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复为妾(重生)》 作者:空碗待饭 文案: 重活的这一辈子,杨柳要以自己为重。 内容标签:复仇虐渣 主角:郑铎、杨柳、林睿 ┃ 配角:杨桃、风行 ┃ 其它: 第1章 离别   “这回爷出去,归期不定,你聪明点儿,别往她跟前凑……怎么的,一直看着爷,是舍不得爷么?”   他凑近的脸,让杨柳不由得心神一颤,这是副让人一见倾心,再见钟情的好皮囊,他稍稍待你好些,你便能万劫不复。比如此刻,她明明知道他怎么看她,却依旧纵容自己沉沦这片刻的温柔假象。娘亲说的对,这女子,失了身,这失心也不远了,反之亦然。   见他眉头挑起,知他不愉,杨柳忙娇声道:“得亏爷救我,若再迟片刻,妾都要溺死在您的眼波中了。”   “这小嘴,怎么就这么甜呢。过来点儿,爷尝尝味儿变没变。”   “爷,不可。”见他凑了过来,杨柳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唇。   被扫了兴,他眉头很快锁了起来,“不过几日不见,就跟爷生疏了。”   若是往日里,杨柳即便羞涩,也会主动贴上去,可她此刻,心里依旧难受着。看到他的唇,耳边便似乎响起他说的伤人的话,那样凉薄的嗓音,她只是个玩意儿,因为她出身太差,做不了他的妻,所以便连人都不配做了。   可她是需要他的,他是她的天,她肚子里的孩子也需要父亲,即便她的孩子注定只会是他众多孩子中的一个。   “什么几日,五十三天呢,您就是个骗子。”   “合着这段时间你光长胆子了是吧,不给爷亲近,还骂爷是骗子。”说着,就要来抓杨柳的手。杨柳拍开他的手,轻轻哼了一声,起身稍稍绕开,冲他做了个不算鬼脸的鬼脸,“爷说过的话,妾都记着呢。”   她每每做出这般小女儿姿态,他都是喜欢的,幸好今天也不例外。   “哦?比如?”他一边问,一边观察两人之间的距离,判断着一会儿要用几步把她抓回怀中。   “比如……”她顿了顿,双颊不多时便红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学的却是他说话惯用的腔调,“我家柳儿这唇怎么生的这么好,亲一口就想亲两口,亲两口就想……”说到这里,杨柳给他了个欲拒还迎的眼神,勾得他起了火,一把跳起将她拉进怀里,唇未来得及压下,便又被她捂住了。   “你最好有个好理由。”三番五次地撩拨,却不肯给点甜头,一个多月没见,都修成妖精了。   杨柳在他膝上坐稳,拉着他的手覆到了自己肚子上,“妾身子弱,可经不起爷折腾。”   “葵水?”他微微蹙眉,“日子又乱了?上回开的方子没用?”   杨柳等着他可能的下一句话,刚跟他的时候,他最爱说的一句便是,“好好养身子,养好了身子给爷生个儿子。”此时此刻,她等了又等,他却终究没了下文,果然娶了妻,便不一样了,可他这一走,不知何时是归期,她该说的她还是要说,“还得谢谢爷,好些日子不会有了呢。”杨柳仰起了脸,笑的甜甜的。   他这才细细地看杨柳的脸色,有些苍白,“生病了怎么也不早说,找大夫看了吗?大夫怎么说的?”   平日里多伶俐一个人,今个儿却有些傻气,杨柳其实有些忐忑,可现在看着,她若是不直说,只怕他下一刻就要把她抱去医馆看诊了。   “柳儿听爷的话,一直都在好好养身子,现在养好了,该给爷生孩子了。爷,柳儿有孕了,您……高兴么?”   因为与他靠的近,杨柳很快感受到了他身子的僵硬。突然就鼻子一酸,眼中有了泪意。曾经不敢有的委屈,此刻全涌上了心头,为她自己,也为那个尚且还小的腹中骨肉。   捏紧了拳头,感觉自己抖的厉害,杨柳努力睁大眼睛,忍者不让眼泪掉落,“是妾的错,那日太过伤心,忘了服避子汤。”说的便是得知他要娶亲的那天,她哭的厉害。   其实她没忘,她只是想让老天帮她做个选择,若没有孩子,她便干干净净地离开,若有了,她便顺从自己的心,留在他身边,有没名分都认。那天大夫说她有身孕的时候,她多高兴啊,她想他也是会高兴的,所以她偷偷去寻了他,然后听到了他的真话,就再不敢猜测他高兴与否了,只盼望他能允她留下这个孩子,毕竟孩子已经来了。   他没有说话,她不敢抬头看他,怕看到他的冷漠。他的女人,她不是第一个,怀他孩子的女人,她也不是第一个。有些话,她恐怕要第一个说。   “是妾贪心了,幸好月份还小,爷放心,妾会处置好的。”   “处置?你打算怎么处置?”他的声音之中,带着些许冷意,但杨柳已经不怕,心头的那股子热乎劲早就因为‘玩意儿’三个字而散了大半了。   “若爷不放心,可以现在就吩咐人去抓药,妾当着您面喝了,待孩子落……”说到后头,已然哽咽,她猛地抬头,让他看清她满脸的泪,她踉跄起身,跪伏在他跟前,一副完全服从的姿态,“爷,别不要他好不好。您若不想要他,让妾带着他走可好,若您应了,妾发誓,这一辈子都……”   “你敢再说一句试试?”   她不再说话,只眼泪不停往下掉。   “爷的儿子,爷都没说怎么处置,你倒是想的深远。别哭了,丑。”   “爷?”杨柳抹了把脸上的脸,把自己弄得更狼狈。   他有些厌恶地弹了下她尚算干净的额头,“赶紧去洗个脸,洗干净了再出来。”   杨柳忙起身,她哭的厉害,又跪了好一会儿,这会儿猛地起身,顿时腿软,差点儿又摔回去。他忙一把将她捞起,“毛毛躁躁的,摔着爷的儿子,有你好看的。行了,去吧,爷在这儿等着你。”   杨柳迷迷糊糊地回了屋,洗了几把脸,才渐渐冷静下来。他的意思是不是,要留下这个孩子?她想笑,却又怕她笑的太过,他突然又改主意。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待得感觉自己恢复常态,她才慢慢往外走。   “柳姑娘的这个孩子,爷您真的要留么?”   “爷的事,也是你该管的?”   夹杂着几声磕头声,“爷饶命,小人不敢。”   “战场上刀剑无眼的,我这一去,万一……”   “爷您洪福齐天,长命百岁。”   “得了,爷只知道黄泉路上无老少。不管如何,她肚子的孩子总是我的骨肉,若我有个好歹,也能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少夫人……”   “你家少夫人进门才多久?这么短日子,没有可比有的机率大。”   杨柳顿住脚步,整了整着急出来有些不平的衣襟,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再听不到声音后,才缓缓往他的方向走去。   “怎么这么久?”语气中是满满的不耐。   “脸洗的急,不小心弄湿了衣服,就换了身。”   “都要做娘了,还这么毛躁。还站着干什么?过来坐。”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腿。   杨柳顺从地坐下,搂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肩头。   “孩子多大了?”   “一个多月。”   “争气。”见她不吭声,他顺了顺她的头发,“别想太多,好好养着。等爷回来,给你个名分。”   “嗯。”   “不高兴了?爷刚才那是真没反应过来,太突然了。”   杨柳点了点头,环住他腰的手收紧了些,想把自己埋进他怀里。她知道自己是错的,当初跟了他便是错,现在他前脚刚娶了妻,她后脚便有了孕,那是错上加错。正经人家,妾都不能在正妻跟前有孕,更何况他那样的家世。她突然有些恍惚,她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他走之后,杨柳的日子过的有些迷糊。若不是肚子渐显,她恐怕都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杨姑娘,您怎么又动针了。”   听到这个声音,杨柳一惊,匆忙想把手中缝了一半的小肚兜往身后藏,慌乱间,东西没藏好,却被上头吊着的针扎了一下。   她忙捏紧手指,往外挤血,居然比往常都扎的厉害。她突然间就有些心慌,难不成是他出了什么事?这便是身为外室的悲哀,他征战在外,她却连他的一封家书都收不到,因为她这里不是他的家。   “安妈妈,帮我打听打听,有没有他的消息。”   安妈妈抬眼看了看杨柳,目光最终落在了她微微凸出的腹部,点了点头,“姑娘放心,一有消息,我马上告诉您。”   安妈妈话音一落,外头便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这声音来的太急,杨柳和安妈妈都吓了一跳。见杨柳的脸色瞬间又白了不少,安妈妈忙道:“姑娘莫急,我先去应个门。”   不一会儿,一阵有些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杨姐姐,快救救小桃吧。”   “小桃她怎么了?”杨桃是她妹妹,她们一直相依为命,直到她遇上了他。没名没分地跟他,小桃看不起她,其实她自己也看不起自己,可她不后悔,只要小桃活得好好儿的,恨她也行。   “我和小桃最近都在东升客栈卖花,今天我们刚卖了一会儿,突然就来了一群人,直接拉了小桃就走。大家都看着。他们人多,我……”山妹手足无措,瑟瑟发抖。   “别怕,慢慢说。他们都是什么打扮?你们原来见过他们吗?他们有多少人?你们最近有没有得罪……”   “对了,有封信。其中一个人说要给你的。说要救小桃,就要来找你。”   在杨柳想问她们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的时候,她就已经隐约猜到了。杨桃和山妹的身份,她们谨小慎微的性子,是不会得罪人的。最近得罪了人的,应该是她。杨桃被抓,恐怕是因为她是她妹妹。   “信呢?给我看看吧。”杨柳是识字的,她爹是个秀才,考上秀才之前,她爹是待她很好的,之后……家财散了大半,却屡试不第,心情郁郁,生了病,便再没好起来。 第2章 他的妻   杨柳刚走出门,便被人拦住,是一个男子,那是他身边的人,她见过的。   他抱了抱拳,“夫人,您准备去哪儿?属下替您备车。”   相较于‘夫人’,杨柳更喜欢安妈妈对她的称呼,其实她什么都不是。现在,能让她现形的人找到她了。   “不用了,有人来接我。”杨柳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马车。   风行转过头,一眼便看见了马车上的家徽,稍愣了一下,正色道,“爷吩咐过,他不在的期间,除非属下跟着,否则不让您出门。”   “她也算你的主子。”   “属下只有一个主子。”   “我也只有一个妹妹。我必须去。这信,烦你转交给他。”   “夫人,请您三思。”   杨柳笑了起来,语气有些悲凉,“我不是什么夫人。我只是杨柳。现在,你家夫人请我去她府上做客,盛情难却。”看着几个家仆模样的人朝着他们走了过来,杨柳继续道:“爷不在,没人护得住我了。那信,还是算了吧。”若人都不在了,留下再多话又多什么用呢?   “杨姑娘,请。”领头的一人冷冷道。   杨柳点了点头,对风行说,“你就别跟着了,好好守着这里便是。”   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杨柳回过了头,在那天之前,她一直都把这做宅子当做他和她的家,现在想想,不过只是她的不自量力,被宠了几天而已,就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终究,她还是和他原来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   从上马车开始,杨柳就闭上了眼。眼泪没有什么用处,只会让她更显得狼狈。她轻抚了抚肚子,那儿还来不及有什么动静,“抱歉,可这一切都是娘亲的错,是娘亲贪心了。你小姨她,不该无辜受累。别怕,不管你去哪儿,娘都都和你一块儿。”   杨柳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钟,也许已经一个时辰,她努力挺直脊背,虽然不管怎么挣扎都已经矮了一截。   她,郑铎进门三个月不到的妻子,一身正红坐在她面前,悠闲地一口一口地吃着蛋羹。良久,她才放下了碗。那清脆的一声,让杨柳心神一震。   “我呢,一直等着妹妹来寻我,可这左等右等,妹妹还是让我失望了。妹妹不主动来,那便只能姐姐主动去请了。夫君去为国征战,我是日夜都心神不宁,妹妹倒好,不但脸色红润,这身子也很圆润呢。”说着,她的眼神便落在了杨柳的肚腹之上,那眼神中闪着寒光,令人心颤。   “夫人,我已经按您的吩咐来了,能先放了我妹妹吗?”   “小门小户的就是没规矩,我家夫人话还没说完,你就急着插什么嘴?”   “妈妈别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妹妹你这样没规矩,姐姐也不好盲目护着你,不然就是害了你。来呀,给我打。别打多,就十个巴掌吧,也别打太过了,我一会儿还要跟妹妹继续说话呢。”   啪啪啪啪……十个巴掌,一个不少。杨柳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嘴里的血腥气没有散掉多少,倒是突然觉得恶心想吐,她强忍住,只反复擦拭嘴角,手背上一片猩红之色。   “云锦你,你这手劲也太大了。瞧你把妹妹这脸打的,我看着都心疼,夫君要是在,恐怕要心疼死了。”   “求夫人放了我妹妹。”打她的丫鬟下手极重,她每说一个字,都能牵动脸上的伤,火辣辣地疼。   “啊?妹妹你说什么?姐姐我听不清楚。”   杨柳目光微闪,闭上眼,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努力忽略脸上的伤,一字一字说:“求夫人放了我妹妹,她是无辜的。”   “无辜?”她轻哼了一声,很是不屑地说,“要不是她生的那场病,你能攀上咱们爷么?爷那是心善,你……妈妈你来和她说,我累了。”   “那个小丫头啊,不是奴婢说怪话,这明明一对父母生出来的,怎么长相就差了这么多呢?杨姑娘这样的姿色,那不管去哪里都是花魁的命,杨姑娘的妹妹么,没一个楼里愿意要的,恐怕只能随便寻个私窑了。”   “是我自甘下贱,是我缠着爷,所有种种,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夫人,放了我妹妹,我任凭夫人处置。”   “呵,说起来,大家都是姐妹,姐妹之间,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夫君他喜欢你,是你的本事。夫君现在不在府里,我身为他明媒正娶的妻,总该替他照顾好他的人,妈妈,您刚不是说给我炖了补汤么?天天喝,我有些腻味了。若妹妹不嫌弃的话,就替姐姐把汤喝了吧。”   饶是她不通药理,也能知道那冒着热气的汤究竟是什么,因为这屋子里或坐或站的那些人脸上狰狞的表情。   她打定主意来这里之时,就做好了准备。可赔上他们母子两条命,若还换不回妹妹安好,那她就亏大了。   “不能亲眼见到我妹妹安好,我是不会喝的。”   “你以为你来了这儿,还由得你说不么?王妈妈,云锦,你们搭把手,伺候杨妹妹用汤。”   看到她们过来,杨柳慌忙想要起身,可她跪的太久,还未完全起来,已经又摔了回去。   “按住她。”王妈妈利落地分配着一块儿朝着杨柳涌过来的丫鬟,束手的,抱腰的,抬头的,压腿的,掰嘴的,她无力反抗,只能瞪着眼睛咽下那碗依旧烫舌的汤药。掰嘴的那个丫鬟一松手,她猛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了几口汤药,然后又被灌下一碗。   确认药量足够之后,所有丫鬟都松了手。杨柳软身趴在地上,刚才的挣扎已经耗尽了她的气力。不多时,她感觉到了腹部传来的疼痛,刚开始只是一点,然后慢慢地,越疼越厉害。   “你就不怕爷回来……”   “怕什么,你一个耐不住守空房的寂寞,生生堕了孩子,和爷的侍卫私奔的外室,你以为爷能记你多久?”   一股剧痛袭来,杨柳疼的说不出话来,不多时,伴随着腿间不断外涌的湿热,她闻到的是让她绝望的血腥气味。   王妈妈弯腰检查了杨柳的状况,点了点头,那位夫人终于真正高兴了起来,“你这样的贱人,怎么配生夫君的孩子。还敢在我前头有孕,夫君喜欢你,宠着你,我却是要教教你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她厌恶地看了杨柳身下依旧还在弥漫的血色,挥了挥手中的团扇,似乎想要驱赶那股子血腥气息,“呕”,她干呕了几声后,就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你挡了我的路,你的孩子挡了我孩子的路……你妹妹,你舍不得她,我就送她去陪你。”   杨柳觉得周身的温度都随着血液的离开一同散去,渐渐的,她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痛了,只渐渐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3章 避子汤   “娘亲,抱。”   杨柳跟前站着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孩子,大约因为年纪不太大的关系,他站得有些不大稳当,他朝着她伸出了双手,乌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就那么期待地看着她。   他的眉毛还很淡,但眉形像他,他的鼻子很挺,像他,他的唇很薄,也像他……除了眼睛之外,他就像是他的翻版,杨柳知道,这是他和她的孩子,心突然就柔软了起来。   她缓缓屈膝,将他拥入怀里,玉雪可爱的一团,就那么依恋地靠着她。这个拥抱非常短暂,在杨柳还未感觉到来自他身上的温度的时候,怀中已然一空,然后,满眼满手满地都是血红之色。   “杨姑娘?杨姑娘?杨姑娘您醒醒。”   杨柳被推醒的时候,满眼满脸都是已然冰冷了的泪水。   “安妈妈?”待得泪水终于落尽,杨柳看清了站在她跟前的人。所以……连安妈妈也被她连累了吗?她是不知廉耻和侍卫私奔的外室,那么安妈妈呢,她想怎么和他解释?   “杨姑娘,您没事吧?是做噩梦了吗?怎么哭得这样厉害?”   本来安妈妈是不敢闯进来的,因为爷走之前是吩咐过了的,让杨姑娘好好休息,可杨姑娘刚才发出的声音实在堪称凄厉,她还以为杨姑娘出了什么意外,这才闯进了屋里,没想到杨姑娘只是在做梦。看着杨柳,安妈妈也觉得她颇可怜,这么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却偏偏遇上了爷那样的人,只怕爷不肯放手的话,她这一生都要耗费在这小宅子里头了,虽然吃喝不愁,但终归要落人口实的。若是那位新夫人厉害的话,只怕还要更惨。   “噩梦?”杨柳摇了摇头,那样明晰的疼痛,怎么可能是梦境呢?下意识地,杨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然后一顿,下一刻,她缓缓地拉开了被子,被子下头的她,身无寸缕。   因为杨柳的动作,安妈妈看到了她露出来的肩膀,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了然,转身,安妈妈就去衣橱里头给杨柳拿衣裳了。   肚兜、亵裤、里衣……安妈妈慢慢地将一整套衣裳搭在了臂间,“杨姑娘,您也别太难过了,老身看着,爷待您还是有些情意的,就算日后爷成了亲,他那后院也指不定会有您待的地方。”后头一句,安妈妈憋在了心里,【只要您安安分分的。】   “安妈妈你说什么?爷成亲?爷要成亲了?”他不是已经成亲了吗?他成亲之后不久,就随军出征去了啊!   见杨柳一脸震惊,安妈妈暗道了一声不好,她还以为爷昨天来就是来挑明这事儿的,没想到爷还没说,随后安妈妈想通了,应该是爷不想叫杨姑娘难过,这是打算先成了亲,待得新夫人进门一年半载,再把杨姑娘接到府里头去,反正杨姑娘一般都待在院子里头,只要院子里头的人口风紧,杨姑娘是不会得知爷成亲的消息的。   至于做妾,在安妈妈看来,那也比现在做外室要强,至少妾是有名分的。   可爷的一片好心,硬是叫她给说漏了嘴了。她这包打听的性子,她这话多的嘴,安妈妈懊悔地不得了,这就开始想词儿来圆话了,“额……杨姑娘您听错了,老身说的是,爷是迟早要成亲的,但爷那是真心待您的,便是今后成了亲,也是不会忘记给您一个名分的,您就且等着跟爷进府去享福去吧。”   虽然安妈妈说了不少她听来可笑的话,但杨柳算是听明白了,她刚才没有听错,郑铎……还没成亲。   “我身上有些难受,安妈妈你去替我备些热水。”   “好好好,老身马上就去。”安妈妈就怕杨柳拉着她问话,能避出去,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安妈妈出了屋子之后,杨柳咬着牙坐了起来,因为她浑身都酸疼地厉害,就像每回承宠过后。此刻屋子里头就她一个人,杨柳将身上的被子拨到了一边,入眼的是深深浅浅的青紫痕迹,还有腿下渐渐被她弄湿的被褥。   沐浴完之后,杨柳任由安妈妈替她擦干头发,平日里,这事儿基本都是她自己做的。从镜中看去,安妈妈此刻很是专注,杨柳垂眸,缓缓开口,“安妈妈,爷说了他的婚期具体是在哪天了吗?”   杨柳这话一出,顿觉头皮一疼,那是安妈妈一时心虚,手上的力道未能控制好。   “杨,杨姑娘你说什么呢,老身不明白。”   伸手揉了揉被拽疼的头皮,那疼痛的感觉让她有些想笑,她居然还存在于这世间,活生生的,“刚才是我睡迷糊了,爷昨天来,就是来和我说这件事的,但他只说他的婚期是在一个多月之后,具体是哪天,爷没说,我想着,安妈妈你门路广,应该是知道一些的。”   “老身不知。”爷都没说具体是哪天,她也没吃熊心豹子胆,哪里敢说呢?万一杨姑娘一时间没能想通,闹上门去,她是爷的心肝,爷必然舍不得伤她,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您也不知道?那算了,反正我也是不能上门贺喜的,知道和不知道也没太大的区别。对了安妈妈,今天的避子汤呢?”   “避子汤?今天爷没吩咐。”事实上,爷自从头几次之后就没吩咐过,完全都是靠杨姑娘自觉。但安妈妈以为,杨姑娘应该还是和爷前头的那些女人不同的,杨姑娘跟着爷的时间长,也没歪心,这爷都要成亲了,应该是能接受自己有子嗣了才是。若是杨姑娘能有了爷的孩子,那她以后必然是能够母凭子贵的。到时候,杨姑娘一人得道,他们也能跟着升天。   “爷是做大事的人,这样的小事,咱们记得就好。安妈妈,烦您去替我熬一碗吧。爷总夸我懂事,我总不能在他成亲之前给他添不痛快。”   安妈妈觉得,就算真有觉得不痛快的人,那也不会是爷,该是那位要进门的新夫人。但爷没特别交待停了避子汤,应该也是默认了要让杨姑娘喝的。   跟了郑铎之后,杨柳喝的最多的药就是避子汤了。熟悉的药味萦绕鼻尖,还没开始喝,嘴里就已经泛起了苦味。手在碗边放了半天,指尖感觉到的热度越来越少,她却没有将药碗端起来。她知道,她心中生了抗拒。她也知道,只要她喝了这药,那孩子就不会在了。   虽然已经过去好些时候,但杨柳依旧记得这避子汤第一回放到她跟前的时候她是什么感受,是屈辱,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没有孩子的牵绊,她和他之间,随时都可以了断,她依旧还是自由的。是什么时候变了的,每喝一碗避子汤,都觉得难受,因为她把他放在了心里,所以盼着能给他生个孩子,但他并不稀罕。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杨柳狠狠地捏了捏拳头,而后放开,双手捧起了已经失了温度可能苦味更甚的药送到了嘴边,闭眼张嘴……   安妈妈进屋的时候,看见杨柳正对着空碗发呆,眼睛红红的,看着不好受的模样。   “杨姑娘,别难过,待得日后,爷把您接进了府里,就是您替爷开枝散叶的时候了。现在,是您的子女缘分还没到。”   “嗯。”杨柳低低地应了一声。   “安妈妈,我心里难受,想出去走走,行吗?”   “这……”安妈妈有些犹豫,爷是吩咐过了,没有他的特许,是不让杨姑娘出院子的,说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其实安妈妈心里明白着呢,爷是怕杨姑娘跑了。若是昨天之前,安妈妈也是不担心的,她长着眼睛呢,杨姑娘待爷的情意,那是举手投足之间处处可见的。可今天……万一杨姑娘因为爷要娶旁的女子一时想不开直接走人了,这人海茫茫的,她能去哪里找她去?想起爷可能的怒火,安妈妈暗自打了个哆嗦。   “我就是突然想我妹妹了,想去看看她。”   一听杨柳这么说,安妈妈更觉得不妥,杨姑娘的妹妹,她是知道的,那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当初若不是杨姑娘狠下心跟了爷,只怕这会儿她坟头上的草都老高了,可杨姑娘明明是为了救她,她却不领情,总说是杨姑娘自甘堕落,不过是拿她当借口。杨姑娘托她给她妹妹送过银子,但当时她妹妹那眼神,好像杨姑娘给她送的不是银子,而是一坨屎一样。   杨姑娘这会儿本就因为爷的婚事没法开怀,再在她妹妹那儿碰了钉子,万一一时想不开投缳或者投河,她恐怕都得跟着下黄泉去伺候她去。   “杨姑娘,这……不方便吧?您看您今天也累得慌,不然您歇几天再出门?”   “我不累。我心里憋得慌,这院子太小,憋得难受。您要是不放心,就跟着我一块儿去吧。或者让旁人跟着我也可以。”   听说自己可以跟着,安妈妈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第4章 闭门羹   自从跟了郑铎之后,杨柳就几乎再没有见过杨桃。   杨桃觉得她不自重自爱,愧对了爹对她的教导。自爹中了秀才之后,杨桃就觉得他们家是书香门第了,给人做妾尚且是自甘下溅,更何况是连名分都没有的外室,说得好听是外室,说得难听点儿,其实和楼子里头的那些姑娘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样的话,出自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的嘴,杨柳自然是难过的,但她当时也是没有办法,她们当时的日子已然捉襟见肘,杨桃却突然生了那样的重病,不要说短时间之内,再给她一年半载她也攒不出那么多的银子,除了卖了自己,她已经别无选择。   其实杨桃说的对,某种程度上,她确实和楼子里的那些姑娘没有区别,她们卖给很多人,她卖给一个人。谁也不比谁干净。   马车在不停地往前行驶,偶有颠簸,杨柳面上的神色却没有太多的变化,她面上所有的表情都能用一个字概括:愁。   安妈妈在一旁看了半响,碰了碰她的胳膊,“那个……杨姑娘。”   “嗯?”   “不然一会儿到了地方,先由老身去替您探探令妹的口风?”   杨柳明白安妈妈的意思,如果杨桃依旧口风强硬的话,她就不用去碰钉子了,免得难堪、伤心。   “无碍,她终究是我妹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安妈妈见杨柳语气坚定,神色决绝,便也不再多劝什么了,无非是今后几天打起精神来,将人盯紧点儿罢了。   这会儿,已然过午,杨桃一般是在家里的。她摘去卖的那些花,要是到了这个点儿还没卖掉的话,基本也都蔫了,不能卖了。更重要的是,在外头用饭要多花银子。   在门口站了好些时候,杨柳的手都没有能抬起来。这里原来也是她的家,她回家只要推开门就行,现在……敲了门都未必会开,真是悲哀。   深吸了口气,杨柳终于鼓起勇气准备抬手叩门,门却突然打开了。一时间,不论是杨柳还是杨桃面上都现了错愕之色。   杨柳是还没有想好要先说些什么,她本来打算敲门的时候想想的。但门开得太快了。   门开了之后,安妈妈便望向了杨桃,她是见过杨桃的,但不大喜欢她,小姑娘说话太刻薄。也不知是不是刻薄的话说多了,这容貌看着也是一副刻薄相。安妈妈又看了眼杨姑娘,眉头微微一蹙,这明明是亲姐妹,怎么姐姐就能比妹妹好看这么多呢?看着有些不像是一对爹娘生出来的。   杨桃本来是想去找山妹的,结果门一开,她看到了她姐姐,先是错愕,然后是厌恶。   “你来做什么?又来给我送银子,显摆你是多么地受宠吗?如果给你银子的是我姐夫,那么怎么样都行,可他是吗?你花他的银子,怎么就能花得这么心安理得呢?我都替你臊得慌。”说着,杨桃就往后退了一步,准备给杨柳吃个闭门羹,安妈妈却眼疾手快地把门给推住了。安妈妈个头颇壮,杨桃的力气和她根本就没法比,不但没有能把门关上,还因为安妈妈的一推,差点儿摔倒。   见妹妹踉跄了一下,杨柳立马往前迈了几步想去扶她,杨桃却狂吼出了声,“不许进来,别弄脏我家的地!”   由人转述的时候,杨柳其实还有些怀疑,那个和她一块儿长大的妹妹怎么会说出那样戳她心窝子的话,是不是郑家的那些个下人在中间使了坏,只为了能断了她的念头,让她安安心心地跟着郑铎,逗他开心。   亲耳听到,才真正是伤了心了。杨柳突然有些怀疑自己存在于这世间的意义,爹去世之后,她觉得她是为了妹妹活的,但现在杨桃似乎不需要她了。   郑铎……她把他放在心里,他却只是把她当个猫啊狗的,高兴的时候过来逗弄逗弄,不高兴的时候连出气的价值都没有。他的妻……容不下她,他应该,是会顺着他的妻吧,毕竟是明媒正娶的。   杨柳抬手轻拭了一下眼角,嘴角翘起一个轻微的弧度,“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看看你好不好,你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说着话,杨柳又再抬眼打量了一下她曾经很熟悉的小院子,曾经在这个院子里头的日子,她很幸福。   “我不需要你看。”   “嗯。”