======== 书名:越界 作者:从羡   文案   十八岁那年,林未光被程靖森捡走。   她跟了他三年,说好只是合作,她却心生绮念,被一句“不行”拒绝后,她坦然放弃,安分留在他身边。   ——最终一晚报恩,潇洒跑路。   却没想到,对方要的回报绝不止这些。   ——   程靖森右手虎口处,有圈淡色齿印。   旁人不敢过问,唯有他知道,这出自谁之口。   而他从未打算放过她。   从她身上吃的亏,便该从她身上讨回。   【薄情寡性×装乖卖巧】   #年龄差12岁/强强/双向奔赴#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 甜文   主角:林未光 ┃ 配角:程靖森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她从未对他收敛野心   立意:满怀热望,所向披靡。 ======== 第1章 01   天色黑沉,大雨滂沱,阴云压窗盖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腥气,令人胸口发闷。   绍城六月炎热,涌进过堂的风都凝稠着,吊扇嗡嗡作响,起不到丝毫应有作用。   食堂吵吵嚷嚷,来往的人大多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只有一抹身影孤零零站在餐口队尾,格外突兀。   林未光端着餐盘等待取餐,旁人都跟躲瘟神似的避着她,她懒得在意,姿态散漫地伫在那儿,一双轻佻桃花眼半阖着,怎么都提不起精神的模样。   周围不少人有意无意打量她,目光有畏惧的有嫌恶的,不经掩饰,利刃一般明晃晃戳过来,存在感极强。   林未光习以为常,偏头打量窗外,见雨还没停,眉梢眼尾不由透出几分烦躁。   这是她在福利院的第五个年头。   她不合群,是这儿被孤立的存在,因为性子野下手狠,院里人在背后骂她疯狗,但凡见到她都躲得老远。   这种境况她早就习惯了,现在让她烦躁的是其他事。   ——今天原本是她年满十八岁,申请自主离开福利院的日子。   暴雨来得不赶巧,偏偏撞上要紧关头,被这么一耽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   林未光越想越烦,收回视线看了眼跟前排队的人,见没轮到自己,便抿了抿嘴角,继续干等。   前面两名女生在聊天,她无意偷听,但二人声音太大,对话内容难免溜到她耳边。   “院长不是说今天有个贵客要来,好像是资助还是什么,怎么还没见人影?”   “被雨耽搁了呗,咱这小破地都有人资助,沾什么光了?”   “不知道,可能有钱人想发散善心……听说还是个挺厉害的人物。”   林未光皱眉,觉得奇怪。   绍城不过是小县城,不论经济发展还是文化教育水平都在中下等,那些社会名流就算资助也不会亲自过来,这个是怎么回事?   不等她细想,队伍就排到了她,林未光收回思绪,上前去餐口打饭。   现在正是用餐高峰期,林未光扫视一圈,见这层已经没什么空座,于是端着吃的走楼梯去楼上。   这所私立福利院规模小,设施老旧,活动室食堂杂物间都在一栋楼,四楼往上是天台,林未光平时喜欢过去打盹,但今天天气恶劣,她只能去三楼食堂分层。   三楼人少肃静,外界雨声淅淅沥沥传入耳中,她挨着窗边坐下,心里窝着事,饭也吃得有一口没一口。   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她原本想观察雨势如何,结果却意外瞥见福利院门口伫着两抹身影。   双方距离不算近,林未光眯眼辨别了会儿,才发现那是院长夫妇二人。   他们像在等待什么,颇有些局促不安的意味,林未光记起刚才两名女生的谈话,便待在原位等着,想满足自己无聊的好奇心。   这一等将近十分钟,就在她开始不耐烦时,一辆轿车缓缓驶入视野。   车灯将晦暗的道路照得通明,她看到司机率先下车,撑起一把黑色雨伞,快步走到车后座,打开车门的同时,伞也恭敬移了过去。   还挺讲究。   林未光挑眉,探头想看来人是男是女,可惜视线刚好被雨伞挡住,只得作罢。   她没再继续浪费时间,起身端着餐盘下楼清洗,打算待会回宿舍收拾东西,看有什么要带走的。   刚出楼梯口,迎面便走来五六个人,有男有女,林未光记不清名字,只记得这小团体向来跟自己不对付。   犯不着当面冲突,她正要从旁边绕过去,对面为首的女生就主动伸手将她拦住,“喂,你站住。”   林未光停下脚步,看向她:“有话就说。”   “你以为我乐意看见你。”女生面色不虞,神情嫌恶,对她不情不愿道,“院长让你过去,有人指名要见你。”   林未光闻言,自然而然联想到那名所谓的“贵客”,不由得眼神一凝。   难不成是林家人找来了?那群老东西,把她逐出门户还不够,还要抓住她以绝后患?   林未光的思忖落在女生眼里,则是装模作样,她撇撇嘴,嘲讽道:“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千金小姐呢?不就是一丧家犬,少在这儿端架子。”   思路突然被打断,林未光不禁啧了声:“说话夹枪带棒的,不嫌酸味冲。”   “我酸你?”女生轻嗤,“我酸你户口本不用翻页?得了林未光,那位可是你得罪不起的人,你识相的利索点,别耽误我时间。”   一番话下来,无异于在林未光的耐性盘上扫雷。   林未光舔了下虎牙,没正形地抓抓头发,掀起眼皮笑吟吟看向对方。   “行。”她说,“那就利索点。”   话音未落,她二话不说抄起手中餐盘,直接扣在女生脸上!   突生变故,一群人始料未及,都懵在原地没动弹,定格了似的。   林未光要的就是他们愣神这个间隙,想也不想便扭头撒腿跑路,噌噌噌飞奔上楼。   刚窜出去十来层台阶,身后便传来女生怒不可遏的喊声:“林未光!你他妈找死!”   林未光脚步不停,迅速来到三楼,在楼梯间停顿少顷,脑中飞速拟出计划。   她好不容易等到成年,不论如何都不能落到林家那些老狐狸手里,光明正大离开福利院是行不通了,她得拼一把试试其他法子。   后面的人追得很快,林未光前脚刚踢开天台大门,他们后脚就跟了上来,连犹豫的时间都不给,封住门口让她无路可退。   ——对于一般人无路可退,但对于林未光来说,还是有路的。   “你没事找事?”其中一人跑得气喘吁吁,不耐烦道,“要我说,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从这出去又能怎么着,最后死外边都没人管。”   林未光扶着围栏,垂下眼帘,估测到地面的垂直距离。   闻言,她稍稍收敛思绪,露出个有点感动的表情:“你还替我操心这个呢,谢谢啊。”   那人被她噎住,脸上情绪交替十分精彩,咬牙道:“行,你再怎么硬气,总不能从这儿跳下去。”   谁知话刚说完,便见林未光扭过头来,朝他们勾起唇角。   她生得好看,五官是懵懂而锋利的漂亮,浓黑瞳仁被镀着星亮的光,眼尾弧度凌然,让人看了恍神。   紧接着,她轻眯起眼,笑得狡黠——   “谁说不能?”   语罢,她单手撑住栏杆,对众人竖起中指,随后二话不说,直接翻身跃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看得人心惊肉跳,眨眼间,她的身影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我靠,这么莽,死了没啊?!”   “没没没,她竟然直接跳下去了,牛逼……”   “感慨什么,赶紧追啊!”   天台上乱作一团,喧嚷人声混着雨声传来,却没一个人敢效仿跑酷行为,纷纷选择更安全的楼梯。   林未光扒着墙边,心里算着楼层间的高度,手一松一撑,双脚便稳稳落在楼下墙壁边缘,如此几个来回,她轻快利索地落了地。   楼梯口直通前院,她特意从后院这边爬下来,那群人估计还要绕上半圈。   外墙是水泥砌的,行动间难免剐蹭,她刚才紧张没注意,现在低头一看,腿和胳膊都挂了彩,瞧着惨巴巴的。   林未光揉揉酸痛的关节,忍不住低骂:“一群狗崽子,整死我了。”   体力还勉强能撑,她没有喘息的时间,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这么想着,林未光抬起脑袋,却刚好看到前方屋檐下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俏男人。   看清对方样貌后,她在心里如实补充。   他身影挺拔清癯,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西装,五官深邃,鼻梁高挺,唇是薄情寡义的薄,神情温和而疏离。   有不明晰的光落在他眼底,衬得人间也没那么不堪了。   隔着雨幕,两人视线相接。   谁也没躲。   林未光不会傻到猜不出就是这个人要找她。   她顿了顿,从容自若收回视线,随手捋了把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看也没看对面,径直往前走。   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男人忽然拦下她,林未光当机立断,反手去推,对方却顺势握住她小臂,将她翻转过来,迫使她背过身去。   这场交锋结束的太快,林未光懵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当即使劲挣了下,没成功。   “松开!”她恼了,狠声道,“你有病啊?!”   话音刚落,她听到后方传来短促笑声,嗓音很低,意味介于调侃和嘲讽之间——   “小朋友,这么凶?”   林未光开口正要骂,却没想到这人突然松了力道,她始料未及,重心不稳摔倒在地,狼狈至极。   掌心被沙砾磨得生疼,她咬牙,确信这男的是故意的。   “叫什么名字?”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   她不予理会。   没得到答案,他也不恼,解开外套纽扣,不紧不慢地单膝蹲下,伸手像是要看她长相。   男人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仿佛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但林未光无心欣赏,只觉得碍眼。   在他接近的瞬间,她倏然张口,用力咬下去。   她没有收力,因而几乎是同时,血腥味就充斥她口腔。   对方却神情不改,像是不痛不痒,甚至懒得甩开她。   林未光心底正讶异,紧接着,按在她两颊的手指忽然使力,她猝不及防,不得不松口。   下颚酸痛,林未光疼得差点冒眼泪。   要不是没法说话,她此时一定吐出一百八十种脏话来问候跟前的家伙,绝不重样。   男人玩味地看着她,单手掐着她双颊,拇指指腹蹭过她染血的虎牙,尖利得很,难怪咬人这么疼。   他低声轻笑,“跟个狼崽子似的。”   被掌控的感觉让林未光十分不适,她不服软也不服气,说不出话,就恶狠狠瞪他。   “我再问一遍。”   他温声开口,语气却让人听着发冷,“你叫什么名字?”   三十岁的男人连不耐烦都闲庭信步,林未光被他这目光看得一怔,刚才嚣张的气焰瞬间熄灭半截。   她顿了顿,最起码的审时度势还是明白的,于是不太情愿地答道:“……林未光。”   话音刚落,一通杂乱脚步声传到耳畔。   “程先生,十分抱歉!”   人未到声先至,只见院长急匆匆赶来,还没看清形式便解释道:“出了点特殊情况,您要找的人——”   还没说完,声音就戛然而止。   四下陷入短暂而微妙的寂静。   林未光看到跟前的男人不急不缓起身,全程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寡淡得很。   他说:“看住她,再跑就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每晚19:30。   这本酸甜口,没虐,陪你们过个冬。   前三章都有红包,评论字数别吝啬,毕竟得爬榜。 第2章 02   林未光其实认得这个男人。   这得追溯到她十岁出头的年纪,当时林家掌权人还是她爸,她跟着沾光,饭局奔走间眼熟了不少社会名流。   程靖森就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个。   可惜时运这玩意跟人生一样复杂,如今她没了爹妈没了地位,又被黑心大伯甩手扔到这所县城福利院自生自灭,一条命被他人拿捏,窝囊得很。   林未光不知道程靖森跟她大伯是否勾结,她好不容易熬到十八岁,终于能撂挑子走人,绝不甘心栽在最后关头。   她掀起眼皮,没什么情绪地盯着程靖森。   下巴那阵酸痛劲儿还没消,她清楚这男人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温文随和,普通伎俩压根对付不过。   就在林未光头疼时,一道陌生男声响起——   “程先生。”   随话音落下,一个助理模样的男人朝这边走来,举着雨伞在程靖森身边站定。   他视线短暂扫过林未光,看到程靖森右手带伤后,不由蹙起眉头,“您的手……”   程靖森示意无妨,将西装外套的纽扣重新扣好,他垂下眼帘俯视林未光,目光淡然,隐约透着压迫意味。   林未光不甘示弱,昂首跟他对视,躲也不躲:“看什么?有种你打晕我。”   程靖森的确想这么做,可惜不能。   他用鞋尖踢了踢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没学过敬语?”   林未光瞪他,从牙缝挤出一句话:“这位先生,我去您大爷。”   说这话时,她神情冷厉,如利刃一般,偏偏眼圈泛红,毫无威慑性。   程靖森看着她,忽然笑了笑。   小姑娘的眼神太锋锐,让他想起自己年轻时驯养的烈犬,呲起獠牙逞凶斗狠,极难安分,无法真正驯服。   林未光见男人神色平静,心中不安更甚。   她刚才也不过说得好听,佯装从容只是不敢暴露焦躁,她清楚自己如果真被打晕绑走,那就要彻底玩完。   可她也的确找不出脱身的法子。   “你别想就这么看住我。”她咬牙,冷道,“我既然敢跳楼,那就敢跳车。”   “好。”程靖森颔首,理解似的。   他说:“你要是喜欢刺激,我待会可以用绳子把你拴车上,随你怎么跳。”   林未光:“……”   玩笑似的话愣是给他说得像真的,林未光这会儿才有些怂,只能闭嘴干瞪眼。   这男的除了副好皮相,浑身上下就没哪跟善茬二字搭边,硬碰硬没好处,她不得不偃旗息鼓。   憋屈得要死。   她满肚子窝囊气,下一刻,却听男人问道:“你是林诚辉的女儿?”   她倏地变了脸色。   时别五年,林未光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脑中轰然炸出巨响,整个人僵在原地发懵。   她眼神颤动,难以置信地望着身前居高临下的人,她直觉自己该开口回答,但就是发不出声。   程靖森没有再重复第二遍。   他看了眼腕表,语气平静,“我给你留的时间不多。”   “你……”林未光声线不稳,她错了错牙,神情较之前已经全然不同,谨慎问道,“你要做什么?”   “做笔交易。”   程靖森轻描淡写地抛出四个字,然后朝她伸出手,像是给她选择的权利,要还是不要。   “我帮你夺回林家。”他说,“你跟我走。”   一道闪电骤然划破天际。   黢黑阴沉的云层被短暂映亮,泄出几缕零碎的光,透着雨水稀稀落落。   雨渗进眼眶,林未光下意识颤了颤睫毛,遮住眼底波澜。   她这才后知后觉感到荒唐,即使做梦也没想过会有人对自己伸出援手,更何况还是个足矣与林家抗衡的人。   而她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成交。”   林未光掷地有声地撂下二字,随后紧紧握住程靖森的手,借力站起身。   “不过,这件事不用你帮。”她望着他,逐字逐句道,“我要你教我,我自己来。”   程靖森不置可否,打量她一眼,“也好。”   “这小孩我带走了。”他看向院长,“领养登记申请书我会让人送来。”   “不用,我——”林未光想说自己不愿意多个便宜爹,然而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   之前没谱,她才敢跟他贫嘴,现在知道他是自己未来靠山,那怎么着也得乖顺些。   想到这,林未光把原话咽回去,改口道:“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自主离开。”   程靖森眉梢微扬,像是有些意外。   院长听此,在旁边忙不迭连声称是,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看起来极其迫切地想把这尊大佛送走。   林未光看了眼福利院的小楼,觉得以后大概是不会再回来,她从这儿呆了五年,却并没什么留念。   只是没想到,在自己十八岁的这一天,会迎来这样一个新开始。   她侧过头,对程靖森无辜地笑了笑,乖巧道:“叔叔,那我先回宿舍拿个东西。”   像是怕他不同意,林未光又举起手示意了一下,眨眨眼,“很快就好,最多五分钟。”   程靖森看着她,轻抬眉梢。   几分钟前还浑身戾气的叛逆小孩,现在却在他跟前笑得温顺又无害。   她表情转换太熟练,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回 这么演。   这小姑娘倒是还有两幅面孔。   他审度她片刻,才微微颔首,说:“半小时。换身衣服,我在车里等你。”   林未光顿了顿,低头见自己满身狼籍,她不由暗自撇嘴,得,被嫌弃了。   宿舍楼离这儿不远,半小时足够来回几趟,林未光回去的时候,舍友都不在,她自己落得清闲。   从衣柜拿了干净衣服换上,她又洗掉手臂和腿上的污秽,露出还渗着血丝的擦伤,看上去有些惨烈。   这种小伤放段时间就自愈了,她懒得管,从自己枕头下拿出张照片,然后带着它离开了这里。   程靖森的助理在楼下大厅等着,林未光跟他打了声招呼,二人一同往大门走去。   迈过门槛,她余光瞥到那辆雨幕中的迈巴赫62s——所谓的落地头等舱。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对男人的财力基本有了概念,自觉拉开后座车门,规规矩矩上车坐好。   程靖森原先在闭目养神,听到身旁声响,便懒懒看了她一眼。   目光落在她手臂上,他端详着那些伤痕,细看发现并不严重,但小姑娘生得白净,衬得伤口有些吓人。   程靖森收回视线,唤了声助理:“何恕,去附近的医院。”   何恕应声,从导航确定位置,随后开车前往。   林未光很识趣,男人给什么她就收着,也不整欲拒还迎那套,干脆地礼貌道谢。   程靖森看着跟前安分内敛的小孩儿,白净,瘦,领口因低头动作下坠,露出她后颈突出的骨节,乍看上去人畜无害,任人拿捏。   然而他右手上的咬伤还泛着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对方是个牙尖嘴利惯会演戏的两面派。   程靖森无声哂笑,收回视线。   “成年了?”他问。   “今天刚成年。”她答。   程靖森颔首,并没有如林未光所想客气地说句生日快乐,而是道:“我是程靖森。”   这个介绍方式很微妙,不经意间流露出上位者的倨傲,令林未光感到些许不痛快。   她不喜欢这种压迫感,于是噢了声,故意问:“怎么写?”   话音刚落,程靖森轻挑起眉,饶有兴趣地朝她看过来。   林未光对上他目光,这时才觉得发怵,正想着怎么不着痕迹绕过话题,左手腕就被男人握住。   他用指尖点在她掌心,一笔一划,极尽耐心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程、靖、森。   速度很慢,像是有意回敬她幼稚的挑衅。   被触碰到的肌肤传来细密酥痒,火烧火燎让人慌神,要命的感觉。   她哪受的住这个,当即大脑当机僵着不敢动弹了。   程靖森期间没有低头,从容不迫地欣赏她故作冷静的模样,直到小姑娘白皙的耳廓染上绯色,他才落下最后一笔,放过了她。   林未光瞬间抽回手。   掌心好像还残留着微妙感觉,她错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心跳快得要超负荷。   而罪魁祸首好整以暇望着她,还善意询问:“记住了?”   林未光暗骂,心想能记不住吗,这老男人净会使阴招。   “记住了。”她撇开脸,不太自在地唤,“程先生。”   程靖森并未对这个称呼提出异议,他从液晶屏里调出份文件,对林未光说,“看看这个。”   她依言照做,发现是一份电子扫描版的出资证明书,在看到公司名称后,她倏地皱眉。   “我手里有林氏20%的A股,足够你在林家迅速立足。”他说,“等你需要这些股份的时候,我就会签署转让协议。”   “林家对外称你下落不明,所以我找你费了点时间。”程靖森将扫描件关闭,“你父亲对我有恩,我会培养你到你重回林家,这点你不用担心。”   听上去不错,接下来的路比她想象中好走很多。   “那我需要做什么?”林未光问,“生意场都讲你来我往吧。”   “做好自觉,别给我惹事。”   “噢。”她点头,然后笑起来,虎牙尖儿露出一点,“那你喜欢乖的还是野的?我都可以。”   车辆鸣笛声突兀响起。   “……抱歉,手误。”何恕的声音从驾驶席传来,像是被呛到了。   程靖森看着林未光,后者则无辜地回视他。   好像刚才的问题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少顷,程靖森收回视线,语气跟神情一样温和:“我不喜欢麻烦,更不养废物。”   林未光了然点头,没再多话。   贫嘴点到即止,她还是挺怕这人真把自己拴车上遛的。   结束话题后,程靖森便靠在座椅中阖眼休息,摆明告诉她别聒噪,她很知趣地闭上嘴,撑着下巴看向窗外。   雨水斜斜淌过车窗,连带着街景都模糊了,她看得犯困,于是便透过车窗开始观察程靖森。   他相貌实在太好,林未光搞不懂为什么男人也能长这么好看,即使她知道不该为这种事分心,但还是无可避免的受到干扰。   程靖森的五官轮廓偏柔和,一双秾丽的桃花眼像是天生带笑,却压不住他身为位高权重者的冷肃,令人心生寒意。   但不可否认,这张脸看上去很有让小姑娘伤透心的资本。   林未光正出神地望着车窗上的倒影,就听到本尊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情绪很淡:“在看什么?”   林未光怔住,下一秒迅速收回视线。   这人根本没睁眼,怎么察觉到她在看他的?   她耳朵有点儿发烫,极度不自然地低下头,想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半晌,林未光听到男人很轻地笑了声。   他语气懒怠,说她,“小孩儿。”   男人嗓音低沉,带着几分调侃意味,听得她觉得脸好像也烫起来了,实在尴尬。   林未光咬牙,把头埋得更低。   幸好没多久就抵达医院,她终于摆脱坐立难安的状态,跟着何恕去找值班护士处理伤口。   林未光爬楼那会儿穿的是休闲短裤,小腿在水泥墙上难免磕碰,回宿舍后特意挑长裤换上,现在撩起裤腿,血迹斑斑的擦伤尽数袒露。   护士包扎得很快,几分钟就处理妥当,随后嘱咐她一些注意事项,让她勤换纱布少沾水。   林未光嘴甜地道过谢,正赶上何恕去领擦伤药和一次性纱布回来,于是便朝护士姐姐挥挥手,道别离开。   二人从医院出来,外面仍旧乌云密布,雨势也不见小。   林未光回到车内,程靖森正在用iPad,并没有看她,只对何恕言简意赅道:“回酒店。”   途中林未光憋了会儿,没忍住,扭头问他:“你接下来是怎么安排的?”   程靖森没跟着她的话题走,而是问:“初高中课程落下的多吗?”   林未光不爽地腹诽几句,但跟前这尊大佛是她未来的衣食父母,再不忿也得毕恭毕敬供着。   “还行,我基础可以,这几年自学了很多。”她说。   “我会请家教,短期速成你的知识体系,八月中旬正式开学,我安排你读高三,考学凭自己本事,做得到吗?”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对方没这个闲心,林未光几乎要以为他是在挑衅了。   “当然可以。”她乖巧地笑笑,没脾气似的,“谢谢程先生。”   话音落下,程靖森将iPad熄屏,终于朝她看了过来。   这算是二人首次正式对视,他眼中笑意不到底,与其说是打量,不如说是审度。   林父在世时,林未光是出名的混世魔王,那么多年纨绔子弟不是白当的,她不畏惧程靖森,笑吟吟地望着他。   程靖森自然知道对方是在跟他装。   林未光眼中的狠戾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养出来的,她乖起来的模样极具欺骗性,对旁人来说是颗定时炸/弹,对他来说,则是乏味生活中的调剂品。   ——他觉得这小孩儿很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酸甜=男女主角甜,读者作者酸】   林未光很野一女的,看文案也能看出来。   今天继续红包,麻烦各位多赏点字数。 第3章 03   林未光要跟程靖森回A市,但由于阴雨天气,所以原定今晚的航班推迟到了明天。   抵达酒店门口后,程靖森递给她一张房卡,言简意赅道:“我还有事,你自己上去,有需要就用房间座机联系前台。”   林未光噢了声,很识趣地没问多余的问题,她伸手接过卡,却因此瞥见男人右手虎口处的伤口。   ——齿印整齐,甚至还渗着淡淡的血丝。   林未光只知道自己当时在气头上,却不知道自己下嘴这么狠,看这情况多半会留疤,她难得觉得尴尬,心虚得要命。   程靖森原本没在意这茬,但见她这副神情,难免引出骨子里几分劣性,想戏弄戏弄这小孩。   “发什么呆?”他态度并不尖锐,甚至称得上随和,“小朋友,有欠有还,这道理难道要我教吗。”   林未光闻言心中一紧,有欠有还,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虽然有点儿不情愿,但她还是英勇就义般道:“行,那咬回来。”   程靖森微怔。   坐在前座的何恕险些失笑,不过职业素养制止了他。   “……算了,逗你的。”   程靖森说着抬手,本来想听她道歉,却没料到会是这种答复,他顿觉好笑,“过去吧,我晚些回来。”   莫名其妙被免责,林未光虽然疑惑,但犯不着给自己找事,于是干脆利索地伸手推开车门。   何恕见这小孩儿莽莽撞撞的,不由出声喊住她,将手边雨伞递过去,无奈嘱咐:“别淋雨,这天着凉不容易好。”   林未光动作顿住,她没什么应对他人好意的经验,握着雨伞柄干巴巴地说声谢谢,然后下车离开。   她倾身时,发丝蹭过程靖森手背,轻得像是错觉。   程靖森指尖微动。   林未光的头发不像她本人,绵软而柔顺,半分骨气都没有,比她乖了不知道多少倍。   小姑娘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中,程靖森收回视线,没什么情绪地对何恕道:“走吧。”   林未光找前台问了楼层,拿着酒店房卡找到房间,已经是十分钟后。   她刷卡进屋,在玄关处打量这间商务套房。装潢虽然不比一线城市,但舒适度还是有保障的,应该是绍城最上档次的酒店。   那人表面看上去待人谦和,实际心气比谁都要高,她能看出程靖森并不耐烦来绍城,因此也好奇父亲究竟帮过他什么。   又或者,他想从她这儿得到什么。   不过目前来看,倒是难为他纡尊降贵在这过夜了,林未光这么想到。   她弯腰去挽裤腿,将小腿给晾出来,省得把伤口捂感染。倒不是怕疼,主要是处理起来太麻烦。   套房有两间卧室,林未光挨个看过来,知道自己得住那间没有使用痕迹的,便自觉走了进去。   她把从福利院带出来的照片放到床头柜上,那是张全家福,她捏着透明的封边,盯着看了会儿。   五年前林家易主,仅在一夜之间。   她父亲在视察项目时不幸遇难,如狼似虎的长辈们原形毕露,她和母亲因此受尽刁难。最终大权旁落,母亲不堪压力跳楼自尽,只给她留下封信,告诉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挺戏剧化的。   林未光摇摇头,不愿再想,把照片放了回去。   她这会儿早饭都还没吃,饿得胃开始不舒服,想起程靖森的话,她便用座机联系上前台,让人送了份午餐上来。   吃饱喝足后,林未光闲来无事,没手机没电脑,只得躺沙发上看起电视来。   一上午发生的事太多,现在消停下来,那阵疲倦便没了束缚,压得她眼皮愈发沉重。   困意太强烈,林未光的抵抗宣告失败,她换了个姿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程靖森办完事回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程家虽然明面瞧着安稳,但几个叔伯狼子野心,精于算计,他暗访绍城不过两日,消息就被眼线传到他们耳中。   他刚从视频会议上应付完董事会那些烦人的老东西,期间又接了数通刺探情报的电话,耐性实在被磨得干干净净。   程靖森扯松领带,随手打开玄关的灯,屋里很静,那小孩儿不知为什么没有半点动静。   将外套脱下,他来到客厅,发现自己找的人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开门的动静也没有吵醒她。   程靖森解开衬衫上方两颗纽扣,在沙发旁站定,无甚表情地打量林未光。   小姑娘睡得毫无防备,T恤下摆往上翻着,露出一截白皙的细腰。裤腿挽到膝盖,贴着纱布的小腿搭在沙发边缘,脚踝纤弱得他单手就能捏断。   程靖森垂下眼帘,看到她腰部左侧有道疤,长约四五寸,多半是匕首之类锋利物造成的。   这种伤疤并不特殊,但它在一个刚成年的小孩儿身上,给人的感觉就不同了。   程靖森看了少顷,开口问:“打算装多久?”   话音刚落,本该在熟睡的林未光睁开双眼。   她戒心很重,其实早在听到脚步声时就已经清醒,但因为知道对方是程靖森,所以就想看看他会做什么,没想到被对方这样轻易识破。   林未光神情中没有半分刚醒的茫然,她抻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从沙发上坐起身来,被拆穿却不见尴尬,“你忙完了?”   程靖森清楚她并非真想知道他的事,所以没有回答,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他将腕表摘下置于桌面,而后慢条斯理地解开袖扣。   一个漫不经心的动作,放他身上就成了视觉享受,这点美好观感与他整体呈现出的侵略性十分矛盾。   程靖森给人的感觉很危险,像个黑洞,里面分明空无一物,却还是引着人不断下坠。   林未光看着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袖扣被搁在桌上,发出轻微声响,程靖森忽然掀起眼帘,攥住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林未光正发呆,猝不及防对上男人没什么温度的视线,心底登时产生危机感,下意识往沙发内侧挪了挪。   她这动作像是提防什么洪水猛兽,程靖森略抬眉梢,“躲那么远,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   林未光轻咳两声,把腿搭在沙发边缘,轻微晃动两下,特别诚恳地说:“我只是尊敬您。”   程靖森听得皱眉,“没旁人的时候,好好说话。”   林未光应他要求,真就不装了,恢复正常:“说多错多,你现在是我衣食父母,我哪敢对你不敬啊。”   程靖森拿起桌上的海马刀,开了瓶红酒,闻言轻笑,回她一句:“那也没听你喊我一声干爹。”   林未光:“……”   多好的男人,可惜会说话。   她不接茬,倚着沙发往后躺,歪过头问:“对了,现在林家谁做主?”   “你大伯,林诚彬。”   林未光心想果然是这个老不休,早些年就不安分,她父亲意外去世后更是猖狂,干脆把野心全摆明面上来了。   “那个老狐狸啊。”她用舌尖扫了下虎牙,眯起眼睛,忽然看向程靖森,“你对我父亲的情分里,包括当我靠山吗?”   “不包括。”他说,“但我可以帮你。”   “你跟林诚彬有仇?”   “程家在他手里栽过一次。”他抿了口酒,双眼微阖,瞧不出情绪,“当时老家主昏聩无能,才留下这笔烂账。”   林未光琢磨几秒,理清楚关系后,她匪夷所思道:“你说你爹昏聩无能?”   程靖森:“你不也骂你大伯老狐狸?”   林未光猝不及防被他堵住,“……对哦。”   这么一想,他俩谁也不是个尊重长辈的,既然都不是合格小辈,那纠结这问题干嘛。   不过不得不说,程靖森表面功夫做得实在好,这人真比自己还会装模作样,她想着,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是林未光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笑,没有作戏的客套,只有性子里的恣意鲜活。   她身上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朝气,自信爱笑神采飞扬,很新鲜。   程靖森半眯起眼,端着酒杯的手稍稍停顿。   两人四目相对,林未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表情管理,当即收敛情绪撇开脸,装作无事发生。   但为时已晚,几乎与此同时,耳边传来杯子搁在桌面的声响,是程靖森起身了。   不等林未光有所反应,一只手便朝她伸来,抬起她下巴,用的是漫不经意的力度,对方指尖还泛着些许凉意。   林未光始料未及,下意识想退开,抬起脸却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心跳当即没来由开始加速。   先前她没仔细打量过他,此时离得近了,才发现男人左侧眉尾处缀着颗痣,颜色偏浅,在这张过分好看的脸上更是添彩。   程靖森站在林未光身前,眼帘低垂打量着她,嗓音沉而缓:“小朋友,你还是不设防的时候比较讨喜。”   说完,他便不紧不慢地收回手,经过她身边走向主卧,仿佛刚才只是句无关痛痒的调侃。   林未光僵坐在原处,半晌没能回神。   被男人短暂触碰过的皮肤像在发烫,一路热到耳朵根,她现在整个人都是混乱的。   茫然、晕眩,像浸在蜜罐子里,又像浮在酒坛子里。   这感觉太陌生了,甚至称得上古怪。   林未光听着胸膛擂鼓般的闷响,后知后觉用手背贴上脸颊,发现温度出奇的高。   这是她少女时期中,第一次脸红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照旧 第4章 04   林未光醒得早,洗漱完走出房间时,天色才将将亮堂起来。   她抻着懒腰,刚打了个哈欠,余光便瞥见几步外沙发上的身影,不由停下脚步,朝那儿望去。   程靖森正翻阅某本书,衬衫干净整洁,领口敞开两粒纽扣,长腿叠搭着,坐姿慵懒散漫。   他眉眼间情绪很淡,指间夹着支烟,手腕桡骨线条锋利,香烟安静燃着,透出猩红亮色。   察觉到她的存在,他朝这边投来一眼,随后将烟碾灭,“醒这么早。”   “自然醒,习惯了。”林未光走上前,坐到他对面,“我们今天几点的航班?”   “上午八点。”   林未光噢了声,瞥见他手边桌上有杯Highball,眼底亮起,往他那边挪过去几寸,“我也想喝。”   程靖森轻抬眉梢,指尖抵住酒杯,开口打消她念头,“冷藏柜里有牛奶,自己拿。”   林未光又面无表情地把自己挪回去。   老混蛋,这时候换长辈做派了,之前让她别烦他的时候怎么不这样?   她在心底骂着,暗自撇撇嘴角,听话地拿了盒牛奶回来,然后插好吸管,坐在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   她视线总想往对面瞥,但她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程靖森,只得百无聊赖地晃荡着腿,盯着窗外看。   她的裤腿叠在膝盖处没放下来,小腿纤细,白得晃眼,肌肤上还缀着些青紫痕迹,平白多出几分不清不楚的意味。   程靖森被余光里这抹白嫩晃得烦,掀起眼帘,尽可能语气温和地提醒道:“腿。”   “啊?”林未光转过头,没懂他意思,下意识抬了抬小腿,“怎么了?”   两人坐得并不算近,但她这么一动作,彼此之间的距离瞬间就从礼貌变成了不礼貌,而她显然没有察觉到这点。   若对面坐着的是个女人,这动作的含义不言而喻,可偏偏是个女孩,让他没办法多想。   程靖森屈指叩了下桌面,目光扫过小姑娘精致小巧的踝骨,脚弓弧度漂亮,玉琢似的好看。   他缄默片刻,伸出手。   脚踝突然被握住,林未光浑身一激灵,吓得差点儿把奶盒给扔出去。   她耳廓滚烫,正要开口问他干嘛,就见男人面不改色地将她腿上那摇摇欲坠的纱布贴好。   他掌心虎口处的薄茧轻擦过她皮肤,酥酥麻麻的,林未光有点儿懵,意识到刚才似乎是自己想多了。   “纱布每天一换,自己记着。”程靖森松开她,说。   林未光迟钝地眨了下眼,心莫名乱了起来。   她回过神,迅速挪开视线,磕磕巴巴地应:“噢,我待会就去。”   表情能控制,但生理反应不行,林未光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内心活动袒露无疑,十分没出息。   ——靠,这难道就是那什么少女的思春期?   她窘迫得简直想逃回房间,但自尊心作祟,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东看西,反正就不看对面。   程靖森打量着她,本来想给小孩儿留点面子,但林未光吃瘪的样子太有趣,他忽然就不想那么做了。   他轻笑:“小朋友,你脸红什么?”   林未光瞪眼,没想到这人还有闲心打趣她,脸彻底熟透了。   她抿着唇不吭声,神情透出些许恼怒的意味,却被青涩眉眼衬得更像是嗔怪,窝着火没搭理他。   好在程靖森并不打算为难她,见她不回话,他也就作罢,从容不迫地倚进沙发,继续看书。   林未光紧绷的身子这才稍微松懈下来。   好不容易脸上那阵热意没了,静默的氛围又让她如坐针毡,她咬着吸管,几次想没话找话都没能开口。   “……那什么。”林未光扭过头,终于生硬地提出个问题,“你帮我,是欠我父亲人情?”   程靖森看她一眼,颔首,“是。”   个中缘由没什么秘密,他言简意赅道:“当年没有你父亲支持,我不会那么快坐稳位置,你是他遗孤,我理应照顾好你。”   说得倒挺公式化。林未光心想。   他跟林诚彬结仇,她又正好是个尴尬位置,他花点心思将她这名正言顺的林家继承人送回高位,对他也有不小的好处。   说白了,互相合作利用呗。   林未光心里掂量着,面上未曾表露半分,她沉默片刻,突然问:“那次视察事故,你查过没?”   他不置可否,“你那些亲戚,的确费了不少心思。”   ——果然不是意外。   但程靖森这么说,显然是没有足够证据,林未光拧起眉头,不免觉得有点浮躁。   像是看出她想法,程靖森适时补充:“林家的事我不好插手,等你回去后,倒可以帮你。”   她愣了愣,看向他,“林诚彬可不是什么善茬,我这大伯很阴的。”   “嗯。”   “那你帮我,就不怕他报复?”   程靖森很轻地笑了声:“他那本事,报废还差不多。”   林未光在心里啧了一声。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把狠话说得这么温和,这人真是玉面阎王伪君子,怕不是凌迟都能笑着动手。   “够狠。”她比了个大拇指,吹捧道,“不愧是程二爷,除了自己谁都瞧不上。”   程靖森闻言扫她一眼,语气寡淡:“你长着张嘴倒是多余。”   林未光:“……”   这人也好意思说这句话呢?   就在此时,玄关处传来敲门声,只有短暂三下,很利索。   她抬起头,原本打算过去看看,正要起身,程靖森便合上书朝她道:“去开门。”   林未光活了十八年,最落魄的时候也没被谁使唤过,被命令的不适感令她皱起眉来,哪哪都不舒服。   到底是叛逆的年纪,被程靖森这么一说,她反而就不想去了。但跟前毕竟是个惹不起的主,最终她还是绷着脸,敢怒不敢言地噢了声。   摆明了服软不服气。   程靖森瞧着她表情,觉得有趣似的,“还会用脸骂人。”   林未光闻言,不禁心道废话,要是她真开口骂他,怕不是要被灌水泥抛海。   她起身往前走了两步,随后双手搭膝并腿蹲下,仰起脸望着程靖森,笑意盈盈。   “不敢啊。”她冲他眨了眨眼睛,“我以后还要仰仗程叔叔呢,讨好都来不及。”   小姑娘面庞白净,五官漂亮得过分,一双眼清澈明亮,笑时嘴角两个浅涡,乖巧温顺的模样真假掺半,让人轻易便着了她的道。   那声“程叔叔”喊得很轻,带着不明显的软糯甜意,落在他耳畔。   程靖森打量她少顷,也笑了。   略微俯身,他温柔地拍拍她脸颊,低声——   “林未光,别演。”   话音刚落,林未光便原形毕露,垮下脸来。   她翻了个白眼,自觉没趣,懒得再装,索性站起身去把门给打开了。   来人正是昨日那位名叫何恕的助理。   林未光有意回避,把客厅留给他们谈事,自己则回了卧室。   慢悠悠把纱布和药换好,她看了看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推开房门往外瞧,却发现不见人影。   林未光蹙眉,沿着过道向前走,刚想出声喊人,就听到一扇虚掩着的门内传来模糊人声——   “查出来了?”   是程靖森的声音。   林未光脚步顿住,生怕自己被误会偷听,想也不想便下意识躲在门后,大气儿都不敢出。   做完这套动作她愣住,发现自己现在好像真成偷听了。   “跟预想一样,是仲老的人,林家也有掺和。”何恕说,“我在整理对方近两年在公海船上的进出明细,需不需要先把人押住?”   “不急,派人盯紧。”   “好,那仲老那边呢?”   程靖森沉吟几秒,不紧不慢道:“三个月后他六十大寿,到时我亲自去一趟,你记得备份厚礼。”   林未光压着呼吸,直觉告诉她该立刻离开,把这段对话忘干净,但不知为何,她蹲在原地犹豫了会儿。   紧接着,她听程靖森话锋一转,说:“何恕,笔借我。”   何恕虽不明白程靖森用意,但还是将夹在衣襟处的钢笔递过去。   也就在此时,程靖森忽然略微侧首,漫不经心地朝她这边瞥来一眼,看似温和散漫,却锋利得让人心生寒意。   林未光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警铃大作,几乎在她慌张后退的同时,那支钢笔也被程靖森掷出,精准击向她。   她反应快,可程靖森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她,钢笔直直撞上门框,门框砰地撞上她额头。   林未光没想到他这么损,猝不及防被撞得跌坐在地,她捂着额头吃痛,正要没好气地开口,抬眼就对上何恕诧异的目光。   ……   尴尬,太尴尬了。   尴尬到林未光想用手抠地板。   她自知理亏,只好默默捡起钢笔,磨磨蹭蹭地站起身。   程靖森同她对峙片刻,轻抬眉梢,侧目对何恕道:“明细整理好给我。”   何恕回神,应声:“最迟明天。”   程靖森颔首,信步朝门口走来,林未光揣着心虚,面上作颔首低眉状,乖巧地侧身给他让路。   他停在她跟前,垂眼审度几秒,或许是觉得她这副憋屈样太有趣,抬手用指腹轻蹭过她额头泛红的地方。   他嗓音沉稳,语气随和:“小朋友,管好你的好奇心。”   这话称不上警告,更像是一句提醒。林未光下意识抬头看向程靖森,见他眼底沉静,像早春溪面的浮冰,介于温和与冷冽之间。   仅仅是和他对视,她的思绪就已经乱七八糟。   林未光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算是她长辈的人,对她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这让她想要去接近他,了解他。   这不是个好现象,她脑中警铃大作。   凝视着程靖森的背影,林未光匪夷所思地摸摸被他触碰过的额头,喃喃骂了声。   ——不对劲,真不对劲。   何恕见她站着发呆,出于年长者对小辈的关心,问她:“刚才吓着了?”   林未光倏地反应过来,她摇摇头,迅速整理好表情,把钢笔还他,解释道:“我之前没看到人,就往这边找了找,不是有意听你们谈话的。”   “不要紧,程先生不会因为这事生你的气。”何恕安慰道,与先前的第一印象不同,他似乎是个容易相处的人,“我姓何,是程先生的下属,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联系我,遇到麻烦我会帮你解决。”   “好,谢谢何叔,给你添麻烦了。”   “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不用这么客气,对了,你吃早餐了吗?”   “还没,只喝了盒奶。”   他点头,“我刚好要去楼下餐厅,一起?”   经过刚才的尴尬事件,林未光正好短时间内不想跟程靖森共处一室,闻言欣然答应,跟着何恕出门去吃饭。   同样是长辈,与何恕待一起就自在很多,林未光终于找到放松的机会,表情和动作管理也不再那么严谨。   或许是因为何恕给人的感觉太随和,她胆子也大了不少,想问点儿有意思的东西。   林未光将吸管插进饮料,斟酌着措辞,她咬了口三明治,含糊不清地问:“何叔,程先生身边的人好相处吗?”   “我不好相处?”何恕疑惑。   她只好说得更明白些:“我是说女人。”   何恕愣了下,明白她意有所指,不由哑然失笑,“不用担心,你并没有其他需要相处的人。”   林未光琢磨出这话的意思,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张口想追问下去,但还是及时摁住好奇心,识相地闭上嘴。   三十岁的程靖森,似乎与当年她初见他时,有些不同。   -   绍城到A市的航程两个多小时,林未光打个盹的时间,飞机就落地了。   程靖森的人早已在机场外候着,见到他后毕恭毕敬唤了声“程先生”,随后替他打开车门。   林未光不像他有人伺候,便自行钻进后座,何恕则坐在副驾,和司机交代好目的地,她隐约听见是个小区名。   车程漫长,程靖森中途接了通电话,林未光本来没在意,但当事人无意回避,谈话内容难免传入她耳中。   对面大概是程家那几位难缠长辈中的某个,老狐狸之间打交道十分有趣,拐弯抹角大半天,愣是没半点儿有用信息。   林未光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却不知道原来还能见人说鬼话。   她不动声色地听了会儿,心想就冲程靖森能把敷衍话讲得这么认真,自己也得跟他学学说话的艺术。   可惜程靖森没什么耐性,很快就找借口挂断电话,打开免打扰模式,结束了这段无关痛痒的小插曲。   林未光闲着没事,她瞥了眼前座,然后看向身边男人,“先生,我们是要回家吗?”   程靖森知道她又开始了,他抬手轻按眉骨,道:“先送你去住的地方。”   这话有歧义,林未光摸不清他意思,不知道还以为他给自己买了套房,正琢磨着,车就稳稳当当停下了。   “何恕,你带她上去。”程靖森说,“待会回公司找我。”   林未光暗自感慨他有够忙的,手刚搭上车把,副驾的何恕已经先行下车,体贴地替她拉开车门。   她礼貌道谢,下车后还不忘把表面功夫做到位,回身对程靖森冁然而笑,乖顺地说了句“路上小心”。   程靖森侧目,见小姑娘笑容纯善,装乖装得有模有样,表面功夫做得很足,倒真像那么回事。   他收回视线,忽然想起什么,从扶手夹层中抽出一张卡,递给林未光。   林未光将卡正反打量几眼,没找到任何使用痕迹,“这里面有多少?”   “看你要用多少。”他说。   这答案好像笃定她刷不完,于是她示意身后豪宅区,随口问:“够买这儿一套房吗?”   她语出惊人,就连前排司机都忍不住咳嗽出声,程靖森倒没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打量她一眼。   “一套房?”他重复道,随后轻笑——   “一幢楼也够。”   作者有话要说:  缺个程靖森这样的叔,爹也行   没他阔,所以只能给你们小红包 第5章 05   程靖森名下这套房位于逸海名邸,是国内一线楼盘,地处A市最核心地段,住户多为达官显贵,不少天价豪宅都出自这里。   何恕带林未光穿过大堂,让她简单熟悉过环境,随后二人登上电梯,他按下顶层的按键。   这是个几乎能俯瞰A市全地标建筑的高度,林未光透过玻璃朝外看,随着位置上升,城区最繁华的地带一览无余。   门是指纹数字双解锁的,但何恕只给了她数字密码,林未光没多想,只当是户主不在所以不能录入第二指纹。   “厨房里有新鲜食材,零食饮料在冰箱旁边的隔间里。”何恕提醒她,“我把联系方式放在座机旁边,有事可以找我,手机明早会送来,今天先将就一下。”   “好,何叔辛苦了。”林未光点点头,眼尾弯出很浅的弧度,“麻烦替我跟程先生道声谢。”   乖巧礼貌的小辈总是讨人喜欢,何恕颔首对她笑笑,又嘱咐了她几句,便离开了。   丢掉表演需求,林未光终于不再装模作样,没正形地躺进沙发,翘起双腿叠搭着。   她偏过脑袋,打量这间现代化复式公寓,房子里生活痕迹很淡,但她刚才看到二楼卧室的衣帽间有男装,所以程靖森应该是从这儿住过的。   他对她出手阔绰,二人接触时的态度也并不尖锐,甚至称得上温和——这点存疑,不过至少看起来是这么回事。   程家那些秘辛,早年常作为上流社会的饭后话题出现在餐桌上,所以对于程靖森,林未光并不陌生。   传闻程家内部亲缘关系复杂,叔伯辈为争权使尽腌臜手段,家主遇难后,程家乱作一团,长子性格温厚难以服众,最后还是在外留学的程靖森回国,才将局面稳定下来。   两年时间,老家主去世时联手逼宫的人被斩草除根,程靖森独揽大权,而那时,他不过刚满十八岁。   如今,三十岁的程靖森与几年前给林未光的印象有些出入,她轻眯起眼,舔了下虎牙。   ——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她单方面的。   那时她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林诚辉去拉斯维加斯赌城会见几位商业友人,她在后备箱藏了一路,把他气得不轻,却也只能让她跟着。   赌城内金碧辉煌,宛如踏入不夜之城,她随林诚辉来到一张赌桌前,坐在主位的男人正将牌甩在桌面,朝对面撂下一句“You bust”。   他眉眼凌厉,恣妄而放肆,林未光一眼就看到了他。   她小时候很傲,表面谦逊礼貌,其实谁都不放眼里,唯独把程靖森记那么清楚,倒不是因为他嚣张。   纯粹是因为他好看。   ——就那么一副五官,她再也没见过更惊艳的。   几年时间过去,这男人比当时更好看了,给人的锋利感却也淡化许多,她还觉得怪新奇。   但言归正传,程靖森足够强大,并且懒得管她,这二者深得她心。老男人除了嘴巴不太善良外,其他都挑不出毛病。   念此,林未光伸了个懒腰,收起思绪。   她抿平嘴角,这会儿独自待着,莫名感觉有些无所事事。   说好的家教估计安排不了这么快,屋里一没手机二没电脑,只有个电视似乎能摆弄,也没多大意思。   她枕着手臂半阖上眼,盯着吊顶出神。   这套房子采光很好,客厅正对整面玻璃墙,阳光不受拘束的洒进来,把室内泼得无比敞亮,日晕在空中晃悠着,时隐时现。   林未光有些恍惚。   她想起自己上次这么安逸的时候,还在家里跟父母插科打诨,现在回忆起来,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当年林诚辉入土不久,母亲也跟着走了。彻底失去双亲的那天,她闷在卧室抱着相册一页页翻,却怎么都哭不出来,直到打开手机,听到母亲发的最后一条语音,是她跟朋友在外省玩,母亲说——   “未未,什么时候回家?爸爸妈妈想你了。”   她反复听着这句话,终于崩溃大哭,那时才后知后觉明白,这世上最爱自己的两个人,都不在了。   她浸在蜜罐里长大,却不想罐子摔碎时,会把人划得那么疼。   世事无常。   林未光沉默良久,满室曦光柔和得像是起了雾,她下意识伸手去挡,却发现起雾的不是屋子,是她的眼睛。   她愣住,随即拍拍脸,哭笑不得地骂自己没出息。   与其为当年的事难过,还不如想想怎么回到自己本该所处的地方。   林未光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林诚彬老奸巨猾,还不知道留着多少后手,她必须尽早拉他下台,坐回属于她的位置。   她神色微沉,眼底有转瞬即逝的阴郁,她揉揉眉心,手臂遮住双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   手机是第二天上午送来的。   林未光正吃着早饭看电视,就听到门铃声响起,她叼着吐司跑到门口,看到液晶屏中是何恕的面孔。   她挑眉,随后伸手把门给打开,乖乖跟他问好:“何叔,早啊。”   何恕穿着身西装,似乎正准备去公司,他对她笑笑,“早,在这住得还习惯吗?”   “当然。”林未光弯起眉眼,“先生这套房子可比我之前住的好多了。”   何恕微微颔首,他步入正题,从衣袋中拿出一部手机递给她,道:“卡我已经装好了,通讯录里有我和程先生的联系方式,有事可以电话沟通。”   林未光接过来,抬脸冲他笑:“好的,谢谢何叔。”   何恕还有工作在身,所以没有多留,东西送到就离开了。林未光送走他后,便没骨头似的倚进沙发里,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新手机。   把常用软件下载好,她又随手翻了翻游戏,消遣了会儿。   最后实在没闲住,她吃过午饭就打开导航离开小区,去附近商圈购买衣服和各种生活用品。   用的当然是程靖森的钱。   从奢入简又从简入奢的经历使她在花钱这方面收放自如,虽然手上拿着张足够买下一幢楼的卡,但她一趟下来的最终消费额却十分客气。   ——不过就算客气,也是个五位数。   林未光思忖片刻,觉得花人家的钱总该说声,于是便给程靖森拨了通电话过去,她本来不抱被接听的希望,没想到还真打通了。   “什么事?”程靖森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下午出门购物,刷了你的卡。”林未光开门见山,把账单上的数字报给他。   对面没回应。   就在她自我怀疑是否真的花了很多钱的时候,程靖森开口了。   他停顿几秒,问:“你只买了双鞋?”   林未光:“……”   六个字,成功把她噎死。   她如鲠在喉,闭了闭眼,争取让语气坦然:“那我继续买?”   “刷卡就行。”程靖森道,“除非你真想买幢楼,其余的不用问我。”   -   林未光拎着大包小包回到逸海名邸时,晚霞已经开始在天边翻涌沉淀。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A市太无聊,所以她买了块滑板用来消遣,价格中规中矩,花别人的钱她也不好买贵的。   滑板被她放在程靖森的车库里,在众资本气息映衬下,显得格外可怜。   车库宽敞,林未光对这里的东西并不好奇,但余光瞥见个车牌号实在招摇,于是忍不住多看了眼。   数了三遍,她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五个9。   这男的还挺骚。   林未光腹诽道,没多在意,扭头乘电梯上楼了。   逛街是件耗精力的事儿,虽然只需要挑和买,却也委实累人。   开门进屋后,林未光简单将购物袋收拾利索,又把新买的衣服拆了吊牌,通通丢进洗衣机。   忙活完这些,她轻轻快快地去浴室泡了澡。   洗褪满身疲累乏力,她裹着浴袍回卧室,想换身衣服去看电视,结果拉开衣橱,发现自己压根没买睡衣。   林未光思索片刻,只好退而求其次,趿着拖鞋噌噌上到二楼,直奔那间挂着男装的更衣室。   本尊不在衣服在,当然得物尽其用。   衣架上的衬衫一看就是好料子,熨帖得教人看不出新旧,林未光选了件面料偏软的穿上,下摆刚好垂到大腿位置。   衬衫有古龙水的味道,与程靖森身上的气息几分吻合,暧昧指数超标,甚至让她有种身处男人怀中的错觉。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林未光怔住。   有病。   她低骂自己一声,心慌意乱地甩甩脑袋,抬手把更衣室门关上。   客厅有家庭影院,正是个消遣时间的好法子,她下楼后把灯全都灭掉,随后便窝进沙发开始看系列电影。   偌大公寓里只有自己,林未光说不清无聊和舒坦哪个占比更多,她以前在福利院虽然住得不行,但好歹能打打架翻□□,现在就这么大点地方,不能跑也不能跳,她是真没事可做。   如果不是因为理智在线,她都想拜托何恕给自己找个陪聊对象了。   林未光看了没多久电影,肚子就开始打鼓,她起先懒得动,后来饿得胃不舒服,才认命般从沙发上起来。   冰箱容量很大,里面除了零食饮料,还备着面粉果蔬以及各种蛋类,如同小型菜市场,可以说应有尽有。   只可惜都是生的。   林未光经过慎重挑选,最终摸出胡萝卜和一把菜叶,准备煮锅纯朴的蔬菜粥。   贫瘠的厨艺限制她发挥,她对自己要求不高,吃不进医院就行,煮上粥定好时间,她洗了把手,回客厅继续看还剩一半的电影。   剧情正进展到高潮部分,林未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屏幕上,她抱着零食袋,两条腿搭在沙发边缘晃来晃去,看电影看得津津有味。   音响开得大,她因此没能听见玄关处传来的细微声响。   拖鞋挂在脚背上岌岌可危,她一个没注意,腿不轻不重荡了下,其中一只拖鞋便倏地飞出去几米。   林未光欸了声,跳下沙发想把它捡回来,结果刚走近两步,就看到跟前有抹身影。   客厅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大半夜房间里突然冒出个人本就恐怖,当林未光看清楚对方是谁后,瞬间觉得更恐怖了。   没穿鞋的那只脚还尴尬地停在半空,她不上不下伫在哪儿,姿势诡异。   而相比她的震惊,程靖森显得格外淡然。   他将腕表摘下,搁在柜子上,两物相碰发出清脆的响。   扫了眼躺在地板上的拖鞋,他沉默片刻,像是真的不懂了:“林未光,你几岁?”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6章 06   林未光快尴尬死了,快步上前把拖鞋穿好,低声嘟囔:“我这不是无聊嘛……”   客厅光线昏暗,之前二人距离远,所以看不明晰,此时靠得近了,程靖森才看清楚她。   旋即眼底一沉。   少女只穿着件宽大衬衫,两条雪白笔直的腿袒露在空气中,衣摆悠晃,包绕着曼润曲线,他只随意扫过一眼,便不再细看。   “不会好好穿衣服?”他问,情绪很淡。   “啊?”林未光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指什么,“我忘买睡衣了,所以借你衣服穿一晚。”   说完,她才意识到些许不合适,结合刚才程靖森带有回避意味的视线,瞬间就明白过来。   只是男人太从容不迫,十分君子,倒显得她多想。   林未光暗骂自己蠢,急忙坐回沙发,盘腿抄过一个抱枕搂着,拿遥控器把电影给暂停,迅速思索如何转移话题。   她清了清嗓子,决定先入为主,义正辞严道:“你怎么大半夜突然过来了,何叔也没给我打电话啊!”   程靖森将外套脱下,单手解开衬衫最上方两颗纽扣,他闻言笑了声,像是觉得她这话说得有趣:“我回自己家,还要事先通知你?”   自己家?   林未光下意识就要反驳,但仔细回忆当时情况,发现确实是自己没问清楚,实在尴尬得不行。   她卡壳几秒,随后从善如流地接受现实:“那我睡一楼卧室,没问题吧?”   “你随意。”他说,“我在的时候,少闹动静。”   林未光掀了下眼皮,算是明白了。   ——对程靖森来说,她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存在,甚至连“麻烦”都算不上。   无所谓。她撇撇嘴角,心想还巴不得没人管她。   这尊大佛一来,她也没看电影的心情了,回卧室套上条短裤,便打算去厨房看看粥好没好。   途经客厅,灯黯着,程靖森坐在单人沙发上,手在笔本键盘上敲打,像是正忙。   林未光伫在拐角,视线不经意朝他瞥去,就没能再挪开。   这人皮相生得未免太好,随意往那儿一坐,黑黢黢的房间都亮堂起来,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什么……蓬荜生辉?   她自知是条颜狗,整天看着这么好看的人在跟前晃,难免心乱,于是艰难地撇开脸。   她这些小动作逃不过程靖森,他当是小孩的好奇心作祟,便也没出声提醒。   林未光往走廊那边走了几步,觉得吃独食不太够意思,犹豫片刻问道:“你吃晚饭了没?”   程靖森没抬眼,“你会做饭?”   “那当然,你以为我没点生活技能?”   小孩儿语气中的自满不加掩饰,宝气得好像在炫耀什么厉害事情,十分有趣。   程靖森卖她个面子,微抬下颌,“我看看。”   林未光暗自掂量自己那点儿厨艺,估摸着应该是能入口的,于是便去厨房盛了两碗端来。   程靖森处理着公事,耳畔传来林未光趿着拖鞋由远及近的声响,安分不下来似的,总要闹出些动静。   像是在家里养了宠物。   他皱眉,将笔本合上,为刚才转瞬即逝的想法感到荒唐。   林未光毫不知情,她把吊灯调亮,自顾自在餐桌前落座,余光瞥见对面椅子被拉开,她将碗往那推了推,“喏,刚出锅。”   程靖森打量一眼这碗卖相不错的热粥,眉峰微扬,瞧不出什么态度,随后拿起瓷勺慢条斯理地尝了口。   意料之内,味道乏善可陈,只是碗再普通不过的粥而已。   这样的厨艺对自小锦衣玉食的千金来说已经难得,程靖森不予置评。   但对面那道目光过于炙热,毫不掩饰地落在他身上,程靖森掀起眼帘,对上小姑娘被暖光染成桔红色的瞳仁,星星亮亮的,像在期待什么。   他不明显地顿了顿,随后点评:“你撒盐的时候地震了?”   ……   林未光差点儿把勺子给掰折。   她看他慢条斯理酝酿这么久,还以为要吐出什么好话,没想到这人平日里温和谦逊有理数,损起来却能把多年涵养喂给狗吃。   她敢怒不敢言,只能瞪他一眼,没好气道:“那真委屈您了,我自产自销行吧。”   程靖森看多了她温顺的模样,当下才从她神情中找出些许初遇时的影子,桀骜而乖张,整个人锋芒毕露。   不过随口说两句,就开始露出犬齿张牙舞爪,活像只坏脾气的狼崽子。   他轻轻摇头,失笑,“小孩儿脾气。”   话音刚落,又接到对面一记眼刀。   他神色如常,温和提醒道:“小朋友,你要学会控制情绪。”   林未光暗自翻了个白眼,干巴巴笑笑,回他:“受教了,您是我人生导师,我可舍不得您将就。”   说着,伸手就要把他那碗扯过来。   程靖森看她这赌气样有些好笑,安抚似的拦下她动作,“急什么,没说不喝。”   林未光闻言,撇撇嘴不吭声,勉强接受这个没有歉意的道歉,坐回自己的位置。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程靖森虽然嘴上损,但很给面子的留下空碗,这让她心情稍微明媚些许。   待收拾好餐具,钟表时针已经指到上缘中央。   林未光边抻懒腰边往客厅走,提过桌上那袋医疗用品,打算换掉纱布就回卧室睡觉。   她盘腿坐上沙发,余光瞥见程靖森从酒柜拿了两瓶洋酒,动作娴熟地兑满一杯。   灯光荡在玻璃壁上,冰块碰撞,酒液被晃得溶溶滟滟。   林未光盯着打量两秒,没忍住问:“这杯多少度啊?”   程靖森挑眉看了她一眼,没回答,而是伸手从冷藏柜里拿出盒什么,给她抛过去。   林未光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   乳酸菌酸奶。   她瞪眼看向他,对方好整以暇地抬了抬酒杯,道:“高考前都算未成年。”   得,这会儿又换上副长辈嘴脸了。   林未光将吸管插好,恶狠狠地喝了口饮料,“我爸管得都没你多。”   “现在你归我管。”他说。   男人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无异于一拳打在棉花上,她犯不着自讨没趣,认命地开始自行处理腿上伤口,不再贫嘴。   程靖森斜身倚在墙壁,彼此距离不过几步远,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他能将她身上大小伤口看得清楚。   她手上动作很熟练,包扎起来毫不拖泥带水,这不该是个世家千金应有的,看来过去五年里没少吃亏。   程靖森静静审视片刻,问她:“伤怎么样?”   林未光垂着眼帘,戏精因子蠢蠢欲动。   她思忖片刻,开口缓声道:“叔叔,这就是你不知道了。”   “这种程度的伤,我这些年早就习惯啦。”她停下手上动作,仰起脸对程靖森笑笑,“放心吧,不要紧的,照样能跑能跳。”   这答案信息量很大,配上少女满脸无害,任谁听都会心生怜悯。可惜程靖森没有多余慈悲,他对旁人的苦难不感兴趣。   倒是小姑娘一套又一套,眉梢眼尾全是戏,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你很聪明。”程靖森看着她,说,“但博同情这招对我没用。”   男人语气淡然,神色平静而温和,林未光迎上他视线,竟然有种被明晃晃剖开的错觉。   她暗自叹息,心想果然是冷漠无情资本家,还真吝啬情感。   既然已经被拆穿,她便眨巴几下眼睛,果断软声道:“程叔叔,我错啦。”   “……”   程靖森轻蹙起眉。   他没想到她这身骨气收放自如,犟起来逞凶斗狠,软起来娇声娇气,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这小姑娘还真是总能出乎他意料。   “我这不是想跟你刷点存在感嘛。”林未光耸耸肩,“而且我这五年摸爬滚打,的确不算轻松,这是实话。”   她抬起脸望着他,坦然道:“我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东西要学,说明白点,在夺回林家之前,我必须也只能仰仗你。”   程靖森的凉薄是骨子里的,责任感与共情无法打动他,想与这种人打交道,只能凭诚实二字。   同为缺乏良心的人,林未光清楚这点,所以选择敞开天窗说亮话,能得到他一个保障,日后也安心得多。   两人视线相接,谁都没有回避。   程靖森不置可否,指腹摩挲着酒杯杯沿,似笑非笑地嗯了声。   他说:“你倒拎得很清。”   “那当然了。”她没好气地咕哝道,“你其实嫌我麻烦,我又不是看不出来。”   程靖森闻言,垂下眼帘望过来,若有所思地审度她片刻,神情隐约透出冷意。   林未光任他打量,慢悠悠喝完最后一口饮料,她起身将空盒丢进垃圾桶,随后站定在他跟前,大大方方同他对视。   一个俯视,一个仰视。   “路我自己铺,不会给你多事。”她歪歪头,“你愿意在这关头拉我一把,还我爸人情也算够了,我不会再闲着没事试探你。”   程靖森眼底终于浮现一丝兴味,颔首道,“所以呢。”   林未光嘴角勾起明朗笑意,不紧不慢开口——   “上年纪的人都喜欢兜圈子,但我们年轻人心直口快,爱打直球。”   说完,她清清嗓子,语气中神态里满是真情实感的恳切:“所以程叔叔,以后还要麻烦你多点拨啊。”   这话也就听起来真诚,其实分明是报复他之前那句“小孩儿脾气”,小姑娘在变着法子回敬他。   嘴上便宜没什么可占,程靖森懒得同她计较。   倒是小孩儿沾沾自喜的神情太鲜活,他不由感到有趣,伸手捻了捻她下巴,成功让她愣在原地。   程靖森看她呆若木鸡的模样,低笑:“记仇鬼。”   他眼里藏着温柔明澈的光,林未光猝不及防跌进去,只觉胸膛里原本规律的跃动倏然急促起来,把她整个人都搅乱了。   林未光大脑空白,最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卧室的,直到将门抵上,她才堪堪找回些冷静。   靠着墙壁,她抱膝蹲下。   停顿几秒,她后知后觉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刚才被程靖森触碰过的地方。   男人指尖有层薄薄的茧,触感温热而柔软,力道和他本人同样漫不经心,分明只接触到那一小块肌肤,却烧得她哪儿哪儿都在发烫。   林未光忽然想起,她儿时听人提起程靖森,无一不说他手段厉害,哪怕是与之有关的传闻,与本尊相比都大打折扣。   她以为这种狠角色应该五大三粗形象粗犷,没想到后来赌场初遇,对方居然是个相貌生得极好的男人,他即便安静坐着,也透出锋锐的攻击性。   这足以震慑下位者,却让同类忍不住生出接近、试探的欲/望。   林未光咬咬牙,越想越觉得自己没出息,不禁合上双眼,长出一口气。   ——真要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质强强双向吸引,目前俩人都没把对方当回事,谈不上动心。 第7章 07   程靖森的人办事利索,很快就将各科家教安排妥当,连同课程表打印好交给林未光,把时间排得满满当当。   而自那晚以后,林未光没再见过程靖森。   看不到那张赏心悦目的脸,这让她多少有些遗憾,但总归落得清闲,每天背书刷题写作业,日子过得悠哉。   林未光在A市人生地不熟,也没人领着参观,于是她就背着滑板每晚去商圈广场玩儿,很快认识了不少朋友。   其中有个叫楚沅的女孩,性子爽朗跳脱,两人年纪般大,林未光闲着没事就跟她刷街,一来二去便熟悉了起来。   楚沅的发小叫程铭逸,相貌跟人缘一样好,他有双格外漂亮的桃花眼,林未光总觉得熟悉,但想不出像谁。   这俩人每天不吵两句不舒服,尤其程铭逸,嘴贫得对不起他那张脸,经常把楚沅气到捶地,林未光觉得他俩有意思,每次都看得不亦乐乎。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流逝,不知不觉过了小半个月。   这天恰逢双休,林未光没课,通宵看电影困得要命,索性赖沙发上睡了场昏头昏脑的囫囵觉。   程靖森回来已是下午,刚走出玄关,就看到睡得正沉的林未光,客厅电视还开着,他扫了一眼,拿遥控器关上。   林未光没醒,听见动静只皱眉咕哝两声,然后换了个姿势。   她抱着抱枕身子蜷起,半张脸埋进柔软布料,睡得很香,对男人的接近毫无感知。   程靖森掖好被她踢开的薄毯,微低下头,第一次认真打量林未光。   小姑娘眉梢眼尾精致明艳,找不出半分瑕疵,笑或不笑时,嘴角弧度都自然上翘,唇珠饱满而小巧——是很讨人喜欢的唇形。   这个评价相对客观,称不上绮念,小孩儿长得的确很漂亮,这点不可否认。   她穿着松垮睡衣,露出半截细腰,肌肤绵软细腻,在室内光线下泛着莹莹光泽,唯有那道疤成为败笔。   程靖森站在沙发前看了会儿,也不出声,垂眼打量她腰侧旧伤,总觉得有些碍眼。   林未光半梦半醒间察觉到什么,懒洋洋掀起眼皮子,昂着脑袋迷蒙地看向他。   她喊,“程叔叔?”   大概是还没清醒,小姑娘的嗓音软糯低哑,粘连着甜意,十分微妙。   听得人耳根发软。   程靖森没应,抬手虚虚示意那道疤,问她:“怎么弄的?”   林未光这会儿刚醒,思路跟不上,缓冲两秒才明白他在指什么。   她睡眼惺忪,弯起唇角,“你心疼啊?”   程靖森当她在说浑话,懒得搭理。   然而下一秒,小孩儿却抓住他的手,引着覆在那道疤上,轻声说:“没事,旧伤,早就不疼啦。”   掌下肌肤触感平滑而柔腻,让人的关注点瞬间转移到不太礼貌的方向,程靖森双目微眯,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   随后,他从容将她衣摆放下,又贴心地把她身上的毯子往上盖了盖。   做完这些,他俯身拍拍她脸颊,语气跟神情一样温和——   “林未光,我看你是睡傻了。”   ……   林未光听到这话才是真傻了。   程靖森微笑的模样比他面无表情还恐怖,她满脑袋瞌睡虫瞬间被吓走,比冰水淋头还管用。   她可算反应过来,掀开毯子坐起身,皱眉揉揉头发,“您可真神出鬼没的,我还以为今年都见不着面了。”   “酸味这么重。”程靖森松了松领口,问她,“你是觉得寂寞?”   林未光一阵窝火,刚睡醒脑子不中用,想都没想便道:“我是个屁!”   话刚说完,她愣了。   眨眼间,小孩儿脸色跟走马灯似的转个遍,十分精彩。   程靖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温声:“嘴上客气点,对你自己也好。”   林未光:“……”   她胡乱揉揉额头,被这尴尬彻底冲清醒了。   “好了,说正事。”   程靖森没再打趣她,进入正题,道:“准高三暑假只到八月中旬,这几天我让人把A市各高中情况整理出来,你自己挑一个。”   林未光闻言,眼底登时亮起。   她瞬间变脸,笑吟吟凑上去,甜甜道:“叔叔真好。”   程靖森看她戏精上身,连个回应也欠奉,拿出手机查看未读消息,让她自己去玩。   林未光这半个月快无聊死了,唯一的娱乐项目就是滑板,天还热,她也不是很想去运动,除了学习简直无事可做。   她正要厚着脸皮让程靖森找人带她逛逛A市,那边程靖森就接到一通电话,对方应当不是什么烦人家伙,因为他表情还算温和。   林未光自觉起身回避,不打算旁听他们对话内容,无所事事地去厨房拿了盒优酸乳,往回走时还特意慢吞吞的。   她喝着饮料回到客厅,程靖森刚好结束通话,她看到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迈步就要往玄关那儿走。   林未光挑眉,见他这是要出门的架势,当即三步并作两步,期期艾艾地跟到他身后,眼巴巴抬眼看他。   程靖森见她这副装乖讨好的模样,轻蹙起眉,问:“你干什么?”   “你是不是要出门。”她笃定道,眼底星星亮亮,“带上我好不好,我保证不添乱,自己待着太无聊啦。”   程靖森要去趟公司,处理事也处理人。   他本要拒绝,但转念一想,倒也无所谓,便随口应下:“那你收拾快点。”   林未光大喜过望,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当即放下饮料奔回卧室,只用十分钟就洗漱完换好衣服。   司机已经在楼下候着,程靖森见她忙完了,便领她出门。   驾驶席上是张生面孔,林未光上车时,看到对方稍有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但只是转瞬间的事,她没在意。   这是在外边,林未光自然要做些表面功夫,程靖森在旁闭目养神,她便也不多说不多问,双手放膝乖巧坐着,很安静。   车内一时静默无声。   司机并没见过林未光,更不清楚她身份,但头回见程靖森将谁带在身边,他对少女身份的猜测不由多出几分暧昧。   不过下属没资格过问上司私事,他眼观鼻鼻观心,专注驾驶,当自己是团空气。   最终抵达目的地,是一幢商务大厦。   林未光透过车窗,打量眼前气派的建筑物,没想到程靖森会把自己带他公司来,实在出乎她意料。   何恕在门口等候已久,上前替程靖森打开车门,见林未光紧跟着出来,他眼底闪过诧异,却没过问,笑着同她打了声招呼。   程靖森显然也不打算跟人解释她为何在此,他侧目看向何恕,“人呢?”   “周先生在您办公室。”何恕道,“另外那位被安排在等候室,您要现在见他?”   程靖森略一颔首,“待会带过来。”   要不是林未光知道程家做清白生意,乍听这段对话,她几乎以为这是□□交接现场。   她跟着二人走进大厦,一路上员工们恭敬问好,其中不乏异样目光落在她身上,意味难辨。   林未光倒是无所谓,待通过门禁,何恕去输电梯间密码,她这才轻扯程靖森衣角,低声:“刚才有不少人在那儿打量我。”   他敛目,“怎么?”   林未光昂首,从这个角度刚好看到男人起伏的眉弓,挺直的鼻梁,无处不透着淡漠。   她眨眨眼,问:“你就这么把我带在身边,也不怕有人传你有个私生女啊?”   她说这话时正儿八经的,不像装傻,程靖森没什么情绪地审度她片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反问:“你觉得你跟着我,别人会认为你是我私生女?”   林未光到底不懂成年人的世界,脑子没转过弯,纳闷道:“不然呢?”   程靖森却不答,兀自迈步走向电梯间。   林未光最讨厌被吊胃口,然而何恕已经在电梯内候着了,她只得咽下满腹疑惑,抬脚跟过去。   何恕带路到办公室门口,林未光跟在程靖森身后,刚进入室内,就听一道朗润男声传来——   “程总可让我好等啊。”   林未光探头看了眼,见是名身穿休闲西装的英俊男人,此时正双腿叠搭坐在沙发上,挑眉望着这边。   想来就是何恕口中那位“周先生”。   程靖森并不接对方这句打趣,他朝主位走去,边道:“我刚从机场出来,没晾你一天已经是给你面子。”   周别青失笑,正要开口,却瞥见亦步亦趋跟在程靖森身后的身影,是个小姑娘。   对方看着年纪不大,五官出挑,明艳漂亮,眉眼间还有没散去的青涩,估计还是名学生。   见此,他不由新奇道:“难怪那些老东西送的女人你从来不收,原来好这口?”   林未光闻言微怔,她刚才还纠结着程靖森那个没说出口的答案,现在终于茅塞顿开,心领神会。   行吧。林未光心道,还是她见识短浅,不会往他们成年人那方面想。   不过的确没见程靖森身边有什么女人,她不由生出些许好奇,下意识往程靖森的方向瞥了眼。   ——难不成这老男人真喜欢小姑娘?   她骨碌碌转了转眼睛,然而没来得及多想,后颈便被人轻轻按住。   覆在后颈处的掌心温热干燥,林未光原本不喜欢这样受制于人的姿势,现下却不知怎的,鬼使神差没有挣开。   顺着力道,程靖森将她揽到身边,神情温柔而不过分亲昵,看样子好像真把她视若珍宝。   “嗯,好这口。”他轻笑,说,“刚成年的小孩儿,有意思。”   要不是因为他语气中的敷衍不加掩饰,林未光几乎都要信了他的邪。   有什么意思,三岁一代沟,十岁一鸿沟,他比她大整整一轮,倒也好意思占这个便宜?   林未光暗自腹诽道,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只眨眨眼,像是根本听不懂他们的言外之意。   周别青则笑着摆手,轻描淡写带过方才那句玩笑话,也不问林未光身份,转而看向程靖森:“你托我办的事妥了,你叔果然在你身边放了人。”   “意料之内。”程靖森松开手,示意林未光找个位置坐,“东西在哪?”   周别青拿起始终放在旁边的一沓照片,晃了晃,“这儿呢。”   话音刚落,办公室门被敲响,只见何恕领着一个男人进来,道:“先生,人带来了。”   这应该就是他们之前在门口说的那人,林未光偏头看去,却发现对方只是个相貌身材再平庸不过的普通人,顿时失了兴致。   男人神情从容,环视室内几人,最终看向程靖森,“先生,您叫我来是有什么吩咐?”   程靖森不紧不慢嗯了声,从周别青手中接过那沓照片,慢条斯理地翻了翻,随后摊在男人眼前。   “不急,看看这个。”他说。   男人收下照片,脸色微妙地变了几变,没开口。   “我倒是没想到,原来仲叔这样关心小辈。”程靖森嗓音温和,“在我身边安排了人,竟然也不说声,还麻烦你为我们叔侄二人维系关系。”   面对无形施压,男人沉着依旧,全然不见心虚,道:“先生,仲老是担心林家那孩子来路不明,没有其他意思。”   林未光闻言,撇了撇嘴角,忍着没吭声。   程靖森却侧目看她,问:“林未光,你怎么想?”   话音未落,男人难以置信地盯住林未光,估计是没料到她的身份,更想不到程靖森会带她来这里。   林未光耸耸肩,表情诚挚道:“我好冤,我只是个身世凄惨寄人篱下的小姑娘而已,别拿那么大恶意揣测我嘛。”   “程先生是我恩人,我做事以他利益为重,是绝不会有其他心思的。”她真情实感,句句肺腑道,“这位叔叔,我知道你为程家着想,你放心,我——”   她戏正演到一半,程靖森忽然淡声提醒:“别给他戴高帽,不是什么好东西。”   声音戛然而止。   林未光瞬间切换状态,面无表情看着男人:“原来如此,早说嘛,白浪费我精力,拍马屁也很累的。”   周别青全程旁观,这会憋不住笑,只好端起咖啡杯,虚虚掩住嘴。   男人:“……”   他面色不虞,“先生,我不懂您的意思。”   程靖森似乎料想他会这么说,给何恕递去一个眼神,何恕立刻会意,将手中早就准备好的文件拿出来。   男人原先还气定神闲,直到此时才终于慌神,脸色灰败地站在原地。   林未光不免有些好奇,抬眼去瞄,却只看到白纸黑字,似乎记录着流水明细。   她瞥不到更清楚的,便悄声问程靖森:“你放高利贷给他了?”   周别青离得近,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一口咖啡险些没呛死自己,用尽修养才控制住表情。   程靖森淡然地扫来一个眼风,不怒也不笑,对她道:“不会说话就闭嘴。”   看来不是高利贷。林未光伸手在嘴边做拉拉链状,示意自己闭嘴了。   “以前我不追究,毕竟程仲明是我叔父,老人家年纪渐长,偶尔糊涂也情有可原。”程靖森语气随和,将明细递给男人,示意他收着,“这次捞走我手底半年利润,看来他是在国外待得太久,缺点刺激?”   话刚说完,男人脸就绿了。   “缺点刺激”这四个字实在是点睛之笔,林未光没忍住,扭头低声笑了下。   程靖森扫她一眼,她又立刻装起正经来。   “这些东西你带回去给他,我点到为止,其余让他自己考量。”说罢,他摆了摆手,“何恕,送客。”   何恕颔首,随后侧身对男人微微示意,“请吧。”   好话歹话都被说干净,男人沉着张脸,无话可说,他连最后的礼貌都不愿维持,抬脚便匆匆朝门口走去,迫不及待想离开这地方。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替我转告程仲明。”没等他出门,程靖森再度开口,不紧不慢补上一句。   “林未光既然是我领回来的,就还轮不到外人多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红包 第8章 08   “林未光既然是我领回来的,就还轮不到外人多话。”   程靖森这话落在耳畔,林未光眼底亮了亮。   她惯会自行理解,别的信息没入耳,脑中自主删减后,整句话只剩下“我的”二字。   她没想到程靖森会出言护着她,毕竟他养她就像养小猫小狗,偶尔想起才给些好处,大多时间懒得理她,她实在没法抱有多余希望。   如今看来,这老男人也不是除了脸一无是处,还是有点儿好心的。   林未光想着,目送何恕把人送走,没吭声。   见事情解决好,旁观许久的周别青从沙发起身,道:“行了,我也该走了,还得去接我妹。”   说完,他又似笑非笑地看向林未光,话却是对着程靖森说的:“小丫头挺有趣的,老程,你这是捡了个宝贝,还能体验一把养成的乐趣。”   嗬,还养成。   林未光闻言,不由在心底啧啧两声。   可惜了,她不好这口,比起老男人,她觉得自己更喜欢小男生。   想归想,林未光面上却不动声色,安静坐在原位,俨然一名娴静乖巧女学生。   像是根本听不懂他们大人对话的另一层含义。   程靖森摆弄着办公桌上的iPad,听到周别青的打趣,掀起眼帘半看他一眼,“你也缺刺激?”   闻言,周别青露出个牙酸的表情,道:“行,不开你玩笑了,我忙我的去。”   说完,他便摆摆手,离开了办公室。   此时没了外人,林未光才侧过头看程靖森,正要问他接下来干嘛,就见他正看着平板,指尖不时在屏幕上滑动,也不知在翻阅什么。   她以为他在工作,于是自觉没有出声打扰。   因为没事干,所以林未光就盯着他瞧,眼神纯澈清亮,也不说话,存在感极强。   小姑娘的目光没有多余绮意,而恰恰正因如此,落在身上才愈发有实感。   程靖森轻蹙起眉,突然觉得带她来并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他指节轻叩桌面,淡声提醒:“你这眼睛跟长在我身上一样。”   林未光像是就等他开口,眉梢眼尾漫开明媚笑意,立刻回话说:“你好看呀。”   程靖森对这小孩儿隔三差五犯浑的毛病见怪不怪,选择性屏蔽她的浑话,没有搭理。   待资料整理得差不多,他掀起眼帘,朝她道:“过来。”   林未光挑眉,二话不说搬了个椅子过去,坐在桌旁撑起下巴,好奇问:“怎么了?”   程靖森把平板推到她跟前,“选一个。”   她低头去看,发现屏幕上赫然是几所高中的师资和环境条件,而且挺齐全。   这是让她选学校?   林未光摸摸下巴,指尖在屏幕上划拉两下,选项中有公立有私立,唯一相同点是升学率高。   一眼看过去,全是好学校,但论起出类拔萃,还要属应淮私立。   应淮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私立高中,在里面读书的要么有真才实学,要么非富即贵,是出了名的“人才制造厂”。   林未光觉得直接说应淮有点儿狮子大开口,于是她决定委婉提出,先客套一下。   “这些学校都很好啊。”她展颜而笑,眨眨眼睛,“我听叔叔的。”   程靖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好好说话。”   林未光哦了声,“我要去应淮。”   “可以。应淮18号开学,你还有一个月时间赶进度。”   她闻言,撇了撇嘴角,说:“我学习能力很强的,一看就知道你没跟家教沟通过,连我情况都不清楚。”   程靖森听出她语气中抱怨意味,不由好笑道:“我是培养你,又不是养你。”   虽然知道他说得对,但林未光还是有点儿想骂他老混蛋。   “也是,你整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指不定过几天又要失踪个把月。”她说,“叔,赚钱养家不容易,你真是辛苦了。”   这话说得酸不溜秋,十分孩子气,程靖森听得眉梢轻挑,似笑非笑看着她。   林未光也是半个月憋难受了,这才撒一把气,毕竟自己在A市人生地不熟,唯一的靠山还行踪神秘,她难免缺失安全感。   但她也知道,程靖森没有义务告诉她行踪,他只需要尽到责任,不需要照顾她心情。   林未光又气又憋,被忽视的委屈太浓烈,即使她自知无理取闹,也不免犯错。   ……算了,在这事上较什么真,愿意惯她脾气的人早就不在了。   如是想到,她垂眼,闷着头正要道歉,就听男人不急不缓道:“前段时间我在国外办事,今天回来,十月之前我不会再走。”   闻言,林未光懵了,很茫然似的。   “你不就是想知道这个吗。”程靖森扫她一眼,“收收你的表情,不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   他语气平静,难得不见漠然与敷衍,十分的温和。   林未光几乎要以为他原本就是这样温柔的人。   她顿了顿,当即作感激涕零状:“只要不留我孤苦伶仃一个人,什么都好说。”   “你在这边很无聊?”   “是啊,不能跑不能跳,除了学习没别的事可做。”   说着,像是怕他不信,林未光单手撑桌,倾身凑近些许:“你看看,我黑眼圈都快跟双眼皮一样宽了,天地可鉴!”   她随性自在惯了,没觉得这动作有什么不妥,二人也不过稍微离得近了些,更何况程靖森正在看文件,才懒得搭理她。   程靖森其实原本的确不打算搭理她。   但跟前小姑娘似乎热衷于闹腾,嘴上“叔叔叔叔”的喊着,实则从未真正将他当做一名长辈。   对付这种没大没小的小孩儿,自然也要用特殊方法。   程靖森掀起眼帘,微微低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状似无意的举动,瞬间将彼此间本就不算得体的距离拉得更近,二人呼吸交织,气氛平白滋生出几分微妙来。   林未光愣住,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下一瞬,后颈处便传来一股力道,不轻不重,刚好截断她退路。   “躲什么。”他说,“不是要让我看看你有多努力?”   这话听着挺正常,但放在眼下情况怎么听怎么不正常,偏偏当事人还神色从容,不见半分轻佻,像是真的在给她回应。   衬得林未光那份慌张好似成了心思不纯。   方才那股子张扬劲儿瞬间熄灭半截,她睫毛忽闪一下,脸居然见鬼的有点儿发烫。   ——太可怕了。   就在几分钟前,她还在心里骂程靖森老混蛋,而现在,她竟然就对着老混蛋脸红了。   实在不对劲。   林未光脑子发懵,思绪正一团乱麻,程靖森便已将她松开,让二人间的距离回归安全范畴。   他没管她什么反应,继而道:“十月初我要出国一趟,你跟着。”   她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变,纳闷:“去干嘛?”   “家宴,有长辈过寿。”他说,“带你见见人。”   “见家长?!”她大惊,想也未想道,“不是吧,你真要玩儿养成啊?!”   “……”   程靖森闭了闭眼,像是在忍着不揍她。   林未光祸从口出,后知后觉反悔,小心翼翼地观察男人表情。   也不知道这人是多好的修养才没叫她滚蛋,林未光尴尬地挠挠头,开口试图挽回:“那什么,其实我说的是培养的养。”   程靖森神色平静地听她说完,稍稍颔首。   “你刚才说,在这不能跑不能跳。”他忽然道。   “如果你真闲着无聊。”他微抬下颚,示意窗外,“从这儿到楼底,我可以叫人用直升机把你吊外面,你慢慢玩。”   林未光:“?”   做个人吧,她还是个孩子啊!   林未光连连摆手,真怕程靖森言出必行,毕竟老狐狸多得是法子治她,她犯不着以身试险。   “您可太看得起我了。”她语气真挚,“我不行,真不行。”   程靖森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语气听不出喜怒:“有这贫嘴的能耐,留到家宴那天。”   林未光知道他这是不跟她计较了,当即笑吟吟点头,“好说,反正你带我过去就是想戏弄他们,我肯定配合。”   “你倒是聪明。”   “我又不是看不出你不耐烦他们。”她耸肩,“你位置坐得稳,那些老家伙动不了你根基,暗地里给你找麻烦还是可以的。”   听她这一番话,程靖森轻抬眉梢,眼底浮现几分兴味,“还分析出什么了?”   “十月那场饭局就是鸿门宴,你在这关头把眼线揪出来,摆明要给你叔难看,顺便借着我这个林家遗孤,提前点燃□□。”   林未光也不藏着掖着,没打算在他跟前装傻充愣,撑着下巴说:“你那些长辈老谋深算,估计是这几年被你逐渐架空,才狗急跳墙露出马脚。我嘛,就是个混淆视线的,你去这一趟,其实是想彻底清扫内部,只剩自己人吧。”   随着话音落下,程靖森这才有了回应,轻笑一声:“不错。”   “我还以为你这五年已经活废了,看来还有点本事。”他颔首,“你说对了。”   林未光只觉得这男人长张嘴真多余。   可惜这会儿她没空在心里骂他,无比敷衍地扯起唇角,她提出一个在意的问题:“我以前就听说你们程家人——不是,你那些长辈手段特别阴,真的假的?”   “如果你指制造各种人为意外,那是真的。”   她闻言吓得不轻,连连摆手:“那岂不是几十种死法等着我呢,我不去!”   “可以。”程靖森说,“刚好林诚彬一直找不到机会动你,希望等我和何恕回国,你还有命来见我。”   林未光:“……”   她勉强妥协,接受现实。   -   距离十月还早,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即将到来的准高三开学季。   林未光没太多闲心掺和别的,既然已经确认去应淮,那她就得尽快调整好状态,以防到时跟不上学习进度。   她其实没有什么时间给自己放松。   程靖森给她请的家教是全科辅导,平时周一到周五压根没机会给她喘息,只有双休日才能补觉休息,明天又要有得忙。   很累,但她没得选。程靖森说对了,这五年她差点活废,往后每一步,都是她在为将来的自己铺路。   接下来的时间,林未光将重心放在学习上,而程靖森依旧很忙,只是忙的范围从国内外变成了A市。   可喜可贺。   林未光不知道这男的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平时除了商务还有什么可忙,但他就是很忙。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八月中旬悄然而至,末伏的天已经偏凉爽,应淮私立也迎来了开学的日子。   报道前夜,程靖森难得回的早,陪林未光一起用了晚餐。   林未光没出息地感到有些受宠若惊,而当她看到男人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拿来后,更是忍不住眼底亮起来。   她摆弄两下礼盒,看向程靖森:“给我的?”   程靖森略微颔首,“开学礼物。”   林未光眉开眼笑,真情实感地道了谢,当即开始拆起了包装。   虽说某人已经三十岁了,但骨子里并不是什么传统长辈,送的礼物想来也能多点新潮。   她这么期待着,满心雀跃地打开盒子,然后看到了——   《真题全刷2000题》《疾风40卷》《高考逆袭三十招》   林未光:“?”   确实,挺新潮的。   作者有话要说:  【潮流前线程靖森】   这本写不长,正文估计20w内结束 第9章 09   林未光维持着开箱的动作,表情微妙而古怪。   程靖森耐心等待片刻,见她没动静,便温声询问:“不喜欢?”   太损了。   林未光脑中浮现三个大字。   “喜欢,太喜欢了。”她扯出个僵硬的笑,“我都想把这份珍贵的礼物裱起来挂到卧室,便于我每天欣赏。”   程靖森觉得这小孩儿忍声吞气的模样十分有趣,似笑非笑地端详片刻,才道:“可以。”   “记得写完再裱。”他又补了句。   林未光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你确定?”她指了指那堆习题册,“你就送我这个?”   “你有其他想要的?”程靖森反问。   他从始至终都不曾把神情中的玩味隐藏,一双桃花眼勾着鲜明笑意,瞧起来英气又混蛋。   林未光憋屈得想打拳,没敢。   她吭哧半天,瓮声瓮气地回了句“没有”,低头把盒盖给盖回去,抱起礼盒就往卧室走。   怎么看怎么委屈。   程靖森不过是捉弄她,并没有欺负小孩子的打算,见此便把人唤住,无奈道:“行了,不逗你了,还有份礼物。”   方才还垂头丧气的林未光瞬间转身,眼睛星亮地看向他。   程靖森看得好笑,随手示意:“门口鞋柜旁边,自己拆了看。”   “我就知道你对我好!”林未光笑逐颜开,立马撂下怀中习题册,奔向他说的地方。   果然,玄关角落处放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挺大件,也不知装着什么。   她掂量了一下,有些沉。   鉴于某人刚才的礼物,林未光合理怀疑这里面是折叠书架,指不定还搭配学习资料全套包邮。   程靖森走到她身后,抬手按亮吊灯,像是知她所想,他道:“放心,不是学习用品。”   “哪能啊,你送什么我都开心。”林未光一边拆包装,一边毫不走心地奉承,“我不挑的,你这份心就是最好的礼物啦。”   程靖森不置可否,听她嘴上吹得天花乱坠,神情从容依旧。   林未光三下五除二拆完,迫不及待地掀开盒子,看到东西后愣了两秒,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叹:“我操——”   那声“cao”刚出去半截,她理智回笼,硬生生改口:“操嗷超超喜欢!”   舌头都差点闪着。   程靖森:“……”小姑娘还挺厉害。   林未光顾不得其它,抱着礼物就窜起来,兴致勃勃地摆弄手中物件,“Carver陆地冲浪板!我想入手很久了!”   她喜欢滑板不是一两天,小时候同龄人还在学骑车,她就已经踩着板子跟朋友刷街练花式了,可惜后来搁置多年,前段时间才重新拾起来。   毕竟用别人的钱,她不好意思买贵的,当初只挑了价格质量都中规中矩的板子,却没想到程靖森会主动送她这个。   林未光开心得想高歌一曲,但嫌丢人,所以克制住了。   她以后不会再偷偷骂他老混蛋了,至少玩滑板的时候不会。   程靖森见她这幅欢快劲儿,看出小孩儿是真心喜欢,嘴角不由向上轻挽。   送归送,但他对此的确理解不能,摇摇头道:“都十八了,还喜欢玩这些东西。”   “十八岁能代表什么?”林未光朝他眨眼,“只能代表我不是十七岁的小孩子,而是十八岁的小孩子。”   程靖森失笑,忽然觉得家里放这么个朝气蓬勃的小东西也怪有趣,似乎没有最初以为的那么麻烦。   “好,十八岁的小朋友。”他随手揉揉她发顶,“洗洗睡吧,明天报道,我等你期中成绩。”   “等着,我到时一定拿回个好分数!”   林未光撂下豪言壮语,便气昂昂地抱着滑板回卧室,像只斗胜的雄鸡。   程靖森望着她背影,笑了笑,将客厅灯光熄灭。   满室沉静。   -   翌日清晨,林未光起了个大早,从衣柜里挑衣服。   虽然今天只是报道,但人设得先立好,她平时穿衣风格偏街潮,真要这么去学校还有点不好意思。   好在她有先见之明,之前逛街去了趟少女馆,让导购给自己搭了身衣服,以备不时之需。   那套衣服一直压箱底,林未光好容易才从犄角旮旯翻出来,匆匆换上,来到全身镜前照了照。   衬衫和背带短裤都是糖果色系,蓝黄搭配,上衣胸前还有鸡蛋花刺绣,裤脚缀着细碎边褶,少女感十足。   乖嗲俱全,乍看跟初中生似的。   林未光十分满意,扎上马尾就推门出去了。   程靖森正跟何恕通电话,听闻声响,便扫去一眼,随即话头顿住,目光复杂地望着林未光。   林未光无知无觉,脚步轻快地走向厨房,拿了瓶优酸乳出来。   “程先生?”何恕那边听不到声响,不由开口询问。   “没事,你过来吧。”程靖森收回视线,语气不变,“捎份早餐给她。”   挂断电话,他将林未光上下打量一番,“你这衣服跟朋友借的?”   林未光:“我知道自己特别青春靓丽,你别内涵我。”   大清早就开始说浑话,程靖森懒得搭理。   “你在高三八班,待会何恕送你过去,你熟悉一下环境。”他说,“有什么事自己记着,还有一年高考,收心就不用我提醒你了。”   林未光比了个OK,几口将饮料喝完,舔舔嘴角奶渍,正好门铃声在此时响起,是何恕到了。   她整装待发,主动过去打开门,仰起脸笑吟吟地问好:“何叔,早啊。”   何恕看见她后,愣了两秒,接着便用跟程靖森一样的目光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然后他斟酌少顷,道:“林小姐,你今天……很有学生气。”   林未光默了默:“……谢谢?”   她这会儿是真怀疑自己以前在他们眼里是个什么形象,不然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怪。   应淮报道时间是八点整,由于林未光需要先去趟校长办公室,所以早早坐车出门,做好开学准备。   何恕在来的路上买了三明治和早餐奶,林未光坐在副驾,清早的交通并不拥堵,她吃个饭的功夫,就到学校了。   停好车从车库出来,她跟着何恕前往行政楼,这个时间已经有许多学生到校,嬉笑间满是朝气蓬勃。   三伏天的白日仍旧闷热,日头白晃晃打在头顶,空气也有些湿潮黏腻。   因为是报道,所以大多学生没穿校服,林未光身着常服也不突兀,除了样貌惹眼些,一路上引来不少侧目。   她用手小幅度扇风,边走边打量周遭环境,心中暗叹自己没有选错。   应淮不愧是知名私高,完全按照国际一流学府规模建造,不论绿植还是建筑都极为考究,赏心悦目得很。   校长室在行政楼顶层,坐电梯上去,走廊拐角处就是。   二人抵达时,刚好有人从室内推门走出,双方便打了个照面。   气氛似乎凝固一瞬,林未光敏感察觉到何恕动作微顿,但因着站在后方,所以她没看清来人面孔。   何恕客气唤道:“周小姐。”   姓周?又是哪位千金?   林未光探出脑袋,发现对面是个白净漂亮的小姑娘,柳眉杏目樱桃唇,气质娴静。   她穿着pushButton的系带连衣裙,乌黑长发柔顺散在肩头,五官温柔精致,我见犹怜。   人美气场足,这是优秀家世与娇宠养出来的女孩,只消一眼便知。   林未光收回视线,不感兴趣。   然而下一刻,女孩迎上她目光,两相碰撞,泄露半分隐秘敌意。   林未光皱眉,满腹莫名其妙。   眨眼间,女孩已然恢复如常,对何恕笑了笑,柔声:“原来是何叔叔,没想到会在这遇见。”   她转而看向林未光,“这位是?”   “这是程先生朋友的女儿,刚转来应淮就读。”何恕避重就轻地答道,随后对林未光介绍,“这是周家千金,她哥哥你见过的,之前那位周先生。”   林未光稍加思索,想起当初在程靖森办公室的西装男,似乎就姓周,原来他们是一家子。   “这样。”她弯起唇角,率先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林未光。”   女孩颔首,“我是周无虞。”   出乎意料的,互通完姓名,周无虞并未询问什么,礼貌道别后,便径直离开。   方才两人对视时的那股敌意像是错觉。   但林未光看得清楚,知道并不是。   想不通的事她从不难为自己,收起思绪,跟何恕走进校长室,办理入学手续。   她被分到高三八班,班主任是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叫李茜,第二年带毕业班。   在前往教学楼的路上,林未光被介绍了不少班级情况,八班在年段排名上游,虽然不比科技班,但在平行班里还是不错的,总体氛围也很好,不必担心同学矛盾。   她到班里的时候,多数学生已经到场,正嬉笑玩闹着,听到门口声响,这才都纷纷看过来。   林未光止步于走廊,没将自己暴露在众人视线下。   她侧首对班主任笑笑,示意自己稍后进来。   谁都喜欢进退有度识大体的孩子,李茜满意颔首,迈步走进教室。   她来到讲台前,清清嗓子:“都回位置坐好,安静一下,我有件事要宣布。”   “别是开学考吧,李姐,报道的日子说这多煞风景啊!”台下有人抱怨。   “打什么岔,迟早要考,这个待会再详谈。”李茜横去一眼,正色道,“说正事,这个学期,我们班要加入一名新同学。”   谁都没想到会是这种消息,几乎话音刚落,班里便乱了起来。   李茜拍拍手,整顿好纪律,随后看向教室外:“进来吧,跟大家认识认识。”   门口传来细碎脚步声。   少女踏着熹微晨光走进教室,五官轮廓被映得模糊,看不分明。   直到她施施然站定在讲台旁,众人才看清楚她的模样。   光影斑驳,女孩眉眼精致明艳,乖巧恬静地站在那,笑意盈盈,眸子水润星亮,漂亮得令人惊叹。   班级陷入短暂寂静。   林未光坦然迎接各种打量的目光,神色从容,不见丝毫紧张。   她弯起唇角,语气温顺轻柔:“大家好,我是……”   “李姐对不住,我来晚了!”   话未说完,倏然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硬生生将话头截断。   一名女生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单手扶墙,半张着嘴像是要说什么,却在看到眼前人后愣在原地。   林未光端着副娴静矜持的架子,不紧不慢朝旁边看去,也愣了。   ——卧槽?   “卧槽?!”   楚沅精准喊出林未光心底的语气词。   “你是林未光吗?你是吧?”楚沅惊恐地盯着她,“太可怕了,你这什么乖乖女扮相?”   林未光:“……”   行,这已经是今天第三个人对她的形象发出质疑了。   四下仍旧寂静,但此时寂静非彼时寂静,变味儿了。   最终还是李茜先反应过来,对楚沅道:“赶紧回位置,介绍新同学呢!”   楚沅迟钝地噢了声,忙不迭跑到自己位置上坐好。   林未光则要继续她已经被扼杀于摇篮中的自我介绍。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底无奈,对众人道:“我是林未光,接下来一年大家都是同窗,请多关照。”   虽然出了点意外,但大伙还是对她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楚沅带头鼓掌,尤为起劲。   林未光被安排坐在靠窗末排,那里原本是唯一的单桌,但她来了,就添了并排的桌子。   报道只为通知开学事宜,除去收心考,李茜还告知明早全体高三有开学典礼,要求着统一着正装参加,提前半小时到校。   校服和正装何恕已经替她拿好了,林未光不用操心这个。   她看向身边空落落的座位,发现自己同桌是班里唯一一个缺席的学生,但似乎没人提出这点。   或许请假了?   林未光没多想,这会儿李茜已经在安排值日生打扫,学生们该离校的也可以自行离开。   她还没起身,楚沅便兴致冲冲地蹿了过来。   “我的好未未!”楚沅搂住她,二话不说照脸亲两口,“早说啊,我都不知道你来应淮!”   林未光费老大劲把她扒开,“你也没问啊,这不缘分到了天注定吗?”   “谁说不是,我头回开学这么高兴。”   “成。”她捏捏她脸颊,“我初来乍到,路都还没摸清楚,看来以后得跟你混。”   楚沅大言不惭:“行,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   林未光失笑,在陌生环境遇见熟人,心情都轻松不少。   忽然想起什么,她指了指旁边位置,“对了,我同桌怎么没来?”   “嗯?”楚沅看过去,“谢仃啊,她报道都不来的。”   “叮当的叮?还挺可爱。”   楚沅却摇头,“伶仃的仃。”   林未光怔住,一时哑然。   不等她深想这父母怎么取的名,教室后门便传来一道熟悉男声——   “楚沅,跟谁腻歪呢?”   林未光探出头,挑眉:“程铭逸?”   程铭逸看见她,在原地懵了片刻,“呦,你怎么在八班?”   “刚转来。”她说,“你俩原来不仅是发小,还同校啊,我说关系怎么这么好。”   “呸,谁跟傻缺关系好?”楚沅不屑。   程铭逸:“?大清早你想打架?”   这对冤家不论何时何地都能拌嘴,要说有一腿,其实也是迟早的事。   林未光这么想着,表面充当和事佬转移话题:“欸,待会吃火锅去吧,之前我叔在家,我都没敢出门,只学习了。”   程铭逸精准捕捉重要信息:“你在A市还有亲戚?”   楚沅也反应过来,“对啊,你不是刚搬来吗?”   林未光脸不红心不跳道:“不算亲戚,是我爸朋友,暂时照顾我一段时间。”   “他工作忙,没空搭理我,但管我管得严。”她叹了口气,说得跟真事似的,“我怕他嘛,平时尽量不多事,毕竟寄人篱下,人家挺不耐烦我的,我都知道。”   听此,程铭逸忍不住出声附和:“我叔也是,看着脾气好,其实特不好惹,他一笑我就知道没好事。”   林未光产生共鸣,连连点头:“没错,我成天敢怒不敢言,就怕他多得是法子治我。”   “是吧,每回见他我都不敢闹腾,只能在他跟前卖乖。”   “对对对,他就是个笑面虎,我话都不敢多说——”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叔,二人仿佛他乡遇知音,就此话题展开热烈讨论。   楚沅:“……”   什么他啊他的,不知道还以为这俩说的是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剧透大家也知道套路,确实是同一个。   这章有红包   感谢在2020-10-25 19:30:00~2020-10-29 19:3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名叫时间的家伙 5个;W 2个;做梦大王wfy、嫣嫣嫣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慢性告别 137瓶;W 26瓶;什_ 22瓶;嫣嫣嫣嫣 20瓶;元气百道 13瓶;叭叭最近不咋滴、Sillyplayer、此木、名叫时间的家伙 10瓶;矮油 3瓶;122123 2瓶;催更i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10   应淮处在A市黄金地段,北面一条街外是商圈,西面一条街外是美食城。   程铭逸做东请客,三人到店后,他叫人单独开间包厢,点餐时顺带要了□□啤,喝着解腻。   林诚辉钟爱藏酒,林未光以前没少偷喝,因此并非滴酒不能沾,有基础酒量。   她起开一罐,忽然想起校长室的事,决定打听一番:“对了,周无虞也是咱们年级的?”   “周无虞?”楚沅道,“她在一班,你认识?”   “早上偶遇到的,随便问问。”   “她啊,周家掌上明珠。”程铭逸单手扯开拉环,“我家跟她家来往多,对她挺熟悉。”   说着,他将手中开好的啤酒推向楚沅,动作熟稔,习惯似的。   楚沅欣慰:“好儿子。”   程铭逸:“滚蛋。”   林未光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转。   莫名觉得牙酸。   她无声叹息,继续问:“你们是朋友?”   程铭逸却摇头,“她喜欢我叔。”   ……   林未光差点儿把罐子给捏瘪。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五个字能有这么大的冲击力。   “你别不信。”楚沅见她这表情,从旁补充道,“程铭逸他叔三十,有权有势还长得好,你是没见过,有个说法不是多看美人能长寿么,就他叔那张脸,看一眼我都觉得自己能活到九十九。”   林未光没见过这么夸人的,嘴角不由抽了抽。   她心想那还挺巧,她身边就有个三十岁长得好看还有钱的老男人,有没有长寿增益就不知道了。   “风险够大啊,即使大学毕业就结婚,那男的也三十四五了。”她忍不住感慨,“不知道还行不行。”   “噗——咳咳咳!!”   楚沅一口酒没咽下去,趴着捶桌,呛得险些离开这美好的世界。   她不可思议地望向林未光:“你这什么关注点?”   “话糙理不糙。”   林未光坦然耸肩,道:“男人三十一枝花,谁知道是不是昙花。”   一旁程铭逸闻言,笑得直打跌,连连鼓掌:“靠,这话我该录下来存着,绝了!”   话音刚落,他放在桌角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显示有人来电。   程铭逸不耐烦地扫了眼,抬手就要挂断,待看清备注后,吓得险些砸了手机,弯腰猛咳。   楚沅凑过去一看,挑眉没吭声。   林未光见此,忍不住问:“谁啊?”   楚沅想了想,答:“昙花。”   林未光:“?”   那边,程铭逸迅速清好嗓子,接起电话,正色唤道:“二叔。”   语气如临大敌,不知道还以为对面是他大爷。   这通电话时间不长,程铭逸时不时“嗯”“好的”应和着,没多会儿就挂断了。   将手机熄屏,程铭逸倚进座位,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完了,我叔要来接我,有场饭局,我爸也在那边。”   “现在?”林未光问。   “待会,也快了。”他无奈道,“我身上酒味重不重啊?”   “要不买瓶香水盖盖?”楚沅提议。   林未光表示质疑:“你以为满身香水味比满身酒味好到哪去?”   楚沅想了想觉得有理,于是颔首:“那你小子自求多福吧。”   程铭逸骂了声操,立马站起来去开包厢的通风,“我以为他这么久不露面,真给我找了个叔母呢,小道消息不准啊。”   楚沅精准捕捉重点,追问:“什么消息?周无虞真追到你叔了?”   林未光闻言,多少也勾起点儿好奇心,歪头看向程铭逸。   “周无虞?她应该没戏。”   程铭逸抄了把额发,摆手道:“再说,她跟咱们同龄,我这声‘叔母’也喊不出口啊。”   “那你叔不还单着呢吗。”   “是啊,但我听说他现在身边有个小金丝雀,给养在家里头的。”他压低声音,“宝贝得要命,据说只在公司露过一面,后来就没再带出来过,我爸都没见着人。”   “金屋藏娇?”楚沅啧了声,“玩这么刺激。”   “我倒挺想见识下的,可惜没机会。我叔前段时间才回国,今天这不刚见上面。”   林未光旁听着,稍微琢磨这几句话里的信息,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但又挖掘不出来。   她直觉有什么细节被自己忽略了,可似乎都挺正常。   她犹疑着掀起眼帘,视线落在程铭逸脸上。   程铭逸无疑是好看的,五官英气,少年感十足,尤其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实在招人。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林未光越看他这张脸,越觉得似曾相识,从哪儿见过似的。   林未光想得头疼,偏偏得不出个所以然,干脆不再琢磨,趁散伙前往嘴里塞了几口肉。   约莫半个钟头过去,程铭逸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是他叔叔来接人了。   三人走出店铺,程铭逸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原地等待少顷,便有辆车朝这边驶来。   林未光看了一眼,好家伙,欢庆女神熠熠生辉,这车主挺有钱。   又看一眼,靠,还是辆库里南。   两眼看完,好像还忽略了什么,她再度朝那辆车瞧过去,看清了车牌号。   五个9。   见鬼的眼熟。   这么骚包的车牌号,在A市遇见第二个的几率有多大?   就跟待会儿车窗降下来她发现自己认识车主的几率一样大。   林未光愣了半秒,脑中某根弦倏然崩断,她忍不住振声道:“我/操!”   ——她就说为什么老觉着程铭逸那双桃花眼熟悉,敢情就是复刻他叔的?!   楚沅和程铭逸都懵了,齐双双望向她,动作统一。   楚沅经过短暂思考,谨慎道:“这位是挺有钱的,但你也不用这么惊讶。”   林未光又想骂了,费老大劲才把话咽回去,低头匆忙摆手:“解释不清,我先溜了,明天见!”   然而她身子还没转过去,那边车就已经稳稳停在他们面前,令她无所遁形。   林未光僵住,抬眼望过去。   跟艺术镜头似的,时间放慢,车窗缓缓降下,熹微日光相衬,男人的五官逐一袒现。   从发丝到眉骨,再是双桃花眼,最终略过鼻梁与薄唇,停在棱角分明的下颚。   程靖森穿着件素净熨帖的衬衫,领口纽扣敞开两颗,衣袖挽到小臂,气定神闲地搭着窗舷,看向他们。   “跟同学吃完饭了?”   林未光眼神飘忽,目光落在男人左侧眉尾处的浅痣,只觉得恍惚。   这话究竟是跟谁说的,她不知道。   “是啊,没想到还有场等着我呢。”程铭逸没察觉到异样,道,“叔,我们要是不赶时间,先把我朋友送回家?”   林未光心想你可快闭上嘴吧,就不能给个机会让她逃离现场吗。   程靖森没有立刻给出答复,他看向躲在后方快缩成鸵鸟的小姑娘,轻笑了笑。   “可以。”他说,“上车吧。”   顺风车不坐白不坐,楚沅眼底微亮,十分干脆地道谢:“谢谢程叔叔!”   程铭逸钻进副驾,她也拉开后座车门,招手示意林未光:“来来来,你坐里面还是外面?”   林未光觉得如果非要选,自己更想坐车底,车顶也行。   身前两个人转瞬间都上了车,她彻底无处可藏,只得硬着头皮装蒜:“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我……”   “家教下次来是周末,明天正式开学,该买的东西我已经让何恕买好放到你房间。”   程靖森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嘴角带着点温和笑意,他看着她,问:“林未光,你还有什么事?”   林未光:“……”   她这哪还敢有事。   林未光彻底绝望,摆手示意自己很清闲,绕开愣在原地的楚沅,自觉去另一侧开门坐下。   程靖森将车门落锁,淡声:“喝酒的事,回去再跟你算账。”   这话没主语,对象却十分明确。   林未光憋屈,抬起脸从后视镜瞪他,出息地想用眼神抗议,但对方一个眼风扫来,十足冷漠,她便没出息地垂下头。   大丈夫能屈能伸,她低眉顺眼地“噢”了声。   程铭逸这会儿已经被震撼得呆若木鸡,傻在位置上匪夷所思。   不知道还以为受了什么非人打击。   他艰难消化掉方才那番谈话里的信息,看了看自家叔叔,又看了看后面的林未光,满脸难以置信。   林未光却透过他眼底,清晰看到四个大字——   小金丝 雀。   -   一路无话。   林未光全程提心吊胆,然而直到程靖森将她送到逸海名邸,他都不曾说什么。   只有程铭逸一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也没敢将那个暧昧的问题问出口。   车刚停稳,林未光便马不停蹄开门下车,快步要往小区里面走。   “站住。”程靖森的声音自后方响起,语气很淡,“我晚上回来,你最好把该做的题都做了。”   林未光被他提醒,才想起那一箱习题册,她不由皱起脸,扭头瓮声瓮气问:“你给我检查作业啊?”   “你不是嫌我不管你?”他说,“尊重你想法,我可以腾出时间用在你身上。”   林未光仗着自己离得远,毫不收敛地翻了个白眼,“行,我就待在卧室等您回家,绝对哪儿也不去。”   话刚说完,副驾的程铭逸就满脸惊恐地看向她,活像是白日见鬼。   林未光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话有歧义,但越描越黑,她懒得解释,摆摆手往居民楼走去。   今天收到的冲击有点儿多,她进屋后开了罐冰可乐,瘫在沙发上整理思绪。   最终,也只得出一个“世界太小命运太巧”的结论。   林未光无奈揉脸,决定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她答应的题还一动没动呢。   念此,她捏瘪易拉罐,将其扔进垃圾桶,认命地钻进卧室。   教辅很多,她粗略翻看,从中摸出一本针对理科的,随后便坐在桌前开始埋头苦写。   虽说开学考在即,但林未光清楚自己不可能单靠暑假恶补就跟上大部队进度,要真正备考,还得看十一国庆后的期中。   她已经做好这次开学考全班垫底的准备了。   林未光以前虽然爱玩,但学业从未耽搁过,可以说是众纨绔子弟中的清流,林诚辉教导方式独特,带她早早接触圈中各类人物,让她拥有远超同龄人的眼界与见识。   而正是那些年父母的耐心教养,才支撑她走到今天,如今即使没了他们,她也能独自往前走。   林未光做事认真,鲜少分神,等她解决完单元习题总结,抬头才发现天色已经彻底暗下,一片灯火通明。   而程靖森还没回来,偌大房子空荡安静,只有她自己。   林未光莫名觉得低沉。   正是该用晚餐的时候,但外卖进不来这,她也懒得下厨,便决定背着滑板出去买饭。   逸海名邸隔着条街就是市集,她用滑板代步,几分钟就到了,百无聊赖打量街旁商铺。   人群喧嚷热闹,大多两三结伴,她独自站在其中,只是最不起眼的存在,连突兀都不配。   林未光买了手抓饼和奶茶,路过一家水果铺,余光瞥见装在筐中的樱桃,色泽挺新鲜,便停了下来。   她找老板要了个袋子,因为不会挑,所以纠结很久,不知如何下手。   旁边一名妇人见此,温声提醒:“暗红色是熟透的,手感较硬是脆樱桃,你还可以看看果柄,往下凹的都很甜。”   林未光了然点头,感激地朝她道:“谢谢啊,我不太懂这些。”   “小事。”妇人闻言,笑了笑,“我家姑娘跟你差不多年纪,喜欢吃樱桃,开学住校捞不着吃,我这不想着买点给她带过去。”   她说话时,眉眼间尽是为人母亲的温柔,与对孩子的疼爱。   林未光愣住,整个人空白了一瞬。   直到那名妇人付款后准备离开,同她道别,林未光这才堪堪回神,看向对方。   “好的,阿姨再见。”她说。   目送对方远去,林未光低头看着手中袋子,觉得A市的晚风可真冷,吹得她浑身冰凉。   真难过啊。   真他妈难过。   结完账,她左手拎着樱桃,右手拎着晚餐,踩着滑板原路返回。   心情低落了一路,她顺着人流穿行,回到逸海名邸。   小区内的路灯都亮着,是温柔的暖色,林未光见已经接近居民楼,便俯身将滑板收起来,背到身后。   没走出去几步,她就停住了。   不远处楼下,程靖森长身玉立,侧影挺拔清癯,灯火映上他眉眼,像霜雪自枝头散落的清冽。   他单手执烟,薄雾腾升四散,在一片凝住的光里,他侧目看向她。   林未光听见耳边传来沉响,是慌乱心跳。   溢满胸腔的阴霾豁然开朗,她怔愣半秒,难以自持地奔过去。   直到站定在男人身前,那股莫名其妙的冲动才消停。   程靖森鲜少见她这副模样,患得患失不成章法,他掐了烟,问:“怎么了?”   林未光听到他声音,这才有些许实感,开口迟疑少顷,摇摇头:“……没事。”   程靖森看了她片刻,似是明白什么,但并未多言。   他只伸手轻揉了揉她发顶,语气沉静温和:“那就回家。”   林未光闻言,几不可见地怔了怔。   眼眶发热,心底也热。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林未光搞不懂自己,她以为自己应该是对程靖森没有好感的,毕竟这男人举重若轻,对她也只有表面关心,多数时间她都想跟他吵架。   可他给了她一个可以回去的家。   十八岁这年平平无奇的某一天,她头一回发现自己心底那点儿隐秘的兵荒马乱。   不敢被人发现。   -   二人乘电梯上楼。   开门进屋后,林未光先去厨房将樱桃洗净,随后盛进盘中端去客厅,摆到茶几上。   而她则坐上沙发,悠哉游哉翘起腿,吃得有滋有味。   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先前的失魂落魄被抛之脑后,林未光这会儿舒坦得很。   此时得空,不免想起白天的事,她心思微动,扭头去寻某人:“欸叔,问你个问题。”   程靖森接了杯水,闻声看过来,示意她直说。   林未光嘴里叼着颗樱桃,齿尖轻磨果肉,斟酌几秒,问:“周无虞你认识吧,你们是不是……”   话没说完,程靖森信步走近,将杯子随意放在茶几。   他望着她,眼神沉静。   林未光突然说不下去了。   心虚地撇开脸,她抽出张纸巾吐出果核,留了条果梗在嘴里摆弄,缓解紧张。   细长的樱桃梗颤颤巍巍,在艳红唇舌间流连,很快便被濡湿,泛着水淋淋的光泽,时不时从齿间露出一点,转瞬即逝。   女孩尚不知此番行为哪里不对,仍在与那根樱桃梗较劲。   程靖森看了会儿,轻皱起眉。   “要吃就好好吃。”他说,“有完没完。”   林未光哽住,把刚打好结的樱桃梗吐掉,仰起脸:“说又不让说吃又不让吃,干嘛啊?”   “把刚才的话讲明白。”   “我不。”林未光挪动位置,想跑路,“反正你之前也说过好这口,刚成年的小孩儿,有意思。”   她拐弯抹角编排他,程靖森本不欲跟小孩子掰扯这些,闻言却是笑了。   他捏住她下颚,不给她回避的机会,目光仿佛有实质性,落在她脸上,细细描摹。   从眉眼到唇瓣,不加掩饰的打量。   不同于以往,这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意味赤/裸,性质不良。   林未光脊背发麻。   她哪受得住这个,被看得耳根生热,当即伸手去推他。   对方终究是个小姑娘,程靖森点到即止,并不多加为难,他挪开指尖,淡声:“既然没那个胆子,就少说浑话。”   林未光心慌意乱,还没缓过神,见男人又恢复平日寡淡模样,不由没好气道:“没想法你直说不就行了,吓唬小孩也好意思。”   程靖森的耐性已至临界点,用尽教养才没拎着她的衣领把人丢出去。   他垂眼看她,“你这张嘴还是缝起来比较好。”   林未光缩缩脖子,低声嘟囔:“了不起,还会针线活。”   程靖森轻笑,声音落在她耳畔,十分温柔。   随后他开口,说:“滚。”   意料之内。   能从程靖森嘴里听到这个字,林未光还挺稀奇,她想也未想,噌地站起身,抬头同他对视。   叉腰,理不直气也壮道:“滚就滚!”   作者有话要说:  【程昙花】称号上线   这章也有红包 第11章 11   翌日清晨,林未光起了个大早。   应淮针对高三的开学典礼,定在学校礼堂举办,要求学生统一着正装,七点到校集合。   校服和正装何恕昨天已经拿好送来,两套衣服挂在衣架上,林未光摸了摸布料,材质很舒服。   两套衣服挂在衣架上,校服是群青色运动装,正装恰如其名,白衬衫A字裙格纹领带,规矩的学院套。   林未光整理好后便推门走出卧室,刚迈出几步,便察觉空气中氤氲着咖啡醇香,苦中带涩,是黑咖。   她下意识放轻脚步,停在客厅与走廊交界处,朝不远处的光源望去。   天色尚未大亮,落地窗敞着,柔和曦光映照出一道挺拔身影,男人凭栏而立,端是站在那,就好看得像副电影画报。   林未光不知怎的觉出几分寂然。   她定在原地没动,这时才想起程靖森虽身居高位,却也不过是个早早体会众叛亲离滋味的人。   毕竟他在她这年纪的时候,已经踩着一众虎狼长辈上位,身边早就没什么体己人可言。   “你要在那站多久?”   林未光思绪正发散,猝不及防听到男人声音,登时一惊,抬眼对上他视线。   她轻咳一声,见对方神色平淡,并没有要怪罪的意思,便从容不迫地走出来:“还以为你在想事,原来发现我了。”   程靖森目光落在她身上,稍加打量她今日扮相,眉峰微抬。   这小孩儿平日里没个正形,现在正儿八经穿上校服,他才对她开学有了些许实感。   林未光满不在乎地抻抻胳膊,朝他走近:“怎么,上年纪开始怀念青春了?”   语气随性,十分放肆。   程靖森轻笑,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你是觉得我心情好,又开始蹬鼻子上脸?”   她装傻充愣,笑嘻嘻贴上去,“哪敢啊叔叔,你不也有过十八岁吗,大好青春就是用来怀念的。”   “很遗憾,我在你这个时候,正跟一群老东西周旋算计,没空体验校园生活。”   林未光凭着印象算了算,程靖森十六岁回国整顿程家,十八岁坐稳位置,那岂不是最该潇洒快活的几年全浪费了?   “真惨。”她由衷道,“你肯定没捞着早恋吧。”   ……   程靖森看了她少顷,微微一笑。   “只要你有能耐。”他说,“别说早恋,上几垒都随你。”   林未光愣住,随即耳根烫热,凶神恶煞地咋呼道:“我们小年轻讲究纯情恋爱,你们成年人思想就是龌蹉!”   程靖森不置可否,没再打趣她,道:“好好珍惜这段时间,你将来像这样轻松的日子不多。”   “知道,不用你提醒,我也不会忘记正事。”   “小孩就该有小孩的样子,心思别总那么沉。”   林未光望着他:“我以为你要说我没资格做个普通小孩。”   程靖森扫她一眼,“既然你现在归我管,那就只需要做个小孩子,别人有的,你只会多不会少。”   林未光眨眨眼,没动弹。   程靖森不欲多言,抬手看看腕表,见时间不早,便回身走向客厅,结束这段晨间闲谈。   走出一段距离,身后传来小姑娘笑吟吟的声音:“程靖森,我觉得你人还不错,这句没掺假。”   “别说废话。”   他不为所动,端起咖啡轻抿,“开学第一天,你利索点。”   林未光打了个响指,不再浪费时间,去厨房弄了三明治,简单解决早餐问题。   吃饱喝足,时间刚好六点二十。   应淮离这不远,一刻钟时间能到,堵车另议。因为有滑板,所以林未光婉拒了司机接送的提议,打算每天刷街过去。   她在玄关换好鞋,正打算背书包出门,觉得脖子空荡,才想起自己还没打领带。   没整过这种复杂玩意,林未光只得上网找教程,结果折腾半天,还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耐心彻底清零,她干脆寻求场外援助:“叔!”   晃着手中领带,她理直气壮看向程靖森:“我不会,快来帮忙,赶时间上学呢!”   这话怎么听都像在使唤人,程靖森几不可见地蹙起眉,将咖啡放到茶几上。   虽然他很想拎着林未光的衣领将她丢出去,但毕竟对方是小孩儿,实在没什么好计较。   他轻揉眉骨,起身走向她,接过那条领带,“转过去。”   林未光没反应过来,“啊?”   程靖森不重复第二遍,径直扳住她双肩,将她调转翻身,背朝自己。   林未光尚且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便已经被男人自后方半揽入怀中。   领带绕过脖颈,缎面质感摩擦肌肤,说不出的酥痒。   她下意识要躲,往后却有温热呼吸拂过耳畔,她听见程靖森略有不耐道:“别动。”   太近了。   林未光从未如此近距离听到程靖森的声音,他声线偏低,即便平铺直叙,也惹人心乱。   身后怀抱仿佛延时陷阱,令她防线逐步溃散。   林未光甚至乱七八糟地想,难怪周无虞钟意他,这男人随意给予点温柔,饶是自己也受不太住。   仅半分钟,程靖森便将温莎结打好,指尖从领带移开。   察觉到跟前小姑娘的僵硬,他眼帘轻阖。   目光从她发顶下滑,落至纤细后颈,因为肤色白皙,甚至能隐约看清她颈侧青色的血管脉络。   而此时,那上面覆着层浅薄绯红,似在映衬主人藏不住的心绪。   只短暂端详片刻,他将视线收回,后撤半步,使二人之间回归安全距离。   林未光如释重负,不自在地摸摸脖颈,扭头问:“打个领带,干嘛非从后面来?”   程靖森神色淡然,“我只会正手打。”   理由成立,无从辩驳。   林未光吭哧半天,又憋出一句:“那你为什么不练反手?”   程靖森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似笑非笑:“跟你练?”   ……   林未光不想跟他说话了。   她背上书包抄起滑板,冲他扮个鬼脸,出门上学。   方才那段小插曲并没耽搁太久,再加上运气好一路绿灯,当林未光抵达学校,才刚过半。   应淮占地面积广,允许校内骑行,滑板自然不例外,她一路溜到教学楼底,才收起板子上楼梯。   班里已经有不少人到场,楚沅正坐位置上吃早餐,看到她招招手。   林未光来到自己位置,发现昨天缺席的同桌此时正趴着补觉,脸埋在臂弯,只露出个柔顺的发顶。   好像是叫谢仃。   她放轻动作,无意扰对方好眠,但谢仃睡得浅,听到座椅挪动声,便慢悠悠抬起头来。   “抱歉,打扰你……”   林未光那个“了”字还未出口,看清少女长相后,瞬间卡壳。   乌沉凉薄的一双眼,瞳色被日光映出流离光彩,她皮肤很白,眉目漂亮得毫无烟火气,透着几分破碎的阴郁感。   蛊惑人心似的。   林未光从没见过五官这样精致的人。   本就是颜狗,她忍不住欣赏了半晌,直到对方略有不悦地挑眉,她才回过神来。   场面多少有些尴尬,林未光清清嗓子,道:“你好,我叫林未光,这学期刚转来,是你的同桌。”   谢仃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略微点头,将写有姓名的课本翻开,往她眼底一摊,“谢仃。”   说完,她便调整了个姿势,趴下继续睡。   林未光视线落上书页,谢仃二字映入眼帘,字体比主人随性更甚,潇洒飘逸。   ——新同桌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   ——可惜不太好相处。   以上是林未光本学期的第一条总结。   她暗自叹息,把书包腾空,将课本文具摆好,刚收拾完,李茜就走进教室。   开学典礼在礼堂举办,班级位置不固定,学生可以自行结伴前往。   林未光理所当然被楚沅拐走。   楼栋间有天桥连接,方便抄近道,林未光边感慨应淮格局复杂,边努力记下各种通道。   下了天桥,她看到程铭逸正候在大厅,斜身倚着石柱,过往许多学生跟他打招呼,人气可见一斑。   见二人走近,他挥手同朋友暂别,迎上来,“赶紧的,给你们占着位呢。”   说着,他看向林未光,眼神意味深长,仿佛经过一夜思考,终于明白什么似的。   林未光无力辩解,为防止程铭逸开启什么奇怪话题,她将楚沅给推出去,“你这发小挺好用的,我也跟着沾光。”   楚沅颔首,认真回应:“毕竟我是他爸爸。”   “跟谁错辈分呢?”程铭逸果然被转移注意力,冲楚沅没好气道,抬手故意揉乱她头发。   在她咋呼声下,他忽然顿了顿,俯身凑近。   楚沅手忙脚乱整理发型,狠狠瞪他:“又干嘛!”   程铭逸打量她,“你化妆了啊。”   “只涂了口红好吧,再化妆我就要住教导处了。”   “颜色挺显眼的,小心被逮着。”   楚沅闻言,忙不迭扭头向林未光求助:“未未,带纸巾了没?”   林未光摸摸衣袋,正想说去借张,就见程铭逸伸出手,用拇指指腹轻蹭过楚沅嘴唇。   随后,他轻嗅了嗅,有些新奇似的,“巧克力味的。”   楚沅在原地怔愣半秒,倏然双颊绯红。   她后退半步,怒道:“程铭逸你傻/逼啊?!”   程铭逸:“?”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明白女生变脸怎么这么快,“好端端怎么还骂起我来了?”   “……起开!别挨我!”   直到抵达礼堂,这俩人也没能停止斗嘴。   而林未光全程旁听,面无表情。   他们在吵吵闹闹,她只觉得自己好多余。   真的,好多余。   -   参加完开学典礼,成为高三生的首日,林未光过得有些兵荒马乱。   高三复习节奏快,她虽然恶补了许多,但终究不比别人基础扎实,学习时费的心力也更多。   好在一天课程下来,并不算完全脱轨,与大部队的差距能靠课后弥补,这让她稍微放心。   由于林未光是暑假办的入学,所以许多假期前就告知学生的事项她都不清楚,李茜挑大课间叫她到办公室,将本学期安排进行详细说明。   顺便,林未光收获了张教辅资料费用清单,密密麻麻满眼书名,都是高三年级组通用必买的。   总价不高,但麻烦在需要签字,她便回教室给何恕发短信,让他下午放学来趟学校,走个流程。   应淮下午五点半放学,至七点期间,学生可以离校。林未光准时收到何恕发来的定位,没敢耽搁,立刻去校门口找人。   那辆迈巴赫62s太瞩目,她没费什么力气就锁定目标,拉开后座车门往里一坐,扭头却看见身边的程靖森。   她不由挑眉:“呦,这么难得。”   程靖森轻叩扶手,不跟她废话,“不是说要签字?”   林未光噢了声,将单子递给他,“这个,晚自习得上交。”   程靖森接过清单,看也未看,径直在落款处签好名,还给她。   “你这爽快的。”林未光啧啧道,“我都以为你想当我监护人很久了。”   程靖森懒得搭理,“再说浑话就滚出去。”   林未光撇嘴认怂,兜中手机传来震动,她扫了眼来电,见是楚沅,干脆免提接起:“喂?”   “未未你哪呢,怎么溜这么快?”   “校门口,我出来见个人。”   “行,我来找你。”楚沅问,“你那有什么标志物?”   林未光收起清单,闻言瞥了眼身边程靖森,道:“有个特别好看的男的。”   前排始终充当空气的何恕忽然咳嗽起来。   程靖森望向她,眼神淡漠。   “什么好看……”楚沅那边响起一阵杂音,紧接着,忽然冒出程铭逸的声音——   “没事,你跟我二叔忙吧,我们也吃饭去了!”   语罢,通话便被果断结束。   林未光已经搭在车把上的手略微僵硬。   若说方才她有胆子调侃程靖森,是因为知道楚沅会来,那现在她才是真的尴尬。   天杀的程铭逸。   佯装无事发生地收回手,林未光攥着手机,正思索如何不着痕迹化解尴尬,车窗就被人轻轻敲响。   她心中大喜,以为是楚沅甩开程铭逸来救自己,当即降下车窗,期期艾艾抬起脸,看到了——   周无虞。   林未光:“……”   靠。   周无虞也没想到会是她,嘴角标准的名媛微笑有一丝裂痕,但很快就被整理好。   她仿佛没看见林未光,目光落在程靖森身上,柔柔笑了笑:“我看着熟悉,没想到真是你呀,程哥哥。”   程哥哥?   林未光听得心尖一颤。   虽说四舍五入,哥的朋友跟哥同辈,但对三十岁的男人也不例外,周家这位千金还挺实在。   她暗自感叹,往后缩了缩,试图弱化自己的存在感。   面对周无虞的殷勤,程靖森神色未改,颔首算作招呼,“周别青没来接你?”   周无虞无辜地眨眨眼,说:“我哥哥公司有事,暂时过不来,我等了好久呢。”   暗示太明显,林未光坐着看戏,巴不得赶紧将位置让给周无虞,自己好尽快脱身。   正这么想着,身旁程靖森便开口了。   “这样。”他似是了然,语气和缓,“那我帮你打电话催他。”   周无虞表情僵住。   林未光无声阖眼,靠座位里装死。   ——她怎么就忘了,这位可是个见人说鬼话的专家。   就不该抱什么希望。   程靖森言下之意很明显,周无虞沉默片刻,垂眼抿唇,很快便恢复往日从容。   她将颊边发丝顺至耳后,体贴道:“不用,我多等会就好,你似乎有事要忙,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程靖森略微颔首,态度温和不失疏离,“替我向你哥哥问声好。”   周无虞回以盈盈笑意,“当然,那你路上小心。”   结束这段对话,程靖森敛目,示意何恕将车窗升起。   林未光偷偷睁眼,恰逢窗户闭合最后一刻,在狭隘间隙中对上少女目光,冰冷至极。   她顿住,没来得及琢磨,这短暂对视就被隔断。   按理说不过是小女生吃味的表现罢了,但林未光忆起方才周无虞的眼神,心底总觉得不舒服。   莫名其妙。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周一入v   这章有红包 第12章 12   林未光向来觉得,只要自己想,没什么办不成。   她跟班主任申请周一至周五晚自习离校,抱着作业回去跟家教死磕,只有周天晚上才来学校消化知识。   高三学习生活虽然紧凑,但她接受能力强,课后又肯下劲,没费多少力气,就追上整体进度。   毕竟是毕业班,校园生活被试卷与习题充斥,并无新鲜事。   值得一提的是她同桌,那名叫谢仃的女孩,林未光跟她交流不多,只知道她是美术生,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   课上,林未光做笔记,谢仃不是睡觉就是在速写本上涂画,两人各忙各的,倒相安无事。   直到周五这天。   家教今天有事休假,林未光要去学校上晚自习,结果忘带教辅,索性回了趟逸海名邸,吃完饭见时间尚早,便定好闹钟躺沙发上小憩。   结果睡得太死,闹钟响后十分钟她才醒,连忙拎着滑板出门,抄近路返校。   这条道紧挨市区公园,往后是段小路,两旁栽树,将路灯遮得严严实实。   林未光怕摔,便单脚将板子踩起,翻转入手中,摸黑朝前走。   没迈出几步,余光瞥见数米外亮着猩红火光,她没在意,但随距离拉近,她发现那人有些眼熟。   对方似乎也察觉她存在,朝这边望过来。   鲜明焰色又亮起几分,在满目昏暗里,映出那人眉眼,透着冷意的惊艳。   “谢仃?”   林未光半眯起眼,走上前,“还真是你。”   谢仃看清她,眉梢轻抬,将烟从嘴边拿下,夹在指间,让风把周身烟味吹散。   她示意学校方向,问:“你不去自习?”   “你不也没去。”林未光耸肩,“你在这干嘛,抽烟?”   谢仃摇头,把烟掐了扔掉,正欲开口,两人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猫叫,又软又绵。   林未光闻声抬首,发现树梢趴着团阴影,瘦瘦小小的,看样子是奶猫。   “叫唤挺久了。”谢仃说,“估计下不来。”   “你想救它?”   “救它?我要是上去了,还得等人救我。”   林未光闻言,眯眼打量跟前树木,粗略估量树干到地面距离,心底大概有了计较。   她挽起袖子,轻扫衣摆,后撤两步助跑借力,脚尖一蹬,转瞬间便蹲到树干上。   她舔了下虎牙,低头,朝谢仃笑。   谢仃怔愣少顷,不禁啧了声:“牛逼啊。”   “当然。”林未光捞过小猫,搂进怀中,“你是没见我从四楼徒手爬下来的时候,那才是真牛逼。”   说着,她两三下落地,将猫放到街旁,拍拍手:“完事儿。”   奶猫蹭蹭她裤腿,迈着小碎步跑远了。   目送小家伙离开,林未光满意地收回视线,下一刻却忽然想起什么,变了脸色。   拿出手机,看清时间,她当即骂了声靠:“赶紧走,还有五分钟关校门!”   话音未落,她撂起滑板就要跑,谢仃却攥住她小臂,一把将人扯回来,“急什么,赶得上。”   林未光还没反应,便有个东西飞来,她稳稳接住,挺沉,垂眼去瞧,竟是个头盔。   林未光懵了。   抬起脸,她才发现不远处停着辆摩托车,因为车身是金属黑,所以先前没注意到。   再定睛一看,雅马哈R6。   “我/操。”林未光震惊,“我错了,你才是真牛逼。”   “再牛逼也得上晚自习。”   谢仃戴好头盔,只露出双狭长漂亮的眼,她手扶车把,单脚撑地,冲她微抬下颚:“感慨完了没?上车。”   酷得没边儿。   林未光瞬间来劲,利索跨上去,“你无证驾驶没事?”   “这条道没人查。”她说,“坐稳了。”   语罢,油门被拉到底,车倏地飞窜出去。   音浪与晚风狂奔着卷入天际,弥散在空中。   逆风呼啸,如刃般撩过衣摆,带出猎猎声响。   林未光想,她大概会永远记得,在十八岁某天夜里,晚自习前的最后几分钟,她与同桌在马路飞驰,与风赛跑。   眼前是远方,脚下是阔土,一往无前。   -   自那次救猫事件后,林未光与谢仃的关系有了微妙变化。   两人不再默契地视同桌为无物,偶尔课上谢仃睡觉,林未光会替她把把风,见后门经过巡查老师便悄声喊醒她。   经过谢仃允许,林未光翻看她速写本,见里面多为树木山石,枯木较多,但笔触凌厉锋锐,有种沉郁美感,一如她这个人。   她们都坦白了自己的某部分,由此建立微弱却特殊的友谊,就像谢仃从不问她孤身一人转来A市的原因,林未光也对她的离经叛道闭口不提。   高三开学第二周,就这样进入尾声。   周日白天学校没课,只有晚自习。程靖森公司有事,林未光赖床起来没见着人,便自行解决伙食问题。   周日晚自习多被用来讲解习题,没什么意思,做做题对对答案,两个多小时就过去了。   放学已是九点半,林未光一如既往溜着板子抄近路回家。这时间段公园没什么人,道路冷清,静得瘆人。   她皱眉,加快脚下速度。   但林未光怎么也没想到,在前行途中,会有只手从暗处探出,扯住她后领。   “可算让我等到了。”   一道男声响起,带着痞气。   林未光蹙眉,单脚踩起滑板往后砸去,不知击中哪里,身后人迅速撒手,狠骂了声操。   她倏然转身,作出防备姿态,冷眼看着袭击者,“你……”   才开个话头,后方忽然传来脚步声,林未光尚未回头,腰就被谁不遗余力地踹了下。   她始料未及,踉跄两步,勉强稳住身形。   林未光心头冒火,咬牙:“你们他妈……”   掀起眼帘,她看到跟前站着名男生,是方才拽她衣领的人。他校服系在腰间,校徽眼熟,似乎是三中,出名的混子学校。   男生抱臂走到她跟前,趾高气扬地打量她。   林未光觉得他像只被轧了脚的猩猩。   然而下一秒,她头发被扯住,男生睨着她,眼底满是嘲讽:“你惹的主不简单,小妹妹,怪就怪你倒霉。”   林未光定定看他几秒,忽然笑了。   “我看是你们倒霉。”她说。   话音未落,她便抡起拳头招呼过去,对方猝不及防,脸上结实挨了这下,向后退去。   林未光借力旋身,一个飞踢直接还给刚才偷袭的孙子,那人被她踹得跌倒在地,捂着肚子痛骂。   “妈的!这女的驴投胎?!老子肺都快给踹出来了!”   林未光打小就野,过去五年更是没少干架,腰上那道疤就是给人捅的,她动起手来拿命在玩。   但一对二终究不占优势,她脸上身上很快就挂了彩,却还是撑着力气踹开帮凶,将领头的人锁住,摁在墙上。   因为体力不支,林未光有些头晕,她咬了下舌尖,勉强清醒:“谁让你们来的?”   男生口中爆出一串问候性话语,吵得人烦,林未光见问不出什么,便打算尽快从这儿脱身,免得事态发展。   瞥见滑到不远处的板子,她正欲借它跑路,然而刚撤步,前方拐角便忽然闪现红/蓝/灯光,警笛刺耳。   林未光脸色一白。   方才附近根本没什么路人,这警又是谁报的?什么时候报的?   不等她深想,车辆照明灯的强光直映眼底,急促脚步声朝这边而来,伴随一声怒喝:   “你们在做什么?!”   -   得知消息时,程靖森正在会议室谈项目。   何恕鲜少在这种时候进来,除非要紧事,他面色凝重,快步走到程靖森身边,低声复述方才接到的电话。   程靖森神情未改,通知在座各位临时散会,稍后线上再议,便与何恕离开。   回办公室,将来龙去脉了解清楚后,他砸了一个杯子。   程靖森活了三十年,去警察局捞人,这是头一遭。   花费半小时抵达警局,何恕在前,替他推开门,程靖森踏进室内的瞬间,全场声音都静住。   值班警察认出他身份,难以置信地眨眼确认,像是怀疑自己眼花。   林未光也听见声响,朝这边望来,对上男人视线。   “叔叔……”她唤,嗓音哑着。   程靖森的火气瞬间消弭一半。   林未光并膝坐在那,嘴角血丝没擦净,额角青着,眼圈隐隐泛红,睫毛挂着隐若水色,瞧起来可怜又无助。   小孩儿仅是红了眼眶,就已经像有泪珠落在他心上。   来之前,程靖森想她活该,见到人后,却又觉得心疼。   心绪芜杂。   他移开视线,转而看向坐在旁边长椅上的两名少年,发现两人伤势都比林未光夸张后,他沉默少顷。   微抬下颚,示意这在座三人,他问警察:“怎么回事?”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打架斗殴。”   警察原本做好了教育家长的准备,这会儿全然忘记此事,讪讪道:“年轻人嘛,就是容易有冲突,不过情节不严重,都是皮外伤,领回家教育就行。”   “既然她有人来接,我们是不是也能走了?”那两名少年中一人说道,语气不耐,“未成年长身体的时候,这个点我该回去睡觉了。”   “呸,你俩惯犯,以为我看不出在欺负小姑娘?”警察怒道。   “那你是真瞎,看不见这死婆娘下狠手?老子没找她要医药费就是好的。”   那人话音刚落,室内旋即便有道低沉嗓音响起,语气漠然——   “那你开个价,我给五倍。”   程靖森神色寡淡,望着他,道:“然后再找人亲自送你去医院,如何?”   此“送”非彼“送”,是个有脑子的都能听出来。   听出男人话里的轻蔑狂气,少年恼怒至极,当即就要撸袖子上前,被警察及时按住,厉声呵斥:“坐好!不然给你臭小子记档!”   这才终于消停。   程靖森平静地迎上他视线,随他怒火中烧,压根未将此人放进眼底。   侧首对何恕嘱咐几句,程靖森把善后的事交代清楚,随后对安分寡言的林未光微抬下颚,示意她跟他离开。   何恕去与警方交涉,而林未光则慢吞吞站起,同程靖森走出警局,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直到坐进车里,沉默才被打破。   “你最好给我个合理解释。”程靖森说。   林未光本来还想卖会儿惨,但想起上次未遂的经历,只得作罢。她干脆原形毕露,一改方才我见犹怜的模样,照着后视镜戳戳嘴角。   “别提了。”她倒抽口冷气,骂道,“我放学路上好好的,那俩臭小子突然蹦出来揍我,说我惹了不该惹的人,真纯的傻缺。”   程靖森看着她,没给回应。   方才那点儿心疼彻底烟消云散。   他怎么忘了,这是林未光,要是她肯乖巧听话,他都该找人驱邪。   程靖森默不作声,林未光便也识趣地消停,闭紧嘴巴。   一路寂静。   直到将车驶入车库,驾驶席的男人才不紧不慢开口:“林未光,我是不是说过,我不喜欢麻烦。”   林未光想说你还说过不养废物,就她一挑二这事迹来看,怎么也不能是废物吧。   但她没敢顶嘴。   “下不为例嘛。”   她认怂,不着痕迹往车门挪,随时准备跑路,“真的是意外,我也不知道惹谁了,我在学校很老实的,不信你问程铭逸啊。”   就在此时,程靖森的手机响了。   林未光心中大喜,趁他分神片刻,她悄然背过手,成功摸到车把。   她眨眨眼,道:“再说,我也算正当防卫,总不能杵着给人当沙包吧……我c——错了!程靖森你干什么?!”   话说到半路,林未光指尖刚搭上车把,便被男人攥住手臂,抓了个现行。   她见势不妙,当即想挣脱,程靖森却并没有放过她的打算,他单手扯下领带,面无表情地捉住她手腕,往前一拽。   林未光被力道带得扑过去,险些撞进他怀里。   不等她回神,下一秒,那条领带已经紧缚住她双腕,跟方向盘牢牢捆绑。   林未光傻了。   “程靖森!”   她慌神,半个身子都靠在他怀中,抬起脸看他,姿势很不舒服:“你给我松开,你不能这样!”   铃声还在响。   程靖森淡淡扫她一眼,拿起手机就要下车,并不打算理会她。   林未光急了,慌不择路地撑起身子,想拦住男人,谁知重心不稳,反而险些跟对方面贴面。   恰逢此时,程靖森侧首,正欲叫她安分些,脸颊便蹭上一处柔软。   转瞬即逝。   是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程靖森:“……”   林未光的震惊不比他少,吓得当即猛抬头,险些撞上他,被他及时抬手按住。   “我——”   林未光大脑卡壳,不知是该解释这个吻还是让他放过自己,两件事交相混杂,乱成一团。   于是她不暇思索道:“亲都亲了,但只要你给我松绑,我就不计较了。”   程靖森很快便给出回答。   ——他将车门甩在她眼前,走了。   靠!   不就亲了下脸,她还没说什么,怎么这老男人脸板得跟被占多大便宜似的,什么毛病!   林未光被气得想骂人,维持着别扭姿势不能动,胳膊都酸了。   她尝试脱身,但这老混蛋的捆法很有技巧,越挣扎越紧,折腾半天反而更难逃走了。   见鬼。   林未光几乎怀疑程靖森有这方面癖好,不然怎么这么熟练?   她又努力研究了会儿捆结,最终以失败告终,于是彻底放弃,在车内煎熬地等他回来。   几分钟后,车外的人终于通完电话,将车门重新拉开。   林未光转变战略,秒速转换泫然欲泣脸,可怜巴巴道:“叔叔,我错啦,你怎么罚我都行,别这样好不好。”   程靖森将手机放上仪表台,眼帘轻垂,注视着她。   像是觉得她的话有意思,他略微俯身,伸手捻起她下巴,不给半分躲避机会,轻眯起眼审度她。   “再说一遍。”他道。   近距离坠落在他眼底,林未光不自觉屏住呼吸,心跳加快。   他们靠太近了,一呼一吸间,她甚至怕胸腔内的动静被对方察觉,想后退,却被男人捏着下巴,无法动弹。   狼狈又别扭。   她咬牙,眼神飘忽:“……你怎么罚我都行。”   程靖森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终于大发慈悲将捆住她手腕的领带解开,林未光忙不迭挺直腰板,坐正身子。   她心疼地看着自己手腕,勒痕明显,还泛着红。   下一秒,她听见程靖森开口,语气随和:“好,记住你说的。那就给你一周时间,从我之前买的真题卷里挑二十张,不许抄答案,做完改好错,拿给我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V,待会儿零点更,是肥章,有红包。   养肥的各位克制一下,过几天得上千字榜,订阅很重要。   惯例,下面放预收。   1.《野风》【接档文】   宋亦霖每年的愿望都是多活一年。   遇见谢逐后,愿望变成了长命百岁。   ——和他一起。   ——   谢逐是天之骄子,被媒体评价“为颁奖台与竞技而生”,倍受追捧,未来可期。   十九岁,谢逐登顶世锦赛场,夺冠加冕。   鼎沸欢呼中,他婉拒记者采访,无视身后直播摄像,走向观众席一名少女。   众目睽睽下,他将最高荣耀挂在她颈间。   眉梢轻扬,笑意恣肆——   “金牌和冠军,都归你。”   【恣睢轻狂×敏感乖张】   宋亦霖生来死去,救赎于她是抱薪救火。   她从未想过,会有人见过她的狰狞,却仍愿攥紧她。   谢逐像阵未知来处的风,遒劲自由,落拓不羁,不由分说闯入她世界。   那一刻,光有了明晰的形状。   #原生家庭与病耻#   #情感宣泄放飞产物#   2.《燃点》   谢仃十数载的人生中,有两道分水岭——   第一道,进入福利院。   第二道,遇见温珩昱。   以上均为灾难性的恶劣事件。   阔别多年,两人再度重逢。   他是她同学的叔叔,也是声名显赫的商贾,温文随和,有口皆碑,一如既往的高不可攀。   而他并不记得她。   #命如野草小可怜×道貌岸然慈善家#   谢仃向来懒得解读自己对温珩昱的情感。   由恨滋生的爱摇摇欲坠,二者难以区分,而她只想一生纠缠,谁也别好过。   困兽犹斗,不死不休。   年龄差十岁。   小疯子与老混蛋。 第13章 13   周一上午, 林未光带着黑眼圈踩点到校。   谢仃原本在撑着下巴打瞌睡,听见身边声响,便勉强撑开惺忪睡眼,将目光朝旁边投去。   看到林未光萎靡不振的模样, 她不由愣了下, 问:“你通宵学习了?”   林未光将书包撂桌上, 有气无力地摆手:“别提了,简直无妄之灾,我三点多才睡。”   说着,她将口罩摘下,露出还微肿着的嘴角, 虽不严重, 但显然是打架打出来的。   谢仃注意到异样,伸手抬起她下颚, 没用劲儿,将她脸朝这边侧,打量那些细碎伤痕。   “别看我这样。”林未光昂首, “一挑二,对面两个我没让他们捞着好。”   “你还挺骄傲。”谢仃收回手, “昨晚什么时候的事?”   “就我下了晚自习,回家路上。”她说,“公园后街那条道,有人在那埋伏, 拖着我后领就把我扯过去了。”   “你得罪谁了?”   提起这个林未光就冒火。   “鬼知道。”她错了错牙, 想到二十张卷子,更是烦躁,“我就看见其中一动手的穿着三中校服, 但没问出来指使者是谁。”   谢仃沉吟片刻,屈指轻叩桌面,若有所思道:“行,知道了。”   说完,她看了眼时间,随手将校服从桌洞抽出,挂在臂弯,推开椅子站起来。   林未光疑惑地看向她,“大清早你不补觉,干嘛去?”   “有点事。”   谢仃拍拍她肩膀,边说边往教室后门走,“要是有人问,就说我去画室了。”   “成,离校的话记得给我带点零食。”   谢仃没回头,比了个OK的手势。   林未光收回视线,扭头时牵扯到脸上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不由嘶了声,低骂:“狗崽子……最好别让我逮住是谁。”   但逮狗前,还是要先将欠的债还清。   想罢,她认命地从包中拿出沓试卷,开始写题。   李茜清早例行公事来视察自习情况,喊醒几名打瞌睡的学生,又抓了几位战战兢兢补作业的。   原本沉着张脸,在经过林未光这边,李茜瞬间阴转晴,当着全班的面表扬她有自觉性。   林未光:“……”   心虚,心虚是沉默的羔羊。   就这么写写停停,不知不觉两节课便过去。   楚沅前两节课半梦半醒,好容易熬到大课间,赶紧用来补觉,盖上校服趴着岿然不动,粘桌上似的。   程铭逸叫不醒她,自知无趣便不再打扰,正要回班,扭头却见林未光埋头正忙,不知在干嘛。   程铭逸停在桌边,低头去瞧,发现那是试卷后,不由稀奇道:“知道你认学,也不用这样吧。”   林未光闻声,笔尖停顿,抬起脸来。   四目相对。   程铭逸看看她额角创可贴,又看看她嘴角伤口。   有点儿惨烈,他忍不住蹙眉:“你脸怎么回事?”   “被人揍的。”林未光坦然道。   闻言愣住,目光滑落,触及她袒露的腕子,程铭逸又问:“那你手腕怎么回事?”   林未光这回笑了,出口的话却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叔捆的。”   程铭逸:“???”   操,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忍不住压低声音,他表情复杂道:“我叔玩儿这么野的吗?”   林未光险些给他来两拳。   “什么玩意。”她翻了个白眼,将手底二十张卷子抄起,“看到没,这些全部,一周内写完给他,我真觉得周无虞眼光不行,怎么就相中……”   话说半截,她忽然顿住。   对了,周无虞。   林未光先前没注意这人,此时琢磨过来,不由忆起前不久校门口的偶遇,周无虞最后看她的眼神,她现在还记得清楚。   林未光表情古怪起来。   程铭逸见她神色不对,问:“怎么了?”   林未光张口,本欲打听周无虞的消息,却想到这是公共场合,人多眼杂,不方便讨论这些。   她只得作罢,心绪复杂地摆摆手:“……没事。”   最好别是周无虞。   不然程靖森这老混蛋,可得好好为他的烂桃花向她道歉了。   -   紧赶慢赶,林未光终于在周六这天刷完二十张真题卷。   下午放学铃声刚响起,她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机,给程靖森打电话。   谁知听筒中刚“嘟”了一声,便戛然而止。   林未光愣在原地,低头去看已经返回通讯页面的手机屏幕。   ——行,别人秒接他秒挂。   她暗自记下这个仇,收拾好书包正要往外走,谢仃却伸手拦了她一下,示意她过来。   林未光知道她这是有事要说,也没多问,随她走到天桥拐角,四下无人。   谢仃不说废话,从手机调出什么,将屏幕转向她:“这人你认不认识?”   只一眼,林未光就认出是那个扯她后领的人,不由蹙眉:“跟我动手的人里有他一个。”   想法被证实,谢仃收起手机,道:“这确实是三中的人,但使唤他堵你的——”   她顿了顿,“你跟周无虞结过梁子?”   若说林未光起先只是怀疑,那这会儿就基本已经笃定答案。   “周无虞在上周曾跟他单独见面,不知道谈了什么。”谢仃说,“没照片作证,所以不确定真假,但还是提醒你一声。”   林未光噢了声,“你特意去打听的?”   谢仃不想回答这种没营养的问题,摆摆手,往楼梯口走去:“闲着没事问的,走了,别浪费休息时间。”   林未光笑吟吟地望着她背影,抬声:“谢谢啊。”   谢仃将车钥匙勾在指尖,轻晃两下,算作回应。   有了目标,想调查就很简单了。   林未光走一路想一路,烦乱思绪被理清,心情都敞亮不少。   但周无虞身份在那,她如今寄人篱下,没人给她撑腰,除了忍气吞声别无他法,更别说报复。   想到这,林未光脚步微顿。   正因不曾受过这种委屈,所以同过去对比,才越发觉得落差之大。   林未光即使再怎样努力融入新环境,摒弃那份不可名状的孤独感,却还难免失落难过。   ——她本来也该是可以将父母当做倚仗的小孩。   而不是反过来,被这种小孩欺负。   林未光垂下视线,方才那股兴头忽然消失,也不打算将这事儿告诉程靖森了。   走到校门口,学生都已散去大半,她瞥见那辆熟悉的车,抬脚走过去。   她兴致不高,拉开车门钻进后座,随性往那一靠,翘起腿。   然而下一刻,她就听到熟悉男声从驾驶席传来:“坐好。”   程靖森。   林未光掀起眼帘,带着几分错愕,从后视镜里与他视线相接。   静默少顷。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腿,撇开脸:“你怎么在这儿,不是挂我电话了吗?”   程靖森听出她情绪不对,便没计较她语气问题,问:“怎么了?”   “没事。”林未光瓮声瓮气回他。   程靖森轻蹙起眉,对小孩的想法捉摸不透。   最终,他主动做出让步:“算了,你怎么舒服怎么坐。”   林未光:“……”   她不明白老男人在想什么才会觉得她是因为坐姿问题才生气,被堵得无话可说。   好在接下来,程靖森说了句还算好听的话:“何恕说你开学考成绩不错,之前送你的滑板不是丢了,今天带你重新买一个。”   之前的板子在那场打架中遗失,林未光上警车时忘了这茬,第二天再去看已经没了,只得自认倒霉。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没想到来这么快。   闻言,她紧绷的唇角有些松懈,却还硬邦邦道:“那你干嘛挂我电话?”   程靖森不明白她因何置气,耐着性子答:“我就在校门口,什么事不能见面说?”   林未光哑口无言。   心底忽然萌生些许无力感,但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算了。她揉揉额头,干脆将初衷拎出来讲:“我二十套卷子做完了,想第一时间告诉你,不行吗?”   说着,她反手将书包从肩上扯下,拉开拉链,迅速从夹层中掏出那沓试卷,在手中雄赳赳气昂昂地振了振。   “拿去。”她递给他,不满地咕哝道,“真欠你的。”   程靖森经此提起,才想起先前惩罚的事,那时他不过想给个教训,随口说的,没想到小孩儿真的照做。   无奈与好笑各据半分,他侧首,接过卷子翻看,确实有认真改错的痕迹。   见林未光仍不作声,程靖森拿她没辙,安抚道:“行,以后只要不是在工作,你的电话我第一时间接听,这样总可以了?”   这男人凭着张好皮囊,低下声来哄人更是效果加倍,林未光原本还委屈,这会儿就缓得差不多了。   没出息,她暗骂自己。   因着周无虞的事还不确定,林未光暂且将其压下不提,跟程靖森前往商圈的体育用品区。   路上,她闲来无事,再加上本就好奇,便忍不住问:“程靖森,你是不是知道周无虞喜欢你啊?”   程靖森不置可否,只道:“问这个做什么?”   “关心下长辈的感情生活。”她说,仗着他现在开车,问题愈发放肆,“你三十了吧,身边真的一个女人都没有吗,还是说藏得好?”   前方红灯,程靖森一个急刹,稳稳停下。   林未光始料未及,额头撞在前方座椅,又懵又痛。   她抬脸,正要询问,却从后视镜对上男人古井无波的视线,瞬间往后缩了缩。   “我倒不知道你对这个感兴趣。”   程靖森轻笑,语调漫不经心地:“你要是这么关心我的感情生活,不如干脆亲力亲为?”   林未光觉得这个提议其实很吸引人。   但也只是昏头一瞬,毕竟有二十张卷子在先,她不敢再轻言冒犯,讪笑着摆手,道:“不用,我就问问,想满足一下好奇心。”   “真的,虽然有周无虞的例子在,但我对你这年龄段的真没意思,别误会,我其实只喜欢同龄小男生,所以你放心……”   越解释越离谱。   “行了。”程靖森打断她,觉得头疼,“闭上你的嘴。”   林未光撇嘴收声,心有余悸地在位置上坐好。   这回不需他提醒,便坐得规规矩矩。   程靖森从后视镜中将她的心虚模样尽收眼底,恰逢绿灯亮起,他敛目,发动车子。   没再跟她搭腔。   -   因为程靖森对滑板一无所知,所以他只负责将林未光带到店,把信用卡递给店员。   林未光购买经验丰富,在这儿如鱼得水,用不着导购介绍,便挑出最适合自己的一套,让工作人员现场装好。   等待期间,程靖森接了通电话,似乎接下来另有安排,林未光早就习惯他忙,全然没放心上。   拿到组装完的整板,她又挑了几副备用轮,程靖森看也未看,只让她要买就买全,最后刷卡付款。   买完滑板出来,何恕不知何时抵达,看见二人,便微笑示意。   程靖森将车钥匙给他,侧首问林未光:“我有场饭局,去不去?”   “无聊,不去。”林未光摇头,干脆跟他原地拜拜,“我要试新板子的减震,弄完再去找你,估计那时饭局也散了。”   程靖森不多留她,颔首应允,与何恕乘车离开。   林未光则溜着板子去附近广场,中途买了份章鱼小丸子和奶茶充当晚餐,十分满足。   简单修整后,她寻到一处行人甚少的坎坷路段,开始试滑板各方面性能。   新板子上脚比想象中更舒服,她上下坡试过几个来回,花式也用得自然,与她很合拍。   林未光隔空感谢了一下刷卡的某位。   因着无聊,她去板场消磨时间,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才坐上台阶歇息,掏出手机。   见快八点,林未光便给何恕打去电话,想问他们那结束没,近的话她就过去搭顺风车。   何恕接电话的速度堪比他上司挂电话的速度,问候道:“林小姐?”   “何叔,饭局散了没?我看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回去。”   何恕报了个位置,林未光从手机定位,发现没多远,比直接回逸海名邸近多了,便说:“行,那我过去等着吧。”   何恕应下,给她大概的等待时间范围,林未光觉得差不多,便踩上滑板往那边赶去。   酒宴办在一家高级餐厅,她对A市并不熟悉,本已做好向路人求助的打算,奈何这家餐厅大老远都能瞧见它的金碧辉煌,很轻松就找到。   这种场合都得正装进入,林未光低头看自己短袖五分裤运动鞋,朴素得连门口招待都不如。   不过餐厅门口有等候区,桌椅茶水齐备,她将滑板收进包中,寻了个位置坐下。   餐厅进出的人并不多,等候区也只有她自己,林未光起先觉得无所谓,但十来分钟过去,多少有些坐不住。   倒不是别的,主要门口那招待探究的眼神太强烈,好像她是哪儿混进来的不明人物,很是提防。   林未光后悔了,她就算把校服正装穿来,也不至于在这儿尴尬。   就在她打算麻烦何恕找个人接她进去时,忽然从大门走出名服务生,径直朝她而来。   “请问是林小姐吗?”   那人停在她跟前,礼貌询问。   林未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确认是餐厅员工,才道:“是,你找我?”   “程先生吩咐过,不让您在外面等着,让我带您过去。”他点头,道,“林小姐,门口风大,您跟我进去吧。”   林未光略有迟疑,毕竟何恕没跟自己提及此事,但这人又确实是餐厅员工,语气真诚不似作伪。   见林未光这副怀疑态度,服务生不由面露无奈,诚恳解释道:“之前让您在门口等候,是因为去请示了程先生,不然我们也不敢贸然带您过去,很抱歉。”   她思量片刻,站起身来:“好,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服务生微微一笑,“应该的。”   林未光随他走进餐厅,滑板被专人拿去寄存,她踏入正厅,特立独行的穿搭引起诸多侧目,像是都在奇怪她怎么进来的。   林未光再厚的脸皮也有点抗不住,好在服务生领她前去的地方人少,没再让她受煎熬。   “宴席快结束了,这边是休息室,您在这稍作等候就好。”   服务生正说着,后方忽然传来呼唤声:“贵宾席缺人,你干嘛呢,快过来帮忙!”   他忙不迭侧首应好,却还放不下什么事似的,匆忙对林未光嘱咐道:“抱歉林小姐,我还有工作没处理,您去最前方的102室就行,门牌都写着,可别走错了。”   林未光见他神色焦急,不像仅是因为暂时离开,但她并未多问,只笑了笑:“好的,102是吧,我知道了,你快去忙吧。”   服务生这才放心,连忙跟着同伴离去,工作去了。   102室就在走廊尽头第一间,很好找,林未光盯着门牌号,在门口停留少顷。   随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推门进入隔壁的103室。   室内漆黑,她并不着急开灯,而是靠在门上,静心留意外面动静。   刚才那名服务生不对劲。   就他刚才表现来看,的确像是受人所托将她带来此处,但究竟是受谁所托,就不好说了。   林未光其实也摸不准,她情愿是自己疑心病太重,千万别再整什么幺蛾子。毕竟程靖森就在这儿,虽然不确定位置,但如果她这边闹出动静,他肯定能知道。   不知为什么,她并不想在他跟前丢脸,按理说她并非这样好面子的人,但如果对象是程靖森,她半分不好的印象都不愿留给他。   林未光正乱七八糟地想着,约莫过去几分钟,外面果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起来不止一人。   她登时警觉,抱着最后那点希望,祈祷是自己多想。   然而天不遂人愿,脚步声恰恰停在隔壁102室,随着微弱嘈杂声响起,林未光耳畔终于出现第一道人声——   “不是让你把她带到这吗,人呢?”   虽然对方压低声音,但她还是精准辨认出,外面的人是周无虞。   林未光悄然眯起眼,下意识想录音,但房间隔音太好,她贴门才勉强听清内容,更别说手机。   法子行不通,只得作罢,她屏息凝神,继续偷听外面谈话。   “我确实把人带过来了,完全按照您告诉我的话跟她说的……”这是之前那服务生的声音。   “我不管这些,我就想知道我要见的人呢?你知不知道她跑了会有多麻烦!”周无虞不复往日纯善,语气不耐。   还真不怕隔墙有耳啊。   林未光听得津津有味,直到下一刻,陌生女声响起,似乎是周无虞的同伴:“着急也没用,你不是说那小丫头很狡猾么,说不定就在这边哪个房间里偷听,挨个找找不就行了。”   话音刚落,服务生便附和道:“对,我亲自送她来的,楼下的人也没说她离开,她肯定还在这层!”   操。   林未光后退半步,脑中迅速思索如何应对,几秒后无果,她干脆放弃。   ——大不了抄起老本行爬楼跑路,正面对峙不行,逃跑她可太熟练了。   想罢,不等被他们发现,她便先入为主,拧开锁扣,将门一脚踹开。   外面几人被吓住,林未光扫清人数,没她想象中多,周无虞带了名同伴,是女孩。   看上去都是同龄人,十七八岁的年纪,只是跟前两位都衣着华贵礼裙,而她穿得格外休闲而已。   服务生是最先回神的,见目标人物露面,接下来的事他委实不想掺和,忙不迭躬身离场。   “我说怎么没见到人。”周无虞也反应过来,讥讽道,“原来是躲起来了。”   她身旁那名少女稍显高挑,瞥见林未光,不由轻抬眉梢,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几回。   末了,少女摇头,失望般:“这就是那个小金丝雀?还以为是多难得的美人,也就那样。”   林未光听出这是方才提议搜房间的人,看起来智商似乎比周无虞高点。   满不在乎地笑笑,林未光坦然望着她们:“费这么大力气把我引来,就为嘲讽两句话?”   周无虞听着,勾起唇角。   “今天是我的生日宴。”她说,“林未光,这场戏可就差你了。”   -   酒桌文化乏善可陈,你推我让,谈话不出半分纰漏,谨慎客套到令人厌烦。   程靖森向来对这些场合没什么耐性,他早就过了十几年前借酒承情的时候,如今若非熟识,他不会卖这份人情。   今日周家家宴,他一个姓程的却没少被敬,耳边奉承话极多,听得不耐。   时间不早,程靖森正欲离场,何恕的电话便适时打来,给了他离开这块喧闹地的理由。   正厅人多耳杂,程靖森暂且挂断,前往楼上休息区,刚走出几步,便听见隐约争执声。   他对这些闲事不感兴趣,但其中一道声音格外熟悉,成功令他止步。   诚然,没兴趣与无所谓是两码事,程靖森站定在长廊拐角处,毫不惭愧地望向不远处几人。   他站在半明半暗的界线,位置巧妙,没人发现他。   “不就是个上不来台面的东西。”周无虞音量不大,但被周遭安静衬得突兀,“你那点新鲜劲很快就会过去,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可说不准。”   林未光轻笑,压着嗓音揉作娇媚,低声:“只要花样多,我怕他觉得无趣?”   周无虞没料到她会把这档子事摆台面上讲,脸色变了又变,“你再趾高气扬,也不过是个玩物,得意什么?”   林未光喔了声,拿出手机轻点几下,将屏幕放到她眼前,“那你挑挑,哪个好看?”   周无虞始料未及,皱眉:“……你什么意思?”   “喜糖盒没见过?”林未光说,“你帮我选个,到时我跟他结婚顺带给你寄一份。”   “你!”   “周小姐,你太按不住气了。”   林未光收起手机,从容开口:“你又没见我跟你程哥哥去开房,干嘛这么急着对付我。”   提起这事,周无虞不由冷笑:“倒是我低估了你,没想到你当时竟然能脱身。”   “你那点手段还是算了。”林未光笑吟吟地,“不过你提醒我了,全国到处都有地产的人可不多,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是得好好把握。”   周无虞被她气得哆嗦,脸色难看,说不出话。   三言两语间,程靖森便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待他思忖是否出面,何恕的电话便再度打来,他沉吟少顷,扫了眼那几人,转身离开。   林未光对此毫不知情,她正忙着嘴炮,对方脸越黑她越舒坦。   “倒是挺会说的。”   那名高挑少女施施然道,饶有兴致地望着她:“看来你也知道今天不能动手,除了过嘴瘾没别的办法。”   林未光很烦被人揣度心思。   她忽然走近一步,“喔,那你猜我究竟敢不敢动手?”   看来这两人都知道上周她一挑二的战绩,见她上前,面上纷纷露出警惕神色。   “特意找个同伴,不就是为了当看客去喊人?”林未光似笑非笑,“既然不论怎样我都要落个罪名,还不如解气了再说。”   高挑少女被她这话堵住,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匪夷所思道:“疯子。”   周无虞紧盯林未光,见对方神情坦然,全然没有半分张皇,这才后知后觉萌生出危机感。   她自小在宠爱中长大,讨厌谁多的是办法叫别人动手,如今跟人正面对峙,还是头一回。   她看不透林未光,不由抿紧唇,紧张道:“你要做什么?”   林未光不说话,朝她迈近一步。   周无虞彻底慌神,急忙让身边伙伴去喊人,同时用力推开林未光,转身想往主场跑。   她动作太大,全然忘记自己还穿着繁琐礼裙,高跟鞋踩住裙摆,她一声惊呼,整个人向前扑去。   林未光离得近,但懒得也不想拉她,抱臂在旁冷眼看她摔倒全程,无动于衷。   毕竟人家的场子,若闹事牵扯的便不止自己,林未光清楚这点,本意不过想吓唬这位娇纵千金,哪知突然搞这出,她顿觉好笑。   周无虞跌坐在地,似乎崴了脚,她咬唇揉了两下疼痛难忍的脚踝,竟忍不住眼眶一红,哭了起来。   