杨柳低低地应了一声,“安妈妈,我们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你以后别再来了!”杨桃说完这句话之后,狠狠地阖上了门。   良久,杨柳的唇轻轻开合了一下,吐出了一个字,“好。”   “杨姑娘,您要真想和您妹妹和好的话,不如就把事情和她说清楚,您当初跟着爷,不是贪慕虚荣,攀附富贵,全是为了拿银子给她瞧病。”   “没什么可说的。”说了,不过多一个人难受罢了。她的一生已经毁了,就让杨桃活得自在一些吧。   见过杨桃之后,安妈妈盯了她好些天,好像生怕她想不开,屋子里头的剪刀和长些的布条,安妈妈都趁着收拾屋子的时候理干净了。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他爹的这个想法,可谓根深蒂固。所以她和妹妹,虽为女子,读书习字的时间却比学女红的时间长。针线活,她是会的,但是不精。   “安妈妈,您得把剪子还给我。”   “杨姑娘您要剪子做什么?”安妈妈很是警惕。   “我想,给爷做身衣裳,在他成亲之前。”   “爷他……”安妈妈本来想说,爷穿的衣裳从来都是顶级的绣娘缝制的,一般人做的他未必会穿,但随后想了想,让杨柳给爷做衣裳也不是不可以的,爷穿不穿是另一回事,总是她的一份心意。再则,手头上有事情做了,她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那行,老身还从没看过人做衣裳呢,您做,我看着给您搭把手。”   杨柳的女红其实不好,没人教过她,都是自己摸索的。之所以自己做衣裳,是因为买不起。和现成的衣裳相比,自己做的虽然针脚不是特别密实,但终归能省下些铜板。 第5章 林师傅   跟着郑铎也不是一天两天,他的事儿,杨柳不说所有都清楚,但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那些他愿意让她知晓的部分。   比如衣裳,郑铎在外的时候是直接买成衣,若是在府里头,那几乎都是定做的。但她,或许曾经确实是想给他好好做身衣裳的,女子只能给亲近的男子做衣裳,比如父亲、兄弟或者夫君,她想要骗一骗自己,至少在做衣裳的时候,糊涂一时。   但好在,她不仅知道‘本分’二字怎么写,也明白如何做。这些可能会引起误会的举动,她虽然想过,但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好在她没敢,不然……她满怀期望地做了,他却不穿甚至不收,那她该有多难堪。   在剪坏第五块布料的时候,饶是淡定如安妈妈,也不由得有些心疼起来。   “杨姑娘,您要是真不会的话,不然就别勉强了吧?”其实爷喜欢她,无非是喜欢她的好颜色,至于女红的好坏,爷从来是不在意的,毕竟爷要的并不是绣娘。   杨柳垂下了头,做出了一副沮丧的模样,“安妈妈,不然,您再陪我出去走一走?去成衣铺子。”   一天两三家铺子地逛,不过几天时间,杨柳和安妈妈就已经把城中的成衣铺子给逛遍了。   “那些人真是小气,不过问一问如何裁剪布料,一个个都藏着掖着的,咱们的银子倒是想要的。”   安妈妈被杨柳难得的小孩子气给逗乐了,“杨姑娘,那些都是他们吃饭的手艺,是他们终身的依仗,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告诉您了呢?”那些个手艺人,就算是收了徒弟,短时间之内也是不会把重要的技艺传授给徒弟的,不是有句话说的吗?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杨柳自然也听明白了安妈妈的未尽之言,她又轻轻地哼了一声,“我不过就是想给爷一个人做衣裳罢了,也不会抢他们的生意,夺他们的饭碗。”   “这事儿,天知地知您知我知,他们哪里知道呢?他们只知道人心隔肚皮。”   “诶,等等,这里附近是不是也有一家成衣铺子。”   “您还要试啊?要我说,您也没什么好问的,直接买几件衣裳回去,拆开来看看,看清楚之后再把衣裳重新缝好。”   “我觉得吧,这世上,应该还是好人多一些。就试这最后一次吧,万一我运气好,遇上了一个好人呢?”   好人?安妈妈笑了笑,是傻子吧?可做生意的人,又有哪个是傻的呢?   “行,姑娘愿意试,老身就陪着您试,反正也这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回。”   在铺子门口的时候,杨柳稍稍缓了缓步子,抬头看了眼招牌,没有变化。其实她心里是清楚的,短期之内,他还是会在这里的,但终究还是忍不住确认了一下。越带着期望,就越忐忑。   用力捏紧了掌中的信,杨柳迈步走了进去。   同其他所有成衣铺子一样,伙计看到她和安妈妈,很热情地就迎了上来,问她们想要买些什么,是布料还是成衣,是给自己买的,还是给家中的人带的。   “你们这儿的成衣师傅,在么?”   若杨柳是个男子,那么找成衣师傅倒是没什么奇怪的,他们这儿也定做衣裳的,但她一个女子……伙计很快接了话,“师傅是在的,但我们这儿的师傅是个男子,只怕不便替您量尺寸,不如您先看看咱们这儿的衣裳,您可有满意的款式,若是有的话,小的去隔壁铺子寻个姑娘过来替您量个尺寸。”   “我不是想要让他出来给我量尺寸的,我是想问问他,这衣裳具体该怎么做。”   杨柳这么一说,安妈妈伸手捏了捏额角,这闺女,怎么就能把大实话给说出来了呢?她这么一说,人就算在,也不会出来见她的呀。   伙计可能是个新伙计,听了杨柳的话之后,面上的表情变了几变,但半响都没有能接上话,“这……这个……林师傅他虽然在,但,但这会儿可能没空。”   杨柳看了安妈妈一眼,把手中的信封缓缓地递了出去,“麻烦您,把这个交到林师傅手里头。”   看到杨柳的动作,安妈妈一愣,这……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当?毕竟那位林师傅算是外男,杨姑娘却给他一封信。   “杨姑娘……”安妈妈正待开口,杨柳伸出手指挡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烦小哥进去替我问问,我们在这儿等林师傅的回复。”   那个伙计忙给另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就往里头去了。   待得那个伙计走远,杨柳才低声对安妈妈说,“妈妈别担心,那里头不是信,是银票。我想了想,您说的对,这没好处的事儿,没有人会愿意做的。”   安妈妈一听是银票,立马在心里大叫浪费。据她所知,爷给杨姑娘的银票,那就没有低于一百两的。也就是说,那里头至少是一百两。若是普通的布料,这一百两都够买好几身衣裳的了。杨姑娘真是……被爷给养得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了。爷也是这样,花银子大手大脚地。   见安妈妈脸上没有怀疑之色,杨柳暗自松了口气。那信封里头装的确实是银票,不过不是郑铎给她的,而是林睿给她的,他曾说过,只要见到这张银票,就能知道是她找他。虽然她其实看不大出这张银票和其他银票有什么区别。   这世上,就没有人会嫌弃银子多的。安妈妈一点儿不怀疑,那位所谓的林师傅见到银票之后就会出来。毕竟那张银票,按照杨柳的意思,只是让他出来一见而已。这样大方的主顾,任谁都会想要见上一见的。   不多时,那个伙计乐呵呵地走了出来,显然这一趟腿并没有白跑。安妈妈朝他身后张望着想象中应当一把年纪的林师傅。看了好一会儿没有看到人,安妈妈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能在铺子里头待着的师傅,那年纪必然都是不小的,这不论哪一门手艺,那都是越老越值钱。这人么,年纪大了之后行动就没有年轻时候那么快了,被这个腿脚利索的小伙计落下也是正常的事。   此刻,杨柳面上很是平静,心跳地却快,她在等着脚步声,来自于他的,沉稳的脚步声。在这世上,若有什么人能让她心安的话,那么或许就只有林睿了。 第6章 龙泉寺   安妈妈是听说过的,古时候那些个美男子上街,连像她这样的老婆子都是要往他的车里丢蔬果的。古代的美男子长得如何,书中并未详细描述,也许说了,但转述的人记不得,也说不清,安妈妈现在的感觉呢,就是想转身出门去买点儿蔬啊果的,往朝着他们走来的这个俊后生身上砸。   真真……就像画里出来的人一样,怎么看着怎么觉得不真实。偷偷地,安妈妈掐了自己一把,把自己给疼地龇牙咧嘴的。   若论容貌,林睿和郑铎是不分上下的,只是林睿给人的感觉舒服很多,郑铎么,太有侵略性了。   杨柳就那么静静地在原地站着,等着林睿慢慢地走到她跟前。他眉目如画,脸上似永远带着淡淡的笑意。   毕竟是收了‘好处’的,伙计嘴自然是十分甜的,看到林睿快到跟前了,立马疾走了几步先迎了上去,“林师傅,您来啦?”   听到伙计喊‘林师傅’,安妈妈愣了一下,然后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法儿相信,这家铺子居然就请了这么一个年轻的后生做成衣师傅,这就算长得好,也未必就代表手艺好啊。   林睿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安妈妈,最终还是如刚才一般落在杨柳身上,“不知,是哪位寻我?”   安妈妈担心杨柳被这位好看得不得了的林师傅勾了魂,才想插话,杨柳已经先开了口,“是我。我想替……主子做身衣裳,却不知道如何下手,这才想来寻个成衣师傅讨教讨教。实不相瞒,最近我和身边的安妈妈已经去过了不少铺子,不过那些师傅们都不愿意传授经验。”   “那你如何肯定,在下就会答应呢?”   “我也只是问问罢了,若是您也不愿,那我自然也无法勉强。”   “教倒是可以教你,不过……”   林睿这话的意思,安妈妈听明白了,教是可以的,但是有条件。安妈妈的目光和林睿一样,落在了杨柳脸上,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下,拿人钱财□□,爷虽然要娶亲了,但还没说不要杨姑娘呢,爷没说丢开手,她就得替爷好好办事儿,盯着杨姑娘,确保杨姑娘没有外心。   “杨姑娘,老身看着,不如还是算了吧。您看您这又不擅女红,万一勉强为之不小心伤了手,爷还不得心疼死啊?爷不缺银子,也不缺衣裳。实在不行,咱们直接给爷买几身就是,只要知道是您送的,爷必然会高兴。”   安妈妈这一番‘心疼’杨柳的话,字字句句都在告诉林睿,杨柳是有主的人,她的主还是个不缺银子的。他一个小铺子的成衣师傅,就别想着趁机占什么便宜了。   虽然林睿早就知道这事,但被安妈妈这样当面‘揭底’,杨柳依旧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就像被人狠狠甩了几巴掌,这便是她当初和他说的,好日子。   林睿却似没有听到安妈妈说的话,只是将刚才杨柳托伙计转交的信封递到了杨柳跟前,“姑娘把这个收回去,但凡在下知道的,言无不尽。”   见林睿连银子都不肯收,安妈妈愈发着急了起来,他要是收了,她还能以为他是贪财的,可他不收,也就只剩下‘好色’了。   “总不能白占用您的时间。”   “无妨,这铺子的生意本来也很一般。”   边儿上站着的俩伙计:“……”虽然是大实话,但是说得这么直接,真的好吗?   杨柳的嘴角忍不住缓缓勾起,这熟悉的……不着调。   接下来的时间里头,杨柳很细致地问了问林睿,这做衣裳的一些诀窍,林睿话不多,但安妈妈在一旁听着只觉得挺……嗯,精辟。她听着都觉得只要给她一块足够大的布料和正确的尺寸,她就能做件衣裳出来。   问得差不多了,杨柳复又捏紧了林睿还给她的信封,“今天,多谢林师傅了,受益匪浅。”   “客气。如果还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   既然麻烦了人家铺子里头的师傅,那么离开的时候什么都不买,自然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不过安妈妈本来的意思呢,是先买几块粗布给杨柳练练手,她剪坏的那些个好布料,她现在还心疼着呢,爷的银子那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不过杨柳直接忽略了安妈妈的眼神‘提醒’,直接就伸手点了几匹郑铎常用来做衣裳的布料,“安妈妈,您和他们说一下宅子的具体位置,先交些定钱,让他们把这些都直接送过去,我先去马车上等你。”   安妈妈根本来不及拦,杨柳已经直接走出了铺子了。安妈妈见杨柳没有去旁处而是直接上了马车,算是松了口气,侧脸就开始和伙计讨价还价,倒不是她想替郑铎省这点儿银子,但这事儿都是惯例,省下来的碎银子,那都是入她的口袋的。至于这先付多少银子,等布匹到了之后再补多少,也是要说说清楚的。   杨柳上了马车之后,撩开了一边的帘子,把信封打开,果然里头除了一张银票,还有一张纸,上头写的是时间和地点,林睿说过,她的事儿,他都当做急事来办,但这也太着急了吧,不过地方,倒是选得不错。   不多时,安妈妈喜滋滋地上了马车,“杨姑娘您放心,老身都给您办妥了。”看她的样子便知,是占了挺大的便宜的。杨柳是无所谓的,反正花的都是郑铎的银子。   布料送到之后,安妈妈就吩咐人全都送到了杨柳屋子里头任她挑选。   “杨姑娘您看,您想先用哪一块给爷做衣裳?”   出乎安妈妈的意料,杨柳只是摇了摇头,“这些先放着,我最近有些累,等我休息好了再说。”杨柳说要休息,就真是一点儿都不含糊,直接从午膳睡到了晚膳,醒了之后起来吃过了晚膳,在院子里散了散食,就又去会周公去了。   因为前一天睡得很足,所以第二天一清早,杨柳就醒了过来。   “安妈妈,我要出府。”用完了早膳之后,杨柳开了口。   又出?安妈妈总觉得杨柳最近和原先有些不同了。原先呢,杨柳就和前头那些个姑娘一样,安安分分,一心一意地等着爷抽空来看她。等到了爷就开心,等不到就失落,那喜怒哀乐全都拴在爷的身上。   但她现在还算是受宠的,安妈妈自然是不敢得罪的,这个院子里头所有的人,在爷厌弃杨柳之前,都算是杨柳的人,“杨姑娘今天是想去哪儿呢?”   “去龙泉寺。爷快成亲了,我想去替爷……和未来的夫人求个签,祝愿他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杨柳这话说的漂亮,但安妈妈却是不信的,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希望原配好的妾和外室呢?恐怕都巴不得那些个原配活不到过门的时候吧?或者就算她们顺利过了门,也盼着她们生不出儿子,亦或者是在生儿子的时候一尸两命。   但杨柳既然这么说了,她自然也只能附和,总不能和她怼吧,问她您这话是真心的吗?那不是给她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可……龙泉寺的香火是不是太旺了些,那人山人海的,别把您给挤伤了。”安妈妈最怕还是遇上拍花子,杨柳这般容貌的,便是不是完璧了,也是能卖个好价的。这龙泉寺虽是佛门清净之地,但因为人多,多年前发生过她担心的事儿。   那一年,不知道是哪个府里的夫人,便是听说龙泉寺的香火旺,想来求个子,结果子还没求到,倒是把女儿给弄丢了。偏生因为人多,刚丢了的时候还不知道,还以为孩子调皮,自己跑到什么地方去玩儿去了。到中午用素斋的时候,寺里的人少了很多,那夫人身边的人在寺里仔细寻了一圈儿,没找到人,这才真的慌了神了。可慌了也没有多大用处,这人什么时候丢的,怎么丢的,是自己走丢了还是被人拐了的,没一个人能说得清楚。毕竟这是庙里头,这形形色色地,什么人都有,大家都忙着和佛祖‘诉衷肠’,没人在意身边的人怀里抱着的是不是他家的孩子。   这连个身边前呼后拥的姑娘一转眼都没了影儿了,谁能保证她就能一直待在柳姑娘身边呢?   杨柳想,林睿应该就是看准了龙泉寺香火旺人多这点,“安妈妈,您这话说得不对。正因为龙泉寺香火旺,去的香客多,我才该过去,大伙儿都不是傻的,若是龙泉寺不灵,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去呢?我既然要替爷和未来的夫人祈福,自然还是要选一个最灵验的地方,那些个许的愿啊,才更容易实现。您说我说得对吗?”   “那不然,老身多带几个人去?”   “多带人?万一他们跟丢了,咱们是等他们还是不等他们呢?您都说龙泉寺人多了,咱们还要多带人在身边挤自个儿吗?还是简单些,咱们两个人去,早去早回。” 第7章 死遁(一)   龙泉寺不愧是城中最负盛名的寺庙,那缭绕盘旋的香火,远远望着,让那山那寺仿若置于仙境之中。   安妈妈自下了马车之后,便亦步亦趋地跟着杨柳,好像她只是一个三岁孩童,若不是依旧顾着那么点儿主仆差别,只恨不能挽着她的胳膊一块儿走。   龙泉寺建在接近山顶的地方,从山脚到山顶,要走过绕山而上的长长的阶梯。所以说,来龙泉寺的都是心诚之人,心若不诚,只怕在山下抬头看一眼那似乎看不到头的阶梯,就已经想要打退堂鼓了。   环山而建的阶梯并不宽敞,她和安妈妈来得也不算早,那些上了头几柱香的人,现在已经准备下山回家,也有和她们一样刚想要去寺里进香的人,这有上有下,同行的人都没有办法并排走,只能分个前后,安妈妈自然是跟在杨柳身后的,她必须得确保杨姑娘在她的视线之内。   杨柳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她也不愿意对着安妈妈的屁股。   不知道是为显虔诚,还是为了保存体力,阶梯上的人都走得不算快,迈出一步之后,好一会儿,才能迈出第二步,杨柳倒是不着急,林睿旁的什么不好,耐性还是很不错的,想来他应该也习惯了吧,习惯了她的晚至。   倒是安妈妈有些怨念,一直在她身后嘟嘟囔囔的。   磨蹭了老半天,总算是上了山。龙泉寺,她是来过的,来替父亲求过功名,虽然她心里其实挺清楚,功名之事,只能靠父亲自己,这世上多的是人想要考取功名,菩萨可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当官。   “杨姑娘,您,您走慢点儿,老身,老身跟不上您了。”   安妈妈的年纪,要说做她娘亲,有些老,要说做她祖母,又太年轻,她这个年纪的妇人,身型难免有些发福,刚才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就让杨柳等过她,可杨柳可以等,安妈妈身后的那些人却是不能等的。安妈妈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硬生生地喘到了山顶。   这会儿,她一边说话,一边喘不上气来的模样。   杨柳看她脸色有些发白,鬓角也都湿了,双腿还有些微微打颤,“安妈妈,你看这样可好,你就在这儿等着我,顺便休息一下,我自己进去,反正我只是去替爷和未来的妇人求个平安,耗费不了多少时间的。待求了签之后,我立马就出来。”   “不,不行的。杨姑娘,您容我缓缓,我缓缓就好。马上就好。”   杨柳回头看了一眼,“寺里人多,且龙泉寺不小,您就算勉强和我一块儿进去了,这人挤人的,您能保证一直跟住我吗?万一你被人一挤,和我走散了,到时候咱们还得互相寻对方,这人山人海的,岂不是凭白耽误时间吗?我求了签之后,还想回去给爷裁布做衣裳呢。”   安妈妈刚才已经累了个半死,这会儿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其实她再想迈步已经很难,双腿就和灌了铅似地沉重,这会儿听杨柳这么一说,就开始动摇了起来,要是真走散了,要找她还不知得走多少冤枉路,且这龙泉寺就一个出口,就算真有拍花子抓了杨姑娘,也得从这个门出,总不能带着杨姑娘一块儿跳崖吧?只要她一会儿盯紧了这寺门就万事妥帖了。   “那,那杨姑娘您一个人进去可得小心。要是觉得情况不对,您就喊,寺里头那么多人,总有人会出头帮您的。”   杨柳点了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茶摊,“安妈妈您在这儿站着也累,不如去那儿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杨柳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盼着,盼着今天来龙泉寺上香的人越多越好,这样她就能暂时甩开安妈妈,去和林睿见一面,这会儿一跨进龙泉寺,杨柳不由得苦笑,老天爷还真是挺厚待她的,让她得偿所愿,今天寺里的人还真不少,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问题是安妈妈已经被她留在寺外了。   好容易到了林睿信中所写的地方,杨柳的裙子已经皱得不行,绣鞋被人踩了好几脚险些被踩掉,发髻也松了,发钗要掉不掉,额角脖颈俱都湿润,不用照镜子,杨柳都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是十分狼狈的。   但她没有更多的时间收拾自己了,刚才人挤人已经耽搁了太多的时间。   杨柳仔细辨别了一下,敲响了其中一间厢房的门。门很快打开,看见开门的确是林睿之后,杨柳闪身进了屋。   迟迟地,杨柳没有听到关门声。一回头,见林睿还傻站在原地,杨柳忙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门关了?”   因为她的狼狈相而愣神了的林睿这才‘哦’了一声,阖上了门。   “你这是……?”林睿倒了一杯水放在了杨柳跟前。   杨柳仰头一口喝干,示意林睿再倒,“别提了,你寻的好地方,我绣鞋都差点儿被踩掉了。”说完这话之后,第二杯水,杨柳喝得有些犹豫,她在犹豫着怎么开口。虽然隔了一世,但她当初说的那些话,她从没忘记过。   “你寻我,是有事?”林睿直接给了她个台阶。   “有的,我想离开这里。”   “你想通了?”   杨柳其实是想反驳的,但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嗯。你有办法吗?”   “有啊,很多办法。就看你想怎么走。”   “路引……我不能用自己的。你恐怕得想办法替我弄一个。”林睿认识的人不少,杨柳知道,这样的事他是能做到的,且会做得很好。   “你的路引,被他扣住了?”林睿嘴边的笑带着些嘲讽之色,靠着这个扣人,做法未免下作了些。   “就算不在他的,我也不能用自己的路引。”杨柳自然是想离开的,可她不想‘活着’离开,那位郑少夫人,她总得留些什么给她,比如,不贤、擅妒、狠毒之类的‘好’名声。   听了杨柳的想法,林睿皱了皱眉,“你这样做……”   杨柳知道,他想说她这样做是不明智的,这样是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只有我死了,郑铎才不会来找我。至于她,确实有害我的心,她和郑铎定亲之前就遣人来威胁过我,定了亲之后,就更是变本加厉。你知道的,我是惜命的。”上辈子她不但让她一尸两命,还准备好了说辞毁她的名声,还有杨桃……她没法要她的命,只能坏她的名声,于她那样的官家小姐而言,名声可比命重要。至于郑铎知道了会如何待她,那就不是她能关心的事了,到那个时候,于她来说,就是天高任鸟飞,海宽凭鱼跃了。   杨柳说完之后,只静静地等着林睿的答复。林睿这人呢,一般不主动招惹别人,但若是旁人来犯,睚眦必报。   看出了杨柳眼中的忐忑,林睿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你让我做的事,我什么时候拒绝过?”   杨柳正要开口,林睿朝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杨柳以为他是听到门外头有人,顿时嘴闭得蚌壳一样紧,他却开了口,“别说‘谢’,太见外。”   杨柳点了点头,两人稍稍商量了一下,杨柳只是给定了个时间,其它的,都要由林睿去做。   “时间不太长,来得及布置吗?”   “放心。”   “那好,我先走了,外头还有他的人在等着我呢。”   “等等。”   “还有事?”   林睿朝着她伸出了手,杨柳一看他掌心,发现是一张签文。   “我本来想说,求了个下下签的。”下下签意头不好,自然不会把签文带走。   “嗯,这就是个下下签。”林睿说得坦然,杨柳止不住笑了出来。“既然你准备了,我就收下了。”   安妈妈刚才爬山爬了一身的汗,这坐下之后就开始牛饮茶水,一边喝茶一边继续冒汗,这山上风大,刚开始呼呼吹着,她还觉得特别凉快,吹得久了,就开始不时地抖上两抖。   待杨柳好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走到茶铺边的时候,安妈妈已经觉得头疼欲裂,鼻子不大透气,嗓子眼儿有点儿疼了。   “杨姑娘,您总算出来了。”   “安妈妈辛苦。”   慢悠悠地下山回了宅子之后,不用杨柳说,安妈妈都自请去休息去了。安妈妈去休息了,杨柳想了想,也跟着去休息去了。杨柳没想到的是,安妈妈的身体居然只是看着壮实,这休息了一晚上没有能缓过来,反而病倒了。   七八天之后,安妈妈才缓缓好了起来,杨柳知道,安妈妈好了,就是该她忙起来的时候了。   安妈妈病了这七八天里头,杨柳不大熟练地给郑铎做了身衣裳,裁剪地不好,针脚也不齐整,但好歹是她做的。安妈妈一来看她,杨柳就兴冲冲地将衣裳拿了出来,展开给她看,“安妈妈,您替我看看,这衣裳有什么地方要改的吗?”   安妈妈病还没完全好透,但已经比前几天好很多了,这一看到杨柳展开的这身衣裳,她眼皮就不由自主地跳了几跳,很想说一句,‘杨姑娘,爷喜欢的是你这张脸还有你那身段,你擅长不擅长做衣裳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何必勉强自己呢?好好的美人,看着眼底都泛起了青黑色了。’   杨柳眼底的青黑,不是熬夜熬的,是画出来的。眉黛除了可以往眉毛上扫,也可以和脂粉一块儿画在眼底。   安妈妈斟酌了一下道,“杨姑娘,照老身说,您有这份心就够了,爷要是看到您现在的模样,肯定得心疼的,再好的衣裳,他也舍不得穿了。爷要是不穿,您不是白做吗?”   “所以……安妈妈你是觉得我做得不好,是吗?”杨柳叹了口气,“我觉得已经做得很好了。”   之后几天,宅子里头的人起夜的时候都能看到杨柳的屋子里头透出来的烛光,还有她被烛光映照在窗户上的婀娜身形。一段时间下来,杨柳眼底的青黑只深不浅,看得安妈妈心惊胆颤,就怕爷突然心血来潮来了,一看杨姑娘这样,把他们宅子里头伺候的人都拖出去打板子。   上辈子的时候,杨柳天天数着日子,巴望着他成亲的那天永远不会来到,今生她依旧数着日子,却是盼着那天快些来到,只有他成亲的当天,他才分不开身。   晚上,杨柳依旧对着桌上的蜡烛发呆,待得夜再深一些,她再睡,至于起夜的人,看到的从来不是她,而是一个和她身形相似的小纸片。只要摆对了地方,只要蜡烛燃着,‘她’就能一直映在窗户上。   突然之间,杨柳听到了一声颇熟悉的猫叫声。她家里是不养猫的,人都养不活,养什么猫呢?   又听到一声之后,杨柳立马吹熄了蜡烛,走到了窗边,不是很情愿地‘吱’了一声。按林睿的性子,若是她也学着猫叫,只怕他们能一里一外地僵持一晚上。   下一刻,她就听到了一阵轻笑声。   “让让。”窗户是向外开的,毕竟他是来帮她的,拍到他总是不好的。   窗户一开,杨柳就借着月光看到一道黑影轻巧地翻进了屋。下一刻,是低低的呼痛声,还有桌椅被碰倒的声响。   忍不住,就幸灾乐祸了。不过林睿的耳力一向不错,杨柳不敢再笑,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你怎么突然就过来了,是事情有什么变化吗?”   “来和你说,事情准备地差不多了。”   “那就好。”杨柳一直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了。 第8章 死遁(二)   略急促地喘息了几声,杨柳睁开了眼睛,心跳地很快,梦中那种让她几欲窒息的恐惧感在她梦醒之时依旧缠绕着她,让她就像被蜘蛛网困住的蝴蝶一般,好长一段时间没法动弹。   缓了好些时候,杨柳感觉手能动了之后,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子,并四处看了看,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窗户那附近有点儿月光透窗而入,她的脖子,也好好儿的,没有了窒息感,也不疼痛。   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的时候她还想着,趁着明天郑铎成亲的时候离开,这晚上一睡下去,就梦见林睿来接她的时候,被穿着大红喜服的郑铎拦在了半路上。   梦中的郑铎睚眦欲裂地瞪着她,单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几乎把她掐离地面,一字一句地问她,“我待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与人私奔?”然后不待她有任何回答,另一只手也一块儿伸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   回想了一下梦境之中的场景,杨柳有些睡不着了,靠床坐了一会儿,就听到外头打更的声音,一慢三快,已经四更天了。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起来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不但杨柳知道,其实安妈妈也是知道的。