这回动静大,引得不远处楼梯口的侍从抬声询问:“谁在那里?”   林未光倏然警觉。   周无虞那位朋友是个人精,方才趁乱已经下楼去喊人卖惨了,只要把关注都聚集到这,她插翅难飞。   今天是周家的场子,即使是意外,但只要周无虞咬定她动手推人,又有同伴作证,她十张嘴也说不清。   这都什么破事!   情况不妙,光明正大离开是行不通了,林未光于是将自己隐于拐角处,打量四周环境。   然而不待她琢磨,楼梯口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人不少,想来周无虞的朋友把长辈喊来了。   像是为印证她想法,紧接着,耳畔便传来妇人疼惜的声音:“小虞!——怎么回事?!”   林未光无声翻了个白眼。   她心底窝火,然而眼瞧着人群逼近,只得咬咬牙,转身朝长廊深处而去。   林未光试图寻找安全通道,偏偏酒店大得离谱,入目除了房间还是房间。   没时间再耽搁,她只好从手边随便挑了间包厢,闪身躲进去。   屋内没开灯,光线昏暗,林未光适应片刻,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窗户,想操起老本行爬楼离开。   刚动身,手腕却被人精准攥住。   林未光一个激灵,当即做出反击,却不想被摁住肩膀,按倒在后方沙发上。   忌惮着外面,她没敢吭声,黑暗中眼神微冷,想也未想就抬腿朝前踹去。   对方似乎早有预料,先她一步压制住她想要抬起的小腿,同时膝盖抵进她两腿之间,避免她再乱动。   那人略有不耐地啧了声,“老实点。”   听到熟悉男声,林未光紧绷的身子徒然松懈。   安分下来,她这才借着零星光线看清身前的人,是程靖森无疑。   正要开口抱怨他为何不出声,她耳边便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找过来了。   程靖森显然也听见了,眉间轻拢:“你引来的?”   再逃跑也没有时间,林未光心一横,腾不出空档跟他解释,径直伸手环住他脖颈,倾身贴过去。   程靖森单手撑在沙发椅背,重心被她带得略微下移,彼此距离倏然拉近。   他轻眯起眼,望着她。   林未光顾不得太多,将脸埋进他颈侧,让自己整个藏入男人怀抱之中。   “帮个忙。”她压低声音说。   程靖森不为所动,似乎并没有配合的打算。   林未□□急,压着跟他理论的念头,没好气道:“程靖森你行不行!”   闻言,程靖森终于有了反应,他轻笑一声,若有所思地俯视她。   “林未光。”他拍了拍她脸颊,语气随和,“你好样的。”   语罢,他伸手将自己领带扯松,指尖挑开两颗纽扣,随后捞过她腿弯,将她狠狠带向自己。   局势瞬间反转。   林未光始料未及,下意识踩住沙发边缘,想重新寻找着力点,却被程靖森顺势托住了大腿。   她穿的是五分裤,这会儿裤边坠到腿根,男人掌心的热度便直接附着在肌肤上,火烧火燎般。   林未光头皮发炸,抬脚踹过去的心都有,却只能瞠目瞪他。   程靖森气定神闲地同她对视,握住她大腿的手稍加使力,惩罚她方才出言不逊似的,她顿时全身都跟着颤了颤。   “小朋友,演这种戏,你要听我的。”   呼吸交织间,她听见他这样说。   有种错乱荒唐的暧昧。   林未光盯着男人近在咫尺的五官,心跳失去控制,在胸腔剧烈敲打,有什么情愫自心底绽芽生长,陌生且柔软。   他们似乎毫无阻碍,唇与唇之间不及两寸,失控又可控的微妙距离。   杂乱脚步声愈发逼近,已经停在门外。   鬼迷心窍般,林未光做出个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举动——   在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她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众所周知,见色起意=馋身子≠动心   感谢订阅,这章评论都有红包,老规矩下章依旧零点更,谢谢大家 第14章 14   林未光并没有亲到自己想亲的地方。   时机不巧, 房门被推开的瞬间,程靖森便稍稍退开,她动作不及,唇瓣却还是蹭过他下颚。   程靖森没动, 扫了她一眼。   触到男人视线, 林未光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   强行压下心头慌乱, 她暗骂自己脑子不清醒,生怕被瞧出异样,便微低下头。   忍着心虚,林未光轻扯他领口:“演戏,演戏。”   程靖森并未回应, 略直起腰身, 朝门口望去。   屋门大敞,走廊敞亮的灯光匀出几分给室内, 让掩在阴暗中的轮廓逐渐清晰。   先前听不真切的声响只喧闹一阵,看清屋内暧昧光景后,原本气势汹汹的诸位瞬间噤若寒蝉。   尤其被朋友搀扶着的周无虞, 脸色变了又变。   迎着众人注视,程靖森从容自若, 虚扶了扶怀中女孩的腰,附耳同她说些什么,女孩轻轻颔首,不声不响随他起身, 乖巧躲在后方。   二人互动亲昵, 视旁人如无物,尴尬的反倒成了围观者。   而当事人只漫不经意整了整衣襟,行至玄关处, 问:“有事?”   程靖森一身深黑西装,领带松散,衬衫纽扣敞开几颗,眉梢眼尾透着餍足的懒怠,不复往日冷肃,端正不足,风流有余。   方才与他暧昧的少女缩于他身后,只露出半张稚嫩漂亮的面庞,眼底汪着水色,神态惊慌而可怜。   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劲来。   虽说打扰别人不道德,但既然已经坏事,自然没有再装无事发生的道理。   最终,还是最先开门的服务生打破沉寂,战战兢兢地硬着头皮唤:“程先生。”   程靖森稍稍颔首,算作回应,态度随和又冷淡。   他目光调转,落在为首的人身上,不紧不慢问:“周夫人这是做什么?”   他平日温和有度,一旦敛起笑意,那份久居上位的冷肃便显现而出,格外慑人。   周夫人到底是个妇人家,被他这么无波无澜地望着,不禁心生胆怯,原先嚣张气焰瞬间消沉,拘谨起来。   但周无虞仍在低声啜泣,周夫人护女心切,犹疑几秒,还是皱起眉头:“程先生,今天是小虞生日宴,没必要闹得不高兴,但您身后那小姑娘弄伤了我女儿,我必须讨个交代。”   说着,她示意周无虞崴伤肿起的脚踝,视线定定朝着林未光:“伤是小伤,但我身为母亲,见不得孩子出半点差错。小小年纪就因为几句口角动手伤人,以后还了得?幸好是走廊,如果你们在楼梯口吵架,你难道还要把我的孩子推下去?”   她越说越是气愤,端着长辈架子义正辞严地指责,随后又平复呼吸,像强行按下脾气,宽容大度道:“我也不知道你对我家小虞有什么不满,但看在你年纪不大的份上,当着大家的面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道你妈歉。林未光想到。   她道这声歉,也得周无虞接得心安理得才行。   这位母亲全然不知自己被女儿当做枪使,多伟光正,衬得她林未光才像是仗势欺人的那方。   周夫人此番话一出,其余人面上纷纷露出微妙神色,虽都掩饰得很好,但林未光还是感知到其中的不耻与鄙夷。   陌生的恶意针扎般投到她身上,声讨的人振振有词,看戏的人津津有味,先入为主就是绝对正确。   林未光浑身发冷。   掀起眼帘,不偏不倚对上周无虞,她清晰望见对方眼底的得意。   林未光感觉自己快要装不下去了,想干脆就冠上这恶名,现在就对那个颐指气使的人做出真正败坏的行为。   下唇隐约浮现锈味,她恍若不觉,眸色冷沉,正打算开口,程靖森却轻揉了揉她发顶,让她止声。   二人离得近,她虽低着头,却依稀能嗅到男人身上的气息,凛然中掺着些许酒香,给她不明缘由的心安。   林未光眼眶发酸,犹疑着闭嘴,将那些目无尊长无理顶撞的话咽回去,不吭声。   “周夫人,你毕竟为人母亲,着急为孩子讨公道,说出口的话难免会向着自家人。”   程靖森缓缓开口,笑意不达眼底,道:“但你指责的是我的人,我相信她,也见不得她受委屈,你刚才那些话,太主观了。”   他神色平静,态度温和,话里话外却透出不容置喙的强硬,立场显而易见。   周无虞千想万想,也没想到程靖森居然会这样驳周家的面子,她表情险些失控,几分难以置信地抿紧唇。   周夫人亦是被堵得哑口无言,缄默少顷,终究顾及这么多外人在场,她不得不平复过于激动的情绪,做出让步。   “好,确实是我着急。”周夫人颔首,“那就让小虞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见话题牵扯到自己,周无虞难为情地笑笑,喏声道:“其实就是一场意外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好意思,让大家见笑了。”   她语调轻柔,将无辜拿捏得恰到好处,显得格外温婉识大体。   “小虞性子软,总想息事宁人,但我在旁边可看得清清楚楚。”搀着周无虞的那名少女忽然出声,无奈叹息,“我和小虞离开酒席透气,在休息室遇见这位小姐,见她眼生,所以就问了问身份……谁知道她说话不客气就算了,还要动手,我就赶紧去喊伯母过来。”   说的跟真事似的。   闻言,程靖森不置可否,只是俯首,问身侧女孩:“是这样吗?”   “不是的。”   林未光软声否认,扯扯他衣袖,看向方才说话的那名女生,有些胆怯似的,又迅速垂眼。   她眉目间流露几分怯懦,眼睫挂着泪珠,委屈道:“这位姐姐确实在场,但我和周小姐曾经见过,她也是后来才认出我,然后聊了几句。”   “周小姐问我……你和我的关系,我回答了。”她说,“或许是我说法有问题,周小姐好像不太开心,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惹她生气,但我真的没有想吵架,也没有推周小姐,她踩到裙摆绊倒,我还扶了她呢。”   语罢,林未光轻咬下唇,眼圈都急红了,唯唯诺诺地解释:“但那时长辈们都被喊过来,看到那么多陌生人,我就慌了……”   像是不堪忍受委屈,她终于落下泪来,又匆忙擦掉,低垂着脑袋,肩头微微耸动,似在压抑哽咽。   她楚楚可怜地抿起唇,试探性触碰程靖森垂在身侧的手,带着哭腔:“我太害怕了,才急着去找你,我真的没有做坏事,信我好不好。”   话语深情,我见犹怜,跟只颤颤巍巍的小雀似的,这样柔弱的小姑娘,教人很难将她与惹是生非四字联系在一起。   周无虞面色微僵,没想到自己的戏全被抢走,竟一时哑口无言。   她身边的同伴也无话可说,目瞪口呆地望着林未光,仿佛没想到这人有两幅面孔。   而当事人却好似浑然不觉,仍尽心尽力投入这场苦情戏,掉泪隐忍抽噎样样没少,将娇气与委屈演绎到了极致。   林未光边往外挤眼泪,边可怜兮兮往程靖森身后藏,表面作难过状,实则心里舒坦得不行。   ——对付无辜白莲花的最佳办法,就是走白莲的路,让白莲无路可走。   周无虞能凭借几张嘴就定她的罪,同样,她也能凭本事阴阳怪气回去。   林未光向来锱铢必较,被人膈应了,她就得加倍膈应回去,不然绝咽不下这口气。   事实证明,她这出戏演得的确成功,周夫人见此,都不禁心生动摇,不再坚信自己先入为主的猜测。   “我刚才着急,也没问清楚。”周夫人顿了顿,看向女儿,“小虞,事情是这样的吗?”   连母亲都这么问了,周无虞没什么可再发挥。   她只得扯起嘴角,笑得勉强,答得更勉强:“……嗯,我开始也说啦,真的只是场误会而已,一直没能解释清楚,耽误大家时间了。”   木已成舟,主角都已经放话,旁人便也没敢再说什么。   而事实究竟如何,各自有数。   程靖森思量少顷,却是对服务生微微一笑,问:“这层休息室,有监控么?”   现在哪儿还能没监控?   服务生纳闷,当即老实道:“有的……”   下一瞬,撞进男人眼底冷冽,他又迅速改口:“但是坏掉了,维修师傅明天才来。”   “是吗,可惜了。”程靖森听罢,稍稍颔首,“那就当做是小孩间的误会吧。”   服务生强颜欢笑:“……您说的对。”   这番简短对话,既断掉旁人最后查证的路,也为双方留有缓和余地,恰到好处。   随后,他看向周夫人,温声道:“今天是令媛生日,发生这种事,我也有一份责任,抱歉了。”   从这位口中得声“抱歉”,不是谁都消受得起,周夫人脸色微变,忙不迭恭敬客气地应回去。   此事这才算圆满画上句号。   见没自己事儿了,林未光不由放松下来,肩膀却在此时被人揽过,随即被带入一个熟悉怀抱。   她眨眨眼,昂首,恰逢程靖森眼帘低垂,视线相接。   ——确认完毕,是演戏的预告。   他抬指拭去她泪迹,神情略有无奈,教训道:“以后不许再胡闹。”   这句训话毫无警告意味,拭泪的动作更是温柔至极,若不是因为心里有数,林未光都以为这份宠溺真的属于自己。   她自然奉陪,演完最后金主与金丝雀的戏码,揽住他臂弯,懵懂地冲他笑笑,悄声:“知道啦。”   二人当众**,毫不避讳,其中关系可想而知。   虽然程靖森传闻众多,但无非都关于他那些雷霆手段,感情生活从未走漏半点风声,如今亲眼瞧见,在场诸位都是头一遭。   他身边这位小姑娘身份神秘,全程躲在后方,只能依稀看见幅漂亮面孔,瞧出年纪不大,估计刚成年。   众人脸色各异,不敢议论。   -   托程靖森的福,林未光身为闹剧中心人物,得以率先退场。   何恕早就替她请好司机,候在餐厅大门外,她从工作人员那拿回自己的滑板,便上了车。   宴席没散,何恕跟程靖森不便离场,于是她只得独自回到逸海名邸。   今晚的事太折腾,林未光进门换好鞋,当即三步并作两步扑进柔软沙发,将脸埋进臂弯。   被戳着脊梁骨的感觉令人恶寒,虽然事情已经解决,但回想起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她还是感到不舒服。   她没受过这种委屈,以前孤立无援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被欺负就狠狠报复回去,不像现在要瞻前顾后,束手束脚,没出息透了。   好在事情最终顺利解决,没出什么岔子,不然没完没了有的烦。   ——但说到底,最令她头疼的并不是今晚发生的这些。   林未光掀起眼帘,有些郁闷地皱起眉。   屋内关着灯,外界灯火通明,也匀出几分光来洒进她眼底。   这会儿静下来,她细细回想之前种种,许多自身没顾及到的心思也显露出来,细枝末节逐一显现。   尤其那个未遂的亲吻,她思来想去,也搞不懂自己当时在想什么。   换作以往,林未光有足够自信为自己找出借口,无非是色令智昏,毕竟她本来就是个颜狗。可现在,她也不确定这份难以抑制究竟是出于怎样的情愫。   她不敢想。   但被他护在身后时的酸涩是真的,见他袒护自己时的欣喜也是真的,这些都理所当然,但她不明白这些情绪的出发点是感动还是其他。   林未光觉得头疼。   实在不愿继续思考,她干脆拿抱枕蒙住头,长舒一口气。   脑中乱七八糟,林未光没心思玩手机,便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望着吊顶出神,等待程靖森回来。   时间流逝太缓慢,四下寂静,她等得昏昏欲睡,竟不知不觉阖了眼。   就连梦都是跟那人有关的。   梦的内容承接于那间昏暗的包厢,内容荒诞不经,没半分逻辑,发展得出人意料却又顺理成章,过分绮丽。   她意识清醒,却沉浸其中醒不过来。   画面清晰浮现在眼前,像在逼迫她承认什么,而她绕不开,也躲不掉。   直到有什么微凉的触感拂过眉间,林未光才倏然清醒过来。   梦里的人此时就站在她眼前,略微俯身,眼帘低垂望着她,神情一如既往的从容清冷。   他将她额前碎发拨开,不疾不徐道:“醒了?”   林未光又觉得自己不是那么清醒。   她好像睡懵了,一时没能分清哪个才是现实,见男人要收回手,便下意识握住。   是凉的,还带着些许尚未褪去的冷意。   她这行为太冒失,程靖森长眉轻蹙,却没挥开,只沉声提醒:“林未光。”   林未光这才分清梦境与现实。   紧绷的弦倏然松懈,方才那些朦胧缱绻尽数消散。   像是场短暂的鬼迷心窍。   怔愣半秒,她迅速收敛思绪,不敢暴露半分迷茫,佯装无事地坐正,嘟囔道:“凶什么,我还没怪你那烂桃花惹事。”   说着,她蜷起身子,往沙发角落缩,低头瓮声瓮气:“烦着呢,别跟我说话。”   小孩儿抱着膝盖,将自己团成一团,浑身竖刺,摆出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看得人无可奈何。   程靖森并不是有耐心的人,但毕竟小姑娘的确受了委屈,他只得耐着性子道:“别闹脾气,抬头。”   林未光岿然不动,认准了跟他较劲儿,“不要。”   静默少顷,程靖森终于做出妥协,单膝蹲在沙发前,不知该拿这耍性子的小孩儿怎么办。   半晌,他伸手,将她略显凌乱的发丝顺到耳后。   指尖顿在她脸颊,没有再动。   林未光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从这个简单举动中感知出几分温柔。   场面并没有僵持太久,片刻后,她听见程靖森开口:“如果我道歉呢?”   林未光压根不信,气哼哼地回:“你会吗?”   “我错了。”他说。   毫不犹豫。   林未光蓦地僵住,抬起脸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二人两相对视,认错的人从容,接受道歉的人惶恐,场面倒错,微妙至极。   “你……”她欲言又止,“真的假的,再说一遍?”   然而程靖森已经不紧不慢起身,恢复往日端正淡漠的模样,闻言只扫她一眼:“别蹬鼻子上脸。”   林未光不由暗骂他老混蛋。   不过赌气归赌气,老男人心气比谁都高,除去敷衍,说句抱歉简直稀罕,她的确有被安抚到。   撇撇嘴角,她没再闹脾气,抬头看他:“那你当时为什么说信我啊,就为了配合我演戏,当个尽职尽责的金主?”   林未光问得别扭,但程靖森毕竟年长于她,小孩的心思在他面前袒露得十分彻底。   ——无非就是想听他说只是因为信任她,偏偏还不会好好说话,非要拐弯抹角打探他想法。   程靖森轻笑,有意打趣:“看你可怜而已,想什么呢。”   果不其然,林未光信以为真,瞬间变了脸色,忿忿道:“那你刚才道什么歉,玩我啊!”   再闹下去没完没了,程靖森收敛眉眼戏谑,安抚性地揉了揉她发顶,道:“好了,不逗你了,这次的确是我让你受了委屈。”   稍作停顿,他淡声补充:“不会再有下次。”   他嗓音低沉,语调因此显得愈加温柔,林未光听着这句话,眼眶不知怎的发酸发涩。   家破人亡这些年,她明白自己不再拥有予取予求的资本,于是逼自己独当一面,不想依靠旁人。   但偶尔也还是会难过,希望有谁能拉自己一把,陪在自己身边。   而现在,终于有人在乎她是否受委屈,愿意在她孤立无援时挡在她身前,给她信任与支持。   她不再是没人疼爱的小孩。   林未光眼睫轻颤,总觉得要掉泪,便匆忙转移话题,低声:“这只是今晚的事,周无虞可不是第一次算计我。”   程靖森却并不意外,颔首应道:“我知道。”   她愣了下,“你知道?”   “之前打架的事。”他说,“是我错怪你了。”   林未光没想到他竟然清楚其中内情,但她不记得自己提起过周无虞的嫌疑,程靖森是怎么知道的?   越琢磨越不对,忽然想到什么,她倏然脸色大变——   “你偷听我跟她们说话?!”   程靖森不置可否,“我一直站在那里。”   林未□□得想骂他,又不敢,先前酝酿的感动全没了,只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你什么时候过去的,都听见什么了?”   迎上她满是期待的眼神,程靖森气定神闲地望着她,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很轻地弯起唇角,“花样多?”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老规矩,明天不更,后天上千字排行榜,更新在周四晚十一点,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 第15章 15   在听到程靖森回答的一瞬间, 林未光脑中倏然炸开。   她僵坐着,迅速回忆自己当时为了气周无虞都说出了什么浑话。   花样多,喜糖盒,开房……近水楼台先得月?   忆起的越多越觉得恐怖, 林未光想到当时她们打嘴仗, 被讨论的当事人就在不远处旁听, 不由脑袋发炸。   这不是在试探林未光的底线,而是在用她的底线弹琴。   程靖森倒是平静,从容自若地观赏她走马灯似的脸色,并不打算缓解尴尬。   “靠!”   林未光实在没憋住,爆了声粗口, 热度从脸一路烧到耳根, “你这不是全听见了吗?!”   说着,她有些恼羞成怒地将抱枕丢过去, 瞠目瞪着他:“三十岁了还好意思偷听小孩说话!”   她这行为跟撒娇耍横没差,程靖森单手拦住抱枕,垂眼似笑非笑地看她:“三十岁了也被你这小孩编排的有模有样。”   这人还说!   林未光怒火中烧, 简直想骂他臭不要脸,气得从沙发上窜起来, 对他怒目而视。   程靖森气定神闲,眉峰微扬,将长辈做派与戏谑调侃融合得恰到好处,端正且混蛋。   林未光没法子, 说也说不过他, 吭哧半天,干脆直接把心中所想吐出:“老混蛋!”   程靖森已经懒得纠正她这没大没小无法无天的态度了,诚然, 在高位久坐,他向来没什么道德观,横竖小姑娘也已经十八岁,没必要总当她是孩子。   既然对方不将他当做长辈,那他也没必要将对付小辈的那套方法用在她身上。   想罢,程靖森笑意淡了些,将抱枕扔到一旁,不带情绪地审度她。   “三句话不离我老。”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道,“用我的时候倒没见你嫌弃。”   这说法很难让人不多想,林未光正气势汹汹地跟他对峙着,闻言怔愣住。   片刻后,她原本嚣张的气焰瞬间熄灭半截,被提及之前演戏的事,她不由自主回想起那个失控的吻。   虽然最终结果是未遂,但那鬼迷心窍般的行为还是让她心虚不已。   毕竟不知这人是否察觉她那个瞬间的心思,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没发现的。   她轻嗤一声,决定不再纠结这个让自己浑身不自在的问题,佯装无事发生地坐回去,“我嫌弃什么,我还觉得没把周无虞气哭太可惜。你是没看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我看了都心疼。”   程靖森看她怪里怪气的模样,有些无可奈何,“好好说话。”   林未光没再夹枪带棒。   她瓮声瓮气地应声,将手边抱枕拿过来,低头漫不经意地摆弄,眉梢眼尾透着委屈。   浑身都是戏。   程靖森拿她这样没办法,明知是演的,却还顺着她意问:“好了,难道还要我哄你?”   闻言,林未光悄悄撇嘴,咕哝道:“那也得你会哄啊……”   她又不是不知道他这张嘴,平常说不了两句就能让自己蹿火,实在没必要受这折磨。   虽然是顶嘴的话,从她口中出来却多了些落寞的意味,程靖森端详她半晌,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   他在谈话上向来简单干练,能一笔带过绝不会多半句废话,哄人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但小孩儿情绪都写在脸上,程靖森自然知道她最想听什么。   “我偏就喜欢不讲道理还闹腾的,性子稍微乖顺点,我就觉得没意思。”他说,“这样说高兴了?”   虽然这话很像在拐弯抹角说她闹腾不讲理,但林未光的确很没出息的多云转晴了。   面上没表现出来,她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还行吧。”   略微上扬的尾音暴露她的情绪。   程靖森失笑,摇摇头,“小孩儿。”   林未光虽然不满,但也不敢回敬他一句“老家伙”,于是大度地过滤掉他的话,全当没听见。   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程靖森见她心情似乎好了,便打发她回卧室睡觉,让她安分些。   明天白天没课,不用去学校,林未光也不是很困,本想再骚扰会儿程靖森,但又怕被他端出长辈架子教训,便作罢。   临回房前,她又想起件事,停在拐角处,朝男人看了过去。   察觉到她的目光,程靖森侧首与她对视,眉峰略抬,带有询问意味。   林未光张口无声,随后又抿唇,像是有问题想问,又不知怎么开口。   他耐心地等待少顷,见小姑娘还兀自在那儿纠结,便道:“有话就说。”   摇摆不定向来不是林未光的性格,犹豫几秒,她抬眼看他:“你到底怎么看待周无虞的?”   程靖森不想她迟疑这么久,竟然是这么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不由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为什么这么问?”他不急于回答,反将问题抛回给她。   林未光早就在心中模拟好了答案,挑眉道:“我之前就在车上问过你类似的问题,你回避了,所以你知道周无虞对你的心思,但你没有表过态。”   “虽然今天你帮了我,但我还是看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她歪歪头,眼底是单纯的好奇,“你到底是讨厌还是不想回应,总不会真的在考虑吧?”   她将所有的猜想都说出来,倒不是真的不确定,只是想要他一句准话,虽然这个答案与她并没有什么干系。   但林未光已经放弃深思其中缘由,她只知道自己想搞清这件事,于是就问了。   小孩儿在这儿胡乱揣测一通,神色认真执着,好像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她有着怎样重要的意义。   她本人并无察觉,程靖森却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这种诘问像极了情人间才有的,他心底浮现几分异样,但见小孩一本正经的模样,又觉得是自己多心。   “都不是。”他道,嗓音很淡,“我没有在意过。”   林未光愣住,没想到自己会等来这几个字。   不是讨厌,不是回避,更不是无感,只是他根本没有将这件事当回事罢了。   这个答案比她预料中的要冷漠许多,林未光不禁回想起他们二人初遇的那会儿,男人也是这样漠然,仿佛什么人事都入不得他的眼。   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跟前的人本性如此,没谁是例外,只是她错把他的礼貌客套当成了亲近而已。   ——那对她的呢?   会不会也是场错觉。   林未光轻啧了声,嘴角那点弧度收敛些许,没来由的笑不起来。   她叹息道:“不愧是程二爷,真冷漠。”   程靖森不置可否,只笑笑,语气近乎温和:“既然知道了答案,就别再闹我,回你房间休息。”   林未光不知怎的不喜欢他整这套,却也没说什么,耸耸肩不再多言,扭头往卧室走去。   她本以为得到想要的答案,自己该开心的。   可很奇怪。   并没有。   -   次日醒来时,已经是早晨八点多。   林未光没睡好,梦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没记住,她打着哈欠翻身下床,随手将窗帘拉开。   失去遮挡,明媚日光铺满房间,她适应了会儿,才去卫生间洗漱更衣。   不用看也知道,这个时候房子里只会有她自己。程靖森忙得很,作息又稳,每逢周天她上午赖床,都见不着他人。   林未光解锁手机翻了翻,社交软件有不少未读消息,其中班级群最热闹。   她点进去看,发现是今天会出来月考成绩,据说年级排名系统还没更新,大伙都在打听风声。   林未光留了个心眼,准备晚些时候也登录个人系统蹲成绩和排名,她对这次月考还是挺看重的。   之前的开学考发挥一般,毕竟她是个临时赶进度上来的,跟这些正常接受教育的同班同学有较大差别,虽然比倒数好很多,但成绩也是在中下游水平。   林未光对自己要求很高,但凡留有余地,她就算强求也得达到目的,别人觉得“可以”的程度,她偏要做到“最好”。   月考是前几天的事,在适应总进度后考出的成绩,应该不会那样差强人意。   想着,林未光退出班级群,发现私聊里有程铭逸的消息,发于昨晚夜里:【我靠!听说你跟周无虞正面对上了?!】   消息还挺灵通。   林未光简短回复他:【对,你怎么知道的?】   意料之外的,程铭逸秒回她:【我昨晚没去参加她生日宴,但我朋友在场,他跟我说的。】   林未光回想昨夜的事,多少有点好奇别人会怎样转述:【他怎么说的?】   【所以我才来问你。】程铭逸发来消息,【你到底干了什么,才会让我朋友说你看起来娇滴滴的很好欺负??】   林未光单是看着这两个形容词,就浑身不舒服,不过这倒也侧面证实她演技的确不错。   她想了想,回:【我跟周大小姐同台飙戏,语言描述不来,看到才是赚到。】   程铭逸:【???】   这事儿说起来太麻烦,林未光懒得打字解释,便说好今天晚自习前一起吃顿饭,再说明清楚。   白天无所事事,林未光刷了会儿题,午睡后又抱着手机玩了会,才终于将下午的时间消耗完毕。   约好六点在校门口小吃店见,她到的时候,程铭逸已经把吃的都点好了。   没看到某个必定在场的人,她将滑板竖在一旁,问:“楚沅呢?”   程铭逸耸肩,仿佛习以为常,“她从来都卡点到,等就行。”   答完,他才后知后觉愣住,转向她:“不对,你怎么知道她要来?”   废话,你俩这形影不离的劲儿,眼瞎心盲才看不出来。   林未光暗自腹诽,嘴上却道:“我猜的。”   她其实好奇这对笨蛋青梅竹马很久了,正好趁其中一位当事人不在,隐晦打听:“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程铭逸想也未想,摆摆手,“父女关系呗。”   林未光:“……”   算了,这人脑子不开窍。   见楚沅一时半会来不到,林未光便言简意赅同程铭逸说明昨晚宴会上的事,包括先前打架事件也告诉了他。   程铭逸听完,终于理清来龙去脉,不由啧啧两声,对这一系列操作表示由衷的感慨。   楚沅是十分钟后来的,推开店门时刚好六点整,几乎精准到秒。   她三步并作两步朝这儿赶来,嘴上还念叨着:“饿死我了,快来点吃的,有什么我吃什么!”   林未光还未开口,对面程铭逸就递过去一个白眼:“最后到场还这么多废话。”   “堵车嘛。”楚沅不满地嘟囔道,坐到林未光身边的位置。   看到跟前桌上赫然摆着鸡排意面甜品奶茶,她不由懵圈,抬起头来。   “不是。”她指了指这四样,“我也不至于这么饿,我吃炸……”   “谁说都是给你的。”不待她说完,程铭逸将那份金黄酥脆的鸡排撤走,“鸡排我跟林未光对半分。”   楚沅噢了声,略有遗憾地看了眼鸡排,只好退而求其次埋头专心吃意面。   而林未光抱臂坐着,亲眼目睹程铭逸言行不一致地将鸡排仔细切好,重新送回楚沅跟前。   同时将她才吃了没两口的意面端到自己那边。   林未光:“……”   行吧。   看着这二人老夫老妻却根本不自知的模样,尚且青涩的困惑在心底萌发,她愈发觉得食之无味,脑子里全是朦胧念头。   林未光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这份不对劲从昨晚就开始蠢蠢欲动,起先是那个鬼使神差的吻,再是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最后是那份毫无道理的失落。   她好像整个人都被这股情绪牵着走。   这是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不喜欢,但也算不上反感。   只是她很不习惯这种某件事逐渐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   就在林未光盯着吃的发呆时,楚沅察觉到她异样,疑惑地拿手在她眼底晃晃:“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林未光的注意力被拉扯回来,她顿了顿,本想把这事儿拎出来跟他们讨论讨论,但又想起这两个笨蛋连自身情况都搞不懂,更别说旁人的。   算了,大概就是什么少女的思春期。   毕竟她一个十八岁小姑娘,整天看着个颜正有钱的男人,产生暧昧错觉也是正常的。   这么安慰着自己,林未光才减退少许不安。   “没事。”   她摇头,有意将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十分煞风景道:“就是想起来,咱们待会月考成绩是不是要出来了?”   程铭逸正喝着奶茶,闻言险些呛个半死,朝她投来怨愤眼神。   楚沅也一副食欲全无的模样,放下叉子,木着张脸道:“……我就不该开这个口。”   话虽如此,该面对的现实还是得面对。   三人吃完饭进校,距离晚自习开始刚好还有一刻钟,时间充裕。   正如林未光所说,月考成绩果真已经出来,数据整合的单子都分发到各自位置,大剌剌铺在桌上。   应淮管理严格,周练月考记入综评档案,数据同步云平台,每人都有各自的错题整合,以此作为重点进行复习。   她拿起这叠纸看了看,简单略过失分点,翻到末页去看自己最关心的东西。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她发现自己的年级排名居然进步了七百多,这倒有些喜出望外。   “我靠!”楚沅凑过来一看,瞬间不忍心再看自己的成绩单,“你怎么进步这么快,开学考你故意考差的吧?!”   “那倒不至于。”   林未光向来懒得在这种事上谦虚,干脆承认自己的努力:“全科家教加课后刷题,成绩再提不上去那我也别学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程靖森先前让她写的那二十张真题卷,确实起到了不小作用。   楚沅经她这么一说,也想起她平时学习有多下劲,不由苦巴巴地叹了口气,“也对,没法跟你比。”   林未光心满意足地收起成绩单,心情终于彻底转晴,打算拿着这次成绩去找某人讨赏。   习惯性从桌洞里拿书,却意外摸到个圆柱状物什,似乎是纸袋包装,她困惑地拿出来,发现竟是杯奶茶。   奶茶还是温热的,价签信息贴在一侧,制作时间就在她到校不久前几分钟。   她要是再早来会儿,怕不是就能跟对方打个照面了。   林未光愣住,扭头去看楚沅,却发现对方也满脸疑问。   “不是吧未崽。”楚沅面露揶揄,开玩笑道,“哪个小男生偷偷送的?”   “得了,哪有只送奶茶不留话也不露面的。”   林未光摆手道,压根没当回事,将奶茶从包装袋中取出,“要真是小男生送的,好歹也得有份……”   正说着,什么东西从纸袋中掉出。   定睛一看,是个信封。   “……情书。”   林未光将没说完的话补充上。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19:30日更】   剧情线差不多该上了 第16章 16   林未光没想到自己会收到情书, 真没想到。   这种充满青涩懵懂意味的事,应当属于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她虽然正处在这个阶段,但其实早就默认自己的思想与眼界已经跨过青春。   因此当她看到这杯奶茶, 以及信封后, 第一时间心底并没产生太多波澜, 只是略微惊讶。   ——毕竟这才开学没一个月。   “我靠,真有你的。”楚沅兴致勃勃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她桌边,压低声音,“还真是小男生送的, 快拆开看看, 说不定我认识呢。”   林未光这个被表白的都没说什么,她这个旁观的倒是激动得不行。   信封平整洁白, 林未光迟疑片刻,将其打开,从中抽出素净纸张, 阅览上面的内容。   字体清俊,笔画利落, 并没有什么过分暧昧的话语,内敛得与其说情书不如说是单纯想跟她交个朋友。   太奇怪了点儿。   林未光正关注着内容,旁边楚沅冷不丁道:“向嘉绪?”   听到这个名字,林未光愣了下, “谁?”   “向嘉绪啊, 这不写着呢。”楚沅指着信纸右下角那三个字,显然她的关注点并非内容,而是写信人的身份。   “我记得他是三班科技班的学霸。”她纳闷, “他们教室在一楼,你们俩这哪来的交集?”   林未光却不答,面色怪异地盯着那个名字,像是试图从中琢磨出些许信息。   楚沅见她这副表情,以为她也在困惑,便主动帮着猜测道:“哦对,咱们每周二下午不是有体育吗,一起上课的原本是隔壁两个班,上周似乎有调课,好像换了他们三班,他是那时候看见你的?一见钟情?”   “你说向嘉绪是三班的?”林未光轻蹙起眉,视线仍旧紧紧黏在落款处,喃喃自语,“不对啊……”   “怎么了?”   “他跟你是同届入学,还是转校来的?”   “同届。”楚沅果断答,“这人从高一开始就稳定年级前三,据说家里做生意,还挺有钱,高三部肯定都熟悉这名字,不过他好像不是A市本地的。”   听完这段介绍,林未光的表情更微妙了。   楚沅看着她难以言喻的面部变化,思忖数秒,惊道:“不会吧,我记得你也不是A市的,你们俩难道本来就认识?”   林未光揉揉太阳穴,终于明白方才看信的内容时,那阵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这压根不是情书,纯粹就是觉得她眼熟,又不太能确定她的身份。   但她竟然能在A市遇见故人,这实在出乎她意料。   林未光将信纸折叠起来,收回信封,扭头跟楚沅打听:“向嘉绪这人,是不是特别白净,斯斯文文的还戴眼镜?”   “对,长得蛮好看,性格也稳,在咱们学校挺受欢迎。”楚沅点头,凑近问,“快跟我说说,你们真认识?”   林未光回想过去那段日子,艰难地找出适当用语:“算是发小吧。”   向嘉绪和她从小相识,都是C市人。彼此的父亲是至交好友,向父是她父亲最重用的亲信,更是当时公司的一把手,可以说林诚辉手底大半边天都是他们一同打下的。   由于这层关系在,林未光跟向嘉绪也经常见面,但两人性子截然相反,她作天作地不干正事,而向嘉绪沉默内敛,成绩优异,林诚辉经常拿他与她作比,所谓“别人家的孩子”正是如此。   林家出事前,他们还是同一所初中的,可惜后来横生变故,她又年纪尚幼,被迫离开C市,也没渠道再了解后续的事。   如今林家内部势力分布早就不复从前,林诚辉生前的关系对她来说用处甚微,所以她没有特意去了解。   但没想到,世界会这么小。   林未光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杯奶茶,道:“我得去见见他。”   “那你们还挺有缘。”楚沅撑着半边脸,起哄,“青梅竹马?久别重逢?”   “没那么离谱,就是以前的朋友而已。”   话虽这么说,单是“儿时玩伴”这关键词就已经足够令人浮想联翩,楚沅啧啧两声,正欲调侃,却忽然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迟疑少顷,她环目四顾,压低声音问:“那用不用我帮你打掩护啊?”   林未光将吸管插好,喝了口奶茶,闻言瞥向她:“打什么掩护?”   “你不是要见你的小竹马么。”楚沅眨巴眨巴眼睛,正经八百地,“这事儿不能让程铭逸知道,不然他肯定会告诉他叔,你不就麻烦了吗?”   林未光顺着她的话思量片刻,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两秒后,她倏然反应过来:“怎么说得跟我去偷/情似的?”   “嗐,就算不是也得小心点嘛,万一那位发现要找你算账呢。”楚沅说,“不过话说回来,你之前不是说对老男人不感兴趣嘛,怎么真香了?”   “程铭逸跟你说的?”   “是啊,要不是他告诉我,我都不知道这回事,你居然还打算瞒我。”   林未光轻捏眉心,心想程铭逸这是真把自己当小叔母,还带楚沅一块,她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她跟程靖森的关系三言两语难以解释清楚,更别说经过昨晚闹剧后,圈里又会传出怎样传闻,她几乎可以预想到。   与其撇清关系,不如干脆就这么将错就错。   反正她本就不是注重名声的人,那老男人更不是。   想罢,林未光迅速将情绪酝酿妥当,佯装回避地挪开视线,羞赧得恰到好处:“这不是之前跟他一直没确定,我就没提么。”   闻言,楚沅双眼微亮,往她这边挪近几寸,笑得意味深长。   林未光从她这笑容中找到了些许程铭逸的影子,心底当即警铃大作,直觉她接下来会语不惊死人不休。   “未崽,真有你的,居然能把程家这位给拿下。”楚沅感慨,“我本来以为他是高岭之花,没想到是个喜欢漂亮小姑娘的。”   说着,她投来别有深意的视线,道:“其实我特别好奇一件事,想问问你。”   林未光瞬间生出不详预感,正欲先行打断,楚沅的问题却已经出口——   “三十岁的男人,到底是不是昙花?”   林未光:“……”   她从未想过当初随口一句玩笑,能成为砸向自己脚面的石头。   当然,她也绝无可能给出确切回答。   凭借出色的装傻充愣与胡诌八扯技能,她成功回避掉这犀利的提问,拖到上课铃打响。   目送楚沅不情愿地回位坐好,林未光无声舒了口气,顺利化解危机。   ——毕竟她又不知道某个老男人行不行。   林未光好歹刚及十八,又是高中生,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在某些方面扯淡。先前她在周无虞跟前信口开河,完全是为了刺激对方,怎么出格怎么来。   这档子事儿开开玩笑斗斗嘴还行,正儿八经谈,她还真没什么经验能套用。   -   晚自习结束的时间太晚,林未光决定暂且将向嘉绪的事搁置下来,打算明天下午下课再去见他。   由于月考成绩下来,所以今天自习的内容全都是试卷讲解与改错,枯燥无味得紧。   林未光接受能力强,一节课就把薄弱项整理好,剩余时间全用来刷题练习,就这样挨到了放学。   向嘉绪给她买的奶茶挺好喝,林未光看了眼牌子和名称,暗自记下,随后便将书包搭到肩上,抄起滑板往外走。   起身时,压在课本下的信封被带出几分,她这才想起这茬,拉开拉链,随手将其夹进成绩册里。   回到逸海名邸时,室内已经是敞亮的。   她站在玄关处,朝客厅望去,果真看见正在办公的程靖森。   他穿得很休闲,枪灰色衬衫并不严谨地贴合腰身,衣领松散,袖口挽至小臂,不复往日端正清冷。   他将手提电脑置于膝上,修长指尖在键盘敲打,听闻门口声响,便朝她这边投来一眼。   “还忙着呢。”林未光把滑板放到旁边,看看墙壁上的挂钟,“您老人家的夜生活是不是太枯燥了点儿。”   早就明白这小孩儿是个语言上的巨人,程靖森懒得接茬,从容道:“放心,等你高考后,夜生活我自然会给你排满。”   经过之前假期全科恶补的经历,林未光全然相信这人会毫无负担地继续剥削她的暑假。   金融和公司管理可比课本难得多,她单是想想就无奈,为不久的将来感到头疼。   思路停在这,她忽然想起什么,好奇问他:“欸,你当年不是高中就回国了吗?那不就耽搁学业了?”   “还好,我当时读书在国外,两边忙起来麻烦,所以大学提前毕了业。”   男人语气太过漫不经意,她疑惑:“修学分这么轻松吗,哪所学校啊?”   “牛津。”他道。   林未光:“……”   妈的,这还能说什么。   “说到这,我也快该报志愿了。”她在他旁边寻了处位置,坐下,“叔叔,给点指导性建议?”   程靖森闻言低声轻笑,不含情绪地打量她一番,“你是把我当监护人了?”   林未光扬起职业假笑,实诚答:“你比我大一轮,过来人嘛,不问你问谁?”   小孩儿三句话有两句不离他老,程靖森听得额角直跳,为数不多的耐性被消磨得所剩无几。   “行。”他颔首,“以你目前成绩,好点的学校是不用想了,不如求我投资所大学,把你塞进去。”   林未光面色微僵,险些跳起来跟他理论自己还有进步空间。   老家伙嘴可够毒的,她心知自己强词夺理那套没用,于是干脆将书包拿来,打算用事实说话。   她将这次月考成绩单拿出来,想也未想就递给身边人,底气十足道:“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看完再说!”   话里话外不见半分客气,不识天高地厚的劲儿着实欠收拾。   程靖森不怒也不笑,一个凉薄眼风扫向她,语气寡淡:“你把话重新说一遍。”   林未光当然不敢重复。   她将方才话语浓缩精炼,最终化为硬气的四个字——   “请您过目。”   程靖森:“……”   他发现自己对林未光永远生不起来气,小家伙有百种方式惹他不耐烦,也有一百零一种法子让他消气。   终是捏捏眉骨,程靖森不再同她计较,接过那几张印满数据的薄纸。   前面几页都是错误分析,已经被林未光各种标画备注,他简单略过,直接查看最终结果。   看清楚年段排名后,程靖森眉峰微抬。   这小姑娘总能出乎他意料。   “考得不错。”他认可般颔首,神色较方才舒缓些许,“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就当褒奖了。”   目的达成。   林未光坦然收下他这句承诺,道:“还没想好,先欠着吧。”   程靖森侧目而视,“你又想搞什么?”   “你这语气有问题。”她不满,“你情我愿的事,我又没法强迫你,你这么谨慎干嘛?”   ——话是这么说,但说法实在难以恭维。   程靖森只觉耐心即将告罄,竟是被她给气笑了:“林未光,不会说话就闭嘴。面对长辈该是什么态度,用我教你?”   林未光不声不响翻了个白眼,心想他们俩都不是会好好说话的人,谁也没必要说谁。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心里念叨着,嘴上却乖顺无比地“噢”了声,当真没再继续口无遮拦。   与她周旋这会儿,程靖森的脾气都被对方磨得干净,哪怕在商贸合作上,他也不曾这样拿谁无可奈何。   养小孩儿委实是件难事,更遑论林未光这种地狱难度的。   想罢,他略有些疲惫地按了按额角,将手中成绩单合起,轻振两下。   正欲将这沓资料物归原主,随着他动作,一个矩形模样的纸质物从某页夹层中掉落,轻飘飘落于他膝头。   林未光此时刚触碰到成绩单边角,余光瞥见那掉出来的东西,登时瞳孔地震,心道不好。   顾不得太多,她手腕翻动,当即就要去拾。   程靖森原本并未在意,但见她反应如此激烈,不由生出几分怀疑,在她之前率先将其拿起。   眯眼打量,是一个信封。   林未光急了,趁他还没打开,她迅速扑过去,抬高手臂试图将东西从他手中抢过来。   她这点挣扎还不够程靖森看的,稳稳攥住她手臂,他略施力道微微下压,小姑娘便扑了个空。   林未光不服气,执意干扰到最后,顺着他的劲儿倾身贴近,大有耗尽力气也要阻挠他的架势。   程靖森本就耐性不佳,被她这么闹腾,索性擒住她双腕,将她扯过来按住。   林未光始料未及,连惊呼都还没出口,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便直接摔进他怀中。   双手被男人桎梏,她无处支撑,鼻尖直接撞在对方胸膛,疼得眼眶酸涩。   天知道她多努力才遏制住爆粗的冲动,攒着劲儿狠狠挣了挣,意料之内,以失败告终。   “你松手!”林未光抓狂,简直想拿头当武器撞他,“程靖森你干什么!”   说话时,她仰起脸来,冲他怒目而视,谁知恰逢程靖森颔首,彼此视线倏然交错。   而因这巧合,二人间的距离被缩短,近到已经越过礼貌界线,微妙至极。   林未光甚至能从男人眼底看到自己的身影。   她没料到会这样近,脑中满是空白,下意识屏住呼吸。   程靖森显然也怔了怔,眉眼异色只在转瞬间,他并未言语,只神情淡然望着她,情绪难辨。   场面僵持不下。   换作以往,林未光完全有信心凭现在姿势跟他理论,但自从昨晚发觉自己不对劲后,她就底气全无。   值得庆幸的是,她这次没再鬼使神差萌生出凑过去亲他的念头。   林未光想不通其中缘由,却更不愿轻易暴露自己的异样。   从极度不舒坦的状态下,她艰难地适应两秒,才抬声道:“你说说你!”   程靖森眉峰略抬,看她又要整哪出。   迎着他目光,林未光梗了梗,随后硬气地将他先前教训自己的话奉还:“哪有你这样对待小辈的,你这是为——为人长辈的样子吗?”   程靖森:“……”   他确信,她改口前想说的是为老不尊。   面对质问,程靖森气定神闲,摁着她的力道分毫不减,单手执信,指尖一勾一挑,便将信封打开。   至此,结合小孩儿的反应,他基本已经料定这是什么东西。   信纸展开,他随意扫过内容,断定了自己的猜想。   程靖森对这不感兴趣,没有看全,便重新折好收进信封,物归原主。   “我还当你藏了什么。”他打量她,眉眼几分促狭,“开学没一个月,你倒是混得不错。”   林未光发觉腕上力度有所松散,当即挣脱他禁锢,将东西拿回来,塞进书包。   闻言,她轻嗤一声,回话:“没办法,就是受欢迎。”   程靖森不置可否,也未针对此事表态,只道:“学业为重,别在这些事上浪费太多时间。”   他语气太平淡,全然一副长辈说教的做派,而且是散养式的,她听不听话他都无所谓。   林未光心底莫名有些不痛快。   她刚才之所以想将信封抢回,无非就是怕被误会,结果到头来却发现对方根本不在乎,她急于撇清反成了笑话。   她有什么可紧张的。   林未光撇开脸,兀自压下古怪情绪,她向来不是喜欢憋着的人,既然心中不舒坦,就得换个法子抒发出来。   想罢,她没好气地开口:“行啊,我在学校跟人谈恋爱,你侄子或周无虞瞧见了,回头就该传你被戴绿帽。”   这答复的角度过于刁钻,程靖森难得无言,笑了声,“那我该谢你为我名声着想。”   “不用谢。”   林未光应得自然,拎着书包站起身,颔首同他对视:“毕竟是我拉你演的戏,总得负责到底。”   “再说了,小男生哪有你好?”她弯起眼,笑意冁然,“叔叔多疼我啊,给我钱花,还有求必应,我才舍不得把目光放到别人身上呢。”   这番话的确有些越界了。   程靖森眸色略沉,没什么情绪地看她。   “林未光。”他唤,“没大没小也该有个度。”   暗含警示。   林未光不予回应,恍若不知他言下之意,只是笑笑。   “长幼尊卑,您看我在乎过吗。”她说,“我只是陈述想法而已。”   这一记直球打得利索,说完,林未光便干脆利索地后退半步,显然不打算再继续话题。   随意摆摆手,她朝卧室方向走去,语气懒怠:“时间不早了,叔叔,早点睡啊。”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的身影也逐渐隐匿于走廊。   她没有回头。   程靖森从始至终神色淡然,直到关门声响起,才几不可见地轻蹙起眉。   ——他没有过应付小孩儿的经验。   但他隐隐觉得,似乎有哪里出了差错。   作者有话要说:  向嘉绪,一个有校园文男主标配的工具人。   林未光,一个随机放飞自我的直球选手。   程靖森,一个狗比。 第17章 17   翌日清早, 林未光到校比以往早了四十多分钟。   昨晚趁着情绪上头,对程靖森说出那么越界的话,她想起来就觉得头疼,结果一晚上都没睡好。   林未光虽属于容易事后后悔的类型, 却也从未过分意气用事, 偏偏在程靖森面前屡栽跟头, 实在不对劲。   为避开与某人打照面,她特意定了五点多的闹钟,艰难地从被窝爬出来,迅速洗漱利索换好校服,连早饭都没吃就拎着滑板溜出门。   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个什么劲儿。   应淮对走读生开放校门的时间是六点半, 林未光来得早, 却也压根没打算走正常路子,直接从后墙翻了进去。   这个点儿正是食堂做到上菜的时候, 天色将亮未亮,操场有晨练的住校生慢跑,看台上还坐着几名用功背书的学生。   林未光觉得自己在这儿玩手机不太合适, 于是也从书包中拿出笔记,翻看起来。   消磨完时间, 从食堂吃过早饭,她回到班级时,已经有零星几名学生在了。   谢仃这个万年卡点大户竟然也在。   林未光觉得稀奇,拉开椅子坐下, “难得啊, 居然来得比我早,今天什么日子?”   她语气惊讶得夸张,好像是什么稀罕事, 谢仃示意门口:“你现在去买□□还不算晚。”   林未光怔愣少顷,被逗乐了:“话还是你会说。”   没再插科打诨,她边整理今天课程要用到的书本资料,边问:“对了,昨天晚自习你怎么没来?”   谢仃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语调漫不经心:“祭拜我爸去了。”   这小妮子总是语出惊人,林未光吓得书都没摞稳,撒了满桌。   若是旁人若无其事说出这种话,她肯定以为对方是在逞强,但是从谢仃口中出来的,她反而不敢确定。   林未光不会安慰人,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没事,我还父母双亡呢。”   谢仃:“……”   她有些啼笑皆非地看了林未光一眼,“你安慰人的方式还挺别致。”   “我又没经验。”林未光清清嗓子,缓解尴尬,“比惨没意义,看开点。”   “我一直看得开。”   谢仃无谓道,替她将那些散落书籍规整好,推回她桌面:“人生就这么长,他们本就只能陪我走一段路,早晚离开都没什么差别。”   闻言,林未光心底微动,侧首看向她。   谢仃神情淡然,仍旧是那幅满不在乎懒散倦怠的模样,似乎刚才的话只是随口说说。   林未光却觉得自己反被安慰到了。   家里遭遇变故前,她身边从不缺热闹,但真正遇险时却没人来关怀,那种无关世故与亲缘的暖意,对她来说是陌生的。   她也从未想过,会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体会到来自他人的善意。   这种感觉很奇妙,说不上来。   “有时候我感觉你挺特立独行的。”林未光眨眨眼,“不过我就喜欢怪人,尤其你这种漂亮的。”   谢仃被她逗笑,佯装嫌弃地摆手:“得了,别腻歪我,学你的习吧。”   说着,她也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事,拿出速写本,戴好蓝牙耳机,将注意力放到笔尖上。   ——如果说教师对艺考生总会宽松些,那谢仃就是被完全放养的那个。   因着好奇,林未光了解过内情。据说是谢仃在美术方面天赋异禀,又师出有名,因此早早保送国内一流艺术院校,拿的各大奖项也给应淮添了不少光。   虽然秉性有点难以捉摸,但相处起来还是不错的。   见她聚精会神,林未光便不再打扰,把桌面收拾利索,继续看先前在操场没背完的笔记。   晨读才刚刚开始,学生们陆续到齐,身为毕业班的自觉性都在,教室内很快便传来背诵声。   -   下午放学后,林未光踩着铃声来到教学楼一楼。   高三有三十五个班,前五个班为科技班,都是按年级名次排开的,里面的学生各个都是全省名列前茅的精英。   林未光以往都直接从天桥离校,还没来过这片区域,走廊堆着许多找老师问题的学生,整体氛围显然与普通班不同。   来到三班门口,正赶上他们班主任布置完任务离开,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商量去哪儿吃饭。   林未光怕自己认不出向嘉绪,便随便拦下一名男生,弯起眉眼对他笑笑:“你好,请问向嘉绪在班里吗?”   男生愣了愣,望着她耳廓有些泛红,轻咳两声,道:“在,我帮你去喊他。”   林未光道了声谢,目送他返回教室,走向某排座位,停在一人桌前。   从她的角度看,那人五官刚好被遮挡,只能依稀捕捉到晃过的洁白衣角,平整无暇。   不知男生跟他怎么说的,他起先怔神片刻,随后像是明白什么,站起身来。   两人视线于空中相接。   林未光轻眯起眼。   那是张很赏心悦目的脸,鼻梁挺直,唇线平缓,清爽利落的短发,校服也给他穿得别具一格。   他给人的感觉很舒服,眉眼清俊疏离,淡得恰到好处,校园小言里的高岭之花不过如此。   好看。   林未光瞬间给这位故人下了定义。   她勾起唇角,眉梢轻扬,对他道:“好久不见。”   因为教学楼内太过嘈杂,所以二人便去了操场。   “没想到真的是你。”   向嘉绪从小卖铺买了瓶饮料,拧开后递给她:“那天体育课看见你,我还以为是认错了人。”   林未光盘腿坐在草坪上,接过饮料,“我也没想到啊,最开始我都以为是重名,见着人才确定。”   向嘉绪在她身旁坐下,闻言,很轻地笑了笑,“说真的,我还以为你……”   话未出口,他便顿住,没再说下去。   林未光侧首看他,即使这么多年没见,却也并没有太多生疏。   或许因为向嘉绪从前便是这样温和的性子,如今相处起来,她仍旧自在。   “这不好好的么。”她耸肩,“当年变故来得太突然,谁也没想到。”   “你这几年下落不明,我父亲一直在找你。”向嘉绪道,“彬叔说你下落不明,最开始没几个人相信,但后来的确找不到你,也只能信了。”   林未光有些犹疑,不知该不该把现状告诉他,开口欲言又止。   虽是熟人,但毕竟事情过去这么久,她也不知道向父如今是个什么态度。她打算重回林家的事,外人掺和的越少越好。   可不论如何,他们两家曾是世交关系,向父与她父亲曾经那样要好,或许真的有意帮扶。   似是明白林未光心中所想,向嘉绪沉吟片刻,正色道:“放心,当年叔叔出事后,你大伯上位太顺利,我父亲就明白事情不对。我了解的不多,但对我父亲的动作还是清楚的,他这些年自立门户,虽然疏远林家,却还是林氏的股东。”   听他这么解释,林未光才稍放下心来,点头:“抱歉,我现在处境尴尬,对谁都抱着点怀疑。”   向嘉绪轻轻摇首:“抱歉的是我才对,当年没能帮上忙,我和家里都很愧疚,好在你没事。”   说完,他不太确定地看向她,终于问出最关心的问题:“那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这小男生似的问法有些可爱,林未光听得险些笑出声来,“现在挺好,不愁吃不愁穿,以前是不怎么好……但都过去了,你也知道我这性子,不会让自己吃太多亏。”   “三个多月前,我爸的朋友找到了我,把我带回A市。”她说,“算是半个资助人?他答应培养我直到有能力独自生活,对我的确不错。”   “你来应淮,就是他安排的?”   “嗯,挺有能耐一人。”   向嘉绪面露讶异。   这已经不是“挺有能耐”的范畴,即便是他父亲,也不见得能将此事安排得如此轻松。   思忖数秒,他还是决定问:“是谁啊?”   林未光没立刻回答,向嘉绪以为她不想说,便道:“毕竟是你的事,不告诉我也可以。”   “倒不是这个意思。”   他急于给她台阶下,林未光不禁哑然失笑,实话实说:“我就是怕你吓着。”   向嘉绪更疑惑了。   林未光唔了声,道:“是程靖森。”   ……   场面寂静了大概有五六秒钟。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说话。   林未光早有预料,毕竟程靖森名声在外,好的坏的彼此都清楚,她是得给他缓冲的时间。   半晌,向嘉绪才整理好心态,问她:“你说的程靖森,跟我想的是一个人吗?”   “应该不存在重名还这么有钱的情况。”   即使向嘉绪对圈内动向漠不关心,却也对程家那位的事迹有所耳闻。   十六七岁的年纪,程靖森便用雷霆手段将程家整治一番,能处理掉的决计让对方永不得翻身,丝毫不顾血亲之情。   如今得知林未光与虎谋皮,此事对他的震撼程度垂直翻倍。   “等等。”忽然想起什么,向嘉绪脸色微变。   “怎么了?”   “你和程……”向嘉绪难得卡壳,在称谓进退两难,毕竟程靖森比他年纪大不少,喊哥显小,喊叔显老,实在难办。   看出他举棋不定,林未光道:“我一般喊他叔,当然喊全名也行。”   殊不知听见她这话,向嘉绪的表情更微妙了。   “你和他——”他艰难挑选措辞,“你们是哪种关系?”   林未光起先没听懂,琢磨半秒,才反应过来。   她挺直腰板,“你从哪听说的?”   向嘉绪略有些尴尬:“昨晚有家宴,我听其他人聊天来着,有提到这件事。”   林未光虽然知道这事儿肯定一传十十传百,却也没想到能传这么快。   “别信。”她无奈地揉揉额头,“事出有因,几句话解释不清楚,但都是假的。”   向嘉绪终于没承受二次震撼,舒了口气。   时间不早,晚饭的时间已经被耽搁得所剩无几,林未光不用晚自习,但向嘉绪不同,于是她便喊他先去吃饭,路上聊也不迟。   两人边往校门口走去,边继续方才的话题。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向嘉绪问。   “还能有什么打算。”林未光喝了口饮料。   她笑得人畜无害,逐字逐句:“当然是回到林家,把林诚彬那老不死的给踹下来。”   向嘉绪:“……”   他轻声失笑,“果然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如果我没记错,你大伯虽然是大股东,但也只是相对控股。”他道,“叔叔去世后,林氏股权分散,我父亲目前持股10%,似乎是第三股东,但其实往后差距都不大。”   这条信息的确重要,林未光暗自有了计较。   程靖森手上有20%,那就是第二股东,按理说她父亲去世,林诚彬拿走属于她的那份,应该绝对控股才对,看来这其中还有什么操作是她不知道的。   不过既然这老家伙的位置坐得并不稳当,她可发挥的空间就大了去了。   想罢,林未光扭头,对向嘉绪冁然而笑:“谢谢啦,你居然还清楚这些。”   “这件事始终是我父亲的心结。”他轻叹了口气,“我们家肯定会帮你的,放心。”   二人此时已经走到校门口,林未光拿出手机,搜索附近店家,想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晚饭去吃什么?”她征询他意见。   向嘉绪将主动权交给她:“看你喜欢就好。”   林未光也习惯他学不会拒绝别人,好在彼此一同长大,她隐约记得他口味,便挑选起来。   两人样貌出众,并肩站在路旁,吸引不少来往学生的视线,似乎都猜测他们的关系。   向嘉绪没过多在意,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道视线令他格外感到压迫,便循着直觉望去。   道路对面,一辆卡宴缓缓停下,似乎是前来接送学生的家长,并无异样。   他轻蹙起眉,当是自己的错觉,没再多想。   林未光这会儿已经挑了家看着不错的小吃店,将屏幕举到他眼下,问:“这个怎么样?”   向嘉绪简单略过,正是自己以往常去的那家,便颔首同意。   就在此时,林未光手机里忽然打开一通电话。   页面瞬间切换到来电显示,屏幕还在向嘉绪跟前,他看清楚备注,不由怔住。   ……老男人?   林未光显然有瞬间惊讶,嚯了声,也不把他当外人,直接将电话接起:“喂?”   程靖森语气平静,“放学了?”   “没放学我也不敢接电话啊。”她轻快道,“叔叔,你有事找我吗?”   “家教今天不来,通知你一声。”   “噢,那我今天轻松了。”她睁眼说瞎话,“谢谢啊,那我继续在家学习,你忙吧。”   话音落下,电话却没中断。   林未光纳闷,又将手机贴到耳边,疑惑还没出口,就听男人不紧不慢地问:“你说你在哪?”   不对劲。   林未光这时才惊觉异样,迅速扣死通话,拉着向嘉绪就要往校旁小道走。   她本还想着能有点挣扎的机会,谁知刚转身,就看见马路对面的卡宴车门敞开,下来一人。   程靖森像是刚从什么正经场合出来,一身笔挺黑西装,还梳着背头,眉眼淡漠冷厉,单手搭着车门,面无表情望着她。   跟个□□似的。   林未光瞬间换上副牙疼的表情。   向嘉绪虽然没见过程靖森,但也将此时眼前人的身份猜得八/九不离十。   程靖森只扫了他一眼,随后便对林未光微微勾手,是让她过去的意思。   林未光虽然感到很不爽,但这人正经八百地模样太能震慑人,她不得不选择屈服,扭头对向嘉绪道:“抱歉啊,我没想到他会来接我,咱们下次再一起吧。”   向嘉绪轻咳两声,愣是没敢打量对面的男人,“没事,你过去吧。”   林未光于是背着书包拎着板子,心不甘情不愿地朝程靖森走去,跟着他上了车。   望着他们的身影,向嘉绪陷入短暂纠结。   虽然林未光否定了传闻,但这两个人相处起来……怎么总觉得有些奇怪?   -   林未光顾不得向嘉绪怎么想,她只觉得自己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她起先在副驾驶和后座间犹豫了会儿,最终看男人脸色,决定还是坐到副驾,自觉系好安全带。   程靖森没说话,发动车子,始终保持沉默。   他平时也不怎么会主动说什么,因此她不确定这是情绪坏还是正常情况。   总不能是更年期吧。   林未光胡思乱想着,往窗外看,确认是回逸海名邸的路,便搭腔:“你今天回这么早啊,吃晚饭了没?”   程靖森听出小孩儿有刻意转移话题的嫌疑,扫了她一眼,硬生生把话题掰回来:“为什么撒谎?”   林未光不吭声,并不想跟他就这个问题掰扯,试图用沉默负隅顽抗。   她暂时没有将向家的事告诉程靖森的打算,更何况既然他问出这个问题,心底肯定早有定夺,干嘛还要她的回答。   她这几天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折腾得够呛,对始作俑者自然也称不上友好,没再怪里怪气已经是克制。   程靖森不知她所想,轻敲了下方向盘,开口时语气已经带了几分不耐烦的意味:“林未光,说话。”   她盯着窗外街景,这才慢吞吞解释:“因为我要跟朋友吃饭。”   “你这几天情绪不对,就是因为刚才那个小孩?”   林未光不置可否,含糊着没给出确切答复。   这番犹豫不决的行为落在程靖森眼底,便是青春期小孩烦恼的表现。   他不由感到有些好笑,对她道:“林未光,我不是你家长,更不是监护人,管不了你那么多,我之前就说过,只要你心里有数,怎样都随你。”   “我对隐瞒无所谓,但前提是别让我发现,谈恋爱而已,只要别折腾太过分,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又来了,又来了。   林未光最讨厌他以长辈身份教育自己的时候。   教育便罢了,关键他还想错了方向,这几天困扰她的压根不是别人,好死不死就是他。   林未光本来就不是很能自己独自憋屈的性格,被这么一激,脑袋里理智的那根弦就彻底崩了。   她必须得说出来,最起码这种复杂的心情她不能自个儿消化。   “你误会了,我没早恋。”林未光彻底想通,心理负担也没了,整个人豁然轻松,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那男生的确是我朋友,关系不错而已。况且我最近苦恼的也不是你说的这件事。”   “我要是交了小男朋友,肯定第一时间跟你这位没早恋过的炫耀啊。”她笑吟吟地,态度称不上客气,却也并不恶劣,“但是叔叔,我发现,自己对同龄人好像没这个心思。”   话音刚落,程靖森很明显地顿住,蹙起眉。   尝过打直球的甜头,林未光破罐破摔,在他让自己闭嘴前,继续坦白:“你不是好奇我瞒着你什么吗,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天从酒店回来后,我梦见你了。”   前方是红灯,程靖森猛地踩下刹车。   他侧首看向她,神色不虞。   “你给我说清楚。”他道。   林未光难得有比他还从容的时候,心底生出几分报复性的快感,她觉得这波很值,绝不会后悔的那种。   她冲他笑,虎牙尖露出一点,隐藏许久的乖张秉性终于显露,道:“不过也可能不是你,毕竟是梦,我记不太清,我猜是不是我青春期迟到了,又刚好遇上个周无虞的例子,剑走偏锋也说不定呢。”   小孩儿得寸进尺的意味太明显,程靖森完全可以当她是在说浑话,再教育她如何尊重长辈。   但他做不到。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从一开始就走岔了。   正如他从未想过承担身为年长者的责任,相对的,林未光也十分清楚这点,行事才会如此荒唐放肆。   若说听过昨晚那句话,程靖森还持怀疑态度,现在来看,他算是彻底明白。   ——这个小姑娘,从未将他真正视作长辈。   养虎为患的道理,他不曾想,竟会是由一个十八岁小孩儿教给自己。   程靖森轻捏眉骨,语气寡淡:“好的不学学坏的,别给自己那么多暗示。”   他看上去坦然自若,林未光却在他身上发现了动摇,稀奇地扬起眉梢。   她继续在他理智边缘试探:“你这话就不对了,哪来好坏一说,喜欢有什么错?”   “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喜欢?”像是被她弄烦了,程靖森冷声道。   被问及这个问题,林未光反倒愣住。   脑中一瞬间闪过许多画面,零零星星的,难以捕捉。   主角却只有一位。   其实苗头在很久前就萌发了,只是正赶上时机,突兀地显现而出,才让她觉得措手不及。   多简单的事,她还苦恼那么久。   林未光沉默片刻,才轻声:“我知道。”   她再清楚不过。   十几岁的年纪,喜欢是纯粹简单的,敏感而脆弱,无意识去在乎,小心翼翼地试探,独自开心,独自难过。   这种感情既薄弱,又强大,足矣让涉及的众生成为被感情左右的普通人。   时至今日,尽管她再怎么逃避现实,也还是不得不承认——   那不是梦。   那是她的妄想。   “见到他时,我很高兴,见不到时,我随时可能想起他。我自己消化所有情绪,但关于他的某件小事某句话,都能让我回味很久。”   林未光逐字逐句道,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喜欢哪有那么玄乎复杂,就是件很简单的事。”   小孩儿毫不畏惧,一双星亮眸子迎上他,里面盛满认真,没有半分退意。   程靖森鲜少有难以应付的人,而林未光一蹴而就,荣登榜首。   漫长的红灯终于结束,他不再看她,将车重新发动。   他面无表情,只对她抛下四个字:“胡言乱语。”   第一次,程靖森堂而皇之地做了回逃兵。 第18章 18   自那次车内坦白后, 二人默契地将此事揭过,谁也没再提起。   程靖森是不情愿,带有少许回避性质,而林未光则是懒得提, 怕真把人给吓着。   她离经叛道, 毫不顾忌惯了, 但也清楚老男人秉性,先前的话有所保留,她连自己想亲他都没说,他就那副态度,要真知道她的心思, 那还得了。   诚然, 林未光也不排除自己有雏鸟情节的可能,但她并不想过于纠结这个问题, 顺其自然就好。   反正她现在知道,不舒坦的人不止她自己。   那她就舒坦了。   此后一周,两人回归以往正常相处模式, 相安无事。   林未光也没再有什么逾距行为,类似的话也没再说, 好似正如她那天说法,当真只是一时半会儿鬼迷心窍。   给足时间缓冲,她就没那么在意了。   在这温水煮青蛙般的情况下,程靖森也逐渐降低了对她怀疑, 全当是小孩儿胡言乱语, 一时犯浑。   时间流逝。   转眼间到了九月的末尾。   今天是在校的最后一天,林未光兢兢业业上完七节课,终于忍不住在最后的自习课懈怠下来。   毕竟十一小长假在即, 学生们都早已蠢蠢欲动,氛围影响下,她也生出几分浮躁。   今天没有晚自习,各科作业已经分发布置完毕,明天开始,就是为期六天的假期,对累死累活的高三生来说实在令人憧憬。   即使放假回来就要迎接期中考。   林未光闲来无事,又不想刷题,便去骚扰身边的谢仃:“欸,你国庆有什么打算?”   “泡在画室里。”谢仃放下笔,懒声道,“过段时间有场主题画展,我得开始做准备了。”   “牛逼。”林未光发出最原始的夸赞,“我一直以为你是天赋型选手,原来也是有努力加持的,你这么喜欢美术?”   谢仃被她问住,不明显地愣了愣,停顿少顷,才说:“我倒没多喜欢画东西,主要就是个习惯,顺带沾了我老师的光。”   “至于天赋……遗传而已。”她无甚所谓地评价道,“我走上美术这条道,其实全靠借别人的好,没了这些,我什么都做不成。”   林未光对他人情绪的感知向来敏感,她很久以前就觉得谢仃身上有股自我放逐的颓废劲儿,但从来没问过。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到底无法真正坦诚相待,谁都有说不出口的存在,也没必要刨根问底。   “作品是从你手中诞生的,那它的全部意义就在你,考虑那么多做什么。”   林未光悠悠道,笑吟吟地:“反正我就喜欢跟你做朋友,漂亮还有性格,你再差的一个人在我这儿也是千百倍好,谁说都没用。”   虽然是夸奖,却有种蛮不讲理的意味在内,容不得别人反驳。   谢仃就没见过她这样的,好笑地开口:“那我还得谢谢你。”   “不用谢。”林未光欣然应下,“你说天赋是遗传的,难不成你家里有过艺术家?”   “我爸生前是画家。”   林未光细细思索,从脑海中回忆有没有姓谢的男性知名画家,她儿时偶尔也会跟林诚辉出席艺术品拍卖会,所以对这方面还算有点了解。   姓谢的并不多,她便随口猜了个名字。   谢仃挑眉,倒是真的没想到:“你知道他?”   “我/操。”林未光大惊,始料未及,“那是你爹的作品?我爸当年把画拍下来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   倒是巧了。   谢仃打量她:“那你家的确挺有钱的。”   提起这茬林未光就难过,叹息着摆手:“都是过去了,现在我也见不着那份藏品。”   “不过,”她话锋一转,“未来谁也说不准,你看你现在就这么厉害,将来肯定是个知名画家,等我到时候有权有势,你出一副成品画,我就买一副。”   “犯不着。”谢仃耸肩,随口道,“真到了那时候,我免费送你,要是你混的不好,我卖画养你也成。”   林未光弯起唇角,笑意冁然,语调都是扬起的:“行,那说好了啊,苟富贵勿相忘。”   话音刚落,李茜便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   满室喧闹戛然而止。   “还有五分钟放学,一个个都消停点,也不怕走廊有主任巡逻?”   她拿黑板擦拍拍讲台,无奈道:“同学们,克制下自己兴奋的心情,好吗?最后几分钟咱们安然无恙的过,老师对放假的期待可不比你们少。”   就冲这句,在座学生们很给面子地纷纷给出肯定答复,随后没再吭声,静待放学。   五分钟从未如此难熬。   放学铃声响起的那瞬间,各班爆发出的欢呼声响彻整条走廊,满满当当洋溢着欢喜雀跃。   ——假期终于开始了。   学生们并不急着离校,纷纷找到各自同伴商量小长假的游玩计划,林未光早在开学前就被安排好假期行动,这份快乐自然轮不到她头上。   恰恰相反,他们是去娱乐的,她是要出国面对一众豺狼虎豹的。   这对比落差实在惨不忍睹。   今天没晚自习要赶,林未光也没家教等着,便跟楚沅和程铭逸约着一起吃晚饭。   三人边往校外走,边聊着天,楚沅念叨着自己的假期安排,说要跟朋友坐飞机去外省玩,还问林未光要不要加入。   “我也想啊。”林未光深表遗憾,“可惜了,我今晚就得飞去柏林。”   “柏林?”程铭逸倒抽一口冷气,看向她,“你不会是要去参加我叔公的寿宴吧?”   猜对了,林未光打了个响指,“没错,你不也是程家人么,都是亲戚,不去吗?”   “只有我爸去……哦对,还有我那个在国外留学的哥,应该也会去。”他道,“要不是因为我二叔,我们家肯定不乐意往那边跑,一群老家伙那么难应付,也就二叔能把他们治服帖。”   说着,他像是感到恶寒,蹙眉摇摇头:“我是不敢过去,那些人手段一个比一个阴,我爸早就不掺和程家内部的事了,所以还好,你跟着我二叔,可得小心。”   “这倒是。”楚沅也出声附和,显然想起什么,“未崽,你可能不清楚程家老一辈的腌臜事,到那边谨慎些。”   林未光对这些了解也不过是儿时听来的几句,没觉得有那么夸张:“法治社会,不至于吧?”   闻言,程铭逸道:“二叔没跟你说过吗?”   见林未光满面疑惑,他迟疑片刻,才重新开口:“这事儿好久没提起来了,你知道就行。”   “——我爸他们兄弟俩的父母,就是被他们亲叔父设计车祸害死的。”   -   林未光回到逸海名邸时,刚好晚七点整。   航班在十一点,还有不少空余时间。   原本得知出国计划,她还琢磨着带些什么过去,结果程靖森一句“有车有房,缺什么到那随便买”,就轻松打消她收拾行李的念头。   林未光觉得自己曾说过一句很错误的话。   她当时对周无虞说,“全国到处都有地产的人可不多”,现在想想,“全国”这个范围实在是太看不起程靖森了。   这人是真有钱霍霍。   从玄关换好鞋,林未光扔下书包来到客厅,没找见自己想见的人。   按理说程靖森今晚要早些回来,毕竟还得去机场,她觉得纳闷,便上到二楼寻找。   如她所料,刚走出去几步,就听到书房传来谈话声。   林未光无意打扰他办公,便踮着脚附在门框外,探头往里面打量。   程靖森似乎正在进行视频会议,手边放着沓纸,应当是工作相关。   他去柏林这趟少说也得四五天,而且何恕也会跟着,A市这边许多事都需要安排妥当。   林未光暗自感慨一句真忙,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二楼,回自己卧室。   她把学校下发的各科资料整理出来,先前没在意,结果这么一数,才发现足足有三十多张卷子。   简直比她一周二十张卷子的记录还反人类。   林未光看得头大,怀疑是不是自己以前太作天作地不学好,这才如今加倍地偿还回来。   她甚至想偷工减料按页码顺序写,大不了开学后,老师讲一张她往后再做一张。   这么计划着,她将试卷放下,打定主意。   刚好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可做,为了减少回国后补作业的痛苦,林未光索性便坐在桌前开始写卷子。   她一旦聚精会神,很难被周遭动静影响,因此当房门被推开,她也未曾察觉。   程靖森单手搭着门把,见屋内景象,略挑了挑眉。   他方才在书房,就看到门口探头探脑的小孩儿,只是那时在开会,就没搭理,没想到她这么自觉地回房学习。   桌面上摆着试卷,旁边摞起书堆,林未光坐姿并不安分,指间转着根笔,双脚荡来荡去,一副烦躁又无奈的模样。   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程靖森也不知自己是有什么毛病,兴许是平日里小家伙太无法无天,他格外喜欢看她吃瘪郁闷的模样。   这种心态类似于逗弄家养的小宠物。   他抬脚走向她,并未刻意放轻脚步,然而林未光却还是没立刻发现,在那愁眉苦脸研究题目。   直到身边多出抹身影,她才后知后觉将脸抬起。   她注意到程靖森换了身衣服,衬衣不再穿得一丝不苟,袖口也挽起一小截,比以往那幅随时能出席重要会议的扮相要休闲许多。   失去绝大部分正经冷肃,他给人的感觉偏懒怠,是冷漠疏离性质的,却也的确有很强的吸引力。   察觉到她注意力涣散,程靖森淡声:“发什么呆?”   ——看你好看呗。   林未光理直气壮地想到。   但她当然不会这么说,毕竟老男人才刚解除对她的怀疑,她最近还是装模作样些,少给他刺激为好。   想罢,林未光又开始转笔,唉声叹气:“有题不会,实在搞不懂。”   程靖森闲来无事,便在亲手教她和让她去搜之间选择了前者。   他截住那支翻转不停、跟它主人一样不安分的笔,轻敲桌面,“哪道。”   林未光没想到他居然会亲自上阵,稀罕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指向那道困扰自己许久的难题。   片刻后。   “有你还要什么家教啊!”林未光茅塞顿开,兴高采烈地刷刷写完解题步骤,“有不会的问你不就得了。”   程靖森直接拒绝:“没那时间伺候你。”   林未光撇撇嘴,故作伤怀:“你嫌我麻烦。”   程靖森见她又开始演,懒得接茬。   已经做完半张卷子,林未光不打算继续,便放下笔侧首,想说点垃圾话骚扰他。   她坐在椅子上,程靖森则立于她右侧方,一手搭在椅背,一手支着桌面,仍是方才教她解题时略微俯身的姿势。   整个完全就是家长辅导小孩的感觉。   可惜,林未光身为被辅导方,心思却没那么纯粹。   她目光落在他手臂上,因为没袖扣固定,袖口松垮着,露出一截瘦削性感的手腕,很吸睛。   唯独虎口处那圈淡色疤痕格外瞩目。   林未光认得,毕竟这是自己亲口咬出来的。   她其实没想到会留疤,碰了碰那儿,问他:“疼不疼啊?”   程靖森看她的眼神仿佛听了一句废话。   他没有回答,而是轻点了点她腰际,反问:“疼不疼?”   林未光怔愣两秒,反应过来。   “你真这么好奇?”她摸摸自己腰间那刀疤的位置,“如果没记错,你好像问过我这个问题了。”   程靖森不置可否,重复她当初给的答复:“我摸就不疼?”   闻言,林未光丝毫没有表露半分不自在,坦然自若道:“你可以试试啊。”   程靖森见她又开始不合时宜地犯浑,沉声警告:“林未光,好好说话。”   脸皮真薄。   林未光暗自腹诽,很有眼力见地闭嘴,稍稍恢复正经,耸肩道:“我在福利院的时候弄的,跟人打架呢。”   “我那时刚去没多久,不怎么合群,有次跟小孩起了纠纷,结果引来好多人,其中带头的那个说我有妈生没妈养,活该烂死在那里。”   她说得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的模样不似伪装,仿佛早就将过往苦难通通释怀。   程靖森却听得蹙眉,“他们欺负你?”   “没人能欺负我。”   林未光否定这说法,轻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当时就扑过去揍他,结果那小子带了把小刀,这就落下疤了。”   程靖森见过那道疤,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凶险情形,何况受伤的还是个自小娇惯着长大的女孩。   ——林未光确实受过许多本不必要的苦。   到这个岁数,共情能力和同理心其实已经消磨的所剩无几,程靖森过早斩断亲缘友情,更是习惯对旁人漠不关心。   林未光是个意外,鲜明自由,不受拘束,他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情绪会受到她影响。   而他无可奈何。   林未光望着他,似乎有所察觉,却并不确定:“你心疼啊?”   程靖森不置可否,只道:“是我去晚了。”   “那我就当你是心疼啦。”林未光自顾自下定义。   “不过我也没受多大委屈,虽然受了伤,但他们都没想到我那么疯。”她说,“他砍我一刀,我把他搞没半条命,我的记仇标准跟别人不同,加倍奉还才是我的公平。”   说完,她漫不经意地问:“我是不是挺极端的?”   “能凭自己的能力报仇,”程靖森难得开口肯定谁,“你很厉害。”   “但既然现在你归我管,以后就轮不到你再拼命。”他道,“更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   林未光没求过谁的护佑,事实上,她也并不怎么需要。   可能得到程靖森这句承诺,倒也十分不错。   她扬起唇角,笑吟吟地:“那叔叔可要保护好我。”   程靖森微微颔首,语气介于公式化与私人间,“情分之内,再有几年你也该独当一面。”   说完,他看了眼腕表,垂手轻敲下她肩膀,提醒:“时间不早了,待会准备跟我去机场。”   林未光噢了声,扒着椅背,目送男人朝卧室门口走去。   忽然,她唤:“欸,叔叔。”   程靖森步履停顿,略微侧首,示意她有话直说。   林未光笑得露出虎牙尖:“你有没有发现,你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显然是指刚才关于伤疤的那段对话。   程靖森轻笑,气定神闲望着她,眉眼情绪淡淡。   “我只是配合着安慰几句,你想的倒挺多。”他道。   得到预料中的回答,林未光并不气馁。   ——老男人口是心非,她反着意会就行。   然而,就在这个想法刚成型于脑海时,林未光看到已经推开房门的程靖森,突然止住了动作。   “对了。”   他看向她,不紧不慢:“记得带上你的假期作业。”   ……   林未光决定收回刚才评价,重新修改。   ——老男人嘴毒心黑,今天也不打算做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新副本开启 第19章 19   何恕开车来接人的时候, 看到林未光背着书包,视线不由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接受到他打量的视线,即便没有听到问题,林未光也知道他在看什么, 有气无力地招招手:“嗨, 晚上好啊, 何叔。”   “怎么还背着书包?”何恕问,“其实不用带行李也可以的,有什么需要的,到了那边可以再买。”   林未光皮笑肉不笑,回答:“假期作业。”   何恕了然。   略有些同情地看了看她, 何恕微微颔首:“毕竟高三了, 正是学习紧张的时候。”   他们大人说话果然都一样。林未光暗自叹息,心里琢磨着要不到飞机上就开始写作业, 不然好容易出国一回,都没时间玩了。   程靖森倒对此毫无表示,只叫她要聊去车上聊, 将她一同拎进后座。   这个时间段的A市有些堵车,但也不算严重, 他们三人抵达机场时,刚好离航班还有半个小时。   林未光在贵宾室候机,周围环境比外面清净不少,她将四周打量一番, 并没发现什么有趣的。   程靖森叫人上了杯酒, 边用平板看公文,边偶尔小酌几口。   公共场所都能被他给坐出高档会所的感觉。   林未光闲着无聊,见他在办公, 又不好去打扰,便暗戳戳坐到何恕身边,跟他聊天。   “何叔,咱们这次大概去几天啊?”   何恕早已将行程表记在脑海中,道:“最迟六号可以回来,老先生的寿宴在三号,结束后就没什么事了。”   “那怎么还最迟六号回?”林未光纳闷。   何恕看了眼不远处的程靖森,对她低声:“程先生说你憋了这么久,难得出去一趟,要给出你放松的时间。”   林未光闻言,像是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   ——老男人居然还能想到她呢?   “真的假的?”她暂且压下心头惊喜,并不敢全信,“何叔,你不用安慰我,是不是他在柏林还有其他事要做?”   没想到这两个人关系还挺恶劣,何恕无奈,好笑地解释道:“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林未光这才相信他的话,指尖碰了碰脸颊,嘟囔:“我这不是不敢信嘛……他平时对我那么严,话都说不好几句。”   “程先生其实对你很上心。”何恕摇头,“他这些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身边突然多了个你,肯定暂时习惯不过来,别想太多。”   林未光唔了声,垂下眼帘。   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朋友也寥寥无几,程靖森还真是……   她不知用什么词汇描述,最终也只能想出个“孤独”。   谁也走不近这样一个人,即使说的再多做的再多,其实到头来也根本就不了解他。   林未光此时才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   “我其实……”她吭哧半天,终于小声道出心里话,“我以为,他嫌我烦来着,对我只是表面功夫。”   “怎么会。”何恕哑然失笑,“你是特殊的,至少我跟了程先生十多年,还没见他为谁头疼过。”   林未光轻咳两声,很有自知之明:“毕竟我挺能闹腾的。”   她又问:“叔你跟了他这么久啊?那他以前是什么样的?”   “跟现在没什么区别。”何恕说,“先生很小的时候就离开程家,独自出国求学,我是在他十三岁那年为他做事的。”   这么早?那还是个小孩儿吧。   林未光回想家里出事前,自己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可那时满脑子都是吃喝玩乐作天作地,掺和家业更是想都没想过。   年少时期的程靖森是什么模样?有着优渥家世,英俊皮囊,该是很受欢迎的存在。   她想不出来,又觉得十分可惜,原来已经错过这么多关于他的事情。   林未光看了一眼程靖森那边,心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   “程家内部的关系很复杂,我也只是个外人,不好跟你说什么。”   谈及这茬,何恕面上浮现几分严肃,“这次去柏林,你只跟在程先生身边就好,两边关系并不融洽,所以你也不需要做什么。”   林未光乖巧点头,在这时还是很愿意听从长辈教诲的,“我知道了,谢谢何叔。”   两人聊这一会儿,时间便过去十几分钟,她起身回到自己位置,程靖森仍在审阅文件。   林未光也没打扰他,就安安静静坐在旁边,摆弄指尖。   倒是程靖森不习惯她一语不发,掀起眼帘半看了她一眼,“何恕跟你聊了什么?”   “让我少说话,跟着你就行。”她自行提取内容,言简意赅转告他,“你叔父过寿是在三号吧,我七号才开学,你熟悉柏林,能不能当回向导带我逛逛?”   从来没人敢用这么放肆的语气跟他说话,林未光是第一个,估计也会是最后一个。   程靖森早已对她的无法无天习以为常,懒得出言教训,只淡声:“你也是敢提。”   “希望的曙光从勇气开始。”她眉欢眼笑,又凑近些许,难得拾起撒娇的招式对付他,“好嘛,叔叔,放松都是双向的,你天天忙工作也累呀。”   小孩儿最是会看他脸色,知道用什么法子能让他拿她没辙,通透得很。   程靖森无可奈何,受不了她这粘糊劲儿,将她撇开几分:“像什么话,坐好,这件事看我时间再说。”   林未光知道他这基本就是答应的意思,登时笑意更深。   不多久,便到了该登机的时候。   他们是头等舱,舱内环境安静舒适,没有旁人在,格外舒坦。   每位乘客都会有单独套间,林未光去自己那间看了看,配置不错,该有的都有。   她没再点餐,只喝了空乘送来的饮料,边将床给铺开,靠了上去。   床比她想象中要软,没躺一会儿眼皮就要打架。   林未光强打起精神,心想怎么着也要写完一张卷子再睡,便艰难地站起身,拉开书包拉链。   她本打算直接开始写,但转念一想,又生出其它心思,便拿着试卷和笔走向隔壁。   她过来时,程靖森刚将外套挂在一旁,单手松着衬衣纽扣,闻声朝她看过来。   老男人日常穿搭无非黑白灰三色,领口更是严谨,端正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正经不复,林未光随便瞥了眼,便看到他流畅漂亮的锁骨。   平日里禁欲的人,稍微泄露半分,就让人忍不住遐想连篇。   林未光本就容易被美色撼动,此时更是不敢再看,生怕露出端倪。   “你不睡觉吧?”她晃了晃手中的东西,“我打算写张卷子再睡,怕中途睡着,缺个人监督。”   程靖森没什么情绪地打量她一眼,解扣子的手没再向下,微抬下颚示意旁边桌面:“去吧。”   得了应允,林未光唇角微扬,但她很快便控制好表情,乖乖坐到桌前,开始写自己的作业。   见小孩儿的确是来做正事的,程靖森便不再看她,拿出电脑和蓝牙耳机,靠着床头坐下。   他有场视频会议要开,不是什么重要的大型会议,但也没必要往后拖。   林未光心无旁骛地写着题,的确是来做卷子的,她做题速度快,没多久就解决了选择填空。   程靖森应当是在跟什么人谈事,似乎为了照顾她,所以声音放得很低,因此对她并未产生干扰。   林未光便也没过多在意,既然是家庭作业,她就没回过头检查答案,直接往后开始做大题。   前面几道都解得十分顺利,直到进度推至压轴题,她愣是跟它耗了五分钟也没成功开头。   她这会儿困劲上来了,又犯强迫症,必须要把最后这题搞定,心里烦的要命,还想不出解决的法子。   林未光终于决定放弃自食其力,转而向他人求助,转身朝向程靖森:“叔叔,这题我不会……”   因为困,所以她语气中含了几分朦胧鼻音,又因难题委屈得紧,尾音绵软。这句话一出口,说是求助,更像是撒娇。   程靖森听得微微顿住,侧首看向她。   林未光见他戴着蓝牙耳机,才想起来他还在开会,当即瞌睡虫都散走大半,吓得瞪眼跟他对视,不知道该不该出声。   她这表情瞬息多变,程靖森瞧着有趣,低声轻笑,对对面那人说了句“稍等”,便朝她伸手。   “卷子给我。”他说,“哪道题?”   林未光哪想得到他会搁置会议来给自己解惑,愣了半秒,急忙抓紧时间将卷子递过去。   程靖森只看了一眼,便给她讲出了解题思路,简短精炼,十分易懂。   林未光茅塞顿开,瞬间明白怎么回事,兴致冲冲地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回去写题。   见她懂了,程靖森才重新将电脑屏幕转回,继续方才没完成的谈话。   周别青全程将二人互动听得清清楚楚,不由放下手中企划书,啧啧调侃:“之前不是还嫌照顾小孩儿麻烦么,我看你乐在其中啊。”   程靖森不予回应,只抬指轻敲耳机,“有这操心的功夫,不如好好忙你手底下的竞标。”   “还是你的感情生活比较有意思。”周别青坦言道,“我还不清楚你,要真觉得烦,你多的是办法支开她,你就是不想这么做而已。”   “嗯。”程靖森淡淡应声,竟也没否认,“挺有意思的,养着也是养着。”   说完,他朝话题人物投去一眼,林未光仍在奋笔疾书,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话。   “你就惯着她吧。”周别青笑笑,“小丫头不简单,看着也不像善茬,难怪你会相中。”   程靖森神色平静:“再废话就不用谈了。”   周别青这才打住,重新回归正题。   林未光完成这张试卷时,身后已经不再有低低谈话声了。   她也不知程靖森是何时结束视频的,拿着纸笔站起身,她打了个哈欠,小心翼翼问他:“我刚才没坏你事吧?”   程靖森略一抬手,示意没什么,目光扫过她手中卷子,“写完了?”   “当然。”林未光还怕他不信似的,把满是字迹的正反两面都展示给他看,“喏,没有空的,写得困死我了。”   她这行为有几分孩子气,程靖森似笑非笑瞧了瞧她,稍稍颔首:“回去休息吧,记得订好明早的闹钟。”   说着,便垂眼继续审阅电脑中的文件。   林未光唔了声,脚步却腻腻歪歪地没怎么挪动,像是不情愿。   程靖森见余光里那抹身影一动没动,便掀起眼帘。   “还有事?”他问。   林未光心想得这老男人一句晚安实在是太难了,她也没法厚着脸皮要求,只好朝他笑:“没事啊,叔叔晚安。”   程靖森似有所觉,眉目隐隐浮现玩味,仿佛已然洞察她的小心思。   林未光被他看得耳根发热,就在走到门口时,她听到身后传来男人不疾不徐的声音:“晚安。”   闻言,林未光唇角瞬间弯起,仗着背朝当事人,完全不用表情管理,喜形于色。   终于完成睡前心愿,她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套间,戴上耳塞熄灯睡下。   -   翌日清早,林未光是被房内广播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拿被子蒙住脑袋,翻了个身想继续睡,结果又到了闹钟预订的时间,再次被喊起来。   这回是真睡不着了,林未光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起床,钻进卫生间洗漱,这才驱散些许困倦。   她已经很多年没倒过时差,此时的柏林时间还在凌晨,她望着外面黑黢黢的云层,还是觉得很困。   林未光整理好形象后,便走出自己的包间,想看看程靖森和何恕在哪儿。   这两位毕竟是常年飞来飞去的,倒时差肯定不会有她这样困难,正如她所料,二人的身影在走廊处临窗位置显现。   何恕正在同空乘说什么,手中拿了本东西,林未光猜测是菜谱,毕竟按国内时间该吃早餐了。   她在程靖森对面的位置落座,发现男人正翻阅着某本国外,应当是从休息区书架拿的。   林未光扫了眼封面,似乎是纯英文的。   她闲来无事,便凑过去问:“这是什么?”   “外国诗选。”程靖森随意翻过一页。   “想不到你还看这些。”林未光摸摸下巴,目光落到那些白纸黑字,她不明显地顿了顿。   “这首。”她用指尖轻点纸页,眼神盈亮地看他,“怎么翻译啊?”   程靖森扫了眼她示意的那首诗,看清楚内容,长眉轻蹙:“自己去网上查。”   “手机昨晚忘了充电,在房间呢。”林未光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无辜道,“帮帮忙嘛,我看不太懂。”   小孩儿最擅长撒娇耍横,程靖森拿她没办法,只得按住书页,低声念了遍英文。   到底是自小留学海外的人,他口音纯正悦耳,林未光望着那些字母,脑中思绪柔软飘忽。   沉吟少顷,程靖森指尖微移,将诗歌内容以中文转述。   “若你是我悄悄崇敬的神明   我对你深深冠以信任   并在心底为你筑起圣坛……”   他嗓音低沉,眉目淡然,语调带着点懒怠的柔和,近乎情人间的私语。   林未光抬起脸,望着他。   ——“若我爱你,这与你何干?”   他开口的瞬间,她也在心底默念。   果然,自己清楚和从他口中听到,完全是两回事。   林未光屈指点了点下巴,佯装恍然大悟,感慨:“还挺浪漫的,这本都是爱情诗?”   程靖森并不回答,只将书摆到她眼底。   她愣住,“干嘛?”   “你不是好奇?”他说,“自己看。”   林未光脑子没转过弯来,当真粗略翻了翻,发现这只是本普通的诗集,什么类型都有。   ……等等。   她忽然抬头,尴尬地将书合上,推还给他:“我又看不懂。”   程靖森不声不响地注视着她,眸色沉静,透不出半分情绪。   半晌,他指腹摩挲过书本封皮,淡笑:“是吗。”   他不置可否,态度也模棱两可,林未光觉得自己应当是露馅了。   但没关系,只要她足够硬气,尴尬的那方就不会是自己。   想罢,林未光正要装傻充愣,那边空乘便推着餐车上前,是他们的早餐到了。   这也算个场外救援,她被迅速转移了注意力,十分好奇这儿的饮食如何。   空乘端来的是西餐,瞧起来精致诱人,除去饮料是热牛奶外,别的都无可挑剔。   然而吃食被摆到桌上,她才发现居然只有自己的一份,程靖森跟前则空无一物。   “何叔呢?”林未光慢吞吞喝着牛奶,“怎么只有我自己吃?”   程靖森长腿叠搭,身子略微后靠,面无波澜地望着窗外黑沉云层,是很慵懒的姿态。   闻言,他将视线从窗口收回,“我和他没有用早餐的习惯。”   林未光噢了声,探出舌尖舔舔嘴角奶渍,若有所思。   这番小动作刚好被程靖森收入眼底。   不着痕迹地顿了顿,他不再看她。   然而紧接着,耳边就传来小姑娘压得极低的嘀咕声:“都上年纪的人了,也不怕伤胃。”   程靖森:“?”   他觉得自己再听她说几句不中听的,高血压就该成为最值得担忧的。   林未光浑然不知自己无意识的碎碎念已经被当事人听到,仍兀自解决着自己的早餐,将填饱肚子放在首要位置。   她吃饭速度算快的,很快便用餐完毕,剩两三个空碟。   心满意足地喝完最后两口牛奶,正所谓饱暖思淫/欲,林未光觉得自己方才压下的睡意再度奔涌而来,困得想打哈欠。   反正还有段时间落地,她于是准备回包间再躺会。   正欲起身,对面程靖森却将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随即淡声提醒:“擦擦你嘴角。”   林未光直接探身过去,理直气壮道:“我看不见,叔叔你帮我吧。”   就没点求人的态度。   程靖森懒得跟她搭腔,拿起随餐附赠的纸巾,抬手将她嘴角面包碎屑拭去。   林未光全程望着他,从容自若,她已经不是最初动不动就脸红不自在的别扭小孩,如今也坦然面对了自己的心思。   从她的角度,刚好看到男人流畅起伏的眉弓,那双过分漂亮的桃花眼中,也只有她的身影。   林未光忽然为现在的情形感到可惜。   ——这么近的距离,不亲真是浪费了。   可她又怕真的亲了,自己会被这人当场丢出去。   越想越觉得惋惜。   林未光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程靖森蹙眉唤她:“发什么呆?”   她眨眨眼,稍微将彼此距离拉远,坦然道:“没,我就是在想,要是我吃得再狼狈点,把其他地方也沾上就好了。”   林未光最不缺的就是俏皮话,本想看程靖森难以应付的模样,哪知对方却是轻笑了一声。   随后,他开口,语气平静温和:“那我会直接把纸巾盖在你脸上。”   林未光:“……”   行。 第20章 20   飞机落地时, 柏林正处凌晨。   十月份的天气已经转凉,柏林的冷空气比国内还要强几分,从温暖的机舱走出,林未光不由紧了紧外套。   她跟随程靖森与何恕经通道离开机场, 本以为是要去取车, 却没想到是去接机处。   都这个时间段了, 还有专人来接他们?   林未光纳闷,却也不多问,闭嘴安安静静在后面走,抬眼就看到出口正前方停着辆保时捷,车旁还站着名身形颀长的洋人。   那人穿着黑西装, 不苟言笑地立在那, 林未光随意一瞥,就觉得跟□□接头似的。   待他们走近些许, 洋人便挺直腰身,向前迎上几步,态度恭敬地跟程靖森说了句什么。   他用的是德语, 林未光听不懂,估摸着是问好之类的话。   程靖森神色淡然, 略一颔首,算作是回应。   洋人全程未对林未光这名陌生人表现出任何好奇,例行公事般将三人请上车,随后便坐进驾驶席发动车子。   林未光不清楚他身份, 却也记得何恕的叮嘱, 不吭声不提问,降低存在感做个漂亮吉祥物就好。   何恕坐在副驾,正用德语跟司机进行交流, 他们谈话声被有意放低,像是不想打扰到后座的二人。   程靖森自上车后未发一语,此时正闭目养神,兴致不高。   街道空旷寂静,林未光望着窗外沿途景色出神,车内暖气很足,外界寒凉丝毫透不进半分,愈发令她倦怠。   注意力无法分散,再这么下去真要睡着了,她这会儿看什么都像催眠,索性揉揉脸颊,扭头转向身边的男人。   程靖森难得摆出副慵懒姿态,屈肘搭在窗舷,双眼微阖,手指撑扶额骨,眉目间锋锐感都散去些许。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缓缓掀起眼帘,攥住她尚未来得及躲藏的视线,无甚情绪地扬了扬眉峰。   林未光见偷看被抓了个现行,倒也没慌神,只摆手示意没什么,便靠回位置小憩。   她是那种睡眠质量很容易受到外界影响的类型,倒时差本就不顺利,如今又窝在温暖车厢中,更是困得睁不开眼。   在控制不住地打了声哈欠后,林未光终于向大脑妥协,迷迷瞪瞪地昏睡过去。   然而座椅没个稳当的依靠,怎么枕都觉得难受,她全凭直觉偏过脑袋,试图寻找舒适的姿势,谁知还真就找到了。   意识朦胧间,林未光摸索出绝佳位置,熟悉的气息将她包绕,她脸颊轻蹭,最后那点清醒也消失殆尽。   程靖森任凭她折腾,只垂眼淡淡扫过她,并未做出其它举动,更没撤身让开。   他们这番互动在后视镜中透得清清楚楚,被前排坐着的两人尽数收入眼底。   司机蹙眉,虽然不清楚女孩的身份,但也从没往其他方面猜,如今看了却觉得微妙。   身为下属的基本守则还是有的,他很快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将车驶向目的地。   程靖森在柏林有固定住所,是幢双层复式,周遭环境极佳,地理位置也巧妙,离繁荣商圈只消两条街。   深夜街上行人廖廖,十几分钟的车程,一行人便抵达宅邸。   车在庭院外稳稳停下,何恕侧首,低声知会程靖森:“先生,我们到了。”   程靖森稍有些懒怠地掀起眼帘,略微颔首,示意知道了。   何恕见此,便同司机简单沟通几句明日事宜,随后起身下车,去将后座车门拉开。   肩头上靠着的人仍睡得香甜,程靖森正欲抬脚迈下车,不得不将人撇开几分,唤她:“林未光,起来。”   林未光被喊醒,勉力撑开惺忪睡眼,看清楚跟前人的五官,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那阵迷糊朦胧的困劲儿没那么快消散,她没什么兴致地朝窗外望去,发现原来自己睡了一路,他们已经到住处了。   借着意识尚未完全回笼,她言行也更肆无忌惮,完全没把在场另外二人当回事,直接伸手勾扯男人袖口,力道很轻,撒娇似的。   这番动作毫不遮掩地落在眼底,洋人司机不由瞳孔微缩,匪夷所思地见证这一幕。   在他的认知里,这位心性凉薄的上司应当会直截了当甩开这小女孩,可是并没有。   程靖森动也未动,垂下视线,无波无澜望着她。   像是在问她又要搞哪出。   林未光扬起唇角,脑袋歪靠在椅背,懒声:“没力气,要不你把我抱过去吧。”   程靖森料想到她会犯浑,倒也没想她这么敢说,几分好笑道:“睡得脑子不清醒了?”   林未光:“……”   她没好气地瞪他,然而这会儿困意未消,绵软无力,视觉上给人的感觉更趋于嗔怪。   程靖森轻眯起眼,同她对上目光,视若等闲。   少顷,他笑笑,从容问她:“没力气,要我抱?”   林未光其实只是随口说的,也没指望他真肯跟自己俯首帖耳,于是敷衍地应了声:“是啊是啊,我腿都没劲了。”   说着,还假情假意地半伸出手,真要递给他似的。   哪知程靖森低笑一声,道:“行。”   林未光正讶异,手腕便被男人攥住,顺着力道被扯了过去,条件反射扶住他臂弯。   她始料未及,靠在他怀中,被这不知该称之为惊喜还是惊吓的举动冲击到,竟没反应过来。   下一瞬,她身子倏然腾空。   然而着力点却跟预想中的不太一样,重心位置也不对劲。   想象中绅士浪漫的公主抱并没有出现。   ——程靖森单手环住她腰身,直接将她整个从车内拎了出来。   挂在他臂弯,林未光呆若木鸡。   直到就着这姿势走出几米外,她才恍然回神,拼命蹬腿挣扎,抬声喊:“程靖森!你放我下来!”   她这花拳绣腿仿佛嬉闹,对程靖森不痛不痒,他垂眼睨她,脚步停也未停:“你不是没力气?”   林未光给气精神了,满脑袋瞌睡虫瞬间没影,尤其对上司机和何恕二人惊讶的视线,她简直无地自容。   “老混蛋!”林未光被提着,腰腹间勒得难受,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不要面子我还要!”   程靖森懒得搭理,随她如何扑腾,不为所动。   司机略懂中文,再听这少女的语气,自然知道这是在骂人,她几乎每蹦出来个词儿,他心底就跟着发颤。   偏偏被骂的人还无动于衷,丝毫不见动怒预兆,这实在颠覆他的认知。   察觉后方二人没有动静,程靖森淡然扫去一个眼风,“发什么愣。”   何恕回过神来,才说:“抱歉,先生。”   司机也从这视觉冲击中缓过劲,没敢表露心底震撼,朝身边何恕递去疑惑眼神。   何恕缄默以对,只稍稍摇首。   意思是别问,看着就行。   -   林未光被提溜进屋,整个人都清醒了。   脑袋不懵了,觉也不想睡了,时差都倒过来了。   程靖森不该从商,该学医。   好在程靖森在玄关处就将她放下,没让她煎熬太久。   林未光当即离他三步远,回归安全距离,不忘扭头憋屈地瞪他一眼,随即打量起这幢复式房的构造布局。   总体走的是法式轻奢风,局部色调以暗色为主,冷淡而高级,偏向新古典主义。   放眼望去满是单调色彩,就连为数不多的艳色也饱和度很低,林未光怀疑他们商务人士眼里只分黑白灰。   何恕和那名洋人司机只负责将他们送到这儿,并未踏进屋内,二人向程靖森告辞后,便一道离去。   沙发是鹅绒布艺,林未光在上面舒坦地弹了弹,身体后仰靠着椅背。   “我住哪儿啊?”她才想起这茬。   程靖森已经从楼梯迈出几阶,闻声只脚步略停,扫她一眼,“这里只有一间客房,在二楼。”   林未光噢了声,干脆利索地站起身,跟着他上楼,看自己未来几天要居住的房间。   程靖森让她自己熟悉环境,自己则回了主卧,不知是去做什么。   二楼宽敞,林未光拾级而上,打客房转了圈,对舒适程度较为满意,随后便从这层闲逛。   她在主卧旁边发现了一间书房。   书柜是深灰木色,采用图书墙造型,倒是简约方便,中央是下沉式沙发,整体格局很舒服。   林未光闲着无聊,便想瞧瞧有什么书是自己能看的,好在并非全是外文,译本也有很多。   这幢房子里有明显生活过的痕迹,她猜测程靖森少年时期留学海外,指不定就从这儿居住。   她好奇老男人还是小男生时会看些什么书,饶有兴趣地在书柜前打量,却发现无非都是金融经济类,还有些国内外散文和,有经典的,也有她从未听闻的。   林未光漫无目的地扫视着书名,最终选定一本较感兴趣的,伸手去拿。   放的位置太高,她踮起脚尖都称得上勉强。   林未光不信邪,偏要跟自己较劲儿,索性单手扶着柜子,向上跳起去够那本书。   够是够到了,只是指尖在抽书时用力过猛,不小心带动了旁边那个略显厚重的册子,也跟着摔下来。   林未光手忙脚乱地接住,好歹没让它狼狈落地,册子在空中被摊开,此时背朝着她,展开于手上。   触碰手背的是微妙质地,不像纸张,她略有些好奇,便将暂且放置旁边,把手中册子翻转过来。   看清楚其中内容后,林未光微微睁大双眼。   ——这竟然是一本相薄。   她翻到的这页正处相薄前篇,左右两侧各两张,从色调来看应当是老照片,并且年岁不短了。   照片主角是名端庄貌美的女人,五官温和沉静,漂亮到教人挪不开视线,即便同为女性的林未光,也忍不住欣赏良久。   女人似乎身处庭院中,坐着藤织椅,她没化什么妆,面容精致婉约,望着镜头眉目弯弯,笑意粲然温柔。   那双桃花眼摄人心魄似的,美得不可方物。   眼前的确是位风姿绰约的美人,但林未光不知怎的,竟无端觉得她眼熟。   她们肯定是没见过的,单论年纪都不知差了多少,这位怕是可以当她长辈的。   林未光又往后翻了翻,发现仍是女人的照片,场景或有不同,却张张令人惊艳。   隐隐察觉到什么,她仔细描摹照片主角的五官轮廓,终于明白那份莫名的熟悉从何而来。   ——这双眼,与程靖森实在太相像了。   仿佛窥探到什么秘密,林未光的心跳声忽然嘈乱起来。   她特意跑去书房门口,往外探头探脑想看看程靖森在做什么,但没能发现他的身影。   林未光估摸着他大抵是忙工作或者休息去了,便小心翼翼地退回房间,将门给带上,装出没有人在里面的模样。   做完这些,她捧着那本相册,坐到书房中央的沙发上,翻看起来。   相册页数很多,内容并非只围绕一人,没翻出去两页,林未光就看到了新的面孔。   是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儿,白皙俊秀,明明是个漂亮的小团子,却可惜冷着张脸,过于严肃端正了些。   照片右下角有日期,摄于二十多年前,已经算陈旧。   尽管没有任何注明,但林未光也清楚这小家伙是谁。   心跳太吵了,砸得她耳边砰砰作响,她都担心会被让人听到。   林未光无意识地咬了咬唇,从未像现在这样紧张过,她甚至感觉自己像在做贼。   再往后翻,这名小朋友逐渐成长,隐约有了少年人的轮廓,即便青涩未褪,也难掩眉眼间俊逸风流。   那时的程靖森与现在全然不同,眼底锋锐傲气不加掩饰,年少轻狂,凌然而鲜明,如何都学不会收敛锋芒的模样。   林未光看得专注,连时间流逝多少都不曾注意,全然忘了照片中的本尊也跟自己在同一屋檐下。   直到后方传来开门声响,她才恍然回神,吓得三下五除二将相册合起来藏到身后。   几乎与此同时,熟悉的男声拂过耳畔,语气平淡:“不回房休息,怎么在这坐着。”   林未光摸不准他看没看清楚自己的小动作,便背对着他暗中把册子藏得更深,随口道:“困劲过去了,想看点书。”   话刚说完,她捻了捻空荡指尖,不禁在心底骂自己蠢。   之前太全神贯注,竟然连警备心都给扔了,此时她手上空空荡荡,除了方才拿着的相册再无其他,说着看书又没书可看。   生怕被发现疑点,林未光迅速整理好表情,笑吟吟地侧首看向来人,道:“叔,你……”   话没说完,待她看清楚眼前的人,瞬间就忘记自己方才想扯什么淡。   只见程靖森发丝濡湿,被悉数后拢,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眉目沉静淡漠,一双桃花眼水汽未散,竟衬得其中冷然都散去不少。   美人出浴本就是视觉震撼,然而还有更要命的。   ——他只穿了件浴袍。   并且穿法十分敷衍,只有腰带是认真系的,领口松散开敞,线条分明的腰身尽数袒/露。   程靖森身材极好,是养眼的精壮,灯光自他肩颈下落,起伏之间,更显沟壑。   林未光愣在原地,没能缓过神来。   打从二人初见,程靖森便始终都是副人五人六的模样,平日里衬衫纽扣都要扣到最上方,禁欲正经得不行,她能瞥见他锁骨都觉得稀罕。   结果现在直接给她来个这么……这么刺激的。   林未光一声“我/操”险些脱口而出,此情此景给她的惊吓比刚才她听见开门声还大,很离谱。   她瞬间耳根滚烫,迅速收回视线扭头转身,坚定地背朝向他。   程靖森只觉莫名,不明白她又在闹哪出,轻蹙起眉,“你怎么了?”   “你还问我!”林未光瓮声瓮气地回,指责得义正辞严,“还不是你不好好穿衣服,勾引人。”   程靖森:“?”   作者有话要说:  林未光:穿件衣服吧你。 第21章 21   程靖森就没被谁当着面这样指责过, 竟是不怒反笑。   濡湿发丝不经意垂落,他单手将其向后拢去,慢条斯理地行至沙发前,掐着林未光下颚迫使她抬头。   这个姿势很不舒服, 程靖森是站在她身后的, 她只得略微侧首才能看清他, 此时还不得不昂首,没多会儿脖颈便酸痛起来。   “干嘛啊。”林未光没好气问,没能掰动他的手,干脆放弃,“我不就多看了几眼么, 又没占你便宜。”   程靖森觉得这小孩儿再说几句话就能把自己气出高血压。   “不会说话就闭嘴。”   他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下颚, 眉眼低垂俯视她,语气很淡:“少在我跟前犯浑。”   林未光现在已经不怕这人教训自己了, 她最擅长磨人脾气,用装乖卖巧那一套,把对方底线在不知不觉中下拉。   “好嘛。”她弯起唇角, 眼尾也随之勾出抹明媚无辜的弧度,认怂道, “我错啦,不开玩笑了。”   就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她索性将身子朝后倚,脑袋枕在沙发边缘, 与程靖森对视也能更轻松。   少女精致漂亮的五官在灯光下蒙了层淡色光晕, 一双杏目微挑,里面盛满灿然笑意,映出他的身影。   她就这样望着他, 神色专注而纯粹,落在眼里的光就是全部。   林未光生得好看,这点程靖森始终承认,平日里看惯了也觉没什么,但此时心底却滋生几分微妙。   这份动摇太莫名其妙,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便要收手放开她。   谁知林未光却没打算让他走,反手精准地扣住了他手腕。   程靖森任她牵制自己,称不上配合,却也没甩开,没什么情绪地望着她。   林未光眨巴眨巴眼睛,语气悠哉闲适:“不过,叔叔你身材真的很不错欸,我还以为你只顾着工作,没时间健身呢。”   她有意无意拖延时间,只想尽可能趁老男人回归禁欲本色前多看他几眼,毕竟有没有下次实在难说。   念此,她忍不住轻啧一声,竟不自觉将心底话说出:“可惜平时穿衣服太正经……”   她声音放得低,程靖森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略一挑眉,“你倒是敢想敢说。”   不,她何止敢想敢说,她还敢动手,就是怕被他当场丢出门外罢了。   林未光暗自腹诽,面上没表露出异色,像是自知失言,忙不迭佯装无事发生地清了清嗓子,与此同时放弃纠缠念头,将他松开。   也就在此时,程靖森注意到她背后有所异样。   书册模样的东西露出边角,他看不分明,但显然是方才就被她藏起来的。   林未光并未察觉自己先前隐藏的东西已经败露,她的手刚收回到半道,就反被对方握在掌心。   仿佛场景回溯,这番互动过于熟悉。   林未光:“……”   这你松手我牵回的,还能完吗?   她干脆微侧过身子,省得抬头令脖子酸痛,正想问他要做什么,掀起眼帘对上男人视线,却不由得愣住。   ——不太对劲。   程靖森仍是无波无澜的模样,林未光却隐隐察觉不妙,她想起了某件被自己遗忘的事。   事实证明她第六感的确很准,就在她将手悄悄背到身后,想把那本相册往里藏时,程靖森开口了。   “藏什么。”他不紧不慢,“我看到了。”   林未光暗骂自己大意,当即下意识将相册挡在身后,迅速在脑中构想解决方案。   她眼神飘忽,摆明了又在打什么主意,程靖森知晓她心思,扬了扬眉梢:“拿出来。”   他态度并不算强硬,但摆出那幅冷然神情,很轻易就能把林未光镇住。   林未光对他这面无表情的模样最没谱,不敢打岔,更不敢说俏皮话,本来没做亏心事,此时也紧张起来。   她只得往沙发角落挪,坚决藏住那本相册,拿出惯用的装委屈伎俩:“真没什么,你书房里的东西你也知道,我能看什么……”   这招对程靖森没用,他见沟通无效,便不再多言,径直将她扯回来,略微俯身。   林未光原本都打算跑路了,哪想到腰身一紧,竟然直接被男人单手抱起,那本相册也随之袒/露在空气中。   程靖森搂着她,目光落在那册子上,倒是没想到,神色顿了顿。   林未光这会儿被他抱在怀中,才是十分难熬,这人本就只穿着浴袍,动作之间让领口更加松散,搞得她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搭。   之前想归想,真让她上手她还的确没那胆子,再怎么着也还是个小姑娘,哪经得住这样亲密的姿势。   只要稍稍侧过脸,她就能嗅到他颈间清冽的冷香,空间局限性太小,彼此连温度都是交互的,她仿佛无处可逃。   林未光是真的不自在,心跳加速脸颊升温,她觉得自己快要着火,还生怕被对方察觉到异样。   少顷,耳畔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声。   程靖森将她放下,并不像要同她计较,指腹划过相册扉页,道:“偷偷摸摸的,我还当你在藏什么。”   林未光难得窘迫,拼命往后缩,垂着眼不看他,给自己脸颊散热的时间,“……相册不是挺私人的吗,我也没经你同意就看了。”   程靖森半看了她一眼,意味介于好笑与无奈之间,后者成分居多:“翻开之前你也是这么想的?”   林未光心虚:“我好奇嘛,对不起。”   但好在见当事人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她不由松了口气,低声嘟囔:“原来你没去休息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书房呢,吓我一跳。”   “我要是没来,也不会抓到你偷看我的照片。”   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视线,林未光好不容易降温的双颊又开始发烫,她将脸撇开,不再去看他。   “我又没有只看你,我最开始是被前几页吸引的。”她道,生硬地转移话题,“那是你母亲吗?”   程靖森清楚她心思,却也懒得挑明,对于她的问题不置可否,算是默认这说法。   他翻开相册,指尖搭在某张老照片,上面的女人有着双跟他极为相像的眼,望着镜头莞尔。   林未光也盯着瞧,由衷感慨:“她真的很漂亮,我感觉她才二十多岁。”   程靖森看向拍摄时间,“这是在她生日那天拍的,当年她三十四。”   那这美人基因是真的强,林未光心想。   “我从来没听你聊过家里的事。”她的好奇心蠢蠢欲动,“我只听说过你当年的光辉事迹,别的就都不知道了。”   程靖森轻笑,几分揶揄地打量她,“很想了解我?”   “想。”她利索承认,眨眨眼,“咱们程二爷多神秘啊,十六岁空降的狠角色,谁不崇拜呢。”   他嫌她嘴贫,并未搭腔,随意略过册子中几张相片。   程靖森已经许久没提起过这些,若非林未光今天翻出这本相册,关于双亲不过是他诸多回忆中陈旧的某部分而已。   他往后翻看了几页,不疾不徐道:“她和我父亲自小相识,毕业后就嫁入程家,为他放弃事业前途,做一名尽职尽责的豪门夫人,年纪确实也不大。”   林未光对于他的家事只有道听途说,还是第一次听他本人亲口提起,不由提起十分新奇。   “青梅竹马啊,那他们感情一定很好。”她说。   “或许。”程靖森颔首,平静坦然,“我父亲和他的每个女人感情都不错。”   林未光:“……”   靠,怎么这样。   她听得不太高兴,但毕竟是长辈,不好表露出什么,于是便换了个问题:“那你们兄弟二人,为什么只有你自己出国读书?”   她本以为是因为程父有意栽培,却不想程靖森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我与他关系不好,他认定的继承人也从来不是我,送我出国只是为了营造假象,更好的保护他真正钦定的继承者。”   林未光听完更不高兴了。   “你那时候才多大,就这么直接把你扔外面,是真觉得你不会出事?”她皱眉,“你母亲怎么也不拦着?”   “比起孩子,她更爱她的丈夫,更何况只送走一个,哪怕真的出事,她也不算膝下无人。”程靖森似乎并不介意谈及这话题,语气从始至终像在聊别人的事,平和淡漠。   他亲缘浅薄,很早便不再执着这些,如今旧事重提也只觉得久远模糊,并没有多大感触。   他的童年与少年时期几乎与家人无关,为数不多的交集三言两语足矣概括,后来久居海外,更是没了联系。   而他那些长辈也当真被蒙骗,以为他才是将来的少当家,针对他各种阴狠手段层出不穷,他只身在外,也不是没险些丧命的时候。   直到十六岁那年,父母车祸遇难,程家乱作一团,他也在那时回国,罔顾长幼尊卑,看也不看便烧了父亲遗嘱,重新整顿内部。   估计他父亲也不会想到,狸猫换太子这出戏,演到后来竟成了真,程家最后的主人是他拿去挡箭的小儿子。   也是戏剧化。   林未光并不知晓他在想什么,只是见他神情不似方才从容,那点似有若无的笑意也近乎散去,便以为是自己勾起了他不愿回想的往事。   她家庭幸福,虽然后来遭受过磨难,却也是在爱与呵护中长大的,自然无法理解会有像程靖森父母这样的家人存在。   难怪她总觉得他活得太孤单,哪有人生来如此,都是环境所致。   林未光不会安慰人,而且她觉得程靖森也不需要安慰。   “那有什么。”   她倾身凑近,朝他笑:“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现在有我啊。”   她声音虽轻,落在程靖森耳畔,却似有轰然的反响。   他不曾想她会说出这种话,略微顿住,侧首看向她。   林未光不觉有异,双眼盈亮,里面落着细碎光彩,毫不退缩地同他对视。   林未光今年不过十八,可这十八年却过得比大多数同龄人更漫长艰难。   她曾是锦衣玉食的矜贵千金,又一朝跌入泥尘,骨子里却有股势不服软的劲儿,少年意气,好像与平庸二字永不沾边。   ——这样的人,总能令旁人忍不住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程靖森心头摇撼,他隐隐察觉,他们之间确实有什么不对劲了。   林未光更是抓住他难得迟疑的瞬间,得寸进尺地靠上前,再次缩短两人本就不算得体的距离。   她明眸善睐,语气蛊惑似的,轻声:“叔叔?”   温热呼吸吹拂,小姑娘不着痕迹地贴近,彼此之间竟然已经是十分危险的距离,有些微妙的暗涌呼之欲出。   程靖森心知自己该避开,却没有动作。   他不愿动。   然而最终,他还是抬手捏住她下颚,将她从跟前挪开,淡声警告:“好好说话,少跟我没大没小。”   林未光见他又端出那幅长辈做派,知道这是没法再闹腾了,便撇撇嘴角,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后退了退。   那道界限,终究也没有被越过。   “我这不是觉得你不容易嘛,孤家寡人的。”她揉揉脸颊,往沙发旁一靠,恢复往日没个正形的模样。   “不过无所谓。”她耸肩,弯起唇角,“以后有我陪你。”   这发言过于天真简单,程靖森只觉毕竟是年纪小,说出口的话也不知道轻重。   这样的承诺,也就小孩儿才信口拈来。   他并未当真,漫不经意地轻嗤一声,道:“你和我,哪来的以后。”   话音落下,林未光听得怔了怔。   一语惊醒梦中人,事实被铺开,她这时才恍然回神,其实他们能够相处的时日并不多。   他们本就因为合作与利用而维系在一起,是陪对方走过这段路的陌生旅人,时机到了,也就什么都结束了。   是她太理想化,忘记事情本身的模样。   心底空落落的,林未光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说得对。”她沉默少顷,开口。   “我才多大,再过几年也是年轻人,以后时间长着呢,干嘛要用来陪你。”   林未光说着,面上没什么情绪,语气却有点儿恨恨的:“到时候我养几个漂亮小男生,情商高说话好听还会哄人,省得再让我受憋屈。”   她越说越气,分明说着畅快话,却感觉堵得难受,简直想捶墙。   实际归咎于她气愤的点某个老男人根本就get不到,甚至还可能觉得她无理取闹。   林未光越琢磨越不舒坦,也不知道自己那颗春心对谁萌动不行偏偏就对着眼前这位。   “我好困,要回房间睡觉!”她自个儿跟自个儿生气,径直往书房门口走,头也不回,“晚安!”   两个字的问候硬是给她说得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一股子火/药味。   程靖森:“……”   青春期小孩儿的情绪都这么变化无常吗?   他稍稍蹙眉,目送她气冲冲地消失在视野中,才不紧不慢收回视线。   ——小孩儿脾气,莫名其妙。   作者有话要说:  节日愉快,今天评论都有红包 第22章 22   林未光此行跟着来到柏林, 除了一书包试卷外,其余什么都没带。   程靖森让人带着她去买了套正式的成衣,毕竟届时要带在身边, 总归要打扮的光鲜亮丽些。   程仲明六十大寿,程家两辈老小基本都要聚在一起, 兴许也会有平时与之交好的友人, 大抵办得十分热闹。   程靖森原先还在上学的时候,鲜少参加家宴, 后来大权在握,便当这是闲来无事调剂生活的场所。   尤其他在身边养了个小孩儿的事已经广为流传,该知道的不该知道都清楚了,他也没必要再推辞, 干脆将人给带出来。   顺便讹一把程仲明那贼心不死的老东西。   寿宴定在柏林一家高档酒店中举办。   当天,林未光被何恕送去做造型,女孩子不像男的有西装三件套,她实在不想接受要在十几度的冷空气里穿礼裙这件事, 便蹭了件程靖森的西装外套。   服装师见外套和她的小黑裙契合度意外很高, 也就随她去了。   换好衣服化完妆, 林未光踩着细高跟适应了会儿, 便走出化妆间。   她本以为候在外面的会是何恕,没想到门一推开, 看见的竟是抹出乎她意料的身影。   她怔愣的片刻, 程靖森已经朝她望过来,略抬了抬眉峰。   小孩儿以往都是走休闲挂,看习惯了便也觉得没什么,如今好好打扮一番,倒是的确惊艳。   十八岁的小姑娘稚气未退, 又具备她这年龄阶段所缺乏的从容意气,衬得那副明艳精致的五官更是动人。   ——再称她为“小孩”,似乎并不那么妥当。   林未光的漂亮是掺杂攻击性的,锋锐尽显,天生的瞩目,让人只消一眼,便很难将视线再从她身上移开。   直到她走到身前,程靖森才敛了目光。   “果然人靠衣装。”他给出评价。   “……”林未光想翻白眼,但还是克制住了,将他曾说过的话奉还,“不会说话就闭嘴。”   程靖森倒也不跟她计较,只替她将颊边散落碎发顺至耳后,训她:“没大没小。”   这压根不算教训,林未光眨眨眼,十分上道地将手搭在他臂弯,悄声:“叔叔,你是不是忽然发现,我其实并不算小孩子了?”   小姑娘倒是很会猜人心思。   程靖森无波无澜地睨她,也同样奉还她原话:“你不是说过,自己是十八岁的小朋友?”   林未光:“……”   老男人还挺记仇。   “我随口说的。”她不满地嘟囔道,“我都十八了,你别总把我当小孩儿看待。”   程靖森只当她是耍性子较真,几分好笑:“刚成年就觉得自己是大人了。”   “刚见面那会儿也没觉得你这么想当我长辈。”林未光轻嗤,故意激他,“咱们程二爷原来这么正经一人呢?”   “这招对我没用。”程靖森不为所动,懒得接茬,“年纪和阅历摆在这,你难道不是小孩?”   林未光说不过他,干脆放弃,心想小孩就小孩,反正以后别后悔。   今天去参加宴会,除了何恕外,还有名洋人跟着,正是先前在机场迎接他们的那位。   林未光猜测他应当是保镖之类的角色,毕竟程家水深火热的,谁知道豺狼虎豹凑一窝会是幅怎样的光景。   抵达酒店时,是傍晚六点多。   可以看出此次宴会确实精心筹备,举办者身份不凡,整座酒店今日竟全部清场,受邀前来的宾客也都非富即贵,天色将将暗下,便有一辆接一辆豪车停在门口。   林未光看着那些来往车辆,心想程靖森这叔父的排场还挺大。   又或者说,程家的面子更大。   临下车前,林未光趁着前座两人离开,扯住了程靖森的袖口。   见他侧目看向自己,她挑眉,问:“这次我拿什么剧本?”   程靖森端详她少顷,没有作答,只握住她手腕,将她带到身前,随后从容揽住她腰身。   指尖在她腰侧很轻地点了点,他在她耳畔开口,嗓音低沉——   “小金丝雀。”   四个字,熟悉戏码。   林未光了然,于是便仰起脸,笑意娇柔冁然:“知道啦,叔叔。”   倒是入戏很快。   程靖森对她的演技向来放心,并未多叮嘱什么,带着她前往宴会主场。   庄园内的侍从将他们领入大厅,里面喧哗热闹,充斥着寒暄问候的对话声,宾客各个衣冠楚楚,都是上流社会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林未光许多年没经过这种场,却也不至于手足无措,环顾四周,也没觉得有什么所谓。   像这种官方正式场合,总归是无聊至极的。   一楼二楼皆是与程老关系不错的商人政客,三楼才是亲属场,他们今晚也要去那儿用餐。   踏进正厅时,便有许多人朝这边投来视线,有的落在程靖森身上,多为恭敬,其余落在林未光身上,全是好奇。   程靖森今日一身挺括的黑西装,披着大衣,发丝后梳,露出英俊周正的眉目,看着要比寻常冷肃许多。   即便有双好似生来含笑的桃花眼,也压不住他浑身迫人气势。   而他身旁亲昵挽着他手臂的女孩,面容精致漂亮,眉梢眼尾噙着恣肆笑意,顾盼流转间娇俏慵懒,猫儿似的。   两人站在一起,倒养眼得很。   虽没人明着谈论这些,但圈子里几乎都知晓程靖森把林家那落魄千金养在身边的事儿,这两家的关系原本相安无事,如此一来,实在引人琢磨。   程靖森是个狠角色,十几岁的年纪便将大权牢握手中,林家五年前那场变动无声无息,闹得动静再大也是内部消化,如今林诚彬稳坐高位,谁也没想到他那传闻下落不明的侄女竟然会忽然现身,还是在程家掌权人身边。   怕是要变天了。   林未光早已习惯他人打量的目光,这对她来说不痛不痒,照旧演她的戏,安分待在程靖森身边,从容自若。   期间许多人同程靖森攀谈寒暄,她也不插话,没有流露半分不耐,全程充当背景板,将那些官话左耳进右耳出。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周围过往宾客,将那些面孔记在脑海中,毕竟时隔太久,势力格局变动,她不清楚这个圈子里是什么情况。   这也是林未光来柏林的其中一个原因。   自从与向家牵上线后,她其实对将来已经有了基本规划,但要做的准备还有很多,她得慢慢来收集有用的信息,急不得。   而她并不打算告诉程靖森这些事。   她有自己的计较,程靖森能给她的说白了只有20%的林氏股份,与培养她对金融经济的基础素养,其余的还是要看她自己。   其实她完全可以跟他开这个口,凭他的人脉,为她理清各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轻而易举,可她不愿意这么做,她能自己做到的事,尽管要花费更多心力,也不愿再欠那人半分。   她与程靖森本就是不对等关系,而她从来不打算贯彻落实。   就在林未光目光流转间,她忽然对上了一个人的视线。   那是名中年男性,身穿妥帖端正的西装,长相周正,神情随和,不至于过分出众。   她以为只是偶然,谁知对方并不回避,反而就这么注视着她,甚至略抬了抬手中酒杯。   林未光心生疑惑,不着痕迹地将那人打量一番,越看越觉得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这不过是段小插曲,因为接下来她和程靖森便乘电梯前往三楼,也正是寿宴主角所在之处。   出了电梯,她随程靖森前往包厢,然而刚迈出去几步,便望见拐角处有两个人驻足,正朝着他们这边。   林未光以为又是什么塑料商业关系,没打算吭声,谁知走近后扫了眼那位年长的男子,才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不得不说程家两兄弟都遗传到了他们母亲的优势,一副五官几乎让人看不出真实年龄,走哪都是道风景。   面对兄长,程靖森神色稍有和缓,不似先前淡漠疏离,颔首:“好久不见。”   男人笑笑,俊逸面孔愈显温文随和,“也就之前在国内小聚过一次,你也是够忙的。”   他身旁站着名少年,瞧着年纪并不大,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应当是程铭逸那位久居海外的哥哥。   他稍有好奇地打量一眼林未光,随后便朝程靖森问好:“二叔。”   语气十足尊敬,跟程铭逸有异曲同工之妙。   林未光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招小辈怕,她没作声,毕竟不知该以什么身份开口,便对男人笑了笑。   ——她只是好奇,程靖森他哥看到自家弟弟的女伴跟自己小儿子同龄,会是怎样的心情。   不过这位也确实如传闻中那样性格温厚,待人接物很细腻,与程靖森的冷厉迫人不同,他是位令人如沐春风的长辈。   唯一露出严肃的神情,是在他们前往包厢时,他提醒程靖森最近家中并不太平,近来行事需谨慎。   林未光还当程靖森夺了他大哥的位置,兄弟阋墙,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不过一个更喜清闲,一个恰有实力。   包厢内满室明亮,桌前已经落座几人,本在闲谈,听闻开门声响,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林未光这才切实感觉到压力。   程家老辈的目光与楼下那群人完全不同,带着冰冷戾气,完全脱离打量范畴,仿佛审视物件,令她格外不舒服。   尤其坐在主位的那名老者,额角一道细长疤痕,跨得眉尾削去几分,面无表情,无端生出几分阴鸷沉郁。   林未光被他瞧得徒生寒意,偏偏避无可避,只得暗自掐紧掌心,佯装无事去迎对方视线。   她正恼恨自己窝囊,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握住,对方指尖微凉,不着痕迹制止她自虐般的行径,轻抚过她隐隐作痛的掌心。   又略微施力,却怕弄疼她似的,仿佛在责备她的行为。   林未光微怔,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程靖森,却见他神态自若,握着她的手也不曾松开半分。   在他身边,她好像什么都不必怕。   林未光被成功安抚,那份惶恐难安随之消失不见。   心跳不合时宜地吵闹起来,喧天锣鼓。她觉得自己真要栽完了,不得翻身。   “怎么,仲叔是许久未见,认不出我了?”侍从拉开座椅,程靖森慢条斯理落座,“话也不说,我还当是不欢迎。”   程仲明闻言轻笑,眼底凌然掩去几分,道:“这什么话,你们兄弟二人都在国内待着,一年半载才聚一回,我可高兴都来不及。”   林未光坐在程靖森身边,谨记何恕当初教诲,少说话不作为,沉默万岁。   “不过,”程仲明话锋一转,“这回是家宴,你带外人来,实在欠考虑。”   “外人?”程靖森似笑非笑地重复这字眼,温声回话,“仲叔就别调侃我了,免得我回去还要哄她。”   林未光心底都快把白眼翻上天了,仍旧规规矩矩坐在自己位置,装听不见。   听闻程靖森这套说辞,程仲明面色不改,只微抬下颚,问:“是吗,那另一个呢?”   示意立于他身后的那名保镖。   林未光其实也注意到了,在他们进入包厢时,何恕便默认在外候着,唯独保镖跟了进来,寸步不离。   难不成吃顿饭还有概率发生流血事件?   “总要防患于未然。”   程靖森道,不疾不徐地:“毕竟当年那场意外在座各位都清楚,多做个准备也无妨。”   话音刚落,众人神情各异,程仲明更是沉了脸色,额角那道疤愈发瞩目。   林未光觉得如果自己猜的不错,估计这疤就是程靖森给整出来的,还放这内涵呢。   啧,这一家子姓程的还真能折腾。   气氛并未僵持太久,待所有人都入席,酒菜也逐一摆满桌面,话题很快转向轻松日常,仿佛方才的剑拔弩张都是错觉。   虽然清楚饭菜不至于有毒,林未光还是食不知味,注意力全放那几位长辈模样的人身上。   饭没吃多久,众人便已将酒喝过一轮,除去寿宴主角,属程靖森接酒最频繁。   酒桌文化没营养,皆是满杯的敬法,林未光端看那溶滟酒液都觉得胃疼,身旁男人眉眼却不见染上醉意。   这人没怎么吃东西,酒倒喝了不少,林未光没见过这仿佛要用酒精把人灌死的喝法,担心他胃受不住,于是伸手去扯他衣摆,教他悠着点。   程靖森按下她手指,并不搭理,照常与在座长辈谈笑风生,不知不觉又是几回空杯。   林未光轻蹙起眉,没再动作。   然而她这行为却早已被有心人尽收眼底,坐在程仲明身边的那名年长者搁下酒杯,施施然开口:“这还是靖森头回带人来见长辈,小丫头是怕生?怎么也不见说话。”   话音刚落,全场焦点转移,落在那名始终沉默的少女身上。   林未光不动声色地颤了颤睫羽。   ——好家伙,在这儿等着她呢。   之前谈话气氛太温馨寻常,让人真以为是场普通家宴,无知无觉中麻痹了她的提防,此时才重响警铃。   “抱歉啊伯伯,我没经过这种场,太紧张,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赧然地笑笑,装出内敛娇柔模样,“见你们聊得热闹,我也不好意思插话,竟然还要您开口提醒,实在不合礼数。”   她把话说得很满,态度恭敬得体,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除了顺着台阶下别无选择。   而林未光也的确上道,不疾不徐站起身,为自己斟一杯酒,双手托杯,做足了姿态。   她面朝以程仲明为中心的几名长者,腰身挺直,颔首示意:“这杯,算我赔罪。”   话音刚落,不给旁人反应机会,她便利索地将酒一饮而尽。   杯子再搁下时,与桌面碰出清脆的响。   全场寂然。   那名长辈略略挑眉,像是觉得意外,就连程仲明也重新审视起她,除此之外,与她同辈的少年投来诧异目光。   唯有程靖森唇角笑意淡去几分,无甚情绪地望着她,眸底深沉。   一杯酒下肚,林未光虽然会喝,但也没试过一口闷,唇齿间辛辣苦涩,勉强能接受。   妈的。   林未光眉眼带笑,却在心里狠狠啐了口,想今天忍的气,迟早得从这些老东西身上连本带利讨回来。   这酒该她喝,没必要事事让程靖森替她挡,这种场在她只身回林家后只会更多,既然迟早都要独当一面,她没必要回避。   想罢,她调整呼吸,开口:“我再敬各位长辈一杯。”   说完,她再度为自己斟满酒杯,正欲执起饮下,却被另一只手按住。   林未光怔住,垂眼看向身边那人,落在她手背的力道不容置喙,是对方鲜少流露出的冷硬强势。   她隐约察觉到男人似乎心情并不太好。   这想法刚冒出,程靖森便掀起眼帘扫她一眼,那眼神太凉薄,瞧得她一愣,随即腰身微紧,竟被他不由分说拦腰搂进怀中。   林未光那股子劲儿只要起来,很难再压回去,偏偏男人牢牢将她摁住,迫使她乖巧安分。   “小孩儿不懂事,各位少开她玩笑,免得她当真。”   低沉嗓音自头顶响起,她听见程靖森很轻地笑了声,继而道:“这杯敬酒,我替她喝。”   酒杯被他挪到旁边,位置巧妙,是她够不到的地方,林未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酒饮尽,搁回桌面。   吊顶灯光盛满玻璃杯,又泻进她眼底,她无声抿唇,不知是不是因为酒意上头,胸腔满是升腾酸涩。   既如此,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事就算过去了,林未光没有作声,只去推横在腰间的手臂,程靖森以为她是在较劲,轻蹙起眉将她按住。   “听话。”他低垂眼帘,“安分些,别闹我。”   因二人距离,他一呼一吸都清晰触着她,清冽凌然中掺杂几分浅淡酒气,平白无故增添勾缠暧昧。   林未光瞬间不动弹了。   她从未跟他挨得如此近,僵坐在男人腿上,彼此之间的体温都能感知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这只是演戏罢了,却控制不住自己慌乱心跳。   ——正因明白对方没那个意思,才更显得她居心不良,做不到真正坦然以对。   没出息透了。   林未光彻底偃旗息鼓,侧首将脸埋藏于男人肩颈,耳根泛着红,落在旁人眼中,倒真像小姑娘羞赧难为情。   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并不是在演戏,心动是演不出来的,她狼狈地藏起这份情愫。   “你们感情倒是不错。”   程仲明若有所思地望着程靖森,笑笑:“不过,你彬叔听说这事,却并不知情,还打算跟我要人呢。”   冷不丁提起林诚彬,林未光徒生寒意,她身份摆在这,话题终究要落在这方面。   果不其然,程仲明接下来的话,更是狠狠砸在她心头——   “这小丫头是他侄女,失踪那么多年被你找到,也该送她回家了。” 第23章 23   程仲明话音刚落, 全场寂静一瞬。   从这句话响起开始,饭局气氛便变了。   林未光提心吊胆,被程仲明提起这茬, 生怕今日林诚彬也来参加这场寿宴,不然届时就难以收场了。   她正胡乱担忧着, 脊背便被人很轻地拍了拍, 像是安抚的意味。   “送她回家?”程靖森逐字逐句地重复道,眉梢轻抬, 觉得好笑一般,“仲叔开什么玩笑,您口中那位当年做过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   他这话挑得还算明白, 到底给程仲明一个面子,没直接打他的脸。   程仲明不想他居然会是这个答复,脸色沉下几分,眼底泛冷地盯着他。   气氛再度僵持下来, 林未光觉得这饭应该是吃不下去了。   可她明明还没捞着几口, 反而喝了杯酒惹得胃里火烧火燎不舒服。   实在不值得。   最终还是另外一人出来打圆场, 道:“行了, 跟你叔较什么真,你叔也是为你好才跟你提的。”   程靖森轻笑, 不予回应, 从容不迫地对上程仲明视线,像是等他给自己确切说法。   程仲明虽然不满他,却勉强压下火气,扯着唇角应了声,“毕竟这小孩儿身份尴尬, 一直待在你身边,你和你彬叔迟早生嫌隙,我也是关心则乱。”   “是吗。”程靖森略抬眉梢,不置可否。   林未光熟悉他语气,虽听着温和平静,但明显已经是耐心告罄的征兆。   这人懒得再浪费时间了。   正如她所料,下一瞬,程靖森便不疾不徐开口:“那您在我身边安排这位,看来也是出于对小辈的关怀了?”   话音刚落,房门大开,一人从外面被推进屋内,何恕紧跟其后,神情没什么波动。   被推进来的人双腿无力,没走出去几步,便狼狈地跌倒在地,很快,林未光就嗅到了弥散的血腥气。   不浓不淡,但足够骇人。   她打量地上那满面血污的男人,长相有些眼熟,她稍加辨认,便认出这是许久前在程靖森办公室见过的那名男子。   他被折腾得不轻,呼吸粗重,满身狼藉,何恕面无表情地半蹲下来,随便拿张纸巾将他脸擦净,露出完整面容。   林未光打过最狠的那场架,也没见谁被整成这样,她看得发怔,单听传闻还不够,如今亲眼所见,才终于明白这些人皆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她盯着出神,还是程靖森伸手遮住她双眼,将她按下,不让她再看。   程仲明神情坦然,随意扫了眼那名下属,不认可一般:“只是个中间人而已,至于折磨成这样?”   “毕竟上了年纪,力不从心情有可原,既然您约束不好手下,只好由我来教训。”   程靖森言罢,看向地上那人,见对方仓促地往后躲,便似笑非笑望向程仲明:“更何况,他可是受你指使来烦我的。”   此话一出,在座诸位纷纷看向他,惊疑不定。   倒不是惊讶内容,毕竟众所周知程靖森与程仲明关系不合,令人讶异的是,他竟然直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此事提起。   不必再说,大伙也都清楚,今天这顿饭算是彻底结束了。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我在公海的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虽然不怎么插手,但不代表谁都能从中作梗。”程靖森把玩着怀中女孩的发丝,百无聊赖,“要不是偶然发现,我还不知道原来进我手里的利润,只有原本一半不到。”   慢条斯理说完这些,他才懒懒掀起眼帘,含笑问:“剩下的钱究竟进了谁的口袋,仲叔不妨为我解解惑?”   程仲明面色铁青,神情难辨地盯着程靖森。   程靖森恍然未觉,怡然自得地给自己斟了杯酒,微斜杯口,抬手隔空与他示意。   分明是礼貌得体的行径,做的人却一副目下无尘的姿态,淡漠轻狂。   林未光在心里默默给他贴了个Bking的标签。   “或者换个问法。”他缓声,语气十足温和,“这钱您用着舒坦吗?”   到这份上,已经是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程仲明终于不再装出那幅和蔼长辈的模样,砰地将酒杯砸在桌面,冷喝:“你小子当真要跟我撕破脸?!”   “您这是什么话。”   程靖森神态自若,闲适得仿佛在与人聊天气如何:“我也是出于好心,给您补贴棺材本,想尽孝罢了。”   听到这话,程仲明脑中轰然炸开,从方才便始终压抑着的怒火腾升而起,烧得他恼怒至极。   腹中酒精作祟,更是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程仲明凶相毕露,登时拍案而起:“混账!”   几乎就在他站起的瞬间,枪/械上膛声也随之响起,“咔擦”响在耳畔,铿锵冷硬。   程靖森身后的保镖已然将枪口对准程仲明,神色淡漠,出手毫不犹豫,完全不顾忌对方是何身份。   然而程仲明也不是吃素的,包厢内的动静显然惊动外界,房门再度被砰地打开,两名黑衣男子谨慎盯梢着这边。   动乱不过转瞬之间,谁都没反应过来,气氛已一触即发。   林未光随意一暼,发现那二人中有一个腰间配枪,此刻已平举在手,食指搭在扳机,蓄势待发。   操。她暗自咋舌,在心底骂了声。   当初看见保镖时,她还猜想会不会有可能发生流血事件,感情这群人都不屑于冷兵器,直接搞这么直接的?   她可没见过这仗势,说没被吓到是假的,却也知道程靖森赴这场鸿门宴必然早有准备,因此倒也不算慌神。   林未光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想寻个安稳地带,正处战场中心的程靖森气定神闲,漫不经意地轻拍她脊背,聊以抚慰。   扫了眼门口二人,他似笑非笑地望向程仲明,“看来仲叔早有准备,还让我费时间跟你演这出和睦戏码,你也是大费周章。”   程仲明喘着粗气,瞠目瞪他,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两个枪口,真枪实弹,分别对准程靖森与程仲明,前者是当真从容,后者也是当真恼怒。   “你可叫你的人心中有数。”程靖森淡声道,“在座各位就当个见证人,我无意挑事,只不过想跟仲叔讨个说法。你如果不想好好谈,我只能采取别的手段。”   “你也知道我大逆不道,目无尊长,没什么事做不出来。”   这已经是明摆着威胁了,林未光余光瞥见程仲明脸色愈发阴沉,摸不准事态接下来会怎样发展。   就在僵持之际,包厢内又匆匆闯进一人,起先也被这场面惊到,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来到程仲明身边,附耳同他低语几句。   老家伙的脸不黑了,直接绿了。   尽管不情愿,程仲明还是挥挥手,示意自己的人把枪放下,颇有些咬牙切齿地看着程靖森:“你倒是厉害。”   程靖森微微一笑,“多谢夸奖。”   林未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接下来满室剑拔弩张倏然松缓,何恕与保镖也带着人离场,平和得仿佛还是争端发生前的模样。   关于程靖森所言那件事,诸位好似心照不宣,没再提起,也没有定论,默认程仲明主动退让,就此翻篇。   林未光原本坐立难安,在发现程靖森有完全控场权后,便放下心来。   随后又在酒席待了会儿,程仲明作为寿宴主角下楼会见宾客,包厢这局才算散场。   林未光跟着程靖森下楼,回想方才情形仍心有余悸,悄然凑到他身边,道:“你来之前是不是都算计好了?”   “不然呢。”程靖森有些好笑地回她,“真要等枪口抵着我,我再安排人来?”   也是,他们叔侄俩斗狠这么多年,肯定清楚对方路数。   林未光了然颔首,嘀咕道:“不过可够唬人的,估计外人看了都觉得你们涉黑。”   “之前看热闹的时候不嫌事大。”他问,“现在知道怕了?”   ……那倒也不是。   她仰起脸,语气坦然:“可惜国内不能合法持枪,不然我也想这么跟林诚彬硬刚,好歹气势足嘛。”   程靖森本以为小孩儿会被今天发生的事情吓着,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不免稍作停顿。   “别不学好。”他敛了笑意,垂眼看她,“往干净的路上走,这些手段不适合你。”   林未光闻言,本想不正经的回话,在触及男人目光后,她缓缓眨眼。   少顷,她弯起唇角,答应他:“好啊,我听你的。”   -   在三楼包厢只是今夜寿宴的开端而已,接下来林未光在主厅内才知道什么叫大阵仗,脸几乎都要给笑僵。   也就在今天,她彻底见识到老男人的海量,接酒次数多得数不清,仍不见半分醉态。   折腾到晚上十点多,这场寿宴才正式落下帷幕。   林未光整晚只喝过一杯酒,初时晕乎,后来酒意在行走交谈间挥散尽,而何恕与保镖滴酒未沾,负责将二人送回住处。   程靖森在酒场时谈笑风生从容不迫,上车后,眉眼间才显出些许倦意,抵着额角闭目养神。   林未光摸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状态,所以也没吭声,全程坐在后方安静本分,打量窗外沿途街景。   她以为程靖森睡着了,抵达住所后,却见他步履沉稳,神色如旧,完全不见醉酒该有的模样。   若非要说异常,那就是本来话不多的人,这会儿干脆不说话了。   进屋后,林未光立刻将高跟鞋踢开,赤脚踩在地板上,揉揉酸痛的小腿,发誓短期内再也不要碰它。   程靖森看也不看她,兀自脱了外套搭在衣架,随后便坐上沙发,抬手揉了揉眉骨。   这也太沉默了,林未光忍不住打量他一眼,真不确定他醉没醉,索性先去卫生间卸妆。   再出来时,她有意放轻脚步,来到程靖森身旁,发现他双目微阖,靠着椅背,像是在小憩。   林未光打量少顷,不声不响地站到沙发侧,俯身轻唤:“叔叔?”   程靖森似有所感,懒怠地抬起眼,看向她。   她唔了声,手撑在椅背边缘,身体下压凑得更近,隐隐含笑。   换作以往,男人早就该训她没大没小,然而此时,却只稍拢起眉,并未动作。   林未光发现,他是真的醉了。   察觉到这点,她轻笑,说道:“还以为你真的千杯不醉,原来只是酒品好啊。”   语罢,她歪头思索片刻,伸手试探性地覆上他的,指尖巧妙落入他掌心,轻挠了挠。   “还知道我是谁吗?”她问。   程靖森眸色愈加沉黯,蹙眉握住她作乱的手,出声警告:“林未光,回你房间,别找事。”   林未光才不听他话,尤其现在根本没威慑力,她眨眨眼,“那你一个人怎么办啊,我可舍不得叔叔你睡沙发。”   酒精彻底开始发挥应有效力,程靖森昏沉困倦,没精力应付她,便阖眼不再搭理。   林未光受了冷落,倒也无所谓,见他仍穿着西装马甲和衬衫,领带也严谨完好,不由觉得与此时境况很不搭调。   表面出于好意,实则出于私心,她将手搭上男人肩膀,去松领带结,替他解开脖颈间这条束缚。   她动作不紧不慢,散掉领带,又去解他衬衣纽扣,指腹偶然略过他颈侧,状似不经意,却令程靖森有些气息不稳。   他轻啧了声,忽然攥住她手腕,嗓音低沉:“别动。”   林未光于是真就止住动作。   无暇思考这叛逆小孩儿为什么会突然如此听话,程靖森气息稍稳,同时松开禁锢她的手,蹙眉:“回你房间,别让我再重复。”   说着,他轻揉了揉额角。   林未光知晓他只是勉强清醒,他今夜喝过的酒她可都有目共睹,这些量足够他醉的。   都说喝酒壮胆,她不知道喝多的人如何,反正她这只喝了一杯的是胆量暴增。   她腰身压低,含笑不语地望着男人俊逸五官,视线自他凌然眉梢描摹至分明下颚,又逐次向上,最终落在左侧眉尾处。   那里缀着颗颜色很浅的痣,倘若不近距离细看,一般人发现不了。   林未光弯唇,指腹搭在那上面,力道放得很轻。   温热的触感落在前额,程靖森半睁开眼,神色不虞地同她对视。   她恍然不觉,在那处肌肤上轻轻揉捻,很低地笑了声,“叔叔,你这儿有颗痣。”   程靖森喉结微动,平复内心那份不该产生的烦躁,再开口时,声音较方才更哑了些:“够了。”   林未光但笑不语,安静望着他,眼底有粲然细碎的光彩。   她倾身,呼吸几乎与他交织,是个无比危险的距离。   程靖森听到她低笑一声,娇慵呢喃落在耳畔,温热却近乎滚烫:“叔叔,真的不要我帮你?”   理智的弦倏然崩断。   这瞬间,他脑海中只掠过一个想法——   她赢了。 第24章 24   头发被揪住时, 林未光虽然意外,却也不是没想到自己的行为会被制止。   ——但她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   落在脑后的力道并不重,但也不容抗拒, 林未光蹙眉“嘶”了声,微闭了闭眼, 被迫昂起头来。   她长这么大被人抓头发的次数屈指可数, 大多是打架时碍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发生在这种关头。   靠, 老男人就不能委婉点托她下巴吗?让她抬头还非要用这么反人类的方式?   林未光暗自腹诽着,没有挣扎,对上程靖森一双黑沉深邃的眼,里面似乎有什么隐秘的情绪在翻涌。   “林未光。”他唤, “适可而止。”   林未光只想揪着他衣领告诉他什么叫得寸进尺。   但也只是想想。   “好嘛,不闹你了。”她委屈地撇撇嘴角,语气无辜,仿佛先前行为只是玩笑, “你松手, 这样我好不舒服。”   小孩儿向来会演, 程靖森也分不清她几时真几时假了, 蹙眉审度她片刻,终究没再与之计较。   被松开后, 林未光不甚乐意地揉揉自己被扯痛的地方, 估摸着老男人虽然醉了,却没至不清醒的地步。   没劲儿。   她去厨房接了杯温水,重回客厅,走到沙发旁将杯子递给他:“喏,早让你别喝那么多, 又不年轻了,身体受得了?”   “……”程靖森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个小孩教训,有些好笑地接过水杯,“我的身体,还轮不到你替我操心。”   喝了几口水,清醒隐约回笼,他将杯子搁回茶几,抬手按了按额角,对旁边林未光道:“行了,不用管我,你回房休息吧。”   林未光也没多话,见他没什么事了,便点头应好,干脆利索地转身离开。   她回到自己卧室,就当真没再出去。   虽然脑袋有些乱糟糟的,但林未光并不困,索性从书包中拿出那沓假期作业,铺在桌上开始写题。   她觉得自己需要将注意力转移一下,不然满脑子都是程靖森,都快不像她了。   事实证明习题果然是令人无欲无求的最佳选择,林未光做完两张卷子,再抬起头时便觉得自己彻底冷静下来了。   脖颈酸痛,她专注时全然忘记时间,现在再打开手机锁屏,发现竟然已经是当地时间深夜。   差不多该去睡觉了。   林未光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洗漱完换好衣服,正要钻进被窝时却忽然想起另一个人,不知道过去这么久,对方有没有歇息。   踌躇从来不是她的作风,千想万想不如自己亲眼去看,反正都在同一层,她干脆去了趟主卧。   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四下寂然。   灯都黯着,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程靖森规律平缓的呼吸声,他像是真的睡着了。   房间窗户半敞着,浸凉夜风吹拂纱帘,藏在之后的澄澈星光随之倾泻而下,遍地铺洒。   难得的静谧。   林未光手搭在门把上,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心跳沉沉,砸在耳畔格外清晰。   原本平静的思绪再度掀起波澜。   她伫在那儿,短暂时间内思考了许多。   在过去的五年中,她始终站在逆光之处,家破人亡,众叛亲离,以及陌生的环境与他人恶意,这些种种都令她茫然无措,只学会张牙舞爪保护自己。   直到遇见程靖森,她不必再提心吊胆,在他面前她可以放心做回小朋友,重新拥有喜怒哀乐的资格。   她仍旧记得那天大雨磅礴,他来到她面前,雨水被风卷着,落在地上融成污水,目之所及里只有他好看到发光,干净明亮得像是天边的一颗星。   而她想要抓住那束光。   即便或许只是妄想。   不知过去多久,林未光才逐渐回神,犹豫不决地迈出那一步,朝床边走过去。   她赤脚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动静微乎其微,没能惊扰此时宁静。   林未光慢慢俯身,半跪在一旁,紧张地几乎屏住呼吸,瞬息间内心斗争不知多少来回,她才继续倾身向下。   ——是酒意上头,她也醉了。   林未光这样安慰自己。   眼看彼此之间的距离愈发接近,呼吸无声交织纠缠,隐秘而暧昧,她再靠近半寸,这场荒唐就只有夜色与月亮知晓。   而就在此时,晚来风急,纱帘被吹刮得发出细微簌簌声,程靖森似被扰着,睫羽不易察觉地颤动,眉间轻拢。   林未光仿佛忽然从梦中惊醒,迅速直起腰身往后退,险些没稳住身子跌倒在地。   心跳喧天锣鼓,她呼吸急促,手扶着墙壁,又担忧被他察觉,下意识掩住口鼻。   好在程靖森只是睡得不安稳,并无转醒迹象,对她这放肆行径并不知情。   林未光缓了缓神,咬着下唇,后悔称不上,她只觉得懊恼。   何曾几时,她这样小心翼翼瞻前顾后,她本该是说一不二的性格,有话直说才是本性,此时却生怕自己惊扰对方,处处谨慎。   那份微妙柔软的情愫令她格外不舒服,可偏偏无从抽身,只能自己憋屈自己窝囊。   林未光喉间发涩,忍受不住胸腔复杂缠绕的情绪,悄声离开房间,轻轻带上房门。   她心想,踏上这条歧途,是真的再也回不了头了。   -   翌日清晨,天际将将泛白,光不受拘束地泄进来,满室敞亮。   宿醉感并不舒服,程靖森一觉醒来,仍觉有些头疼,洗漱更衣后倚窗抽了支烟,才缓过劲来。   他没有烟瘾,充其量不过提神用,散了散周身烟味,这才推门而出。   出乎他意料,林未光今日竟然没有赖床,而是在楼下餐厅边用早餐边玩手机。   吃的是林未光从厨房搜刮到的,程靖森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不代表她也跟着改,虽然只是吐司面包配牛奶,也够她饱餐。   听闻脚步声,她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望向拾级而下的程靖森。   他换了件枪灰色衬衫,版式休闲,纽扣堪抵在锁骨处,恰到好处的松散。   又恢复往日矜贵自持的模样。   两人视线相接,皆不动声色,林未光觉得他与寻常无异,遂眨眼笑了笑:“叔叔,早啊。”   程靖森“嗯”了声,并未多言,拿了笔本坐进沙发,查看公司那边是否有待处理的事情。   林未光坐在椅子上,荡了荡腿,对昨晚的事儿多少有些心虚,又摸不准他究竟还记不记得。   “你还记得你昨晚是怎么回来的吗?”她佯装不经意,试探性地问道。   “坐车。”程靖森扫了她一眼,仿佛觉得她在开玩笑,“我没醉到那种地步。”   林未光闻言,心中更加没数,不禁又问:“那你记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   程靖森对于昨晚酒后的记忆大多是碎片化的,只能想起大概,更具体的细节却十分模糊。   林未光这欲言又止的态度过于暧昧,他不由轻蹙起眉,道:“有话就说,兜什么圈子。”   所以到底是记不记得?   林未光猜不出,心生歪点子,索性信口胡诌:“也没什么,就是你昨晚亲了我。”   程靖森淡声:“不可能。”   “薄情寡性的老男人。”她哼了声,捧着饮料碎碎念叨,“翻脸不认人。”   程靖森被吵得烦了,将笔本合上搁置旁边,侧首望向她,眼底沉静。   他虽然迭口否认,却也并非百分百确定没有发生过,对于昨晚的事情他只有隐约印象,其中又掺杂各种微妙绮丽场景,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梦还是真实。   若说掺假,但少女温软的呼吸又格外明晰,掌心被猫儿轻挠似的痒意,皆与他近在咫尺,不能更清楚。   想到那或许是切实发生过的,程靖森不由生出几分莫名情愫,轻啧一声。   “行。”   他不紧不慢起身,松了松衬衣领口,向她走来,“你说我亲了你,是吗。”   林未光没想到他会放下公事过来,当即一愣,下意识往旁边挪,看样子是想离远点再跟他说话。   她的心思昭然若揭,程靖森单手将她摁住,全然不打算给她肇事逃逸的机会。   林未光见此,干脆也不回避,反正她也从来没想过将这份感情隐藏到底,掀起眼帘同他对视。   “叔叔自己不记得吗,怎么还来问我?”她歪歪头,“难道是觉得我骗你?”   程靖森轻笑,神情并无波澜,仍是那幅游刃有余的从容模样,好像即便真的做出出格行为,他也不甚在乎。   “不。”他说,“我只是好奇。”   伸手扳住她下颚,不轻不重地捏了捏,程靖森垂眸,嗓音低沉:“你一个小姑娘,到底是哪里勾起我兴趣,才会让我忍不住吻你。”   他的目光仿佛有实质性,从眉梢滑至唇瓣,林未光被打量得耳根生热,还得强迫自己不能躲闪。   她怀疑这老男人并非不开窍,不然**的招式怎么会用得这么顺手?   “我可什么都没做。”林未光慢吞吞道,睫羽轻颤,“我看你坐在沙发上,还以为你睡着了,就过去凑近看了看而已。”   程靖森端详着她,似笑非笑,没说相信与否:“只是这样?”   林未光几乎要以为他全部都记起来了。   “不然呢?”她反问,强撑从容,开始后悔自己随口扯的谎,要不也不至于这么心虚。   “不过毕竟不是主观意愿做出的事,所以无所谓,别太在意。”说着,林未光佯装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况且,你喝醉了啊。”   她语气倒是轻松,却不知道自己的神态早已出卖内心想法,双颊绯红,也不知是羞还是心虚。   而这些对程靖森来说,并不十分重要。   “的确。”他颔首,赞同她说法一般,下一刻却忽然紧了指尖力道,俯首贴近她。   “那我现在应该是还没醒酒。”他说。   四目相对,林未光怔愣少顷,条件反射屏住了呼吸。   自主靠近跟被动逼近区别还是很大的,至少昨晚她全程心如止水,现在则头脑空白,连慌神都忘了。   还没醒酒?什么意思?   他现在就想吻她?   林未光懵了,在男人眼底清晰望见自己身影,里面并没什么很浓烈的情绪,却又有几分微妙的复杂。   她以前就看不透他,现在更是。   几乎是下意识,林未光和轻阖双眼,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拒绝对视,更是将主动权尽数抛出。   反倒让程靖森止住动作,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他无声蹙眉,意识到此刻景象有多荒唐,心底好似被什么猛烈撞击,深陷一角。   自年幼时,他所受的教育与所处的环境,便塑成相应价值观,无一不在告诉他——人只分两种。   有用的,和没用的。前者能为他带来或多或少的利益,后者则对他而言毫无利用价值,弃如敝履。   可林未光,从最开始似乎就是个微妙的存在,她介于这两者之间,不受任何界定,甚至是他难以控制的。   是他回绝理智,也会去选择的。   程靖森并不迟钝,恰恰相反,不论何时他都比旁人多几分清醒,也正因如此,这些时日里,他清晰感知到两人之间的变化。   不单是林未光,还有他自己。   其中原因由不得细想,既然无人挑明,便默认放任自流,谁也不知究竟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程靖森心绪芜杂,而此时此刻,惹他烦忧的少女近在咫尺,眉目舒缓,双眼闭合,仰起脸仿佛任人采撷,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唯独柔软纤长的睫羽却在轻颤,透露她心中迷茫。   这样藏不住事,当真还只是个小孩儿。   林未光只觉抵在自己下颚的手指忽然施力,耳畔落了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又或者是错觉,她根本没有任何闲暇去分辨。   下一刻,桎梏消失,那抹温度也随之远离。   “……算了。”她听到程靖森这样说道。   他嗓音较平日更加喑哑,不明原因,却也没什么情绪波动,仍旧懒怠平和。   林未光说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感到遗憾,重新睁开双眼,才发现二人已然恢复到安全距离。   程靖森立于她身前,神情淡然,垂眸俯视着她,眼底一片沉静。   林未光面对他哑口无言,竟难得说不出俏皮话,就这么同他相望,略有些紧张地抿抿唇角。   这小动作落在程靖森眼中,他缄默少顷,屈指轻叩桌面,淡声:“以后少跟我开这种玩笑。”   他转身,拿起笔本朝楼梯走去,步履沉稳,“昨晚的事我都记得。”   林未光望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身影,许久没有动弹,也没发出声息。   直到视野丢失主角,彻底空旷,她才蜷起手指,愈收愈紧。   ——你才不记得。   她垂下眼帘,心想。   你最好也别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程靖森 不行# 第25章 25   仲老寿宴的事告一段落, 林未光在柏林的日子也悠闲起来。   休整一日,林未光在宅子里肝完几套卷子,午后闲来无事, 拿起手机给谢仃发消息,骚扰她。   顶着七小时的时差, 她本以为短时间内不会收到回复, 谁知没等几分钟,聊天框便冒出个文字泡来。   谢仃:【你通宵了?】   林未光看得一愣, 想起自己还没告诉她出国的事,便回:【没,我在柏林呢,咱俩有时差, 你才是通宵了吧。】   谢仃没发文字,直接拍了段视频传给她,看起来像是在画室,周遭光线称不上明亮, 室内灯似乎没有打开。   【你还挺敬业。】她编辑消息, 发送, 【国内天刚亮吧, 你在画室泡了一晚?】   【深夜有灵感,白天我嫌吵。】谢仃言简意赅, 【你出国不去玩, 来找我消遣?】   林未光拍了张桌面的照片过去,【这不写作业呢,当代高三生配有假期?】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谢仃过了会儿才回:【哦,我太久没写过作业, 忘了这回事了。】   林未光给气笑了,一通语音电话打过去找她算账,对面很快就利落接起。   “电话都打上了。”听筒传来谢仃轻笑,“就这么羡慕?”   “羡慕死我了。”林未光转了转手中水笔,哼哼一声,“我这还得靠学习搏出路,要是没搏成功,就得等你卖画养我。”   谢仃啧了声,“连软饭怎么吃都想好了。”   二人又插科打诨了几个来回,林未光无意再耽搁她时间,便打算结束这段通话。   按下挂断键前,林未光忽然福至心灵,还没考虑好该不该开口,就已经问了出来:“谢仃,你有喜欢过谁吗?”   话音未落,她不等谢仃回答,又兀自叹息:“算了,你这种酷妹以后估计是走包/养小男孩路子的。”   谢仃:“……”   “敢情是来找我做情感咨询的?”谢仃挑眉,“你居然还有这种苦恼,打直球不是你最擅长的?”   林未光撇撇嘴角,“我这不是怕他拒绝么,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怪尴尬的。”   “拒绝的概率比接受的概率高?”   “应该是。”   “那他厉害还是你厉害?各方面的。”   林未光思忖少顷,答:“他哪方面都比我厉害。”   谢仃陷入沉默。   “本来还想让你来强的,那没事了。”她道,不紧不慢,“那就等个合适时机把话挑明,大不了挑完就跑路,这有什么?”   林未光顺着她的话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合计着她跟程靖森也相处不了太久,随缘就好。   比他有钱的不好找,但说不定以后遇见个比他年轻比他好看的呢?   林未光成功自我安慰,挂断电话后,她的心情与外面天气一般敞亮,神清气爽地离开卧室。   站在二楼扶栏向下望,客厅空无一人,林未光于是转头去了书房,果然找到了正闲来无事翻阅书籍的程靖森。   “叔叔。”她扒着门框,探出脑袋唤他,“我想出去玩,你有空吗?”   程靖森半看她一眼,视线随即落在腕表,“待会我有场会议,晚点可以带你出门。”   他倒是默认愿意领她去玩儿了。   但林未光摸不准他口中的“晚点”是几点,毕竟老男人工作起来没完,天知道要她等多久。   反正不急于这一天,她眨眨眼睛,道:“我写了一上午的题,累死了,那我先出门转转,很快回来。”   程靖森轻蹙了蹙眉,毕竟不是在国内,碍于安全问题,他本想拒绝,但对上小孩儿星亮期盼的眼,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让何恕带你去。”他轻捏眉骨,做出退让,“这里不是A市,你心里有数,别单独行动。”   林未光发现他真是越来越好说话了,当即笑吟吟地比了个OK,脚步欢快地给何恕打电话去了。   程靖森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来,欢欢喜喜地走,满身蓬勃生机,到哪儿都发着光似的。   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多开心事。   他敛了目光,低声轻笑,“小孩儿。”   -   柏林可供玩乐的地方很多,但林未光对赏景与美食兴趣不大,她想让何恕带她去户外攀岩。   当然,何恕在出行前肯定要事先请示程靖森,于是林未光这个想法才刚成型,便干脆利索地扼杀在摇篮。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最好老实点。”临出门前,程靖森替她整了整外套领口,“户外攀岩有什么意思,你要找刺激,不如找我。”   “柏林电视塔怎么样?”他状似随意地提议,语气神态温和至极,“我可以找架直升机吊你上去,随便你发挥。”   林未光:“……”   这是要玩死她啊。   于是林未光灰溜溜地放弃大胆念头,乖乖跟着何恕参观景点去了。   国内放着小长假,不代表海外游客多,客流量不比寒暑假,来往间基本只有当地人面孔。   林未光小时候也经常跟着父亲往国外跑,大小地方去的挺多,但如今印象淡化,她瞧着这些新鲜事物还是有趣的。   何恕是个合格的导游,话少且精简,全程跟在她左右,闲来无事搭几句话聊天,时间竟就这么不知不觉流逝。   一下午的时间,二人在就近名胜区转了转,林未光顺便入手了个柏林小熊玩偶,手掌大小,当初在橱柜相中便买了下来。   她原本想买两个的,可后来转念一想也无人可送,程靖森断不会接受这种幼稚小玩意,只好作罢,图自己高兴就行。   回程路上,何恕在前驾车,林未光坐在后座摆弄从景区顺来的手册,里面介绍当地各处游玩攻略,她正好做个参考。   她英文不错,看这些倒是无障碍,久了却也没什么意思,便跟何恕搭话:“何叔,你们是不是在来柏林前,就想到寿宴会出事了?”   何恕不置可否,只道:“以前家宴都能相安无事,但你也知道之前的事,仲老手脚不干净,程先生只是借这个机会挑明而已。”   他想了想,当她问出这个问题是心有余悸,又安抚:“当时事发突然,没让你做好准备,希望没有吓到你。”   “还好。”林未光放下手册,撑起下巴,“就是没想到……你们居然会用这些手段。”   她指的是那个被折腾得不成人样的男人。   何恕了然,微笑了笑,“在这个圈子里,多的是这种不光彩,你从小生活的环境很安逸,不知道也是应当的。”   这话在理,林未光回想自己那十来年豪门生活,除了吃喝玩乐闯闯祸,压根没见过什么严峻场面。   林家做的生意全是明面上的,不图暴利只图安稳,因此她对于商业上的事儿了解也只限于父亲。   哪像程家这破事一箩筐,为了权势争破头的拿命挥霍,她也算是跟着长了番见识,至少清楚程靖森不但看着不像好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过她也不是。   “其实,你大伯和程仲明最近来往很密切。”何恕思忖少顷,还是决定告诉她,“虽然你现在正是学习紧张阶段,但有些事也要先做到有数,你的路还很长,之后遇到的困难只会比想象中更多。”   “我知道啊。”林未光冲他扬起唇角,明眸善睐,“何叔,我是个目标很明确的人,权势也好地位也罢,只要我想,总有自己的手段去争抢。”   分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却莫名让人信服,好像当真没什么是她办不到的。   林未光身上从来都有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眼底永远燃着不熄野火,即便经过摧折,也只会令其愈发灼热。   这股劲儿是旁人所没有,也模仿不来的。   是她独一无二的。   天生的上位者。这是何恕的第一想法。   早在多年以前,他曾从少年时的程靖森身上看到这份特质,没想到竟还有机会遇见第二个这样的人。   何恕似乎明白,为什么程靖森素来寡淡疏离,却唯独对这小姑娘有所不同。   强者相斥,然也相引。   何恕敛了心神,由衷称赞道:“林小姐,你的确是个很特别的人。”   林未光毫不谦虚,压根不问缘由,笑着应下这句夸奖:“谢谢何叔,我也这么觉得。”   “不过,”她话锋一转,这才流露出些许这个年龄阶段应有的稚气,不满地嘟囔道,“你们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子,我其实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何恕知晓她的意思,近来也察觉出程靖森与她之间的不对劲,便以为是二人因这个问题产生分歧,不由无声叹息。   一个直来直往,一个懒得解释,为难的不还是他这个中间人。   “程先生其实是想保护你。”他斟酌片刻措辞,缓声道,“不单是你的人身安全方面,还有经历,有些不好的事情既然可以回避,就没必要让你知道,毕竟你们两个人从小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对他来说稀松平常的事,换作你很可能就觉得难以接受。”   “林小姐,丢掉林氏千金的身份后,你会发现许多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而易举。你父亲出事后,接下来的五年你只生活在福利院,固定环境下,能让你感受到的磨难是有限的。”   何恕顿了顿,似乎觉得过分说教确实没必要,该懂的小姑娘都清楚,遂继而道:“你们这样的人,即便回归普通人的身份,也是与他们不同的,往后你脱离校园,就明白了。”   “你的心态很难得,如果可以始终保持下去,那再好不过。程先生不跟你说这些,是有他的顾虑,有些事既然可以避免,那就不用去经历。”他轻叹一声,像是想起什么,语气也有些沉,“毕竟没有光的地方,一旦踏进来,就再也出不去了。”   林未光心气高,惯不会去服谁,但何恕待她温和有度,她潜意识里是将他视作真正长辈的,因此对于他说的这番话,她也有往心里去。   “……我知道。”她抿了抿唇,垂下眼帘,胸腔满是复杂情愫,“但他从来不开口,我最气的是这点……算了,说到底我和他也不是多亲近的关系,就是我自己跟自己怄气罢了。”   何恕闻言,开口正欲再说些什么,然而目光扫过后视镜,却发现异样之处。   林未光也感知到气氛忽然凝重,迅速收敛起多余情绪,沉下脸色,抬首朝后方望去。   只见一辆深黑轿车紧跟其后,因为此刻道路宽敞,并无其他车辆,所以对方的目的性极其明确,就是他们。   先前二人在闲聊,没注意到这茬,也不知已经跟了多久。   林未光登时心生寒意,不由自主联想到寿宴当晚包厢发生的事,毕竟国外安全不抵国内,有太多不确定因素,她咬牙啧了声。   何恕像是明白她在担忧什么,出言安抚道:“放心,就算程仲明胆子再大,也不会搞得这么惹人注意,那边不会有枪/支。”   林未光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不用何恕提醒,便自觉扭头利索地系好安全带,示意他按想法行事即可。   何恕也十分干脆,二话不说,当即狠踩油门开始提速,打算在前方弯道处将对方甩开。   后方那辆车见被发现,索性不再不紧不慢跟随其后,也加速追了上来,大有车头碰车尾你死我活的架势。   还是个不要命的。   林未光额角微跳了跳,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她这时反倒希望自己的第六感别那么准,不然出来玩一趟把命给断送异国,实在亏。   然而她这想法刚冒出,变故横生,在他们即将过弯时,一辆车竟逆向冲来,速度丝毫不减,车首相对!   对方显然早有预谋,何恕始料未及,忍不住抛去素养低骂了声,攥紧方向盘紧急掉头,试图反向脱出包围。   可已经迫近弯道,哪还有掉头可能,车子一头撞在路旁围栏,凌空翻转。   林未光事先系好安全带,因此没有摔得太过狼狈,但头还是在剧烈变故中狠狠撞上车柱,疼得她眼前全是跳跃黑点。   砰然一声闷响,她分不清是安全气囊弹出还是车子相撞,整个人头脑昏沉几欲作呕,手死死攥紧副驾椅背。   心跳险些要震破耳膜。   车身翻转,她压根分不清自己到底朝向何方,脑袋晕眩,呼吸急促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妈的……”林未光狠啐一口,猛掐掌心让自己迅速清醒,挣扎着解开安全带,去摸索车门把手。   有温热液体滑落脸庞,遮挡住视野,她下意识擦拭,垂眼去看——   满手鲜血。 第26章 26   这场变故发生得太突然, 饶是训练有素的何恕,也没想到此次出行会遭遇这招。   车窗破碎,撒得满地残渣, 拐道旁就是高坡,车身在边缘处摇摇欲坠, 随时可能坠下。   何恕在事故发生后便迅速冷静下来, 顾不得被冲击造成的短暂晕眩,踹开车门就地滚出, 刚好瞥见肇事车辆中下来两人,弃车而去。   乘坐的便是方才追在他们后方的那辆黑色轿车。   显然早有预谋。   何恕咬紧牙关,鲜少有情绪起伏如此剧烈的时候,可恨又无法追上去, 只得从口袋中摸索手机,打算先打电话告知同僚。   好在手机只是碎了屏,使用上没有任何问题,他边往外拨电话边寻找林未光身影, 发现小姑娘还没成功脱身, 登时惊起满身冷汗。   林未光头脑昏沉, 后背抵着残破不堪的车窗, 偶尔还感觉周身摇摇晃晃,压根分不清是自己晃还是车在晃。   她摸到满手的血, 也没有太慌张, 迅速稳下心神,拿衣袖随意擦去眼前鲜血,扭头往窗外看——   一个高度骇人的斜坡,掉下去会有缓冲,绝对死不了, 但跟车一起掉下去,可就说不准了。   她剧烈地喘息了几下,身子还在发抖打颤,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她还是勉力撑起身体,往旁边另一侧的车门爬过去。   车头冒出的浓烟愈发厚重,俨然是危险信号,何恕瞧得胆战心惊,顾不得再联系旁人,立即上前去拉车门,生怕林未光是昏死在里面。   就在他将车门打开的同时,林未光的手也成功触到车框,借力从车内滚了出来。   这才成功脱险。   何恕紧绷的状态仍未放松半分,尤其在看见林未光满脸血痕后,更是惊得将她从地面扶起,检查她究竟哪里受伤。   林未光头还晕着,耳畔全都是喧闹鸣响,嗡嗡的,让她根本听不清何恕在说些什么。   但她能看到对方焦急神态,大抵也能猜出话语是什么内容,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她想说自己没事,却发现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若不是凭何恕搀扶,只怕她早就已经跌坐在地上。   后方传来可怖的嘎吱声响,林未光反应迟钝,侧过脸朝声源处看去,发现正是自己死里逃生的那辆车。   车身在围栏边缘摇晃半晌,最终还是难承重量,顺着高坡滚落而下,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中。   林未光眯着眼睛,有些恍惚地望着那抹残影,强撑起的最后一丝意识,也追随着其消散。   所有声音倏然远去,她头脑胀痛沉重,终于昏了过去。   -   程靖森抵达医院时,步履是前所未有的仓促。   他推开病房门,一眼就望见了端坐在床边的林未光。   小孩儿脸色并不好看,甚至称得上苍白,头部伤口还未经处理,鲜血仍在汨汨往外涌,衬得那张面孔更显病态虚弱。   脆弱得仿佛薄纸般,稍有不慎,就灰飞烟灭。   程靖森连呼吸都要停了。   脑海中原本翻腾喧嚣的念头此刻都归于平静,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忘记所有孰轻孰重的事。   开门声很响,门直接大敞撞到墙壁,发出的动静格外明晰,惊得正在收拾医疗箱的小护士浑身一颤。   林未光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她这会儿是刚被送来医院,勉强恢复几分清醒,抬眼朝对面望过去。   却没想到是程靖森。   ——毕竟这开门的方式太不礼貌,根本不像是这人会做出来的行为。   两人视线自空中交汇,没再分开。   林未光望着程靖森,不由有些怔愣。   他应当是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的,肉眼可见的风尘仆仆,一向游刃有余的神色不复,她竟从他脸上发现几分惊惧意味。   林未光有些想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脑袋被撞得不太灵光,她第一反应居然是觉得,会不会是自己满脸血的模样太难看了。   她实在没多余力气开玩笑,便微掀了掀唇角,哑着嗓音唤他:“叔叔。”   程靖森好似这才从翻涌情绪中脱身而出,缓过神来。   她的声音将他重新拉扯回人间。   护士惊疑未定地望着门口那名相貌俊美的男人,赏心悦目纵然不错,只是脸色过于阴沉,压迫感太强。   林未光见状,收回视线,用英文温声安抚她:“姐姐,那是我叔,没事,你继续忙你的。”   护士了然地点点头,这才开始挑拣稍后需要用到的器械药水,准备给她处理头部伤口。   程靖森迈步走近,方才袒露的情绪被他尽数收敛,此时面上已然瞧不出半分异色。   但眼底沉冷仍旧昭显出他此时并不正面的心情。   “怎么这副表情。”林未光昂起脸,冲他笑笑,“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呢,都不像你了,叔叔。”   程靖森望着她额角半坠不坠的鲜妍血珠,明晃晃地仿佛扎进心底,他移开视线,哑声:“受了伤也没见你话少。”   林未光轻易认定他是关心则乱,唇角笑意不由加深些许。   “你就是心疼我了。”她嘟囔道,“之前被吓着,没缓过来劲,现在真的很痛。”   因着受伤,她整个人状态都蔫蔫的,语调也难得不再上扬,懒怠又绵软,有气无力,说什么话都像是在撒娇。   程靖森平时看她演戏装模作样也就罢了,真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说不出应对的话来,只得沉默着撩起她被血液濡湿的发丝,归顺耳侧。   指腹便也沾染上艳色,愈发灼热。   林未光原本还不适应他这般沉默寡言,但很快,她便无暇再顾及这些。   因为护士开始为她处理伤口了。   林未光受的伤并不重,在脑袋上,是之前在车里弄出来的,毕竟她正好坐在靠车辆右侧的位置,翻车时不偏不倚先落地,砸得她发懵。   之前因为精神状态过于紧绷,她压根没有闲暇去感知身体异状,现在徒然放松,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服。   给伤口清创的过程并不好受,林未光自诩十分耐痛,却也忍不住将五指拢进掌心,狠掐着自己才勉强控制住表情。   她倒是一声不吭,护士忙着手中的活计,没注意到她隐忍,还出声夸赞:“小朋友,你好坚强啊,这伤我看着都疼。”   ——但我现在感受到的比你看到的还要疼好几倍。   林未光闭上眼,如是想到。   她习惯人前不袒露半分弱势,毕竟心疼自己的人早就离去,把柔软的那面展现出来只会徒增笑话,她不愿那样。   林未光后背浸出冰冷湿意,正自己跟自己较劲儿,手腕却猝不及防被人抓住。   与此同时,对方不容置喙地拨开她紧绷手指,制止了她这自虐般的行为。   林未光始料未及,下意识往回躲,没能成功。   她略有诧异地抬眸,便倏然撞进程靖森古井无波的眼底,其中有什么复杂情绪转瞬即逝,她没能捕捉到。   “平时娇气得不行,现在倒开始忍了。”   他端详她少顷,似有片刻迟疑,终究还是将她手握住,淡声:“疼就说,没人敢笑话你。”   掌心滚烫,肌肤相触。   林未光分不清是疼还是其他,被握住的那只手仿佛被烫到,她忍不住轻蜷了蜷,心底柔软的某处似被敲击。   她定定望着程靖森,对方并不回避,神色如旧,仍是那幅清冷模样,唯独握紧她的手丝毫不放松。   “……”林未光抿唇,嗓子干涩,半晌低低道:“疼。”   “我疼。”她皱起鼻尖,眼圈逐渐泛红,终于肯流露出真实想法,“那些挨千刀的混蛋,居然敢这么搞我,我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当时都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把命搁这,那么危机的情况,我又不敢慌神,怕会给何叔添麻烦。”   “一群老不羞,明的不敢来暗的,净使什么阴招……”   这才有了点儿小姑娘年龄阶段该有的样子,受了伤会委屈,不高兴会撒娇,而并非将所有情绪尽数收敛。   程靖森眸光微动,耐心等她宣泄完。   林未光多少还是控制着点的,碎碎念半晌,只掉了几滴泪,多为疼痛与气愤所致,不至于太久缓不过来。   仍泛着水色的眼朝他望去,她撇着嘴角,牵着他的手紧了紧,怏怏地咕哝道:“叔叔,你可得替我报仇啊。”   程靖森没作声,只轻按了按她掌心,微凉指腹浸上几分暖意。   “他们好过不了。”他说。   林未光信他,程靖森对付这些事经验老道,决计会处理得很好。   又挨了会儿疼,头部伤口终于处理好,护士小心翼翼地为她贴好纱布,随后叮嘱接下来日常生活中的注意事项。   不一会儿的时间,林未光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轻微脑震荡,修养几天就可以。   好在没有其他问题,程靖森这才脸色稍缓。   林未光这会儿情绪宣泄完了,也骂痛快了,总觉得头上捂着块布不习惯,便伸手想去摸。   程靖森当即制止她,蹙眉训斥:“安分点,乱动什么。”   林未光冤枉,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倒是没再继续动作,表明自己想法:“这儿受了伤,不会影响我长头发吧?”   说着,像是想象到什么,她又挂上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抽抽鼻子:“我才十八岁,不想这么早就秃顶啊。”   程靖森:“……”   他早该想到,这小孩儿断不会有什么正形。   林未光仿佛真的担忧,又总英语询问护士,护士被她这问题逗笑,让她安心养伤:“没事的,伤口没有损伤毛囊,不会影响头发正常生长。”   林未光彻底放心,表情重新阴转晴,笑吟吟地目送护士姐姐离开。   病房内只余二人面面相觑。   林未光敛了笑意,对程靖森笃定道:“有人想要我的命。”   她并不迟钝,经历此事很快就琢磨过来,对家不会不知道车中只有她与何恕,如果这场车祸针对的是程靖森,又怎会出现这种失误。   除非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她。   “程仲明和林诚彬。”程靖森颔首,坦言,“他们以为能用你的命来威胁我。”   林未光在心中狠狠唾骂这两个老混账,面上不动声色,调笑:“可事实呢?”   程靖森并未如她所料不予答复,相反,他垂眸打量她,随即开口:“确实如此。”   四个字,林未光听得愣住。   “你、你再说一遍?”   她后知后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难得听老男人说句好听的话,她只后悔刚才没录音,不然以后都没得回味。   想着,她不由稀罕道:“你原来会跟我好好说话啊。”   温情一秒破碎。   程靖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林未光,你这张嘴真该缝起来。”   林未光想说咱俩彼此彼此,但这无疑是火上浇油,于是乖巧闭嘴。   她还是很会审时度势的。   程靖森见她会闹腾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往日生龙活虎,便道:“我叫了人来守着,稍后就到,你安分待着,我晚点再来接你。”   何恕已经被他安排去追查那两辆车,这会应该有所进度,他需要亲自过去处理。   嘱咐完毕,程靖森抬手扫了眼腕表,转身便欲朝门口走去。   在他没看到的地方,林未光悄然挂上狡黠笑意,眼底亮起盈盈光彩。   男人离去的前一刻,她倏地站起身来,想也未想张开手臂,自后方环住他腰身。   程靖森极为明显地顿了顿。   下一瞬,他已然握住她小臂,略微施力,似乎是想将她扯开,最终却不知为何没有这样做。   林未光不想去猜他心思,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对方紧实有料的身材上,之前意外看过几眼就念念不忘,倒没想着真能趁机占便宜。   老男人果然不只是经看,其他各个方面也都意外的不错。   香还是老男人香,她决定还是不考虑小男生了。   脑中充斥乱七八糟的念头,林未光嘴上却仍旧说得好听:“谢谢叔叔,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你果然还是心疼我的。”她软声,“我再也不跟你吵架啦。”   程靖森知道这小孩儿好几副面孔,说的话可信度基本为零,所以并未打算当真相信。   被少女蹭着的背部隐约灼热,温香软玉近在咫尺,作为男人,很难不心生绮念,纵然程靖森也不例外。   他垂眸,那双白嫩细腻的手环在身前,只需轻轻一拨,便能挣脱。   程靖森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不为所动地将她手臂挪开,正欲教训她少动手动脚,病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方才离开的护士去而复返,抬眼就撞见跟前景象,不由震惊地愣在原地。   林未光原本还纳闷她做什么这样惊讶,随即想到自己之前随口回答,这才反应过来。   ……噢,她说这是她叔叔来着。   护士显然有点难以消化,解释自己病历本忘拿,忙不迭拿好东西退出房间,全程不过半分钟。   临走前不忘打量他们一眼,惊疑中带点小兴奋。   病房再度归于寂静。   沉默到有些尴尬的程度,林未光清了清嗓子,“那个……”   话还没说完,又有一人出现在视野中,正是程靖森身边那名洋人保镖。   对方似乎是见房门虚掩,便直接进来了,看清楚两人纠缠不清的姿势后,面露茫然。   数秒后,他迅速反应过来,定了定神,原路返回医院走廊,甚至贴心地带上了病房的门。   程靖森:“……”   林未光:“……”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你这保镖还挺——”她迅速收回手,没话找话,艰难憋出二字,“贴心。”   程靖森闭了闭眼,最后那点对林未光的疼惜也消失殆尽。   “林未光。”他反手将她按回床边,从容道,“你真该庆幸你现在是伤患。”   林未光合理怀疑他想把自己吊上柏林电视塔。   当即果断噤声,她恭敬示意他一路顺风。   程靖森见她这没出息的怂样,轻捏眉骨,没再搭理她,径直离开。   没多久,那名保镖也重新进来,守在门口,神情并无异样。   林未光闲得发慌,几次试图跟他搭话,都没能成功,这人性子太憋,惜字如金,绝非好的聊天对象。   手机摔坏了,她没法玩,只好在病房里面晃荡,闲来无事播放电视节目消遣时间。   直到傍晚,无聊的现状才被打破。   敲门声响起,一名医生走进来,用英语询问:“请问林小姐是在这里吗?”   林未光正倚着床头打哈欠,闻言朝他看过去,“是我,怎么了?”   “还有几项检查没有做,已经排到你了,现在有时间吗?”   林未光不着痕迹地将对方打量一番,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略一颔首:“可以。”   话锋一转,她抬起下颚,示意门口沉默伫立的保镖,对医生道:“这位是我朋友,他嫌待着无聊很久了,不好意思提,我来替他问,可以让他也跟着吗?”   保镖:“……”   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医生犹豫片刻,像是觉得这二位怎么看也不像是朋友关系,但也没多问,应了声好,随后便带二人去了医院三楼做相应检查。   抵达目的地后,保镖在走廊等着,林未光独自走进房间。   医生详细地问了她几个问题,都是关于她的伤势和身体,并无不妥,几分钟便轻松结束对话。   林未光见没事了,起身正准备走,却忽然听见一道温和男声传来——   “未光?”   用的是中文。   她倏然止住脚步,无甚表情地朝声源处望去,只见从隔间中走出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面容和善,正对她微微笑着。   只消半秒,林未光便认出来他是谁。   ——程仲明寿宴那晚,在主厅朝她举杯示意的男人。 第27章 27   林未光知道他是谁了。   虽然对多年前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 但毕竟是张时不时便会晃在自己眼前的脸,她只是要多花会儿时间辨认。   这得追溯到她父亲还在的时候,她在商业酒宴中偶尔会遇见这个男人——   是林诚彬身边的人。   如果她没记错, 这人叫李徊,是林诚彬的亲信, 以往表面功夫做得足, 她还乖巧地喊过他几声叔叔。   在林家出事那段时间,也是他受林诚彬指使来照顾她, 美其名曰照看,其实就是监视软禁,不过当时她沉浸情绪,无暇跟他们争吵, 就这么耗着了。   如今看来,她倒是有些庆幸那时没有撕破脸。   林未光心底隐隐有了猜测,但也不敢表露太多,摸不准对方找她是想做什么。   程靖森的人在这儿, 对方应当不好做出对她不利的事。   思及此, 林未光敛了心神, 缓缓眨眼, 不敢确信似的:“是……李叔叔吗?”   李徊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快就认出自己,面露讶色:“你居然还记得我。”   林未光眸光颤动, 像是难以置信, 张口却失声。   很快,她调整好情绪,压低嗓音,语气中隐约含了哭腔:“我怎么会忘记你呢,在我最难过的那段时间, 如果不是你和大伯,我或许根本熬不过去。”   她一句话便将彼此距离拉近,好似还是从前那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天真千金,只看得到他人明面上对自己的好,其余一概不知。   李徊心有怀疑,但未曾表露半分,只将视线落在她贴着纱布的那处,蹙眉沉沉道:“你这孩子,这么久没见,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我听说后简直要急死了,生怕你出事。”   他神情担忧不似作假,就连谨慎怜惜的动作也恰到好处,轻易便教人信以为真。   林未光轻咬下唇,眼底已经有泪光浮现,她抬起脸来,委屈巴巴地开口:“我也没有办法呀,离开你们后,哪还有人会保护我,就算受了伤,我也只能自己扛。”   像是觉得难为情,她揉揉眼睛,纤长睫羽颤动,喏喏出声:“我身边都是陌生人,做事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好不容易被人接走,我真的不想再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李叔叔。”她说着,指尖揪住李徊衣袖,很轻地晃动两下,“我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我、我好怕……”   她没把话说得明白,暗示意味却浓厚,再配上那幅我见犹怜的模样,李徊不疑有他。   到底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心底不禁生出几分疼惜。   “没事了。”他温声安抚她,“你大伯听说你被找到,也很高兴,想把你接回林家,只是程家那位不松口,暂时还僵持着。”   ——废话,不然把我送回去养成废物傀儡?   林未光暗自腹诽,面上满是失落难过,“我知道,就在之前寿宴上,仲老提起过这件事,我当时还期待呢,但……”   她嘴角紧抿,像是有些想哭,又强忍泪意,吸吸鼻子,瓮声瓮气道:“到底为什么呀,我只是想回到亲人身边而已。”   见此,李徊心底最后那点怀疑也尽数消散,显然眼前小姑娘并不知晓其中内情,估计程靖森也只将她当做玩物养着,根本没告诉她多余事情。   他无声松了口气,原本还担心程靖森当真有意扶持林未光,如今看来是自己多想,林未光只是个用来处理两家关系的道具罢了。   而她明显对这些毫不知情,仍睁着双无辜盈亮的眼同他对视,期期艾艾,盼望自己能早日挣脱牢笼一般。   要利用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李徊虽于心不忍,但还是以大事为先,对她语重心长地解释:“未光,你不知道,程靖森手中握着林氏20%的股份,他又拿你作威胁,你大伯不好跟他撕破脸,接你回家这件事,暂时很难解决。”   股份。   林未光敏感地捉住关键词,可算是明白李徊和林诚彬在打什么主意,敢情这是白脸不能唱,改黑脸了。   倘若能借她手拿到那20%的股份,林诚彬就能彻底高枕无忧,这是忽然发现她有用,想从她下手?   纯的傻/逼。   林未光最擅长利用年龄和外表骗人,她闻言,努力地思索其中关系,才不确定道:“那我……可以帮上忙吗?”   李徊欣慰她的聪颖,“你有这份心,当然是好的,但目前没什么需要你做,只是要委屈你再从程靖森身边待段时间。”   林未光心想她可什么都没说,这么快就认定程靖森对她不好,看来自己演得不错。   “可以的。”她乖巧点头,“如果有我能做的,叔叔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也想大伯了,想快点回家。”   假如此刻她说得不是真话,那这小姑娘撒谎的功夫必然极为高明,但从小衣食无忧的单纯小孩,哪里会有这份心机?   如是想着,李徊稍稍放心,笑着颔首,轻拍了拍林未光肩头,道:“程靖森的人还在外面等着,我们不能耽搁太久,你快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将一枚小物件放入她掌心,示意她收好,“有事我会再联系你,照顾好自己。”   林未光没有看,但凭触感,猜出这是张电话卡。   她点头应声,终究是不舍地收回视线,迈步朝门口走去。   直到握上门把手的瞬间,她才恢复懒怠无谓的模样,推门而出。   保镖仍旧兢兢业业地守在走廊,见她来了,便将她领回病房。   林未光把电话卡藏在兜中,没有跟保镖提及此事,径直朝病房所在走去。   回屋后,她觉得又无聊又累,保镖又不吭声,她便关了电视钻进被窝,拧着眉沉沉睡去。   没有做梦,伤口也没有再痛。   待林未光迷迷蒙蒙醒来时,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泼墨一般,只浮现隐隐灯火。   房间内并不敞亮,只有床头灯是开着的,洒下柔和暖色。   林未光缓了会儿困劲,被窝暖和,她不想起来,遂翻了个身。   这才望见床边坐着道人影。   她起先吓了一跳,精神徒然紧绷,然而在看清楚对方是谁后,才舒出一口气。   程靖森的外套被搭在椅背,他只穿了件衬衫,长腿倦懒地叠搭着,电脑置于膝头,似在审阅文件。   听到动静,他掀起眼帘看向她,轻笑了声:“终于醒了?”   他语气促狭,仿佛在逗弄小孩子似的,林未光略有些迟钝地皱起眉,反应过来。   “现在几点了?”她问。   程靖森拿起手机,点亮屏幕放到她眼前,“自己看。”   林未光扫过那行数字,愣了愣。   十点半。   “我睡了这么久?”她纳闷,揉揉惺忪双眼,“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程靖森将电脑合上,放置一旁,不紧不慢答:“六点半。”   林未光:“……”   靠,那他是看着她睡了四个小时?   林未光不知道自己睡着时是什么模样,又没法问,耳根隐隐生热,她递去一个白眼:“来这看我睡觉,你也可够无聊的。”   程靖森略一挑眉,不置可否。   林未光嫌躺着看他不舒服,便撑着床想坐起身来,却不曾想头脑一阵晕眩,险些让她倒回去。   程靖森先一步发现她异样,登时伸手扶住她,眉间紧蹙:“怎么了?”   头晕的感觉委实不爽,林未光脸色微白,开口没能出声,只得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大抵是脑震荡后遗症,她难受了约莫有半分钟,便逐渐恢复过来,血色也重回面上。   见程靖森仍旧是那副紧张模样,她不由好笑,揶揄道:“就是头晕而已,你这担心都快写脸上了。”   程靖森握着她小臂的五指倏然收紧,显然也意识到自己此举颇有关心则乱的意味,陷入沉默。   他回想起自己白日接到消息的那刻,想到这小孩儿或许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眼前,内心便满是冗杂。   即便得知林未光没事,他还是第一时间赶到医院,亲眼确认后,才勉强压下心底那份后怕。   程靖森已经许多年没有害怕过什么了,这感觉于他来说十分陌生,又带有些许沉重,微妙的介于新鲜与排斥之间,难以界定。他从这份情绪中感知到酸涩滋味,却并非全然不好受,还掺杂些许黏连甜意,不知来处,更无法言述。   他隐隐明白,却又有些不懂。   林未光见他不说话,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却不见松懈,她素来敏感,此刻也琢磨出点东西来。   “没关系。”她挪到程靖森身边,眉眼含笑,“这才只是撞了下头而已,我还受过更重的伤,这简直不痛不痒的。”   殊不知男人闻言,脸色愈加不好看,她只得轻咳两声,道:“反正,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就别再自责了。”   受伤的人反而在这儿出言安慰,程靖森轻按了按额角,眉间仍不见松散,沉声:“我答应过不会让你再出事。”   经他提起,林未光才想起这茬,时机偏就在他们出国前,实在有些戏剧化。   她本来就没往心里去,正欲开口说没事,便见程靖森看向她,二人视线相接。   她哑然。   “这次是我疏忽了。”他道,“抱歉。”   林未光心头微颤,几乎有些绷不住。   如今她有事相瞒,实在经不起他这声“抱歉”,单是心虚都要将她吞没,哪好意思应得出一句“没关系”。   “……我真没什么事。”   她不太自在地撇开视线,生怕被发现藏着的心思,这时余光扫到床头柜上的那盘水果,于是来了主意。   她眼珠骨碌碌转了转,抬手示意柜子上的果盘,“正好我还没吃晚饭,你帮我削个苹果?”   话题转换太突然,程靖森顺着她的手看过去,道:“你伤的是头,不是手。”   林未光瞬间变脸,唉声叹气地垂下脑袋,低声:“刚才还说抱歉,现在连帮忙削个水果都不愿意,果然男的嘴骗人的……”   眼见越说越离谱,程靖森无奈打断她:“行了。”   林未光重新抬起脸,又是往日笑盈盈的模样。   小孩儿演技精湛,状态转换自如,程靖森习以为常,却还是吃她这一套,即便从来没伺候过谁,也为她开了先例。   他执起柜子上的果刀,指尖力道利落,三两下便将苹果削好,切成几瓣摆回果盘,往她的方向推去几分。   抽出张纸巾擦拭指腹,他扫她一眼,“现在满意了?”   林未光唔了声,看看苹果,又看看他,想在思索什么。   几秒后,她露出了一抹酷似嫖/客嫖完后发现自己没带钱的单纯笑容。   程靖森见她这样,知道她开口决计不会是什么好话,便不欲多留,准备起身离开。   林未光看出他要走,当即伸手扯住他,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叔叔,你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个奖励?”   事情并不久远,程靖森当然记得。   他轻眯起眼,只问:“你想要什么?”   林未光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我头好痛哦。”   她说着,有气无力地往床头靠去,颇为无辜地望着他:“你喂我吃。”   程靖森知道这小姑娘素来敢想敢说,却也没想到她这么敢。   他笑了声,像是觉得她这话实在有意思,“林未光,你还没睡醒?”   林未光啧了声,显然不满意他这回答,又怕这人真就这么走了,头脑一热,她索性攀住他手臂,直接跨进对方怀中。   “你要当我没睡醒也行。”她说,“但我想要的奖励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程靖森怕她摔着,便伸手扶在她后腰,彼此距离太近,他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眼底微沉。   他蹙起眉,训她:“下去,别动手动脚。”   林未光不听话,较劲道:“论起动手动脚,咱们彼此彼此吧?”   “又不是没这么坐过。”她歪了歪头,笑容掺杂几分劣性,“程靖森,你在那么多人面前没事,怎么现在开始跟我装正经了,之前在场子里什么样?”   她终于不再装乖卖巧,彻底显露顽劣秉性。   程靖森被她演了太久,几乎忘记这小孩儿的本色,过分自我主张,恣睢轻狂,从未将他视作长辈。   诚然,他无意惯着她嚣张。   总归是要治服帖。   程靖森并不与她废话,原本克制虚扶着她的手落实,掐住那纤细腰身,更深地带向自己。   林未光原本坐在他膝头,此时干脆直接落在他大腿,炙热温度相贴,烫得她浑身发软。   彼此上身距离亦是极近,一呼一吸间,男人的气息尽数洒在她颈窝,又酥又痒。   这个姿势过于微妙暧昧,林未光身子微僵,下意识伸手撑住床沿,想将自己重心稍微抬起。   程靖森却并不打算让她如愿,单手捉住她两腕拢于身前,另一只手摁在她后腰,不给她丝毫逃脱机会。   他眼帘微阖,问她:“你是说这样?”   不等林未光回答,他便轻笑一声,俯首逼近,几乎挨着她唇畔。   “还是这样?”他问。   “或者……”他说着,搭在她后腰的手微掀,指腹在衣摆处摩挲,似有若无,“你想要我这样?”   林未光被他攥着腕子,动也不能动,只得被迫承受着陌生的触碰,她觉得自己现在连脊梁骨都是软的。   她并不是第一次这样挑衅他,但当真与他这么亲密,切实是头一回。   这才算明白,自己先前以为的暧昧都不值一提,真论起这方面,她终究比不过年长于她的程靖森。   咬咬牙,林未光不肯服气,理智通通抛开,她想也没想张口就怼:“你行,那你继续做下去啊。”   程靖森没料到她嘴这么硬,说得出这种荒唐话,却不肯服一句软。   他将她上身向后扯了扯,目光沉沉对上她,情绪莫辨。   “林未光,你只是个小姑娘。”他淡声,逐字逐句,“而我是个男人。”   林未光觉得自己那股子倔劲儿又开始冒头,她目不转视地望着他,道:“我早就说过,别总把我当小孩看待。”   程靖森轻眯起眼。   他自知绝非善类,被一而再再而三挑衅,骨子里的恶劣几欲冲破束缚,他实在想狠狠收拾一顿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儿,教会她什么叫言出必行。   但理智和冷静远远占据上风,他清楚自己不能这么做。   程靖森耐心告罄,二人现在姿势他也不见得就舒坦,进展至此本就已经是荒谬,再纠缠下去没完没了。   松开禁锢她双腕的手,他不轻不重扳住她下颚,未作言语,俯首无甚情绪地打量她。   林未光纹丝不动,还是那幅认真较劲的模样,迎着他目光避也不避,就这么同他无声对峙。   好像她当真没什么不敢,之前脱口而出的那句也并非气话。   少顷,程靖森很轻地笑了声,抬了抬她的脸,说:“你胆子倒是很大。”   林未光顺着他的力道微微昂首,眼尾漫出恣肆笑意,回话:“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这点。”   程靖森望着她,眼底逐渐浮现暗色,意味难辨。   不待林未光再出声,他唇角微勾,牵起一抹不甚明显的弧度,随后将一物塞入她口中。   与此同时,他将她从身上拖下去,摁回床头,缓声:“好好养你的伤。”   “明天接你出院。”他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侧目扫她一眼,“走了。”   语罢,程靖森不再多言,径直离开病房。   刚才还针锋相对,忽然偃旗息鼓,林未光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呆坐几秒,才想起嘴里还被塞了个小玩意儿。   她轻咬住那东西,隐约听闻清脆的响,酸甜汁液弥漫齿间,带着浓郁果香。   ——是苹果。   林未光缓缓眨眼。   片刻,她将视线从门口收回,轻笑一声,“老混蛋。” 第28章 28   林未光是在第二天出院的时候, 才想起自己买的小熊挂件已经葬身车祸。   她耗费假期时间来柏林,总不能只脑袋上顶着个伤回去,别的纪念品没有, 病历本倒是多出一个。   抱着不能白来一趟的想法, 林未光又去买了个一模一样的回来, 这次直接挂到自己书包上,省得再遗落丢失。   程靖森瞥见这小玩意儿, 嘲她幼稚, 十八岁的人了还买这种东西, 林未光瞪他一眼, 说要不在他西装外套上也缝一个,程靖森这才不再调侃。   在柏林的这几段惊险历程, 最终也不过只是生活中的小波折。   因为受了伤, 林未光需要静养,所以也没能在柏林待太久,赶在开学前,她便跟随程靖森与何恕返回A市, 苦大仇深地写完了自己的假期作业。   假期结束后, 林未光脑袋上贴着块纱布返校, 把班里同学吓了一跳,她平时人缘好, 不少人问她怎么回事。   林未光实话实说:“车祸。”   于众人看来, 她这实属水逆倒霉, 纷纷宽慰她没事,既然生活失意,必然考场得意。   被迫想起期中考试即将到来的林未光:“……”   楚沅盯着她脑袋上的纱布,唏嘘不已, 碎碎念叨法治社会下果然也有潜藏危机,程家一派果然都是狠人。   这么一看,同为程家人,程铭逸反倒显得格外健康小清新。   小清新的程铭逸也听说这事儿,当天大课间,就来串班找林未光,看她状况如何。   小心翼翼地打量一番伤口范围,他好奇得很,又不敢轻易乱动,只得嘴上打听。   “不严重吧?”他问,“缝针了没?”   “没那么夸张。”林未光轻碰了碰自己头上的纱布,总觉得还不太舒服,“就是轻微脑震荡,现在缓得差不多了。”   程铭逸抬首四顾,见无人注意这边,便让旁边的楚沅往里坐,自己则落座她身边,低声:“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车祸,你们在柏林出事了?”   林未光想说出事的是我,你叔好得很,但转念一想,自己的事情他并不知道,于是便将此话题带过:“是啊,去之前我没想到你家里那些长辈这么狠,居然真会搞这些手段。”   “我其实也没见识过,就是知道这些事,谁知道就让你给遇上了。”   程铭逸说道,若有所思地看她,道:“我跟我哥打听了,他说寿宴那天包厢里出了点事,还挺严峻的。你也是倒霉,以往家宴至少表面都和和气气,结果这回闹起来了。”   林未光被他这么一说,才想起当初在程铭逸父亲身边看到的年轻男人,想来就是程铭逸口中的哥哥。   当初跟程仲明对峙时,他全程旁听,也不知道有没有把那些杂七毛包的事儿转告程铭逸。   想罢,林未光随口试探一句:“哦?你哥怎么跟你描述的?”   程铭逸摸摸下巴,答:“他说你牛逼。”   说完,又补充一句:“而且跟我二叔挺配的。”   林未光:“……”   就当是夸奖吧。   -   李徊当初给那张电话卡,用意极其明显,林未光回国后拿到新手机,便把旧卡新卡都装了进去。   程靖森向来懒得管她,更不会平白无故插手她日常生活,因此除非她主动开口,估计这张电话卡的事儿他不会知道。   当然,老男人老谋深算,这种小伎俩迟早有一天会暴露在他眼前,林未光早有预料,也准备好届时推脱的说法。   李徊与她的联络并不频繁,起初就像普通长辈般,时不时关心她的学习和心情,林未光觉得演来演去挺有意思,也耐心陪他周旋。   林诚彬倒是始终不见露面,也不知是谨慎,还是正被人盯着,生怕联络她露出马脚。   林未光猜想应该是后者,毕竟车祸那事儿过去,程靖森似乎狠整了程仲明与林诚彬一番,往后她竟没再听到什么风声。   与此同时,她借向嘉绪,也成功与向父取得联系,向父得知老友遗孤安然无恙,万分欣慰,请她吃了顿饭不说,还塞来一堆礼物。   林未光也对这位叔叔有天然的亲切与信任,放心同他提起自己当下处境,以及未来打算,向父是商界老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认真承诺不论如何,向家都会做她的后盾。   而林未光要的就是这句承诺。   她早在很久以前就说过,自己的路她自己来铺,用不着旁人插手帮助。   她说到做到。   以上诸多琐事,也不过是乏味生活中的调剂品,她并未过分记挂于心。   高三上半学期进入倒计时,学习生活也重新紧张起来。   还有半年多就要高考,看着遥远,真正过起来却也不知不觉。   林未光各种培训班就没断过,她更偏向去国外留学,或多或少存在点儿较劲心理,牛津够呛,LSE和爱大她还是可以搏一搏的。   当然,她没跟程靖森提这事儿,只说自己打算出国读本,程靖森没有多问,叫她好好准备相应考试。   于是除去高考,林未光又多出个ALevel和雅思等着屠,还是没有第二次机会的那种。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林未光顺利挤进年级前八十,她估摸着算了算,只要再下点劲,肯定还能比这更好。   她的排名在每次考试中稳步上升,无需旁人督促,思维敏捷反应又快,各科老师都对她喜欢的紧,素质考核评价时,评语无一不是真情实感的夸赞。   而打从柏林回来后,林未光跟程靖森便各有各的事情要忙,不温不火地相处着,也没再有什么冲突。   林未光知道这老男人明察秋毫,她这心思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了,他绝对不可能还什么都察觉不出来。   他只是不挑明而已。   而她相信如果自己不开口,程靖森能够一直从容地保持沉默。   越想越气。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距离期末考试的前一周,林未光突发奇想跟自己打赌。   这天是周天,她下了晚自习从学校回逸海名邸,却发现家里空无一人,程靖森兴许是有事,这个点儿还没回来。   她该写的作业已经写完,便拿出笔记背了会儿,谁知半刻钟过去,玄关还是分毫动静都没有。   林未光蹙眉,拿出程靖森给自己新买的手机,点出通讯录,正打算给他拨过去,指尖却临时顿住。   她忽然有了别的主意。   她看了眼时间,十点多,还行,这个时候回卧室也不算异常。   想罢,她从云端图库中翻出张图片,更换为新的锁屏,又犹豫片刻,将密码取消,连带着壁纸也换掉。   做完这些,她将手机放在茶几上,转身拎起书包,回了自己卧室。   十一点整,玄关处的吊灯亮起。   程靖森反手将门关上,刚结束会议,他略有些疲惫地轻捏了捏眉骨。   将腕表摘下放好,他扫视客厅,并未发现熟悉身影,甚至连半分声响都无。   他稍加思忖,想起今天是周日,小孩儿学校有晚自习,应当是回来后就直接睡了。   程靖森想罢,也没出声唤她,脱了外套挂上衣架,单手将领带松散,去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迫近年关,琐事也多了起来,他最近忙,倒是有段时间没跟林未光有什么沟通交流。   只有前不久她期中考试成绩出来,成绩单被她宝气地放在玄关柜子上,他才跟她聊了几句关于学习上的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到底是高三了,小孩儿也逐渐开始收心,不像以前那样闹腾,程靖森心底滋生出些许微妙遗憾,但被他很利落地抹去。   咖啡醇香氤氲弥散,唤回他心神,程靖森端起杯子轻抿一口,随后行至客厅,落座于沙发。   就在此时,他余光扫到茶几,发现桌角处放着个小物件,几分眼熟。   定睛一看,正是他前不久给林未光新买的手机。   程靖森稍稍蹙眉,猜想大概是林未光到家后在客厅玩手机,回房时忘记拿,落在了这儿。   丢三落四的。   他收回视线,并未多想,不紧不慢将咖啡喝完,才起身将那个手机拿起,准备物归原主,放回小孩儿的卧室。   不经意间,他触碰到手机电源键,指腹无意轻触锁屏,竟然就这么直接进入主页桌面。   程靖森不曾想林未光居然没设定密码,紧接着,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转移到另一处,视线落在桌面壁纸上,那是张照片。   他怔了怔。   ——因为照片的主角赫然是他。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摄的,距离和角度并不讲究,一看就知道是偷拍。照片背景是在户外,程靖森立于车前,单手抄兜,正垂眼看着腕表时间,清冽晨光笼罩着,画面就此定格。   隐约知晓与亲眼撞破是两个概念,程靖森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将少女青涩心事窥探。   他轻蹙起眉,心头一阵难以言明的滋味,经不得细细琢磨,他拂去那份复杂,锁上了手机屏幕。   因为重力感应和识别,手机检测到有人,所以又自动亮起锁屏。   于是程靖森发现锁屏照片还是自己。   仍旧是偷拍,场景不同,角度不同,但这次是在室内,约莫是林未光趁他办公不注意时拍到的,因为角落处有她比出的剪刀手。   ……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是怎么不声不响拍到这些照片的。   程靖森怀疑她相册中其实不止这两张。   他望着锁屏背景,良久,直到屏幕重新暗下,他才微阖眼帘。   林未光卧室的门没有关紧实,只轻轻一推,便无声敞开缝隙。   程靖森迈步走进,屋内没开灯,床上有微微隆起的弧度,随着里面人的呼吸似有若无地起伏着。   他将手机放置于床头柜上,顺便为其充上了电。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向床上蜷起的那一团,不着痕迹地打量着。   四下黑沉而寂静,只有少女浅淡平稳的呼吸声落在耳畔,像是悄然颤动的蝉翼。   林未光背朝他躺着,被子虚虚掩在肩膀,她略弯着腰身,肩胛骨在薄薄衣料下显出隐约轮廓,柔软顺滑的黑发从枕面铺开,纤细白皙的颈部露出几分,让人很想去触碰。   起码程靖森很想。   但这念头不过转瞬即逝,他清楚这不可行,他们之中但凡一人越界,现状便无法继续维持。   过分清醒的人总归难以快乐,程靖森无甚情绪地移开视线,心底恢复沉静。   而林未光始终动也不动,仿佛对他人的闯入毫不知情,安分乖巧地睡着,呼吸平稳。   倒是睡得很老实。   程靖森却记得,先前在柏林医院那晚,自己不知为她掖了多少次被角。   他无声哂笑,心底隐约明了什么,却不作声,最后看了眼床上的人,转身离开。   房间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响。   片刻后,林未光缓缓睁开双眼。   她没有动弹,只是随意挑了处地方盯着出神,脑中乱七八糟又空空荡荡,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许久,她抿唇,将脸埋进柔软温暖的被子,脊背折出一个有些过于脆弱的弧度。   “……老混蛋。”她低骂,嗓音喑哑。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不行”快来了,文案还会远吗 第29章 29   翌日醒来时, 天色才将将亮起。   窗户只开了道很窄的缝隙,晨风将纱帘吹拂,被挡在后方的日光趁机跃下窗台, 洒得满地都是斑驳光点。   正处冬季的A市,就连阳光都是带着凛然冷意的。   林未光难得不用闹钟叫唤就自觉清醒, 归根结底是因为她这晚上根本就没睡好,胸腔被塞满乱七八糟的烦扰心事, 她睡觉都不得安稳。   揉揉眼睛, 她撑着床垫坐起身,舍不得离开温暖被窝, 便将自己裹了起来,倚着床头去摸旁边柜子。   手机在充电, 她顿了顿,指尖将充电口挑开,随后将其收入掌心, 拿到眼前。   老男人倒是很贴心, 还知道给她插好充电线。   林未光看了看时间, 距离她定好的闹钟还有十来分钟,她也不打算再睡回去, 干脆取消掉闹钟。   手机被丢到枕边,她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面无表情地窝在床头,望着窗台影影绰绰的光柱, 有些出神。   她不习惯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想要什么,从来都会不择手段握进手中,唯独遇见程靖森, 她进退维谷。   拿不起,放不下。   林未光心中憋闷,烦躁地揉了揉头发,险些碰到伤口,吓得她当即把手给缩了回去。   换好校服洗漱完毕,她走出自己卧室,本以为能碰见程靖森,却发现客厅空无一人,哪有他的身影。   林未光四下张望,发现吧台放着个咖啡杯,显然是刚拿出用过的,就是不知道在这儿搁了多久。   程靖森已经走了。   偌大的房子里,此时只剩她一人,林未光不知道是不是刚起床都会有点儿落寞,但她现在的确是不太好受。   “……老混蛋。”她踢了踢椅子,瓮声瓮气地,“你最好别让我发现你是在躲我。”   她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或者说,她做出的事便绝无悔意,哪怕昨晚的行为只是一时兴起,她也不觉得如果没这么做就会更好。   老男人对她的心思心知肚明,却不表态,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摆明了意思就是温水煮青蛙,让她自行放弃。   林未光讨厌这份心照不宣,她情愿自己猜不出他的想法。   大清早就被泼了盆冷水,她整个人怏怏的,拎着滑板出了门,从街边随便买点吃的当早点,前往学校。   她到班级的时候,人还很少,谢仃原本在补觉,被座椅挪动的动静闹醒了。   见林未光闷闷不乐,她打着哈欠询问缘由,然而对方显然无意回答,她便也就放弃追问。   看了眼教室时钟,谢仃拿了手机,起身离开,也不知是去做什么。   林未光正独自郁闷,无暇去思考其它。   几分钟后,谢仃回来了。   她坐回自己位置,同时递给林未光一根棒棒糖,阿尔卑斯,橙子味的。   林未光不明就里,看向她。   谢仃没想到心情不好还会让人降智,默了默,示意她接过去:“发什么呆?给你的。”   林未光噢了声,依言将那枚棒棒糖攥入掌心,然而下一瞬,她发现其中异样,动作顿了顿。   随后,她稍稍用力,往后竟然有连成串的棒棒糖出现在视野中,从谢仃校服袖口中滑落,闯进她眼底。   每个包装袋都是不同口味,映得五彩斑斓,彩虹似的,搭在她指尖。   林未光愣住,有些没反应过来,望向谢仃。   谢仃瞧她这又呆又懵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伸手在她跟前晃晃,“你这感动得不会说话了?”   林未光捧着那一长串色彩缤纷的棒棒糖,看看它们,又看看谢仃,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没想到你还挺会哄人的。”她随便拆开袋糖,塞入口中,“我宣布我释怀了,失恋不配影响我心情。”   谢仃见她又生龙活虎起来,问:“你去表白了?”   “没亲口说,但也差不多。”林未光叹息,感慨,“我的初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谢仃困的慌,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道:“好歹有始有终,你找个时机跟他挑明呗。”   林未光顺着她这话琢磨了会儿,觉得也有道理。   反正马上就要高考了,现在他们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要是真坦白反而尴尬,不如等考试后再说。   况且到时候高考结束,他也没理由再将她当小孩子。   思及此,林未光咬了咬口中糖果,叹息一声:“只能这样了,如果真被拒绝,我就干脆放弃。”   谢仃微抬下颚,摆摆手示意自己要继续睡了,“利落点,这种事儿纠结没用。”   倒是在理。   林未光收敛思绪,毕竟当下最重要的是期末考试,她不至于孰轻孰重分不清楚,很快就将多余杂念摒弃。   教室后方地黑板报已被擦去,如今写着瞩目的倒计时,每日愈减。   那是他们高中生活最后的时光。   -   当天晚上,程靖森回到逸海名邸,已近零时。   他刚从酒宴回来,虽然没怎么碰酒,却也要浪费时间寒暄周旋,这个时候才回来。   室内灯光黯着,他欲直接上楼休息,便没有将灯打开,径直朝楼梯走去。   然而途径走廊,余光却瞥见某个房间房门微合,零碎温暖的光从里面倾泻而出,星星点点缀在地板上。   正是林未光的房间。   程靖森看了眼时间,随后抬脚行至门口,正欲提醒她早点睡,目光触及桌前那抹身影,呼之欲出的话语也随之消弭。   林未光仍穿着校服,应当是回来后便直接开始写作业,没顾得及换。她脊背稍弯,趴在桌上没有动弹,像是睡着了。   程靖森缓步上前,见她手底正压着模考试卷,上面是勾勾画画的笔记。他只知她成绩稳步提升,却没见过她努力模样,如今还是第一次目睹。   他这时才想起,今年竟然已经快要结束,是小孩儿要期末考试了。   二人相遇仿佛还在不久之前,若不是此刻惊觉,程靖森都不知竟然已经无声无息过去了半载。   也不知该说是时间太快,还是过得太慢。   程靖森将视线移至林未光眉眼之间,不动声色地打量片刻,发现这次没装,的确是在睡着。   他略微俯身,手搭在她一旁,轻叩了叩桌面。   “林未光。”他唤,“去床上睡,你这样容易受凉。”   林未光困得迷迷瞪瞪,隐约间听见有人喊自己,便艰难地掀开沉重眼帘,朝对方望去。   看清楚那副熟悉五官,她不免有种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感觉,思绪也乱作一团,根本不给理智留半分空间。   “叔叔?”   她喃喃细语,睡眼惺忪,像是还没从困意中脱身。   程靖森低低嗯了声,以为她是恢复清醒,然而下一刻,就见她将上身挪动几分,脸颊贴上了他搭在一旁的手。   甚至无意识地轻蹭了蹭。   他微顿住。   在完成这行为后,林未光唇角漾起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再度阖眼陷入睡眠。   程靖森动也未动,任凭她贴近自己的手,将那几分从外界带回的凉意暖化。   温热呼吸吹拂,少女柔软细腻的面颊靠在掌侧,像飘渺的一团云,难得静谧安稳。   程靖森觉得,自己大概是清醒了。   即便始终不愿面对,但他终究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所有心绪的异常,都是因为这小姑娘。   担忧也好,回避也罢,他早在自己底线逐步后撤的每次,就该明白这点。   他素来活得清醒,对林未光的心思并非全然不知,对自己更是,小孩儿每每朝他望去,眼底欣喜粲然掩都掩不住,他如何真正视而不见。   但她才十八岁,未来可期,有更多的人和事等待她去经历。   他们哪里来的以后可说。   程靖森静默良久,指尖勾起她散落的发丝,弯折缠绕,软顺得不像话。   忽然,他抬起空闲的那只手,将桌上台灯轻轻摁灭。   随后,他俯下腰身。   少女困意朦胧,察觉额间落了抹温存柔软,睫羽轻颤,仍睡得香甜,未被惊扰。   倘若她醒着,便能望见男人眼底不加掩饰的温柔缱绻。   可惜她错过了。   只有程靖森知晓,满室隐秘黑暗中,他袒露了片刻自己的私心。   是他留在此夜,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   跨完年,便是期末考试。   考完第三天,成绩便同排名一起新鲜出炉,林未光果然如愿挤入了年级前三十。   一个学期的时间,能从中下游逆袭至此,她的名字几乎成为应淮高三各班主任口中的经典正面教材。   学习和生活逐渐稳定,高考迫在眉睫的紧张感反而没那么强烈,林未光开始着手雅思考试,这半年她过得懵懂匆忙,如今到底了,也不知道如何总结。   而高三的寒假只有七天。   林未光一没父母二没亲戚,外面欢欢喜喜家人团聚迎春节,她只觉得百无聊赖。   程靖森同为孤家寡人,年关将近,他不必去忙公司事务,待在家中也委实觉得无趣。   两个倍感没意思的人共处同一屋檐下,那必然是成倍的无聊。   终于,在大年三十这天,林未光从年级群里看到了几句讨论,成功找到可以消遣时间的地方。   A市偏近城郊的地方,有个寺庙,每逢各节假日,便有无数人前往烧香祈福,过年期间尤甚。   林未光听说那儿兴挂笺,似乎还挺灵验的,反正也是闲来无事,便缠着程靖森陪自己一道前去。   寺庙人来人往,虽不至于寸步难行,却也热闹至极。   他们两个都不是太喜欢喧闹的人,于是直奔目的地,去寻找挂笺的地方。   那是棵不知年岁多少的老树,枝丫茂密伸展,上面挂满或长或短的红色绸布,与诸多祈愿笺。   挂笺的人很多,林未光同僧人讨来一枚,又询问相关注意事项,得知被祝愿者的姓名都是要祝愿者亲手刻上去的。   拿着东西站在树下,她陷入迟疑。   程靖森见她许久没动静,便垂眸问:“非要缠着我来这,说要挂笺,怎么临时反悔了?”   林未光没说真正缘由,只道:“我考虑考虑。”   实际上,是因为周围的香客可以刻亲人的名姓,或者爱人,再不济也有朋友,而她孑然一身,思来想去似乎也只能刻下自己。   林未光敛眸,无声攥紧手中木牌,但很快,她便知道自己要刻什么。   确认想法,她即刻动手,三两下便忙完了手上活计。   她刻得很用心,但到底是没弄过这种东西,十分不顺手,刻出来的字竭力端正,但并不影响它们难看。   林未光没法了,感觉重来区别也不大,索性放弃二次改造,就这么着吧。   见她忙活完,程靖森便随意扫过一眼,正逢小孩儿小心翼翼地吹散木屑,捧着那块小玩意,好似对待什么珍宝。   她指腹轻拭过木牌,雕刻的痕迹显露,露出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来。   看清楚上面的名字,程靖森神色微怔。   他垂下眼帘,端详那木牌,淡声道:“你也不嫌荒唐。”   林未光压根就没打算避着他,看见就看见,她既然写了,就不怕当事人发现。   “荒唐什么?”她反问,抬起脸看他,“这儿的大师也没说过,笺上只能刻固定身份人的姓名。”   “我没有家人,也没什么朋友,身边除了你没其它选择。既然是祈福祝愿,那我如果写自己的名字,也太没意思了些。”   说着,她晃了晃那枚木牌,笑道:“谨以此笺,希望您老人家平安喜乐,诸事顺遂,毕竟照顾我这么久,挺难为你的吧。”   “不过——你不要的话,我就扔了。”   话音刚落,林未光便满不在乎地撇开脸,作势欲要将笺子丢弃。   却在下一瞬,被人握住手腕,制止了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程昙花在行与不行之间反复试探 第30章 30   林未光眼底浮现转瞬间的得意。   她轻晃了晃被握住的手腕, 笑吟吟地望向身边男人,道:“口是心非这毛病可不好啊,叔叔。”   “自作多情也是毛病。”程靖森知晓论贫嘴无人可敌她, 干脆不接茬, “闭上你的嘴。”   老男人脸皮薄,林未光无奈耸肩,依言收声, 不再接着打趣。   见程靖森要替她将笺子挂上枝头, 她才懒洋洋地出声提醒:“叔叔, 那你记得把它挂高点。”   怕他不明白其中深意, 她特意解释道:“我听他们说,笺子挂得越高, 就越灵验。”   程靖森身高腿长, 稍稍抬手,便将木牌挂上高处枝丫, 那处,不似下方枝干间拥挤, 周围木笺很是分散。   收回手,他侧目扫她一眼, “我倒不知道,你还信这些。”   “还好吧,心诚则灵嘛。”   林未光眨眨眼, 往他跟前凑去,“叔叔,我可是很认真地在替你祈愿呢,礼尚往来,你不该给我也刻一个?”   小姑娘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刻个牌子而已, 程靖森不以为意,他虽然不信这些,但既然小孩儿高兴,倒也没什么所谓。   想罢,他便也拿来一块木笺,端正地刻下“林未光”三个字。   当事人好奇地凑过来看,发现这字比自己弄的好看多了,不由尴尬地轻咳两声。   “我就随口一提,你还真就给我写笺啊?”她犹疑着问,“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那又如何。”程靖森懒声道,漫不经意。   他抬手,将刻好的木笺悬挂高处,目光沉静,“反正在这一刻,没人比我更希望你平安。”   林未光微愣,陷入缄默。   ——程靖森果然是个老混蛋。   她心想。自己也是没出息,三言两语就被对方吃的死死的。   鼻尖隐隐发酸,林未光略牵起嘴角,笑意几不可察。   她喃喃道:“我也是。”   在她下笔雕刻他名姓的廖廖数十秒,她最心无旁骛地去喜欢这个人,祈愿他一切安好。   心诚则灵,她是个很坏的小孩,心思不纯,也没做过什么善事,但仍奢求神明能看一眼她,眷顾她的期望。   不为她自己。   “希望真的能灵验吧。”林未光抬起头,望着那两枚紧挨着的木笺,沉默片刻,忽然问,“程靖森,有人为你做过这种事吗?”   她鲜少直呼他姓名,程靖森朝她投来一眼,道:“没有。”   “那我是第一个啊。”她闻言,展颜而笑,仿佛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真好。”   程靖森觉得她这份喜悦来得莫名,“好什么?”   林未光眨眨眼,似乎预见到他会这样问,不紧不慢解释:“你总是替我做打算,也该轮到我了。”   程靖森并不作声,端详她片刻,移开视线,很轻地笑了声。   “野心挺大。”他说。   “当然。”林未光弯唇,感慨道,“况且你只看到我做的,并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我这可是真心实意,不带半点敷衍的。”   这话听着总觉微妙,程靖森轻敲了下她额头,警告:“别演。”   林未光不服气,嘟囔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演?”   “我很清楚。”她抬头,定定仰视他,“我一直都知道,我什么时候是真心,什么时候是做戏。”   少女目光灼灼,带着纯粹鲜明的光,其中热意几乎翻涌着将人炙烤。   程靖森忽然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同这孩子对视。   他不着痕迹地错开目光,面上分毫不显山露水,好似无动于衷。   “林未光。”他低唤,“够了。”   林未光难得听话,没有叛逆的与他对着干。   她只是对他笑笑,坦然道:“好啊,那我不说了。”   随后,她便摆摆手,转身朝人群聚集方向而去,声音遥遥传到耳畔:“我去里面看看,叔叔,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哦。”   程靖森没有应声,却也没有动作。   他立于原地,神情淡然,望着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重重人海。   他注视着那个方向,眼底深邃沉静。   ——似乎本来就该如此。   她是无数生机与可能,她有明亮前路,有该回去的地方,他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将她留下。   他们本该有各自的生活。   本该天各一方。   -   短暂的七天寒假结束后,全国高三生迎来最后冲刺阶段。   林未光也在这个节骨眼上专注起来,不再想其它有的没的,整天除了刷题就是整理笔记,十分忙碌。   ALevel对她来说并不难,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为她奠定扎实基础,再加上后天勤奋,虽然费了些功夫,但还是顺利拿到了3A。   如今只剩下高考和雅思,她算了算日期,决定参加三月份的雅思考试,成绩出来后,如果达标,便去递申请。   因为学业上的事情实在太忙,林未光暂且断了与李徊的联络,表明自己要闭关专心备考,争高考这口气。   李徊表示理解,不多打扰她,只偶尔叮嘱她再怎样也要顾及身体,好像真正关心她似的。   林未光没空陪他演,单是应付培训班和考试,她就有些焦头烂额了。   不过身边有个现成的知识提取器,她也不至于太头疼,隔三差五便抱着题去问程靖森,对方也耐着性子同她讲解。   林未光英语不错,是独身在海外能与陌生人无障碍交流的程度,但却苦手理解,实在莫名其妙。   这晚,她问完题,边改错边郁闷地嘟囔:“早知道会这么累,当初我就让你送我去国外读高中了。”   对于她这说法,程靖森不置可否,“你对自己要求太高,在哪都会这么累。”   林未光想了想,觉得在理,便叹了口气:“真麻烦,ALevel刚过就要雅思,再往后还有高考,没完没了的。”   “半年多时间走到这步,你已经做的不错。”程靖森轻敲她额头,叫她收敛浮躁,“小朋友,别太贪心,留点遗憾无伤大雅。”   久违地听到那声“小朋友”,林未光微怔,笔尖也随之顿住。   “……我不想留遗憾。”她抿了抿唇,道,“我本来就不剩多少时间,除了努力,我没有其他能付出的东西。”   “程靖森。”她唤,掀起眼帘看向他,“我很贪心,既要对我来说的最好,也要其他人眼中的最好。”   她目光灼灼,满是少年人的张扬意气,程靖森同她对视少顷,很轻地笑了声。   他说:“很久之前,你就做到这点了。”   林未光噢了声,“是吗。”   “那,叔叔。”她开口,语气并不正经,却也称不上玩笑,“你有在未来里为我留位置吗?”   程靖森没有回答,只淡淡看她一眼:“你才多大,跟我谈未来。”   就知道这人又会拿年龄说事。   林未光耸肩,本没指望会得到答案,因此也没有继续追问。   ——反正等到高考后,她就要跟他坦白。   反正大学后不会常见,表白也不亏,至于结局如何,并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毕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该去做。   -   雅思成绩出来的那个月,应淮迎来了高考誓师大会。   高三全年级师生齐聚一堂,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带领宣誓。   林未光穿着校服,站在无数学生中,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只是渺小的一个,大家都在努力,都在挣扎着向前。   “在这最后的冲刺阶段,我们在此郑重宣誓,迎战高考……”   林未光站在台下,抬起头宣誓,灯光碎在眼底,她后知后觉生出几分茫然。   仿佛从此刻开始,他们这些无忧无虑的少年人,逐渐与青春时代背道而驰,与时间赛跑。   演讲进入尾声,她听到学生代表字句铿锵——   “祝你,祝我们,凯旋而归,前程似锦!”   不得不说誓师大会的确有鼓舞人心的力量,接下来的高考倒计时中,整个高三年段最后的松散气氛也消失殆尽。   林未光也开始全力备考,拿到雅思成绩后,她便向伦敦政经和爱大递交了申请,但不论通过与否,高考都是人生重要的一道坎,她得好好迈过去。   就这样,两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迷迷糊糊地拍了毕业照,迷迷糊糊地参加完毕业典礼,迷迷糊糊地与同窗道别,最后也不知怎的,就正式踏上了考场。   时间真是太快了。   在高度紧张状态下紧绷了大半年,指尖触碰到试卷的那一刻,林未光反而没有想象中那样紧张。   考试期间,程靖森在家陪她,也不询问考的如何,从容淡定得林未光几乎以为他不知道自己正在高考。   直到最后一天,她临出门前,被他唤住。   她疑惑侧目,只来得及看到他平整领口,随即发顶便落了份力道,很轻地揉了揉。   她听到他说:“加油。”   ——这就是林未光整天份的开心。   高考进入收尾阶段,气氛显然与第一日的紧张不同,考生们大多轻松起来。   毕竟都对自己这三年来的水准心知肚明,如今即将有个总结,反倒释然。   最后一场考试,林未光是第一个做完试卷的人,当她将视线从答题纸上抬起时,周围仍是簌簌书写声。   她检查完答案,看了眼考场时间,还很充裕。   考生们逐渐完成了大题,随着时间分秒流逝,明显能察觉到气氛中隐秘的涌动。   林未光心情平静,在考试结束前的最后一分钟,她盯着时钟,目睹秒针缓缓移动。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离校那天,李茜对他们说的话——   “肥大单调的校服,在将来或许会成为你最怀念的衣服,穿漂亮衣服的机会有太多,而校服只能穿短暂几年。”   “好好珍惜坐在教室里的时光,这个看似充满离别和伤感的学年,其实也最富有朝气。”   时间在不停向前,没人会始终停在原地,他们都在被推着往前走。   直到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她大脑中似乎这有什么东西倏然松散开来。   林未光有些怔懵,心头情绪饱胀,她却觉得自己很空。   林未光心想,她鲜少感觉到可惜,那么少年时代,大抵是自己最深的遗憾。   遗憾命运如此安排,她再也没办法回头作为一个普通小孩成长,遗憾岁月过于匆忙,她只能与他们相伴短暂一载。   遗憾,他们迟早该各奔东西,天各一方。   林未光原以为,自己的青春早在十三岁那年就已经画上句号,十八岁只是个意外的破折号。   但她没想到,当她正式踏出高考考场的那一瞬间,心情会那样难以言说。   这时她才明白,自己的少年时代,彻底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我写的太隐晦了吗 上一章老程偷亲了小朋友的额头 第31章 31   考场外人头攒动, A市正值盛夏,烈日当空,阳光炙烤着大地。   林未光一边给自己扇着风, 一边寻找来接自己的何恕。   周遭都是学生家长,放眼望去基本都是全家福,林未光望见正站在树荫下的何恕, 他怀中居然还有捧花。   这人西装革履面容端正的, 往那儿一站,倒是十分惹人注目。   林未光冁然而笑, 朝他小跑过去,唤:“何叔, 我来啦!”   “辛苦了。”何恕拍拍她肩膀, 将花递过去, 那是捧鲜艳夺目的向日葵, 生机勃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林未光笑着接过捧花, 粲然明黄落入怀中, 那份灿烂竟被她唇角笑意比下去了几分。   她俏皮地眨眨眼,乖巧道:“谢谢何叔,我很喜欢。”   小姑娘眉目鲜明, 双眼在灿烂日光下更显得澄澈, 闪着光似的。   何恕受她感染, 也浮现些许笑意,带着她上了车,“外面热,先进来。”   车内开着空调,林未光终于脱离酷热环境, 整个人徒然放松,伸了个懒腰。   她饶有兴趣地打量怀中花束,新奇道:“何叔,我看别的大人都送玫瑰什么的,你怎么送我向日葵?”   “这不是看别人都有,不能亏待你么。”何恕将车子发动,解释,“我不知道要买什么,就去问了程先生的意见,这捧花是他建议的。”   闻言,林未光轻扬眉梢,倒是的确没想到:“他还挺浪漫的嘛……还在公司忙吗?”   “先生今天不去公司,但有点事没处理,所以让我过来接你。”   她了然,手机在此时震动起来,是楚沅的电话。   “怎么这么快就找我?”她接起,纳闷,“咱们班人都到齐了?”   楚沅似乎正在外面,背景人声略显嘈杂:“没呢,就是提醒你别忘了来,说好的不醉不归啊。”   “放心,喝酒这事儿我怎么会错过。”如今脱离高中生身份,林未光彻底放飞自我,也不装了,“我先回家一趟,待会就过去,今天不喝趴你们我就不姓林。”   楚沅闻言,笑骂一声:“牛得你不行,赶紧的吧,那我先挂了。”   对话间,车辆也驶入逸海名邸,林未光收起手机,捧着那几束向日葵,蹦蹦跳跳地从车里下来。   她得先回去见程靖森一趟,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想见他。   尤其得知这些向日葵是他让人送的,林未光更是雀跃,心情比这些盛开的花都要明媚。   何恕去停车,她乘电梯上楼,已经想好要回去跟老男人报告考试情况,顺便再分给他一朵花儿。   然而,刚迈过走廊拐角,她的脚步倏然顿住。   几乎是下意识,她迅速将自己掩回墙后。   ——她看到了程靖森,和一个女人。   林未光脑中空白了下,随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观察那两人在做什么。   女人背对这边,她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却能望见程靖森眉眼间浅淡笑意,不含任何疏离客套的成分,正俯首与女人说些什么。   两人谈笑风生,林未光离得远,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这让她有些烦躁。   正犹豫该不该这时候走出去,她就看到程靖森微微侧身让开,将那名女人迎进了屋内。   随后,房门关闭,隔绝一切声息。   林未光怔在原地,半晌没动弹。   所以,这就是程靖森没去接她的理由?说实话,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耽搁的理由会是程靖森在等一个女人。   除了自己,她从没见过他对谁露出这样的笑容。   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并不是特殊的那个人,林未光宛若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先前所有的欢喜期待都不复存在。   她想,其实自己还是怕的。   怕倘若真的说出来,会被他拒绝,被他回避,与他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样自然地相处。   而正因她害怕,所以她此时才迈不动步伐,连过去询问的勇气都没有。   林未光垂下眼帘,望着那几束向日葵沉默少顷,掉头原路返回。   不多久,车库中的何恕刚下车,便收到了一条短信。   他将其点开,发现是林未光发来的——   【何叔,我朋友来接我啦,是班级聚会,我晚点再回去,你让程叔叔先忙吧。】   -   林未光从逸海名邸出来后,直接打车去了班级聚会。   说是班级聚会,其实并不是只有他们八班的人,如果有其他班的熟人也可以拉过来玩,毕竟都是同届,好交流。   请客的是楚沅,开台的是程铭逸。   林未光已经懒得感慨这俩人无时无刻不在绑定的状态,她过去的时候,包厢里人已经很多了,喧嚣热闹一片,吧台上已经摆满了酒和果盘。   一票人玩得正火热,唱歌的唱歌,聊天的聊天,沙发那圈是喝酒玩儿骰子的,林未光走过去。   楚沅正在拿酒,抬眼看到她,嘿了声:“这么快就到了啊?”   “接完电话就来了。”林未光接过酒瓶,顺手帮忙起开,“程铭逸呢?开完台人跑了?”   “跟这儿经理聊天呢,待会来。”   楚沅说着,忽然觉出异样,轻嗅了嗅,蹙眉:“哪儿来的花香?今天有人表白?”   “……”林未光猝不及防被戳了下痛处,有些头疼地捏捏眉骨,“估计是哪个家长送的吧,正常。”   楚沅噢了声,倒也没多想,从善如流地扯着林未光加入游戏:“来来来,不是说今天要喝趴我们吗?”   桌前几人闻言,纷纷起哄着劝酒,林未光也不整虚的,利落接下,一口干完整杯,赢得场外喝彩。   在场都是同龄人,纵然不全是熟人,气氛也很快热闹起来。   林未光比大部分同龄人更早接触酒精,酒量虽称不上很好,却也不算差,几杯下去面不改色,全程当水喝。   程铭逸来的时候,他们这边正玩得热火朝天,啤酒瓶在旁边堆了一摞,人声喧嚷。   他也加入进去,楚沅习惯性给他让出身边位置,“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爸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悠着点,别太疯。”程铭逸耸肩,直接拿起手边酒杯,抵到唇边,“没事,高考都结束了,我们玩我们的。”   楚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当即伸手去抢:“我靠,这是我的杯子啊!”   程铭逸不明白她干嘛这么大反应,莫名其妙地扫她一眼,“不就喝了你一杯酒?”   说着,他将酒杯抬了抬,漫不经意:“真小气,我再给你倒不就行了。”   楚沅:“……”   “你他妈脑子钢筋做的吧!”她恼羞成怒,狠拍他一下,“你自己再拿个杯子!”   二人纠缠的间隙,那边不知道谁先起的哄,竟开始拼起了酒,其中林未光最潇洒,直接对瓶吹。   大伙都没想到林未光这个三好学生这么会玩,爽快还放得开,又是摇骰子又是划拳,输了就喝酒,不带半分犹豫。   程铭逸在旁边看得狐疑,压低声音问楚沅:“林未光怎么回事,考砸了?”   “呸!”楚沅连忙去捂他嘴,“乌鸦嘴,说什么呢你!”   “没跟你闹。”程铭逸握住她手腕,“不是,她心情不好,你看不出来?”   楚沅递去一个白眼,道:“没啊,她刚才跟我打电话还特高兴呢,我跟她说好今晚喝酒来着。”   程铭逸对这说法将信将疑,他怎么看林未光怎么觉得像借酒消愁,难不成真是自己想太多?   酒过三巡,一打又一打的酒上桌,今天高考结束,大伙都十分放飞,喝个痛快,颇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时间流逝,天色渐暗,不少人已经微醺,实在撑不住的便打车回家,但包厢内仍喧嚣热闹。   林未光今天喝酒就没收过手,空瓶属她脚边最多,眉眼间也终于浮现醉意,眼神朦胧起来。   只是酒劲儿上头分毫不影响她插科打诨,因此当楚沅发现这人喝醉时,林未光已经趴桌子上晕晕乎乎的了。   “未未?光崽?”楚沅戳戳她,“林未光?”   林未光被吵得揉了把脸,脑子发懵,却仍没忘记自己先前说的话:“我是不是最后趴下的?”   楚沅:“……”   楚沅险些被她呛着,好笑道:“你何止是最后趴下的,你都把人家给喝回家了。”   林未光显然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竖起大拇指:“那还是我牛逼。”   “是是是,你牛逼。”楚沅跟哄孩子似的,拍拍她脊背,扭头喊程铭逸,“欸,她今天怎么喝这么多,你要不给你二叔打电话,让他过来接人?”   程铭逸不知在想什么,蹙眉犹豫了会儿,但还是点头应下,拿出手机给程靖森打电话。   在他印象中,自家二叔向来公事繁忙,却没想到这次电话拨出去,没多久就被接通了。   程铭逸下意识恭敬问候:“二叔好。”   程靖森淡淡嗯了声,问他:“有事?”   程铭逸不由自主回想起高三刚开学那会儿,他们三个喝酒被抓包的事,难免有些心虚,轻咳两声。   “那什么,我小……”他张口就想说小叔母,忽然想起这是在外面,还有他人在场,忙不迭改口,“林未光喝醉了,二叔你有时间来接她吗?”   像是怕对方拒绝,他又贴心补充:“我们也快散场了,我把她送回去也行。”   “地址发我。”程靖森道,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过去。”   程铭逸觉得这应该是没生气,不由暗自放心,应了声好,将定位传给了他。   忙完这些,他又在林未光跟前半蹲下来,纳闷道:“不是吧姐,真醉了?”   林未光其实还有几分清醒在,只是反应略显迟缓,不太想说话。   她本来心情就称不上多好,原本打算高考后就跟那人坦白心意,也被莫名其妙的胆怯干扰,到底没做成。   林未光半阖上眼,有点儿烦,又有点儿委屈。   周遭声响与她似乎产生了层隔膜,她头脑放空,对旁人声响无知无觉,落在耳畔皆是条平直的线。   直到察觉有人在朝自己接近,似乎是无比熟悉的气息,她才困惑地蹙起眉,将脸从臂弯中抬起。   她没昂首,因此扭头后只望见两条被西裤包裹着的长腿,就在她一步之外,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打从这人出现后,似乎包厢内的人声与音乐声都大幅度降低,竟然显得格外安静。   喝酒喝出幻觉来了?   林未光懒洋洋地掀起眼帘,目光缓缓上移,从皮带扣至衬衫,再到平整无暇的领口,最后是那幅过分好看的五官。   如果不是面无表情就更好了。   她如是想到,微眯起眼,待在原位没动弹,反而漫不经意地收回视线。   然而那人却上前半步,腰身微俯,不由分说握住她手臂,带几分力道:“林未光,起来。”   林未光沉静少顷,虽然不闹腾,但也不予配合,随后她伸出手去,揪住他衣摆,倏然下拽。   对方似乎没料到她会发难,被她带得压低身子,很轻地啧了声。   林未光听见周围传来细微的抽气声。   她却并不是很在乎这些,饶有兴致地掀起眼帘,打量跟前的男人,不偏不倚对上一双深邃瞳仁,其中情绪藏得极深,她瞧不出半分波动。   “这服务生……谁叫来的?”   林未光挑眉,手攀上对方肩颈,戏谑调笑:“长得不错嘛,挺符合我审美的。”   男人岿然不动,神色平静地望着她,似乎是想看她还要玩什么花样。   没得到回应,林未光懒怠地眯起眼,似笑非笑地问:“宝贝,陪一晚多少钱啊?”   周围的抽气声瞬间更大了。 第32章 32   众人眼睁睁看着林未光借酒犯浑, 天也不敢聊了,歌也不敢唱了,酒瓶子都恨不得统统塞进沙发底。   程靖森初现身时, 单是站在门口扫视一眼,便极有压迫性,起先他们以为这位是走错房间,直到程铭逸唤了声“二叔”, 他们才知晓对方身份。   然而却都没想到, 这位的目标对象是本该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林未光。   更没想到, 林未光喝醉后会这么调侃一名长辈。   但最匪夷所思的还在后面。   只见男人不怒反笑,很温和地握住林未光那只胡作非为的手, 道:“不用钱。”   话音刚落, 包括林未光在内的全场皆是一愣。   紧接着,她便被男人从沙发捞起,随意搭至肩头。   众人:“……”   林未光始料未及,反应了半秒,终于回过神来,开始挣扎:“程靖森你放我下来!我会走路!”   “我还当你脑子不清醒。”程靖森轻笑, 不为所动地摁下她双腿,“原来知道我是谁。”   林未光本来就是成心耍浑, 哪知道会被对方反将一军, 脸都快丢干净了, 气得想咬他:“一把年纪的人了你也好意思!”   程靖森不吃这套,“不是要买我的时候了?”   林未光吃瘪,一时没想到该怎么回话。   而趁她沉默空档,程靖森已走到包厢门口。   他侧首,示意一群小孩儿不用管, 继续玩他们的,随后便推门而去。   徒留一行人面面相觑,满脸震撼。   -   被塞进副驾驶时,林未光整个人都是晕的。   本来没事,但程靖森带她过来的方式太反人类,她这会儿觉得自己昏昏沉沉,酒精好似全给晃脑袋里去了。   程靖森把她丢旁边就没再理她,兀自坐进驾驶席,将车门落锁。   却没有发动车子。   他心情也称不上好,小孩儿考完试说着要回来,结果放了他鸽子不说,还跟同学在KTV喝酒厮混,醉成这副模样。   半分安全意识都没有,不知道自己究竟几斤几两。   此时又听见她咕咕哝哝,闭着眼眉间轻拢,像是十分难受,程靖森语气不免冷下几分:“放纵也不叫你这么折腾,喝成这样,你是没见过酒?”   听见他声音,林未光颇为不满地回他:“我迟早被你给气死……”   程靖森闻言,顿觉好笑,不明白本该是自己的台词怎么就从她口中蹦出来。   “你到底喝了多少?”