但安妈妈盼着杨柳不知,也盼着她睡迟一些,睡沉一些,这样就不会被外头的动静给惊醒了。   但事与愿违,在安妈妈悄悄地起身,准备再敲打一下宅子里头的人不要在杨柳跟前乱说话的时候,发现杨柳已经穿好衣裳站在院子里头了。   “杨姑娘,您……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这最近早晨天还冷呢。你不如再回屋去多睡一会儿?待得天大亮了,老身再去唤您起身?”   “不用了,起都起来了。”而后她仰头望了望天,喃喃道,“今天……会是个好天。”杨柳是记得的,郑铎成亲的当天,阳光灿烂,真真是黄道吉日,宜嫁娶的好日子。   安妈妈觉得杨柳这话中似有深意,但是仔细看她神色,又十分平淡,一时间也掐不准,她到底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杨柳见安妈妈看她,冲她笑了一下,“安妈妈,您在看什么呢?”   “哦,老身看着姑娘,怎么就能长得这么好看呢?天仙一样的。”   “妈妈您真会讨人开心。”   “老身说的都是实话。”   “安妈妈,今天咱们一块儿出去凑凑热闹吧,沾沾爷的喜气。”   杨柳这话一出,安妈妈心里一个咯噔,原来杨姑娘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因为知道,所以才起的这么早的吗?或者昨晚根本就没有睡好?杨柳这段时间因为替郑铎‘缝’衣裳,眼底一直都是乌青乌青的,也看不大出来一晚上有没有睡好。   其实安妈妈是想劝杨柳不要去的,她这样的身份,在爷跟前受宠是受宠的,但终究没有名分。说得难听些,就像那过街的老鼠,藏在暗地里倒是无妨,一旦跑出来,虽不至于人人喊打,但终究还是会被人轻慢。   “姑娘,爷成亲,您去看着,岂不是让自己伤心吗?”万一一个没有忍住,杨姑娘哭了,爷指不定要以为她是触他的霉头呢!   “伤心?”杨柳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妈妈您这是说笑吗?我是爷什么人,有伤心的资格吗?”   安妈妈只看了杨柳两眼,没有接话。这样的话,没法儿接。   城中但凡有人成亲,总是不缺看热闹的人的。有的人是看新郎官,更多的人是看排场,有些大户人家成亲,还会撒喜钱,既凑了热闹,还有铜板可以捡,所以挺多人都兴致勃勃的。   杨柳以为她已经起得很早了,但到了花轿肯定会路过的那条路上一看,居然已经站了不少人了。杨柳带着安妈妈往人多的地方走,把自己隐藏在人多的地方,她会比较有安全感。   安妈妈有些不理解她的做法,和这么多人站在一块儿,爷就算骑着马路过了,也未必能看到她们。但来是杨柳要来的,她只是跟随罢了,自然也不好指手画脚。   前一世的此刻,杨柳依旧在宅子里头睡觉,因为前一个晚上哭得太久,累了。   突然响起的一阵锣鼓声,让周遭安静了下来,因为这声音是提醒他们,迎亲的队伍要过来了。   一身红色锦袍,胸前绑了朵红绸缠成的花,跨着高头大马……不得不说,郑铎是很适合这身打扮的,看着就像春风得意的状元郎,不过今天于他来说,区别也不太大,小登科也是登科。他嘴角噙着的笑,是她熟悉的,看似真心,其实人心隔肚皮。   看着他御马的背影,再看后头跟着的花轿,突然之间,杨柳的眼角有那么些酸涩之感,但很快被她压下,今天是他的好日子,他以后要为人夫,为人父,于她来说亦然,今天之后,她就不再是为别人活着的杨柳,杨桃,郑铎,曾经于她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她就一条命,已经为他们搭上过一次了,这第二次,是属于她自己的。   “安妈妈,咱们走吧。”   郑铎才刚骑着马过去,后头花轿还没经过她们所在,杨柳已经开了口。安妈妈其实还想看看那位新夫人陪嫁的嫁妆如何,这会儿杨柳开了口,她也只能听从了。   “杨姑娘,您也别太伤心了,爷的身份在那儿,不可能一辈子不娶妻的。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不是娶的这位,也会是旁人。”走了好一会儿,杨柳都一声不吭,安妈妈看了她很多眼之后,终究开了口。   “我知道。”   午膳,杨柳用得很少,晚膳就根本没叫,只说想要早些休息。安妈妈看了眼杨柳屋子里头点着的一排蜡烛,这么亮,如何能睡得着?   见安妈妈盯着蜡烛不放,杨柳垂下了眼眸,“今天是爷的好日子,蜡烛是要点到天亮的。”   安妈妈一惊,要点到天亮的蜡烛,那是龙凤烛,不是这普通的红烛可以比的。随即,安妈妈偷瞧了杨柳一眼,只觉得杨柳今天看着怪怪的,这是……自欺欺人?以为屋子里头点了蜡烛,就能把她自己想成是爷的新婚夫人了还是怎么的?   安妈妈还想再说些什么,杨柳已经又开了口,“妈妈您回屋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哦,好好。”安妈妈其实也是清楚的,这样的事儿,旁人劝着都没用,得自己想通才行。   夜色渐渐深沉,杨柳一丝睡意都没有。她在等着,等着她和林睿约好的时间到来。   杨柳住着的这个,是两进的四合院。她住在内院的正房,安妈妈住在东厢房,丫鬟和小厮等等都住在垂花门外的前院里头。   林睿还是先学的猫叫,这一回,杨柳没有关窗,他叫了两声之后发现杨柳没有回应,径直就跳进了屋。   杨柳正拿着剪刀剪蜡烛灯芯。   “你怎么点这么多蜡烛?”   “天干物燥,蜡烛多了,不是才容易着火吗?”   “就蜡烛这么点儿火,发现得早的话,一会儿就能给扑灭了。”   “那你的意思是?”   “你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的话,咱们现在就走。”   “现在?可是这屋子……”在杨柳以为,他们应该是先把屋子点着了,看着它烧一会儿,再离开的。   “我先带你出去,再让人来布置这儿。”   杨柳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虽然有些厚颜,但她既然离开了,总还是得过日子的,郑铎给她的那些银票,她带在了身边,至于其它,她什么都没带。因为她不确定郑铎给她的那些首饰头面是不是有什么藏在暗处的印记。至于衣裳……她以后要过的日子,是穿不了这么好的衣裳的。 第9章 死遁(三)   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本来好好的房子已然焦黑一片,地上有大片的水迹,有的地方还冒着丝丝白烟。安妈妈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一个噩梦,特别可怕的噩梦,但后脑勺的疼痛告诉她,这不是梦。   “妈妈,怎么办,要让人去通知爷吗?”   安妈妈看了眼地上白布盖着的尸身,她的手微微地抖着,那布是她亲手给杨姑娘盖上的,那样的美人,被一把火烧成了‘黑炭’,总该给她留点颜面。   至于通知爷……昨个儿是爷的大好日子,今天她们就上门去报丧?是嫌死得不够快吗?可不通知,似乎又不行,很明显,爷还没对杨姑娘撩开手,等府里头的新夫人安顿好了,爷肯定是要过来的,但现在的情况,不要说半个月一个月了,这样的尸身就该早点儿入殓才是。   安妈妈沉思了一会儿,“你让人去与爷身边的人说,就说,杨姑娘出了事。等爷过问了再具体说。”   “怎么会这样啊?怎么突然就起火了呢?是不是杨姑娘屋子里头的蜡烛没有摆好,被风给吹倒了啊?”   安妈妈很想点这个头,如果昨晚没有人把她打昏的话。昨晚火刚起没有多久的时候,她就看到了,正想大声叫呢,就被人从背后被打晕了。若不是更夫打更经过看到了宅子里头着火,找人来救火,那她……此刻可能就是这院子里头躺着的第二具焦尸了。   杨姑娘那样的身份,恨她恨得想要弄死她的人,除了新进府的夫人,安妈妈不做他想。只是这位夫人的做法,也实在是太过简单粗暴了。怎么就这么着急,这么沉不住气呢?这深宅后院的,当家主母想要弄死下头的一个小妾,什么法子不能用呢?关起门来的事,那就是家事,又有谁会管呢?现在这样,若是闹大了,不但是新夫人,连爷脸上都无光,明媒正娶的妻子把外头安置的女人给烧死了,今后城中这茶余饭后,他们爷的名讳只怕不会被少提及。   “唉。”安妈妈叹了口气。这样的事儿,还是留给主子们去想吧,他们下头的人,什么事儿都是做不了主的。   敬完茶之后,徐珍先回了屋。这一坐下,就觉得浑身都酸疼,主要还是她的新婚夫君不够怜惜。想到昨晚的种种,徐珍的双颊红了起来。他那样卖力,想来,是喜欢她的吧?   “姑娘。”王妈妈先叫了徐珍一声,然后快步走到了她跟前。   “妈妈,以后得改口了,我已经成亲了。”   “姑……少夫人,现在不是计较这事的时候。老奴刚才看着,好像是有人来寻姑爷呢。”   徐珍没有太大的反应,王妈妈一看就知道她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忙又解释道,“姑娘,老奴看那人鬼鬼祟祟的模样,就让人去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来的是那个院子里头的人。”   定亲之前,自然是要对男方有所了解的,家世、相貌、人品……等等。且不说郑铎的名声在外,这世上男子到了一定的年纪,有通房丫鬟的并不在少数,郑铎与旁人的区别,大约就是沾过手的女子很不在少数,不说府里的丫鬟,小门小户的那些想攀高枝的女子,外头楼子里头还养过米分头。   但徐珍作为正妻,在意的不是他有过的女子的数量,而是有没有哪个女子在他心里是占了份量的。若只是贪一时的新鲜,一段时间就能撒开手的,那么他花出去的银子,她就当是多养了几条猫啊狗的。为了外头不重要的阿猫阿狗和夫君闹,那不是聪明的女子会做的事。   说起来,郑铎待她也算不错,和她定亲之后,就散了府里头的那些个通房,外头的那些米分头,也各自都替她们赎了身。唯一没处置的,就是安置在外头那个宅子里头的杨树还是杨柳了。这个女的,郑铎提都没和她提,只小心护着,王妈妈听说了之后曾劝过徐珍,让她过了门之后和郑铎提,把她弄进府里来,外室一来名声上不好听,二来不好控制。但徐珍不愿意,放到跟前来做什么,添堵吗?   这会儿听王妈妈这么一说,徐珍就明白了。   “她让人来的?”要不是身上还是酸疼地厉害,徐珍都差点儿跳起来。“她倒是敢,我这昨天才进门,她今天就让人来替她邀宠来了吗?”   “所以我不是就说了吗?还是先由您开口,让姑爷把她接进府里来,老奴几个能替您看着她,姑爷也能觉得您是个大度的人。”   “妈妈,她这还没进府,都敢这样,要是她进来了,这府里头还有我的位置吗?”   王妈妈想了一想,依旧点头,“这放在外头,还有一点不好。前头是姑爷没成亲呢,外头的自然是不能生孩子的,可您已经进了门了,要是她真当受宠,在您之前蹦出一个儿子来,您这不是膈应地慌吗?”   “她敢!”   “姑娘啊,她连外室都能做,这脸皮不知得有多厚实呢,生个孩子傍身,这不是很自然的想法吗?”   虽然是庶出,但是带个‘长’字,徐珍光是想想,都觉得特别不舒坦。   “但是夫君……他根本没在我跟前提过她,藏得那个牢,好像说出来了,我就能吃了她。”   “那还是找个适当的时候再说吧。”反正这个孩子,短时间之内也是蹦不出来的。   “出了事?什么事?”   小厮看了郑铎一眼,摇了摇头,“具体……来人没说。说是爷您要是不问的话,就不说。”   郑铎一听,皱了皱眉,心中升起了一丝不悦的情绪来,杨柳这是也学会那些个女子邀宠的伎俩了?还是怕他娶了妻就忘了她,这是让人来提醒他她的存在?说句实话,太沉不住气了些。   见郑铎不吱声,小厮又问,“爷您要把他叫进来问话吗?”   “不用了,让他回去吧。”能有什么大事儿,无非就是拈酸吃醋那些事儿。   他这才刚成亲,她就这么不懂事儿,这样让人来找,不但是给他添麻烦,还给她自己以后添阻碍,哪个当家主母会喜欢爱争宠的小妾呢?他娘就最爱给他爹爱争宠的小妾立规矩,让她们知道什么是‘矜持’。看来,是要多冷她一段时间了。   城外,林睿和杨柳立在荒坟堆里,林睿指了个地方,那儿的土是新翻过的,“大约是在这个位置吧,那人身量、胖瘦都和你差不多。好在新死没有多久,尸身还是完好的。”   杨柳看了眼周遭偶尔露出泥土之外的人骨,只打了个哆嗦,上辈子她死了之后,是不是也就是被人随意地扔在此处?风吹日晒慢慢腐烂,或者还来不及烂,就已经被野狗之类的动物给啃食了?   “抱歉。”杨柳低低说道。   “别想太多。”林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在这儿,她可能要曝尸荒野,替了你,虽然焦是焦了,但……也许会有个葬身之地呢?”   “谁知道呢,也许也不过就是草席一卷罢了。”   林睿不想替郑铎说好话,干脆就不接话了。“行了,你要来,我也带你来了,现在,咱们走吧?”   杨柳点了点头,才刚迈开腿,已经平白无语地打了几个喷嚏。   “着凉了?”林睿递了条帕子给她,“擦擦。”   “我自己有帕子。”杨柳说着,就在自己身上摸了摸,然后发现……她不但衣裳没带,连帕子也都没带。因为好多帕子都是配着衣裳买的。   抬头一看,林睿拿着帕子的手还伸着没动呢,脸上那神情,看得人很想伸手挠他。又看了他一会儿,杨柳伸手接过了帕子。   “你怎么不说,要洗干净了还给我?”   “这条帕子看着也不是新的,到时候我另做一条给你吧。”   “新的?我要,旧的也得洗干净了还我,谁让我是一个念旧的人呢?”   他们坐的马车就是很普通的那一种,这样比较不引人注意。虽然也觉得如果林睿在外头骑马会引人注目,但杨柳还是开口问,“你怎么不骑马?”她记得,郑铎出门的时候,从来是不喜欢坐马车的,说是坐马车的时候整个人都感觉缩着,很压抑,还是骑马畅快。   “骑马?会磨破皮的,坐车最多磨出茧子。”   林睿的话,不用太过细想都大约能知道是怎么回事,杨柳顿时不想理会他了。也是她不好,就不该和他搭话,明知道比嘴皮子,她是比不过他的。   静默了好一会儿,林睿给她跟前放了一叠子果脯,“吃点吧,特意为你准备的。”   原来在家的时候,温饱尚且犯愁,这样的零食,杨柳虽然喜欢,却是不敢想的,为数不多的记忆之中,给她买果脯的都是林睿。数量虽然不多,但她都记着。后来郑铎也给她买过,说是他听说很多女子都是喜欢的,杨柳知道,他不是听说的,而是他曾经的那些女人,其中有和她一样,是喜欢这个的。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想让自己想太多,杨柳岔开了话题,“林睿,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带着杨桃。”毕竟他们家就只剩下她们两姐妹了。   “有什么可问的,你不想带着她,咱们就不带。”林睿这话,说得很是坦然,没有她心中那么多纠结。   其实她不过是自私,也有那么点儿……不知算是记仇,还是怨恨。杨柳闭了闭眼,她终究不是圣人,只一味地付出,却没有回应,她的心也是会冷的。   “我前段时间,去找过杨桃,她让我觉得,她宁可没有我这个姐姐。既然如此,我……”   “不想说就别说,已经都过去了。”   “嗯,那你说说吧,那宅子,你是怎么弄的?”   “还能怎么弄,按你要求的,放了把火呗。”林睿没说的是,怕木头烧的不够旺,他还让人添了不少的油……总而言之,看着像是意外,其实留下了不少的漏洞,至于郑铎会不会怀疑,会怀疑谁,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反正结果是把那宅子烧了,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林睿心里那个舒坦劲儿,就别提了。 第10章 话篓子大夫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她是那个‘君’,林睿是那个‘送君’的人,但杨柳等了好些日子,也没能等来那个‘别’,送他的林睿倒是和她住到了一个院子里头。   这个院子是林睿找的,买院子的银子是林睿掏的,院子里头是林睿找人收拾的,杨柳就算自己走人,也没法开口让林睿走。   可这天天吃喝住在一块儿的,她出门去买菜的时候,周围的邻里都已经开始叫她‘林家嫂子’了。   这天,林睿又趁着阳光大好的时候,躺在院子里头的摇摇椅上晒太阳,那姿态慵懒地,就像一只成了精的猫。   杨桃走到了他跟前,就站着,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最近的阳光都很好,今天尤甚,此刻,阳光温柔而又调皮地落在他的发梢上,睫毛上,脸颊上,杨柳站着的这个角度,可以十分清楚地看见林睿脸上泛着金色光泽的细细的汗毛。从入鬓的长眉,微微翘起的睫毛,看到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唇瓣,若不是侧脸的轮廓显出的那点儿属于男子的棱角分明,初见他的人,恐怕都要将他认成一个稍稍有些英气的女子了,虽然认识他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杨柳此刻依旧,看他看得失了神。   不多时,他就睁开了眼睛,眼睛湿漉漉的,似有迷雾遮挡一般。   “要吃饭了?”边问,他边打了个哈欠。   吃饱睡,睡饱吃,她刚才一定是因为太阳太大看错了,这应该是一只成了精的猪。   “林睿,你一路送我到了这里,我很感谢。你不但送了我,还留下来陪着我,看我是不是能适应这里的生活。这段时间下来,我只能说,我现在觉得过得挺好的,所以……”   “你觉得你过得挺好的?”   “嗯。”杨柳重重点头。   “好巧,我也觉得最近过得挺好的。虽然衣来不能伸手,但饭来张口就已经很好了。今天中午吃什么?”   到了饭桌上,杨柳正要开口呢,林睿立马就‘嘘’了一声,“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说话,很容易被呛到的。”   杨柳:“……”也不知道是哪个,前段时间吃饭、说话两不耽误的。   杨柳忍,饭总有吃完的时候,她的话总是能说出口的。让他先吃饱也是好的,不然她说了那些话,只怕他要吃不下的。   然后……林睿今天吃饭和以往大不相同,以往他一般都是狼吞虎咽,说是以此证明她做的菜很好吃,根本来不及细嚼慢咽,其实她的厨艺如何,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今天呢,林睿开始细嚼慢咽了。一口菜一口饭,吃得斯斯文文的。平日里只吃一碗半的饭,今天已经开始吃第三碗了。   因为就他们两个人吃饭,杨柳怕浪费,所以煮得不多,今天这顿也是按照平时的份量煮的,这会儿菜都吃完了,只剩下汤,林睿已经开始吃白饭了。   杨柳看着一筷子已经开始只夹几粒饭的林睿,一巴掌过去,挡住了他的饭碗,“别吃了,不撑吗?”   林睿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特别委屈,杨柳还以为他会否认一下呢,毕竟也没人逼他吃这么多,结果他一下子就承认了,“撑!特别撑!都快撑死了。”   “那你还吃?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不知道饥饱呢?”   “吃完饭,你就要说话了,我不想听。”说着,林睿撇开了头。   这世上,林睿算是除她自己之外,最了解她的人了。杨柳这么想着,鼻尖突然酸酸的,眼前也模糊了起来,可有些伤人的话,她真的不能不说,她这辈子,不指望什么了,但林睿,她是希望他能好的。就算他要上吊,也不该吊在她这棵歪脖子树上。   “林睿……你听我说。”   “哎呀……柳芽儿你快去替我寻大夫来,我这肚子,突然好疼。”   “肚子疼?你等等,我去……不,你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躺一趟?”   手忙脚乱地把林睿扶到了院子里头的摇摇椅上,给他搭好了被子,杨柳就急急忙忙地往外头跑,去给他寻大夫去。   杨柳一走,林睿扶着腰就坐了起来,然后冲着茅房就过去了。畅快地吐了一阵子之后,林睿的脸色有些惨白,不过肚子不那么胀了。重新躺回摇摇椅上,林睿叹了口气,这样的做法,也最多只能一次罢了,有些话,总是避不开的。   杨柳很着急,一直催着身后的大夫走快点儿,要不是她力气小,她都想背着大夫走了。大夫呢,都被她催得没脾气了,比伶牙俐齿,他一老头子,哪里能比得过小姑娘呢?   老大夫进了院子,跟着杨柳,径直走到了摇摇椅跟前,看着摇摇椅上躺着的林睿,老大夫挑了挑眉,怪不得小娘子这么着急呢,这么俊俏的夫君出了事儿,要是他,他也着急的。   “小娘子莫急,老夫这就替你夫君看看。”   林睿特无辜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呢,乐开了花,这个老大夫和他们周围的邻居一样,都是很有眼光的,一看就知道他和柳芽儿是相配的。   “你这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了?”   林睿没吱声,杨柳在一旁揭穿他,“他没吃坏东西,应该是吃多了。平日里他都是只吃一碗半饭的,今天吃了快要三碗。”   “哦。”老大夫点了点头,没有如杨柳想的一般骂林睿不爱惜身体之类,只是眼神怪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给了林睿一个饱含同情的目光,话他是不多说了,都在眼神里头表达出来了。   “没事儿,吃点儿助消化的药就行。”   这头,杨柳去煎药,那头,平日里没什么病人的老大夫搬了个凳子坐在林睿身边和他唠嗑。   “小伙子啊,长得真好,多大年岁啦?”   “十八。”   “哦,这么年轻就成亲啦?成亲多久啦?你夫人看着就是个泼辣的,不过长得好看,你就多忍忍就是。”   “我都听她的。”前头的问题,林睿都被避开了,不过老大夫也混不在意,接着说,“哎,这样是对的,老头子也听我那老婆子的话,我家老婆子,年轻的时候也是这镇上一枝花,看我有看病的本事,这才嫁给了我……”   老大夫说着自己的故事,絮絮叨叨的,林睿呢,听得特别地认真,不时地还问上几个问题。杨柳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两人相谈甚欢的场景。   “身体没事了?”杨柳看了看他的肚子。   “还有点儿疼,不过这会儿比刚才好受点了。”   “那喝药吧,已经晾好了。”   “这夫妻啊,就该这样和和睦睦的,你呢,就算真生你夫君的气,也不该让他把你烧的饭都吃掉啊。他说你做东西难吃,你就该往好吃了做,做好吃了以后呢,不给他多做,馋他!”   杨柳呢,是听得目瞪口呆,这都什么跟什么?林睿却猛点头,还开口问,“原来您夫人也是这样待您的?”   “可不是,原来她那饭做的,猪食一样,又多又难吃。我有次没忍住,说了大实话,然后就像你今天这样,吃撑了。她看我病了难受,她心里也不好受,然后就去专门拜了师傅,后来是学了一身的好手艺,然后……就到处给别人做菜去了。我想吃顿她烧的饭,也就比登天容易一点点吧。”   大夫收了诊金和药费走了之后,杨柳就坐到了大夫刚才坐着的位置上,看着林睿喝药。林睿也不嫌苦,一小口一小口地,把药喝了下去。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杨柳又去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喝着去去嘴里的苦味。杨柳倒是也想过也他吃片果脯的,倒不是舍不得,这本也是他买来的,只是林睿他不爱吃酸的东西,这果脯呢,是按照她的喜好买的,酸酸甜甜的。   “林睿,咱们认识好多年了吧?”   “快十年了。”   “当初……”   “当初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那不一定,这世上啊,好心的人还是很多的。”   “可除了你,我没看到别的好心人。”当年他已经不算年幼了,且认识杨柳之前,他已经尝过世间那些酸甜苦辣的滋味。所谓的好心,在他这样的容貌下头,都是有条件的。他曾经想过,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他可以弃了这张那些心思龌蹉的人看上的脸。好在终究,遇上了她。   虽然过去多年,杨柳现在仍然能记得当初头一回见林睿时候的场景,那么好看的小哥哥,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作为家中的长女,她一直想要有个哥哥,林睿就像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愿望,赐给她的哥哥。   “我当年不过给过你几个馒头,虽饿不死,但也吃不饱。”她爹,若是身边有十两银子,怕是至少八两得花在科举之上。剩下的银子,得养活三口人,着实艰难。“后来,你一直待我很好,当初的那些,你早就还清了,认真算起来,还是我欠了你。”   “你救我,是救了我的命,我还你,是我自己甘愿的。我欠你的,我愿意还一辈子,你欠我的,你准备怎么办?”   “你欠我的,我不用你还。”说到这里,杨柳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欠你的,待下辈子我……”   “下辈子如何?结草衔环,为我做牛做马?这辈子你都赖掉了,你觉得我还能指望你的下辈子吗?”说到这里,林睿深吸了一口气,好似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一些,“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去休息一下。”   林睿自进屋之后,就没出来过,到傍晚的时候,杨柳去敲过他的门,他只说没有胃口,不想吃东西。他不开门,杨柳也没法勉强,想着他应该是因为中午吃的还没消化。其实林睿饿得想挠墙,但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他已经被杨柳气饱了。   第二天杨柳出门,盘算着买一些易克华的东西煮给林睿吃,这才没走几步呢,已经不停地有人问她,她夫君身体好些了没有。杨柳就纳闷了,怎么林睿生病的事,好像街头巷尾都已经传遍了呢?   后来她才知道,那位她请来的大夫,就是个话篓子。当初他之所以想做大夫,就是觉得大夫说的话,生病的人就算不愿意,也是要支棱着耳朵听着的。一句话能交待完的事儿,那大夫一般都爱往里加词儿,说个十句八句都算少了的。他被杨柳请到了家里头,大家都瞄到了一两眼,他这一出了杨柳他们院子呢,就被周围的人拉过去问了一问林家那个长得贼好看的小伙子是出了什么事,然后那大夫就开心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说书一样地给大家说了起来,这一传十,十传百的,这附近就都传遍了。 第11章 烧掉的厨房和上交的银子   不得不说,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像林睿这样长得好又性子好的,就更招人待见了。   平日里杨柳出门走不过两刻钟就能到外头菜贩、肉贩、鱼贩等聚集摆摊的地方,今天……这个人问问林睿的身体状况,那个人劝她要待夫君好些,一个人说什么‘少年夫妻老来伴’,另一个人就立刻接口道‘夫妻还是原配的好’,一人一句,接得十分顺口,就像事先商量过一般。   才刚住进小院的时候,杨柳曾经很认真地和人解释过,她和林睿不是夫妻,但她不管怎么说,在众人眼中,她和林睿都是一对,她的实话被理解成了女子惯常的使小性子。   隔壁的孙大娘还颇感慨地说:“年轻就是好啊,想当初,我和我们家老头子吵嘴的时候,也总说他不是我当家的。”然后又开始劝杨柳,“这话呢,偶尔说一说出出气就算了,别总说,很伤感情的。”   杨柳寡不敌众,就让林睿出去和大家解释,林睿乖乖地去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不解释还好,解释完了之后呢,大家看她的眼神愈发怪异,看着林睿的眼神是越发地同情。   这会儿,杨柳好像又到了当时的状况,她也不愿意费那口舌解释什么了,因为很明显,这附近住着的人就听不进解释,都是她们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她说的都是‘掩饰’和‘编故事’。   而后终于,人称‘石大娘’的年长妇人开口问了句实在的,“林家的,你这是要出门去给你们当家的买吃的吗?”   杨柳愣了一下,马上狠狠点头,只要能给她让开一条道,让她耳根子清静些,说她是谁家的都可以。   “那快去吧,你当家的在家里头可得惦记着你呢。”   林睿惦记她?杨柳被说得俏脸一红,几步急蹿,就往巷子外头走了,身后呢,是一阵接一阵的笑声。   生怕再被人堵住,杨柳故意在外头待得稍稍久了些,买完了要买的菜之后还在外头又逛了好一会儿,眼见着日头差不多了,各家各户都到了煮饭的时候了,才往家里走。   才一进家门,嗓子眼儿就是一呛,眼睛也被熏得难受,眨了眨眼仔细一看,就见他们家厨房冒出了滚滚的浓烟,杨柳皱了皱眉,难道她出门的时候,灶台里的火忘记弄熄了?这会儿着起来了?   想起厨房角落里头堆着的柴火,杨柳随手把有些份量的菜篮子往脚下一摆,三步并着两步就往厨房跑,还没跑到近前呢,已经从厨房里头窜出一个人来,给杨柳吓了一跳。   虽然形容颇狼狈,脸黑衣裳皱的,但杨柳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冲出厨房的是林睿。   “你……你这是,折腾什么呢?”杨柳围着林睿绕了一圈,见他没有太大问题,就要往厨房里头去,才刚迈出一步,手臂已经被林睿给抓住了。   “放开,我进去看看情况。”   “别去了,火已经灭了。”不过厨房也毁得差不多了。   “放开!”杨柳又说了一边,林睿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松开了手。   杨柳到厨房门口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她今天早上还收拾过的地方,那一地的狼藉,那盈满鼻尖的焦糊气息。大约因为要灭火的关系,厨房的整个地面都是湿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杨柳檀口微张,愣了半响,这才转过头质问罪魁祸首,“你这是……在厨房玩火?”   君子远庖厨,林睿虽不能算个十成十的君子,但在这个方面,他和其他那些个‘君子’没有区别,旁人是不屑进厨房,如女子一般洗手作羹汤,林睿是不擅。一个不擅厨艺的人进厨房……还把厨房弄成这样,除了玩火,杨柳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等等,好像是有的。难道是嫌她菜做得太难吃,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厨房给烧了,以后他们俩天天去外头吃现成的?   林睿本来是撇开了头的,杨柳问他话之前,他正偷偷回头看杨柳看到厨房现状之后的反应,杨柳突然回头问他话,给他吓了一跳,这脖子就扭到了。   好一番龇牙咧嘴之后,林睿缓声回答了杨柳的问话,“你出门半天都没回来……我饿了。”   杨柳顿时有那么一种被恶人先告状的感觉,虽然林睿的声音听起来其实特别委屈。   杨柳瞪眼正想说他,映入眼帘的却是他此刻灰头土脸的模样,杨柳那一股子气突然就散了,想笑,又很快憋了回去,“该!昨天晚上喊你吃饭,你说不饿,今天早上又睡到日上三竿。”两顿不吃还能不饿,那他不是看着像谪仙,是真的成仙了。   林睿微微垂下了头,一副乖乖听训的模样,那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看着可怜兮兮的,杨柳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还愣着做什么,回房去洗漱一下,换身衣裳。”   闻言,林睿抬头看她。   “看我做什么?厨房都成这样了,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好,咱们出去吃吧。回来再收拾。”   “不用你收拾。”林睿忙接嘴道。   “我不收拾,你来吗?”   “我们可以花银子请人来收拾。”这是林睿刚才就想好了的,里头那样儿,他是不想再进去了,也不想杨柳受累。   “就你银子多。你想出多少银子找人来收拾厨房?”   “五两?不行就十两。”   她买个菜,几个铜板都和人讲半天,林睿倒是大方,这开口就五两十两的。想着,杨柳就伸出了手,林睿不解,杨柳就说,“你不是要花银子来找人收拾厨房吗?银子呢?给我吧。”   林睿伸手在腰间摸了摸,想起荷包放在屋子里头了,转身几步进了屋,再出来的时候,脸也弄干净了,衣裳也换好了。   “这个给你。”   荷包不论形状还是图案是铺子里头常见的样式,杨柳伸手接过,却觉得份量不对,不论是五两还是十两银子,都比这个重多了。拉开荷包一看,里头是叠好的银票,且不说面值为何,这么厚一叠,看着就有点不对劲。   杨柳还没开口细问呢,林睿已经抢先道,“是我疏忽了,这么些日子了,都没把银子给你。我随身带着的银票就这么多,你先拿着用,要是不够了,你和我说,我再去取。”   林睿说这话的时候特别坦荡,好像他的银子本就该交给她管着一般。   这么一来,这荷包在杨柳手上,仿若就成了烫手山芋了,她收着吧,名不正言不顺的,不收吧,谁知道林睿又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她脸皮可没他那么厚。很快,杨柳下了决定,她先暂时替他收着,一个铜板不动他的,待今后他们分道扬镳了,她再完璧归赵。   两人出门的时候,邻里都在吃饭,待他们吃完回来,正遇上那些个坐在一堆闲话家常的妇人,她们手上各有自己的事情做,有的纳鞋底,有的缝衣裳,有的打络子……这些活计她们应该都是做熟了的,因为能她们一边说一边做,两不耽误。   杨柳一看她们都在巷子前头的空地上坐着,瞬间觉得耳朵疼,急忙伸手拉住林睿的手就准备往回走,“咱们先别回家了,在外头再逛逛去。”   林睿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拉住的手,感受手中有别于他的那种纤细柔嫩,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她说要早些回来收拾厨房,他应了,她说要再出去逛逛,他也没意见,反正能跟她待在一块儿,去哪里、做什么都是好的。   但他们还来不及转身,有个打络子的妇人眼尖,一下就看见了他们。   这妇人夫家姓田,大家都叫她田嫂子,“快看,是林家小两口。果然年轻,这恩爱的,出个门还手拉着手。”   “怎么,羡慕啦?要羡慕了那下回你就拉着你们家那位一块儿出去走走呗,反正我们也不会笑话你!”一旁补衣裳的赵家嫂子笑着开了口。   “我倒是想呢,可我们家那个没良心的,嫌弃我手粗,他也不想想我手怎么会这么粗,还不是长年累月做家务做的?还有这些玩意儿。”说着,田嫂子有些赌气地把手上做到一半的络子往跟前的针线框里一扔。   “我说什么来着?你们昨个儿听了任大夫的话,还说人家小两口这是吵架了,我说啊,这夫妻吵架呢,那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这回开口的,是纳鞋底的王家嫂子,因为她的力气比旁人要大那么一些,所以她的鞋底纳得都比旁人厚。   “是是是,你最有经验,天天和你们当家的脸红脖子粗的,就是为了拉着他上炕吵吵去吧?”   这就算是开了话匣子了,围成一圈的几人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说荤话,夫人说起荤话来,那真是连老爷们都比不上。   杨柳也不是黄花闺女,这些话,虽不想听,但还真就听懂了,一时间有些面红耳赤起来。刚才着急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听多了,就感觉拉着林睿手的那只手热地不行。   “今天……天挺热的。”杨柳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先用空着的那只手在脸前扇了几下,而后假装很自然地撒开了林睿的手,“我这手都出汗了。”   “那不然……咱们还是回去吧。宅子里头凉快些。”   “也好。回去吧。” 第12章 迟来的关心(一)   那夜里的一场火,将内院的正房和左、右耳室都烧了个干净,若是再发现得迟一些,只怕东、西厢房也是保不住的。   安妈妈依旧住在东厢房,每天依旧和从前一样进进出出,但每每看着正院那被烧得焦黑一片的已经不成屋子的屋子,总觉得眼角有些酸涩,好像昨天她们还一道出门,今天就已经阴阳两隔了。   说起来,杨姑娘在爷的心里也没有她们想象得那样重要,她已经让人第一时间去报了信了,为了避讳,只说杨姑娘出了事,就等着爷细问和盘托出,可爷连人都没见,直接就给打发回来了。   杨姑娘被烧成那样,爷又不闻不问,她便私自做了主,匆匆给杨姑娘下了葬。至于葬的地方,想来杨姑娘也没想过能入郑家的祖坟,她便在城外的山上,给她随便寻了块地方。   其实下葬之前,安妈妈是去找过杨柳的妹妹杨桃的,想问问她,这丧事要怎么办,当时的场景,安妈妈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气愤异常,杨姑娘当时砸在杨桃身上的银子,就是买吃的喂条狗,狗还会和她摇摇尾巴,扔在水里,还能听个响,到了她妹妹那儿,不似有恩,倒似结了仇。   杨桃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一下,安妈妈还准备给她递帕子让她擦眼泪呢,她却突然笑了起来,“死了?那还真是老天有眼。早在她没名没分跟着郑铎的时候,就该一头撞死了,居然被她苟活了这么久。”那张脸上,丝毫痛惜之意都没有,有的只是冷漠和畅快。   安妈妈忍着气愤之意,再问,问她要不要把杨姑娘送回故里,听说当初她们的爹,就是杨姑娘特别送回去的。杨桃却道,“她这样的人,葬在哪里,便脏了哪里的地,我爹娘不会愿意看到她的。你要不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她,要不然……直接扔到城外的乱葬岗吧,那儿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还有,既然她都死了,你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被人看见了,要坏了我的名声的。”   “你……”安妈妈替杨柳觉得冤,杨柳活着的时候不让说,她现在已经故去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你可知道,当初你治病的银子,是怎么来的?你当时年纪也不小了,你们家的状况,你应该是很清楚的吧,你病了花的那么一大笔银子那都是……”   安妈妈还没说完,杨桃已经接了话,“不就是她卖身的银子吗?我知道啊。”   “你知道你还……你还这样说杨姑娘。”安妈妈的声音有些抖,有些不敢相信,她居然是知道的。也对,毕竟天上是不会掉银子的。但凡杨姑娘有地方能借到银子,也不会走这一条路。   “没人让她救我,没人求她救我,也没人逼她救我,她救我,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哦不,或者该说是她自甘下溅,我的病呢,就是个借口,因为要给我治病,所以她替自己找了个有银子的靠山。她倒是去享福了,把责任都推在我身上,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旁人要是说起来,不会说我有个卖身救妹的好姐姐,只会说,你看,就是那个人,那个人的姐姐,去给人做了外室,为了银子什么都能出卖。我这身上的病是好了,心里的病可难受着呢,这些都是她害的!”   安妈妈看着她越说话越狰狞的脸,只觉得庆幸,庆幸当初她让杨姑娘把事情都和杨桃说清楚的时候,杨姑娘怕伤害她妹妹,什么都没有说,不然要是面对面地听到这样一番戳心窝子的话,那杨姑娘只怕……早就不能活了。   这世上的人,关系越是亲近,这伤起人来就越厉害。同样一句骂人的话,从陌生人口中,和从亲人口中说出来,总是亲人说得更加伤人。   杨姑娘算是枉死,想来杨桃能说那样的话,自然也不屑祭拜她,给她做法事超度。安妈妈呢,是信这些的。说来,她们也算主仆一场,虽然她是爷派来伺候杨姑娘的,但人相处久了,多少是有些情分的。   杨姑娘为人不错,不刁钻跋扈,也没有一朝变了身份便颐指气使,这七天一次的‘七七斋’,安妈妈想要替杨柳做了。银子,她是没有的,但去挖杨姑娘尸身的时候,挖出来一些因为火烧而融了的银锭、金钗。这些本就是爷送给杨姑娘的,杨姑娘死不带去的,这样花在她身上更实在一些。   新婚前一个月里头,郑铎就算出门办事,晚上就算再迟,也是会回府休息的,徐珍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该有的体面,他都是会给她的。这满了一个月之后呢,郑铎这心就开始活泛了,本来是想去杨柳那儿的,可想起他新婚第二天一早,杨柳就因为争宠而给他添堵,他又觉得应该再晾她一晾。不然以后把她接近了府里头,他这后院岂不是就不得安宁了。   郑铎是个很惜命的人,所以骑马的时候,就专注于骑马,从不东张西望,但他身边跟着的人不同,是要随时观察附近的情况的,今天跟在郑铎身边的人,包括风行,风行是见过杨柳的,事实上,在杨柳住的那个院子里住过的许多姑娘,风行都是见过的。   “爷,那个人,好像是安妈妈。”   安妈妈是谁,郑铎自然是知道的,那是他安排了跟着杨柳的。听到风行见到了安妈妈,郑铎下意识地就想到了杨柳。在他以为,安妈妈一定是和杨柳一道出门的。他的嘴角不由得有了丝笑意,他和柳儿,还是有些缘分的。   也罢,也一个来月的,想来她应该是得了教训了。   “人在哪儿呢?”   郑铎问了话,风行却半天没答,郑铎看向他,发现他面上神色有些不妥。   “怎么了?”   风行的眼神很好,就是因为很好,所以才觉得奇怪,这清明早就过了,怎么他看到安妈妈进了丧仪铺子呢?爷这才新婚,这不是给爷找晦气吗?一时间,风行有些后悔自己嘴快了,旁人也未必就认不出安妈妈,他们就没开口,就他一个多嘴。   “人呢?”   风行指了一个地方,还来不及说铺子的名字呢,安妈妈就已经从里头出来了,手肘上挎着个篮子。这般模样,任谁一看都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了。   郑铎确实觉得被触了霉头,但看在杨柳的份上,他忍了。既然遇上了,正好顺口问一句杨柳的状况。顺便让安妈妈给杨柳捎个话,就说他过段日子会去看她,让她且耐心候着,别太急躁。   今天太阳不小,安妈妈出门的时候急,没有带上伞。这一出了丧仪铺子的门呢,只觉得眼前一阵刺眼的光亮,才刚适应了一下,就听到了马蹄踏地的声响。抬头一看,看到了郑铎。   “……爷,给爷请安。”   郑铎挥了挥手,她此刻身边带着一堆蜡烛纸钱的,他可不想受她的拜。   “你这是……要去祭拜谁?杨柳呢?在宅子里头吗?她最近怎么样了?那天你们宅子有人来说她有些事,具体是什么事?”   郑铎一口气问了不少的话,安妈妈听着,却不知道从哪一个开始回答起。最后想了又想,只斟酌着说了一句话,“杨姑娘她,不在了。” 第13章 迟来的关心(二)   在问及亲近的人的消息的时候,正常的人都会把安妈妈的这句话理解成他们谈及的那人离开了,郑铎也是这么想的。他此刻一听安妈妈说了这话,马上利落地下了马,几步就到了安妈妈跟前,也没想太多,直接下意识地问了一串的问题:“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她是一个人走的吗?她离开了你怎么也没有及时来通报?你是干什么吃的?”   还不等安妈妈回答什么,郑铎已经有了他自己的答案,杨柳一个弱女子,能去的地方着实不多,无非是她的故乡,或者这附近的镇子,她在这个时候离开是为什么呢?闹脾气?因为他娶了妻?那也太不懂事了。她现在是不是正在某处盼着他亲自去接她,只为了试探他有多在意她?那他是去还是不去呢?郑铎犹豫了一下,接是要把她接回来的,但他不能亲自去,让人去接她回来就已经很好了。她能这样做,心已经太大,再养下去,将来受苦的只能是她自己。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风行在听到安妈妈说那句话的时候,和郑铎的感受完全不同,她话音里的那一个停顿,她面上郁郁的神情……都让他心里咯噔,顿时就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了。不在了,也许不仅仅是不在这个城里头了,而是……不在这个世上了?难道是爷因为爷成了亲,杨姑娘一时没有能想开?   安妈妈见郑铎问完话之后就陷入了沉思,她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是老奴没有照顾好杨姑娘,都是老奴的错。”至于让郑铎责罚她的话,安妈妈可不敢提,因为便是不提,她这顿罚只怕也是免不了的了。郑铎让她看着杨柳,结果她好好儿的,杨姑娘死了。   郑铎正要开口教训她,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杨柳她身上没有路引,是怎么出的城?”城墙那么高,她总不能是翻墙出去的吧?   “柳姑娘她……没有出城。”安妈妈这么一说,郑铎顿时就松了口气,“怎么?因为爷成亲了,所以她就不愿意住在爷安排的地方了是吗?”这气性……   安妈妈年纪不小,平日在府里头都极少下跪,这在外头下跪还是头一遭,她以为再和郑铎这样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下去,只怕她的膝盖就该跪废了,于是咬了咬牙,把本来挎着的拦着放到了地上,掀开了篮子上头盖着的白布,稍稍往前推了一些说,“这些……是我专程给杨姑娘买的。”   从没有听说过活人用纸钱的,用纸钱的,一般都是故去的人。   风行闭了闭眼,他的猜测果然是对的。这样的情况,真是糟糕。   郑铎呢,愣了好一会儿的神,好像听懂了安妈妈的意思,又好像没有懂,眼神落在那装着纸钱的竹篮之中好半响,他突然一脚踹翻了安妈妈跟前的篮子,“你这个老奴才,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你信不信我马上让你把这些给用了?”   “老奴不敢,不敢胡说,爷您……”‘节哀’二字,安妈妈觉得好似太重,“今天是杨姑娘的‘七七’。”   “当时怎么不报?”问完之后,郑铎已然反应了过来,七七四十九天,往前一推算,应当是他成亲前后的日子,当时确实是有人来报的,“你们说她,说杨柳出了事……她,她都这样了,你们只说她是出了事?嗯?”死了和出事了,能是一回事吗?   “老奴……都是老奴的错。”安妈妈不是不想说,她之所以没有让人明说‘杨姑娘死了,爷您要不要去见她最后一面’,便是怕撞了他的喜气。但事情发生了之后,有错的从来不是主子,而是他们这些奴才,因为主子永远都是对的。   再退一步说,就算是府里头的妾,主母进门的当天暴毙了,那也只能当做是死了只猫或是条狗,随便用草席一卷一埋就了事了,更何况杨柳只是个外室。   其实郑铎心里也是明白的,但他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他刚才还想着要不要买些首饰什么的让安妈妈带回去安抚她一下,让她知道,他心里是有她的位置的,不论是多是少,确实是有的。可是现在安妈妈居然告诉他,她已经死了,这样突然,无异于晴天霹雳。   “怎么会,这么突然?”   被问及杨柳过世的缘由,安妈妈犹豫了一下,被砸的后脑勺已经没有大碍,可想起当晚的事情的时候,总是难免有些隐隐作痛,可这会儿……她却不敢多说些什么了。那些都是她的猜测,她一个下人,无凭无据的,能说些什么呢?便只避重就轻地说了杨柳住的正房失火的事情。   杨柳已经没了,就算爷对她有太大的情分,再多的宠爱,也都成了一场空,至于新夫人……八抬大轿地进了郑府,这辈子活着是郑家的人,死了是郑家的鬼,不论是人是鬼,都是她的主子。奴才攀扯主子,还是无凭无据的,那是能直接拖出去杖毙的。   “……当时火太大,待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法救了。”   “那她……人呢?”   “杨姑娘家乡……太远,老奴年纪大了,没法把她送回去。就近给她埋在城外了。”   荒山、孤坟。   安妈妈不识字,只在坟头上插了块板子。若不是安妈妈带路,这个地方只怕轻易还找不到。   “怎么埋在这里?”在郑铎看来,这也就比乱葬岗好那么一些罢了。   “老奴想着,杨姑娘既然……也该入土为安。若是老奴给她埋个好地方,十年百年之后,旁人也看上了,欺她这是个孤坟,给她起了坟,这骨头随便乱丢,那岂不是……造孽吗?这样的地方,也安静,也没人来抢。”   某一个瞬间,郑铎有种冲动,想要立刻把这坟刨开,看看里头躺着的究竟是不是她。想要把她埋在属于他的那一块坟地之中,让她在那儿等着他,等他百年之后再去见她。但很快,他就熄了这个念头,因为入土为安,也因为她的身份不够。   到了宅子门口,郑铎并未急着往里走,而是在门口站着,似乎等着什么。安妈妈垂下了头,若是杨姑娘还在,待得有人通禀爷来了,再过一会儿,她就该出来接爷了。   “出事的当天晚上,杨姑娘在屋子里头点了好些蜡烛,说是……”安妈妈看了眼郑铎,还是把杨柳当时说的原话给说了出来。虽然以杨柳的身份,说那样的话是极不合适的。   若是杨柳还在,那郑铎只会觉得她心大,可她不在了,郑铎便似看到了她的痴心,明知是假的,她还要那样骗自己。郑铎眼前,仿若出现了她对着红烛流泪的场景。   “杨姑娘她前段日子一直在琢磨着给爷您做衣裳,说是要在您成亲之前做好,说您成亲了之后,便有新夫人替您做了……”   “她做的衣裳呢?”   “其它所有的,都被烧没了,倒是有一件,杨姑娘觉得做得不大好,不想要,老奴觉得扔了可惜便留下了。”   “……去拿来我看看。”   安妈妈进东厢房的时候,郑铎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正房的屋子被烧得很彻底,单单看屋子就能知道她……尸身的情况。很快,郑铎觉得不对劲,在火刚刚烧起来的时候,她为什么没有逃呢?就算是蜡烛不小心倒了,也不该把房子烧成这般模样。郑铎转头吩咐了风行,让他去查清楚情况。   郑铎从安妈妈手里接过了衣裳,若是平时,这样的衣裳他是看不上的,针脚粗糙,布料不好……但这似乎已经是她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了。 第14章 擦头发   那些妇人们嘴里说着话,手中动作着,眼睛也是不闲着的,眼尖的田嫂子见杨柳‘甩’开了林睿的手,嗤嗤一笑,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王家嫂子,王家嫂子刚蓄了力正要下针呢,被她这一碰,针差点儿扎到了手上,这要是真扎上去,就凭她的那把子力气,指定得把手指扎个对穿,王家嫂子顿时就有些生气了,“你做什么呀,说话就说话,碰我干嘛?我耳朵又没聋。”要真伤了手,家里的一摊活儿谁干哪?   “哎呦你小声点儿,我是让你看呢,林家的小媳妇被咱们说得不好意思了,直接把林家小子的手给甩开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因为田嫂子这句话而重新回到了杨柳和林睿身上。   杨柳此刻已经快走到她们跟前了,再往回退就刻意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才走了没几步呢,手突然就被身后的林睿被抓住了,杨柳惊讶回头,林睿朝着她眨了眨眼,特别乖顺地说了句,“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   “哎,这就对了,男子汉大丈夫,这肚子里头得能撑船。”赵家嫂子忙开腔给林睿打圆场,虽然不大清楚林睿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但是能认错就已经很好了,至少比她当家的强。   “林家的,过日子得心平气和,别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都生气,不然以后有了娃啊,这一大几小的,能把你气死。”   阖上门之后,杨柳的目光从林睿的脸上移到了他们交握的手上,再到他脸上,挑了挑眉,等着他的解释。   林睿心中虽然不舍,但还是很快放开了杨柳的手。   “我……我就是怕她们多想,刚才咱们在外头用饭的时候你不是说了吗?昨个儿大夫来给我看诊,她们就误会了,不是吗?”   杨柳憋了半天,实在找不着反驳的话,“……你总是有理的。”   杨柳说完这话,林睿顿时笑得眉眼弯弯,笑嘻嘻地说,“不管理在你的还是在我的,反正我都听你的。”   要是往常里,林睿说这样的话,杨柳肯定要不好意思的,但今天,杨柳颇邪气地扬了扬嘴角,“都听我的?好啊,那你先去换回刚才那身衣裳吧。”   “刚才……哪身衣裳?”   杨柳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就是你刚才在里头玩火穿的那一身。”   “那不是已经换下来了吗?”长大了之后,林睿就再没有这样的经历,换下来的脏衣裳还没洗过晒过就重新穿回身上。   “不是还没洗吗?”之所以确定还没有洗,是因为他俩的衣裳都是她洗的。林睿倒也不是不能洗,但他的手劲大,本来比如能穿十次的衣裳,经他洗过之后,能穿三次都很好了。   听话的林睿蹲坐在厨房的地上,仰头把双手伸给杨柳看,他的手呢,指节分明,白皙纤长,看着就不像是能做粗活的手,是那种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才能有的。“真的……不能请旁人来收拾吗?”   “我不喜欢旁人到咱们家来。”很顺溜地,杨柳就接了这么一句。   听到‘咱们家’三个字,本来装作愁眉苦脸的林睿顿时展颜,一手一下,就把袖子推到了胳膊肘上。   起身转悠了一圈,林睿有些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收拾起。杨柳呢,已经从厨房门口拎了桶水进来,“还傻站着做什么,去拿扫帚把地上这些扫到一块儿啊。”   火烧容易收拾难,火苗噌地一下,就能迅速蔓延,将经过的东西一一点燃,收拾起来呢,得一样一样,扔掉不能用的,收起能用的……杨柳和林睿两个人费了半天的劲,花了大把时间,才把厨房收拾出来,虽一时恢复不到原本的模样,但至少能开火了。   这么折腾了一番,杨柳揉了揉有些直不起来的腰,“以后,再不许你进厨房。”   “端菜呢?”   “我端到门口,你接。”   “烧开水呢?”   “你把水拎到门口,我接。”   “柴火呢?”   “让送柴火的人直接送进厨房。”   “你不是才说,不喜欢旁人进咱们家的吗?”   杨柳不说话了,只静静地看着林睿,林睿猛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袖子,‘哎呀’了一声,“这里什么时候被蹭得这么脏?”然后很不走心地拍了拍。   如此折腾了一番,灰头土脸且不说,衣裳都被汗湿粘在身上了,自然是要烧热水沐浴的,烧热水的过程呢,就像刚才他俩的对话一样,一个在门口递,一个在门口接,见杨柳拎水拎得略吃力,林睿突然冒出了一句,“柳芽儿,你看看这样好不好,给‘林睿不许进厨房’这个说法前头加上几个字,‘杨柳不在的时候’,你这会儿在,就让我进去吧?我保证,除了送水,什么别的都不干。”   杨柳抬眼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林睿沐浴完出来的时候,正看到杨柳在院子里头擦头发,她的长发如黑色绸缎一般铺散在她肩头一侧,她微微侧着头,在那儿慢慢地擦拭。听到脚步声,杨柳抬起了头,于她来说,林睿出浴,和美人出浴的意思差不多。他本就皮肤白皙,沐浴完之后,那肤色看着就更剔透了。也不知道哪家的人,能忍心舍得下这样的孩子,让他那么小就体会这世上的种种不堪。   “你怎么没洗头发。”   “天有些晚了,我头发密,怕洗了难干,明天再洗也不迟。”   杨柳点了点头,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其实她的头发也是不少的,且比林睿还要长些。她也该学着林睿,忍到明天再洗的。   “我帮你擦吧。”杨柳又再弯腰擦了几下头发之后,林睿走到了她跟前,朝着她伸出了手。刚才收拾厨房的时候,杨柳已经觉得腰有些酸疼,这会儿侧身擦了会儿头发,确实有些累了,头发却还有一半是湿润的,杨柳考虑了一下,很爽快地把手里头的棉布递给了林睿。等他累了,她再继续自己擦就是。   林睿站在了杨柳身后,抬手将杨柳的头发慢慢都顺到脑后。每个人几乎都有把手指当梳子用的经历,杨柳也不例外,但那都是她自己的手,这是头一回,有另一个人用手指替她顺头发。   林睿纤长的手指拢住她的头发,从她的头皮一直往下顺,从后颈顺到脊背再到腰间,杨柳能感觉他的手指轻轻地在她的发间穿梭,一时没能忍住,杨柳轻轻地打了个颤,“不然……我去屋子里头拿把梳子出来吧。”   “不用,湿的头发不大顺,用梳子容易把头发拽掉,我用手慢慢来就好。你有急事要办?”   她有没有事情要办,难道他还不清楚吗?真是明知故问。她只是突然觉得,自己答应让林睿替她擦头发有些失策了,她一直以为她是很熟悉林睿的,但就在此刻,她突然觉得他有些陌生,陌生地让她心生抗拒。   “我觉得也顺得差不多了,不然先擦干一些再顺吧。”   “……也好。”   如果说顺头发是磨人的话,那么擦头发应该是更磨人。   杨柳自己擦头发的时候,就是尽量用布把头发裹住,然后来回搓,林睿的做法告诉她,擦头发还有另一种方式,杨柳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林睿用其中一根手指,应该是食指,慢慢地将她的一缕头发从众多的头发中分出来,然后用布裹住发尾,慢慢地往上卷,卷到一定程度之后,双手合十轻压。   杨柳觉得腿都有些站酸了,林睿才‘收拾’了她一半不到的头发。抬眼看了眼天,杨柳无奈了,她站在院子里头擦头发本来是想晒太阳的,林睿这么一帮忙,她可能还要继续晒月亮。   “其实,你可以直接把我头发裹在一块儿用搓的,一下就能干的。”   “你不是说我力气大,我要是用搓的,你的头发断了怎么办?没事,我不累,这样慢慢来就行。”   杨柳:“……”如果林睿不说这话的话,她的下一句话本来应该是,“替我擦了这么久的头发了,你也该累了吧,不然剩下的头发我自己擦?”现在,她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儿。 第15章 梳子   好在,林睿的动作虽然慢,但杨柳的头发终究是有限的,又耗费了些时间,林睿就停了手。