他真诚发问。   “不多。”她摇摇头,正儿八经回答,“就是能看见两个你。”   程靖森:“……”   那确实醉的不轻。   忽然,林未光沉下脸色。   “都怪你!”她愤懑地推了他一下,可惜因为醉酒没什么效果,“我好好的心情都没了,你干嘛背着我见别的女人!”   被冠上莫须有罪名,程靖森轻蹙起眉,本就即将告罄的耐心更是岌岌可危:“你醉到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   林未光见他还狡辩,登时瞠目瞪他:“我亲眼看到的!”   这质问来得莫名其妙,程靖森以为是她喝多胡言乱语,但稍加思索,才想起白日里某件事。   他问:“你考完试回来了?”   “不然呢?”她气势汹汹反问。   程靖森了然,却觉得愈加好笑:“你就没仔细再看,发现那个女人其实是你家教老师?”   “她的教案还在你手里,你忘了还,她只好亲自来取。”   林未光闭嘴收声,像是呆住。   她回想一番,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自己当初只看到对方后脑勺,压根没看清长相,注意力全在程靖森不经意流露的笑意。   “可是你对她笑了。”她瓮声瓮气,“你没对别人那样笑过。”   闻言,程靖森默了默,本想将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带过,但触碰小孩儿脆弱的眼神,话到嘴边又收回。   也罢,骗一个醉鬼没什么意思。   最终,他还是给出解释:“因为她提起了你。”   林未光千想万想都没想到是这么个真相。   她怔愣几秒,才后知后觉喔了声,原本嚣张气焰瞬间尽数熄灭。   再回想起自己当时的气愤,的确挺莫名其妙,但凡关于这个人的事,她的理智就好似永远掉线。   程靖森见她终于安分,遂无奈轻叹一声,正欲发动车子回去,右手背便搭上抹温软。   他微微顿住,侧目看向身旁的人。   林未光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底光彩熠熠,盛满干净纯粹的感情,青涩心绪不加掩饰。   程靖森忽然觉得不妙。   他沉下眸色,还没来得及出声打断,林未光便率先开口:“程靖森,我喜欢你。”   像是怕他听不清楚,她倾身向前,认真重复:“我喜欢你。”   最后这层窗户纸,终究还是被捅破了。   面对这个小自己十来岁的女孩,程靖森哑口无言,第一次生出逃避念头。   小孩儿的眼神太清澈,那份爱意浓烈炙热,容不得旁人忽视,几乎令他心头滚烫。   他应该扳住她的脸,不由分说吻下去,身体力行告诉她自己的答案,可他只是缄默以对,并未给出回应。   被她握紧的手没有动,程靖森知晓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坦然拒绝,但他没有第一时间这么做。   他也并非第一次做不到推开她。   理由很简单,他贪恋这束光,更舍不得松手。   但是很可惜。   她还小,可以任性妄为不计后果,而他不可以,他要确保她这条路走得笔直,不能有任何差错。   即便那个差错是他自己。   车内静默良久。   林未光仍旧目光灼灼,等他一个回应。   片刻后,程靖森开口,唤她名字:“林未光。”   他神色淡然,望着她,逐字逐句道——   “不行。”   ……   回逸海名邸的路上,林未光全程保持安静。   程靖森不知她刚才那番表白,有多少因素出于酒精作祟,但事已至此,也只希望小孩儿能自己想清楚。   林未光确实喝得不少,虽不至于步履不稳,反应却比往常偏慢,回到家后,她什么也没说,就钻进自己卧室。   倒不像生气,而只是单纯的醉意上头。   程靖森见她这样,难免有些不放心,但毕竟刚发生那样的事,他实在没有合适理由去操心,只得暂且放下。   横竖就在同一屋檐下,她也出不了什么事。   二人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程靖森在书房处理了会儿工作,见时间间隔差不多,便去了趟楼下。   林未光的房间已经熄灯,格外安静,她似乎已经睡熟了。   好似方才车上发生的事,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林未光那副性子,拿得起放得下,想来在他这里碰壁,也很快就会自觉放弃。   事情若照此发展,那自然再好不过,程靖森却不知怎的,心底生出几分复杂,说不清道不明。   他收回视线,不再多做停留,原路折返,回自己卧室歇下。   此夜寂静。   翌日清晨,程靖森照常醒后下楼冲泡咖啡,却意外与从厨房出来的林未光打了个照面。   林未光手里拿着瓶冷饮,正懒洋洋打着哈欠,掀起眼帘望见他,不由愣了愣。   程靖森尚且没有考虑清楚该说什么,她便扬起眉梢,笑吟吟地道:“早啊,叔叔。”   林未光应当是彻底酒醒了,又美滋滋睡过一觉,整个人精神焕发,恢复往日神采奕奕的模样。   她表现太自然,全然不像是昨晚才被拒绝过的模样,程靖森本已做好与她敞开讲道理的准备,却没想到根本不用。   他将她打量一番,眼底情绪难辨,只问:“清醒了?”   “是啊。”林未光满不在乎地答道,将吸管插入饮料中,“不过你这什么问法,难不成我昨天撒酒疯了?”   小姑娘向来会演,程靖森望着她,竟也分不出她这话是真是假。   林未光见此,面露几分尴尬:“不会吧,难道是真的?”   她俯首,仔细回想一番,好像的确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只得无奈解释:“但是我真不记得了。”   见程靖森仍无甚情绪地凝视自己,她愈发心虚,追问:“我酒品不太好,失德失忆两个全占,我不会对你做了什么吧?”   语气小心翼翼,神态反应也都恰到好处,完全是记不清酒后行为应有的反应。   她好像当真不记得昨晚跟他说过什么。   这其实很好,他不必主动回避,更无需拒绝,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程靖森却觉得有些烦躁。   最终,他也只不过道了句没什么,“你酒品不错。”   林未光闻言,这才舒了口气,“早说嘛,吓我一跳。”   “以后再喝酒,掂量清楚自己的量。”   “知道啦。”她不满嘟囔,“我这不都高考完了么,你别再把我当小孩子了。”   程靖森懒得与她争论这点,年龄差摆在这里,她在他眼里便永远都是小孩儿。   至于表白的事,既然当事人都忘了,那他也没必要记得。   就此揭过就好。   -   这个六月,林未光经历了三件大事——   1.高考。   2.收到了爱大的入学通知。   3.十九岁生日。   前两者可喜可贺,但轮到她生日当天,却没那么好运。   这天清晨,林未光刚睁开眼,便觉得整个人都不太舒服,晕晕乎乎的,眼皮子也发沉,她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   她跟谢仃说好了,今天找她去庆祝生日,没多想身体异状,便打着哈欠起床,去卫生间洗漱。   但随着脑袋愈发昏沉,她终于觉出几分不对,发现自己似乎是生病了。   林未光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无奈地晃晃脑袋,推开卧室门往客厅走去,努力回想这房子里究竟有没有感冒药和温度计这些东西。   她身体素质向来好,打从来A市后就没生过病,因此并不知道程靖森有没有准备基础医疗用具。   她绕着客厅找了一圈,抽屉全部检查过,也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发烧的不适感也逐渐显现,她不由轻蹙起眉。   程靖森在公司,偌大家中此时只有她自己,林未光垂头丧气地给谢仃发了条消息,说明自己情况,随后便打算出门买药。   但她没走出去几步,就觉得一阵头重脚轻,实在怕自己还没出小区就躺倒了,只得放弃靠自己,转而场外求助。   程靖森虽然人在公司,电话却接得挺快,林未光原本都做好打不通就去找何恕的打算,没想到听筒刚挨到耳畔不久,便传来熟悉男声——   “什么事?”   听到他的声音,林未光忽然有些委屈,想掉眼泪,也不知道是不是烧得脑袋不清醒,特没出息。   她蔫蔫地,捧着电话道:“有事,大事,我要难受死了。”   程靖森刚从会议室出来,旁边下属还在报告工作情况,被他示意先暂时闭嘴。   程靖森当然知道她是夸大说法,却也听出她声音中的异样,蹙眉问:“你现在在哪?”   “在家啊。”林未光有气无力地回他,“我觉得我可能发烧了,家里是不是没有体温计和感冒药?”   “有体温枪。”程靖森跟她说了个位置,“你测下现在多少度。”   林未光噢了声,随后像是起身行动,背景音较方才嘈杂些许。   不多久,她便有个回信:“三十八度四。”   对面默了默,像是没想到她烧成这样。   “家里没有备用的药,你先去休息会。”他道,“等我回家,很快。”   林未光只汲取到关键词“药”,明白这是不需要自己出门了,便迷迷糊糊地嗯了声。   她没多余精力说话,既然已经解决了送药的事,就挂断电话,在沙发上坐着等。   等着等着,眼皮子忍不住开始打架,她艰难抗争半晌,终究不敌困意,躺了下去。   疲惫地阖上眼,她忽然感到很强的无力感,忍不住眼眶发酸,也不知哪来这么多难过。   她叹了口气,埋住脸,放任自己跌进浓烈睡意。 第33章 33   程靖森回来时, 林未光正可怜兮兮地缩在沙发上,睡得并不踏实。   兴许是因为冷,她将自己蜷成一团, 脸颊挨着靠枕, 即便意识浅薄, 她眉间也紧紧拧着, 显然是难受至极。   眼尾隐隐泛红,给人一种哭过的错觉,程靖森并不觉得小孩儿这么脆弱, 猜测应当是发烧烧的。   在叫醒她和亲自动手之间, 他权衡两秒, 选择了后者。   他略微俯身,手臂探过她腿弯,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往她卧室走去。   似乎是隐约察觉到什么, 林未光哼哼唧唧地动了几下,给自己寻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 脸侧抵着男人脖颈。   因为正发着烧, 她呼吸的温度也较平日要高,悄然洒在他颈窝,灼热感在裸/露的肌肤上层层递进,近乎是滚烫的。   程靖森将她放到床上,又拿被子将她整个人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来。   他找来体温枪,重新给小孩儿测了一次体温,发现就这么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居然又升了。   程靖森轻蹙起眉, 他没照顾过人,更想不到整天活蹦乱跳的林未光一生病会这么严重,实在头疼。   他买了感冒药和退烧药,先按照说明书用量冲泡好,又确认过温度适宜,才把她叫起来吃药。   林未光烧得不算太厉害,但单凭不安分这点,实在让人难以应付,也不知道这么难缠的性子,小时候究竟怎么被带大的。   程靖森连哄带骗地喂她喝完药,林未光起先并不配合,但好像知道自己不舒服,还是勉为其难地饮下。   “好苦。”她撇嘴,脸色不虞,“我记得退烧药有甜的,你给我的这个怎么这么难喝?”   “程靖森,你真的没生活常识。”她嗓音哑着,嘀咕道,“你买的什么药啊,买之前不看制作材料吗,我怀疑有黄连。”   程靖森:“……”   眼前这人是病号,他懒得同她计较那些有的没的,不置可否:“是吗。”   林未光受到质疑,当即心生不满,第一想法便是证明自己说的的确是实话。   程靖森不知道她心思,全无防备,正欲把人给塞回被窝,也就在此时,意外横生。   他不知病中的林未光哪儿来的力气,忽然就攀住他的手臂,倾身凑了过来。   同时,她另一只手抬起,环住了他的脖颈,将他压向自己。   程靖森还未有所反应,唇角便倏然贴上一抹温热。   那感觉太鲜明,还含着几分没来得及消散的药香,在唇齿间弥漫氤氲,存在感格外强烈。   他徒然僵住。   脑中仿佛有根弦就此崩断,在他下意识伸手捏住对方下颚的瞬间,程靖森倏然清醒过来。   原本向自己贴近的力道,被改为朝外。   程靖森有些呼吸不稳,然而林未光被挪开脸后也没乖乖躺回去,而是顺势靠在他的肩头,攥着他衣袖的手纹丝不动。   若不是因为知道她不清醒,程靖森几乎要以为这小孩儿是故意为之。   “林未光。”他将她摁回去,神色不虞,“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林未光这会儿脑袋不灵光,在乎的点与他完全不同,正儿八经强调:“药真的是苦的。”   程靖森也是真的服气的。   他抬手按了按额角,觉得自己要跟一个烧糊涂的人较真,才是真的可笑。   “行了,闭嘴。”他无奈地将话题终结,替她掖好被角,“你赶紧睡——”   话还没说完,便被林未光毫不客气地打断:“我骗你的。”   程靖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对他笑,十分坦然:“我就是想亲你,我想很久了。”   “……”   小孩儿打起直球来简直要命,尤其是在犯浑这方面,程靖森最拿她没辙。   头疼地啧了声,他正欲随意敷衍过去,林未光却像知道他想法,继续坦白:“我说我忘了,也是骗你的。”   明白她指什么,程靖森眸光微沉。   “叔叔,你拒绝了我,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会忘的。”她轻笑,懒怠而无谓,“不过,你不用躲我,也不用想着怎么把我引回正途。”   “我还年轻,刚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人生才刚刚开始。未来我要遇见的人很多,你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轻松自若,半眯的眼中却是冷的。   “程靖森。”她唤,语气恰如先前,他拒绝她时一般温和——   “我凭什么要等你?”   程靖森难得哑口无言。   而林未光说完这些,像是觉得累了,便神态如常地摆摆手,自行钻回被窝,将自己裹了起来。   她翻了个身,背朝向他,低声:“麻烦你照顾我了,我睡一觉就好,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言罢,她阖上眼,开始任困意泛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暂几秒,或许几分钟,她才隐约听到卧室房门被关闭的声音。   终于只剩下她自己。   林未光睫羽轻颤,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脸浅浅埋进被子中,没有再动弹。   -   高考后,全国考生迎来了学生时代中最漫长的暑假。   将近三个月的假期,看着光鲜,其实等最开始的新鲜劲儿过去,到后期也不过如此。   之前,她借着酒劲儿跟程靖森表白,后来又借着生病跟他撂狠话,过程曲折并且十分戏剧化,但好歹最终结果如她所愿。   两人相安无事,相处方式一如往常。   也可能是因为她当初话撂得太绝,程靖森便真以为她拿得起放得下,没有刻意回避或者冷待她。   林未光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叹息。   反正一个开始退缩,一个原地驻足,心照不宣地将某个话题埋藏,这事儿便也就这么过去了。   六月底,高考成绩公布,林未光查了查自己的成绩,分数显然是超常发挥,出乎意料的高。   但她已经有了爱丁堡大学的offer,国内高考成绩其实没什么太大用处,便去年级群里围观别人的情况。   毕竟成绩出来就该填报志愿,年级群里聊得热火朝天,她悠闲窥屏,顺便打听了楚沅和程铭逸的情况。   楚沅正常发挥,超一本线三十多分,能投档她原定的心怡大学,毫无压力。而程铭逸是体育生,早就清楚自己往后安排,成绩看的过去即可。   熟人里,林未光最不用操心的就是谢仃,毕竟早在他们备战高考时,这人就已经确准踏进A大美院的校门,高考成绩于她影响不大。   她看着年级群里的那些名片,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最终都要各奔东西,去不久的将来闯一个全新天地。   ——我是真的毕业了啊。   十九岁的林未光如是感慨。   接下来,又是个全新环境,一段全新旅程了。   -   爱大是在九月份开学。   程靖森本就在英国有十来年的居住史,且手底生意海内外皆有,他在哪儿待着都一样,便与林未光一同前往海外。   林未光嘲笑他这长辈身份是越用越顺手,居然还跟过来搞“陪读”这套。   程靖森气量大,不与她计较。   然而落地后,林未光才得知程靖森压根没打算所谓的“陪读”,他们俩一个在伦敦一个去爱丁堡,单程飞机都得一个半小时。   说近倒也近,说远也真挺远。   毕竟异国他乡,程靖森不放心林未光自己去报道,便索性陪她一起过去,送往学校。   林未光身穿橘色bf风T恤,搭黄蓝撞色格纹阔腿裤,踩着双同色系高帮球鞋,往校门口一站,便十分亮眼。   她额前碎发被运动发带朝后固定,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眉梢眼尾顾盼生辉,无一不透着朝气蓬勃的劲儿。   相比之下,程靖森一身暗色简约商务风,又替她拎着行李箱,便显得跟是她监护人似的。   爱大的校园环境很好,林未光身为准大一新生,看哪儿都是新鲜的,比当初去应淮那会还兴奋,四处张望,好奇打量。   程靖森没让她浪费时间,今天正是新生报道第一天,学生与陪同家长人来人往,他作为半个监护人,自然要先带着她去办正事。   林未光自来熟,他替她注册学籍的间隙,她已经跟几个中国学生交换了联系方式,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程靖森已经离开校园快十年了,此刻看见这群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的小孩儿,才清晰感知到他们之间岁月的跨度。   正如当初林未光所说,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未来要遇见的人很多,他只是其中一个过客。   她才刚过完十九岁生日,刚看到这世界的一角,往后还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她。   程靖森收敛思绪,也不知自己这些家长送孩子般的念头从何冒出,不由感到有些好笑。   一年前,他绝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注册完学籍后,林未光去找校内相关负责人员,询问好宿舍事宜,这才终于正式开始为开学做准备。   程靖森还有别的事,不会在爱丁堡待太久,送她到宿舍楼底后,便准备走了。   毕竟是生意人,能抽出来的时间不多,林未光表示理解,也不留他,目送对方转身离开。   挺拔清癯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彻底在视野中消失不见,她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   “嘿!”肩膀被人轻拍了下,耳畔传来一道女声,“我们又见面啦。”   这声音有些耳熟,林未光侧首,见是之前注册学籍时结识的某位中国学生,老家是B市的,一个性格爽朗的女孩儿。   “真巧。”她朝对方笑笑,露出点儿虎牙尖,“你也来看宿舍?”   女孩点点头,“嗯,赶紧放好行李,我打算逛逛学校呢。”   说完,她好奇地看了眼程靖森离去的方向,问:“那是你的男朋友吗,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林未光正想说不是,但话到嘴边滚了圈,她稍作停顿,最终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他工作忙,要回伦敦了。”   “这样啊。”女孩了然颔首,“果然是社畜,我说怎么看起来这么成熟呢。”   林未光被社畜这形容词给逗乐了,招呼着她一起进宿舍楼,道:“没错,就是社畜,以前整天忙得满世界跑,我都见不着他,现在才好点。”   女孩作思索状,似乎在努力回忆之前那男人的长相,“不过我怎么觉得他有点眼熟?”   林未光唔了声,没正面回答,只道:“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大众脸吧。”   女孩:“……”大众脸原来可以这么用?   两人有说有笑地乘电梯上楼,因为新生对于宿舍房型的个人意愿,都是在入学当天填的,因此还要接受校方随机分配,等候结果出来。   林未光首选套房和双人间,最后填的是接受所有房型,毕竟她也不清楚自己运气如何,万一最后没抽中就尴尬了。   不过事实证明,她命还是不错的,分配结果出来,她被分到一间双人间,而且正好跟身旁同行的女孩是舍友。   缘分妙不可言。   既然是舍友,那以后就好说了,二人乘电梯上楼,将行李安置好,随后便结伴去熟悉校内环境。   大学生活,由此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学生活不会着墨太多,骗身跑路倒计时 第34章 34   适应了一周在爱丁堡大学的校园生活, 林未光很快便掌握了自己的生活节奏。   她擅长交际,成绩好还长得漂亮,这两点不论在哪儿都是吃香的, 很快便结识了许多导师和校内前辈。   开学后不久, 她便特意去咨询了学分绩点相关, 得知两年制的快速学位制度, 虽然学习压力是大了点儿,但理论上可行。   提前修满学分,两年毕业——这并非什么全新的道路, 而是已经有人成功走过, 既然如此, 那她没什么理由失败。   林未光暗自算清自己所能拥有的时间,而这些事全是对程靖森隐瞒的。   两年而已,只要她想做到,就可以让他成为最后得知这件事的人。   程靖森暂居英国后, 刚好趁此机会开辟海外市场,以前有林未光需要他分心照顾, 如今小孩儿上了大学, 他便多出许多闲暇,生意也比以前做得更大。   林未光原本打算一周回一趟伦敦,美其名曰探望独居老人,结果发现某个三十岁的老男人比她这大学生还现充,忙事业忙得压根抽不开身。   于是她便改为一个月回一次。   在英国的学习生活紧张并且忙碌,林未光重新与李徊取得联系,继续跟他装模作样演戏,开始着手摸清林家内部情况,为以后回去做准备。   她如今已经完全获取了林家的信任, 上大学后不必与程靖森抬头不见低头见,林诚彬都敢来跟她嘘寒问暖,明里暗里打探程靖森最近手底动作,就真以为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林未光心里都掂量得清清楚楚,与虎谋皮这事儿他们一群人彼此彼此,互相算计罢了,谈不上对不起谁,演到最后才是胜者。   与此同时,她也没跟向家断了联系,她对于父亲这位旧友是十分信任的,将大部分计划都袒/露给对方,而向父毕竟是前辈,往往能给她提出得当建议。   就这样,林未光学业事业两头忙活,时不时再装装样子演演戏,时间竟不知不觉飞速流逝。   年底将近,各大学校已经开始放假,街道间也逐渐热闹起来。   打从爱丁堡月初放寒假,林未光便飞回了伦敦,赖程靖森的宅子里吃好的喝好的。这时间点上,商人往往是最忙的时候,而她身为已经暂时解放的学生,自然悠闲度日。   程靖森每天回家都能看见这小孩儿百无聊赖地消遣时间,要么打游戏要么看电视,也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地炫耀。   他被她晃得烦,便道:“别整天窝家里,要真没事做就出门。”   林未光闻言,便放下游戏机,调侃地吹了声口哨:“会让我是学生呢,你羡慕了啊?”   被这么呛声,程靖森也不过淡淡扫她一眼,不怒也不笑。他近两年耐性渐长,以往熟识的商业友人都啧啧称奇,只有他清楚,自己这脾性究竟是被谁磨出来的。   “让你放假,没让你家里蹲。”他将外衣脱下,随意搭在衣架,“你们这届大学生都这么闲?”   林未光满不在乎地哼哼两声:“人家都是现充,联谊聚会多了去了,我这不是好心来陪伴孤寡老人么?”   某程姓孤寡老人:“……”   小孩儿没大没小不是一天两天,他已经懒得出言教训,只道:“玩你的去,省得成天在这碍我眼。”   林未光对他摆出个鬼脸,不满地嘟囔:“还嫌我碍眼……等我改天找个小男朋友,家都不回看你怎么办。”   程靖森正往她这儿走,打算去冲杯咖啡,结果听到她赌气般的话,不由轻笑一声。   “光说不做,等你哪天真把人领回来再说。”他道。   林未光觉得这老男人实在诛心,自己真是眼瞎了才非要吊死在这棵树上。   她昂起脸,看了眼钟表,快要晚上八点。   “行啊。”她点点头,从容坦然地将游戏机收起来,起身整了整衣服,“正好我同学喊我去泡吧,我还给回绝了,现在去倒是来得及。”   程靖森显然没想到她会提起这茬,动作微顿,长眉轻蹙看向她。   林未光恍若不觉,迈步便门口走去,还特意绕过他身边,信誓旦旦地承诺:“那我说到做到,今晚就去搞个男人回来。”   话音刚落,她才走出去半步,便被人攥住手腕,不由分说扯了回来。   她无辜地眨眨眼睛,没有再往玄关走,但对方仍不见松手,她便顺着手腕向上,对上程靖森情绪难辨的目光。   望见小孩儿似笑非笑的模样,程靖森便知道自己是又被她演了,心底好气又好笑,随手将她按回沙发。   他扫来一道眼风,“搞什么搞,安分点。”   林未光嘴上说着要去浪,如今被制止了,却也轻松放弃机会,重新翘起腿来,启动游戏机。   她轻哼,说他:“口是心非的老男人。”   程靖森随她说,面不改色,权当听不见。   -   但寒假总不能真的天天家里蹲,林未光总归还是要出门娱乐的。   正经娱乐。   她本就性格讨喜人缘好,一个学期下来交了不少朋友,华人洋人都有,正逢假期,一伙子人便隔三差五招呼着出去玩。   认识的伙伴中,有不少是开车出行的,林未光起先没觉得有什么,没几天后也开始眼馋,打算下个学期就去考驾照。   将这个念头告诉程靖森后,老男人嘲她挺自信,居然还想学业驾照双担一次通过。林未光也听说过“英国考驾照世界最难”这一说法,但她不以为意,只要她想,就没有做不到的事儿。   由此,林未光趁机讹了一笔程靖森,跟他打赌假如自己驾照一次考过,他就要送她一辆AstonMartin。   程靖森不缺那点钱,知道这小姑娘就是馋车子了,便随口应了下来。   林未光于是又多了一项考驾照的艰巨任务,不过任务成功的奖励实在诱人,再难也值。   十二月三十一号,今年的最后一天,大街小巷处处都是逛街的游客。   事实证明,跨年这项活动不论国内外都备受群众期待,新年伊始,永远只得翘首以盼。   作为全球跨年最佳地点之一的伦敦,依旧不负众望,早在月初便已十分热闹,今晚的伦敦眼还有跨年烟火秀等活动,更是吸引了一票的人。   刚从同学那儿得知这条消息的林未光,彼时正在厨房倒麦片,将今晚的各大活动略过一眼,她嘟囔:“凑热闹啊,无聊。”   “凑什么热闹?”   程靖森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她险些将麦片倒到桌上,收好封口,她回过头:“你怎么回来了?”   程靖森不做正面回答,只道:“今天跨年。”   噢,就是特意赶回来陪她呗。林未光自行这样理解。   “我刚看到他们发给我的消息,说今晚伦敦眼那边有跨年烟花,买票后八点进场,十点启动灯光。”她说完,看了看他,“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今晚吃完饭过去看看?”   程靖森眉梢轻抬,显然听到她方才的嘟囔,“你不是嫌无聊?”   “是啊。”林未光耸肩,坦然承认,慢吞吞地将麦片收起来,“但待家里更没意思,所以我决定还是要带你一起无聊。”   他不置可否:“想一出来一出。”   她也不跟他争论这个,干脆从善如流道:“你不是总说我小孩儿心气么,小孩儿就这样。”   程靖森知道她歪理多,于是没再继续这话题,而是看了看她手机上的那条活动详情,笃定:“观景点的票早就卖完了。”   林未光将信将疑,结果去网上一查,还真如他所说,门票数额空空荡荡。   她正愁着,结果程靖森不知跟谁打了个电话,便轻松弄来了两张票,还是西敏桥这绝佳位置。   左边大本钟,右边伦敦眼,西敏桥是距离烟花燃放点最近的位置,林未光不清楚这些,还是将这事告诉朋友后才得知的。   西敏桥这位置的票最难抢,朋友羡慕她手气好,林未光也没好意思说自己是今天才知道活动的,胡乱应付过去。   当晚十点半,程靖森开车带她前往活动地点。   伦敦眼人满为患,有观景点票的人已经开始入场,没抢到票的也可以在稍远的位置观赏烟花,毕竟这是大型活动,去泰晤士河畔也照样能看。   伦敦眼周围的酒店也被预约满,四处皆是行人旅客,将车停在场外,二人步行进去,与也融入这片人海。   现场灯光已经尽数亮起,场面热闹非凡,林未光拉着程靖森简单逛了逛,十一点半的时候,正式前往观赏点。   西敏桥上的人很多,许多人已经开始占据最佳观赏位置,林未光对这些没什么讲究,但运气好,寻了处桥边的位置。   这个位置,除了寒风过分凛冽外,并没什么不好。   她没想到会这么冷,出门时只穿了件棉服,还嘲笑程靖森戴围巾是老年人行为,结果现在惨遭打脸,她忍不住打了声喷嚏。   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林未光也不知道程靖森在没在意自己这边,然而下一瞬,脖颈间落上抹柔软温热的触感,她愣住。   有些惊讶地掀起眼帘,她昂首,怔怔望着正在给自己围围巾的程靖森,这么温柔的举动,他面上却仍旧清冷淡然。   她的目光太过专注,程靖森轻蹙起眉,让她回神:“行了,看什么。”   林未光没回答,掉开视线:“你……不冷啊?”   程靖森扫她一眼,“我的身体素质比你好。”   林未光下意识想反驳,但想起确实没见他生过病,反倒是自己感冒发烧的,实在脆弱。   她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将脸轻轻埋进围巾中,一呼一吸间满是熟悉的气息,将她整个包绕。   就像呼吸彼此纠缠。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暖和的缘故,林未光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烧红。   跨年进入倒计时。   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并肩站着,等待象征着零点的钟声响起。   临近最后五分钟,林未光忽然打破彼此间的沉默,唤:“叔叔。”   程靖森眼帘低垂,看向她。   她神色平静地目视前方,问题却是对他:“你说,以后我们还会来这里吗?”   这个问题很天真,带着些许幼稚的倔意。   程靖森停顿少顷,道:“以后的事……”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现在谈还太早了。”林未光轻声打断他的话,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更何况我们也没有以后,是吧?”   她语气稀松平常,好似是在说什么无关自己的闲事,但倘若有心去听,便能捕捉到其中转瞬即逝的落寞。   程靖森没有作声。   他收回视线,望着被灯火映照得粼粼的江面,那点光半分融不进眼底,是冷的。   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嗓音被风揉碎,那点昭显情绪的喑哑也随之散尽——   “林未光,我希望你将来能够带着我教给你的本领,去更远的地方。”   随着男人话音徐徐落下,林未光轻阖双眼,没有回应。   ……她只是觉得,有点难过。   是感慨,是遗憾,是类似于释怀,却做不到彻底放开。   或许最后的结局也不过如此了。   林未光沉默良久,才应声:“我知道。”   人声开始喧嚷,不远处的高楼上,显示屏开始进入最后十几秒倒计时,周围传来游客们的阵阵欢呼。   程靖森没能听清她的话,蹙眉:“什么?”   林未光并未去随波逐流地倒计时,她抬起脸,去看身旁的人,眨了眨眼睛。   程靖森望着她,耐心地等她答复。   她顿了顿,开口:“我说——”   就在此时,跨年钟声响起,烟花腾空,自天边倏然炸开。   她的声音与周围一并淹没,焰色缭乱,只剩此刻绚烂盛大。   明灭光影斑驳,映亮男人清俊眉眼,融入眼底那池沉静深潭,荡开些许极轻极浅的波澜。   隔着漫空破碎光晕,隔着重重喧闹人声,林未光怔怔与他对视。   好像在这瞬间,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   她突然觉得眼眶酸涩,呼吸发紧,难过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不行。   真的不行,果然不行。   她做不到就这样接受结局,做不到坦然地去用时间来消磨这份初生的情意,这根本就不可能。   踏上这条歧路,她早就回不了头了。   林未光呼吸颤抖,望着身边近在咫尺的人,忽然轻声笑了。   她开口,带着几分哭腔,重复道:“我说——”   “程靖森,我还是好喜欢你。”   可惜,声音终究消弭在这场盛世烟火中。   而这份感情,在短暂片刻后,也要散入风中,沉入水底。   成为她不为人知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说明,没有大众意义上的追妻火葬场,这俩人在感情上都拎不清,都别扭不坦诚,没法说谁对谁错。   明天差不多该喜闻乐见了。 第35章 35   在英国求学的日子, 称不上轻松,但也没多紧张。   林未光接受能力强,但凡免修考试逢考必过, 修学分的速度赶超同届一大截, 周围朋友纷纷感慨, 不懂别人都是想多在校园待几年, 她反而这么急着走向社会。   林未光其实也不想,但毕竟还得回国抢家产,她实在没有什么时间去留给自己休闲。   早在大一入学时就决定好的提前毕业, 按照如今进度来看, 指日可待。   她逐渐收心, 将重心放在学业和金融管理上,偶尔跟着程靖森学习经验,对公司内部一些操作也做到心中有数。   日子一天天过,她的计划也都在逐一完成。   两年时间飞逝, 春夏秋冬轮番两载,好似翻篇即过, 没什么值得落脚的地方, 便匆匆向将来奔去。   二十岁生日这天,程靖森送给林未光的礼物,是一份签好字的股权转让书。   这张承载着重大意义的文件,就被他放在书房,说是提前为她准备的毕业礼物。   林未光嘴上嫌弃他不走心,心里却是五味陈杂的,毕竟顺利拿到股权转让书,也代表她离开的日子将近。   她在校内校外结交的朋友多,收到的礼物自然五花八门, 而林未光也很有仪式感,送给自己一份礼物——   独自踏进纹身店。   手稿是她很久之前就拜托谢仃画的,是鹰,线条凌厉简约,特立独行,鹰翅高展,稍加辨别就能认出是字母的连笔。   她看腰侧那道长疤不爽很久了,决定要做疤痕遮盖,或许有一时冲动头脑发热的因素在内,但她并不觉得将来会后悔。   反正后悔也没用,她是享乐主义者,届时再谈其它。   纹身店是朋友推荐来的,店主是名女孩子,见她自带手稿,也没有表达任何不满,反而称赞画工绝妙,打听她是找的谁,价格如何。   林未光说是个画画很厉害的朋友,免费给她弄的,成功引起店主一阵艳羡。   将手稿图扫描打印出来,店主照着她那道疤痕估摸尺寸,很快便决定妥当。   纹身的时候,林未光并没感觉太痛,她生来对这方面的感知就不大强烈,初次便纹个稍大面积的,也无甚所谓。   在勾线时,店主发现了手稿图中的奥妙,不由疑惑出声:“这是字母吗?不像人名啊。”   林未光扫了一眼,解释道:“这是拼音,在我的国家常用,念‘g’,是一个人的姓氏。”   店主了然,“你的爱人?”   林未光唔了声,“我跟他有仇。”   “居然把他的姓氏纹在身上,那你们可真是深仇大恨啊。”店主调侃道。   她只是笑笑,说:“或许吧。”   -   挨过最忙碌的两个学年,林未光彻底悠闲下来。   正巧程靖森手底下的生意也进入平稳期,为消遣时间,也为消遣程家那些老东西,他定在柏林办一场游轮商宴。   Beach club,程靖森名下私有财产。   林未光发现这人真是能刷新她的认知,每次当她感慨他有钱时,他就会让她发现其实他在这基础上还更有钱。   果然是资本家,这财力也太恐怖了。   正逢十二月,爱大放寒假,林未光百无聊赖,便也跟着程靖森前往德国。   在去柏林前,程靖森有个国内的商业友人要见,地点约在萨克森州的一处马场,她趁机过去好好玩了一番。   程靖森那名友人也是位权贵,是他们较年轻这一辈的天之骄子,林未光从财经报上见过对方,叫晏楚和,长得特别好看。   就是走温柔挂的,她没想到程靖森这老狐狸还会认识这样的朋友,看着倒是十分养眼,而且好像有女朋友了。   相比他,林未光觉得自己更喜欢他女朋友,她向来对貌美性子野的酷姐抱有天然好感,后来还顺便跟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   只不过中途出了点儿意外。   林未光嫌骑马无聊,听说有处无防护的户外攀岩可以去,便打算背着程靖森偷偷离开,结果惨被发现,还被送回酒店,防止她偷跑。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她索性趁程靖森他们一行人没回来,操起老本行翻窗跑路,可惜时机不赶巧,被一票当事人亲眼撞破不说,程靖森更是干脆把她拎回屋关了起来。   林未光只得惨巴巴地安分守己,继续充当他身旁的吉祥物,直到陪他去柏林参加宴会。   程靖森这场游轮趴办得声势浩大,受邀前来的宾客几乎都是上流社会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有不少娱乐圈的前来。   这场宴并非单纯的吃饭聊天,还有专门为他们这些年轻小辈准备的休闲娱乐区,摇摇骰子玩玩牌,倒也称得上有趣。   毕竟是正式场合,林未光需要事先去高奢店确认礼服和妆容,这期间过程太无聊,她便拉着程靖森陪自己一起。   她不喜欢太繁复的服装设计,于是亲自选了件黑色系带礼裙,坐在位置上让化妆师为她试妆。   程靖森坐在一旁等候,随便挑了本书架上的杂志翻看,百无聊赖,便掀起眼帘望向化妆台那边。   透过光洁镜面,他刚好将对方的五官收进眼底。   两年时间,林未光不论性格还是样貌都比以前成熟许多,青涩眉眼长开了些,介于少女与女人之间,对人有着独特的吸引力。   程靖森以前并没有留意过这些,此时细细打量,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有这样多珍贵变化。   确定造型后,林未光从善如流地喊程靖森去刷卡,一口一个叔叔不嫌害臊,听得一旁化妆师目光复杂地打量他们二人。   程靖森懒得搭理,让她闭嘴跟过来,自己就先出去了。   林未光也不多话,笑吟吟地跟化妆师道别,随后拎起礼服包装袋跟上他,手自然地搭在他臂弯处。   她这些年已经习惯在人前跟程靖森演金丝雀与金主的戏码,既能帮他挡桃花,也免了她自己不少麻烦事。   ——只是可惜,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宴会举办前日,林未光趁着天色尚早,分别用自己的两个手机号,发了三条短信出去。   两年已至,她也终于要着手自己的计划,按最初安排行事。   此时国内时间应当是晚上,林未光知晓谢仃是个夜猫子,所以便直接给她打去电话。   奇怪的是,电话拨出去半晌才被接起,谢仃的声音传入耳畔,有些哑:“怎么了?”   林未光听得愣了下,“没什么,就是提醒你快到时候了……你嗓音什么情况?”   再仔细听听,好像不止嗓音,她呼吸声也不大稳定。   林未光愈加狐疑。   谢仃那头默了默,像在忍耐什么,才道:“可能有点感冒,你的事我没忘,放心,我等会就……”   话还没说完,林未光便听到她低骂了声操,语气有些恼地唤了个名字,没听清,只隐约分辨姓氏是wen的一或二声,大抵是温。   林未光只能听见声音,却不知道对面究竟发生什么。   彼时,远在国内的谢仃正捂着手机话筒,抬腿踹向身前的人,不耐烦道:“滚,有完没完,我接电话。”   结果反被握住脚踝拖回去,顺便收获男人一句漫不经意的回应:“你接,我做我的。”   谢仃没功夫跟他耗,松开捂住话筒的手,对林未光道:“遇见个听不懂人话的傻/逼,没事,我待会去机场,你等着就行。”   林未光并不迟钝,虽然没往那方面想,但耐不住先前对面暗示性太强,她再不懂就是傻了。   于是她沉默少顷,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谢仃倒是干脆:“有点。”   林未光直接把电话给扣死了。   ……   这次游轮宴会是商业性质,虽也有娱乐,但多是留给年纪小些的宾客,大头都在舱内谈公事。   程仲明今天没有出席,称要与朋友出海海钓,推了这场宴。   老东西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又开始有些小动作,但却并非针对他,这让程靖森有些起疑。   他早就动了彻底将程仲明架空的心思,这两年来也把事情都做得差不多,收网不过是等个时机罢了。   林未光是玩咖,在他身边待了没多久,便跑去娱乐区那边跟人玩起桌游,游轮安保严格,不会出什么事,程靖森便没管,随她去。   厅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才逐渐平息。   游轮分三层,各设有客房,酒宴结束后,程靖森回到自己房间。   洗漱过后,他打开电脑看了会儿公文,见时间不早,便熄灯睡下。   不知过去多久,他向来睡得浅,因此察觉周遭微响后,意识便迅速回笼。   不待他有所动作,一具温热柔软的身体便覆了上来,程靖森眸色微冷,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往自己这里塞女人。   然而下一瞬,格外熟悉的感觉传来,他立即认出对方是谁,不由停顿片刻。   趁这个间隙,那人已经得寸进尺地俯身,清浅呼吸洒落唇角,带着些许微醺酒意,给人一种甜软的错觉。   很快,程靖森便知道那并非错觉。   对方吻上他,动作猫儿似的,轻而缓不慌不忙,他一时不察,便被捏住下巴,嘴里落了粒东西,味道并不美妙。   他轻蹙起眉,还未将那粒异物顶出,身上的人便忽然发难,略施巧劲撬开他齿关,阻止他的行为。   那粒药片不得不被咽下。   见已经得逞,对方很轻地笑了声,随后,动手解开他腰间本就松散的睡袍系带。   程靖森并不觉得自己定力不够,也没打算顺了她的意。   但很快,他便发现了异样。   他喉结微动,嗓音不自觉哑下:“林未光,你哪儿弄来的药?”   林未光没答,只是吻了吻他颈侧,虎牙贴着碾磨两下。   “我有我的门路啊。”她懒洋洋道,略直起身,“叔叔,你太不设防了。”   程靖森眸色晦暗不明,呼吸略有不稳,在满室黑暗中与她对视。   光线问题,他们并不能十分清晰地望见彼此。   林未光跨坐在他腹部,指尖不轻不重打着转,“是不是我这两年安分,才让你觉得我是乖小孩?”   那阵令人焦虑的燥热愈发明显,程靖森几乎是咬着牙道:“出去。”   林未光听话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次自然也不依。   “不要。其实我本来想过放弃了,但后来才发现,好像没那么容易。”她说,“因为喜欢你,我难受过太多回了,我知道这不怪你,但我想任性一回,至少得从你这里得到点回报。”   言罢,她笑笑,压低身子凑到他耳边,低声:“我不甘心就这么算了,程靖森,我果然不适合装大方。”   “我要权要势,还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名场面。   应该没人想到林未光会这么行吧 第36章 36   林未光撂下一番狠话, 程靖森却只是回了她一句——   “你别后悔。”   “浪费了今晚,我才后悔。”林未光轻笑,俯身吻了吻他, 道, “你不是总喊我小朋友么,给你个机会, 把我变成女人。”   程靖森掐住她的腰, 狠狠将她摁进榻间。   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   林未光不知哪儿弄来的药, 效力极猛,程靖森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以往全凭那份自我克制, 如今事已至此, 也没什么必要再忍。   当小姑娘坐在他身上, 眸光潋滟地望着他, 狡黠而生动, 而他只想将她关起来, 绑住手蒙上眼,好让她无处可去,独属于自己。   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强烈的侵占欲失去束缚,奔涌而出。   林未光被压着从背后来, 额间汗涔涔的,手指紧攥掌下布料,发出的声音凌乱隐忍, 咬着唇同对方较劲。   她开始后悔给人喂药了,任谁第一次都遭不住这么整,简直要命。   亲自实践后, 才会发现理论上的东西都是鬼扯,真到了这时候脑子乱糟糟,除了本能什么都不剩。   她上半身埋进被子里,疼痛和快意是双生,她视野模糊,因此分不太清楚,这让她有些晕眩。   林未光不喜欢这个没有安全感的姿势,男人掐在她腰间的手挣都挣不开,她合理怀疑明天那地方会泛青,在心底一遍遍地咒骂程靖森老混蛋。   自己也是很没出息。   勉强支起身,林未光探着手向后,搭在他手臂,哑声道:“起开,换个姿势……”   她嗓音太无力,程靖森终于大发慈悲饶过她片刻,捉住她臂弯,将她整个人翻过来,与自己面对面。   满室黑暗,隔着微弱的自然光,林未光猝不及防撞进一双被艳色浸染的眼,是她梦里梦外无数次想要见到的。   这人半眯着眼享受的样子实在好看,艳光从狭长的眼角处漏出来,那双分外好看的桃花眸,此刻褪去以往凉薄冷淡,更是引得人挪不开目光。   林未光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狼狈样,但很快又开始被折腾,她也无暇顾及那么多了。   本以为换个方式能让自己好受些,她却发现与方才有过之无不及,她觉得整个人要烧起来了,双腿被压折得酸痛,另一种饱胀情绪却占据主导地位。   她控制不住生理性的泪水,边无力推拒边忍不住出声,掺杂着几分不明显的哭腔,又被程靖森以吻封缄。   他吻得很温柔,林未光几乎产生了被深爱的错觉,但容不得她细想,对方的动作与亲吻完全是两个行事风格,她招架不住。   后期她实在太累,犯了懒,不怎么肯配合,程靖森索性拿起散落在旁边的浴袍带子,捉住她双腕捆住,随意缚在床头。   林未光当即骂了声,抬脚要踹他,却被握住脚踝拖了回去,继续。   她气急:“老混蛋,我就知道你有这方面癖好,给我松开!”   程靖森不为所动,反而很温柔地拍了拍她脸颊,轻笑:“不是招我么,我可不管你受不受得住。”   林未光终于明白什么是造孽。   好不容易挨到第一次结束,她有气无力地想要下床,还没艰难地走出去几步,便被程靖森拦腰抱起。   身子腾空,她双腿下意识搭在他腰间,殊不知刚好遂了男人的意。   程靖森饶有兴趣地打量她一眼,低声:“这么自觉。”   自不自觉不知道,但林未光真的很想骂他。   被压在墙上的时候,她是真的后悔给这人吃药了。   天知道老男人花样这么多,折磨人的方法有千百万种,他偏要选最难熬的那个对付她。   两人折腾到半夜才消停,她被抱着去浴室清理,结束后几乎沾床就困得睁不开眼。   程靖森见她累成这样,便也消了跟她算账的想法,先让她好好休息。   明天再谈也不迟。   -   只是程靖森不论如何都没想到,翌日清晨醒来时,枕边已经空空荡荡。   榻上冰冷一片,不剩分毫余温,显然对方很久之前就已经离开。   按理说他们如今都在海上,就这么大的地方,想要把人抓回来轻而易举,但程靖森不知怎的,额角微跳了跳。   一种糟糕的直觉浮上心头。   林未光或许是回了她自己的房间,或许是存心跟他闹别扭,或许……还有很多种可能,但他却觉得都不是。   程靖森被这份没有缘由的焦躁弄得心神难宁,轻啧了声,他起身从衣柜拿出衣裤换上,回到床边正欲拿手机,却发现柜子上多出张纸。   普通的白纸,不知是从哪个笔记本里撕来的,大剌剌摆在那儿,生怕人看不见似的。   程靖森将其拿起,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几个大字,轻狂恣睢——   【你不行,我行。】   程靖森:“……”   这东西出自谁手,自然不必多说。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张纸撂下,随手就要丢进垃圾桶,想了想,却还是将它放回原处。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叩响,匆忙且急促。   侍从来之前都会通过客机联系,这样贸然前来的,只会是他身边的人。程靖森蹙眉,边扣着衬衫纽扣,边道:“进来。”   得到应允,何恕推门而入,面上严肃焦灼不加掩饰,张口似乎正要说什么,却在看到眼前人后愣住。   都是成年人,满室旖旎痕迹一目了然,更何况程靖森肩颈处的吻痕齿印格外显著,只消一眼便知道昨夜这里发生了什么。   何恕想到自己要来通报的事,将二者联系起来,恍然明白什么,脸色略微复杂。   “……先生。”他将目光垂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出事了。”   程靖森不以为意,示意他继续说。   “夜里四点多的时候,有宾客从甲板看到有人跳海,据他描述,对方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何恕一秒不敢停顿,道,“因为那名宾客不确定,所以就没有立刻通知工作人员,我接到消息时已经是一小时后,排查发现……”   他有些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应该就是林未光。”   指尖动作倏然顿住,程靖森掀起眼帘,“谁?”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何恕说道,“但目前没有收获,如果真的出事,总不会连痕迹都没有,所以我推测有人接应她。”   程靖森沉默少顷,面上看不出情绪,唯独眸色沉了几分。   他显然是想到了什么,立即吩咐何恕:“探清楚程仲明的出海航线,备船,我带人过去。”   何恕应声,不敢耽搁,登时便折身往外面走去。   刚迈出两步,身后再度传来程靖森的声音:“伦敦那边,让人去我书房看看,那份签好字的文件还在不在。”   闻言,何恕心中大惊,头一回表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向他。   却见程靖森神色平静淡然,仿佛衬得他反应过激。   何恕强行压下心头惊疑,匆忙应了声好的,下去按照指令办事。   -   与此同时,某辆私人游艇上。   林未光肩披一件外套,斜身倚靠在二层围栏处,望着海面出神。   差不多一个时辰前,她与李徊顺利接头,趁夜色转移到某艘海钓的船上,她本以为见到的会是林诚彬,却没想到是程仲明。   时隔两年再见,程仲明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仍旧是那幅笑面虎的模样,对她的态度却和蔼可亲得多,接他们二人上船后,便拍拍她肩膀,对她说了句辛苦了。   林未光并非脑子转不过来弯,很快就明白从始至终林诚彬与程仲明都是串通好的,她与程靖森分别为目标,这两个老东西是一拍即合。   她表面笑着奉承,心里却在想程靖森真该好好感谢自己,她不过整了场早有预谋的反水,却阴差阳错帮他揪出程仲明。   不知道在他看来这能不能算将功补过,不过仔细算算,昨晚爽的人应该是他,她就是有点儿心虚而已。   胡思乱想一通,林未光抬手按了按额角,感觉有些难受,但说不清楚具体位置,毕竟她现在她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   天知道睡了没多久就强迫自己爬起来跑路是件多么痛苦的事,尤其还被吃了药的程靖森折腾整晚,她站都站不直。   身体从内泛着酸痛,直连骨节,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些低烧,但此时条件不允许,她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林未光休整的间隙,身后传来一道男声:“在这站着做什么,会着凉的。”   她迅速调整好表情,回头看见朝她走来的李徊,很勉强地笑了笑:“我只是担心。”   李徊止步,与她并肩站着,闻言似有不解地“嗯”了声。   “他很快就会发现那份股权转让书被我拿走了,我担心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派人过来。”她轻声解释,语气满是担忧,“李叔叔,我们的计划会顺利吗?”   “放心。”李徊安抚道,“你大伯待会就会过来接应我们,再说了,这是仲老的船,一定能确保你的安全。”   听他这么说,林未光眉目间的愁绪才淡去几分,说:“那就好……”   话音未落,她像是想起什么,转而看向李徊:“叔叔你不是在里面跟仲伯伯谈事情吗,不用出来找我的,我就是想吹吹风。”   李徊温和地笑笑,俨然一副宽厚长辈作态,道:“我看你情绪不太好,就出来看看你。”   “我没事的。”她眨了眨眼睛,笑得无辜柔弱,“我就是担心计划不能顺利进行,毕竟我怕自己拖你们后腿,总是担心这个。”   “别想那么多,这次的事情你做的很好。”李徊见她这样,不由被勾起心底几分对小辈的疼惜,“放心,我们一定把你安全的接回家,这三年委屈你了。”   林未光内敛地垂下眼帘,说了句没什么,随后便轻声道:“好啦,我真的没事,叔叔你快去忙吧,不用管我。”   ——不然我都没法按原计划行事了。   她这么想着,笑盈盈地目送李徊回到室内,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快了。   这些老东西虽然对她还算信任,却也是派人在旁边紧盯着她,林未光看向始终距离自己三步远的那名男子,有了应对的法子。   她裹了裹外套,离开甲板前,终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湛蓝海面辽远而广阔,林未光怔怔看着,无端想起三年前的绍城,那人朝她伸出手,让她跟他走。   而她就真的跟他走了,三年时光不过弹指间。   她想起他捏着她下巴,笑她记仇;想起在光影昏暗的楼底,他轻揉她发顶,说回家;想起当她站在舆论背面,他会一语不发握住她的手,予她心安,无条件袒护。   欢喜也多,难过也多。   林未光至今无法定义,她与他的这段究竟是孽缘还是珍宝。   其实也不是没有值得怀念的,那些被她小心翼翼珍藏的画面,此时纷飞于眼前,像是本书籍,快速向后翻动着,不可挽回,阅完即焚。   他们再无回头路可言。   林未光不愿否认,自己其实是有些后悔了。   ——她该跟他道别的,至少在既定的未来前,有个好结尾。   但是算了。   林未光本就不是甘心受拘于一方天地的性子,这点程靖森说的很对,她从未想过在这里停留太久。   但他并不知道,她从来不是年少意气不知天高地厚,而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之间的不对等,她曾经想过再停留片刻,但既然对方无意,她也耽搁不起。   她有太多比感情更重要的事情,而只有当她真正成长,有朝一日独当一面,拥有自己的力量,才无需再仰仗任何人。   她要的从来不是安稳,她要毫无顾忌,要堂堂正正地去争,要把所有能握住都紧抓在手中。   这一走,便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遇,大抵是道难解的题。   事已至此,该到此为止了。   林未光转身,走向楼梯,前往游艇一层。   被派来盯着她的男人也跟了上来,对方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小姑娘,他并未当回事,只保证让她在自己视野中就可以。   然而刚下楼梯,走过拐角,他却发现本该在前方的身影徒然消失。   男人愣住,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便传来一阵迅猛的风,同时他后脑一痛,呼喊声被捂住,已然晕倒在地。   林未光掂了掂手中从杂物间顺来的木棍,确认脚边的人彻底晕死,于是将他拖到角落,随便拿箱子挡住。   反正也没指望藏太久,她只不过是想争取点时间罢了。   丢掉木棍,手机在此时震动起来,林未光拿出来看了眼,唇角微弯——   【谢仃:来接你了,走。】   作者有话要说:  【你不行,我行。】   原文案梗,虽迟但到。   #程靖森.行# 第37章 37   得知林未光不见踪影, 是在发现看守的人许久未归后。   林诚彬的人差不多要来接应他们了,李徊便去叫人把林未光领回来,哪知几分钟后竟然得知, 船上根本就没有林未光的身影。   李徊登时就变了脸色,程仲明也没想到会在要紧关头突然来这出, 表情冷肃起来, 连忙差人去找。   结果要找的人没找到, 反而从一楼角落里发现了某个被箱子遮挡住的男人, 正是受命跟随林未光的人。   他是被人从后方砸晕的,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地醒来,就被带去见自家上司, 对上那张阴沉的脸,才恍然明白自己犯了怎样的过错。   他两股战战,吓得险些就要跪下:“仲、仲老,林小姐去一楼甲板看景, 我就跟了过去, 没想到被她给埋伏了……但她肯定跑不远,就在哪儿躲起来了!”   旁边的下属也纷纷附和,他们仍旧笃定林未光在这艘船上, 不论藏得再隐蔽, 就这么大的地方, 总会被揪出来。   李徊面色微僵,似乎在思考究竟怎么回事,旁边的程仲明却做了个深呼吸,倏然问道:“她在外面都做了什么?”   负责看守的那人思忖片刻,谨慎回答:“林小姐只是站着看海景而已,就算出声, 她也是问我目前船行驶的位置……”   说到这里,他忽然止住了声音。   一个震撼的念头浮现心头,他登时惊起满身冷汗,匪夷所思地望向李徊与程仲明:“咱们现在可是在海上啊!她难道……难道……”   话音未落,船身微微晃动,不知是浪打的,还是怎么回事。   海风呼啸,惹得人心头惶惶。   就在此时,舱门忽然被急促叩响,一名下属匆忙闯入,“仲老,不好了,有人强行登船!”   程仲明险些背过气去,眼下的事还没解决,便又来了新的,他霍然起身,冷喝:“冷静点,急得像什么样子!”   然而紧接着,另一道男声不紧不慢传入耳中,带着几分温和,像是极其礼貌的问候:“仲叔。”   几乎踏着声音,当事人也走进室内,眉目间情绪很淡,视线朝在座各位逐一扫过。   李徊看得心底生寒。   他以往见到这人,对方不论何时都是面带微笑的,心绪藏得极深,仿佛没人可以动摇他。如今,李徊终于见到他另一番模样,一双生来含笑的眼都冷如利刃,透出凉薄锋锐。   李徊以为程靖森顶多只会派人过来,哪里想到他会亲自动身,倒真的感到惊疑,不由拧起眉。   ——是为那些股权,还是为了那个人?   不待他细想,程靖森朝他看来,没做表示,只微抬下颚,随后便有人迅速上前,将李徊扣住拖到旁边。   李徊大惊失色,下意识挣扎,押着自己双肩的手却纹丝不动,他逃无可逃。   程仲明仍从容不迫地端坐在沙发上,见他们折腾,也不过轻摇摇头,不赞同道:“老头子我只是出来海钓,你不在伦敦忙你的事,这是做什么?”   他并未慌神,虽然见程靖森也带了人手过来,但这终究是他的船,程靖森想要动手,还得掂量着是否合适。   程靖森嘴角微微扬起,是抹极浅极淡的笑意,却没有令他的神色缓和,反而更显凌厉。   他半分客套话都懒得说,望着程仲明:“你要是直接把林未光交出来,我还能让你再多活几年。”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变了脸色,程仲明的下属们瞬间紧张起来,敌视着对面的程靖森。   程仲明闻言,倒是无甚所谓地笑了笑,无辜道:“小丫头不是一直在英国陪着你吗?丢了来找我,算是怎么回事。”   程靖森与他对视,二人目光相接,均无半分退意,程靖森眼神冰冷,忽的轻笑一声。   “动手。”他命令。   双方保镖霎时有了动作,程仲明近些年也是过得太悠哉,身边的人自然不比程靖森那边,不过多久,形势便一边倒去。   程靖森从始至终冷眼旁观,不插手也不作声,一人见他如此,便生出偷袭的念头,伸手朝他袭来。   程靖森不为所动,一把扣住他手臂,略有些不耐烦地轻蹙起眉,同时踹在他膝弯,逼得对方跪倒在地。   那人慌了神,正欲爬起来,便被狠狠重新踩回地面。   程靖森连余光都欠奉,将皮鞋鞋底在对方衣衫上随意蹭了蹭,那方程仲明已经被成功制服,牢牢摁住。   挣扎未果,程仲明这才终于变了脸色,冷声呵斥:“程靖森!我是你长辈!”   程靖森行至他身前,单膝蹲下,语调谦和:“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林未光在哪?”   程仲明并不觉得他当真会做出什么事,当即嗤了声,回道:“之前没见你对那小丫头上心,现在找不到人,才开始急了?”   程靖森无甚情绪地望了他少顷,唇角牵起一抹很淡的笑意,“看来你不想好好谈。”   语罢,他随手抄起旁边桌上的水果刀,指尖轻挑推去刀鞘,锋利冷光乍现,直晃人的眼。   程仲明顿时僵住,难以置信地喊:“程靖森——”   话音未落,紧接着便被他的痛呼所尽数掩盖。   那把刀已然穿透他掌心,牢牢砸入地面,鲜血溢进素净地毯,显得格外骇人。   程仲明疼得眼前发黑,喉咙嘶哑,后背衣襟转瞬间被冷汗浸湿,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而程靖森却面不改色地将刀抽出,以刀背轻拍了拍他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意思极其明显。   “现在呢。”程靖森语调温和,“用不用我继续教你怎么说话?”   程仲明目眦欲裂地怒视着他,半晌忽然笑了,十分畅快似的,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那只鲜血淋漓的手。   他感慨:“程靖森,你也有今天。”   说着,他压低声音,克制不住地笑着:“但是很可惜,你的心上人,那小丫头已经死了。”   当最后两个字落下,程靖森极为明显地怔愣了数秒。   他鲜少这样明显地情绪外露,就连神色都空白一瞬,程仲明见此,更是几欲发笑,疼痛转为语言的锐利,他再度刺激道:“那小丫头就在海里呢,你要再早半个小时,说不定还能给她找个全尸……”   他话还没说完,程靖森便已将刀刃挪至他脖颈,语气全然不似方才平静,添了几分狠意:“程仲明,她到底在哪。”   眼见着这个向来从容的人被激得彻底失去理智,程仲明很低地嗤笑出声,道:“我可没撒谎,是你在自欺欺人。”   “程靖森。”他笑容扭曲,“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程靖森呼吸一窒,望着程仲明的目光倏然阴沉。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匆忙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道浑厚男声,带着几分恼怒:“住手!”   来人是名中年男子,西装革履,虽然风尘仆仆,仍不减眉眼间威严,正是始终隐于幕后的林诚彬。   这是全都到齐了,唯独少了最关键的那人。   程靖森动也未动,懒得回头打量来人,只将手中利刃在指尖转了转,刀背轻拍程仲明脸颊。   他神色和缓,不疾不徐道:“你真是老了犯蠢,搬救兵也不找个像样的。”   说完,不理会程仲明的怒目而视,他慢条斯理地起身,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擦拭指尖,好似才碰过什么脏东西。   “程靖森。”林诚彬看了眼程仲明,委实没想到他会将长辈弄成这样,不由蹙眉,“他可是你叔父,你这样像什么话?”   程靖森轻笑,淡声道:“我没找你算账,你倒上赶着来了。”   “程仲明嘴里没句实话,我只好采取别的手段。”他望着林诚彬,笑意不达眼底,“你想清楚再开口,我现在心情不好,没什么事做不出来。”   被一个小辈当众威胁,林诚彬的脸色也不好看,但还是顾全大局,解释:“林未光确实不在这里,这件事没有欺骗你。”   程靖森平静地同他对峙,只说:“是么,那今天谁也别走了。”   气氛正僵持着,舱外再度走来一人,是何恕。   何恕匆匆瞥过几眼乱糟糟的现场,顾不得思虑其它,大步流星地来到程靖森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程靖森听罢,眼帘微阖,掩去眸底转瞬即逝的颤动。他没有作声,浑身迫人气势却收敛少许。   林诚彬不知这口气是该舒还是该紧,谨慎地盯着他。   程靖森揉了揉手腕,神情并未有什么变化,不再理会程仲明与林诚彬,只抬了下手,下属便会意,跟着他往外走。   途经林诚彬身边,程靖森脚步微顿,若有所思地扫他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于结束。   回程路上,何恕继续同程靖森讲述不久前发生的事:“林小姐有位关系不错的高中同学,姓向,是他告诉我林小姐没事的。”   程靖森略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骨,好似不放心,“他怎么知道的?”   “他直接给我打的电话,而且有林小姐发给他的短信作证,我还想再追问,但他好像并不知道更多的内情。”   程靖森沉默少顷,忽然问:“你说,那孩子姓向?”   “是的。”何恕给出肯定答案。   但回答完,他便愣了下,忽然明白过来事情的来龙去脉,“难不成……”   “早有预谋。”程靖森道。   他是笑着说出这四个字的,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在内,恨极一般。   何恕从未见过程靖森这样失态,隐约清楚其中缘由,只觉唏嘘不已。   太多的难以预料了。   何恕清了清嗓子,该报告的还是得继续:“我让人去找了,书房那份股权转让书的确已经被人拿走。”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也是刚刚得知。”何恕停顿半秒,道,“林小姐早就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提前修满学分,顺利毕业了。”   程靖森已经得知自己被算计,再多出几件事来,于他也没什么所谓了。   他微阖上眼,竟是很轻地笑了声,眉目间满是无可奈何的倦意。   “……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   与此同时。   林未光裹着谢仃丢来的羽绒服,整个人还湿漉漉的,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你他妈是真疯。”谢仃停好快艇,将她拉上岸边,骂她,“这什么天气你跳海,你想死?”   “我这不是怕会被发现么。”林未光撇撇嘴,现在还没能缓过劲来,“快艇动静大,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有人接我,不然咱俩都得被抓回去。”   谢仃无语地看着她,好像想反驳又不知道从何反驳,只得拧着眉啧了声。   “我也不问你那么多。”谢仃道,“看你也不像有时间解释的样,把你送到这然后呢?”   林未光开口,正欲回答,却在下一瞬望见了不远处驶来的车辆,是辆黑色宾利,车牌号熟悉,正朝这边接近。   她狡黠一笑,示意谢仃回头:“喏,来了。”   宾利停在她们跟前,一名中年男子从驾驶席下来,衣着端正严谨,面容冷峻威严,但在看到林未光后,他目光软化些许。   “向叔叔。”林未光对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向峻岳刚要说什么,才发现她显然刚从水里出来,登时大惊:“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车里有暖风,赶紧上来!”   林未光点头,三言两语同他解释了谢仃的身份,向峻岳颔首,让她们上车再说。   钻进车内,瞬间隔绝外界冰冷空气,冷热交替,林未光有些不太舒服,但被她压了下去,没表现出来。   “向叔,麻烦你了。”她率先开口,“我刚从程仲明的船上跳下来,他们可能很快就要往这边查,我们边走边说。”   向峻岳二话不说,当即发动车子,驶上宽阔道路,直奔机场方向。   “我也是上船后才知道的,程仲明跟林诚彬联了手,我被李徊接过去,现在这个时候,林诚彬估计已经到了,发现找不到我。”   林未光言简意赅地概括着截至目前发生的所有事,完全不避着身边的谢仃,坦然道:“我手里现在有20%的股份,程仲明和林诚彬都被我骗了,要反应过来,估计还有段时间。”   说着,她懒洋洋地往谢仃肩膀倚,谢仃扫她一眼,没动,听见这些话也没有流露半分惊讶。   林未光的计划向峻岳都知晓,可如今这些凶险事迹,被这个与他儿子同龄的小姑娘轻松叙述,他不由皱眉,“你这孩子……太冒险了。”   “我不对自己狠,难道要等别人对我狠吗?”   林未光不置可否地笑笑,掀起眼帘望向窗外,街景迅速向后略去,她则在马不停蹄地向前奔。   一往无前。   她逐字逐句道:“林诚彬欠我的,该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再见就不是小朋友,是林总了。 第38章 38   时间流逝, 日月交替,枝头从青绿到枯白,轮回整整两遭。   曼城正值孟春, 乍暖还寒的时候,街头仍旧繁华热闹, 行人来往匆忙,金灿灿的日光被踩得稀碎, 像慢放电影。   曼城是国内一线大城之一, 更是仅次于A市的商贸之都,高楼林立, 人群熙来攘往,短短数载万象更新。   商场如战场, 向来是明争暗斗最多的地方,豪门之争总是有趣,而曼城数家鼎立, 林家正为其一, 近两年又频频传出动静, 成为人们饭后谈资。   虽然林家消息封锁得严,但有些风吹草动还是经不住流传的, 尤其掌权人更替这种大事,更瞒不过群众。十年内高层接连两度大换血,谁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老家主势力忽然倒台, 取而代之的是名年轻人,还是位女性。   与此同时,林氏的法人也换了名姓,一个崭新的名字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而那名备受瞩目的后生, 此刻正在集团总部开会。   底下员工进行工作汇报总结,各类专业术词层出不穷,坐在主位的女人则全程望着手边的笔记本电脑,显然更关心业绩走势与各项数据。   待各个部门汇报完运营情况,她才开口总结陈词,该夸的夸该损的损,半句废话不说,简短精炼,嘴毒起来能把人说得脸色发白。   一场会议开完散场,有人喜有人忧,已是基本常态。   眼见着会议室逐渐落空,褚闻这才走进去,敲了敲门框:“你又内涵采购部了?”   “他底下的人犯事,不内涵他内涵谁。”林未光合上电脑,嗤道,“想把钱往自己口袋装,也至少做干净点,别让我发现。”   褚闻耸肩,像是也觉得好笑:“你没见他刚才出去那表情,脸黑得跟什么似的,估计在心底骂死你了。”   “偷摸着骂我的人可多了去了。”林未光懒得在意,不耐烦地捏捏眉骨,“所以说我最烦开会,跟这群老油子周旋是真累,你替我不就行了?”   “你不怕被编排我还怕。”褚闻登时拒绝,替她拿好笔本,赶紧转移话题,“今晚八点的飞机,咱们该走了。”   经他提醒,林未光才想起这茬,拎起搭在椅背的外套,与褚闻一同往电梯间走去。   路过员工见了她,纷纷恭敬问好,一声声“林总”落在耳畔,林未光也已经从最初的别扭,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反正除了公司和酒场,没人会这么正儿八经的喊她,起先她莅临时,这声称呼被唤得敷衍,如今公司上下被她折腾狠了,这群人才唤得心服口服。   林未光是两年前空降董事会的,虽说拿着不小份额的股权,但应对一群商场老油子也没那么简单,若非向峻岳明里暗里相助,她不会这么快就能立足。   而褚闻,则是她半道笼络的副手,其中弯弯绕绕说不清楚,这人心气高能力强,可惜被东家所坑,她趁机捡了个漏。近两年来他帮她解决了不少麻烦,两人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上司与下属,不如说更像朋友。   林未光各项属性都不错,但唯独在用人这方面仿佛天赋点满,当初力排众议在内部大换血,非但没有产生丝毫负面影响,反而让集团欣欣向荣。   这也是她能迅速令众人服气的原因,毕竟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空降公司最高职位,任谁也不肯轻易认可。   好在林未光够勇,凭借与她那张漂亮脸蛋相违的狠戾手段,成功在这短短两年内让所有人闭嘴,乖乖听话。   司机早已候在公司门口,见他们二人来了,便替着拉开车门,林未光从善如流地坐进后座,褚闻则去了副驾。   在公司忙了半天,林未光这会儿才捞着歇息,懒懒散散倚进座位,百无聊赖地打量窗外倒退街景。   曼城的夜晚格外繁华,车水马龙,街上人潮拥挤,喧嚷热闹,单是看着,也能受到些许感染。   她大脑放空了会儿,直到临近机场,才想起件要紧事,问前座的褚闻:“对了,何老爷子是明晚过寿?”   “明天下午开始入场。”褚闻早就习惯她忘事,道,“寿礼我已经让人备好了,按老爷子喜好来的,放心。”   林未光自然清楚褚闻办事效率,毕竟当初接到邀请函后就直接把摊子丢给他,具体时间地点都没了解。   她颔首噢了声,随口问:“地点呢?”   褚闻这才从后视镜朝她投来一眼,匪夷所思:“你不会连邀请函都没看吧?”   林未光:“……”还真就是。   “反正看不看都得参加。”她佯装无事,“都差不多。”   褚闻扶了下额头,无声叹息,回答她方才的问题:“A市。”   林未光倏然顿住。   她这两年不是没有听说A市这地方,却有意无意地主动回避那边消息,毕竟A市也算某人的地盘,虽然她只在那儿待过一年,但关于十八岁,全部记忆却都锁在那片天地。   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何家与林家有商业往来,尤其在她初涉足商界时,何氏更是为数不多没有刁难她的合作方,因此她可以推掉任何邀约,唯独都要卖老爷子一个面子。   当然,这为公。若为私,那就是因为她那一票富二代狐朋狗友中,何老的宝贝孙女何瑜萱也在其中,两人关系不错,时常约着一起飙车兜风,所以于情于理,这趟都非去不可。   “……”林未光头疼地捏捏眉骨,低喃,“真服了。”   褚闻见她表情微妙,像是怯又像是犹豫,他基本没从她面上见过这种神色,不由感到几分新奇。   “怎么,受邀宾客里难道有你仇人?”他问,“不对啊,就是场饭局,又不是让你去谈生意。”   林未光觉得三言两语无法概括自己此刻想法,只得摆摆手,道:“算了,可能就是我多想。”   何氏虽然势头不错,但在大家中不算出众,那人久居海外,肯不肯赏脸来都不一定,她瞎操心什么。   褚闻听她这么说,便也没再多问,正好已经抵达机场,二人便下车前往候机室。   曼城直飞A市,路程不过两个多小时,林未光处理了点儿公事,一晃神的功夫便已经落地。   酒店早就已经订好,褚闻出了机场直接带她前往目的地,还不忘跟她谈工作上的事,让她可以考虑把生意往这边发展,又是分析势头又是分析趋势,听得林未光头大。   “闭嘴。”眼看着都要去领房卡,身边褚闻还在喋喋不休,她终于忍不住制止,“你消停会儿吧,我来这是玩的,谈这些干嘛?”   褚闻才是纳闷:“以前谈这些也不见你烦,为什么每次说到A市你就这样?”   猝不及防被戳到痛处的林未光:“……”   “你还是别说话了。”她是真开始头疼了,“这事再说,你别吵我。”   褚闻仿佛十分遗憾,叹了口气,倒也的确没再提。   时间已经不早,他们二人确认预约信息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林未光白天没捞着休息,下午又开了场会,紧接着乘飞机马不停蹄赶来A市,已经隐约染了些困意,洗完澡后便直接熄灯睡觉。   本以为自己应该沾枕头就能睡,却没想到躺下后反而精神得不行,兴许是因为脚下这片久违的土地,她心底也连着生出几分莫名情愫。   可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不该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所影响。   林未光强迫自己聚拢回发散的思绪,烦躁地叹了口气,闭上眼开始数羊。   也不知道数到第几千几百只,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大概还有一周完结,会有番外。   收尾阶段卡文卡得厉害,所以这两天更新可能有点少,抱歉各位 第39章 39   翌日, 天刚敞亮,林未光便自然醒来。   她近两年作息稳定,全是早期被公司的事逼的, 如今尘埃落定,也没法让自己好好睡个懒觉。   用过午餐,褚闻陪她去高奢店选了套衣服,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林未光吃过冷天穿礼裙的亏, 因此毅然决然选择了西服。   褚闻就没见过这么离经叛道的,但也随她去。   而林未光是天生的衣架子,有穿衣任性的资本, 化妆师便也按照她衣着风格定造型, 最终效果竟出奇的惊艳。   忙完这些, 也差不多该到了宴会入场的时间,于是二人便前往举办地点。   林未光除了寿宴主角与宴会时间外,对其它一概不知, 因此当她望见眼前金碧辉煌的建筑物时, 不由面露异色。   ——但也不是别的, 只是这家高档餐厅,正是多年前她来过的那家。   彼时发生的种种不受控制涌入脑海,林未光心情微妙, 褚闻已经递了邀请函,侍从恭敬地引他们入场。   越早入场就代表要越早装模作样, 林未光随意差了个由头支走侍从, 并不着急进去。   褚闻在她身边做事两年,自然知晓她心思,也不多问, 跟着就完事。   餐厅建筑面积很大,有庭院供宾客观赏歇息,林未光随意逛了逛,景色没什么趣味,倒是听到了些有趣的东西。   那是两名男子,瞧着都是三四十岁的模样,正抽着烟闲谈。   其中一人问:“你不是还有场会等着开,怎么挤出时间来参加宴会了?”   “是啊,就今晚凌晨的飞机,明天就得回公司。”那人答,“这不是听说林家那位新上任的总裁也会来吗,这两年光听传闻了,还没见过本尊。”   “你说林未光?”   “除了她还能有谁,这小姑娘也是真厉害,当初落魄成那样,还能回来扳倒林诚彬。那些老贼可都奔着她命去的,我都觉得吃不消,她一个小孩竟然能把他们治的服服帖帖,不服不行啊。”   提起这茬,问及此人的男子也面露感慨:“反正林诚彬那老狐狸被她搞得不轻,判了十几年吧,要我说还不如直接无期,不然再出来也是被折腾。”   而他们并不知道,被讨论的当事人,此时就在几步外拐角处,光明正大地偷听。   褚闻被迫跟着一起听墙角,险些笑出声,被林未光警告地瞥了眼,这才控制住表情。   待走出一段距离,他才忍不住道:“你这跟活在传闻里似的,厉害啊。”   林未光压根不谦虚,很爽快地接纳他这说法,“实至名归而已。”   她掌握大权后,便有意寻找父亲当年那场意外的真相,动用人脉颇费了番工夫,才找到十年前的项目负责人。想来林诚彬给过他不少好处,她软硬兼施都没达到想要效果,最后不得已用了点儿非常手段,才逼得人把实话吐出,连同汇款证据一同交给她。   林诚彬固然是个老狐狸,却没想到林未光也同样不择手段心思缜密,终究棋差一招,折在这个他以前从未放进眼底的小侄女手里。   做这些事时,林未光特意封锁内部消息,但也不过做做样子,毕竟她闹的动静大,想传不出去都难,索性任外人猜测去了。   只有她自己知晓,这两年来她无异于在刀刃上行走,其中究竟多少艰苦,都被她无言咽下。   正分神回忆往事,身边褚闻忽然唤了她一声,语气正经:“对了,还有件事。”   林未光瞬时收回思绪,看向他,“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前段时间,A市东海湾那边的地块被抢了?”   林未光当然记得,她对地产方面也有所涉猎,当初东海湾那块地都被抢破头,她觉得险,就没出手。   “我后来了解了一下,那块地皮正好就落在何老手里,但竞争力太大,目前还在招标,不一定能拿下来。”褚闻说道,“你如果有意向,可以探探老爷子口风,说不定可以谈成。”   林未光没料到还有这茬,思虑少顷,嗯了声:“行,待会儿我去打听打听,那块地要做起来,板块应该不少。”   褚闻原本都打算再详细地介绍一遍背景了,见她这么爽快应下,深以为然地颔首。   见时间差不多,宾客已经依次入场,林未光这才端起那副人五人六的架子,不紧不慢前往正厅。   厅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今日老爷子包场,寿宴风光大办,受邀前来的有不少熟悉面孔,正是笼络关系的好场所,寒暄交谈声不绝于耳。   林未光来得并不算迟,但仍旧成功吸引在场多数视线。   一方面是因为穿着,一方面是因为有人认出了她。   不同于在场其他女眷,林未光一身黑色西服,将大衣搭在肩头,她五官精致出挑,眸灿如星,漂亮得有种锋利感,直教人挪不开眼。   而有人笑着同她示意,唤出声“小林总”,这才让其余觉她陌生的人得知她真实身份。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或多或少变了意味,林未光恍然未觉,面不改色地同上前攀谈的人寒暄,从容依旧。   而寿宴主角终归是何老爷子,林未光无意浪费太多时间,不着痕迹结束无聊闲谈,径直往人群最密集的那处去。   何老爷子年逾七十,须发斑白,却仍旧精神矍铄,隐约能窥见年轻时几分英伟,只是年龄至此,更显得饱经风霜。   待林未光走近,他将视线转来,笑道:“小林总来了?我还怕你公事太多,抽不开身。”   林未光对这位长辈还是蛮待见的,笑吟吟地道过贺词,又说:“哪能啊,这么久没见,一听您老大寿,再多事也得推。”   何老爷子叹她嘴甜,顺便与身边好友介绍道:“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孩子,果然英雄出少年,现在的年轻人啊,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了。”   那人也是名长者,想来身份不凡,不着痕迹地将林未光打量一番,如是道:“我对小林总早有耳闻,这也是今天才见上一面。”   林未光知晓老爷子是有意为之,也顺势而为,客气回:“您是长辈,这话我可受不住,说白了我不过运气好,论起阅历,还欠缺着呢。”   他们这边正谈着话,底下忽然嘈杂起来,像是在议论什么,太过明显,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林未光漫不经意地侧首,透过满堂明澈灯光,越过重重人群,望向正厅走进来的一行人。   为首的那名男子身影挺拔清癯,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神情很淡,面上并无笑意,一双桃花眼却好似生来含情,连那份凉薄都被衬得动人。   朦胧灯光映在他精致冷峻的眉眼,干净得仿佛不染凡尘。   男人端是现身,即使未发一语,也引无数视线争先恐后地投去,生来的焦点,不论在何处都像众星捧月般。   几乎无人敢光明正大地打量他,唯独林未光,在那无意一瞥后,再没能收回目光。   周遭纷扰迅速离她远去,恍惚间视野中仿佛只容得下那人身影,遥远又近在咫尺,是种微妙的虚幻感。   林未光微怔。   ——时隔两年,他们终究是再遇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三万起步,纯甜主感情线,肯定够你们看,放心 第40章 40   厅堂内温热干燥, 空气中弥散不明显的酒香,林未光脑中有什么错落一瞬,恍然回神。   而何老爷子见了来人, 已然越席而出, 笑道:“我这两天早也盼晚也盼, 没想到真把你给等来了。”   他迈步上前, 迎接前方走来的一行人,分外热情。为首的男子微微一笑, 礼貌疏离地与何老握过手,简短道贺。   随后, 他才不紧不慢看向何老身后诸位。   褚闻瞥见那人长相, 初时只觉眼熟,半秒后才反应过来,不由心生讶异。   他没想到何老竟然有这样大的面子, 隔着片海,还能请动那位远在海外的程家家主, 纵然何老人脉广喜好交游,能让这位出席露面, 实在有番本事。   诚然,像这种人千里迢迢赶来, 绝不会只是为了赴宴,褚闻隐约往商务方面猜测,觉得兴许是个好机会。   他正打算将这想法跟身边林未光说,然而却见她神色有转瞬即逝的微妙, 仿佛十分的不自然。   只是眼下情形无法详问,他便压下嘴边话语,静观其变。   待何老爷子替来人介绍, 众人恭维话说过一轮,又是番百无聊赖的场面。   而林未光已经不着痕迹地掩去最初那份诧异,恢复以往从容自若的模样。   ——他们如今的角色,不过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罢了。   当初她和程靖森的事只有小范围流传,无人敢把此事放明面上谈论,后来出事,众人了然他们或许只是合作关系,她更是淡出视野,彻底断了彼此本就脆弱的联系。   何来久别重逢,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林未光收敛心绪,打算趁这群人聊得热闹,自己尽快抽身。   哪知何老爷子一句话,顿时将她重新拉回话题中心:“老头子我今天过寿可高兴,本来以为请不到的两位大忙人,居然都来了。”   这两位是哪两位,自然不必多说。   林未光不得不进入演戏状态,很无辜地笑笑,对何老道:“您就别调侃我了,是不是阿萱又偷说我坏话?我待会得跟她好好算账。”   “还不是你这丫头整天只顾着公司,她找不到你,只好来吵我这老头子了。”何老笑道,言语中却并无怪罪意思,他膝下唯有何瑜萱一个宝贝孙女,林未光作为她好友,他自然也一同善待。   “瞧我,年纪大了忘事。”何老想起什么来,叹了声,对身边男人介绍,“这位是曼城林家的小姑娘,没怎么露过面,眼生是应当的。”   语罢,他又转而林未光道:“这位是你前辈,程先生,之前暂居国外,才回来不久。”   程靖森的视线落在林未光脸上,她如今已经适应了高跟鞋,不再像以前那样需要昂首看他,二人目光相接,皆不动声色。   恍惚间,林未光觉得时间倒退,在他面前,自己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   只不过此时非彼时,如今他看向她的眼底没有半分情绪,漠然间带点漫不经心的探询,打量陌生人一般。   难辨真伪。   唯一没变的,大抵还是他那张过分好看招人的脸。   林未光同他对视,忽而弯起唇角,眨了眨眼睛,“原来是程先生,一直久仰大名,没想到能有幸见到本人。”   她语气中带些年纪特有的娇俏,却也不失礼貌得体,反倒显得格外明艳生动。   她边说着,边朝他伸出手,神态自若,倒真像是陌生人初次相见似的。   程靖森情绪莫辨地望了她少顷,才道:“林小姐说笑了。”   唤出那声称谓时,他眼底浮现极浅的笑意,像是瓣落花坠于湍急水流,刚现于眼前,便很快了无踪迹。   林未光很熟悉他这副神情,不过两年未见,就跟旧梦重现一般,看得她觉出几分难言滋味。   程靖森朝她贴近些许,两人双手交握,他眼帘微阖,嗓音低得近乎暧昧:“很多人跟我提起过你,幸会。”   他们之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多一分显得亲昵,少一分显得生疏。林未光嗅到熟悉的冷香,似有若无,但极具侵略性,无声无息将她包围。   程靖森是故意的。   林未光无比确定这点。   他最清楚怎样能让她招架不住,使这种扰乱人心的手段,无非就是戏弄,想看她率先乱了阵脚。   但她哪有那么容易中招。   顶着在场众人的视线,林未光抬起眼睛看向他,笑意盈盈,道:“那可真是荣幸之至。”   二人短暂地一握,却在即将分开之际,她蜷起指尖,很轻地挠了下对方的掌心。   无人发现。   程靖森眸色微沉,望着她。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林未光仍旧满脸纯良,却不着痕迹挑了挑眉,仿佛坦荡荡地挑衅滋事。   寒暄的话既已说完,再谈下去,未免显得微妙。   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极为隐秘,无人察觉异样,待何老爷子引荐完,寿宴也差不多该正式开始。   来访宾客陆陆续续步入主楼大厅,何老身为宴会主角,自然是有流程该走的,他简单致辞道谢后,便让大家自便,高兴即可。   众人也知道,这场宴会真正的意义是商人间联络感情,何老清楚这点,也乐得清闲,跟一桌老友喝酒侃大山去。   林未光打从入场后,就没见到何瑜萱的身影,都以为她要放何老鸽子,结果这人卡点抵达,正好赶上宴会无聊序幕结束,开始喝酒用餐。   “时间卡这么准。”林未光狐疑问她,“你故意的吧?”   何瑜萱无谓耸肩,撩了下长发,坦然承认:“我要是早到,肯定也要陪我爷爷应付那些家伙,你就是把我掏空,也没那么多场面话能说啊。”   “不过,今天还真够惊喜的。”说着,她压低声音,凑到林未光耳边道,“我爷爷居然把程靖森给请来了,我以前只听说过他,你见着没啊?”   重回林家后,林未光从前的事情只有自己知晓,她没与任何人提起过,如今被何瑜萱这么问,心情倒有点复杂。   “见着了。”她实话实说,道,“还搭了两句话。”   何瑜萱遗憾地啊了声,显然是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卡点来,随即又暗戳戳打听:“长的怎么样啊?据说特别好看,待会你给我指指。”   林未光心想其实不用指,全场这么多人,最好看的那个就是他。   但她还是正经回复:“确实养眼,不过他比咱们大一轮呢,你还惦记?”   “大一轮怎么了,长得不像大一轮不就行了?”何瑜萱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而且老男人多好啊,成熟还会疼人,你在他面前永远是个小姑娘。”   “再说了。”她朝她眨了下眼,“老男人花样多。”   林未光:“……”   她不由自主想起某件难以回顾的往事,本来想骂何瑜萱话不着调,也默默憋了回去。   然而她面上这番变化却被何瑜萱尽收眼底,不由好奇:“你这什么表情?”   “不对,我认识你以后你也没谈过恋爱啊。”她纳闷,“难道你以前玩过年龄差?”   “我看着像喜欢年龄差的人吗?”林未光轻嗤,将她撇开,“就算年龄差也是我找小的,狼狗奶狗哪个不比老狗香?”   何瑜萱咋舌,十分佩服地拍拍她肩膀:“不愧是小林总,霸道总裁。”   “得了你。”林未光顿觉好笑,“赶紧吃饭,我待会还得跟老爷子谈个生意。”   何瑜萱虽然身出名门,却对商业不感兴趣,也自知没天赋,但牵桥搭线还是可以的,便道:“那正好,咱俩去我爷爷那桌蹭饭不就行了?”   林未光没想到这茬,如此一来确实方便许多,登时笑吟吟地捏了把何瑜萱脸蛋,夸:“你可真是我的宝贝儿。”   何瑜萱被她腻歪得不行,没好气骂:“你们商人真虚伪,有事的时候喊宝贝,没事的时候面都不肯见一次。”   “忙完这票大的。”林未光干脆承诺,“咱们喊朋友去户外飙车,我包场请客。”   何瑜萱这才满意,“还是你上道。”   然而待她们过去时,却发现包间里除了何老与两三名界内长辈,还有一个人在场。   那人坐于席间,姿态懒怠却不失端正,五官精致出挑,清冷的目光从长睫下泄出几分,唇角弧度似有若无,瞧起来凉薄又多情。   他被朦胧灯光拢着,平添几分俯瞰众生的冷感。   何瑜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一时间居然连跟长辈问好都忘了,怔怔望着对方。   开门声响并不突兀,但还是引起房内几人的注意,都朝这边望过来。   不偏不倚,林未光对上程靖森的视线。 第41章 41   二人四目相对, 视线在空中交汇,又各自若无其事地收回。   这种巧合很微妙,达成的前提条件是心照不宣与默契。   何瑜萱还在旁边呆愣愣地伫着, 林未光不着痕迹地碰了下她, 让她回神。   与此同时, 何老也出声招呼她们二人:“在门口干站着做什么?过来。”   何瑜萱这才反应过来,自觉尴尬,忙不迭轻咳两声,与林未光一同上前, 不好意思道:“爷爷, 我没打扰你们吧?”   “你要是再不过来,我都要让人把你抓来了。”何老没好气地扫她一眼, “爷爷过寿还踩着点到,像不像话?”   何瑜萱知道他不是真生气, 不过嘴上教训两句而已,笑嘻嘻地粘着老人家撒了两句娇, 便轻松将此事揭过。   “不过,你们俩倒是来的正好。”何老言罢, 转向林未光, “之前在正厅, 不好谈公事,小林总不会嫌我占用时间吧?”   林未光眉梢轻挑,约莫猜出自己这是赶上好时候了, 笑答:“这话可就生分了啊,我还没陪您好好喝过酒呢。”   何老就喜欢这小姑娘的利索爽快,抬手示意她们二人入座,边用餐边聊。   何瑜萱自然挨着何老坐, 林未光作为朋友,理应挨着她,但这样的话就与程靖森邻座。   倒也不是不愿意,就是心里有些别扭。   ——反正他们两个各演各的,谁都不认识谁,怕什么?   这样想着,林未光舒坦许多,从容入席。   “对了,阿萱。”另外在场的都是熟人,何老跟自家孙女介绍,“这位是程先生,你应该第一次见。”   在进门时,何瑜萱便隐约猜出这男人的身份,如今猜想被证实,她拘谨地问好:“程先生。”   程靖森微笑了笑,显得格外温和,那份疏离感却不减反增,颔首:“你好。”   这是种上位者独有的压迫感,你在他目光里,却不在他眼底,何瑜萱莫名紧张,挨林未光近了些。   林未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程靖森一眼。   ——看来不论过去多久,这老男人总有能让年轻人畏惧的本领。   也就只有她从最初到现在,从来没把他当做长辈看待过。   制作精美的菜式显然刚被摆上桌面,还隐约冒着热气,何老先动了筷,饭局这才算正式开始。   在场几名老前辈,林未光十分上道地给自己满上酒,先敬了一杯,这才夹了份小点垫着,免得酒精伤胃。   席间,何老果然谈起他前不久在本市拿下的那块地,因为面积广,又包含可开发景区,便打算发展几个大型板块,建成一处综合性旅游区。   而初步打算,便是分为观景区、娱乐区、餐饮区、住宿区等等,而板块之中的各个小分支还要另谈,如今这个项目还正处在招标中。   底都透到这份上,林未光要是还听不懂,那可就白在商界摸爬滚打这两年了。   “我也就明说了。”何老也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更何况在场都是熟识,干脆道,“这是块大蛋糕,想独吞恐怕撑不下,当初抢这块地,我也有大概成算,但毕竟项目太大,要保证各板块顺利运营,必须把部分利益分离出去。”   “你这是要一槌定音啊。”林未光对面的那人叹道,“这投资的力度可够大,不好轻易动,几个板块拆分开,就怕项目做得太分散,掌控力度不到位,达不到效果。”   林未光原本觉得这话在理,但脑中灵光乍现,她正欲开口,一旁程靖森便淡声:“那就在原有基础上,提升项目本身价值。”   几人看向他,似乎在等他给出个详细说法。   林未光却明白两人想法在某方面不谋而合,见他好像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便率先道:“这块地最后弄起来,会面向不同层次的游客,这么多板块,可供折腾的地方有很多,确保主题多元化,增添新概念地标建筑,再有各集团进驻提升影响力,刚好借此造势。”   林未光虽然年纪不大,在做生意这方面却天赋异禀,想法新鲜并且野心勃勃,虽然称不上十分成熟,却有基本的方案框架。   众人围绕这个项目进行了一番商讨,展开得顺利,结束得也顺利。而何瑜萱身为外行,听不懂他们说的,全程吃饭玩手机充当背景板,乐得自在。   她本就不想出去应付那些塑料关系,如今在包间里也不觉得不自在,反而十分舒坦。   最终方案基本敲定,林未光轻松拿下合作名额,负责景区酒店群,程靖森则揽得更大,承包景区休闲板块与地标建筑。   敢情今天都是来谈生意的。   林未光心中感慨,宴会结束后,她道别何老,约定会多在A市停留段时日,待合同正式敲定后再回曼城。   宴会宾客众多,林未光离开时下意识回头张望,没能看到那抹熟悉身影,她便收回视线。   称不上遗憾,毕竟他们从下午见面时,便基本零互动,互相扮演陌生人。   虽说同为项目投资方,但又不是负责人,想来他们以后大概也没什么交集了。   褚闻早就在门口候着她,听她提起合作谈成的事,倒有些惊讶,毕竟他也不过随口一提,谁知道真成了。   时间已经不早,二人抵达酒店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多。   林未光席间专注于公事,并没怎么喝太多酒,充其量不过微醺,但褚闻不放心,非送她到房门口。   “你看我都没上脸,哪像喝醉的样。”林未光嫌他太操心,不满道,“我都多大人了,能出什么事?”   甚至比她年长一岁的褚闻:“……”   “赶紧休息吧。”他懒得强调她还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反正对方也不乐意听,“那我就先回去了。”   林未光挥挥手,随口道了句晚安,见褚闻朝电梯间走去,她便也刷卡进屋。   屋内尚未开灯,她乍然踏进黑暗,眼睛没能很好的适应过来,停驻了片刻。   正欲往墙壁摸索,林未光却忽然察觉异样。   ——不对劲,房间里并不是只有她自己。   意识到这点,林未光登时警戒起来。   然而紧接着,她却发现空气中那缕不属于自己的气息竟格外熟悉,清冷中掺杂些微酒意,与记忆深处重合。   她怔住,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臂便被人倏然紧握,对方以不由分说的力道,将她扯了过去。   黑暗中,感官被扩大数倍。   下一瞬,她唇上便落了个极其凶狠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有存稿了,明天会肥回去 第42章 42   程靖森的动作并不温柔, 毫无克制可言,林未光想躲,却被狠狠捏住了下巴。   动口不动手, 这人真有够君子的。林未光有些恼, 泄愤似的咬了他一口,唇齿间霎时便弥散出些许血腥气。   程靖森轻啧了声,却没因此停顿,只指尖稍稍施力,迫使她更高地昂首, 使她完全陷入被动境地。   这人有意罚她, 尽使些她难以抵抗的招数,林未光无法挣脱,气都喘不匀, 起先还能跟对方较劲, 后来彻底失了力气, 只能徒劳地攥着他衣襟。   与其说是接吻, 倒不如更像是场较量。   一吻罢,林未光觉得自己有些缺氧, 脑袋都是懵的,这会儿缓过来, 不免心头冒火。   她登时去推他, 没好气:“程靖森!你他妈属狗?!”   她本就浑身发软,那点儿力气落到身上跟**没差,程靖森握住她手腕,轻嗤:“看来还认得我。”   林未光恨不得给他来上一脚,逐渐适应了室内昏暗光线,她咬牙抬首, 定定望向身前的男人。   还是那张英气又混蛋的脸,神情却不似先前在何老寿宴上的疏离淡然,多出几分冷厉迫人。   倒是有了许多人情味,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他看着她,逐字逐句:“久仰大名?”   林未光冷笑,回敬道:“幸会?”   他们俩彼此彼此,都装的人五人六的,谁也别说谁。   程靖森面无表情地打量她少顷,像是恨极了又拿她没辙,林未光对这副神情很熟悉,以前他说不过自己的时候,总会是这模样。   但今时不同于往日,当初他是的确拿她没辙,不能打不能骂,如今有了别的法子,他大可以将她折腾。   林未光显然也明白这点,可意识到危险时已经晚了,她被男人拦腰抱起,还没反应过来,就摔进一处柔软弹性的物什中。   她凭借手底触感,确定这是沙发。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必说也昭然若揭,林未光有些发怯,却仍旧嘴硬道:“说不过我就动手是吧,你……”   话还没说完,她两只手便已经被捉住,紧接着,手腕上便触及什么冰凉面料,林未光瞬间明白那是什么,登时就要跳起来逃跑。   但程靖森的动作比她更快,不过转瞬间,便用领带将她双手紧紧缚住,摁在她头顶上方。   上一次被这么绑,林未光仍然记得惨痛教训,她气急,狠狠瞪他:“你干嘛!”   程靖森揉了揉手腕,语调平静和缓:“算账。”   林未光又气又急,艰难尝试着挣开束缚,骂他:“老混蛋,我给你睡你不谢谢我就算了,还要捆我,是不是人啊!”   可惜这结打得太巧妙,她以前就解不开,现在也照样解不开,反倒把自己累得不轻。   程靖森就看她在那儿做无用功,见逐渐消停了,才不疾不徐地问:“谁不行?”   林未光懵了下。   她在心里痛骂老男人记仇,嘴上却十分识时务地回答:“我不行!”   程靖森颔首,淡声:“晚了。”   “……”   他说要算账,便真的跟她算账,精神上的分歧,以成人的方式来解决。   林未光不得已被迫明白“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   若说两年前那晚,程靖森做得凶是因为药物作用,那么如今双方清醒,他折磨人的法子便更是多到数不胜数。   没多久,林未光就忍不住咬他肩膀,嘴里溢出模糊不清的轻吟。   她的手被束缚着,除了任人摆弄外别无选择,无力地环在男人颈间,想抓他都不行,被弄得狠了,只能动口泄愤。   后来她好不容易求着程靖森给自己松开,也浑身酸软手脚无力,仍旧是被折腾的份。   抗拒不知何时成了迎合,她浑身酥烫,腰软得不行,情迷意乱地闭眼去承受。   两人基本都是面对面来的,最后林未光被掐着腰坐在程靖森腿上,近乎胸腹相贴,她连声音都是支离破碎的。   忍了一晚,终究折在这个姿势上,她边哭边让他停,程靖森吻她吻得很温柔,唤她宝贝的语气也很温柔,唯独动作狠得要命,言行极为不一致。   他轻咬她耳廓,问:“还走吗?”   林未光脑子里乱糟糟的,控制不住地掉泪,胡乱摇头:“不走了,不走了……你别这样……”   讨饶的话没说完,便融化在彼此唇齿间。   后来林未光哭累了喊累了,被抱着去浴室清洗,晕晕乎乎地以为终于结束,随便程靖森怎么摆弄自己。   意识朦胧间,她觉得腰侧有些酥痒,像是有人在用指尖缓慢描摹什么,弄得她很不舒服。   林未光此刻没有多余思考空间,没去想对方在干嘛,不耐烦地将那只手挪开,“别闹我。”   身后的人沉默少顷,忽然扳住她下颚,将她的脸侧过来,狠狠吻住她。   林未光不知程靖森哪来的兴致,也无力推拒,不得已在浴缸中又来了回。   到后半夜,她累得连眼帘都掀不起来,几乎沾床就睡。   也因此错过了,那个落在她额间,格外温柔的吻。   -   翌日清早,褚闻接到了何氏那边的来电,正是关于项目合作的跟进问题。   毕竟上头那位只负责签字就好,褚闻还是很有打工人的觉悟,认命地放弃赖床机会,去洗漱更衣。   合同拟订与条款详情,这些都需要逐一商讨修改,确定后还要过律师那关,没个四五天解决不利索。   念此,褚闻干脆把原定的航班取消,打算届时再议。   他看了眼时间,觉得这个点林未光差不多也该醒了,便给她拨了个电话过去,打算跟她知会一声。   等待良久,就在他怀疑林未光在睡懒觉时,电话终于被接起。   褚闻开口,正欲出声,便听到听筒中传来一道男声:“有事?”   对方嗓音低沉,带着几分不明显的沙哑,显然是刚被来电吵醒,语气有些冷。   褚闻傻了。   他脑中空白一瞬,下意识道:“抱歉我打错了。”   说完,便将电话挂断,站在原地陷入自我怀疑状态。   低头看了眼通话记录,确实是林未光,没打错。   ……可他昨晚明明没看见有哪个男的跟林未光进屋了啊?!   褚闻细思极恐,怀疑是有漂亮小男孩看上林未光,趁机塞小卡片爬床,还成功了。   但细细回想方才那道男声,他总觉得有点儿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纠结半天决定放弃思考,不干涉上司的私生活。   他还有公事在身,耽搁不得,暂且搁置联系林未光的事,先行离开酒店。   与此同时,另一边。   林未光被这通电话吵到,皱眉本想继续睡,然而感受到光线格外明亮,才意识到已经天亮了。   她悠悠转醒,半闭着双眼,下意识就往旁边摸去,想拿手机看看时间。   然而触到的却不是光滑柔软的床单,而是缎面细致的面料。   她疑惑地摸了两下,还没琢磨出来那是什么玩意,便倏然被人攥住手腕,同时头顶上方传来熟悉声音——   “你是嫌不够累?”   林未光动作一顿,登时清醒过来,被吓得。   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睁开双眼,支起手臂坐起身,哪知腰疼腿疼关节酸,整个人都很不舒服。   侧首看向身边人,恰好对上程靖森古井无波的眼底。   由于先前她乱动,他浴袍微微散开,露出小片结实紧致的胸膛,锁骨与脖颈处的线条尤为明晰,流畅而有力地延展开去。   ——靡丽。   林未光想到这个词汇,忍不住把视线收了回去。   “不就说了你一句不行吗?”她抱着被子艰难倚靠在床头,低骂道,“这么大年纪了不懂纵欲伤身。”   这小孩儿总能三言两语轻易激起他的火,就算时隔两年也一样,程靖森冷道:“你以为就只是因为这句话?”   这是要开始算总账了?   林未光哑然,吭哧半晌,才没好气瞪他:“是你说的不行啊!我哪知道是哪个不行?!”   她倒是理不直气也壮,把当初喂药的事一笔带过,显得他记仇似的。   程靖森怒极反笑,理智被她这句话烧得殆尽,直接将她扯过来摁住,开展晨间运动。   两个人起床脾气都不好,林未光刚开始还能跟他较劲,后来索性放弃,反正又不吃亏。   完事后她拒绝程靖森动手,逞能自己去浴室清洗,结果发现身上那些痕迹简直不堪入目,好像受过什么非人待遇似的。   沐浴过后,她裹了身浴袍出去,恰逢程靖森挂断电话,也不知道是跟谁打的。   林未光没问,就倚着墙边,抱臂看着他:“A市可是你的地盘,放着房子不住,你来这儿就是为了找我算账?”   程靖森未答,只扫她一眼,淡声:“纹身什么时候纹的?”   林未光愣了下,神色极为明显地闪过几分不自然。   ——怎么忘了这茬,也不知道老男人有没有仔细看,不然她也太掉面了。   “二十岁生日那天。”她佯装无谓,“那道疤太碍眼,我就拿纹身盖上了。”   听到这个答案,程靖森好似并不意外,只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一番,眸色深沉,瞧不出情绪。   林未光正忐忑着,便听他不紧不慢问:“我名字的缩写?”   她唇角微僵,逐渐敛了笑意,没什么表情地同他对视。   程靖森好整以暇地任她看着,神情如旧。   ——好像他们之间,总要分个输赢,即便是在感情上。   少顷,林未光忽然弯起眉眼,笑答:“是啊。”   她慢条斯理上前几步,来到他身前,道:“毕竟二十岁的我,还喜欢你,那时候头脑发热不计后果,想纹就纹了。”   她这话说得极为巧妙,分明没有挑明,却容易让人理解为此事已经是过去式的意思。   而时隔两年,她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   程靖森几不可察地轻蹙了蹙眉。   不过两年时间,林未光身上便有许多变化,虽然特质不改,却衬得那些细微改变极为明显。   而关于这点,早在昨夜饭局上,他便有所感知。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恣睢轻狂的小孩儿,她如今学会审时度势,以大局为重,言行进退有度。   蒙尘的宝藏终于被擦拭干净,绽出它本应有的锋芒。   ——这份宝藏曾可以属于他。   她曾对他承诺以后,可小孩儿童言无忌,她说得随意,他却记住了。   直到此时,他才惊觉以前毫不在意的种种画面,无一不清晰浮现,他本以为自己该遗忘,却记得比谁都要清楚。   难得的,程靖森生出几分微妙情愫,这份惶恐来得莫名,他竭力想忽视,却不论如何都抑制不住。   林未光目不转视地望着他,自然也将他眼底转瞬即逝的异样成功捕获。   她忽然觉得有些快意,虽然带着酸涩,但她却并不是那么委屈了。   “你就这么害怕我变吗?”她轻笑,“嗯?叔叔。”   这声称谓一出,程靖森极为明显地怔了下。   林未光不错视线,固执地同他对视,双眼盛满灿烂晨光,纯粹而明亮,一如多年前无数个望向他的瞬间。   程靖森心头微动,仿佛终于忍不住,俯首抬起她下颚,欲吻上去。   偏就在此时,门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二人顿在原地,气氛有短暂的凝固。   林未光微抿起唇,正欲转身去客厅看来人是谁,却被程靖森扳住双肩,不由分说搂了回去。   “别管他。”   他低声道,打算做完方才被打断的事情。   “停。”林未光抵住他,临时叫停,“亲我之前,你先想清楚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闻言,程靖森目光沉沉,好似觉得她无理取闹,她却无半分退缩,平静地同他对峙。   然而尽管有片刻迟疑,程靖森最终也没有开口。   林未光眼底的光趋于沉寂。   她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衫,看都不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挺好的。”她边走边道,“不过互相消遣一晚而已,我很满意。”   程靖森望着她背影,蹙眉按了按额角。   胸腔溢满乱七八糟的情绪,从未有过的复杂,他好像变得格外奇怪,自从昨晚见到林未光后,他便觉得所有事情都在往未知的方向发展。   他握不住,看不清,不知该怎么办。   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早就顺着她原本的人生轨迹前行,好似只有他还在原地止步,不明白自己在等候什么。   林未光是不会回头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   可他不想放她走,只有他知晓这份偏执。   而林未光并不知道程靖森所思所想,她只觉得憋屈。   老男人对她的特殊她并非全然不知,但对方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话,永远都是她在追逐,是个人迟早会累。   本来以为这两年过去,他们要么好聚好散要么重新开始,结果现在看来,大有纠缠不清的可能。   林未光直来直去惯了,感情上的事更不喜欢遮掩,倘若真的始终得不到回馈,她也会累。   她胡思乱想着,眼眶又有些发热,暗骂一句没出息,把心头酸劲憋回去,走向玄关。   她心情不好,语气自然也称不上多客气:“谁啊?”   随着话音落下,门也被打开,来人与她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林未光望着眼前格外熟悉的面庞,不待想清楚此刻双方立场,本能已经驱使她开口:“何叔?”   作者有话要说:  林未光:教程靖森说人话真难 第43章 43   何恕来之前, 虽然隐约有了猜测,但真的见到林未光,心中仍旧不免生出几分复杂。   “林……”他下意识想唤林小姐, 却忽然想起如今身份问题,便改口, “小林总。”   林未光闻声顿了下,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称呼不合适,但也懒得再纠正, 侧身示意他进来。   “不用,我只是来送东西的。”何恕轻轻摇首,目光越过林未光,看向后方不远处正朝这边走来的人,“先生。”   林未光回头,见程靖森过来了, 便敛眸往旁边挪了挪, 好像并不打算说什么。   何恕见这两个人好像又在闹别扭, 竟觉出几分几年前同住屋檐下时的感觉来,不由有些好笑, 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他是来给程靖森送衣服的,任务达成,便主动告辞离开,将空间重新交给两个人。   林未光不吭声,似乎也不打算再管他,自顾自地走向套间厨房, 想从冰箱里翻翻有没有什么可以充当早餐的东西。   手上忙着事情,其实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   她以为自己应当已经免疫了,但当听到关门声从客厅传来时, 还是忍不住将视线转了过去。   她什么都看不见。   但她知道外面已经没人了。   “老混蛋。”她咬牙,狠声道,“一句人话都不会说,活该三十多岁了还单身。”   虽然这么说着,她却仍旧心底泛酸。   强行忽视那份莫名其妙的情愫,林未光也没什么心情再吃饭,随便给自己煮了碗面,便当是把早餐给糊弄过去。   先前思维没转过来,面对那人时她根本没有任何冷静与清醒可言,这会儿周遭环境安静下来,她端坐在餐桌前,开始回忆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靖森在她回房前,便已经等候多时,她订的是vip套房,除了酒店工作人员外,只有她自己有房卡。但这偌大的A市都是某人的地盘,区区一张房卡而已,想来他不用出面就能拿到,或者指不定,这儿也跟他名下产业有所关联。   ——该死的老混蛋,这要是在曼城,才轮不到他做主。   林未光越想越气,索性不再考虑这些有的没的,压根不愿腾出半分心思给程靖森,免得自己心烦意乱。   连句人话都不会说的家伙,反正她就在A市待这么两天,她倒要看看,他准备端到什么时候。   吃完饭,回到卧室,林未光在床头柜上发现了自己的手机,昨晚没充电,但还有百分之四十的电量,她索性直接拿来用。   想起自己早晨刚醒那会儿,是听见有人打电话,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手机,但保险起见,还是看了眼通话记录。   果不其然,为首便是褚闻的电话,可通话时长只有廖廖数秒,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才会是这点时常。   难不成还就简单的互道你好,早安?   林未光懒得猜,只觉得累,便拿了充电器和手机来到客厅,躺在沙发上边充电,边给褚闻拨去电话。   响了约莫两三声,就被对方接通了。   “喂?”她有气无力道,“你刚才打电话找我?”   褚闻听她语气不太对,想到现在时间段,隐约明白了什么,又觉得直接问不大合适,便换成委婉点的说法:“你忙完了?”   林未光懵了会儿,没懂他意思,“我忙什么?”   褚闻:“……”他该怎么描述?   但很快,林未光便意识到他在指什么,喔了声:“你说他啊,你们接电话都说什么了?”   “没什么。”褚闻实话实说,“我要去何氏谈合同的事,所以想告诉你一声,结果电话打过去是个男的接听,我就给挂了。”   没劲儿。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林未光叹了口气,“行吧。”   而褚闻纠结片刻,还是感到十分纳闷:“这酒店安保不错啊,怎么会有人凑到你那?不会是给你塞小卡片了吧?”   林未光:“……”   这说法倒是有意思,她笑了声,才道:“是啊,除了脸好看外,别的都不行,也不知道谁往我这塞的人,没点眼力见。”   褚闻总觉得她这话说得颇有番咬牙切齿的意味,便识相地转移话题,谈起公事来:“合同差不多这两天就能拟订了,你到时候签个字就行,对了,程家那位是不是也进驻这个项目了?还是出资大头?”   “是,怎么了?”   “我刚接到联系,关于这个项目,明天有场会需要你出面,就在程氏名下集团总部,时间是明早九点半。”   林未光下意识皱了皱眉,虽然不是很乐意去,但毕竟事关工作,没必要掺杂私情,便应下了。   褚闻要说的话就这些,既然已经例行公事通知完毕,便也挂断电话,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   翌日,林未光准时来到程靖森的公司,有专人领她前往会议室。   虽然许久没来,但林未光还是从这幢建筑中找到些许久违的熟悉感,走过的路,乘坐的电梯,都与她上次来时一样。   只可惜时境过迁,彼时她是来玩的,如今是来谈生意的,那时身边站着程靖森,现在却是对她毕恭毕敬的公司员工。   会议室内,有不少生疏面孔,想来正是项目各大板块下的负责人,林未光落座席间,迅速切换商人状态,与在座各位寒暄问候起来。   不久,身为此次项目最大出资人,程靖森也进入会议室,他出面后,诸位便自觉不再多言,纷纷打开电脑和相关文件,准备就绪。   林未光已经不是当年意气用事的小孩儿,工作便是工作,她分的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会议全程公事公办,多余的一眼都没有分给主位上的人。   而程靖森亦是如此,二人谈公事时都是严肃冷漠的模样,反倒让在座其它负责人倍感压力。   会议结束后,林未光也没耽搁时间,径直收起电脑离开会议室,褚闻在门口等着她,接过她手中一沓文件,与她一同前往电梯间。   然而就在电梯即将抵达他们所处楼层时,褚闻疑惑地略过两遍文件,忽然出声:“你是不是落了份企划啊?”   林未光蹙眉,翻了下自己拿来的那些文件,发现果真如褚闻所说,缺了份项目企划。   应该是她急于离场,忘拿了。   好像打从来到A市后,这糟糕的状态就转换不过来,林未光懊恼自己的大意,不曾想自己有朝一日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无奈,她只得将电脑递给褚闻,让他先去等候室等着,自己则重新折返,回会议室拿遗落的文件。   会议室已经被工作人员迅速清场,见林未光前来,那名员工不由愣了下:“林总?”   林未光扫了眼空荡荡的桌面,“我落了份项目企划在这,已经被整理走了?”   “啊。”员工面露讶色,不好意思道,“我以为是我们程总落下的,就让人给送去他办公室了……抱歉。”   开会时,二人位置离得近,也难怪会被误会是他的。   林未光在心中叹了声倒霉,只得道:“没事,也怪我丢三落四,你忙吧,我过去拿。”   不等员工开口,她便折身离开,前往办公室所在之处。   员工愣了会儿,本来还想说自己上去拿来给她,没想到这位竟然就亲自动身了。   真好说话啊,比他们上司和蔼可亲多了……   正感慨着,下一瞬,员工忽然品出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林总不是曼城人吗,第一次来公司,怎么知道办公室在哪儿的?   林未光显然没想到这方面,她只想将事情解决利索,好尽快回到自己的地盘。   A市给她的回忆太多,更何况某个人也在这里,她待得实在有些困难。   轻车熟路地来到办公室,敲了敲门,半晌没回应,她狐疑地按了下门把,步入室内,发现空无一人。   程靖森不在这儿。   林未光顿时松了口气,快步来到办公桌前,果然看到了那份被自己遗落的项目企划。   事已办成,她拿到文件便打算离开,然而余光触及到桌上某样小物件,不由停下脚步。   倒也不是因为她有意去看。   只是程靖森这人,办公环境与他为人同样风格,黑白灰冷淡风,因此桌上那小玩意儿显得格外突兀,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那是个小熊挂件。   虽然能看出来年岁已久,它的绒毛色泽已经暗淡,但仍旧能看出被主人爱护得很好。   林未光怔怔望着它,记忆一下被带回数年前,自己与程靖森在柏林的点滴纷飞于眼前,她竟然迈不动步伐。   这小东西,是她当初在景点礼品店看到的,那么多精致漂亮的礼品,唯独它莫名合眼缘,本来还想买两个,自己一个程靖森一个,但知道他肯定嫌幼稚,于是断了这个念头。   后来,礼品袋在车祸中遗失,她还觉得可惜,出院后又特意跑回店铺,买来同款。   她买回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将它带在身边,后来绳链断掉了,她就随意放在家里,没再拿出来过。   自己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没长性,更别说对待这种小玩意儿。它被自己一时兴起买来,又被自己随意丢下,她几乎已经快要忘记这小东西了。   却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时间点,在这个地方,重新见到它。   ……什么意思?   他到底什么意思?   林未光很想现在就跟程靖森对峙,问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开个口说句实话就这么难,这两年他都做了什么。   为什么不来找她,又有没有想念她。   就在她思绪一团乱麻时,身后忽然传来响动,与此同时,她听见一道熟悉男声:“你在做什么?”   语调沉静,不像在质问,仿佛没有半分被拆穿的无措。   林未光侧首,看向来人。   程靖森将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距离她仅几步距离,眼眸微眯,望着他。   二人视线相接,他的目光由她转至她手中的东西,神色从始至终从容平静。   林未光定定与他对视,示意手中的小熊挂件,逐字逐句问:“程靖森,你什么意思?”   程靖森并未立刻给出答案,只将外套随意搭在衣架,朝她迈近两步,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那你呢?”他反问,“你当初为什么要跑?”   因为就知道你肯定是这副高高在上的大人嘴脸。   林未光心想到,将那小熊放回去,自嘲地笑了声,道:“因为我知道你一点都没变。”   一问一答,你来我往,她已经给出答复,他自然也要有所回应。   程靖森缄默片刻,才开口:“我以为你会回来。”   她抿唇,忍住心底酸涩,倔强回话:“我干嘛要回来,我还以为你会来找我呢,你凭什么去以为。”   林未光说不清自己现在什么心情,她觉得自己情绪不对,无法冷静,要装不下去了。   他们实在没必要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了。   做不到好聚好散,那就各走各的路,反正时间久了,什么都会淡。   “我有份文件忘拿了,员工以为是你的,所以送到了这里。”她一口气解释完,垂下眼帘,“现在我拿到了,先走了。”   说完,她看也不看他,便与他擦身而过,径直往办公室门口走去,好似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前来送咖啡的员工刚准备敲门,结果门就被人从里面倏然拉开,员工吓了一跳,愣在原地没敢动弹。   目光落在来人的面孔,员工愣了下,条件反射唤道:“林总……”   林未光微顿,调整好表情,朝对方颔首,随后便准备侧身离开这儿。   结果下一瞬,一股力道自后方将她扯回,她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登时用力去挣,结果自然没有如愿。   于是员工便呆站在门口,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家上司面色阴沉地将林未光给拽了回去,还没来得及反应,办公室大门已经在眼前狠狠关上。   同时,还听见了落锁的声响。   员工怔在原地,看了看手中咖啡,又看了看紧闭的门。   最终还是感觉大事不妙,决定先溜再说。   “放开我!”   林未光挣脱不开,索性张口狠狠咬向程靖森桎梏住她的那只手,直到唇齿间传来隐约的血腥气,直到他停驻。   林未光停了停,牙关间的力道不由得松懈几分。   “没咬够?”程靖森见她怔松模样,轻嗤,“用不用换只手给你。”   一语惊醒梦中人,林未光回过神来,抬起头。   对上那双深邃黑沉的眼眸,她忽感心悸,已经涌到喉间的刻薄话语不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双方这会儿都较方才冷静不少,林未光抽出自己被攥疼的手臂,垂眼揉了揉,没说话。   余光瞥见程靖森被她咬伤的地方,好巧不巧正是右手,一圈牙印已经隐隐泛出血痕,可见她方才情急之下使了多大的力气。   而伤口旁边,目光落在他右手虎口处,正是个颜色极为浅淡的疤痕,也是拜她所赐。   多年前的初遇与现下情景好似重合,林未光心底酸涩,不明白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受完生活的苦,还要接着受感情的。   “待会儿叫人上来给你处理伤口。”她挪开视线,强压下汹涌情绪,淡声道,“我可不想再欠你什么。”   程靖森望着她,眼底情绪莫辨,少顷,才问:“你就这么想清算你和我之间的事?”   “你不想吗?”林未光反问。   四个字,成功让程靖森无话可说。   紧接着,她又问:“为什么不想?”   但这次,她显然无意等待他的答案,追着问完这两个问题后,她对他笑了笑,退后半步。   “我没那么多时间留给你,程靖森,我早在很久以前就说过,我不会等你。”   “我们早就该扯平了。”林未光不紧不慢道,态度甚至称得上心平气和,“后天签完合同,把生意谈妥,我也就该回曼城忙我的事情。”   说完这些,她错开视线不再看他,指尖无意识攥紧手中文件,丢下最后一句话:“我走了。”   她没说再见,便折身往门口走去。   这次程靖森没有再拉住她。   他鲜少看见她的背影,而事实上,在过去那些年里,永远是自己在留给她背影,如今立场倒置,他好似隐隐明白了她当初是怎样一番心情。   两年后再重逢,他惊觉自己已经不再处于掌控者的位置,他自以为给彼此两年的冷静期,却成了他最错误的决定。   他本不该这样贸然将她困住,恶化二人间的关系与冲突,他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无从弥补,原因也很简单——   他没能控制住感情。   程靖森向来习惯拒绝,与他人主动赠予,但从未去接纳与索求,他不会也从未有过,将自己置于下位者的经历。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其实并非是自己在等她成长,等她成熟到足以独当一面,这些都是逃避的幌子。   一直在前方回头看的人,其实是林未光。   彼时,林未光已经将门锁打开,准备离开这里。   手刚搭上门把,她施力按下,正欲推开,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程靖森的声音——   “我错了。”   林未光倏然顿住。   就这么三个字,她眼眶瞬间就酸了。   程靖森真的是个老混蛋,学不会跟人好好说话,开口道句歉好像都奢侈得不行,净端着架子。   “你……”   她出声,话刚开了个头,门便猝不及防被人叩响。   似乎是发现门已经开了条缝隙,来人疑惑地咦了声,顺势就把门给拉开了。   于是褚闻便看到了眼前僵持不下的尴尬情景。   林未光眼眶微红,像是要哭不哭的模样,而她后方的程靖森则神色不虞,正蹙眉望着他。   褚闻甚至以为是自己坏了他们的好事。   但看这气氛,怎么也不像是暧昧,更像是吵架。   于是他抱着救自家上司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想法,清了清嗓子,温声道:“林总,既然文件已经拿到了,那我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他同时接到了两个人阴沉的目光。   褚闻:“?”   他说错话了吗? 第44章 44   林未光虽然料想到很快就要去签署合同, 但也没想到这么快。   仅一天时间,褚闻便接到何氏联系,约了时间前往公司签订文件。   “你不是说这几天才能好吗?”林未光显然对这个消息并不是感到很满意, “怎么这才一天时间,就要去签合同了?”   “证明我工作效率高啊。”褚闻道,很骄傲似的,没忘记给自己讨赏,“记得给我加工资。”   林未光倒是想给他扣工资, 可惜不行, 她是个成熟的上司, 不能意气用事。   “你怎么还不高兴了?”褚闻见她怏怏不乐, 不由疑惑, “最开始不是你说着要赶紧回曼城, 现在又想留在A市了?”   这中间弯弯绕绕, 林未光没法跟他说, 只得叹了口气,敷衍回应:“你就当我不想回去工作吧。”   褚闻自然听得出她没正儿八经回答, 却也的确猜不出什么, 兀自思忖好半晌, 才想到一个可能性。   “看你恋恋不舍的, 不会趁这几天时间,在A市养了个小情人吧?”他道出猜测。   林未光:“……”   这话最好别被程靖森给听到。   “是啊, 他不肯跟我回曼城, 我更不可能留在这儿等他。”她耸肩,随意翻了翻手边文件,神色无谓,“不过这样也好, 工作上糟心事就够多了,再来点感情上的,我还不烦死。”   褚闻听见这话,忍不住正儿八经打量她,困惑:“不对啊,你不该是那种强取豪夺的类型吗?人家不跟你走你就来强的那种。”   林未光简直无语凝噎。   好一个强取豪夺,她倒也想,可到底谁能强过谁还不一定。   “他不值得。”林未光摆摆手,面无表情道,“有这空档我多谈几个生意不好吗?是多想不开才把时间浪费在感情生活上。”   “再说了,凭什么是我来主动。”思及此,她略有不满地嘟囔,也不知是在怨怼谁,“果然不行还是不行。”   褚闻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不行”,也不敢问,默默收声。   他总觉得林未光自从来A市后,就哪里怪怪的,藏着掖着什么似的,但具体到哪儿又说不出来,毕竟都是私人生活的事,他便没有再过问。   签完合同后,何老摆宴庆祝,请的人不多,都是项目合作内各工作管理人员,也算是个开工宴。   地点还是先前那个家高档餐厅,林未光没让褚闻陪同,只叫他在酒店等着,饭局临近散场时,她再提前让他来接。   褚闻乐得清闲,忙碌几天终于得空休息,叮嘱了她几句少喝点酒,遂出门吃饭,准备晚些回房待命。   林未光满口答应少沾酒,但先前寿宴上,他们只顾着谈公事,都没怎么好好喝酒闲聊,如今好容易逮着机会,她自然要陪老爷子好好喝一顿。   林未光近两年酒量见长,虽不至于千杯不醉,却也胜过席间许多人,即便频频接酒,面上也不见醉意。   她与程靖森坐得并不近,期间更是没有对话,除去入场时二人有过短暂对视,此后再无接触。   今日这场并不是多么严肃正式的局,在座诸位侃侃而谈,从工作聊到生活,又从生活聊到子女,看下来一圈,似乎只有两三位掺不上话题。   何老与程靖森的父辈算是故交,因此对他也稍显熟稔,出言调侃他:“几年前见你的时候,身边没个人陪,怎么到了现在,还是这样?”   程靖森靠在椅背上,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不着痕迹转移话题:“我不过没有邀请女伴而已,怎么谈到成家这件事上了。”   “你们这些后辈啊,一个个都不慌不忙,也就我们这些老人家喜欢操心了。”何老摇首,笑着叹道,“但是生意再忙,也得多对自己上心啊。”   林未光全程旁听,没有发表感想,亦没有作声,只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   又闲谈几句,何老提起接下来项目进展的事,林未光这才搭了话,同他交流片刻。   “听阿萱说,你是第一次来A市,怎么,不多留几天吗?”何老询问她,“我原本打算找人带你在周围转转,也算是放松。”   林未光笑着婉拒,正欲说可以让何瑜萱陪自己,话到嘴边,却改口道:“曼城还有事等着我处理,明天一早的飞机,等空出时间一定再来。”   话音刚落,她便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加掩饰,她拼命克制,才没有侧首去同对方对视。   何老顿觉惋惜,但也体谅她刚站稳跟脚,难免公事繁忙,便没有再提。   饭局进行到后半段,林未光觉得酒意隐约开始发挥作用,于是离席片刻,去后花园吹风醒神。   说好陪老爷子喝酒,她便真的基本没怎么动筷,如今胃里并不十分舒坦,她边往廊下走,边蹙眉按了按额角。   A市的春季晚风浸凉,她站在风口处怔了会儿神,没多久便觉得有些冷。   但也不是很想回去,林未光索性百无聊赖地在长廊闲逛,试图从这儿找寻当年的熟悉感。   时间隔得太久远,那会儿发生的事再度浮现眼前,其实已经记不大清,但当初那份委屈还是清清楚楚,只是站在现在的角度瞧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时她却觉得天都要塌了似的,还委屈得想掉眼泪,果真一个阶段一个想法。   念此,林未光不由有些好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打算原路返回。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逐渐朝这边接近。   不知为什么,林未光仅凭直觉便确认来人身份,故而没有回头,站在原地不动弹。   直到那脚步声停下,与她保持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她才几不可察地颤了颤睫羽,垂下目光。   程靖森望着她背影,没有再上前,半句寒暄话语都无,开门见山,淡声问:“你明天就走?”   晚风拂来,林未光觉得有些冷,双手抄兜,指尖不着痕迹地蜷起,冷冷淡淡嗯了声,算作答复。   “因为我。”他语气平静,好似笃定一般。   林未光哽住,被他语气弄得心浮气躁,觉得自己在他跟前真是没法好好说话,谈不了几句就要吵架,简直没有能正常沟通的时候。   她无声吐出一口气,压住心头情绪,嘲讽道:“你可别自作多情了,我本来就是因为工作才多留几天,现在没事了,当然要回我的地方。”   程靖森闻言,却只是很轻地笑了声,不置可否。   “是吗。”他说,“那你要一直背对着我说话?”   林未光想也没想,情绪管理失控,直接被激起逆反心理,猛然转过身,没好气道:“你……”   话没说完,她惊觉程靖森不知何时已经走近,而她这么转身,险些撞进他怀中,下意识便往后退去。   但她忘了自己穿的是高跟鞋,步履太仓皇,一时忘了稳定重心,竟意外扭到了脚踝,疼得她轻蹙起眉。   虽然没出声,但程靖森还是察觉到异样,先一步将她扶住,避免二次受伤。   林未光今天并没有踩太高的底,但这么崴还是挺疼的,她试探着活动两下,有些勉强。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自知现在独自站立会吃亏,便没有松开搭在程靖森臂弯的手,尽管这让她有些微不自在。   “你在躲我。”程靖森垂下眼帘,目光沉静,“既然有话要问,为什么又要一次次回避我?”   猝不及防被戳中心事,林未光顿了顿,才嘴硬道:“我没有回避,那次不算。”   “你觉得不算?”他语气平缓,情绪很淡,“林未光,你在怕什么,怕第二天面对我,我会再次拒绝你?”   林未光抿唇,这次被彻底说中,她无法再狡辩。   是,她就是怕,她就是不想再听到他大人式的拒绝,不想再体会那种失落和难过,倘若结局是既定的,那她就要做那个率先潇洒离场的人。   别扭、任性、好面子,但事已至此,她就是那么做了,也分毫不觉得后悔。   “现在问这些,还有意义吗?”她轻嗤,抬眸同他对视,“那只是当年的我而已。”   程靖森却问:“那现在呢?”   她没料到他会给出这样的回应,顿时怔住。   他并不打算就此揭过,目不转视的盯着她,“回答。”   林未光不吭声,抿唇错开视线,不想再讨论这个,却被捏着下巴重新转回,二人再度相对。   她有些恼了,伸手去推他,“我之前也没逼问过你,你凭什么非要我说?”   他不为所动:“现在问,想要什么都给你。”   林未光眨了眨眼,想骂他凭什么要顺着他的意思来,但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   ——有意思吗?   说来也好笑,她只是想亲口得他一个答案而已,结果纠缠到现在,居然还是连个结果都没有。   她有好多想问的,但他为什么就不能主动告诉她?   林未光越想越难受,几乎打算放弃了,将脸撇开,微挪了挪身,却不经意牵动脚踝扭伤,疼得低低抽了口气。   程靖森也意识到此时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轻蹙起眉,暂且搁置刚才话题,“算了,先回去。”   言罢,他看了她一眼,“能自己走吗?”   林未光蔫蔫地,尝试着动了动脚踝,道:“能不能的,你又不会……”   她还没有说完,程靖森忽然弯下腰,将她背了起来。   “……背我。”她将话补充完整。   林未光睁大双眼,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背她,尚且没来得急反应,手臂便已经下意识地揽住他脖颈。   她紧紧依附在他的脊背,能听见自己瞬间加速的心跳,愈演愈烈,震得胸膛发麻。   夜晚太寂静了,她甚至害怕这点动静被他听见,只得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紧张地靠着他。   谁都没有说话。   二人之间难得安逸,不再针锋相对,不再剑拔弩张,好像又回到多年前共处的那段时光。   ——但就快要结束了。   这是她留不住的美好,她宁愿从未体验过,好让日后回忆起来,不会那样难过。   她真的想要就这么算了,可想到以后,还是好难过。   林未光不知怎的,整个人忽然被极大的负面情绪所笼罩,她轻咬下唇,却还是无法让自己冷静。   从第一滴泪涌出眼眶的瞬间,她就再也控制不住,抿唇悄无声息地哭了起来。   她拼命克制,不愿让身前的人发现,但二人此时贴得这样近,暴露只是迟早的事。   女孩湿润温热的睫羽不经意间蹭过颈侧,转瞬即逝,像是错觉一般,引得程靖森微微怔住。   但他知晓,这并不是错觉。   林未光哭了。   乍然意识到这点,程靖森的心脏仿佛短暂地停滞了片刻,继而极轻、又颇为沉重地坠落,发出清晰的响。   林未光性子要强,向来不愿轻易将脆弱的一面袒露给别人,即便多少次红过眼眶,却也能被她强忍憋回。   这是第一次,她无声无息在他眼前掉了眼泪。   清冷月色寂然映照万物,程靖森望着前方灯火通明处,停驻步伐,缄默少顷,终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做不到视之不见。   “……你哭什么?”他问,嗓音很低。   林未光不吭声,却似乎哭得更凶,身子都在颤,忍着没泄出半分声响。   程靖森没有再问,只是行至廊下长阶前,将她放下,让她坐好。   随后,他屈起一条腿,蹲在她身前。   林未光抹着眼泪,太多年没在别人面前哭过,她觉得难为情,对自己突如其来的矫情感到羞耻,垂着脑袋不肯让他看自己。   她难得显露孩子气,程靖森无声轻叹,抬手拭去她眼角泪光,指尖很快便濡湿一片。   他不这样还好,忽然这么温柔地安慰,林未光更委屈了。   “你回去。”她拍开他的手,因为哭得厉害,嗓音都是颤的,“你推开过我那么多次,知道我多难过吗,现在又管我哭什么?”   程靖森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她,等她情绪缓慢平复。   他也想清楚了一些事。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便将自己的内心与外界筑起隔阂,没有任何事物能为之撼动,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中,来自旁人的憎恨或爱意,他都应对自如。年纪渐长,他待人也愈发温和有度,但那层隔阂始终都在,从未产生裂痕。   程靖森习惯这样冷淡疏离的生活方式,并且有意一生贯彻,他活得永远比旁人多几分清醒,而这点确实让他轻松赢过许多人。   可是自从林未光出现,一切都有了新的转变。   他不再冷静自持,因她体会到无数以往数十年没有体会过的情绪,他排斥、抗拒,却都无济于事。   他知道自己或许可以尝试着去接受,但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怕会事与愿违。   在阅历上,他是她的前辈,但在感情上,他却仍需要她步步引导。   其实曾经无数次,他迫使自己去忽略这份情愫,可每每望向她,就会发现她眼里的火其实从未熄灭过。   “我想留在你身边”,她始终都在这么告诉他。   所以他说,他错了。   林未光平复了会儿情绪,已经不再失控落泪,闷声不响地低头,盯着自己的两膝。   就在此时,程靖森不疾不徐地开口了。   “我拒绝你,包括两年前放你走,是不想你局限于一小方天地,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以后或许会遇到更合适的人。”他道,语气放的很轻,“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但如果你已经属于我,我就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   “那时候我要是把你抓回来,你就再也跑不了了。”   他望着她,逐字逐句问:“林未光,这么告诉你,懂了吗?”   “不论那时还是现在,你的人生都才刚刚开始,我愿意给你后悔的机会,也是我给自己的退路。”言罢,程靖森稍作停顿,才缓缓开口。   他终于承认:“……我也会害怕。”   林未光有些说不出话。   她怕自己开口就是哭腔,拼命压下那份酸楚,却压不住眼里的。   在感情上,他们其实都做得不够好,都手足无措。   他以成熟残酷的方式去爱她,不问她是否愿意接受,而她直率冲动意气用事,得不到回应便去逃避,屡次试探却又做不到真正放弃。   他们都是同样的拿不起放不下。   年龄的桎梏,岁月的枷锁,在此刻尽数消失,他们现在是清清楚楚的两个人,面对面,全部将自己刨开。   “可我从来都不想要你替我做打算。”   她闷声道:“我只是……想要你爱我。”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退无可退。   林未光不愿去看他,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一层水雾,她自觉狼狈,急忙想要侧身躲避,却被男人牢牢按住,无法动弹。   林未光拗不过他,又急又气,情绪更是失控,愤愤瞪向他。   二人不过僵持几秒,她的眼泪便簌簌落下,很快将脸庞浸湿。   林未光嫌自己太没出息,自暴自弃地闭上眼,想逃避现实,下一刻,她却听见程靖森似乎叹了口气,轻得像错觉,她无暇顾及。   紧接着,对方微凉的指尖抚过她脸颊,力道轻缓,她试探性地睁眼,对上他过分温和的目光。   里面盛满太多她看不懂的情愫,这是第一次,她在他眼底看到这样清晰明确的爱意。   她有片刻的怔愣。   隔着月光与夜色,程靖森略微俯首,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深深吻住了她。   声音,画面,似乎都在飞速远去,林未光的全部意识好似都被唇上那抹近在咫尺的温软所占据,脑中仿佛什么都不剩。   这个吻极尽温柔,缱绻悱恻,绵绵情意终于无声袒露,融化在唇齿之间。   他们之间的真相,昭然若现。   一吻罢,林未光微微喘息,没有去看他,只垂下脑袋,将脸埋进他颈窝。   耳根烫热,她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他想表达的,但还是想要亲口听他说。   少顷,她哑着嗓音问:“这算什么意思?”   程靖森未答,只将她的脸抬起,有些无可奈何地注视着她。   林未光睫羽轻颤,眼尾摇摇欲坠的泪珠滑落,被他很轻地吻去。   如视珍宝。   “你要回曼城,可以。”他说,“我跟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待会零点,放完结章。 第45章 45   林未光撒了谎。   其实她早就让褚闻把原定的航班推迟到了一周后, 彼时席间说明早就走,单纯是为了激程靖森。   不过事实证明, 确实有效果。   而那晚过后,两人间别扭的关系也才算是有了真正转变。   唯独褚闻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跟林未光说好了饭局结束前给自己联系,结果最后她却不声不响直接坐了别人的顺风车回来。   若是一般的顺风车也就罢了,还是程靖森的。   褚闻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信息,但林未光回来后, 便正儿八经地跟他谈起公事来,这个问题也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糊弄了过去。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得知林未光还要在A市停留几日后,程靖森很快便反应过来, 明白她当初在席间撒谎的用意。   林未光装傻充愣, 说自己就是记错了行程,他也不过淡淡扫她一眼, 懒得拆穿, 毕竟结果是好的,再计较这些也没有必要。   但紧接着,在住宿问题上,二人产生了些微分歧。   事情说开前,程靖森没有立场提,但如今关系改变, 他便让她不要放着家不回, 偏去住酒店,做什么都不方便。   林未光却觉得挺方便的,除了做不方便。   她也的确很久没回过逸海名邸,按理说那儿也算是她的一个家, 但思量再三,她还是觉得不能放褚闻孤家寡人的在酒店待着,不然也太可怜。   再者其次,她和程靖森的事儿,周围人谁都不知晓,在他们眼中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忽然搞到一块儿去了,实在难以解释。   林未光怕麻烦,便打算先把曝光关系的事情拖一拖,等日后再说,不急于一时。   确定后,她便趁着白天,支开褚闻说自己要出去逛街,实则打车偷偷去了趟逸海名邸,找程靖森商量。   这番行为好似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即视感,但林未光没多想,回到自己熟悉的家里,大门密码仍旧是最初的那个。   本以为事情会进展顺利,然而待她将想法跟程靖森说完后,他却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问:“所以,你想先地下发展?”   林未光点头。   程靖森端详她少顷,轻笑一声,非但毫无温和感,反倒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你跟我是在偷/情?这么见不得人?”   林未光:“……”   一语惊醒梦中人,她总算明白那份莫名其妙的既视感是什么了。   虽然的确有点这个感觉,倒也不用特地说出来。   “这不是不好解释嘛。”她凑过去亲了亲他,拿出最擅长的耍赖招数,“谁让他们都不知道我们的事呢,突然搞这么劲爆,又没人敢去问你,那肯定要来找我呀。”   她揽着他脖颈,笑吟吟地:“叔叔,为了我,你就先委屈一下嘛。”   即便时隔多年,撒娇耍横这招她还是信手拈来,而程靖森仍旧难以抵挡,拿她没有办法。   “行了,别得了便宜卖乖。”他无可奈何地微抬下颚,稍稍避开她,教训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喊我叔叔,也不嫌害臊。”   装模作样,之前在床上的时候怎么也不见制止她?   林未光暗自腹诽,面上仍旧笑意盈盈,半身倚在他怀中,抬起脸朝他眨眨眼,道:“你比我大一轮,喊叔叔显老,喊哥哥年轻,那我喊什么?”   程靖森警告般地按了下她腰窝,语气却并无怪罪意味,“张口闭口拿年龄说事,少招我。”   林未光见刚才那话题成功蒙混过关,正欲松一口气,搭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便倏然施力,将她牢牢压下。   林未光不得已趴上他胸膛,疑惑地抬首,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程靖森好整以暇地俯视她,抬手轻拍她脸颊,“所以,你以为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得,就知道老男人记仇,不会轻易遂她的意。   林未光撇撇嘴角,索性也不起来了,赖他身上,道:“那你想怎样?”   “你要瞒着,也不是不可以。”程靖森不疾不徐说着,指尖在她腰间轻轻摩挲,不经意滑过衣摆,触碰布料下的柔软肌肤。   林未光瞬间就明白了他什么意思。   她略抬眉梢,拖长声音“哦”了声,好似恍然大悟,“程二爷不愧是生意人,还真是吃不得亏。”   说完,她便微支起身,跨坐在他腿上,泄愤般咬了下他下颚,语气却含着笑:“大白天的,叔叔可真好意思啊。”   程靖森确实好意思。   而林未光永远是最先挑衅又最先认输的一方,真到了办事的时候,她撑不了多久就犯懒,没骨气地环住他脖颈讨扰。   “叔叔……”她轻蹭他颈侧,唤。   程靖森吻了吻她散乱的发丝,示意自己在听。   “不论怎样……我都喜欢你呀……”她气息不稳,追着去吻他,“别生气嘛……”   时隔多年,程靖森未曾想会听她提起这个字眼,再多不满也被她哄得没辙,俯首与她接吻。   他笑叹,语气无奈,“小混蛋。”   -   但这并不影响后续发展。   经此,林未光也算是彻底明白什么叫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当天上午二人还在逸海名邸腻歪,当晚,她在酒店里看电视时,房门便被敲响。   打开门,只见程靖森单手拎了个不大不小的商务行李箱,朝她微一颔首,便径直步入房内。   林未光:“?”   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生怕有路过的人看见,吓得连忙关上房门,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说着,视线落在那个行李箱上,她险些表情失控,略抬高声音:“还带着行李?!”   程靖森已然从容自若地坐上沙发,两条长腿懒散叠搭,好似他才是这房间的主人一般。   闻言,他对她笑了笑,不疾不徐道:“既然你不肯过去,那只好我搬过来。”   林未光:“???”   那可还真是一劳永逸。   于是乎,二人便开启了微妙奇特的酒店同居生活。   好在林未光订的是最高级别套房,别说住两个人,再多都可以,而褚闻又不会贸然前来打扰她,完全轻松自在。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林未光总有种金屋藏娇的羞耻感。   回曼城的航班是一周后,百无聊赖地度过两天,林未光终于按捺不住。   程靖森倒是自在得很,套间里有书房,他闲来无事便翻阅书籍,不急不躁岁月静好,充分展现了什么叫成熟人士的消遣方式。   但林未光不行,她还是个年轻人,她一点儿都不成熟,受不了这么无趣的日常,她只想出门呼吸新鲜空气。   终于,在这日清晨,她吃完早饭,忍不住问:“你公司最近忙不忙啊?”   “不忙。”程靖森靠着软椅,正翻看某本全英,“怎么了?”   林未光斟酌片刻,开口:“反正没事也是没事,你就打算在房间里闷着看书吗?”   “还好,以前都是这样。”他头也未抬,懒怠回应,“也就你以前总缠着我带你出门。”   “……”林未光现在是真的困惑了,“你不觉得无聊吗?”   “你不也在这里待着?”   林未光要被这不开窍的给急死了,简直想掀桌子,耐着性子委婉道:“是吗,我倒是还挺想出去逛逛的。”   程靖森眉间轻拢,这才抬起眼帘看向她,好似倏然警惕起来:“你要跟谁出去?”   林未光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   她真的怀疑这老男人年纪渐长,或许只是光长了阅历,而情商永远都在原地踏步。   她到底为什么会看上这种天生就是为了煞风景的男人?   “和你那个助理?”程靖森放下手中书籍,语气不善,“你要跟他单独出去?”   “和他出去干嘛!”林未光觉得自己这么年轻迟早要得高血压,忍不住抬高声音,“我在跟谁谈恋爱啊,和你!”   这次反倒程靖森哑口无言。   意识到自己想的太多,他轻咳一声,淡淡道:“可以,你想去哪?”   林未光很沧桑地扶了下额头,心想自己以后一定要养成有事说事的习惯,不然迟早要被程靖森给气出毛病来。   A市能去的地方倒是不少,但是她感兴趣的,并不是很多。   “去寺庙吧。”她突发奇想,提议,“之前过年那天,我们去挂笺的那里。”   程靖森并无异议,他对这些无甚所谓,不过是随她高兴就好,应了声可以,便将书放下。   两人穿戴整齐后,离开酒店,林未光期间还担心会不会碰上褚闻,但好在一路畅通,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毕竟她前不久,还默认了褚闻“养了个小情人”的说法,这要是跟当事人碰上,她简直要尴尬致死。   程靖森开车带她前往寺庙,路上没怎么堵车,寺庙又在A市偏郊区地带,人迹也愈发稀少。   抵达目的地后,林未光陪他停好车,二人一同步入寺庙,沿途游赏。   因为现在是春季,并非什么特殊节假日,前往参拜的香客并不多,只有廖廖几人,十分安谧祥和。   上次来的时候,他们正赶上过年,比肩接踵人潮拥挤,都没能好好将这里参观一番,如今有了时间,自然要好好逛逛。   林未光以前是不信这些的,但那会儿年轻气盛,就没什么服气的,如今年岁渐长,对待事物也有了不同的看待方式,面对神佛之说,不免多出些许敬畏之心。   越长大,便越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渺小的众生之一,对于这些神性的事物,总归带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尊敬。   二人来到当初他们挂祈愿笺的地方,那颗老树仍旧巍巍伫立,枝干上悬挂的红绸随风飘拂,带动诸多木笺相互碰撞,耳边都是清脆的响。   林未光立于树下,昂首望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祈愿笺,年岁已久,那些刻有名姓的木牌早就分不清彼此,新旧难辨。   程靖森与她并肩站着,视线落在繁茂枝头,又移动到她眉眼间。   他问:“怎么忽然想要来这里?”   林未光唔了声,好似也不大确定,“还愿吧。”   “你当初不是说,许愿我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是啊。”她耸肩,“不过我也没想到,居然会灵验过头,附加了一项让我们在一起。”   程靖森只是笑笑,并未多言。   林未光依稀记得他们当初挂笺子的位置,然而走到那处时,抬头再看,那片枝头已经不似当年那样空空落落。   现在上面挂满了祈愿笺,承载着无数人微弱渺小的心愿,而他们的那两枚,不过是其中最不显眼的存在。   他们的愿望也实现了吗?   林未光想,希望他们都能得偿所愿。   不论绕再多弯路,最终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结局。   无数人的心愿成真,又有无数人的心愿诞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儿总是人来人往,汇聚无数希望。   “果然找不到了。”林未光有些感慨,虽然早有预料,但不免失落,“本来想借着回忆一下的,可惜了。”   时间太慢,也太快了。   慢到她时隔多年才重回此地,快到她不知不觉,已经丢失掉曾经留下的痕迹。   她正怅然若失,却忽然听到身旁程靖森道:“明年过年,我陪你来挂笺。”   林未光微愣,侧首看向他。   “以后每年我都会陪你过来。”程靖森望着她,逐字逐句道,“这样,以后你每次再来,都能看到我们的祈愿笺。”   “过去错失的那些时间,我没办法再补给你,但我们还有很久的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顿了顿,继而对她说:“我希望,我们之间有个新的开始。”   林未光怔怔地,像是始料未及,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真的在改变。   按照他以前的性子,是断然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他只会用高高在上的口吻提及种种缘由,分析利弊,再纡尊降贵与人握手言和,好像对方倘若不接受,便是不识好歹。   林未光一瞬不瞬地望着程靖森,心绪芜杂。   何曾几时,是他对她说“我们没有以后”,又是她曾经对他承诺“以后有我陪你”。   如今角色互换,与她少女时期最干净美好的梦,恰好重合。   她其实从未想过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她无数次想过放弃,劝自己释怀,分不清究竟是执念还是难以忘怀,事到如今,也想明白了。   她到底还是想和这个人共度一生。   十八岁那年便认定的人,她早该明白,自己不会再有机会放下。   其实,程靖森这个人真的很讨厌,他好像永远学不会跟人好好说话,一句真心话那么困难,总是摆出副长辈模样顾左右而言其他,永远只会行动,不会表达。   如果不是她再三逼迫,他怕不是还要继续保持沉默,两个人不知道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感情是互补的,林未光知道这个道理,但真的落在自己身上,才深以为然。   反正未来还长,他们有很远的一段路要携手走过。   ——他不会再推开她,而她也不会再回避什么。   林未光缄默少顷,去牵程靖森的手。   她指尖冰凉,刚触到程靖森,便被他牢牢握住,包裹在掌心。   现在是暖的了。   林未光抬起脸,望着他少顷,忽然笑了,眸光星亮。   她问:“我是你什么人?”   程靖森未答,只不紧不慢执起她的手,在唇边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他嗓音低缓,答:“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但故事刚刚开始。   休息两天,番外周一晚七点半开更,时间线接结局,写在一起后的那些事儿。   顺便来讨要一下专栏收藏,不知道能不能凑个5k5   【下本开《野风》,文案如下:】   宋亦霖每年的愿望都是多活一年。   遇见谢逐后,愿望变成了长命百岁。   ——和他一起。   ——   谢逐是天之骄子,被媒体评价“为颁奖台与竞技而生”,倍受追捧,未来可期。   十九岁,谢逐登顶世锦赛场,夺冠加冕。   鼎沸欢呼中,他婉拒记者采访,无视身后直播摄像,走向观众席一名少女。   众目睽睽下,他将最高荣耀挂在她颈间。   眉梢轻扬,笑意恣肆——   “金牌和冠军,都归你。”   【恣睢轻狂×敏感乖张】   宋亦霖生来死去,救赎于她是抱薪救火。   她从未想过,会有人见过她的狰狞,却仍愿攥紧她。   谢逐像阵未知来处的风,遒劲自由,落拓不羁,不由分说闯入她世界。   那一刻,光有了明晰的形状。   #原生家庭与病耻#   #情感宣泄放飞产物# 第46章 46   当然, 一直同居在套房里,总归不像回事。   在林未光义正辞严的要求下,程靖森订了与她同楼层的另一套房, 虽说从没住进去过, 但也算给了林未光一个安心。   而事实证明, 这确实起到了部分掩盖真相的作用——褚闻从酒店餐厅上楼时,无意间在电梯撞见了林未光与程靖森,愣愣看了二人半晌,最终得到解释是他们凑巧订了同楼层的套房, 这才了然。   但回到自己房间后,褚闻才隐约发觉不对。   程家这位名下的总公司就在A市, 这儿是他的地盘,怎么会连套房产都没有?   大人物的思想果真难以捉摸,褚闻百思不得其解, 索性懒得再想,抱着电脑开始办公。   与林未光近几日的悠闲不同,上司仿佛出来度假, 他这个倒霉下属可是时刻不能消停,尤其这趟前来A市,还顺便接了个大项目,更是忙上加忙。   其实林氏旗下集团在A市也是有公司的,只不过因林未光个人因素, 近两年从未往这边发展过业务,就这么不温不火的放着, 如今牵扯到海湾项目合作,也是时候该着重盯梢起来。   只可惜林未光这几天不知为何,总是找不见人影, 好像真要把飞回曼城前的日程全改为玩乐休闲,褚闻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跟那个神秘小情人打得火热。   可怜自己一个打工人,还要兢兢业业公司酒店两头跑,干着助理的活操着总监的心,褚闻不由得在心中腹诽林未光没良心。   被人暗中嘀咕的林未光似有所感,低低打了声喷嚏。   她脱下外套,随手递给程靖森,轻揉了揉鼻尖,觉得莫名:“怎么回事,难道要感冒了?”   “最近倒春寒。”程靖森替她将外套搭上衣架,嘱咐道,“注意点,免得又生病感冒。”   林未光表示不满:“哪来的‘又’?我统共也就那一次发烧让你照顾了。”   “是。”程靖森颔首,眉峰微抬,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你那时候还装不清醒,借着吃药的理由亲我。”   林未光冷不防被他旧事重提,顿时心虚地挪开视线。   谈起这事儿可就没意思了,这人真是锱铢必较,记那么清楚做什么。   “我要是当初不逼的那么紧,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她忿忿嘟囔道,“老男人,情商全补智商上去了。”   小姑娘口无遮拦,程靖森不跟她一般见识,懒得反驳,随她怎么说。   林未光回忆起这事,不由得连带着把过去那些经历都在脑中粗略翻阅了一遍,越琢磨越觉得微妙,程靖森对她那点不同似乎也早已有迹可循。   “你那天不是说,你当初拒绝我的时候,是不想耽搁我吗?”她转向他,好奇询问,“按你这说法,你是那时候就已经对我动心思了?”   程靖森不曾想她会突然提起这茬,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显然是不愿回答的意思。   目光寡淡地望了她少顷,他没给出回应,只抬手松了松领口纽扣,朝客厅走去。   别扭鬼,闷骚。   林未光暗骂,却也不想轻易绕过这话题,追在他身后非要等他给个正面答复,“说说嘛,你当时直接一个‘不行’丢给我,冷酷得跟什么似的,谁知道你心里还替我着想呢。”   她倒是很会说好话,黏着人的时候跟以往牙尖嘴利的模样截然相反,程靖森向来拿她这样没办法,将人稍稍从跟前撇开,“知道我不会说这些,还来闹我?”   “直接说个是或者不是不就行了?”林未光不肯罢休,继续追问,“又不是让你跟我说什么情话,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你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少矫情了。”   程靖森:“……”   他有时候真的觉得,林未光这张嘴该被缝起来。   “是。”拗不过她,他只得松口,无奈道,“现在满意了?”   林未光啧啧两声,意味难辨地打量他一番,倒是没再继续纠缠,只慢条斯理坐上沙发,跷起腿来。   做完这些,她才用感慨语气悠哉游哉道:“连高三的小孩儿都不放过,果然不正经。”   程靖森几乎被她气笑,如法炮制回敬她:“小小年纪觊觎长辈,被拒绝就算计我,你也不见得多正经。”   林未光:“你还目无尊长。”   程靖森:“你也离经叛道。”   林未光一噎,继而说:“你仗势欺人。”   程靖森轻嗤,不屑置辩:“你有恃无恐。”   林未光:“……”   行,谁也别说谁了,越讨论越觉得他们俩都不是什么善茬,凑到一块儿还真是为民除害了。   “不跟你说了。”她没好气地终止话题,看了眼钟表时间,“我还另有安排,现在时间刚好。”   “什么安排?”   “这个点健身房清净,我换身衣服过去,你来不来?”她答,顺便随口跟他问了句。   闻言,程靖森若有所思地端详她少顷,淡声道:“动不动就喊累,确实该勤加锻炼。”   林未光下意识就要反驳他这话,寻思自己哪喊过累,但稍加思索后。她转换场景,瞬间就明白他在特指什么。   她不由有些脸热,愤愤剜他一眼,抬声:“就你身体好!”   说完,又气哼哼地伸手去摸他腹部,强压语气中的酸劲儿,“有六块腹肌了不起啊。”   ——还真的了不起,尤其回想她那日渐消失的马甲线,林未光只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了。   正分神想着自己的事,程靖森便侧首朝她望过来,神色端正严肃,像有什么要事要说。林未光见他如此,下意识把手给缩了回来,同样严阵以待。   结果只见男人眉梢轻扬,不紧不慢撂下两个字:“八块。”   林未光:“……”   这话题没法儿继续了,她正欲从沙发起身,程靖森却忽然将她牢牢按回原位,同时俯身靠近。   他一手搭在扶手处,另一手撑在她身后靠背,以一种绝对控制的姿态将她困在一方狭小天地,除了近在咫尺的怀抱,她近乎无处可逃。   虽说二人早已做过更亲密的事情,但林未光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吓到,脸颊不自觉升起热度,心跳也随之倏然加快。   她边拼命克制自己别脸红心跳,边试图往后缩,然而本就已经处于沙发角落,哪儿还有她藏身之处,只得出声问:“你、你干什么!”   本意想装凶,却没想到话说出来反倒结巴了一下,汹汹气势瞬间熄灭半截,十分没出息。   程靖森见她这不肯认怂的模样,瞧着有趣,很轻地笑了声。   相比林未光的手足无措,他倒显得淡定许多,二人靠得极近,鼻尖近乎相抵,呼吸纠缠分不清彼此,暧昧滋生。   他只说了一个字:“来。”   林未光猜不出他要做什么,仅凭这个字更是浮想联翩,讷讷问:“来、来什么?”   “你刚才不是问我来不来?”程靖森捏了捏她下巴,语气懒怠,“还发什么呆,准备走了。”   话音刚落,他便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徒留林未光呆坐在沙发中,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背影,那阵心跳失控的劲儿还没轻易缓过来,结果对方就干脆利索地走人了。   她愣了足足有好几秒钟,才猛然惊觉自己是被戏弄了,又羞又恼地揉了揉滚烫脸颊,咬牙切齿地骂了声老混蛋。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程靖森清知道她颜控,还仗着副好皮囊随意逗她,简直无耻。   林未光愤然起身,回卧室换了身休闲卫衣,郁闷地拽着领口系带,乘电梯前往健身房。   酒店的健身区是单层独设,需要电梯刷卡前往,林未光先前来过一次,通风好器材多占地广,环境很对得起订房价位。   因为是工作日,时间又选的好,所以他们二人一来便是包场,十分清净。   林未光其实很懒,典型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再加上过去只顾着忙公司的事情,只有在感觉那本就不甚明显的马甲线几乎消失时,才肯勉为其难运动运动,因此时常被何瑜萱恨铁不成钢地往健身房拖。   她本觉得自己过去十几年里摸爬滚打,又是翻窗又是跑酷,身体素质肯定胜过许多人,但不曾想只是懒怠两年,便有些跟不上趟。   而程靖森不同,这人非但自我要求高,自律性也极强,雷打不动每周至少三次健身,这事儿还是林未光某次好奇跟何恕打听的,毕竟她实在奇怪老男人天天忙工作,怎么还能维持那样好的身材。   林未光踏在跑步机上,先适应了会儿再调高速度,边跑边往身边程靖森那瞥去,发现平日见他西装革履惯了,如今换成简约休闲风,倒真不像是三十多岁的人。   像他这种老天爷赏饭吃的,从商还挺可惜,凭颜值和身材当模特都绰绰有余,而且那样的话她也没必要再费劲追他,砸钱就完了……不对,可能人家也不乐意。   林未光越想越离谱,下意识甩了甩脑袋,迅速清空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却没想自己还在跑步机上,这么一动,身体骤然失去平衡。   她心下微紧,当即条件反射去握住扶手,却在此之前被人先一步揽住腰身,转眼间便已经安然落地。   程靖森神色不虞,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跑个步还能摔倒,你在想什么?”   林未光也自觉不该出现这种失误,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理不直气也壮:“想你——”   那个“你”字刚出来半个音,另一道脚步声渐近,几乎是踩着林未光的声音,停在他们不远处。   林未光瞬间收声,朝来人看了过去。   只见褚闻一身休闲运动装,还拿着瓶矿泉水,双手维持开盖的姿势,没有动弹。   场面说不出的微妙。   褚闻的表情更微妙。   他沉默片刻,艰难地顶着对面两人目光,讪讪开口:“……你们好?”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日更,依旧晚七点半。   下本开《野风》,校园背景救赎文,专栏可收,文案跟之前的替换过,已经收藏的麻烦再点一次。 第47章 47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虽然程靖森已经收手,但林未光仍与他维持着相当不礼貌的距离,她看了看褚闻, 又看了看程靖森, 忽然急中生智,决定力挽狂澜。   “谢谢程总。”她说着,顺势颔首后撤, 十分公式化道,“像您百忙中还抽出时间来健身, 我这连跑步机都用不好,倒是比不上了。”   褚闻听她这么说, 眼底狐疑顿时消去几分,先前他听见“想你”二字还吓得不轻,原来是“像您”。   程靖森目无波澜地看她演, 也不配合也不拆穿,只淡淡嗯了声,收回视线,重新踏上跑步机。   褚闻在场,林未光注意力被成功分散, 起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工作上的事, 后来没刹住闸,就项目合作问题与他正儿八经谈了起来,若不是因为场景不对,旁人看了都觉得他们该去会议室。   程靖森便是那个“旁人”。   