在杨柳准备把自己的头发从林睿手中‘解救’出来之时,林睿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把梳子出来,开始替她梳头。   “你这梳子哪里来的?”杨柳好奇。   “刚才在外头吃完饭,你去结银子的时候,我在外头的摊子上买的。”   其实这梳子,是林睿自己做的。当初为了讨生活,他去学过些手艺,在学制衣之前是学过木匠活的,不过木匠活做多了容易伤手,出活儿慢,后来就转学了制衣。因为是头一回做,所以做得不大好,但他以为总比杨柳买的好些。   杨柳当时和他一道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带,用的梳子,也是到了这里之后随便买的,材质、形状、图案皆无,就是最普通的梳子,他做的这个,至少上头还有些雕花,里头还暗嵌了柳叶纹路。   因为林睿‘上交’了那么多银票,所以中午吃完饭,是杨柳结的饭钱,她掏银子出来的时候,那小二看林睿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你身上还有银子?”顺嘴问完这话,杨柳立马就后悔了。这话听着虽然很普通,但有时候是有深意的。   林睿的轻笑声顿时在她耳边响起,“倒是还有一些,柳芽儿你要是不允的话,我就都给了你如何?”   “不用了不用了,你身上也该留些银子才好。”杨柳越说越觉得这对话不对,立马转了话题,“刚才我说要拿梳子的时候,你不是说不好吗?怎么现在又给我用上了?”   “哦,刚才我没说清楚吗?头发湿的时候用梳子不方便,现在我基本上已经把你的头发给擦干了,用梳子正好。”   感觉林睿用梳子将她的头发梳顺了之后,杨柳正想抬脚,却被林睿按住了肩膀,“先别动。”   “还没好?”   “嗯,没好。”然后杨柳就感觉自己的头发被撩了起来,“林睿,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原来我学过绾发,学会了之后都没机会用,今天正好用你的头发练练手。你别动,不然会疼。”头发被林睿捏在手中,杨柳自然没法儿动,只能任他折腾。   突然,杨柳想起了什么,“你身上,不会还有木簪子吧?”   “没有啊。”   “没有簪子怎么绾发?”   “你难道不知道,簪子有时候也是可以用梳子代替的吗?”   又过了好一会儿,杨柳感觉林睿给她绾了一个松松的发髻,感觉是随时会散架的那种,不由得就想伸手去摸。   “诶,千万别动,我好容易才弄好的,你要是一碰,散了怎么办?”   “那这么说,我只能这样干站着,不能动了?”   “只要不用手碰就没事,嗯……脚步还是迈小一点儿吧。”   因为擦头发耗费了不少时间,且杨柳真的有些累了,晚上便只烧了些面条。   林睿才刚吃了两口,杨柳已经在他跟前放了十两银子。   “这是……?”   “给你的,收拾厨房的银子。你不是说了吗?五两或者十两。”   “哦……肥水不落外人田,挺好的。”林睿没有拒绝,直接就把十两银子揣进了怀里。   杨柳本来只是想逗一逗他的,让他知道一下,只要勤快些,这十两银子完全是可以省下来的。没想到……他居然还真的就收下了,一点儿拒绝的意思都没有。给自己家收拾厨房,难道不是应该的吗?更何况,那还是他闯的祸。   见杨柳一直盯着他看,林睿先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复又开口,“怎么,舍不得?那不然,我再还给你?”   这话说得,着实噎人,杨柳摇了摇头,“不用了,给你了你就收着吧,别……弄丢了。”本来杨柳想说的是别乱花,但她想得多,总觉得这话听着估计能有歧义,就临时改了口。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晚上的时候,杨柳对着跟前的两把梳子,确切地说,是其中的一把发呆。她要睡了,自然不能还绾着发髻。   林睿他到底知道不知道,送梳子是什么意思?梳子,有结发之意,他若是知道,她却收下了,那……   虽然杨柳总是和自己说,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做过的事,就不要后悔,但往昔的那些个旧事,当时的一幕一幕,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不时地跃入脑中,特别是最近。   她爹去了之后,她一时之间,觉得失了主心骨,她成了妹妹唯一的依靠,但她其实也需要有个能依靠的人。林睿,就是她当时的依靠。后来的事儿,太过突然,真真应了那么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我?”当时不知道从哪里赶回来的林睿,头发蓬乱,眼圈乌黑,眼睛里头透着红红的血丝,满脸胡茬,声音沙哑,衣裳也有好几处地方是破了的。但让她最难以忘怀的,是他当时眼中和声音之中的绝望。   如果知道林睿能赶回来,如果知道他真能借到那么多银子,她怎么会不愿意等他呢?但他当初走得太急,只让她等他,却没有说要去哪里,要让她等多久,她是能等的,但杨桃不能等,世事总是弄人,如果杨桃当时能再撑几天,那么或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林睿那样的长相,杨柳当时就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了,不论男女。情窦初开的时候,杨柳不是没有想过以后的夫君会是如何模样,要像林睿那么好看,要像林睿对她那么好,要像林睿一样,对她百依百顺,但……晚了,上辈子晚了,这辈子也不早。若她这回能回到妹妹生病的那个时候该有多好,那么她会耐心地等着,等着林睿回来,不会再和郑铎有什么交集。   原来林睿的待她的种种好,都是她的依仗,现在……他越好,她就越自惭形秽。   “这个,我用完了,还你。”第二天见到林睿的时候,杨柳把梳子递到了他跟前。   “是不喜欢吗?那你喜欢什么图样的,我再……下回遇到了,我再重新买一把给你。”   “不是,不是图案的问题,是……我已经有一把梳子了,一把就够用了,没必要留两把。”   “我是站在你跟前,不是躺在地上,你和我说话的时候,能看着我吗?”   杨柳抬头的瞬间,已经被林睿拉进了怀里,杨柳惊呼一声,就要伸手去推他,林睿却不肯放,只用力地将她压入怀中,“你知道的,是不是?”   “知道什么?林睿,你先放开我,我们好好说。”   “不放!我就喜欢这样说。”   其实杨柳一直明白,男子和女子的力气相差很大,但没想到,林睿不肯放,她就真不能动弹了。   “是,我知道。”突然有些无力,杨柳有些破罐破摔道。   “所以你……不想要我。是嫌弃我没有祖产,又孤身一人吗?”   “你明知道不是,我是……”她只是嫌弃自己。女子的清白何其重要,她失了清白,很多事已经不敢妄想了。其实或许是有的,所以她才觉得对不起他。“你说的那些都不算什么,我是希望你能找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好好地过日子。你有手艺在身,能过得很好的。”   “你家世就挺清白的,伯父是个秀才,你们杨家也算是书香门第了。我,勉强算个匠人吧。一无家产二无恒财,就长相不错,人品不错……”   在林睿把‘手指纤长’也当做自己的优点说出来的时候,杨柳突然就笑了出来,就从没见过这样夸自己的人。   “你笑了。”林睿靠在杨柳肩头的下巴轻微地蹭了两下,“我这辈子呢,没有什么太大的抱负,就想找个喜欢的姑娘,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杨柳突然就有了落泪的冲动,这也是她当初一直盼望的生活。 第16章 作伴   杨柳总觉林睿脸皮厚实,其实他说某些话的时候,脸皮也是薄的,比如现在。杨柳以为他抱着她是占她的便宜,其实不完全是,只是面对杨柳的时候,有些话他说不出口,当然,他也怕他好容易说了出来,杨柳却不肯听。   林睿比杨柳高一个多头,这会儿垂头靠在她肩头,其实是一个不大舒服的姿势,他说完了之后左等右等,没有等到杨柳的回复,虽然心里泛着嘀咕,有着忐忑,但林睿依旧很耐心地等待,并努力保持姿势,不让杨柳觉得累。   终于,他的耐心有些告罄,“柳芽儿,你该不会是……站着睡着了吧?”   “没。”杨柳虽然只回了一个字,但因为距离颇近,林睿还是从她的声音之中听出了一丝异样,林睿扣着她脊背和腰身的双手立马都挪到了她的肩头,将她稍稍拉出了他的怀抱,看到她的眼圈有些发红,林睿皱了皱眉,“你哭了?为什么哭?是因为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若不想听,那我以后就不说了。”   说到这里,林睿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更接近哭的笑容,“其实我们现在这样也很好。当初你……我还以为我要孤身过一辈子了。现在有你在身边陪着,已经很好了,你别哭,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太贪心了。”   本来只是眼睛发酸的杨柳在听了林睿这番话之后,不但没有展颜,反而开始落泪。   “你别……别哭了。”林睿伸手轻拂掉了她眼中滑落的泪水,越擦越多,林睿慌乱地在身上摸了几下,没有摸到帕子,忙把袖子往下拉了拉,用袖子给杨柳拭泪。   人可能大多如此,若是一个人静静地寻个地方哭,那么哭一阵子,也就罢了,但若是有人在一旁安慰着,安抚着,反而似有挥散不尽的委屈和落不完的泪水。杨柳替自己委屈,也替林睿委屈,他有什么错呢?他说的生活,是大多数甘于平凡的人都想要的生活。他说的那些不是贪心之言,是人之常情。   因为哭得颇狼狈,杨柳去洗了个脸,回来的时候,林睿依旧在原处傻站着。   “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换身衣裳。”   “好。”直到杨柳回来,林睿好像才回过神来。   林睿换衣裳的速度极快,快到几乎让杨柳有那么种错觉,他其实是穿了两身衣裳的,外头的被她给哭脏了,他直接把外头的那一身脱了,剩下内里的那一套直接就出来了。   杨柳抬眸看了他一眼,“你刚才说,我们以后就这么搭伙过日子?”   “嗯。”虽然有些犹豫,但林睿还是点了点头。   “你不是说,你想要几个孩子吗?”   “孩子……太吵了,不要也是可以的。”说这话的时候,林睿的眼眸低垂。   “你言不由衷。”   林睿没有反驳这句话,只是抬眸与她对视。   杨柳置于身侧的手握紧了拳头,“我和郑铎的事,你是知道的,我和他之间虽然没有夫妻之名,但……有夫妻之实。”   “嗯。”林睿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就不介意吗?”其实杨柳很清楚,不管挑明与否,郑铎都是他们之间的那根刺。   “我在意。”   杨柳绷着的那股劲突然就散了,甚至隐隐地有些失望,失望林睿没有说出那句她心底奢望的话,说他不介意,“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早该料到的,连她自己都放不下的事,如何指望林睿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呢?   “我在意,但更后悔。后悔当初没能再早些回来。你和他的事,不是你的错,是我,都是因为我回来晚了。”   杨柳想起了当初林睿回来时候的模样,摇了摇头,“不,你当初已经尽力了。”而且真说起来,其实这事和林睿本就没有太大的关系。   “其实我一直以为,经过那一把火,你和他之间已经断了,原来并没有吗?”林睿一直以为那一把火不仅把房子烧干净了,也把杨柳的过去烧干净了,原来她心里还依旧惦记着郑铎吗?   林睿这话一出,杨柳愣了一下,她当初让林睿帮忙烧了房子,假死离开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她想要活下去,为自己活下去,想要有新的生活。如果她的新生活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孤独终老,二是纵容自己的那份私心抓着林睿……她为什么就不能自私一次呢?在林睿心里还有她的时候,抓住他。至于以后,林睿是会后悔、会变心还是始终如一,她都该认。   心中释然,杨柳嫣然一笑,“那我们就做个伴吧,只要你心里还有我,我就跟着你。”   事情反转地太快,林睿一时间没有能转过弯来。   林睿此刻的模样,与多年之前初见之时重合了起来,当时她把手里咬了一口的馒头递给他的时候,他也是这副不可置信的傻气模样。怎么能有人这么多年了都没变呢?   “你,你的意思是……?”   “下回田嫂子她们若是再问我,我会说,我夫家姓林。”有些话,想通了之后,就能说得极坦然。   在杨柳以为林睿会再次将她拥入怀中的时候,林睿急急地转过了身。   “林睿?”   “你,你先别过来,我得缓缓。”大约两盏茶时间之后,林睿转了回来,摊开了手,“柳芽儿,来,替你当家的暖暖胸口。”语气有些轻挑,但眼神之中满是期待和认真。   手环绕他的腰身,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刚才就觉得他的心跳有些快,现在……似乎更快了一些。杨柳有那么些担心,担心他的心再跳得快一些,就能从他的喉咙口跳出来。   其实杨柳挺想问问他,会不会后悔。但忍住了,太煞风景。而且就算答案是她要的,那也不过是一时的安心。与其听空话说空话,不如踏踏实实过日子。   才刚想说些暖心的话,比如以后好好过日子啊之类的,杨柳已经感觉脑袋上头一沉。   “你是不是变矮了?”脑袋在她的头顶压了好一阵之后,林睿开了口。   “……是你又长高了。”说起这个,其实杨柳也郁闷,明明住的一样的地方,吃的一样的东西,虽然份量上有些区别,但也不至于他和那春天的树苗一样,蹭蹭蹭地往上长,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吧?真怕他再这样长下去,以后她的脑袋只能靠着他的腰了。   其实林睿也知道这时候不该说这样的话,就该趁机搂搂她的腰,摸摸她的手,亲亲她的脸,他很想,但是不敢。他怕再多想了会出一些尴尬的状况,于是勉强找了个不是话题的话题。反正他是不会主动撒开手的,但是杨柳如果不高兴了,他是会任由她推开他的。   林睿的怀抱温暖且让人安心,虽然头顶有些重,但杨柳开始有些困倦起来。林睿刚开始和杨柳说话的时候,她还应上两句,但说着说着,林睿就感觉怀里的身子愈发软了些,那种被依靠的感觉十分地强烈。   正得意着呢,林睿发现杨柳居然‘又’站着睡着了,就像年幼的时候一样。 第17章 健在的祖父   林睿有些哭笑不得,却舍不得叫醒她,只轻手轻脚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杨柳呢,只嘤咛了一声,在林睿的怀里蹭了蹭,寻了个她觉得舒服的姿势,靠着继续睡了过去。   在杨柳的动作之中,林睿的身板一直稳稳当当的,这让他嘴角的笑容里头带了那么些自得,终于,能稳稳当当地抱住她了。   用肩膀碰开门,伸脚轻轻一踢,林睿就抱着杨柳进了屋,径直走向内室。替她脱了鞋,盖了被,拆了发髻……之后林睿就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眉眼温柔地不行。   在确定她真的已经睡熟,短时间内不会醒过来之后,林睿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杨柳的梳妆台前,将刚才杨柳还给他的那把梳子重新放了上去,心中,自是万分雀跃。   杨家没有儿子,只有杨柳和杨桃两姐妹,平常的日子里头,杨父还算待她们不错,但若是扯到读书习字上头,那就不是一般地严格了。明明她们只是女子,并不能科举入仕,但杨父却硬要让她们俩一块儿学那晦涩难懂的四书五经。一旦学不好,达不到杨父的要求,不管是杨柳自己达不到,还是杨桃达不到,受罚的都是杨柳,理由?她们没有娘亲,所以长姐如母。   受罚这样的事,即便从小到大都不少,杨柳依旧不习惯,罚站算是相对轻松的。因为没有娘亲,杨桃又比她年纪小,所以家中的琐事那都是杨柳做的,杨柳要读书,要做家事,休息的时候必然是不够的,旁人年少的时候缺什么杨柳不知道,她缺觉。所以渐渐地,罚站的时候就成了她补眠的时候。别说旁人了,就是杨柳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原来不认识林睿的时候,杨柳都是睡满杨父罚站的时间,然后自己回房继续睡,或者去厨房做事。认识了林睿之后,她一般都是回的自己屋子。   杨柳醒了过来,梦的最后,是杨父问她问题,她却一问三不知,然后她爹横眉竖眼地骂她,罚她晚上不许吃饭。   发觉自己躺在床榻之上的时候,杨柳有些时空错乱的感觉,好像她爹还在,好像她和杨桃感情还好,好像她还没有那么多的烦恼。   重新给自己梳了发髻,用的林睿给她的梳子,杨柳静静地打量了一下镜中的自己,因为睡的不错,所以双颊红扑扑的,显得气色很好的样子。   本来以为林睿这个时候应该在院子里头晒太阳,他确实是在院子里的,只是……   杨柳往前走了几步,想看看林睿正聚精会神地在做什么,连她开门出来,走到离他这么近,都还没有分神。然后她看到了一截木头以及在他手上灵活转动的刻刀。那刀过之处,木头就像豆腐一样被剥离,杨柳立马屏住了呼吸,停住了脚步,生怕吓到了林睿,害他一刀切在手指上,轻则鲜血淋漓,重则刀过指落。   林睿先大致雕了个雏形出来,再精细的步骤,他抬头望了望天,只怕时间有些不大够,这样的东西,林睿一直都相信一个词儿:慢工出细活。低头的一瞬间,林睿看到了地上多出来的一道身影,他还算淡定地转过了头,“你起来了?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没喊我?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杨柳刚才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这会儿见林睿放下了刻刀,也发现了她,大大地松了口气,动了动似乎有些站僵了的腿,“好一会儿了,看你那么专心,不敢打搅你,就怕害你分神,把指头给切了。你这是在弄什么?”   “我说在弄筷子,你信吗?”   “嗯……”杨柳点了点头,眼中满是笑意,“雕着梅花的筷子?想法倒是不错,就是短了些,只怕只能给小娃娃用。”   林睿也跟着笑了起来,“是给你雕的簪子,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才刚开始雕呢,就被你发现了。”   “给我的?”杨柳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来,“怎么样,像惊喜的模样吗?”   “调皮。”   “为什么要自己做这个,那刀看着就利,万一切到手怎么办?”和簪子相比,杨柳更希望林睿好好儿的。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至于为了什么,你真不知道?还不是为了讨你欢心吗?毕竟,你还没过门呢。”   “哦,也就是说,我要是过了门,你就不会待我好了?那看来,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你慢慢考虑,没关系的,就算是一辈子,我都能等。”   “等我发疏齿摇了,你也愿意等着?”   “等啊,等到不能等为止。可你真就忍心,让我等那么久吗?”   杨柳坐到了林睿身边,靠在了他的肩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梦到什么了?梦到咱们成亲了?”   “梦到我爹还在的时候,我被我爹罚站睡着了,然后……你好心想要把我抱回屋子里头,结果害我摔了一跤。你当时不会是故意的吧?”其实杨柳也是说着玩儿的,林睿虽然比她年长一些,但一来那个年纪男孩子的个头本来就比女孩子矮小,二来林睿在外头过了好一段朝不保夕的日子,比同龄的男孩子还要更加瘦弱一些,所以他勉强抱她的结果,是两人一起摔倒。   林睿清了清嗓子,耳朵尖儿有些微微泛红,“过去的事,不好的,你就别记得那么牢了吧?”   “虽然摔了,但于我来说,是好事呀。”   “你只要记得,我现在能稳稳当当地抱起你就行了,过去的那些,忘了吧。”   “我还梦见了我爹,他问了我好多问题,我没一个能答得上来的。然后他好生气。”   “都过去了。”林睿轻轻地给杨柳顺了顺头发,然后很顺口道,“以后咱们有了孩子,小子,你教他读书,小姑娘,我教她裁衣。”   杨柳突然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好像有些反了,难道不是应该,我教女儿女红,你教儿子读书吗?”   “你擅女红?我反正是不擅读书写字的。”   杨柳本来想要再说些什么的,但突然静默了下来。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孩子身上了呢?   “你饿不饿,我去做午饭吧。”   “你不说倒是不饿的,你说了,好像确实有点饿。”   杨柳才刚起身,他们家的门已经被狠狠拍响,杨柳一惊,林睿其实也被吓了一跳,但他面上不显,“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你先站在这里,别跟过来。”   “那你小心。”其实若真有什么事,杨柳也是跑不了的,她可不会翻墙。   “哪位?”虽然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林睿还是先开口问了问。   “是我,田家的。”   听到了田嫂子的声音,不论是杨柳还是林睿都松了口气,林睿把门一打开便开口问道,“田嫂子,有事?”因为田嫂子敲门敲得很急很响,所以林睿才有此一问。   “你们家那口子,不在?”   田嫂子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杨柳和林睿住着的这个院子也不太大,杨柳很快就走到了林睿身边,“田嫂子,我在的,您找我有事?”   田嫂子把杨柳拉到了一边,悄悄地说了什么之后,就匆忙转身离开了。林睿能听到的就是,“……你和你当家的好好商量一下,我这还要赶着去别家说一声。”   “发生什么事了,这样神神秘秘的。”   田嫂子说的事,杨柳是知道一些的,因为当初,这事和她也算有些关系。但田嫂子提起这事之前,她下意识地把它忽略过去了。这会儿听田嫂子一说,她也有些担心起来了。   “你先去把门关上,咱们再说。”   林睿坐在杨柳身边之后,先是伸手抚抚了她眉间,待她眉间平顺了他才道,“凡事有我在呢,你别太过担忧了。先说说吧,是怎么回事。”   “要起战事了。田嫂子说,怕这世道会乱,让咱们决定一下,是屯粮留下,还是去外头投靠亲戚。不管是哪一种,都得快。”杨桃那里,她是不可能再回去的了,她的家乡,安全是安全的,但是太远,至于林睿,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也该没有什么可投靠的亲戚才是。所以其实,他们只有一个选择,留下。   “你的想法?”   “除了这里,我们还有别的可去的地方吗?”她知道的,无非就是这场战事持续了挺久,至少在她死的时候,还没有等到郑铎的消息。至于世道会不会乱,当初她是没觉察出来。   犹豫了好一会儿,林睿开了口,“若你怕这儿不安全,我倒是有个地方可去。”   “你有地方可去?是什么地方?”   “……我祖父家。”   “你祖父还健在?”杨柳脱口而出,而后觉得这话这样说有些不好,忙改了口,“不,我的意思是,若是你的祖父还在的话,你当年怎么会……”那样年纪的孩子,明明有亲人在这世间,却一个人在外讨生活,世上有这样狠心的亲人吗?说起来,林睿从未和她说过他家中的情况,她一直以为,他在这世上是孤身一人的。   “在的。”林睿脸上现出了一个讽刺意味极强的笑容,“且过得很好。”   杨柳愣了一愣,因为她在林睿脸上看到的,从来都是灿若朝阳的笑容,此刻他这样的笑容,让她看着心里很不舒服,想出言安慰他两句,但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突然,杨柳想到了什么,“所以当初,当初你那些银票是……?”杨柳一直没有能明白,林睿当年是怎么在短时间之内弄到那么多银子的,这会儿听说他祖父健在,且活得很好,她就突然想明白了。他曾经为了她,回去‘求助’过他的祖父?   “嗯,是他给的。”既然杨柳猜到了,林睿就没有否认。   “那么多银子……”   “你别想太多,他不缺银子的。”   “其实……这里也挺好的。旁人能待着,我们也是可以的。”杨柳能看得出来,如果只有林睿一个人的话,他是不会回去的,因为有了她,所以林睿在勉强自己。   “……那就不回去。”说实话,林睿也不是很确定,是回去安全,还是在这里安全。 第18章 三个妾   边关有战事的事,徐珍知道一些,但她并不是很在意,因为她不论婆家还是娘家,在朝中任职的,皆是文官。文官么,都是动动笔杆子的,官阶高些的,才要动动嘴皮子。所以便是有战事,也和她无关。他们这儿离京城很近,若是连他们这里都出事了,那么只怕就要改朝换代了。改朝换代这样的大事,就更不是她一个妇人能管得了的了。不过即便如此,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徐珍还是让王妈妈他们去买了些粮食回来,一般这样的时候,粮价都是会上升的,不管何时何地,人的嘴可不能停。   杨柳的事,郑铎以为有异,所以让风行去查。风行呢,查来查去的,只觉得新夫人最为可疑,但也只是怀疑,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物证和人证。所以拖了又拖,迟迟未能禀告,直到郑铎问起。   “属下无能,未能查出什么来。也有可能是贼人想要盗窃府中财物,未果,才恶意纵了火。”   “为了财物?”郑铎把手上的茶盏往桌上一搁,“风行啊,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将近八年。”   “那么久了,那你应该很清楚我的脾性才是。爷呢,最讨厌别人骗我、糊弄我。”   风行本来是站着禀告的,郑铎这样一开口,风行立马屈膝跪在了他跟前,“属下……只是怀疑,没有证据,是以不敢胡乱攀指。”   “你怀疑谁?”   风行不吭气了。   “行了,你下去吧,去领二十棍。再有下次,你就不用继续跟着爷了。”   杨柳的骤然离世,让郑铎蒙了好些天,然后他就慢慢想明白了,杨柳的死,对谁最有利,谁就最可疑。若是原来,他的后院人多,那他还得费神去分析一下谁可能性最大,现在……再简单不过了。   “夫君,你回来了。今天在外头累吗?我让王妈吩咐厨房给你炖了鸡汤,你是现在喝,还是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一块儿用一些?”   郑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徐珍,郑铎其实是挺满意的,她出身不错,面容姣好,有些才学,这样的女子最适合娶回家替他操持后宅。大家出来的小姐,一般都是大度、贤惠的。所以当初娶她之前,他给了她脸面,把后宅那些人都给送走了,外头的,除了杨柳,他也一个没留。   杨柳,她那么乖,就算接进后院,也掀不起什么大浪,徐珍怎么就容不下她呢?别家的妇人便是容不下那些个妾室、通房,也最多是把人送得远远的,徐珍倒是好,直接把杨柳的生路给断了。这样狠心的女子,他当真是头一回见。   “夫君,你在看什么呢?”刚开始的时候,徐珍还被郑铎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时间一长了,她就感觉有些毛毛的,后背都开始出冷汗了。   郑铎微微抬了抬嘴角,“哦,看你长得,漂亮。”面若桃李,心如蛇蝎。   “夫君!”徐珍的双颊慢慢地红了起来,眸中似带了水一般。   但凡女子,就没有不爱听好话的,更何况是自己的新婚夫君。新婚一个月之后,徐珍就觉得郑铎待她慢慢地开始有些冷淡了。在没生出孩子之前,徐珍在郑府最大的依仗就是郑铎,只有郑铎稀罕她,看重她,她在郑府才有地位。当然生出孩子之后,郑铎也还是重要的,只是程度会低那么一些。   现在,她要按娘亲在她成亲之前交待过的,拢住他,别的什么都不管,先生个孩子出来再说。   用完晚膳,徐珍就去沐浴去了。郑铎说的那些话,于她来说那就是隐晦的求|欢。平日里她也是天天沐浴的,只今天洗得更干净些,因而耗费的时间有些长。   她回屋的时候,郑铎不在屋里,待丫鬟帮她弄干头发,郑铎依旧没有回屋,徐珍皱了皱眉,“去问问看,夫君这会儿人在哪里。”   不一会儿,郑铎身边的小厮跟着她身边的丫鬟后头来了,“少夫人,少爷说今晚他有些公务要忙,就宿在书房了,让您早些休息。”   这话一听就是假的,什么公务,郑铎那职位都是靠的先祖的封荫才得来的,不过一个闲差,每天就是去应个卯罢了,哪儿有什么公务可忙,难道他最近出门频繁,是因为又看上哪个小溅人了?因为有了旁人,所以就不愿意到她房里了?   “你们先出去,让王妈妈进来。”   “少夫人,您找老奴有事?”   “妈妈,你去帮我查一查,夫君最近都爱去哪里,他外头是不是又有新人了?或者还是上回那个,姓杨还是姓柳的溅人。”   “姑娘哎,您嘴上可得积德,什么溅人不溅人的,那都是帮着您一起照顾姑爷起居的人。”按理现在就她们两个人,其实徐珍说什么都不打紧,她是绝对不会往外传的,但怕就怕徐珍这在私底下说习惯了,在姑爷跟前漏了嘴,于当家主母来说,口德也是很重要的一项修养。   “夫君也太善变了,下午下值回来的时候,还夸我长得好看呢,晚上吃完晚膳就人影都不见了。”说着说着,徐珍的眼睛红了起来,她出身好,从小也是被娇养着长大的,什么时候受过这样被慢待的委屈。   “姑娘您别哭,没得哭伤了眼睛。老奴明天就让人去查,一查到了就立马回来禀告。”顿了顿,王妈妈又说,“姑娘,不管怎么说,您心里得先有个准备,这很多事情,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万一姑爷在外头真的有新人了,您也得忍着,要不就和那个杨柳一样,当做不知道。要是您实在忍不住,也别和姑爷闹,您得换个做法,和姑爷说,把人接进府里来,这到了您跟前,您想怎么磋磨,怎么立规矩,那就都由着您了。姑爷毕竟是男子,可没法明着插手后院的事,只要您在姑爷还稀罕她们的时候,给她们留条命就行。”   “接进府?我和夫君才成亲不到两个月,就要接新人进府?那我……那我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这旁人还不得笑话死我?”   “这……旁的男子定然是会羡慕姑爷的,因为他娶了一个大度、贤惠的妻子,至于女子,有些脸面的,都不会当面挤兑您的,至于背后,只要您没亲耳听到,那就当做不知道吧。毕竟谁家的夫君没有几个小妾、通房的呢?她们能在背后说您,自然也会被旁人说,这个……谁都避免不了的。”   因为知道徐珍着急,所以王妈妈同时吩咐了几个人去查。其中一个去查杨柳的人回来的很快,因为那天夜里的火着实不小,所以附近的人基本都知道,那人随便打听了一下,就急着回府复命了。   听到杨柳没了的消息的时候,王妈妈先是一惊,因为太过突然,然后很自然地就高兴起来,替他们家姑娘高兴,没了杨柳,姑爷可能暂时就没有外心了,再然后,王妈妈就开始皱眉了,那姑娘死得不早不晚,甚至不明不白,王妈妈很快联想到姑娘说的,姑爷最近对她的冷待,而后有了一个特别不好的猜测,该不会……姑爷以为那把火是他们家姑娘吩咐人放的吧?   还别说,这还挺符合他们家姑娘的性子的。但是她是清楚的,这火还真不是他们家姑娘命人放的。但问题的关键现在不在她们,而在姑爷信不信她们,以及那姑娘在姑爷心里头的份量。   忧心忡忡地,王妈妈去禀告了徐珍关于杨柳的消息。听说杨柳被突如其来的一场火烧死的时候,徐珍简直是喜形于色,说得夸大一些,简直就像是杀父仇人死了一般地痛快。   “死了?真的?真是太好了。什么时候的事,这样的好事,怎么没有人第一时间来告知我?”   “姑娘您真的觉得这是好事?”   “怎么不是好事了?那些个狐媚子,天天勾着夫君的魂,让夫君在家里头也不安心。”   王妈妈一时无言,就算没有杨柳,也可能有方柳、李柳、王柳……只要姑爷的心一天没法全落在姑娘身上,那么外头任何一个合他心意的女子都能勾了他的魂,引了他的身。   “姑娘,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老奴也是很高兴的,但后来细想了想,觉得这事儿,它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说到这里,王妈妈的脸色有些凝重。   “王妈妈,您是不是老糊涂了?这怎么就不是好事了?”徐珍呢,从小到大,被人顺从习惯了,这王妈妈突然没有附和她的话,她就有些不高兴了。   “姑娘,您就没有想一想,姑爷最近为什么冷落您吗?”   “还能是为什么?郑铎他,就是个喜新厌旧的,就算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一样。”徐珍理所当然地说完之后,突然就愣了一下,而后有些不可置信地问,“王妈妈,您的意思该不会是说,郑铎他误会是我弄死了那个姓杨的,这才刻意冷落我的?”   王妈妈缓缓点了点头,“是,老奴就是这么想的。”   “他居然……居然敢这样待我?别说这姓杨的不是我弄死的了,就算是我弄死的,他为了一个外头的没名没分的女人就冷落我这个正妻?这世上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这样……这样不讲道理。那姓杨的,杨柳是吧,她算是个什么玩意儿,就是一个外室罢了,连通房丫鬟都比不过……”   徐珍被气得说了很多话,王妈妈没有细听,身份什么的,其实不重要,因为身份是可以变化的,重要的是女子在男子心中的份量。若是这个杨柳死在了姑爷不稀罕她了之后,那么她就是不如一个通房丫鬟的,可她死在了姑爷稀罕她的时候,这样,她就成了姑爷心里头的一根刺。   “姑娘,老奴想着,您要不要和姑爷解释一下,就说那位杨姑娘的故去,和您没有半分关系,您也是看姑爷最近心情不好,才让人去查了查,这才知道了有这么个人。”   “解释?我为什么要和他解释?他置办外室还有理了不成?再说了,他既然已经觉得是我做的了,我去解释,他会不会以为我在狡辩呢?他不肯信我,我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听完徐珍这番话,王妈妈沉默了,因为觉得徐珍说得有道理。有些事,说开了就好了,有些事,只会越描越黑。这会儿,王妈妈也有些无措起来,完全想不出这件事究竟该怎么处置太更妥当。   当天,提早下值的郑铎带回来一个让徐珍震惊不已的消息,他要去边关了,在他们成亲满两个月的那天。   这下子,徐珍也顾不得什么杨柳,马柳的了,只急忙问道,“怎么会让你去边关呢?你根本不是武将啊,这……这不对啊。而且你领的就是个闲差,再怎么轮也不该轮到你啊。”   不得不说,徐珍害怕了,怕做寡妇,她才做了新妇没有多久就要做寡妇,以后漫长的人生怎么过?   郑铎不想和徐珍解释,就是因为他领的是个闲差,这回才要出去的。这回的战事,和往年差不多,无非是拖拖时间,要打赢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但若是他们赢了,那么与战的人或多或少都是会有些封赏的,到时候,他领的就不会再是闲差了。   “能不去吗?对,我回家去和我爹说,让他帮帮忙,反正边关将士那么多,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的。”   “行了,你别胡闹了。出战的名单都已经定下来了,现在去说,只会被人说临阵退缩,贪生怕死,以后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当天晚上,徐珍辗转难眠,郑铎呢,依旧睡在书房里头,这回他的理由更充分,要为出战做些准备,拳脚功夫一时间肯定是长进不了的,但是兵法还是可以恶补一下的,至于能理解多少,那就看他的天分了。   第二天,郑铎的做法再次让徐珍措手不及,他让人领回来了三个长得各有千秋的女子,至于领回来的缘由,郑铎也说得很坦然,留后。万一他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三个女子其中一个或全部有幸有了他的孩子,那也能让她后半生有所依靠了。   徐珍想说,如果他想要孩子,她也是可以为他生的,但郑铎用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人多了,机会也多些,不是吗?”   本来郑铎是打算只要徐珍一个正妻,杨柳一个妾室的,至少短期之内,他觉得这个想法是不会变化的,但现在,杨柳没了,徐珍有很大的嫌疑。那么……他就给她多弄几个妾回来,以此告诉她,他不是她能够用卑劣的手段掌控的。这会儿是时间不多了,能找到的合他心意的人不多,不然他还要弄更多人回来,后院的那几间房,他都不会让它们空着。 第19章 大骗子(一)   杨柳和林睿都只听说过边关战事,却未亲身经历过乱世,所以即便打定了主意留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好。   “粮食是肯定要的。”杨柳说完,林睿点点头,“还得尽快买,万一消息传开了,只怕那些粮铺会压着粮食待价高了再卖。”   “嗯,咱们还得分不同的铺子买,不然太引人注目。”   林睿笑了起来,“那是不是还得岔开时间买啊,不然这街坊邻里的,天天都看着咱们往家运粮食,到时候他们家里要是没有粮了,或者身边的银子不够买高价粮了,恐怕都要上咱们家来借的。”   这也是件麻烦事,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他们是借呢,还是不借呢?要是借了一家,只怕第二家、第三家来借,他们也都是要一视同仁的。若是都不借,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周遭这些认识的人饿死吧?且人要是真的饿到极致了,只怕什么坏事都是做得出来的,史书上头饿急了人吃人的情况都是出现过的。砸门抢粮都是小事了。   粮食备得多了,固然不用饿肚子,但实在引人注意,杨柳于是和林睿商量着先备半年的粮食,若到时候还没有好消息传来,他们就多往米里头加点水。再不行,就去买些高价的粮食,只要人活着,银子都是可以再赚的。   杨柳又努力想了想,“对了,这会儿虽然才刚入夏,但若是再过半年,那就是冬天了。也不知道今年的冬天冷不冷,便是不冷,柴火、木炭也是要多备一些的。反正这些东西都是可以久放的。”   棉花、布匹、蜡烛、菜种……每想起一样,杨柳就在纸上写下,而后发现林睿已经很久没开口了,“你看着我看什么?帮着想想啊,还要买些什么。”   “你别着急,田嫂子的这个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咱们都还不确定。万一只是谣传呢?”刚开始的时候,林睿自然是陪着杨柳一块儿着急了一段时间的,但是渐渐冷静下来之后,他又觉得这事儿可能没有他们想象得那样可怕。毕竟现在算是太平盛世,没有乱世之相。   林睿这么一说,杨柳顿时一愣,确实啊,如果是正常人,猛然一听田嫂子的话,应该是会问她是从何得知的,这个消息是不是可靠……杨柳看了林睿一眼,她的反应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见杨柳目光之中透露着忐忑,林睿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我也不是说绝对不信,但也别太轻信。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咱们还是做些准备,万一是真的,咱们也不惧,万一是假的,那就慢慢消耗那些东西吧,总是要用的。”   田嫂子得了消息之后,能想到的人家她都通知了一遍。不过好些天后,杨柳依旧没有听说他们这附近有谁举家离开的。或许就像林睿说的,田嫂子虽然说得信誓旦旦,说这消息绝对可靠,但事情没有确实发生的时候,没有人会想着离开故土,毕竟要走不是走一两个人,这里随便哪一家都是拖家带口的,上有老下有小,根本经不起长途的奔波和折腾。万一病在半路上,反而更危险。   这几天,林睿和杨柳不时地出门,慢慢地把纸上列举出来的东西备齐。要买有些份量的东西的时候,林睿都是和杨柳一道的,买小件的东西的时候,两人就分开走,林睿是一个人,杨柳呢,要不跟田嫂子结伴,要不跟其他人结伴。   “你们最近也买了不少东西了吧?家里的银子还够用吗?”自杨柳和林睿住到了他们这里之后,田嫂子基本就没见林睿出过远门,至于杨柳呢,也没见她做刺绣或者旁的什么物件拿出去卖,这明显就是坐吃山空的状态。要是前段日子还好说,身边的银子都是慢慢消耗的,这一下子买这么多东西……   “多谢你惦念,暂时还是够的。”   “哦,那就好。对了,您今天买的这么多,都是什么药啊?”田嫂子还真没见过身体好好儿的,去药铺里头买药的,那是没事儿寻晦气。   “一些常见的药,万一真像您说的,我怕到时候一时间找不到大夫。当然最好是用不上。”   看到门上的锁是打开的,杨柳就知道林睿已经回了家了,和田嫂子告别了之后,杨柳就叩了叩门。   这附近的人家原来多是不闩门的,比较熟悉的几家,若是有事,都是直接推开旁人家的门就进别人家院子里头的,但杨柳不习惯,虽然大白天的他们也不会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家里也没有太值钱的东西可被顺手牵羊,但门没闩上,她那心就总悬在那里,做什么事都静不小心,总怕下一刻,突然有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她身后。   院门没有立刻被打开,林睿给她开门的时候,杨柳发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都买了什么?我帮你拿。”   “你……刚才不在院子里头?在房里休息吗?”   林睿被她问得微微一愣,“我……刚才在整理这几天买的东西。”   “我路过药铺的时候,买了些常见的药,治腹泻之类的。”   往日用完午膳,林睿都是要和她坐在一块儿说说话的,今天吃完之后,他却打了一个哈欠,“我有些累,先回屋去休息一下。”   杨柳想着,这几天他们都来回奔波,主要出力的事都是林睿在做,他会累也是正常的,于是点了点头,“好,你去吧。”   林睿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膳的时候,因为林睿回房去睡了,所以杨柳在他平日晒太阳的摇摇椅上小憩了一会儿。   用晚膳的时候,杨柳看着林睿几乎隔一会儿就要打个哈欠,只觉得怪异,这难道是睡得太久了的缘故吗?   才刚放下碗筷,林睿已经起身开腔道,“柳芽儿,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等等,你不走一走消消食吗?”前些日子是谁说的,用完晚膳以后多走走,对身体好的。   “不走了,这几天走得太多,累得慌。”林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杨柳走到了他跟前,抬头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不然……我们去找任大夫给你看看?”   “不用了,我就是累了,多睡睡就会好的。”   “真的?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真没有。”   如果这样的情况只是一天的话,杨柳或者还能相信林睿的话,但是连续好几天林睿都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明明比平时多睡得那么久,眼底却诡异地现出了青色。   这天,杨柳又把任大夫请上了门,任大夫虽然话不少,不过医术倒是公认地好。   “林睿,你过来,让任大夫给你瞧一瞧。”   杨柳没说林睿的具体症状,只说林睿的身体有些不舒服,这任大夫一看脚步虚浮、眼底青黑的林睿,再看脸色红润,娇艳如花的杨柳,脑中立时冒出了一个词儿:采X补X。   “你这……得多休息啊。别仗着年纪小就乱来,这个万事呢,都是细水长流的好。”   林睿一听任大夫的话就有些心虚,他最近确实休息地不大够。杨柳则是皱眉,“任大夫,林睿……我夫君他最近一天至少能睡半天,这不能算休息地不好吧?”   “一天睡半天?这么虚了?来来来,我给你把个脉。”   补药也是药,是药三分毒,任大夫没给林睿开什么药,只是让他好好休息,别作,把身体拖垮了,受罪的是自己。   任大夫一走,林睿顿时松了口气,抢声道,“我就和你说,我身体没问题吧,你还非要把任大夫找来。”   杨柳却有些愁得慌,“你这都一天睡半天了,任大夫还说你睡得不够,这是让你从早睡到晚吗?你睡那么久,不头疼?”说着,杨柳伸手摸了摸林睿眼底的淤青,“你这眼底都是青的,是睡得不好吗?是不是前几天提到了你祖父的事,所以你最近梦到了过去发生过的那些事?”   林睿被问得愣怔了一下,眨了眨眼之后,点了点头,“是梦到了一些。在梦里的时候,好像这世间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好多不认识的人打我、骂我、欺负我,甚至还想……吓醒过来的时候……”林睿说到这里顿了顿,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说起来有些丢人,醒过来的时候我特别害怕,好几回我都想去敲你的门,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这一切,你,这个院子,最近发生的所有的事,其实都是我的一场梦。”   “这事多久了?你怎么不早说呢?”杨柳拉住了林睿的手,想让他感觉到来自她的一丝丝暖意。   “早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让你白白担心吗?我没事的,忍忍就过去了。”   杨柳咬唇考虑了好一会儿,“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晚上我陪你睡吧。”   “啊?”林睿的眼睛微微瞪圆,一副吃惊的模样,“这样,这样不大好吧?”林睿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就隐去。   “你别想歪,我的意思是,我守着你,你睡。你不是说你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吗?看到我了,你就能安心了吧?”   “这样不行,本来就只是我没休息好,要真按你说的做,那休息不好的,就变成了两个人了。还是别了,我慢慢就能习惯的。”   “那我也睡就是了。”   “可我屋子里头的床……”太小,得换。   “你窗边那个小塌,我睡着正好。”   “那个睡着多不舒服啊?”   “没事,铺上被褥就行。”   林睿:“……”如果说今晚闹贼,只偷了他屋里的小塌,柳芽儿不能信的吧?要偷得把她屋里那个也给偷了,还有院子里头的摇摇椅……那一个贼只怕不够,至少得来三个。   说干就干,午膳之前,杨柳就把小塌重新布置好了。   林睿呢,偶尔在旁边说上两句话,“靠窗晚上会不会冷?会不会有虫子飞进来?”   “睡觉之前,把窗户关上就是了。”杨柳忙碌之余,还偶尔和他搭搭话,一句就把他下头的话都给堵死了。   吃完午膳之后,林睿躺着,杨柳坐着,“你睡吧,我陪着你呢。”林睿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这一觉,林睿是睡得昏天暗地。杨柳呢,被饿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林睿圈在怀里。   怀里?杨柳发现自己想要动弹着实有些难度,林睿一手扣着她的背,一手圈住她的腰,下巴压着她的头顶,一条腿压住了她的两条腿。   林睿睡得很香,丝毫没有因为她刚才试图挣脱的动作而醒来,杨柳实在想不起她和林睿到底是怎么成现在这个姿势的,有可能是她看林睿睡得香,所以迷迷糊糊之间爬到了他身边,也有可能是林睿睡了一半又突然惊醒,发现她睡着了,把她抱到了他身边……不管是什么样的状况,杨柳都没有再动弹,因为好不容易,林睿有睡得这样好的时候,她想让他再多睡一会儿。   因为腿被林睿压得有些麻,肚子也饿得开始叫唤,所以杨柳醒过来之后,就再睡不着了。若此刻是冬天,那么两个人抱在一块儿是很温暖的,但现在已经入夏,睡着的时候不觉得,这醒过来了之后,杨柳只觉得热,越来越热。 第20章 大骗子(二)   林睿和杨柳之间的这个拥抱有些生不逢时,若是在寒冷的冬天,那么下一刻,酝酿出来的应该是旖旎的气氛,但现在却是让人热得发燥的夏天,杨柳憋了好一会儿,纠结着是尽可能地悄悄退出林睿的怀抱,还是把他推醒,让他松开她。   杨柳还没能做好决定呢,林睿突然醒了过来,之所以知道他醒了,是因为他先发出了尾音拖得有些长的‘嗯’的一声,然后轻轻地在她头顶上蹭了蹭,本来已经环得有些紧的双手,现在更加用力了一些,似乎在确定把她圈好了之后,他还发出了一声象征满意的喟叹声。   杨柳确定林睿醒了之后,第一反应是猛地闭上了眼睛,装睡。装的结果是,更热了。   杨柳:“……”   颇有些尴尬的是,在杨柳决定张嘴向林睿表明自己其实也‘刚醒’的时候,她的肚子先出了声。杨柳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有些希望林睿已经重新坠入梦乡,但现实一般都是和人的愿望背道而驰的,她的头顶传来了一声颇慵懒的轻笑声,“我就知道,你是醒着的。”   “你怎么知道?”杨柳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一是因为被林睿扣在怀里,二是因为郁闷。   “因为你的身子有些僵。你睡着的时候,身子软软的。”林睿的语气,怎么说呢,熟稔之中透着那么点小得意。   杨柳的手,此刻正巧搭在林睿的腰间,此刻不捏一下,她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身体比脑子反应地更快一些,“也就是说,你明知道我醒了,还故意……”把我抱得更紧了?后头的话,杨柳有些羞于出口,憋着话都化成了手上的巧劲,捏得林睿倒吸了一口冷气,“柳芽儿,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杨柳的手倒是没有松开,不过力气确实少用了一些,“说!是你抱上来的吗?”   “你不记得了?”林睿不答反问。   “要是记得还会问你吗?你可得诚实回答。”   “如果这里没有第三个人的话,那应该……是你自己爬上来的。我只是因为有些冷,顺势把你抱到怀里罢了。”   “冷?现在可是已经入夏了。”   “我这不是又梦见了年幼时候的事情了吗?那个冬天里头的第一场雪,我差点儿被冻死。那样噬骨的冷意,我醒过来之后,仍然觉得浑身僵冷得厉害,还好你在。”   林睿这么一说,杨柳也想起了当年初遇他时候的情形,那个冬天特别冷,她和杨柳穿着改过的旧棉袄依旧觉得有些受不住,就更不要说穿着单衣的林睿了。   “都过去了,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醒过来的时候,就别回想过去的事了。不过,你惊醒的时候,我怎么都不知道呢?”   “可能隐约记得你在身边,所以没敢出大声。也或者,是你最近也累到了,睡得比较熟。”   感觉肚子似乎又要开始叫唤了,杨柳伸手拍了拍林睿的背,“还不快放开,我要起来做饭了。”   “我冷,不饿。”说着又蹭了蹭杨柳的头顶。   认识这么多年,杨柳从来不知道,林睿刚醒过来的时候是这么孩子气的。后来,是以杨柳答应替林睿穿衣而告终,林睿才不舍地松开了手。   “你先坐好,我去替你拿衣裳。”   林睿起先还笑得眉眼弯弯,在看到杨柳往衣橱那里走之后突然紧张了起来,“柳芽儿,穿早上那一身就行了,等到明天再换另一身吧!”   “早上那一身有些脏了,我已经泡水里了,明天一块儿洗。”而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紧张什么?你换几身衣裳还不都是我洗吗?难道……是你衣橱里头藏了东西了?”一边说,杨柳一边加快了脚步。   这样的时候,腿长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本来还慵懒地猫一样的林睿,突然从床榻之上跳了起来,几步就挡在了杨柳和衣橱之间。   看林睿这番做派,杨柳眯了眯眼睛,“我不过随便说说的,你这反应,是真藏了东西了?你让开,我看看,你藏的是什么。”   “先别看。”林睿摊开了手,后背贴紧了衣橱,“还没完全做好。”   林睿此刻面上的表情,有些像那天他做木簪子被她发现时候的神色,杨柳试探地问,“是……替我做的衣裳?”   “嗯。”这会儿,林睿倒是承认地很干脆。   “你最近都睡不够了,怎么还想着替我做衣裳?”杨柳说完这话之后,看向了林睿,“等等,你之所以睡不够,不会就是因为替我做了衣裳吧?”林睿没吭气,杨柳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想把他往一边推,“你让开。”是或者不是,杨柳觉得她其实根本不用等林睿的答案,自己用眼睛看就可以了。   林睿一着急,直接就把杨柳给抱住了,在杨柳再次开口说‘放开’之前,林睿先急急开了口,“柳芽儿,咱们成亲吧。”   有些定亲早的女子,到了快要出嫁的年岁,一般提前半年开始绣嫁衣,少数定亲晚的女子,来不及自己绣嫁衣的话,一般是直接去铺子里头买。杨柳本来也盼着能自己绣嫁衣的那一天,虽然由她来做的话,可能就不是绣了,而是缝,但总是有过期待的。自从跟了郑铎之后,杨柳就再没有想过嫁衣的事情,因为以郑铎的身份,她是不可能嫁给他的,最多做个妾室,而妾,是不能穿红色的衣裳的。   但是此刻……一袭火红的嫁衣铺散在了她的跟前,这是林睿替她做的,虽然没有繁复的花纹,但杨柳就是觉得再没有见过比这更好看的嫁衣了。   见杨柳看的时间颇长,林睿在一旁轻声解释起来,“我原来没做过嫁衣,因为不擅刺绣,这嫁衣还没完全做好,还得在领口和袖口缝上金线,你有没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你和我说,我可以试着改改……”一转头,林睿看到了杨柳的眼泪。“你是……不愿意?那我先慢慢做,等你愿意了,我再做一件新的也是可以的。”   “谁说哭就一定是不愿意了,就不能是喜极而泣吗?”杨柳的声音之中还带着哭腔,但面上已经泛起了笑意。“看来你挺有做嫁衣的天分的,这身嫁衣,我极喜欢。”   “喜欢就好,那……你要试试吗?如果有不合身的地方,我立马改。”   “嗯。”   红袍、红娟衫、红裙、红裤……最下头,是一件红色的肚兜。看到肚兜的时候,杨柳一愣,而后一股子热意突然就涌上了脸颊,她女红虽然不好,但肚兜她自己完全能做的。将肚兜放在了一旁,杨柳先穿上了红娟衫,穿到红裤的时候,杨柳觉得她的脸应该红得能滴出血来了,自有记忆之后开始,她就再没穿过开裆裤。   把嫁衣穿好之后,杨柳下意识地就想要走到梳妆台前照一照,然后猛然发现,这不是她自己的屋子,是林睿的。至于她为什么在这里,是因为林睿说他晚上经常做噩梦,一个人睡不好。因为睡不好,所以眼底才有的青黑之色。   杨柳换下嫁衣之后不久,等在门外的林睿叩了叩门,“换好了吗?”   “嗯。”   “那,我能进来吗?”   林睿进屋之后,发现杨柳穿回了自己的衣裳,至于嫁衣,已经都一件件地叠好摆在了一起。   “是不合身吗?哪里不合?”   “合身的,林师傅做的衣裳,哪儿有不合身的呢?”林睿一听杨柳说这话,顿觉事情可能有哪里不大对,是肚兜还是红裤?可他那都是照规矩做的,并不完全是因为他心存歹念。   “你先坐下,我有事问你。”   林睿坐下之后,杨柳指了指那嫁衣,“这些……你花了多长时间做的?”   眼见着马上就东窗事发,林睿依旧还想挣扎一下,“挺快的,我就是做这个的嘛!”   “这段时间你在我跟前,肯定是没有做的,你能避开我的时间,我细想了想,也就是你最近回房休息的时间。所以……你每天都一副睡不够的样子,不是因为做了噩梦,而是因为在悄悄做嫁衣,是吗?”   林睿才要开口,杨柳又补了三个字,“说实话。”   林睿的目光游移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所以你说的那些什么梦到过去的事,都是在骗我?”   “这不能算是骗,就是……缓兵之计。”林睿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心虚的。“柳芽儿,你别生气,我其实就是想让你高兴的。”   杨柳明白林睿的意思,不过是想给她一个惊喜。但他的做法,其实让她的担心多过于高兴。只是这样的话,却是不好直说的。她只该高兴,高兴林睿不是真的因为被过去的那些不好的事纠缠而夜不安枕。   “这一回,我可以不生气,但是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别说一个条件了,两个我也应。”   按理来说,为了表示认错的诚恳态度,难道不应该说,‘别说一个条件了,十百千个我都能答应。’怎么到了林睿这里,就只增加了一个呢?   杨柳这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面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的心思,林睿于是解释了一下他的两个条件的用法,“第一个你可以提你要说的那个条件,至于我给你加的这个,你可以说,‘再答应我十百千个条件’。”   “原来一直不曾发现,你其实挺油嘴滑舌的。”杨柳的条件很简单,不过一句话,以后不许再骗她。   林睿自然满口应‘是’,只盼着这事儿赶紧过了。下一刻,杨柳就开始收拾小塌上的被褥了,“柳芽儿,你干嘛?”   “你又没做噩梦,我何必委屈自己睡这个小塌?自然还是回屋去睡我的床去。”   林睿被杨柳这话一噎,“其实我睡觉很老实的,占的地方也不大……”   “想得美,等你把我的嫁衣弄好再说吧。”走了两步,杨柳又回过了头,“不许再熬夜。”   林睿:“……”突然就不想在领口和袖口加金线了。   田嫂子的话,让附近的街坊邻里很是紧张了几天,几天之后,大家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不过多少还是能看出些痕迹来,郑家嫂子她们花银子的时候,比原来还更谨慎一些,似乎是在做两手打算。若真有被迫离家的那一天,粮食要带,银子也不能少。   