最后自然也没有运动成, 林未光在跑步机上敷衍地慢跑,毫无运动量可言,倒是与褚闻聊了不少公事, 若非发现程靖森不知何时已经回去,她恐怕还要再跟他谈上许久。   工作狂本质没兜住,把某人给忘了,老男人嘴上不说指不定会在心里记仇,林未光懊恼地拍拍额头,打算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哄人。   褚闻刚跟她提到项目群管理的事,见她忽然这样着急离开,不由纳闷询问:“急什么?你不是今晚没安排吗?”   ——急着回去哄人,不然今晚就强制性有安排了。   林未光很想这么说,诚然,绝对不可行,她皮笑肉不笑道:“今晚约了跟程靖……程先生吃饭,想跟他谈谈项目上的事,我回去准备准备。”   褚闻面露讶色,打量她一番,由衷称赞:“不错啊,听说有人约这位约了几个月都被推了,你这一出手就成功。”   要不是因为他满目真挚感慨,不明真相,林未光几乎要以为他是在阴阳怪气。   她稍稍摆手,示意没什么,“毕竟之前何老帮着我引荐,说来其实还得感谢老爷子。”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毕竟倘若没有何老爷子这场寿宴,她和程靖森指不定就算了,多亏这场阴差阳错,才换来一个好结局。   褚闻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还当她是态度松动,便趁热打铁提起公司的事情:“是啊,而且曼城那边也早就稳下来了,A市这边市场更广,刚好手头项目也在这儿,你不如考虑把生意往这边发展。”   林未光闻言,神色微怔,认真考虑了下褚闻的建议,觉得可行性还挺高。   曼城作为林家根本,她过去两年已经将公司打理得不错,后期绝大多数时间都放心交给总监料理,她不过负责开会和签署文件,安逸得很。开拓市场也有,毕竟名下子公司产业诸多,她挑来捡去挨个整治,唯独避开A市,最初就是心结所致,如今没了那份别扭,也是该公事公办。   “可以。”她思忖片刻,颔首,“回曼城后你安排一下吧。”   褚闻本以为她还要考量几天,没想到这么爽快就答应下来,要知道从前他劝再多都不管用,谁知怎么她亲自来了趟A市,反而自己想通。   欣慰归欣慰,褚闻多少察觉出不对劲之处,便狐疑问她:“你不会是为爱妥协吧?”   猝不及防被挑明心中所想,林未光瞳孔微缩,以为他发现什么,反问:“什么意思?”   “你不是之前还说,你养的那个小情人不肯跟你回曼城么?”褚闻见她装傻,不由啧啧两声,“当初那么大怨气,这会儿是和好了?”   林未光:“……”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但小情人这说法就过不去了?   她纠结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中弯弯绕绕,索性自暴自弃默认,道:“我气量大,让着他。”   褚闻了然,拍了拍她肩膀,叹息:“那我真得感谢他,我劝了两年没用,他一出来你就答应了。”   林未光表情复杂地看着他,“我尽量帮你转达谢意。”   “不过你别玩物丧志啊。”褚闻想了又想,觉得不放心,“别是对家往你身边塞的人,靠不靠谱?用不用我去查查他的底?”   “……”林未光快说不出来话了,“不用,我心里有数,私事公事分的清,你操心工作上的事就行。”   听她这么说,褚闻才放下心来,他打算再从健身房泡会儿,便干脆与她道别。   林未光没再多留,去沐浴区冲了个澡换好衣服,乘电梯下楼回房。   房卡就一张,程靖森肯定在他的房间里,因此林未光直接路过自己的房门,往他那边去。   刚按响门铃,余音尚且没有落下,房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林未光换上标准乖巧笑容,昂起脸眨眨眼:“叔叔。”   程靖森只身穿了件黑色浴袍,发丝仍滴着水珠,显然是刚从浴室出来不久,他单手擦拭着湿发,微抬下颚,示意她进来。   林未光从善如流地反手关上门,见他折身要往里屋走,登时三步并作两步凑过去,从后方环住他腰身,软声道:“怎么不理我,生气了?”   程靖森眼帘微阖,握住她那不安分的手,像是觉得她这说法好笑:“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有什么可生气?”   林未光自知理亏,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因为工作忽略某人,但也只心虚一秒,便理直气壮道:“风水轮流转,你以前没少因为工作忽视我,算扯平了。”   程靖森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又不是十几二十几的小孩,会因为这种事生气,但小姑娘这副模样实在有趣,顺她的意也无妨。   “就你有理。”他轻拍了拍她手背,让她松开,“行了,别缠着我。”   “这不是刚才没运动吗。”林未光语气无辜,“换个方式也是运动,你觉得呢?”   这句话暗示的已经很明显。   程靖森看了眼时间,并未动作,反倒十分绅士地询问道:“你确定?”   他本意是提醒她快该到晚饭时间了,哪知林未光没能成功会意,皱皱眉:“又不行了?”   程靖森:“……”   晚饭不用吃了,宵夜倒是可以考虑。   他随手将擦拭头发的毛巾搭在一旁,一语不发地拎起身后林未光,便迈步往卧室走去。   林未光刚才不过随口一句俏皮话,哪知他真的要来,连忙识时务地认怂,然而为时已晚,程靖森根本不搭理她。   屋门一关,该做什么做什么。   最终,晚饭自然是没有吃上。   林未光累得抬不起劲,刚被人从浴室抱回床上,便被浓重困意击倒,眼皮子沉得抬不起来,程靖森见此,便也没再扰她,打消了宵夜计划。   躺上柔软床铺,林未光翻了个身,半张脸埋进枕头,眉间轻拢着,即便困得不行,也不忘含糊不清地骂他:“老混蛋……”   程靖森看得有些好笑,将人揽入怀中,俯首轻吻她额头,“小混蛋。”   林未光显然听见了,但实在没精力继续斗嘴,便哼哼一声,换了个抗议的方式,要从他臂弯中往外躲。   程靖森知道她就是做做样子,索性直接将她箍在怀里,贴着她耳廓温声威胁:“再动就别睡了。”   半梦半醒的林未光仍旧深谙眼力见三个字,话音刚落,便缩起身子往他怀里一钻,不多久已然陷入睡眠。   这会儿又开始没骨气了。   程靖森哑然失笑,吻了吻她发丝,将壁灯熄灭。   -   翌日清晨,林未光醒来时,身边已经空荡无人了。   不用想也知道,程靖森这作息稳定的老干部肯定已经在客厅或者书房,她伸了个懒腰,没立刻起床。   又躺着眯了会儿神,她才翻身从床头摸过手机,给他发消息:【业务不合格啊,怎么都没有早安服务?】   程靖森没回复,但半分钟后,她便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响。   林未光抱着被子没动,悠哉游哉地打了声哈欠,再抬眼时,已然对上卧室门口程靖森的视线。   她晃晃手,还带着股刚睡醒的瓮声瓮气:“早啊。”   程靖森按下墙边按钮,窗帘缓缓展开,他扫她一眼,“醒了就起来。”   “真冷漠。”林未光不愿动,叹息着感慨道,“你也就在床上的时候才喊宝贝,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闻言,程靖森眉峰略抬,不置可否地走上前,不待她有所反应,便将她连人带被子单手抱起。   他直起腰身,将她抱下床,慢条斯理附在她耳畔,唤了声:“宝贝。”   这老男人有时候是真的不解风情,有时候也是真的会,林未光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唤,脸颊登时浮现绯色。   程靖森见她如此,低声轻笑,几分促狭:“你倒是也会不好意思。”   林未光被调侃,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让他放自己下来,随后整了整身上松垮的睡袍。   来到客厅,桌上摆着酒店送来的早餐,程靖森没有用早餐的习惯,所以只会是他特意为她点的。   意识到这点,林未光心情瞬时又明媚些许。   程靖森落座于她对面,像是想起什么,问:“你明天什么时候的航班?”   “上午十点。”林未光喝了口温热饮料,“怎么,你真的要跟我回曼城?”   程靖森面无表情:“隐藏关系是我最大的让步,异地你想也不用想。”   要不是因为他语气泛冷,林未光几乎要以为这人是在委屈了。   她顿觉好笑,正欲解释自己过不了几天就要回来,然而此时却从玄关传来不合时宜的门铃声。   这是程靖森的房间,来人自然也是他的下属。   林未光愣了愣,正思忖该不该进卧室回避,程靖森便已起身上前将门打开,全然没给她反应的机会。   林未光有那么一瞬间想直接钻进餐桌底下去。   然而紧接着,她便听到熟悉男声唤了声“先生”,登时辨认出对方是何恕。   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往外舒,她便听何恕继而语气沉沉道——   “先生,伦敦那边来消息了。” 第48章 48   林未光本来以为, 这回能让程靖森在A市待着等自己回来。   但意外总是先于计划,程靖森在伦敦搁置的合作有了新进展,需要他亲自出面, 因此要赶回英国。   何恕在看到林未光后,神情并无诧异, 好似早就料想到会从这儿遇见她, 二人目光相接, 他对她微微一笑。   倒是林未光倍感尴尬, 毕竟怎么说也是把对方当长辈看的, 她两年前干的那事何恕肯定也清楚,面对程靖森时没觉得有什么, 这会儿反倒开始心虚。   默不作声垂下视线,林未光慢悠悠喝了口饮料,示意他们继续, 不必搭理她。   而二人谈话也确实没有回避她半分,林未光在旁听着,才得知原来这次合作本来是谈拢的, 但由于程靖森回国参加何老寿宴,所以才耽搁下来。   如今正事办完,他又在此多停留了几日, 伦敦那边还有公事等着处理, 没有太多时间再留给A市。   凭这三言两语, 林未光便恍然明白过来。   程靖森必然是不会开口与她说什么的,她起先也好奇他为什么要来这儿, 不过听闻何老与他父辈是旧识,便也没再多问,权当是巧合。   现在想想, 按程靖森这性子,人情世故向来不会在他考虑范围内,一个海外一个国内,离得那样远,他全然没有必须赴宴的理由,之所以亲自来这一趟,他分明就是来找人的。   ——老男人这是早有打算啊。   林未光想罢,若有所思地掀起眼帘,往他的方向悄悄扫去一眼。   何恕并未多留,同程靖森商议好接下来的安排后,便十分有眼力见地自行离开,将空间还给二人。   程靖森坐在沙发上,将手提电脑打开置于膝头,指尖在键盘偶尔敲击,似乎是在查看批阅什么文件。   林未光挤到他身边,去看电脑屏幕,程靖森也不避着她,随她怎么打量,兀自查阅着文档内容。   文件是全英文,都是商务相关,想来该是关乎他在伦敦的生意,林未光没太大兴趣,粗略扫了两眼,便没再看。   程靖森简单修改了几处地方,邮箱传送后,他将电脑合上,侧目打量她:“怎么这么安静?”   “想明白了一些事。”林未光倚进柔软沙发,笑吟吟地,“我就说你怎么大老远从英国跑来这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来参加寿宴了?”   “不然呢。”程靖森无意遮掩目的,反问她,“一封邀请函而已,值得我特意赶过来?”   这人最不喜欢麻烦,偏偏为了她自寻麻烦,虽然并非什么感人举动,林未光却也十分开心。   ——当然,大部分是因为老男人难得的坦率。   “行吧,那我就不计较你要回伦敦的事了。”林未光耸肩,道,“不过这么看来,我们确实要异地一段时间。”   程靖森眉峰略抬,见她一派轻松自如,不由有些出乎意料,“你接受的倒是挺快。”   他还以为按照她脾性,定然会借此机会讹他一把,哪知这么快就坦然接受,不见半句怨言。   “我又不是小孩儿,会因为这种事闹脾气。”林未光说着,撇撇嘴角,“工作和感情哪个比较重要,我还是分的清的。”   话音刚落,程靖森情绪莫辨地望着她,不置可否,唯独唇角笑意淡却几分。   这等小细节自然难逃林未光眼底,她福至心灵,当即略微俯身,凑近到他跟前,眨了眨眼。   一番动作难掩狡黠,程靖森知道这是她想搞事的征兆,便神色淡然地避让些许,制止她得寸进尺:“要说就好好说,靠过来做什么?”   林未光暗自腹诽他就是脸皮薄还别扭,明面上仍旧笑意盈盈,不疾不徐地问:“叔叔,你是不是不舍得走,想听我留你啊?”   其实这完全是个多余的问题,程靖森方才眼底转瞬即逝的情绪已经昭然若揭,她瞬间看透,即便对方兴许并不乐意给出答案,她却还是选择问出口来。   两个人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与突破,既已亲密起来,相处模式自然也与以往不同,林未光愈是大胆贪心,看到触碰到远远不够,她还想要听他说。   然而正如她所料,程靖森睃了她一眼,神情从容如旧,瞧不出分毫波澜,只道:“别挡着我,你是没事做了?”   林未光见他这是要端起正经架子,登时耍赖,二话不说便揽住他脖颈,凑上去吻了吻他。   程靖森原本可以避开,却终究任她放肆,眼底浮现些许无奈笑意,抬手扣住了她的下颌。   指腹微移,他很轻地摩挲两下那片柔软肌肤,毫无魄力地教训她:“别总是动手动脚,跟谁学的。”   说着长辈似的话语,语气却是和缓温柔的。   林未光知道他不过是说说罢了,听闻这句教训,反倒露出无辜笑容来,坦坦荡荡开始装听不懂。   她一笑,程靖森的唇角也微微勾起些,将身子略微前倾,贴近她几分,眼帘轻阖,望着她。   他开口,嗓音放的很低:“以后别再问我这种问题。”   林未光正欲说话,下一瞬程靖森便已吻了上来,温热相抵,是轻和柔软的力道,林未光却很快就招架不住。男人每加重一分,她便也随之下陷,最后连坐都坐不稳,只得双臂虚软地环着他,勉强倚住沙发边缘。   两人刚刚分开,她就似笑非笑地笃定道:“你承认了。”   程靖森看她那双眼里盛满明朗亮色,仅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梢,但无声给出的答案也昭然可见。   林未光笑意愈深,最擅长得寸进尺,又追着问他:“为什么?”   完全没把他方才的话放在心上,选择性忽视。   程靖森却不打算再给她透露任何心中所想,只对她道:“行了,适可而止,怎么什么都要问我?”   “因为你什么都不说。”林未光忍不住道,轻蹙起眉,“还总是副长辈作态,把我当小孩子。”   程靖森面上并无波澜,仅是半看了她一眼,淡声:“是吗。”   林未光心知自己就是这副性子,难以作出改变,但面对程靖森,她总会生出几分犹豫。缄默少顷,她索性扣住程靖森的下颌,强迫对方同自己对视。   转瞬间,世界坠落在一双漆黑沉静的眼中,里面清冷寂然,林未光看不到任何多余情绪,只有自己的身影浮现其中,无比清晰。   这些年来她其实已经成长许多,唯独对他,总是忍不住情绪失控,这会儿也不知怎的就赌起气来,沉声逐字逐句道:“是不是,你比我更清楚。”   话音刚落,她便觉手背一暖,是被程靖森握住了。   他似乎并不喜欢眼下情形,眉间轻拢,像是想将她的手挪开,但不知怎的,二人肌肤相触后,他却没有动作,只有指尖力道无声加重。   林未光甚至被握得有些痛了,也不挣脱,仅被他这样波澜不起地望着,心中郁气便无声消散,融进彼此的体温之中。   他可以凭几句话牵动她情绪,自然也可以凭一个简单举动轻易安抚。   林未光忽然觉得心虚,她在他面前这样情绪化,难怪要被视作小孩。   程靖森终于有了动作,捏住她手腕,往自己这边不轻不重地拽了下,将她带入怀中,手搭在她腰后,免得她乱动。   林未光睫羽轻颤,视线微微上移,对上他的,没有作声。   “林未光,不论你是十几岁还是二十几岁,我永远都年长你十二岁。”程靖森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你在我这里,是爱人,但更是特殊的存在。”   他顿了顿,继而道:“我不爱说这些,但你要是真的想听,我就直说。”   语罢,他似有无奈地看着她,缓声:“你还小,我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林未光等的就是他亲口告诉她,但真当听见了,反而觉得自己比当事人还要不好意思,不自觉撇开视线,瓮声瓮气地应了声喔。   “有什么好怕的。”她低声咕哝,“你之前不是说我再也走不了了吗,说得好像我还有机会跑似的。”   程靖森当然不会再让她逃走,他多的是法子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但所幸没有将其实践的机会。   “问也问了,答也答了。”他轻捻她下颌,“现在满意了?”   “满意了。”林未光环住他腰身,脸颊在他衣襟蹭了蹭,坦然道,“但还有件事得事先声明。”   这套先斩后奏未免太熟悉,以前但凡她用这种语气开口,便没发生过什么好事,程靖森问她:“你又要干什么?”   “什么语气?”林未光不满,抬眼瞪他,“你忙完伦敦的事,不用去曼城找我,直接从A市等着就好了。”   殊不知此话一出,程靖森打量她的眼神更匪夷所思,“你是把我当你养在外面的情人了?”   林未光:“……”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她的话的,但这个说法真是与褚闻不谋而合。   “我是那种人吗?”她没好气,解释清楚,“曼城的生意我这两年打点得差不多了,正好A市这边又揽了项目,所以我打算把市场往这边开拓。”   “这里有林氏名下的全资子公司,刚好负责海湾景区那边的板块,我打算借此提高公司影响力,给品牌造势,也算为以后发展先铺好路。”   她笑意冁然,目不转视地望着他,逐字逐句道:“程靖森,我不要你退让,五年前我不用你帮,现在也同样,我会自己努力,去你身边。”   谈及这些事,她眉宇间尽是熠熠神采,有多数同龄人难以企及的自信笃定,又有本性特质中的恣肆,令旁人难以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岁月很长,而她的光芒不会消弭,只会日益锋锐。   程靖森向来珍视她这份难能可贵的秉性。   “好。”他轻声应道,“我等你来。”   作者有话要说:  程昙花开始学说人话的一天(1/1) 第49章 49   林未光是十点的航班, 本以为自己会是先离开的那个,却没想到程靖森更早,定在八点。   虽说昨天得知消息时就已经接受了两人即将分隔两地的事实, 但真当这个时刻到来,终究是不大舒坦的。   因为程靖森要先一步离开, 二人作息时间有所冲突,所以当晚是各自回房睡的,林未光到底心性没有完全成熟,确定关系后就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与对方待在一起, 分开片刻,都要觉得怅然若失。   她暗骂自己矫情, 谈个恋爱而已,怎么也变成这么黏人的小女生,没出息得很。   面上坦坦荡荡的是她, 总不好再后悔,林未光强行瞥去心头不舍,逼迫自己阖眼入睡,却没能成功。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论如何都滋生不出分毫困意, 闭目养神了不知多久,她终于决定放弃,拿起手机看时间。   凌晨三点多,接近四点。   她昨夜躺得早, 却不代表成功入睡,半梦半醒了大半个夜晚,终究还是没能安心睡下,近些年来林未光失眠的次数屈指可数, 没想到时隔这么久,还能再度体会到这种焦躁难安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十有八/九要通宵了,程靖森八点的航班,约莫七点就要动身,她盘算着,已然做好了熬到天亮的打算。   这样想罢,她便无所事事地开始摆弄手机,想尽快消磨时间,待六七点钟的时候起来,去隔壁见程靖森一面,向他讨个离别前的早安吻。   脑中正乱七八糟,耳畔忽然传来敲门声响,她原以为是自己熬夜熬出了错觉,但接下来再度听见,才倏然掀起眼帘。   对方敲得很轻,不疾不徐的,似乎料定她肯定能听见。最初为了方便,林未光拿了两张房卡,一张在自己手里,另一张给了那人,因此她想都不用想,便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但这个时间段委实离谱,她仍有些不确信,试探性地唤:“程靖森?”   话音刚落,卧室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迈进屋内,果然是程靖森。   房间里没有灯光,只有夜间的自然光线,林未光将手机屏幕熄灭,眼睛很快就适应了环境,也看清楚不远处的人。   程靖森已经是一身准备出门的打扮,发丝后梳,穿着衬衫马甲,领口处纽扣松散几颗,并不全然严谨端正。   西装外套与领带被搭在臂弯,他随意将其挂在门口衣架,迈步走到床边坐下,俯首打量她。   林未光把埋在薄被下的半张脸露出,有些怔懵地望着他,像是没反应过来。   “原本只是想来看看你,没想到你还醒着。”他将她颊边碎发撩开,指腹轻蹭了蹭,低声问,“怎么还不睡?”   林未光这才回神,含含糊糊地唔了声,只道:“刚睡醒一觉,正打算继续呢。”   程靖森闻言,眼底有些微促狭转瞬即逝,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没有作声。   林未光被他看得心虚,有意转移话题,于是问:“你不是七点左右才出门么,为什么起这么早?”   程靖森不紧不慢地将拆穿她:“不是只有你失眠。”   见自己那点儿心思在他跟前完全不够看的,林未光索性也懒得再掩饰,眨了眨眼,微微偏过脑袋,端详身旁的程靖森。   时至今日,她才生出几分虚幻感,从跳海那夜到A市重逢,期间相隔了七百多个日夜,而在这短短几天,他们便排除掉所有不确定因素,消尽前嫌。   倒也不是觉得太快,只是过于顺利了些,因为年少时期的经历,她本就不是什么安全感很足的人,得到什么就想牢牢抓住,生怕一个不留神,便将对方失去。   虽然他们现在以一段崭新的关系重新开始,但毕竟有两年的未知横亘其间,好似还没来得及了解彼此错失的经历,他们就要再次分别。   林未光不知是不是深陷感情中的人都会容易这样胡思乱想,她觉得这些娇气的小心思难以启齿,却又理所应当,只是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更不知该如何让自己安心。   其实说白了,就是这异地早不该晚不该,偏偏赶上热恋期,她并不想在这时候和对方分开。   她徐徐叹了口气,认命般揉了揉脸颊,阖眼道:“好吧,其实不是只有你舍不得走,我发现我也挺不想让你走的。”   她这话说得别别扭扭,程靖森听得有趣,开口时语气也掺了几分无奈笑意:“承认就承认,怎么还捎带我?”   “实话实说嘛。”林未光嘟囔道。   她正欲再说什么,还未张口,程靖森便略微侧身,抬手将被子掀起些许,躺了进来。   些微凉意涌入这方窄小天地,夜色将二人笼罩其中,寂然地弥漫着。林未光愣住,不等她有所反应,就见这位擅作主张的枕边人翻了个身,与自己四目相对。   林未光怔住,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这样,程靖森倒是从容不迫,伸手揽住了她,掌心覆在她后颈处,很轻地揉了揉。   落入熟悉怀抱,原本纷乱的思绪趋于平静,她没说什么,顺势凑得更近,将自己整个塞入他怀中。   二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得不能再近,林未光放缓了呼吸,有些依赖此刻静谧安好。   程靖森的手臂搭在她腰侧,只略一颔首,便同她眉贴着眉,眼对着眼。   夜色沉寂,林未光不能清晰地看到他神情,却能感知到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轻柔而温热,很是平缓。   被这缕气息拂过的肌肤泛起一丝酥痒,贴着直往心脏游走,她像是预感可能会发生什么,下意识轻阖上眼。   她以为程靖森会吻她,但那个人最终只是在她额间很轻地碰了碰,没有多余行为。   “睡吧。”他低声道,“天亮之前,我在这里陪你。”   林未光原本想再坚持一下的,但身前这人的怀抱就是她的绝佳舒适区,被这么哄了两句,乖乖合上双眼。   不知过去多久,她忽然含糊不清地唤了声:“叔叔。”   嗓音绵软懒怠,程靖森当是句梦呓,未曾放在心上,随后却听她继而道:“你要等等我。”   说完,她便控制不住地小声打了个哈欠,本就意识混沌,也来不及等他答复,便呼吸平稳地睡了过去。   程靖森不愿打扰了怀中的人,故而没有作声,只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许久才缓缓闭眼,将额头抵在她发间,珍重而谨慎。   接近七点时,程靖森才衣冠楚楚地从楼上下来,何恕与司机早已候在酒店外,见了他,齐齐问好。   何恕拉开后座车门,目光无意间扫过他眉宇,不由微微愣住,问:“先生,你没有好好休息吗?”   程靖森神色如常,略一摆手示意无妨,“不碍事。”   见此,何恕约莫也明白些许,于是没有再问,也坐进了副驾,让司机开车驶往机场。   没能休息好,程靖森有些头疼,他轻按了按额角,望着车窗外渐行渐远的街区,眼神平静。   何恕到底在他身边办事多年,知晓他虽未表现,心底却是挂念着的,不由感慨时岁变迁,有些事果真从开始就注定了收尾。   思及此,何恕忍不住问:“您要是舍不得,为什么不把林小姐带在身边呢?”   程靖森闻言,只笑了笑,收回视线,淡声:“雄鹰展翅高飞,才算雄鹰,如果能绑在身边困养,那是金丝雀。”   他道:“她有这份能力,又足够坚定无畏,那就随她去,没必要打破她这份特质。”   她从未掩饰自己的野心,也向来对得起她那份理想与抱负。   他放她独自成长,丰满羽翼,成就她自己,而无需任何人成为她的翅膀,即使他也不例外。   她本该如此光芒万丈。   何恕了然,无声叹息,没有再多言。   天色敞亮,日光逐渐从云层后倾泻而出,明朗清冽。   他们都在不断向前。   -   程靖森离开后不久,林未光也起床收整,准备动身。   不舍归不舍,私事与公事她还是分的清,很快便将那些情绪搁置脑后,着手准备返回曼城的事。   程靖森陪了她大半个夜晚,没有正儿八经休息,上飞机后肯定是要补觉的,于是她便没有与他联系,打算晚些时候再说。   九点,她与褚闻前往机场,在贵宾室等候片刻,正式踏上了回曼城的航班。   公司要处理的事情算不上多,但毕竟日后有段时间她本人不会在位,许多工作需要与总监和员工进行交接部署,料理起来还是要颇费一番功夫。   落地后,林未光没有回家,直接前往公司,让褚闻通知各部门召开会议,正是关于A市海湾景区项目的问题。   曼城是她势力的主轴,她凡事做到亲力亲为,一场会议从早开到晚,会议室进进出出,没有消停过,终于在暮色渐沉时简单收尾。   林未光睡眠不足,又高强度工作了大半天,褚闻都忍不住劝她悠着点,但她还是在例会结束后才离开公司。   回到家时,她懒得动弹,索性点了份外卖充当晚饭,迅速更衣洗漱,忙不迭回卧室调整作息。   接下来的几日,工作量便没有起初那样繁杂,再过段时间就能彻底撒手,林未光闲来无事便去骚扰程靖森,大事小事都要去他跟前晃悠晃悠,刷存在感。   程靖森惯着她,生意再忙,也腾出时间耐心回复,顺带为她指点工作上的迷津。   这日,距离她回曼城已经过了一周,林未光手上堆积的公事愈减,闲暇时间也空出许多。   程靖森近两天就要回A市,她倒是还得过段时间,没那么快能过去见他,只得凭着手机与他联络。   但二人终究隔着时差,又各自忙碌,联系并不及时,大多数时间都是留言式沟通。   林未光今天会议结束得早,五点多便从公司离开,褚闻开车,她坐在后座,百无聊赖往窗外看。   恰逢夕阳,余晖晕染天际,她不经意抬眸,视线停顿少顷。   这副光景并不十分罕见,充其量令人驻足欣赏片刻,但落在她眼底,却不由自主想起了另一个人。   林未光思忖半秒,拿出手机找好角度,将夕阳完好留存,随即发送给程靖森。   做完这件事,她敷衍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觉得可能这就是睹物思人。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还要发信息跟人分享,她真是太无聊了。   下一瞬,提示音响起,林未光弯起唇角。   ——他居然还回她了,他更无聊。 第50章 50   程靖森的回复很简短, 只有三个字,一个标点符号。   ——【无聊了?】   林未光觉得要比谁更无聊,他们两个不分上下。   不过他倒是难得这么快回复, 按照两地时差, 伦敦那边还是上午, 他大抵是工作已经收尾, 手头上没什么事了。   这个时间段有些堵车, 林未光瞥了眼前方,褚闻还心无旁骛地等待车流推进, 她收回视线,正欲打字发消息,屏幕便猝不及防转到了来电通话界面。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备注栏“老男人”三个字骤然闯入视野,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便划了接听键。   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来不及思考如何开场, 林未光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 语气平静地“喂”了声。   程靖森似乎是笑了, 声音很低, 几不可察,听得她莫名耳根生热。   “你现在在哪?”他问, 语调懒怠。   林未光闻言,往窗外瞅了瞅, 开口正想报地名, 却想起说了他也不知道, 便答:“回家路上,今天会议结束的早,不用待在公司。”   她这就跟报备似的, 褚闻不由略有疑惑地从后视镜瞥她一眼,似乎在猜测与她通话的人是谁。   林未光这会儿无暇分神,注意力全放电话对面的人身上,佯装若无其事地问:“你这么快就回我消息,不也是无聊了?”   “还好,正看着文件,看到你发的消息,就顺手回了。”   “噢,顺手。”她拖长了音,啧啧两声,“那这通电话也是顺手打过来的?”   程靖森不理会她这别扭语气,气定神闲地反问:“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你难道不清楚?”   “不清楚。”林未光装傻充愣,打定主意非要听他亲口说,“不好好忙你的工作,跑来跟我聊天做什么?”   ——面对直球选手,只要比对方直白,处于下风的就不会是自己。   在与林未光周旋的过程中,程靖森深谙这道理,于是沉吟少顷,坦然道:“我想你了。”   果不其然,对面听到这几个字,瞬间陷入沉默。   林未光如坐针毡,分不清是手机烫还是脸烫,几乎快要不知道怎么呼吸,又不愿被让人发觉自己的异样。   男人低沉的嗓音通过听筒传入耳畔,两人本就许久未见,想念得不行,再配上这句过于犯规的话,她只觉得脸颊都要烧起来。   不得不说重建关系后,老男人比过去直白坦诚许多,虽听不到什么情情爱爱,“想你”这种暧昧字眼却也能从容自然地说出口,不带半分犹豫。   要知道以前向来都是她直来直去,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成为窘迫的那方。   尽管她已经竭力平复着心绪,程靖森仍旧从她呼吸的变化中察觉些许不同,见她半晌没动静,不由低笑了声。   小姑娘这种时候最有意思,他觉着有趣,便故意逗她:“怎么不说话了,不好意思?”   “……没有。”林未光默默降下车窗,吹风散热,纠结好几秒,才开口,“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   男人带笑的声音响起,林未光快不会说话了,感觉自己吹风也无法降温,简直头脑发热。   她索性破罐破摔,没好气道:“我也想你!”   褚闻猝不及防被她这四个字一惊,方向盘都险些没握住,惊疑未定地朝她投来打量视线。   林未光自觉尴尬,却仍旧能维持表面淡然,示意他好好开车,别分神。   电话那边,得到她明确回答,程靖森似是心情愉悦,“嗯”了声,“那你好好休息吧,记得吃晚饭。”   林未光看了眼通话时长,觉得有些不满足,“还以为你特意打电话过来,要跟我说什么呢。”   “想你这个原因还不够?”   她觉得自己又要说话不利索了,干脆少说少错,道:“那你忙,我正好快到家了。”   “好。”他应,温声,“挂了吧。”   结束通话后,林未光仍觉得后劲十足,挨着车窗缓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以前听何瑜萱说谈恋爱多好多好,她向来都是当作耳旁风,不在意也不信,哪知轮到自己身上,才发现原来是这般滋味。   ——好想见他。   林未光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结束工作,伦敦也好A市也罢,她只想去他身边。   幽幽叹了口气,她刚将视线从窗外收回,便冷不丁对上后视镜中褚闻打量的目光,意味不明。   想到刚才自己那番表现或许都落入对方眼中,林未光多少有点儿心虚,问:“看我干嘛?”   “没什么。”褚闻叹息,不再望着她,感慨似的,“就是忽然意识到,春天果然来了。”   林未光:“……”   内涵上司,这该扣工资了。   褚闻与她私交甚好,离开公司,二人就是朋友关系,此刻见她这样,忍不住好奇打听:“欸,还是那个A市的?”   “嗯。”她颔首,晃了晃手机,“异地嘛,黏人,没办法。”   褚闻觉得她明愁暗秀,不想回应。   林未光却像是想起什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哦对,我忘了你单身,不懂这些。”   褚闻:“……”   好好一人怎么开始谈情说爱后就这样了??   他递了个白眼过去,平日里操心的多,这会便也多探几句:“真打算确定了?我连人都没见过,他多大年纪啊,家庭背景怎么样?”   问完这些,他像是仍觉得不放心,“你别是包养了个男大学生吧,这爆出去可对公司形象有影响的。”   林未光早就习惯褚闻这凡事都要确保万无一失的性子,便挑挑拣拣着回答:“放心,不是学生,他有工作。”   “那还好。”褚闻道,认真分析,“你倒是挺会挑人,前段时间李家那位不是被爆包养大户么,专挑嫩的,风头正敏感着。”   林未光心想小情人这梗是过不去了,然而自己当初就是这么跟褚闻说的,如今解释也解释不清,只好沉默以对。   好在褚闻也没打算细问,路段堵车情况较方才好了些,他将注意力重新转回车辆行驶上。   林未光闲着无聊,便刷起手机来,推送消息占据通知栏大半,她挨个清扫,却发现了条还算有趣的东西。   是某乎的问题推送,标题赫然为【年龄差恋爱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回答五花八门,有姐弟的,也有老男人的。   她觉得有趣,随意浏览几条,本着反正没事做的想法,也跟着凑了个热闹,开始编辑回答。   【不请自来,凑个热闹。看了一圈,发现最大年龄差是十岁,那我来提高上限,十二岁。】   写完开头,她想了想不知从哪儿开始记述,索性从儿时单方面初遇写起,原本只打算调侃几句,却没想到越写越刹不住手。   不过十来分钟的车程,几百字便已躺在编辑框中,然而车辆已经抵达目的地,驶入小区,停在楼底。   林未光这账号没什么私人信息,匿不匿名无所谓,她开启追更模式,便将回答发了出去,打算有空再继续更。   回到家中,家政已经做好晚餐离开了,饭菜还是热的,显然刚出锅不久。   林未光早前公司忙,没时间打点生活,因此家中向来交给家政料理,如此过了两年,也该到了合约终止的时候。   她在心底粗略估摸自己还要留在曼城的时日,拿出手机,给家政结了笔款说明情况,好让对方从现在起事先物色下家。   待曼城的工作尘埃落定,她便要将市场转去A市,届时要待多久,还是未知数。   用完餐后,林未光给手机充上电,去浴室泡了个澡,神清气爽地回到卧室,她查看是否有未读消息,却发现先前随意放上去的回答居然已经有了赞和评论。   因为问题刚发布不久的原因,即便是新回复也有一定曝光,距离她发布才多大会儿,赞评便都破了十。   数量不算多,但这感觉还挺新奇,她看了眼时间,横竖今晚没别的安排,便继续编写更新自己的回答。   又写了两段,褚闻却忽然传来几份文件,需要她过目确认,公事在前,林未光只好暂且就这么发布,将此事搁置一旁。   她本以为今日从公司溜得早,难得可以放松,不想终究难逃工作的命运。   认命地放下手机,她将相关文档导入笔电,泡了杯咖啡坐于桌前,开始认真逐一审阅。   文件是关于项目间资源调度与整合的问题,牵扯到业务策划和运维部,并非可以敷衍了事的活,林未光这一看,便是数小时流逝。   待确认完毕,她又与褚闻进行线上商议,忙完这些,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深夜。   明日还有新的工作,见时间不早,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洗漱过后钻进被窝,准备歇息。   临睡前,她按照惯例查看未读消息,发现程靖森在两个小时前给自己发了条信息,但那时她正忙,没有看到。   没有任何文字,他只给她发来了一张图片。   林未光点开,见是张机票,伦敦直飞A市,明天的航班。   她愈发坚定了加班加点忙完回去的念头,异地的滋味太不好受,两人分开这才一周,她就开始觉得不舒坦了。   有个人还在等自己,接下来的几日,林未光工作效率直线飙升,将大小事项安排妥当,与总监的工作对接也进行到尾声。   终于,赶在三月中旬前,她正式登上了前往A市的飞机。   奔向等候已久的爱人。 第51章 51   项目交接还有些收尾需要完成, 但这种小事不需要林未光操劳,落于褚闻手上。   褚闻原先打算待自己结束工作,订当天下午的飞机, 与林未光一同飞往A市, 哪知自家上司重色轻友, 一听要下午才能走,登时想也不想便将他抛下。   于是乎, 林未光跟他通了个信, 自行订好机票, 当天清晨便赶去了机场。   独留下褚闻, 面无表情地前往公司,料理事务。   何瑜萱听说林未光打算将主办公地点挪到A市, 当即张罗着要去给她接机, 林未光好说歹说才把人给劝住,约定去分公司开完会,就兑现先前老爷子寿宴上的那句承诺。   反正人以后就在A市, 能时常见面,何瑜萱便轻快应下, 让她先好好处理公事。   曼城直飞A市的航班两个多小时, 林未光阖眼小憩的功夫,不知不觉便落了地。   她从贵宾通道离开, 机场内人潮汹涌,她昨晚便与程靖森说好接机出口, 便径直往目的地前去。   她没行李, 因此没费多大功夫,就顺着人群而出,在门口处便望见一众接机亲属, 哭的哭笑的笑,人情常态。   某人断不可能从这里等她,估计会嫌吵闹。   林未光收回目光,加快步伐,踏出大门。   阳春三月的A市仍裹挟凉意,日光灿然,落在身上却是冷的。   这条通道她只走过一遭,但那时是冬日,机场外只有两道光秃秃的树木,此刻正逢花期,盈盈雪色撞进眼底,她才发现原来是梨树。   呖呖啼声传来,鸟语花香的好时节,人间各处都生机盎然,她往前迈出几步,倏然顿住。   她看到了她的春天。   程靖森身着枪灰色风衣,内搭素白针织衫,清冷简约的轻熟穿搭,站在一株梨树下,侧影挺拔而清癯。   微风拂来,吹动满树错落枝桠,梨花细雪般纷纷扬扬地坠落,沾上他发梢衣襟,温存着不肯离去。   他神色淡然,似乎并不在意,抬手轻扶了扶枝头,稳住那朵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花蕾。   这副场景美好得像一幅画,又像电影艺术镜头中被放慢的某帧,林未光伫立原地,望着前方不远的程靖森,一时忘了挪开视线。   倘若没见过对方冷漠狠厉的那面,大抵多数人都会以为他本就是个如此温柔的人,见到被风摧折的花枝,都忍不住要施以援手。   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但林未光觉得,好似二人关系转变后,程靖森不论待人接物还是行事风格,都较过去温和许多。   ……难不成这是要往居家类型靠拢了?   林未光胡乱猜想着,这念头莫名冒出来,她又觉得好笑,连忙收起这些无厘头的联想。   机场人流量大,来往行人旅客众多,放眼望去皆是行色匆匆,程靖森这样从容不迫地伫在那,再配上副出众样貌,很难让人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看那些途经他的小姑娘们一步三回头,林未光生出几分莫名的骄傲感来,她原本打算直接上前,目光触及漫天纷扬的梨花,却临时改了想法。   她默不作声地跟随人流前进,故意绕到程靖森后方,梨树枝干粗壮,堪堪能藏住她,她掩在树后,偷摸着瞥向对方,发现对方并没有朝这边看过来。   瞅准时机,她倏地跃出去,来到他眼前,笑吟吟道:“我来啦!”   程靖森神色未改,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惊讶或惊喜,只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似乎是确认她近日来过得不错。   随后,他嗯了声,颔首:“走吧。”   林未光本意是想吓他的,哪知对方会给出这样的反应,她不禁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嘴角,轻声叹息。   “你这人好没劲,都不给点反应的。”她不满地嘟囔道,“就没被我吓到吗?”   程靖森不置可否,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你觉得吓人很有成就感?”   林未光被问得一噎,说“是”太幼稚说“不是”太打脸,怎么回答都不对劲,只得模棱两可的嗯了声。   见此,程靖森轻笑一声,说她:“小孩儿。”   言罢,他微抬下颚,示意她,“那你回去。”   林未光愣了愣,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依言又原路返回,猫着腰躲回树后。   程靖森扫她一眼,见她准备就绪,便折过身,恢复先前没有注意到她的模样,一派云淡风轻。   林未光第二次嗖地探出脑袋,场景重现,跃到他跟前,只见程靖森神色微怔,望着她的眼中稍有惊讶之色。   “你回来了?”他问,面上讶异不似作伪。   林未光:“……”   她实在演不下去,更没想到这人会陪自己闹这一出,顿时没绷住笑,咕哝道:“你无不无聊啊。”   程靖森眉峰略挑,唇角浮现几分无奈笑意,伸手握住她手腕,将她拉近些许。   “现在满意了?”他轻敲她额头,“幼稚鬼。”   “满意了满意了。”她点头应声,很是好笑,“您老人家演技可真好,我很有代入感,不错。”   说完,她忍不住询问:“你真不惊讶啊?”   “航班落地就这个时候,我迟早会等到你,有什么可惊讶。”他停了停,才不紧不慢道,“惊喜倒是勉强能说上。”   林未光感觉自从看到程靖森,自己就收不住笑,心头雀跃仍旧未消,在真真切切触摸到对方后,反而更盛。   见他垂眸打量自己,她微微后撤,抬了抬手臂,挑眉问:“怎么,半个月没见就陌生了?我在曼城可是吃好喝好,过得滋润着呢。”   “还行。”程靖森将她捞回来,带她走向机场停车区,“没有养在身边放心。”   林未光深以为然,同样句式回复他:“没有待在你身边安心。”   她贫嘴的功夫倒是日益提升,程靖森轻哂,领她行至车前,替她拉开了副驾车门。   林未光从善如流地钻进车内,程靖森上车后,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问她:“你那个小助理怎么没跟着?”   林未光心说他要看见你给我接机那还得了,嘴上却正儿八经地回答:“曼城那边还有点儿事要处理,他下午的飞机。”   程靖森看了她一眼,好似知晓她在想什么,也懒得揭穿,“行,现在去哪?我送你。”   给公司这边的通知是下午到位,林未光无意搞突然袭击,打算待褚闻抵达再一同前往,思及此,便报了个小区名。   小区在东边,与逸海名邸相隔数条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也是国内排名在前的高档住宅区,入户非富即贵。   程靖森听到这地方,略一挑眉,没什么情绪地看向她,像在等她一个解释。   林未光会错了意,还以为他想问的是这房产从何而来,便悠哉游哉解释道:“我之前不是把林诚彬给搞下台了吗,我爸留给我的那些家产自然也就回到我的手里,A市这儿就有几套。”   只是都还没收拾,需要另请家政,她上次来A市时,正是因为嫌麻烦,直接让褚闻订了酒店,本不打算久留。   多重巧合下,才有如今这个结果,实在值得唏嘘。   但回想起早些年仰望程靖森资产的时候,如今两相比较,她不免心生骄傲,说:“现在我也是全国各地到处有房产车产的人了。”   “是吗。”他不紧不慢,“我是全球各地。”   林未光:“……”   杀人诛心啊这老东西。   “那的确没你有钱。”她递去一个白眼,正欲继续说什么,身旁男人却忽然倾身靠近,彼此间的距离骤然缩短。   她心跳顿了半拍,还以为光天化日下他要做出什么,然而对方却只是面色淡然地给她系好了安全带。   林未光腹诽自己多想,但安全带已经扣好,程靖森却仍旧维持这个过分暧昧的距离,垂下眼帘俯视她。   她眨了眨眼,莫名感觉这人周身的气压较方才低了几个度,但实在不明就里,只得疑惑地回望着他。   “所以呢?”他问,“没有别的要解释了?”   林未光纳闷,没反应过来,“什么?”   程靖森打量她少顷,随后很轻地笑了声,端坐回位置,道:“行啊。”   他无甚情绪地颔首,语气和缓寡淡:“刚才还说待在我身边安心,现在转头就要和我分居,你们小姑娘都这么会口头哄人?”   林未光:“……”   老男人这说法见鬼的委屈,她现在只觉得自己仿佛一个要始乱终弃金屋藏娇的渣女,良心委实过不去。   直接跟他回家倒也不是不行,就是万一哪天褚闻或者何瑜萱过来找她,那不就要跟这人直接碰面了吗?   算了,碰面就碰面,正好省了主动公开的事,到时就让他们自个儿消化去吧。   想罢,林未光拿定主意,单手扯住安全带,探身在程靖森脸侧亲了口,这回的确是在哄人,但话却是实在的:“好,那就跟你回家。”   她本就没有行李,往后衣食住行必需品都要现买,程靖森一通电话便安排妥当,二人直接去了逸海名邸。   林未光到家才想起,自己的车还在那儿搁着,于是给远在曼城的褚闻打去电话,让他下午来的时候顺便把车帮忙开过来。   褚闻听到地址后,并不记得她在A市有这么套房,便问:“你什么时候在逸海名邸买房了?”   “要住就住最好的,而且逸海名邸地理位置好,省时方便。”林未光面不改色,“另外那套就给你了。”   她倒是格外爽快,但褚闻何许人也,即便莫名其妙被送了套房,也依旧理智在线,“你是不是直接跟人同居去了?”   林未光夸赞:“不愧是你,直觉敏锐。”   “……”褚闻甘拜下风,感慨,“你这金屋藏娇啊。”   林未光闻言,下意识侧首看了眼所谓的“娇”,对方好整以暇地回视她,她不由轻咳两声。   ——总觉得哪天真相袒露,自己下场会很惨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番外写3w能结束,现在感觉可能要超一些。 第52章 52   程靖森手下的人动作很快, 得知林未光的需求后,很快便有诸多吃穿用度的用品送上家门。   林未光原本还打算亲自去一趟商圈的,如此一来, 倒省时省力。   褚闻下午一点左右便能抵达A市,届时她还要前往公司正式露面, 尚且不知道要待多久, 于是便回卧室补觉,养精蓄锐。   虽说不用异地了, 但两人身份在那摆着,各有公事在身, 程靖森有场会议等着开, 先行动身离去。   林未光睡醒一觉,差不多到了时间, 随意用过午餐, 褚闻的电话也打了进来。   她报了具体位置,乘电梯下楼的空档,褚闻也将车从小区门口驶来, 刚好接应。   钻进后座, 褚闻侧首朝她投来一眼,打趣:“就你自己下来的啊, 也没人送送?”   “都是社畜,除了谈情说爱还没点别的了?”林未光摆摆手, 已经准备进入状态, “出了家门, 我就是林总,不聊这些。”   “行林总。”褚闻顿时失笑,也没当回事, 一转方向盘,“走吧。”   林氏名下集团众多,其中有两个全资子公司,领域分别涉及金融与酒店,而A市公司的主业务,占据后者。   虽然林未光这两年也投资了不少新兴产业,但论年总利润来看,还是靠以上这两样占比较重。   海湾景区是个大项目,一旦做好,带来的利益将是巨大的,这也是她将工作重心转移到A市的最主要原因。   毕竟是商人,个人生活固然重要,生意也不能轻易搁置。   子公司管理者原先都是林诚彬的人,只有林未光知道,自己究竟废了多大力气把残留势力连根拔起,尽数转为自己的亲信。好在如今尘埃落定,她不再需要跟一众老狐狸勾心斗角,只管忙明面上的琐事即可。   在林氏名下企业工作,自然或多或少听闻了小林总的手段,林未光与褚闻抵达公司时,CFO与人事部主管早已等候多时,见她来了,忙不迭恭敬迎上来。   林未光以前虽然对A市这边的生意处于半放养,但实际运营情况还是牢牢控在手中的,内部始终安分守己没什么水花,都老实得很。   这次莅临公司,没必要为了立威就折腾下面的人,林未光见这一众职员战战兢兢不敢吭声的模样,不免认真怀疑自己风评究竟骇人到什么地步。   召集各部门经理开完会,她来到办公室查了查帐,顺带翻阅公司近期在商业上的动作,没什么可批评的,都做的不错。   可比当初曼城那堆烂摊子让她舒心多了。   虽然换了工作地点,但该处理的事务还是那些,林未光并没觉得不适应,该做什么做什么。   只是原先与海湾景区项目对接的工作停留在这边,她还需要花费时间跟进了解,全权把控,原负责人肩头压力骤减,她却是有的要忙。   等待过目的文件一大摞,十分枯燥无味,林未光先粗略翻看,发现自己负责的酒店群与休闲板块关联紧密,有许多合作挂钩。   她没接手过这样的活,以前在曼城都是忙金融领域,在新项目跟前完全就是新手,因此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程靖森预料在前。   若是后者,那老男人可真是早有预谋。   这么想着,她便有些心痒,两人分开不过半日,就开始压不住想念,没出息极了。   但林未光坦然接受这份没出息,径直拿起手机,给程靖森打去电话。   只响了一声,便被对方接起。   男人的声音自听筒中传来,语调平和,隐约掺着点笑意:“怎么了?”   “……也没什么事。”她顿了顿,摆弄着手中的签字笔,“你还在公司吗?”   程靖森给出肯定答案,复又慢条斯理地开口:“特地来查岗的?”   “这么理解也行。”林未光垂下眼帘,略转了转办公椅,换个舒服些的坐姿,“你大概还要忙多久?”   “等会有场饭局,我需要过去露个面,应该会晚些回去。”   闻言,林未光看向自己的时间安排表,挑眉:“我今晚只有场会要开,那看来是我先到家。”   两人身居高位,忙起来的时候当真没什么机会见面,此事无可厚非,没办法。   程靖森沉吟少顷,问她具体时间:“你那边大概几点结束会议?”   “最晚九点,问这个做什么?”   程靖森只道随口一问,并未多言,林未光便也没在意,总归是工作时间,谈情说爱是次要,该拾起正经事来。   挑着对这次项目了解不深的地方,她粗略询问他一番,程靖森知晓她资历尚浅,耐心解答指点,免得她走歪路子。   受过这轮指导,林未光很快便对手上项目有了较深的认知,也清楚晚上开会时要从哪些方面下手,可谓受益匪浅。   “老男人就是好。”她由衷感慨,“叔叔,我可太爱你了。”   程靖森对她这乱说话的毛病习以为常,只无奈道:“行了,别贫嘴,不是要开会么,好好准备吧。”   林未光也不多话,于私二人是亲密关系,于公他是她的界内前辈,于是笑吟吟应声好,便挂断电话。   会议定在七点一刻,她还有段时间可以用来整理思路,让褚闻替自己订份餐送上来,她边翻看公司过往相关合作,边用晚饭,大致明白了产业领域的特性。   金融是她的舒适圈,来A市接管生意于她来说是新挑战,但林未光向来喜欢迎难而上,陌生的领域反而更能引起她兴趣。   有了足够的准备,当晚的会议也进行得十分顺利,期间产生的分歧与摩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是场开端结尾都很舒服的会议。   林未光离开公司时,时针刚好挪动到“九”的位置。   褚闻从曼城赶来,下飞机后就陪她一同来公司办公,片刻不消停的忙了半天,开完会后,她便叫他赶紧回去好好休息,没让他再疲劳驾驶。   林未光对开车这件事无甚所谓,她习惯自己动手,懒得请司机,多数时间都是褚闻负责这方面,但她总觉得这样时间长了影响手感,隔三差五就要亲自来。   最开始那一年,林未光与林诚彬闹得最厉害的阶段,她出个门褚闻都不放心,倘若自己不在便一定要派保镖跟随,生怕她遭算计,如今早就尘埃落定,褚闻也就随她去。   二十多岁的人了,林未光又能跑能跳还能打,他放心的很。   车库在公司东面,主道路宽敞明亮,但曲折迂回,拐角处有条狭长小道,林未光秉承能走两步绝不多出半步的宗旨,习惯性抄近路过去。   这条小道视野不好,不偏不倚被高楼遮挡,落不着光,唯独不远处车库入口悬着一星亮色,正处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过分寂静。   毕竟这块是自己的地盘,林未光并无太多警觉,反而在脑中有一搭没一搭想着,这个时候某人会不会已经在家里等着。   然而变故突生,在她转过拐角时,猝不及防被一股力道拉扯住。   林未光始料未及,因着方才出神,没能及时防备,登时便下意识挥臂,但对方身手极为利落,轻松扣住她手腕,反借着她的动作,将她整个人翻转过来。   手被牢牢压制在背后,双方距离倏然拉近的那刻,林未光感知到熟悉气息,瞬间从浑身紧绷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   短短数秒内大起大落,她挣了下,没好气道:“干嘛吓唬我?”   精神蓦地松懈,她语调也跟着软下,衬得这句质问凭白多出几分撒娇意味,对方在她耳畔轻笑了声,“处在下风,还用这副态度跟我说话?”   桎梏着自己手臂的力道早在不知不觉中松散,林未光索性挣开那人,转过身子,动作利索地将对方抵在墙上,昂首吻了上去。   再也没有比她更胆大妄为的人质了。   星月澄澈的夜幕成为他们最好的掩护,此处寂然隐秘,哪怕行人经过,也不会注意这方狭隘天地。冷清月光洒下,照映彼此眉目轮廓,模糊而暧昧。   林未光甚至腾出多余心思去想,程靖森此时大抵是心情不错,否则也不会由着她这样胡闹。   先动口的是自己,但逐渐趋于弱势的也是自己,她很快便被迫交出主导权,双腿虚软无力,眼看要失去着力点。   程靖森好心揽住她腰身,使彼此愈加贴近,与此同时,那些温热柔软的吻也顺势下滑,落在她袒露的颈间,甚至有要继续向下深入的迹象。   林未光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一时间没能控制住,从唇间泄出声低吟,程靖森不轻不重地按了按她后腰,提醒:“别出声。”   这要求简直就是难为人,她很想说要么你别动要么我出声,但最终只得瞪他一眼,毫无威慑力。   程靖森变本加厉,贴在她颈侧,齿尖轻轻碾磨,不动声色地撩拨,林未光哪里经历过这样纯粹的**,更别说还是在外面,双重刺激下,她勉力才能克制住声响。   再这么下去要往无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林未光胆量再大,却也有些怕,推了推男人肩膀,喘息着低声:“够了,待会儿就是下班的时间了。”   程靖森不置可否,但也确实听劝,放过了她,直起身倚住墙,神色懒怠地望着她,并未做声。   这人本就生了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此刻隐隐含笑,更是杀伤力十足,林未光被看得脸热,心底默念数遍色令智昏,才平静些许。   旖旎气氛仍未散尽,她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地问:“你喝酒了?”   早在方才近身时,她便察觉这点,只是还没来得及问,便被他给打断,如今也是没话找话,才如此开口。   “喝了一点。”程靖森颔首,承认得干脆。   “扯吧。”林未光递给他一个白眼,哪会信他的话,“我又不是嗅觉失灵,你喝了多少我能猜不出来?”   被直接挑明,程靖森也不做解释,端详她少顷,随后轻笑一声,搭在她腰间的手稍稍使力,同时略微俯身,缩短彼此距离。   时隔多年,林未光这是第二次见他微醺状态,没想到关系不同,他的表现也与当初大相径庭,委实让人难以招架。   她耳根滚烫,下意识抵住他,并不是很严肃地警告:“你就不怕有人看见?”   他从容不迫地回话:“没人敢看见。”   林未光:“……”   这人喝醉后,真的要命。 第53章 53   程靖森这话不无道理, 他们两个毕竟身份摆在这,就算真有人看见了,那也得当没看见。   不过话虽这么说, 但一直在这块狭小区域待着,不像那么回事, 而程靖森也不过只是逗逗她, 并未真的打算做什么。   二人往车库方向走去,林未光不放心, 觉得他今夜应当是喝了不少,但端看神态全然不见半分醉意, 步履也沉稳如常, 哪像是微醺的人。   程靖森的酒量,她早在数年前便见识过, 却还是忍不住责怪:“不就是场普通饭局吗, 喝这么多做什么?”   他侧目,看她一眼,不紧不慢答:“因为我想早点离开。”   至于为什么要早点离开, 即便他没有说, 答案也呼之欲出,对于向来内敛的程靖森来说, 倒是难得坦诚。   这人酒后跟清醒时相差甚远,三言两语足矣让她心跳加速, 林未光耳根滚烫, 待行至车前, 连忙拉开副驾车门,将他推进去。   ——不论程靖森醉没醉,反正对方此刻的模样, 她是不愿让第二个人看到的。   钻进车内,林未光为自己系好安全带,瞥见一旁程靖森正好整以暇地支着额角,眼帘微阖,似要小憩。   她想了想,忍不住追问一句:“你之前问我什么时候结束会议,就是为了事先在这里等我?”   程靖森抬眼半看向她,嗯了声,坦然承认。   得到肯定的回答,林未光心情指数又提高了些许,专心承担司机的义务,发动车子调转方向,往车库外驶去。   不过心情好归心情好,该有的警告还是不能忘的,林未光握着方向盘,余光扫过程靖森,正色道:“以后别喝那么多。”   她做事时习惯专注,故而没有分神,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路段,少顷静默后,她听见程靖森低笑了声,饶有兴趣般:“你这是在管着我吗?”   奇怪,明明喝酒的不是自己,林未光却也觉得微醺了似的,自心底腾生些许热意。   酒精这玩意儿会传染的?   “是,我就是在管你。”她没好气道,“三十多岁的人了,不知道养生要趁早?还要我来提醒。”   张口闭口年龄说事,程靖森很轻地啧了声,“下午还说我好,现在又翻脸不认人。”   林未光经他提醒,也想起这茬,记起不久前自己还在夸老男人就是好,不由有点心虚,于是清了清嗓子,“这是两码事。”   夜色浓郁,车窗降下几分,晚风浸凉,宽阔道路两旁各是几盏暖黄色的灯光,周遭偶尔有来往车辆驶过,带动簌簌风声。   难得静谧安好。   程靖森倚在座位中,轻按了按眉骨,侧目看向驾驶席上专注路况的林未光。   他其实鲜少有留意这些小细节的时候,过去三十年里,他习惯自处,孤寂感在这样的惯性思维下不值一提,他也向来独善其身,待在自己的舒适圈中。   但此时,在这一方狭隘车厢内,他感受到此前从未有过的满足与安稳,世上人那样多,熟悉的陌生的,在这之中却有一个人,是他想要与之相伴的。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很是新奇,是他过去数十年从未想过去理解的,思及此,他敛了目光,哑然失笑。   不多时,车厢内忽然响起手机铃声,正属于林未光。   她在开车,腾不出手,便点开主控板液晶屏,查看来电讯息。   当年的手机号码她早就换了,此刻发现来电显示本地,却没有备注,她下意识便以为是公司的人,然而待仔细看那串数字,只觉莫名熟悉。   程靖森也看到了屏幕中的内容,见她苦苦思忖,遂不急不慢提醒:“是何恕的电话。”   林未光恍然大悟,心底正纳闷何恕为什么会给自己来电,手上动作没敢耽搁,连忙确认接听。   “何叔。”她疑惑问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林小姐。”何恕唤了她一声,开门见山地问,“先生现在是不是在你那里?”   “对,他来我公司找我了,现在我们正在车上。”林未光据实以答,扫了眼旁边好整以暇的某人,“他没有跟你联系吗?”   听到她的回答,何恕才放心,道:“我电话联系不上他。”   林未光扭头,用眼神询问程靖森怎么回事。   只见当事人才想起这件事似的,拿出手机看了眼,懒散回答:“开了静音。”   林未光很想责备他一句不省心,但二人年龄差摆在这,这么说实在太戏剧化,她便忍着没开口,对何恕道:“没事何叔,他好好的呢,也没怎么喝醉,我跟他在一起。”   “好,那我就放心了。”何恕应声,语气隐有无奈,“饭局才进行到一半,先生就离场了,还托人告诉我不用找他,我想了想,觉得应该就是在你那里。”   林未光被说得怪不好意思,朝程靖森投去一眼,开口用唇语无声说他任性,程靖森看懂她在说什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又寒暄叮嘱几句,何恕顾及林未光仍在开车,便适时结束了这通电话。   挂断后,她本要出言打趣程靖森,然而却望见他单手抵着额角,正闭目养神,眉眼间隐有疲态。   林未光这时才想起,对方清早便去接机,后面回公司忙碌没时间休息,忙到这时候才难得偷闲,想来已经很累了。   想罢,她便没有作声,将注意力重新转回正事上。   没过多久,二人顺利抵达逸海名邸,林未光将车驶入车库,停好后开门下车。   程靖森仍闭目睡着,睫羽垂落,在眼下打出一层极浅极淡的阴影,她莫名想就这么吻上去,但又觉得公共场合影响不好,便作罢。   拉开副座车门,她轻推了推他的肩,唤:“程靖森。”   男人眉间微拢,懒散地半掀起眼帘,目光这才泄出,不似以往冷清,因着酒意反而添上几分朦胧。   林未光觉得他喝醉后的模样实在招人,勉强撇开视线,提醒道:“到了,快下车,回去再睡。”   程靖森在途中已经小憩一回,并无太多疲累,只嗯了声,便从车内迈出。   二人顺着通道离开车库,等待电梯时,林未光不知怎的,想起多年前在柏林的那一晚。   那时她还满心试探,借着他醉酒,蓄意引诱,那时觉得是以失败告终,现在再回忆,却发现倒也不全然是。只可惜某人酒后忘事,根本就不记得她做过什么,说过什么。   察觉她的走神,程靖森侧首看向她,问:“在想事情?”   “嗯。”林未光实话实说,“我在想之前在柏林的那晚,你也喝醉了。”   电梯抵达,程靖森按着按钮,示意她先进去,“怎么?”   林未光迈入电梯,按下相应楼层,慢悠悠道:“也没怎么,就是想起我当时不是跟你说,你亲了我么。”   他颔首,“你那时骗了我。”   虽然确实是事实,但被当事人就这么挑明,她还是有些不服气,“你怎么就这么笃定,你又记不清楚,万一是真的呢。”   “我如果真的对你做了什么。”他望着她,神色淡然,“那就不会只是亲吻这么简单。”   林未光:“……”   失算了,没想到老男人是这种人。   “行吧,其实是我当初想偷亲你来着。”她嘀咕,想起当时场景就觉得心情复杂,“你倒好,不给亲就算了,还扯我头发,不解风情的老男人。”   关于这点,程靖森的确记不太清,却也大抵能体会彼时自己所想,解释:“你那时才多大,我怎么可能由着你乱来。”   林未光仗着年纪小办的坏事可多了去,她自己也清楚这点,心虚地转移话题,放弃同他算旧账。   电梯传来叮咚声响,梯门缓缓敞开,二人朝住处走去。   程靖森以指纹解锁,林未光率先踏进室内,边将外套脱下,边突发奇想地问他:“欸,你今晚也喝了不少,那会不会明天醒过来,也忘了今晚的事啊?”   闻言,程靖森动作微滞,并未立即回应,反手带上门,道:“今晚什么事?”   “你来找我,还亲我,不让我出声。”她控诉着,感慨,“还是在外面,啧,你喝醉后原来这么……”   她一时找不到形容词,卡壳,程靖森颇为耐心地等她思索:“我怎么了?”   少顷,林未光才憋出四个字:“放浪形骸。”   程靖森很轻地笑了声。   屋内还没开灯,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神情,却也能想象出对方似笑非笑的模样,委实有些难为情,“你笑什么,我又没说错。”   程靖森不作答,适应光线后,他的目光稳稳落在她身上,随意打量一番,才说:“不会忘。”   意识到他在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林未光嘁了声,没有尽信,毕竟老男人酒品太好,让人根本瞧不出他真实状态,谁知道睡一觉起来又是什么模样。   “你说不会就不会?”她道,伸手朝墙边摸索,想要将玄关处的灯打开,“酒品好又不代表不断片,你上次就是这样。”   话音未落,手腕便被攥住,紧接着,她被一股力道带过去,撞入对方怀中,清冷气息裹挟着酒意,将她环抱。   林未光动了动,腰身却被人不由分说地摁住,彼此紧密相贴,任何细微的变化都能立刻察觉。   她愣住,瞬间明了什么,登时耳根生热:“你……”   “那就试试。”相较她的赧然,程靖森要从容许多,俯首贴近她耳垂,慢条斯理地含住,“今晚发生点什么,看我明天究竟会不会记得。” 第54章 54   林未光怀疑程靖森是蓄谋已久, 可惜没证据。   从玄关处纠缠到一起,直到被压在床上,她才找回些许清醒, 发现不知不觉居然已经转换了场景。   身体陷进柔软床铺,林未光勾着他的脖颈,好容易才赢得休息间隙,声音与喘息一同溢出:“你是不是早就想这样了?”   “是。”程靖森答得漫不经意, “刚才在外面,就这么想了。”   他说话时, 二人的唇仍旧是贴在一起的,温热气息不分彼此地交汇相融, 暧昧缱绻。   林未光的呼吸有些急促,双眼微眯, 迎着男人, 心想这人喝醉后, 倒是意外的比平日里多出几分坦诚, 十分敢答。   啧, 真该趁他们两个人都有空时,多灌他点儿酒。   她在这边胡思乱想着,那方程靖森便已握住她的手, 搭在自己腰际, 对她道:“抱紧。”   林未光依言照做, 即使没有喝酒, 也觉得脑袋晕晕乎乎, 想也没想就下意识将主导权交给了对方。   “我问你,”程靖森将嗓音压低,轻咬她耳垂, “你是在什么时候,对我动了这种心思?”   林未光只觉浑身滚烫起来,被灼烧一般,掌下便是男人修韧有力的腰身,她想要回避,却被不由分说地按住,不许她流露半分逃脱念头。   她拿定主意想装傻充愣蒙混过关,殊不知程靖森轻易便看透她的小心思,原本温和的吻逐渐下移,自唇畔落到下颚,最终抵达她颈间,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去。   与其说是惩罚,倒不如说是调/情,林未光向来受不住他拿这些手段对付自己,登时没有忍住,猝不及防地低喊一声,略微扬起下颌,避了避。   “你咬我做什么。”她不满地发出抗议,终于放弃逃避话题,“什么叫这种心思,哪种?”   听到她的回答,程靖森只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尾音微抬,并不是什么很好的征兆。林未光见势不妙,正要找机会躲,随即衣摆便已经被向上撩起,猝不及防接触到冰冷空气,她下意识朝后缩了缩。   “哪种心思,你不清楚?”他不疾不徐,语气也同样从容。   程靖森指尖仍带着未消的凉意,与肌肤的温度对比格外鲜明,存在感十分强烈,林未光原本想要推拒,却抬不起什么力气。   她干脆利索地败下阵来,不得不按住那只手,道:“你别问得好像我占你便宜似的,你看看现在谁在吃亏。”   程靖森扫了她一眼,知道她是嘴硬不肯说,便没有继续追问,开始进入正题,在相应场景做该做的事。   床柜处的灯还亮着,林未光有些别扭,伸手想要去暗灭,却被程靖森识破意图,攥住手腕摁在头顶上方。   她只得徒劳地闭上眼,呼吸急促,最开始还想较劲,后来在程靖森有意作弄下,还是占据了下风。   听闻耳畔传来对方低沉笑声,她实在忍不住,用了些力气挣开双腕,勾住他脖颈,让他俯首好去吻他的唇,甚至不服气地咬了下。   小猫似的。   程靖森眼眸微眯,抬起手,漫不经意地示意了一下,对方便自觉地揽住他,没骨气般地贴了过来。   他低笑,懒声夸奖:“乖。”   色令智昏,林未光被某人迷得七荤八素,待感到有些冷时已经为时已晚,偏偏与她截然不同的是,身前的人仍旧衣冠楚楚,好整以暇。   仍旧是那副人五人六的模样,看得她直牙痒。   衣服面料似有若无地蹭过肌肤,她觉得有些痒,又咽不下这口气,勉力去解他衬衣纽扣,不愿只有自己这样狼狈。   只是最终也没能成功,便中途放弃了。   膝弯被捉住往下压,林未光想克制自己的声音,可完全没有办法,程靖森动作很凶,她根本腾不出多余心思去想别的,连力气都尽失。   情到深处,她勾缠着身上的人,吻着他,含混道:“我的。”   程靖森笑她孩子气,却还是应承:“是你的。”   结束后,他抱她去浴室清洗,林未光受了累,懒洋洋倚在浴缸中,动也不想动。   程靖森伺候人的次数屈指可数,全都给了她,正耐心替她给发丝打泡,便觉额角微痒。   他垂下眼帘,林未光昂着首,将他有些散乱的湿发朝后拢,似乎在思索什么。   “那天晚上。”少顷,她忽然开口,“在那家餐厅,我为了躲人藏进包厢,拉着你演了一出戏。”   程靖森记得这件事,那算是他们二人之间第一次越界,他嗯了声,问道:“怎么了?”   林未光睫羽轻颤,视线藏在迷蒙潮湿的水雾之中,无比直白,一瞬不瞬地凝在他眉眼。   她逐字逐句道:“就是那天晚上,我对你动了这种心思。”   她说完后,程靖森半晌都没有作声。   他神态仍旧从容自若,但林未光清晰地望见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愕然,是带着无奈意味的,像出乎意料,又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她打量的目光太肆无忌惮,他扳住她下颚,制止这个行为,开口时,语气却含着清浅笑意。   “你比我想象中更不像话。”他评价。   而林未光欣然接受这个说法。   时间已经不早,沐浴过后吹干头发,她便老老实实钻进被窝。   程靖森顺手熄灯,刚掀开被子躺下,怀里便钻进一具温香软玉。   林未光眨眨眼,“好像不怎么困,陪我聊聊天。”   他眉梢轻抬,反正也并无睡意,便颔首答应。   聊天话题并不固定,他不经意想起某件有些在意的事,还没问清楚缘由,于是问她:“你的纹身,是早就有了打算,还是临时起意?”   林未光显然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这茬,呃了声,似乎在后悔提起话茬,犹豫该不该告诉他。   片刻后,她灵机一动,开始讨价还价:“那我们一问一答。”   这话较真得有些孩子气,程靖森低声轻笑,倒也应下了:“好,想知道什么?”   林未光唔了声,想起先前重逢时,在他公司办公室看到的小东西:“那个小熊挂件,你留了多久?”   是个意料之内的问题,程靖森听此并不意外,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一番,才缓缓开口:“你走了多久,我就留了多久。”   闻言,林未光唇角微勾,心情指数提高,然而下一刻,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顿觉纳闷。   “不对啊,我当初应该把它放在伦敦那边的家里了,你就算留着也是在国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你A市的办公室里……”她疑惑出声,道出疑点。   程靖森却只是气定神闲地望着她,并不表态。   但很快,林未光便恍然大悟,有了基本的猜测,迫不及待询问他:“你不会是故意放在那里的吧?”   “只是试试而已。”见她已经猜中真相,程靖森也不多隐瞒,坦然承认,“我也没想到,你真的会去我办公室,这是巧合。”   林未光有些好笑,回想当时这人不会好好说话的模样,又有些来气,不禁说他:“年纪越大越矫情,还玩儿这一套。”   程靖森谅她也就这会儿能嚣张得起来,便让着她,不与她计较措辞问题,只不轻不重地掐了下她的腰。   她无辜地眨眨眼,随后听他道:“答完了,现在该你了。”   关于纹身的事,倒也没什么说不得的,只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林未光斟酌少顷,答:“早就有打算了,手稿是我让美术专业的朋友画的,等了两个月呢。”   “至于特意定在二十岁生日那天,纯粹就是为了仪式感。”她停顿半秒,继而说,“我那时觉得,自己不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二十岁是个新的人生阶段,我很清楚我当时想要什么。”   “嗯,你要权要势,还要我。”程靖森旧事重提,替她回忆起两年前那晚的开场白,语气促狭。   林未光有些脸热,没好气地让他闭嘴:“反正我现在都得到了。”   程靖森但笑不语,眉目间有转瞬即逝的柔和,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腰侧,那片肌肤上面,用线条勾勒的正是他的名姓缩写。   把别人的名字纹在身上,坦言来说,委实是很幼稚的行径,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是一回事,身为当事人,却又是另一回事。   “你不怕后悔?”他低声,问。   林未光想了想,郑重其事地给出回答:“不怕,也不会。”   “喜欢一个人太累了,有过一次就行,说实话,那种感觉我实在不想体验第二遍。”她说着,叹了口气,语调又恢复往常轻快,“反正结果是好的,别的其实也没太所谓。”   程靖森望着她,借着室内昏暗的光线,无声描摹身下女孩的眉眼,熟悉中仍有几分无从避免的陌生,心底竟生出几分怅然来。   ——两年时间,林未光的变化是有形的,而这期间珍贵的过程,他既已错过,便无可挽回。   多年前的他面对林未光,只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可以恣意妄为,而他不可以,他要她一个敞亮平坦的未来,却忘了她个人的意愿是否如此。   正如她后来所说,她要的只有爱,他却加之了更沉重的东西。   程靖森想,其实若说遗憾,还是有的。   他们走过的弯路太多,似乎总在换着方式错过,甚至险些与对方失之交臂,但所幸,最终还是得到了好的结局。   林未光回视他,眸中盛满熠熠光泽,似乎明白他此刻心中所想,冁然而笑。   “过去两年,我们都没办法弥补回来,但我们还有很久很久的以后。”她说,“我曾经因为我们之间的不对等而退缩过,现在我在努力,迟早会真正成为能与你平起平坐的人。”   “时间都是互相给予的,那么珍贵,为什么要浪费在后悔和别扭上呢?”语罢,她凑近些许,钻进他怀中,笑吟吟道,“不过想我年纪轻轻,就决定要把以后都耗在你身上,叔叔,你可要好好疼我。”   程靖森眸中情绪难辨,望着她,   林未光不过二十岁出头,尚且年轻,眼里永远燃着不熄焰色,骨子里的恣意野性天然而纯粹。   而他不想她失去这份纯粹。   他的小姑娘不需要再经历任何磨难,不必再面对人性的负面,她从一条暗淡曲折的路上被他捡走,从此便要始终明亮。   他希望她永远保持鲜明与棱角,走在他的前方。   “好。”他吻了吻她额头,低声唤,“小朋友。” 第55章 55   正式接管新公司的第二天, 林未光依旧准点打卡上班。   毕竟自己也算是个空降的新老大,项目在前,总要做好表率作用, 因为沉迷男色就搞特殊,实在有点看不过去。   都是生意人,程靖森也每日也有不少需要处理的事,只不过相较于从前全世界各地跑, 现在他将需要出差的工作尽数推掉, 稳居A市。   林未光到办公室没多久,褚闻便送来一沓需要审核签名的文件, 她通通接下, 开始进行今日的工作。   她在商业这块上手极快,以前在曼城玩儿金融, 如今转换阵地到地产, 也不过只需要片刻适应时间,可以说是天生的商人, 也因为这点,让她得以迅速在圈内立足。   忙到晌午, 她基本将该处理的都解决完毕, 正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 手机便震动起来。   拿起一看,是何瑜萱。   讨债的小姐妹来了, 林未光挑眉, 接起电话, “喂?”   何瑜萱故意腻歪道:“林总,在干什么呢?”   “赚钱养家。”她欣然回答,“你都喊我林总了, 我不得在公司待着?”   何瑜萱嗐了声,语气瞬间恢复正常,“你还忙呢?我以为一天时间够你打理业务了。”   “还好,其实也没什么事。”林未光看了眼时间,“最近跟你家老爷子的合作刚开始,除了偶尔有几场会需要开,别的不忙。”   “那就行。”何瑜萱闻言,松了口气,“我最近无聊得不行,你什么时候有空出来一起?”   “都可以,我现在不怎么忙。”林未光斟酌少顷,忽然想起某个人,“对了,谢仃跟你联系没,她怎么没动静?”   “她跟同学去山沟里写生去了,上个月走的,下周才能回来。”何瑜萱说,“每个季度总有段时间失联,习惯就好。”   林未光顺着时间往前推了推,正好是自己忙工作的时候,难怪跟对方联系不上。   这两年来,她跟谢仃关系依旧,自己继承家产立足商界,对方也从人生道路上越走越远,如今已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画家,当年在高中教室随口许下的诺言,竟都成了真。   只不过她早已脱离校园生活,而谢仃选择继续读研,现在她好不容易确认在A市定居,自然要跟老朋友见见。   恰好,都是爱作会玩的人,彼此社交圈基本互通,何瑜萱也与谢仃关系不错,闲暇时常聚在一起。   “既然要去飙车,怎么能缺了她。”林未光收起思绪,“等谢仃回来吧,也不差这几天。”   何瑜萱痛快答应,随后又问:“那你晚点有事没,商圈新拓了条街,陪我逛逛。”   林未光隐约记得程靖森今晚有场会议,便应下来:“行啊,晚饭你请。”   “这个好说,那什么时候见面?”   林未光翻了翻今天的工作内容,见没有遗漏,思忖半秒,心中做出个打算,对何瑜萱道:“我待会有点事,下午五点左右吧,你直接来逸海名邸找我就行。”   说着,她报出了具体住处位置。   “你住在那儿?”何瑜萱随口问了句,“没印象啊,你什么时候在逸海名邸买的房?”   林未光顿住,腹稿都不打就胡诌:“就我回曼城的那段时间,毕竟得为以后定居A市做打算嘛。”   何瑜萱信以为真,本就是随便问问,也没有多想,又闲聊几句,便将电话挂断。   而林未光也跟褚闻打了声招呼,离开公司,去实践自己方才临时起意的想法。   ——开车,去程靖森那边。   今晚要跟朋友出去逛街的事儿,其实电话或者短信告知就行,但反正她现在没别的事,索性就亲自去一趟。   顺便问问关于项目合作的事,当然,只是顺便。   不过林未光没想到,她出入程氏的一幕正好被某个外围记者捕捉到,并在第二天跃上财经版面,分析两家是否要强强联手,A市地产或掀狂潮。   当初东海湾那个项目一经公布,庞大的斥资数额足矣引来无数关注,懂行的不懂行的多少都要讨论几句,这块大蛋糕由何、程、林三家瓜分,委实令人眼红。   然而实际上,林未光确实是去谈事情的——   不仅谈工作,也顺便谈情说爱。   放好车,她停在大楼门口,才给程靖森打去电话,告诉他自己现在就在楼底下,能不能上去找她。   “先斩后奏。”程靖森教训她,语气却无半分怪罪,反而含着几分笑意,“你既然都到了,我难道还能让你回去吗?”   “能啊。”她咕哝道,“就看你舍不舍得了嘛,叔叔。”   她又拿起惯用的撒娇招数,程靖森向来对她这样没办法,让她去前台,把电话给工作人员。   会见都是需要提前预约时间的,林未光自知需要走后门,便依言照做,让程靖森来解决。   工作人员本就知晓她身份,顶头上司又亲口答应让人上来,他委实不敢怠慢,将手机还给林未光,随后引她前往电梯间。   林未光想说其实自己知道路,不用他领着,但见对方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就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只是在乘坐电梯时,她不经意对上这名员工的视线,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细想之下,她终于从记忆中某个犄角旮旯里翻出这张面孔,但只觉得熟悉,对不上号,“我们是不是见过?”   员工闻言愣住,好似瞬间紧张起来,回话:“是的,就是上个月……我去给程总送咖啡的时候。”   被迫回忆起当时场景的林未光:“……”   她可算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那次她去程靖森办公室拿文件,跟他吵架后夺门而出,意外撞见的那名小员工么?   还挺尴尬的,毕竟当初连个解释都没有就把门砸上了。   林未光清了清嗓子,正要说抱歉,殊不知员工却会错了意,紧张兮兮地解释:“林总放心,我绝对不会把您和程总的事说出去的,我守口如瓶!”   林未光:“?”   这算什么?全世界都以为他们在偷/情?   “……行。”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眼看楼层就要到了,索性结束这个话题,“不用这么紧张,我没怪你,倒是耽搁你工作了,抱歉。”   员工连连摆手,示意没关系,将她带到程靖森办公地点后,便小心翼翼朝她征询:“那我就先下去了?”   林未光颔首,“辛苦了,去忙你的吧。”   目送对方离开,她颇有些好笑的收回视线,隐约明白这人或许怕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程靖森。   毕竟撞破上司的私事,这事儿还挺唬人的。   她环顾四周,确认没有过往员工,遂叩了两下门,抬声:“开门,关爱空巢老人了。”   里面沉默少顷,才传来程靖森略有无奈的声音:“进来,站在外面说这话,嫌不嫌丢人?”   “这不是没人嘛。”林未光推门而入,笑吟吟道,“你忙不忙?”   程靖森坐在办公桌前,闻声放下手中签字笔,半看了她一眼,“忙不忙都要来应付你。”   “这话说的,我帮你放松放松啊,看了一上午文件,都不累的?”   程靖森听着她睁眼说瞎话,毫不留情地拆穿:“你确定是来帮我放松,而不是打扰我工作?”   “喔,我露了个面,就打扰你工作了。”林未光坐到他对面办公椅上,歪歪脑袋,“叔叔,你定力不行啊。”   程靖森警告似的轻叩桌面,缓声:“少招我。”   倘若他唇角不带笑,林未光尚且还能把这三个字当作警告。   “行吧,其实我也有正事。”她耸肩,决定先把公事拿出来讲,“关于项目合作的事,上次在电话里说的少,我还有些不明白的,来问问你。”   她进入状态倒是快,说什么就是什么,程靖森还当她装蒜,却没想到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她真与自己认真咨询探讨了一番工作难题。   她这样正经,程靖森反倒没辙,只得充当答疑机器,贯彻落实自己界内前辈的身份。   等到该问的问完了,该打听也打听到了,林未光才满意地将身子向后靠,结束这段公事公办的谈话。   末了,她微微侧身,带动椅子挪动位置,凑到程靖森旁边,“好了。”   程靖森眉梢轻抬,似在询问她又要来哪一出。   迎上他打量的视线,林未光坦然回答:“正经事办完了,该轮到不正经的了。”   理不直气也壮。   即便早有预料,听她亲口耍赖,程靖森仍觉得十分有趣,唇角微弯,眉眼浮现温和笑意。   这人笑起来的模样太好看,林未光盯着打量一阵,没忍住,从座位起身接近,伸手环上他脖颈,将他带向自己。   二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程靖森不配合却也不挣扎,只是提醒似的朝门口扫去一眼,随后便将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   似乎是在无声告诉她,不要在办公的地方胡闹。   都说了该开始办不正经的事了,林未光对这份警告熟视无睹,径直跨坐在他腿上。   她轻挑眉梢,微昂起头望着他,双眼澄澈清润,像落进几颗碎星,映得明净透亮,熠熠生辉。   她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放肆而无畏,仿佛明知故犯,他再如何劝阻,她也不会退却。   面上是在较劲,实则是无声引/诱。   偏生程靖森仍旧从容自若,坐怀不乱,似笑非笑地同她对视,像是想看她还有什么其它把戏。   此时二人已近乎耳鬓厮磨,呼吸都勾绕在一起,林未光轻眯起眼,见他这副端正自持的模样,顿时起了坏心思。   她向来看不惯老男人风轻云淡的模样,既然已经到这步,索性便做下去,想罢,她搭在他颈部的手臂稍稍使力,同时探身俯首,吻了上去。   双唇相触的那一瞬间,林未光听见程靖森很轻地笑了声,他并没有推开她,而是伸手扶在她后腰,由着她乱来。   算不上鼓励,但也不是拒绝的意思。   林未光正分出多余心思考量,下唇随即传来些微刺痛感,力道适中,与其说疼,更类似于酥痒。   她下意识退开,没好气地等了程靖森一眼,始作俑者却好整以暇地端详她,询问:“还要闹我吗?”   装得人五人六的,林未光腹诽他端架子,抿了抿方才被咬过的唇,越想越觉得亏,径直凑过去原封不动地回敬了他一下。   程靖森没料到她这样睚眦必报,放在她腰上的手略略施力,眼底情绪悄然变得浓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