在墙头砌碎瓦片的,换掉不结实的院子大门的,买刀具的……干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像林睿和杨柳这样,买新床的。   在林睿指挥着木匠铺的人搬床进院子的时候,周围很多人都出来瞧了几眼,“林家小子,你怎么这个时候添置新床啊?就不怕万一……”这床光看着就觉得得费不少银子,到时候若是世道真乱了,这床肯定是不能带着走的,那不就是浪费了吗?这还不如用买床的银子买点儿粮食呢,毕竟粮食是可以带着走的。   被问及的时候,林睿腼腆一笑,说了句,“原来的床小了些,换张大的舒服点。”   不但是田嫂子他们,杨柳也很惊讶,完全没有想到林睿说出去买点东西,买的居然是张床。这张床大的,让杨柳感觉,林睿的屋子里头能塞下它就不错了。   不看大小,不懂木料,但杨柳光看上头的细致雕花,已经能肯定一点,这床费银子,很费。这会儿杨柳看林睿的目光,就像看一个败家子。   林睿围着床转悠来,转悠去,怎么看怎么满意,“柳芽儿,你要不要躺一躺试试?”   “你,哪儿来的银子?”   “凭着印鉴去银号里头取的。你的嫁衣,我做好了。” 第21章 一杯倒   林睿和杨柳的婚事,没有鼓乐齐鸣,没有八抬大轿,没有高头大马,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没有高堂可拜,也没有亲戚、邻里观礼,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杨柳的发髻是林睿绾起的,林睿发髻上的红绸是杨柳帮着绑的,杨柳穿着林睿亲手做的嫁衣,林睿呢,自然也是着喜服的,只不过……他的喜服不是他自己做的,而是买来的。被问及的时候,林睿只说做喜服是一件特别累的事,因为原来没做过,手生,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林睿只是怕耽搁时间罢了。   一拜、再拜、三拜……半响,杨柳才抬起头来,对上的,是同样红了眼的林睿。林睿率先扬起了嘴角,伸手在杨柳的眼角轻抚了抚,“柳芽儿,小兔子。”   不论哭泣还是笑容,都是有感染力的,杨柳也跟着笑了起来,“彼此彼此。”   又对望了好一会儿,林睿笑得更加开怀了些,“咱们还要这样对拜多久?来,起来吧。”   杨柳伸手搭在了他的掌心,被他扶着站起来,被带着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杨柳问了句,“旁人成亲,不是都用红绸接引的吗?怎么到了咱们,就直接牵手了?”   “娘子你不是说过的吗?两个人过日子,银子得省着点花,这红绸也是要花银子买的,就用一次,多浪费,明明直接牵着就行,就别折腾那么多名堂了吧?”说着,将杨柳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   这话完全是诡辩,但杨柳不想反驳什么,因为她也觉得,直接牵着更好,更温暖真实。   新房都是林睿布置的,不让杨柳提前看。说这话的时候,林睿显得特别委屈,想悄悄做个簪子给她,才刚开始做,就被发现了,想替她做身嫁衣,还没做完,又被她发现了,这样的事儿,坚决不能有第三次。   杨柳跨进屋门的时候,只觉得满目的红,喜庆异常。说买红绸浪费银子的林睿,把他屋子里头能弄红的地方都弄红了,那些个挂起的红布条,杨柳觉得随便扯一条下来,都够他们牵着走一段的了。这些难道,不是只用一次吗?   林睿从进屋开始,就一直观察杨柳的表情变化,这一看就看出了她的疑惑来了,林睿立马开始想着说法来圆自己的场,“这些红布条呢……肯定比红绸用的多,咱们成亲这样的喜事,这些肯定要多挂几天,只要不脏,挂几个月都是可以的。嗯……这布条够宽,以后咱们有了孩子,可以剪断给孩子做尿布,然后……还能做抹布。”   且不说用挂了几个月的布给孩子做尿布合适不合适,用做过尿布的布做抹布?杨柳忍俊不禁,实在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   杨柳满脸笑意,清了清嗓子道,“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能存下那么多银子了,太抠门了,你这是要把布用烂了才丢么?”   “好了,咱们不说这些布了,这屋子里头的摆设,你看着还满意吗?喜欢吗?”   说实话,屋子里头除了那些红布,最显眼的就是那张新买的床榻了,本来只是暗红色的床榻在红帐、红枕、红被的多重映衬下,似乎一下子鲜活了起来。杨柳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红帐和红枕上头绣的鸳鸯戏水图。   鸳鸯……戏水……杨柳感觉到了自己脸上渐渐起来的热度。   一旁的林睿还在等她的回答,却见杨柳只是盯着床发呆,一时间,林睿也有些想入非非起来。不过想归想,林睿多少还是有些耐性的,都熬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至少得先行完该有的礼,再把人给喂饱了。   杨柳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林睿刚才的问话,就发现林睿又牵着她往前走,目的地正是刚才让她红了脸的床榻。杨柳顺势跟着走了几步就停下了脚步,往回拉了拉他的手,“林睿等等,天……还没黑呢。”   “夫君,相公,当家的,你在其中挑一个,以后要是再直呼我的名字,得罚。”   林睿说得有理,于是杨柳改了称呼又说了一遍,“夫君,天还没黑呢,现在上榻,早了些。”   “没成过亲吧?我也没成过,没想对你做什么天黑了才能做的坏事,就是……让你坐一坐咱们的新床,俗称‘坐帐’。”林睿说这话的时候特别诚恳,杨柳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觉得自己有些孤陋寡闻,于是乖巧地跟着他走到了床榻边。   杨柳坐下之后,林睿没有像她想的一样坐在她的身边,而是蹲了下来。   “干嘛?”杨柳缩了缩脚,避开了林睿伸过来的手。   “再加一条,以后说话之前,前头必须带上称呼。来,再说一遍。”   “规矩真多。”杨柳嗔了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地重新说道,“夫君,您干嘛?”   “替娘子脱鞋。进了我林家的门,就要守林家的规矩,知道了吗?”说到最后,林睿稍稍板起了脸。   这话,杨柳没应,以后过日子,谁听谁的,还不一定呢。   似乎是明白她的心思,林睿只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手上的动作。脱完她的鞋,林睿又脱了自己的鞋,然后在杨柳以为他说话不算话的时候,林睿把她的鞋压在了自己的鞋子上头,“我们林家的规矩呢,相公都要听娘子的话。就像这鞋一样,我呢,愿意被夫人压一辈子。”   本来已经干涸的眼角此刻又有了些泪意,杨柳弯腰褪下另一只鞋,让林睿也脱,林睿有些茫然,“压一只就行了。”   杨柳学着刚才林睿的做法,把两人的鞋叠了起来,与之不同的是,这一回他的鞋在上。“家中有些事,还是得男子做主。”有些事上,女子的眼界太窄。若真说起来,大多还是因为,她骨子里头还是想要做个贤妻良母的,没有事事都压夫君一头的野心。   “坐帐之后是撒帐,柳芽儿你坐着别动。”说着,林睿几步走到了桌前,真的只是几步,这屋子本就不大,床榻却偏大,屋子里头本来可以‘横行’的桌子就只能龟缩一隅了。   杨柳进屋的时候就看到了,桌上有个大盘子,里头放了红枣、桂圆、花生和莲子,整整齐齐地分开放的,此刻,林睿伸手一阵乱拨,把四样东西都混到了一起,然后几步又走了回来,捧着盘子坐到了她身边。   杨柳看到这些,肚子就有些不争气地饿了,伸手就想抓一个桂圆干吃,却被林睿压住了手,“现在不能吃,先等等,坐好了。”说着,林睿放开了她的手,伸长手臂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拉近自己,然后左手一抬一转,整盘‘早生贵子’都散落在了她和他的身上。更准确一些说,落在头上和脸上的多。杨柳没有防备,被砸个正着,甚至因为惊讶张了嘴,还有一颗莲子落到了她嘴里,她下意识地一咬,被未去的莲心给苦到了。   “林睿!”   杨柳话音才落,林睿已经凑了过来,捏着她的下巴,侧脸就堵住了她的嘴。   好一阵子后,林睿吧唧了一下嘴,给自己和杨柳各喂了一个桂圆,“还真挺苦的,来,先苦后甜,以后记得,要叫夫君,嗯?”   被亲傻的杨柳嘴里一边是被林睿卷去了一半的莲子,另一边是他新塞的桂圆,傻乎乎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其实,你喜欢叫我的名字,也挺好的。”   林睿把刚才撒在他俩身上的‘早生贵子’草草收拾了一下,然后又端了一个碗过来,碗里装着一个饺子。   “你进过厨房了?”她好久都没包过饺子了,而且这个饺子包得实在丑。   在林睿用勺子把饺子递到她嘴边的时候,杨柳倒是张开了嘴,不过是开口说话,“你这,不熟吧?”果然,不让他进厨房的决定是正确的,好容易包个这么丑的饺子,还没煮熟。   “就是要不熟的。来,吃一口。”   “你怎么不吃啊?”   “好,我先吃一口。”林睿十分干脆地在饺子上咬了一口,主要吃皮,带了一点点的馅,随后说了句,“生。”然后把饺子重新递到了杨柳嘴边,杨柳犹豫了一下,也学着他咬了一小口,见杨柳蹙眉咽下,林睿立马问她,“生不生?”   杨柳先下意识地学他刚才的回答,说了句‘生’,然后才猛地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饮一杯合卺酒,自此后,生同裘,死同棺。”   “一言为定。”   酒一入喉,杨柳只觉得被呛了一下,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酒是不是烈了点。当年她爹故去的时候,留下些酒,她试着喝过几杯,本来是想醉一场的,却只是有些不舒服,但没有醉。好在今天这酒虽然烈,量却不大,要是一碗,她绝对能被放倒。   杨柳没想到的是,她倒是没倒,喝另一杯合卺酒的林睿倒了。当然,不是一头栽倒的那种倒,而是明明他自己晃晃悠悠,却对着她说,“娘子,你别晃,晃得我头晕。”   杨柳扶着他坐下之后,他继续说,“一个,两个,三个……好多柳芽儿,哪个是真的呢?你别动,我摸摸看。”正在拧热棉布的杨柳回头看他,见他在挺远距离之外不停地在那儿做着‘捞’的动作。   稍稍拧干了棉布之后,杨柳拿着替林睿擦脸,林睿先是喊烫,然后歪头盯着她瞧。此刻的他醉得有那么一股子媚意,眸中波光潋滟,被他那样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好似她就是他的所有一般。   看了好一会儿,林睿开了口,“你长得,挺好看的,像我媳妇儿。”说完之后,又摇了摇头,“头晕!不对,你没我媳妇儿长得好看,我媳妇儿你知道是谁吗?柳芽儿,特别特别好看,比你好看多了。”   杨柳哭笑不得,以后得记得提醒林睿,让他滴酒别沾。这醉了之后,连她都认不出来了。   “你在这儿干嘛?我媳妇儿呢?”说着,林睿四处转头去看。“今天我成亲啊,是今天吗?她是不是又不要我了?因为我回来迟了?”最后那一句话,林睿的声音透着那么些悲凉。   “林……夫君,我在这儿呢,没不要你。你听话,别动,我再给你擦一擦。”   经过这一番折腾,林睿的额头、鬓角、脖颈都有些湿意,杨柳给他擦了脸之后,就想去拉开他的领子,没想到才一碰到,林睿就反应极大地想要跳起来,可能是酒意让他有些腿软,他跳到一半,又坐了回去,但是手,已经紧紧按住了领子。   “你,你别过来啊。”那动作、那神态、那声音,活像他是个良家女子,而杨柳是个起了歹心的登徒子。   “你再过来,再过来……再过来怎么办呢?”林睿轻声嘀咕了句,露出了一副十分苦恼的模样,然后似乎终于想到了,“我咬死你!”说罢,还冲着杨柳亮了亮他一嘴的白牙。   杨柳笑了出来,这样的时候,不是该喊救命吗?   “护着领子有什么用,得护着腰带吧?”反正也没法给他擦了,杨柳找了张凳子坐下,开始逗他。想着等他累了睡下了,安静了,再继续给他擦。   “腰带?”林睿低头看了看,而后重重点了点头,“对对对,腰带很重要。”然后当着杨柳的面把腰带给解开了,绑在了脖子上。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这个做法,笑嘻嘻地对杨柳说,“你看,这样上下都安全了。”   “傻。”   把杨柳的话听进去之后,林睿最后是抱着他的腰带睡的。杨柳帮他洗漱完,自己也洗漱了一下,然后宽衣躺在了他的身侧。   林睿的头发此刻是散开的,她的也是,同时铺散的头发纠缠在了一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杨柳想到了这句话,复又起身,拿剪刀将他和自己的头发各剪下一缕。同心结,她是听过的,不过不会编,明天去问问田嫂子她们该怎么弄。   结发夫妻……杨柳默默在心里体味这几个字,心中涌起的甜意,就像吃了一盘子桂圆干。 第22章 同心结   杨柳醒得颇早,可能就比打鸣的公鸡迟那么点点,不是睡饱了自然醒的,而是被饿醒的。昨个儿本来喝完合卺酒之后,她和林睿是该一块儿吃点儿东西的,但被林睿那么一闹腾,替他收拾完,杨柳已经累得不想吃东西了。   她身边的林睿呢,依旧睡得挺香,安安静静的,像个大孩子。杨柳瞄了瞄林睿,再看看自己,终于有些明白林睿为什么要买这么大一张床了,本来至少能容三人的床,这会儿被林睿占了两个位置都不止,她呢,已经被挤到了床边,若不是她睡着了还算安分,今天早上她只怕要从地上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哪个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睡着了之后很老实,占地也不大的。   因为多年的生活习惯,杨柳清醒之后一般是不赖床的,再冷的冬天都一样。但是今天,她明明醒了,也起了身,却没有马上下床,只是有些痴地盯着林睿的睡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关系有了变化,杨柳似乎从没有觉得林睿像今天这样好看过,明明……还是一样熟悉的眉眼,今天看着就是特别能祸害人。   夫君、相公、当家的……杨柳想起了昨晚林睿说的话,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她的夫君,她的相公,她当家的,她的林睿。   前些年年纪小,不需要也没多余银子打点妆容,后来跟了郑铎,身份本就尴尬,不装扮都能被说成是狐媚子,若上了妆,只怕会被说得更加难听,总体来说,杨柳素面朝天的时候更多。今天,杨柳给自己稍稍上了些妆容,在用眉黛的时候,笑着想起依旧睡的昏天暗地的林睿说过的,今天开始都要替她画眉。   杨柳做完早饭,看着天色也差不多了,就来叫林睿起身。   拍第一下的时候,因为怕拍疼了他,所以杨柳用的力道不太大,拍死只蚊子是绰绰有余的,拍到林睿身上,他只是哼哼了一声,蹭了蹭怀里的被子,又没动静了。   第二次拍,不止一下,力道也大了些,林睿哼哼地也大声了些,然后伸手推开了她的手,翻了个身,还没忘记把被子给自己掖好。   杨柳没法子,改拍为推,一边推一边说,“林睿,醒醒,该起了。”今天的第一顿饭,杨柳想和他一块儿吃,她想林睿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才是。   本来以为林睿要继续哼哼的,没想到他却突然冒出了一句,“叫夫君。”   那口齿清晰的,一点儿不像是睡着了的人。   “搞了半天,你在装睡吗?既然醒了就赶紧起来吧。不然早饭都凉了。”   良久,林睿的声音才从被子里头传出来,“……不想起……不饿。”听着闷闷的,似乎不全是因为盖着被子的关系。   好好的洞房花烛夜,他就喝了一杯合卺酒,一夜就睡过去了,气都被自己气饱了,还吃什么呀?饿死……应该闷死比较快。   “夫君,快起来吧,我肚子饿了,想让你陪着我一块儿用早饭,嗯?”杨柳踢了鞋,靠在了他身后。   “那……我陪你吃早饭,吃完之后,你再陪我休息一会儿?”   杨柳气笑,这是在和她谈条件吗?休息一会儿?她才不会傻傻相信他说的‘休息’,就是纯粹的闭眼会周公呢。白日宣银,圣贤书可不是这么教的。   “那你继续睡吧,我先吃了。”说着,杨柳就准备翻身下床,这才刚有动作,好似只是转瞬之间,就已经被林睿压在了身下。   “柳芽儿你这是打算饿死为夫然后另嫁他人吗?真是好狠的心。”林睿一边说着,一边琢磨着怎么把他们之间这条碍事的被子弄开。   虽然中间隔着被子,但杨柳依旧觉得这个地点、这个姿势、这个时间都很危险。当然最危险的,是林睿。她此刻甚至不敢和他对视,因为觉得他的眼神不大对劲,侵略性十足,偶尔闪过绿光。   “我刚才,让你吃了,是你自己不想吃的。你自己说了,不饿的。”   杨柳的脸微微侧向一边,这个姿势显得她白皙的脖颈更加修长,林睿盯着看了一会儿,终究俯下身,唇轻轻地落下,在她颈边流连,“我改主意了,我现在觉得饿了,特别饿。娘子让吃吗?”   颈边传来的轻柔的触感,一下又一下,杨柳的身体下意识地就绷紧了。此刻,林睿的呼吸灼热,声音低哑……杨柳犹豫了片刻,慢慢地放松了下来。本来‘被’置于被下的皓腕慢慢伸了出来,环上了林睿的脖子,这是一种默认。   林睿本来以为她伸出双臂是为了推拒,没想到……顿时眼睛一亮,身子轻抬准备掀被子,才刚动作就发现……“柳芽儿,你,你松开我点,我得先把被子弄开。”   杨柳:“……”   杨柳放开手后,林睿迅速地翻到了一边,把杨柳身上的被子一拽一扔,然后开始宽衣。脱到一半,林睿转身去放下了红帐,“这样看着,像不像天还没完全亮?”   自欺欺人的说法,杨柳不予置评。但林睿这么一说话,杨柳本来盯着帐顶的目光就移到了他身上了。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林睿嘴角现出了一抹带着些邪气的笑容,先把脱到了一半的里衣又穿了穿好,然后慢慢地重新开始脱。   随着上衣渐渐滑落,林睿露出不算精壮却还算结实的上身,精致的锁骨,白皙的仿若泛着荧光的胸膛……杨柳的目光停在了他的窄腰之上,在他的手碰到裤带的时候果断地转过了头。   林睿的一句‘怎么不继续看了’在喉咙口绕了一圈,就又咽了回去,随即吐出三个字,“不公平。”   杨柳还是聪明的,这个时候,林睿说的什么话,恐怕都有深意,她反正是坚决不会接的。但杨柳接或者不接,林睿该说的话都是会说出来的。   “娘子你把我都看光了,公平起见,你也得让为夫看回来吧?”说着,也不再多问,就伸手开始解杨柳腰间的盘扣了。   同样一身衣裳,杨柳自己解开盘扣的速度都从来没有林睿这样快过。简直眨眼间,她的衣裳就开了。   感觉林睿的手落在腰间之后,杨柳听到了这么一句,“柳芽儿你的腰,好细。”随着他的手渐渐上移,他又说,“皮肤也滑滑的。”   林睿再开口之前,杨柳抢先道,“你能不说话吗?”   “不说话的话,会紧张。”   “我不紧张。”话虽这么说,其实杨柳自己都能听得出来,她的声音有些抖。那感觉有些像,一头猪知道要被屠夫宰了,但是屠夫一会儿摸摸它的耳朵,说这耳朵大,可以卤了切丝,一会儿摸摸它的尾巴,说这尾巴粗,可以切了炖汤……就是不给它一个痛快。   “我会紧张。”   “你紧张你说什么话啊?”她紧张的时候一般都是说不出话来的。   “柳芽儿你不知道吗?我一紧张呢,话就会特别地多的。没关系,以后咱们时候还长,你都会慢慢知道的。” 第一回 并不是特别顺利,因为林睿是头一回,虽然他嘴里说着研究了不少避火图,但研究归研究,实践起来还是手忙脚乱。这一点上,杨柳没法说些什么。她倒是知人事的,但她如何能教他该怎么做呢?在这件事情上,她虽然也慌乱,但绝对比不上林睿那般慌乱的程度。这是她唯一觉得对不起他的地方。   “好了,起来吧。”杨柳极力地控制着声音,努力不让林睿听出她声音之中的一丝笑意。第一回 匆匆结束之后,林睿只沮丧了一会儿,立马就要再来,杨柳倒是也没反对,反正这头都开了,一回两回的没有太大的差别,只要他能高兴就行,但……林睿才刚亲了她一口,两人的肚子就先后叫了起来。昨晚到今早,两顿没吃又折腾了一番,饿了其实也实属正常,但这么一来,再旖旎的气氛也全都散干净了。   林睿没动弹,继续赖在杨柳身上,在杨柳说了这话之后,林睿还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你肚子在叫呢。”杨柳又推了推他。   最后,两人还是先后起了身。早饭早就凉了,杨柳端着去厨房热了一下,回屋的时候,林睿也洗漱完了,只衣裳,穿的有些许不齐整。   杨柳把碗放在了他跟前,就开始替他整理衣裳。   林睿看杨柳动作利索,一点儿不适都没有,又更沮丧了一些。他原来待过的地方多,见过各色的人,听过很多话,男子么,什么都爱拿出来攀比,这房事尤甚。这个说折腾得媳妇儿起不来床,那个说把婆娘伺候地三天没法做饭,还有一晚上‘宠幸’几个女子,各个都起不来身的。   林睿本来都已经打算好了,如果杨柳起不来床,他就去外头买些现成的吃食,然后亲自喂她吃。   “重新煮有些慢,先对付着吃吧。等到了中午我再重新煮过。”一般来说,不论饭菜,他们一般都是尽量当餐吃完的。   “嗯。”林睿轻轻地应了一声。   杨柳知道他在郁结什么,但她不能开这个口,因为她跟过郑铎。说任何话,都有可能会被误解成拿他和郑铎比较。就算今天明天他都不这么想,但谁能保证后天呢?   “对了。”杨柳吃了几口之后,觉得肚子里头稍稍有些东西了,便开了口,“昨晚的那酒,你是在哪儿买的?那么烈的酒,你买的时候,不知道吗?”   说起这事,林睿还真被分散了一些注意力,“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买的时候只说要好酒,那个伙计就给了我这个。我原来没喝过酒,以为酒闻起来都是这么冲的。”   “你……夫君你以后最好还是不碰酒为妙,一杯就能醉,醉了之后,连人都分不清了。”   “昨晚我闹腾了?”林睿虽然没喝过酒,但是听说过人喝醉之后的各种情况,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安静睡觉,有的骂人,有的打人,据说杀人的都有。   “嗯,闹了。一会儿说我长得好看,一会儿说我长得丑。”   “怎么可能?柳芽儿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最好看的。”   “嗯,你当时的意思呢,我是你媳妇儿,我就长得好看,我不是你媳妇儿,就长得丑。其实你醉了之后,话也挺多的。”   听说自己把腰带系在脖子上的蠢事之后,林睿拍筷子保证,今后一定滴酒不沾。   “出门在外最好不喝,在家里么,喝一点点也无妨。”杨柳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事,总体来说,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   杨柳收拾碗筷,走进走出,林睿呢,就跟进跟出。刚才纵着他,是因为当时的情境更适合顺水推舟,现在……她可是读过圣贤书的人,这日头还老高呢。   洗完碗之后,杨柳擦干了手,和站在厨房门口的林睿说,“我要出去一下。”   “出去?去做什么?”   “找田嫂子她们有些事。”   林睿:“……”该不会是去问如果当家的‘不行’,该怎么办吧?   同心结并没有杨柳想象地那样难,所以杨柳回来得还算快。快到林睿依旧保持站在门边沉思的姿势。   “想什么呢?给你看个东西。”   在林睿看来,杨柳掌心躺着的,就是两段打了结的红绳。   见林睿脸上只写了‘没兴趣’三个字,杨柳从怀里掏出了荷包,里头装着的,是她和他的两缕头发。将头发稍稍理顺之后,杨柳开始慢慢地将头发绕圈,打结,拉紧……   “这是同心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头发?”林睿能很明显看出来,这头发是属于两个人的,因为发色有些许的不同。   “一缕我的,一缕你的,昨晚你喝醉了,我用剪刀剪的。”   “就一个啊。”   “那你还想要几个?”   “这,难道不是你一个我一个的吗?”   “没听说过,反正我们都在一道,一个足够了。” 第23章 战事起   自杨柳和林睿搬到这里来之后,日日都是杨柳挎着篮子出门买菜,这买菜的事情本也该是妇人做的,是以今天拎着篮子的人变成了林睿,这街坊邻里的但凡见了的,心中都不免起了些疑虑。   但有的人呢,是把疑虑放在心里头的,只各种猜想却不肯多问。有些人呢,懒得费脑子去猜测,便只能动动嘴了。   比如田嫂子,此刻就站到了林睿跟前,先打量了一下他,见他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应该不是和杨柳吵嘴或者把她给打了,不是坏事,那就只能是好事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媳妇儿呢?”   “她……在休息呢。”   “休息?”田嫂子抬头看了看天,虽说不至于日上三竿,但日头也挺高了,就没有出嫁为人妇的女子还这样懒散的,除非……“莫不是,有了身孕了?”田嫂子皱了皱眉,也没听任大夫说起啊。而后田嫂子想着,大约是杨柳小日子过了时间却没来,所以自己猜测有了身孕了,这月份浅,又是头一胎,小心点儿倒是也对。想到最后,她笑了起来,“恭喜了,要当爹啦!”就差伸手拍他肩膀了。   林睿自然不好明说,他们是昨天才刚圆的房,今天是绝对不可能有孩子的。但他以为,田嫂子的理解其实也挺合他心意的,这亲都成了,有孩子是迟早的事情。于是顺嘴接了一句,“承你吉言。”   田嫂子笑眯眯地走了,听林睿的回答就知道她的猜测没错,这是杨柳有可能有了喜了,她得和其他人说说这个好消息去。   杨柳可不知道林睿才刚出了家门,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就已经‘被’有喜了。在林睿离家一会儿之后,杨柳就扶着酸软的腰起了身,在林睿跟前她可不敢这样利落地起身,就怕林睿又忍不住要证明自己。其实她很想告诉他,那些个据说把一个女子弄得三天没下榻的或者把几个女子都怎么怎么的事儿,那基本都是男子吹牛呢,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林睿在街上转了一圈,也没有想好要买什么菜,他是不会做,杨柳那么累,估计也做不了,稍稍考虑了一下,林睿就径直去寻附近的酒楼或者饭馆了,想着直接点几个菜,他和杨柳就都省事了。   在酒楼或者饭馆里头吃饭的,那一般都是过路的人,住在这附近的人一般都是自己煮,主要是省银子。像林睿这样住在附近却来买现成菜式的人,还真不常见。这会儿时间还早,铺子里头在卖的都是早点,铺子里的伙计听了林睿的话之后道,“这位客官,您也看到了,咱们这铺子里头现在生意挺好,后头大厨只怕没空单独替您煮菜。”   “现在没空,中午的时候总有吧,我就住在那附近。”林睿指了指一个方向,把宅子的地点说了一下,念了几个柜台后头挂着的菜牌名,然后掏了一块碎银子出来,“待中午的时候做好了,直接送到我家里来就是,这算是定钱,多退少补吧。”   “这……中午的时候倒是能煮,只是煮好了,没人有空给您送啊。”他们这铺子里头那都是一个萝卜几个坑,忙的时候都能分不清东西南北,待得他们有空的时候,也早都过了用午膳的好时候了。   “那这样,中午的时候大概什么时候能好,我自己来拿吧。”   杨柳拎着水准备去厨房烧点儿开水沐浴,这还没走到厨房门口呢,就听到了敲门声。杨柳一惊,心道林睿该不是看到什么就买什么,这才这么快吧?也怪她,他出门的时候她忘记交待他买些什么菜了。   “来了。”杨柳把桶往地上一放,就去应门去了。待走到门前,杨柳还是多问了一句,“是谁?”   田嫂子性子挺急,从平日说话、做事都能看出一些来。是以今天听到这么徐缓有力的敲门声,杨柳还真没往田嫂子身上想,这听了声音,甚至开了门之后还有些不信,怎么田嫂子就突然转性了呢?   田嫂子看着杨柳此刻模样,就像是刚起来没有多久的,于是很贴心地问了句,“没事吧,身体还好吗?”   杨柳想着田嫂子此刻之所以站在这儿,应该是因为看到早上出门买菜的不是她,而后林睿应该含糊是说她身体不大舒服,所以田嫂子这会儿就来看她了。心中升腾起些许暖意,“挺好的,多谢您惦记了。”   “你这几个月要多注意身体,有粗活累活都叫你们家那口子做,少碰冷水,别着凉……”杨柳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怎么听着好像她是身患重病了呢?才想开口解释两句,说她只是一时疲累,明后天就能好全乎,田嫂子却接着说,“这段时间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你尽量少出门。外头可能要开始乱了,你这模样太招人,出去不安全。有事就让你当家的去。”说到这里,田嫂子想起了曾经听说过的那些荒唐事,咕哝了一句,“他那模样好像也不安全。”而后声音抬了抬,“反正你们没事儿就尽量少出门吧。”   “外头要乱了是什么意思?战事已经起了吗?”当初郑铎虽然离开的早,但战事好似是在他们那一批人到了之后才开始的,具体是什么时候,杨柳没有地方可以详细问。   “可不是起了,咱们这儿暂时还太平,旁的地方……”田嫂子摇了摇头,趁乱打劫的只怕不在少数。   他们这辈过的倒都是国泰民安的日子,便是有战事,那也都是小战事,在百姓知道之前就已经结束的那种。不像这回,一早就传开了,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的。他们虽没有经过战事,但是老一辈的人是经历过的,她们一把年纪了倒是不必担心什么,年轻的女子可得少出门,不然吃了亏都不知道能去找谁报仇。   杨柳明白田嫂子的意思,趁乱滋事的人,只怕不止贪财,还会抢粮食,更会糟蹋女子。若是真乱了,官府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等重新安平下来,那些歹人早都不知道逍遥到哪儿去了。吃了亏,要不死了干净,要不苟且偷生。   “我明白了,我会注意的,您自己也多加小心。” 第24章 日常(一)   林睿是空篮子出,空篮子归。这敲了两下门之后,正盘算着要不要去邻居家借个梯子爬进自家院子的时候,院门开了。   见到了开门的杨柳,林睿吓了一跳,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她什么时候起身的,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而是:“柳芽儿你也……失手把厨房给烧了?”一边问她,一边往她身后瞄,看看这冒出的黑烟有没有他上回那么多。   此刻的杨柳,脸上一抹一抹不均匀的黑色,若不是她衣着还算正常,倒是有他当年做乞儿时候的风范了。是以林睿有了这样的猜测。   “你先进来,咱们再说。”   待院门关好之后,杨柳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这样,还看得出容貌来吗?”   林睿点了点头,“除非眼睛是摆设。”   也就是还看得出来了?杨柳有些郁结,看来书上写的那些都是骗人的。   林睿却突然反应了过来,“所以说,你这脸上难道是故意抹的?是他的人找来了吗?”说出最后那句话之后,林睿突然就警惕了起来。似乎觉得哪哪儿都不安全起来。   “啊?不是,你怎么会想到那里去呢?在他那儿,我早就是个死人了,哪儿会有人去找一个死人呢?就是你不在家的时候,田嫂子又来过了。”   “她来看你?”林睿瞄了杨柳的肚子一眼,声音有些发虚。   “你话可能没说清楚吧,田嫂子还以为我生了重病了,交待了不少要注意的事。还说家里的活,都让你干。”   “你这情况我不是没法儿解释吗?所以就她说什么我就应什么了。”暗暗地,林睿松了口气,“除了这个,她还说什么了吗?”若只是一些关切的话,林睿不觉得杨柳会把自己搞成现在这样子。   “还是上回她说的那事,说是咱们这里现在还暂时太平,但是旁的地方……”杨柳没继续往下说,只是摇了摇头,“还特别交待了我,让我和你都少出门,因为……”杨柳指了指自己的脸。旁人说起她长得好的时候,杨柳尚且会不好意思,这自夸的话,她就更说不出口了。   “这样……我知道了。”林睿伸手擦了擦杨柳面上的草木灰,“你这样用处不大。”要真有一天乱成那样,那么容貌也许并不会成为唯一受害的理由,身段、年纪等等,都可能会成为理由。“你别想太多,有我在,我会护着你的。”   杨柳轻轻靠在林睿的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搂着他的劲腰,“好,就都靠夫君了。”   所有可能性都可能只是猜测,在还没发生的时候,便是想得再周全,也许真正到了时候也无济于事,不如顺其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对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都买了什么?篮子怎么是空的?”   “我以为你一时还起不来呢,所以什么都没买。”   “那咱们中午吃什么?”前头买的那些食材,能晒干的杨柳都晒干了,想着以后外头要真没有人买东西了,他们就吃肉干汤或者菜干汤,但现在有新鲜的肉和菜可吃,她自然还是想要吃新鲜的。   “我在酒楼定了几道菜,等差不多时候了,我再过去拿。”   杨柳听了一愣,这倒真的挺像是林睿做的事,能不委屈自己就不委屈自己。偶尔一两回,她也不想说他了,总不能为了点儿银子弄得两个人都烦。   林睿已经准备好被杨柳‘念’了,但等了半响,杨柳只是准备继续把水往厨房拎。   “我来。柳芽儿你今天怎么不说我乱花银子了?”   “说你吧,咱们俩都烦,不如不说,反正也不是多少银子的事。况且,谁知道有没有万一呢,万一真遇上田嫂子说的那些事,那么咱们身边留下再多的银子都是便宜那些个匪徒的,不如花在自己身上,不是吗?”   “有理,那不然……中午咱们再加几道菜?晚上也继续到外头吃?”自己开火真的特别浪费时间,就一个菜,还又要拣又要择又要洗的,就更不要说鱼啊,鸡啊的那些活物了。不如多花点银子都吃现成的,这样柳芽儿空出来的时间,就都是他的了。   “你是想变相地告诉这周遭的人,咱们家多的是银子吗?而且只是有那样的可能性罢了,万一没事儿呢,咱们现在就把银子都花光了,以后喝西北风吗?”也不知道林睿是因为小时候过了段朝不保夕的生活,还是因为原来‘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过得惯了,好像总觉得这银子烫手,想着法子要把它们都花了。   “这个……”林睿摸了摸鼻子,“银子不是可以再赚吗?”   刚才整个烧热水的过程,林睿都十分殷勤,这热水烧好之后呢,林睿是先把浴桶摆好,然后又开始调水温,忙碌了好一会儿,他冲着杨柳道,“好了,可以洗了。”杨柳还没开始动作呢,他的腰带已经先落地了。   杨柳顺着他敞开的衣裳看了眼,恰巧看到了他锁骨处的一处齿痕,一时间很多画面自脑中闪过,杨柳瞬间就绷起了脸,很‘义正言辞’地问道,“你干嘛?”   “刚才出去走了一圈,我这身上出了些汗,刚好和你一块儿洗洗。”林睿说得那样自然,好像所谓的洗洗,只是一起洗洗手或者一起洗洗脸。   “那你先洗吧,我不急。”杨柳说着,就要往院子里头走。   “唉,我用不了多少水的,这热水烧了这么多,你不洗,不是浪费了吗?”   “热水很多?”   “嗯。”   “你先洗,我后洗就是了。还怕用不完吗?”   最后,林睿在和杨柳的对视中败下阵来,只守在门口,一会儿问她要不要加热水,一会儿问她要不要新的胰子,一会儿问她要不要替她搓背……总之,一直没消停过。 第25章 他来了(一)   林睿比杨柳预料中回来得要晚很多,杨柳还以为是那酒楼的生意好,酒楼里的伙计先顾着招待坐在酒楼里的客人了。有些后悔为了擦干头发,没有和林睿一块儿出门去吃。   才刚绾了一个不是太紧的发髻,想着出去看看林睿的情况,院门便被敲响了,听到外头林睿的声音,杨柳松了口气。门开了之后,杨柳先是注意林睿手中拎着的篮子,看着有些压手的样子,确认里头应该不是空的。   “你总算回来了,我还想出门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呢,你一去就去了这么久。”说完这话,杨柳愣了一下,刚才她确实觉得有哪里不是很对,这会儿细细一看才发现……“你先进来再说。”把林睿拉进院子里,杨柳在关门之前还有些紧张地四处看了看。   “你怎么想到买这个……是因为田嫂子的话吗?”   林睿身后背着一柄剑。刀、剑这样的利器,普通百姓人家一般是不会买的,因为用起来可能还不如菜刀、砍柴刀或者镰刀顺手。或许买的时候是想用来防身的,但往往到了关键时候,只会被坏人抢了去,成为坏人杀害自己的凶器。   “你也不会用,买来做什么?镇宅吗?”   此刻的林睿褪去了这些日子的慵懒,脊背崩得笔直,反问道,“谁说我不会用的?”   杨柳一个愣怔之间,林睿背上的剑已经到了他的手中,利剑出鞘,发出了一声清鸣。林睿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院子中间,手指轻轻抚过剑身,定了定心神之后,开始舞剑,并不是很复杂的招式,但一招一式,都尽显凌厉。   “你……会武?”林睿挽了个剑花,将剑回鞘之后,杨柳出声问道。   林睿点了点头,用颇怀念的语气说道,“小时候学过,当年总想着怎么偷懒,后来……”林睿摇了摇头,“也是这些年才重新开始练的。”   杨柳不知道,林睿学的都是杀招,因为很多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杨柳有些恍惚,拿着剑的林睿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好像她认识的那个林睿只是她凭空想象出来的,现实之中并不曾存在过。   “怎么?怕了?别怕,不管怎么样,我总是要护着你的。”   杨柳说不出话来,只默默点了点头。   “这个,是给你防身用的。”递到杨柳跟前的,是一把短匕首。   “这也是你买的?”   “是我爹当年给我的。”这是林睿第一回在杨柳跟前提起他爹。   当年他爹将这把匕首交给他的时候,说是让他防身用的,他当年还小,只不以为意,说了句颇天真的话,“不是有爹您护着我吗,我要这干嘛?”后来他才知道,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人能护住另一个人一辈子的,即便他再想都不行。能护住自己的,终究还是只有自己而已。   “你是女子,有可能趁对方不备,但有且只有一次机会。”   右手被拉着按在他的颈侧,杨柳突然有些心慌,因为他说的那些话。   “就是这个位置,用力划一下,人就活不了了。”   “林睿,能不说这些了吗?”杨柳一直觉得,田嫂子说的那些所谓的可能性都是危言耸听,他们做或者是要照做的,但是未必真的会发生什么。但此刻林睿却这样认真地告诉她,要怎么对付那些可能的恶人,务必一刀毙命。   “柳芽儿,如果可以,我也想护着你一辈子,但世事无常,你也得学着怎么保护自己。”   那天之后,林睿好似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就像那个狠戾的他不曾存在过一般,但杨柳知道,终究还是有了些变化的,比如……本来清晨赖着她,总是等着她一道醒来的林睿,现在都独自起得很早,然后带着早晨的些许寒意和淡淡的汗水气息,重新躺回她身边。   有句话,叫做‘雷声大,雨点小’,这回的战事,也是差不多的意思,这天,在杨柳从鸡窝里头摸出第五个蛋的时候,院门外的敲门声伴着田嫂子的大嗓门飘入了耳中。   鸡窝里头的母鸡是林睿弄回来的,说是平日养着可以下蛋,若是没东西吃了,可以杀了吃肉。他们粮食备得多,母鸡都吃得胖胖的,鸡蛋也下得勤快。   杨柳把鸡蛋往边上一摆,去开了门。   才一开门,便听到了田嫂子愉悦异常的嗓音,“没事了,没事了。”田嫂子说,可能因为他们这儿地方小,没有什么油水,所以便是真有所谓流民、流匪,也都没想着往他们这里来。算是万幸,还好当初没有因为慌乱、害怕就跑去别的地方避难。   “对了,你们家那口子呢?不在么?”   “他出去有些事。”林睿去了打铁铺,据说是他的剑有些用得不是很顺手,想要改改。   一段日子没怎么见面,杨柳发现田嫂子好似瘦了一些,想起他们家人口不少,估摸着是因为不知道这次的‘可怕’战事何时是个头,所以节制了吃食。想了想,杨柳开了口,“田嫂子,我不大会杀鸡,如果你方便的话,能帮我杀一下吗?”   这样的小事,田嫂子随口就应了,一看到杨柳口中的鸡,田嫂子愣了一下,“这……你都给它们吃什么啦?怎么长这么壮实?”   “这不是指望着它们下蛋吗?所以多给吃了些粮食。”   杨柳说了这话之后,田嫂子满脸满眼都是一句话,年轻人不会过日子。他们这段时间都不怎么敢吃饱,就怕后头挨饿,杨柳他们这一对倒是好,这几头鸡都喂得胖胖的,想来是不缺粮食的。   “这头母鸡,下蛋勤快吗?”   “每天一个是有的。”杨柳也不确定这样算不算勤快。   “那怎么要杀,杀了多可惜,等它不肯下蛋了再杀也不迟。”   “没事,我这还有这么多只呢,前段下的鸡蛋我也还没吃完。主要是养鸡有些累,少一只多少会轻松一些。”   杨柳养的鸡,她都舍得,田嫂子也没有什么下不了手的了。   田嫂子做事儿麻利、细致,杨柳本来只是想要找个借口,但此刻,只是目瞪口呆,她得干半天的活计,田嫂子似乎三下五除二就弄好了。   “行了,没别的事了吧,没事我话我走了。”   “诶,田嫂子,这鸡,你拿半只去吃吧,你也看到了,这么大一只,我和我夫君两个人也是吃不完的,现在天气热起来了,东西放不过隔天,要坏的。坏了就浪费了。”   田嫂子推拒了半天,最终还是收下了,说了不少感谢的话。   田嫂子杀鸡、处理鸡的时候,杨柳本来是在一旁看着的,但闻到那股子血腥气息,突然就觉得难受起来,要不是惦记着要给林睿煮些鸡肉吃,她真想整头鸡都送给田嫂子算了。   现在田嫂子一走,杨柳有些为难起来,早知道,让田嫂子帮着煮好了之后,直接让她拿一半走,那样更省事些。   林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杨柳对着那半只处理好的鸡发呆。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杨柳想了一想,“没什么,本来很想吃,所以才杀的,现在杀了之后又不怎么想吃了。”   林睿笑了起来,“那它还真是死得冤枉。” 第26章 他来了(二)   因为那半只鸡,田嫂子和杨柳的关系又更亲近了些,倒不是说田嫂子有多么小家子气,只是妇人么,多少有些占小便宜的心,这真占到了,一开始自然是高兴的,觉得在家似乎腰杆都能直上一直,毕竟她也是有人‘送礼’的人了,但随后又觉得这便宜占得有那么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大约这便应了那句:礼尚往来。田嫂子没什么好东西能反送送杨柳的,便只能多陪陪她,替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了。   田嫂子动作利索,很多事儿在杨柳开口之前,她就已经都拾掇好了。杨柳也不好将她拒之门外,便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田嫂子在他们家院子里头忙进忙出的,一会儿扫地,一会儿捡鸡蛋,一会儿清鸡窝……   杨柳本来是一片好心,想让田嫂子进点儿补,没想到会成现在这个情形。看着田嫂子忙得一头汗,杨柳想着,以后可不敢再送她什么了。不然不像邻居,倒像主仆了。   田嫂子忙活的时候,杨柳真心插不上手,于是她就往厨房里头去了,不多时,端了碗糖包蛋出来,他们最近存下的鸡蛋不少,她和林睿也没敞开了吃。便是要拿去卖,也不差这一个两个的。   “田嫂子,我看着这院子里的事情也忙得差不多了,您坐下歇会儿吧,顺便尝尝我的手艺。”   田嫂子一看碗里飘着的两个白花花的蛋,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就是来帮忙的,不是来吃东西的。”   “田嫂子,也不瞒您说,我的厨艺其实不大好,我们家当家的嘴又叼,我原以为这煮个糖包蛋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偏偏他……要吃软心的,就那种不软不硬,咬开之后,蛋黄既不外淌,吃着又不硬实的。因为家里着实存了不少鸡蛋,所以我这经常趁着他不在偷偷练着呢。最近吃得尤其多,现在看到鸡蛋都有些怕了,您帮我尝尝,我这回煮得如何。”   其实嘴刁的不是林睿,是郑铎,但现在,也只能让林睿背这个黑锅了。   “啊?吃个鸡蛋他还挑剔?”田嫂子完全看不出林睿是这样一个人,她还以为只有他们家当家是对外和对内是两个人呢,原来这每个男子都是一样的。在她看来,有的吃就不错了,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有什么可挑剔的?   “那行吧,我尝尝。不过就算要尝,也一个就够了。”   “我最近吃怕了,林睿只吃新鲜的,热过一遍的东西他都不爱碰。”   林睿呢,不知道杨柳在他的背后说了他的‘坏话’,只觉得那之后几天,田嫂子她们看着他的眼神都颇不对劲,杨柳倒是没有想到,田嫂子的嘴会那样不严实。   这天,田嫂子打络子的绳子用完了,便要拉着杨柳一块儿出门去买。最近天热,杨柳不但觉得疲累,还总有些睡不饱的感觉,其实是不想跟着田嫂子出门去溜的。她拒绝的话才刚一说出口,田嫂子倒是没有不高兴,只是说,“年纪轻轻的,天天窝在宅子里头做什么?前几个月还没被憋怕还是怎么的?走,跟我出去透透气去。”   “可是,天有些热。”杨柳一仰头,就觉得阳光刺目,不多时,眼里就泛起了泪花了。   “打个伞。东西都我拿着,你跟着就是。”   林睿最近重操旧业,去了一家成衣铺子做事,杨柳是想找个人替她说话都找不到,只硬生生被力气、声音、个头都比她大的田嫂子拉出了门。   原来杨柳一直不知道田嫂子的消息究竟都是从哪儿听来的,也没去探究,毕竟每个人应该都有那么一些事是不想和旁人说的。今天跟着田嫂子进了这家杂货铺子,杨柳才算明白了。   铺子的掌柜是个妇人,一见田嫂子就眉开眼笑,十分热络地,两人就互相打起了招呼来,期间,两人的对话好一段时间都是关于她的,杨柳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脸热,一个人夸她的时候她都不好意思,这两人唱双簧一样轮流夸她,她就更有些顶不住了。   “小娘子不爱说话?”   “哪儿啊,那是因为和你还不熟悉。”   “那下回多来啊,不买东西也没事,就来说说话也行。”杨柳就不是个自来熟的人,这会儿听了这话,也只是微笑点头。至于来不来,那估计要看田嫂子下回拉不拉着她。   掌柜的和田嫂子熟稔,她们说的话,杨柳根本插不上,就自顾自地在铺子里头逛了逛,才刚觉得一个绣屏有些精致,就听到了田嫂子的声音,“不会吧,咱们地方这么小,当初乱的时候咱们这儿都那样太平,怎么可能有什么细作呢?”   细作这词儿,可不是什么好词,听着就让人害怕,杨柳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转移到了她们身上了。   “谁知道呢,也许就是咱们这里太过太平了,所以才被怀疑了吧。反正咱们行得正坐得端的,不怕这些,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任由他们去查就是。”   “那些个当官的,怎么就不能让咱们百姓过几天安生日子呢?”   “你这嘴啊,得加把锁。说话之前能不能动点儿脑子?你这络子打得是愈发地好了。”掌柜的一心二用,一边和田嫂子说话,一边查看她送来的那一包络子。   田嫂子说完之后其实也后悔,这左右前后看了看,没发现有生人盯着她看,微微松了口气,“总不能坏了你店里的名声不是?对了杨柳,你要不要也买些绳子回去打络子?”   “我?我就不用了吧?我没打过络子。”   “没打过可以学啊,你上回学打同心结,我看你还是学得很快的嘛!”   “对,打好了拿来我这里卖,赚点儿小银子贴补一下家用也好。顺便过来说说话,我啊,最爱和美人说话了。”   一个承诺‘教’,一个承诺‘收’,杨柳盛情难却,随便买了些绳子,想着实在不行,就都打成同心结便是。   城外,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一个男子跳下马,撩开了马车的帘子,“爷,已经到城门口了,您再忍忍。”   车上本来假寐的男子听到动静之后,缓缓睁开了狭长的眸子,轻轻‘嗯’了一声。 第27章 他来了(三)   这回的战事,好几个如郑铎一般的高门子弟都去了战场,只为了那份能让他们的职位升一升,实一实的军功,为了让圣上觉得这回的战事不易,他们几个家族还提前在外头散了些话,把这回的战事说得紧张、艰难了一些,其实……他们不过是去露个脸,走走过场,真正上场杀敌的,还是那些个长年镇守边关的将士们。   大约是这回去的人有些多,郑铎他爹觉得摊薄到他身上的军功有些不够在圣上跟前露脸的,就又给他揽了这么个‘抓细作’的活儿。   往日里,郑铎的身体还是不错的,至少在一群纨绔子弟之中,算好的了。这一回在边关待了几个月,刚开始是水土不服,后来终于慢慢习惯了,这身体倒是有些不好了,本来以为战事结束了,他就能回府好好休养一下了,没想到又千里奔波到了这么个小破地方。   抓细作的事儿,郑铎兴趣不是很大,这四海升平的,就算真有细作,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哪朝哪代都有那么些觉得朝廷不好的人,或者其实所有人都觉得不好,只是有些人‘狗胆包天’敢说出口,有些人只默默地在心里表示不满。郑铎这回要抓的呢,就是那些开了口的人。不管是不是真的细作,反正随便抓几个砍了,这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   若是这地方不错,郑铎指不定还会花些银子买个院子,但这样的小镇,他今生只怕不会来第二次,他虽然不缺银子,但银子也不是拿来这样浪费的。   “爷,属下去问过了,这镇上最好的客栈就是一个叫‘安平客栈’的,您看这些日子,是不是就住那里了?”   “嗯。”郑铎这几天觉得嗓子不大舒服,不大爱说话。   下了马车之后,郑铎觉得舒服了很多,若他不是身体不适,是绝对不会坐马车的,憋都能憋死他。但骑马……万一他最近的那股子眩晕症突然犯了,只怕不死也得伤。   “爷,属下已经把被褥都给您换好了,您稍稍洗漱一下,先躺着休息会儿,属下立马去给您请大夫去。”   郑铎仰躺在略窄的床榻之上,朝着风行挥了挥手。不多时,郑铎伸出了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按压自己的太阳穴,按着按着,他就想起了杨柳了。当初为了讨好他,杨柳真是学了不少东西。可惜了。   杨柳莫名地打了个喷嚏,一旁的田嫂子忙问,“妹子,没事儿吧?”   杨柳摇了摇头,揉了揉鼻子,“可能是晚上着凉了。”最近天热,她晚上睡的时候都不爱盖东西,林睿有时候半夜醒过来给她盖上,待林睿睡着,她不多时就能把被子掀开,林睿总说她睡相不好,爱蹬被子。她就驳斥,自己睡相再不好,也不会像林睿那样睡得螃蟹一样横行霸道的。   “着凉?近来天热,可得让你们家那口子悠着点儿,这夜半出多了汗,可不就是容易着凉吗?”如果光听这话,杨柳也许还只是猜测田嫂子是不是想歪了,她只是爱踢被子,可没做什么‘床头吵架床位和’的坏事,可看田嫂子那快要飞扬起来的眉眼,杨柳就知道她没理解错,这田嫂子果然是想歪了。   “嫂子,我们没……”   “行行行,我就知道你要否认的,这年少贪欢,但脸皮却薄,我和你姐夫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我懂,懂!”   杨柳很确定,再往下说,也是越描越黑,不如就默认了吧。其实林睿最近还是挺好的,她说天热,身体觉得不大舒服,林睿晚上就都老老实实的。这么一想,杨柳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林睿,因为她身体不舒服,倒是有些委屈他了。   这边杨柳在沉思,那边田嫂子先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地推了推她,“想你们家当家的了?这有什么好想的,再过几个时辰不就能见到了吗?来,给你看看这个,这样圆形的香囊,最适合我昨天教给你的那种蝴蝶模样的络子了。”   最近杨柳对气味其实很是敏感,刚才田嫂子来的时候,杨柳就觉得她身上好像有股子味道,现在看到这个香囊,终于知道这味道是怎么来的了。按理,她是应该伸手接过香囊好好看看的,可她只是捂住了嘴,把头侧到了一边。   田嫂子见杨柳的脸色似乎一下子就惨白了起来,还有那捂嘴啊,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模样,田嫂子先是一愣神,然后突然就笑了起来。   “妹子,是不是闻到香囊的味道觉得不舒服啊?”顿了顿,她又说,“最近是不是闻到什么味道都觉得不舒服啊?容易犯困,容易累……”   杨柳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她憋着呕意,都要憋出泪来了。   “按照嫂子我的经验,你这是……有了,恭喜啊,这总算是有了。”   杨柳是有过孩子的人,自然不会傻到问田嫂子所谓‘有了’是有了什么。她只是没有想过,也不敢想,她居然这么快就能再有孩子。她是听说过的,那些个避子汤,对女子的身体是有很大的伤害的,最首当其冲的,便是不易怀上子嗣。所以她最近虽然难受地很,却只是和林睿往一个方向想,是苦夏的症状。如果她的小日子准的话,她或许还能知道一些,可她的小日子向来挺乱的。但现在想想,好似确实有段日子没有了。   见杨柳半天没说话,田嫂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高兴傻啦?我怀我们家大丫的时候,也和你差不多,那个高兴啊,很不能满大街地和旁人说,只可惜,生的是个女娃。好在我这肚子还算争气,这第二胎我就生了个带把儿的,这腰杆立马就挺起来的。对了,你们家当家的,不会也是个不喜欢女娃儿的吧?”   想到林睿,杨柳摇了摇头,“他不会的。”   “那就好。那……你先在家待会儿,我去帮你请任大夫来给你诊诊脉?”这看着症状虽像,但为了避免空欢喜,还是应该要让大夫来确认一下。   “不用了,我和你一块儿出去吧。任大夫年纪也不小了,也不能总让他跑来跑去的。”   “你这人哪,体贴!不过这‘年纪不小啊’、‘老了’之类的话,你可千万别在任大夫跟前说,他那个暴脾气啊,最是不认老。你要这么一说,他绝对和你急。”   杨柳莞尔,“好的,我记得了。” 第28章 他来了(四)   最近日头都烈,杨柳去屋子里头拿了两把伞出来,一把给田嫂子,一把她自己撑着。   田嫂子装作认真地打量了杨柳一番,调侃道,“怪不得妹子你这么白,就几步路而已,还要打伞。我就不必了,反正我原本就黑,再晒黑点儿也没事。我要猛地白起来,只怕你姐夫得认不出我来了。”   “我……”杨柳想说她原本其实没有现在这样娇气,田嫂子却很大气地挥了挥手,“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身子可不同以往了,娇气些也是应该的。”   正常来说,任大夫一般都是在铺子里头坐镇的。今天却不见他的人影。   “诶,你们任大夫呢?”杨柳收伞的时候,田嫂子已经上前问了问铺子里头的伙计,一边问还一边往后堂张望,“是不是他……夫人过来了?”   说‘夫人’这词儿的时候,田嫂子觉得特别拗口,要是按她的性子,其实更想用‘婆娘’这词儿,但这词不大好听,只怕任大夫听了要生气,于这方面,任大夫心眼可真不是一般地小。   “不是,任大夫出诊去了。”   “出诊?去的哪家?”这镇上的人,说得夸张些,就几乎没有田嫂子不认识的。   那伙计摇了摇头,“是个生面孔,应该是路过的人。”   “去多久了?”   “……得有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咱么镇上地方不大,任大夫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妹子啊,不然咱就等等吧。”   杨柳的头点得有些勉强,这药铺里头虽然没有晒人的日头,但却盈满了混杂在一块儿的中药味道。也不知道是其中一种,还是所有,总之她闻着难受得很。   “嫂子,不然你在这儿等着,我出去等,等任大夫回来了,你来喊我,这铺子里头的味道,我有些受不住。”   杨柳这话一出,那伙计就误会了,有些急切也有些生气地说,“你怎么说话的啊?这铺子里头上上下下的,我一天要打扫三遍以上的,特别干净。哪里有什么味道?”   “柱子,急什么?我妹子不是说你们这铺子里头打扫地不干净,是你们这儿经年日久的中药味,让她闻着有些难受。”至于杨柳可能有身孕的事儿,田嫂子就不拿出来说了,这头三个月的胎可娇贵着,说是有胎神护着的,要是把胎神吓着了,孩子也就不好了。   “咱们这铺子主要就是给人抓药的,怎么可能没有药味。还有……田大娘,我名字里头那个字念‘栋’,别叫我柱子。”   “我知道啊,栋梁的栋嘛,这栋梁不就是盖房子用的大梁嘛?大梁那不就是柱子吗?只是柱子是竖着站的,梁是横着摆的。另外,你叫谁‘大娘’呢?我年纪可比你娘小。”   “小一岁叫什么小啊。”陈栋在那儿嘀咕了一句。   田嫂子本来还想在和他说些什么,见杨柳的脸色有些不对,忙把铺子里头的凳子拎了两张起来。   “诶诶诶,田……大姐,君子动口不动手,这砸坏了咱们铺子里头的凳子,您可是要赔银子的。”   “谁要和你动手了。这凳子借我用一会儿,等任大夫回来了,我们和凳子就都回到你跟前了。”   “咱们铺子里头本也没有几张凳子,你这一下搬走两张,再有人来怎么办?”   “再有人来,没地儿坐了就让他站着呗,谁让他来晚了呢?”说着,田嫂子已经开口招呼杨柳一道出门了。   两人寻了个背光的通风的地儿一坐,热虽然还是有些热的,但杨柳终归能透过气来了。田嫂子只坐了一会儿便说,“咱们忘带了一样东西。”   杨柳的反应是,“我带银票了。”   “不是这个,都是街坊邻里的,就算咱们身上一个铜板没带,任大夫也不会太较真的,先欠着便是。是扇子,这自然风虽然好,但时有时无的,我这儿……”说着,田嫂子以掌为扇,在脸前晃了几晃。   在杨柳和田嫂子都觉得有些熬不住之前,任大夫总算回来了。   见任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田嫂子这包打听的性子又上来了。   “任大夫,这是生谁的气哪?”   “还不是刚才……那人就算真是病,也是富贵病。你们知道什么是富贵病吗?就是银子太多了,闹腾的。”   简而言之,就是任大夫觉得那人没什么大病,那人和那人的随从却说是重病,任大夫呢,最讨厌不信任他医术的人了,而且这个生病的人还极不配合,他说的话,那就是大夫说的话,平常生病的人哪一个不是认真听的?就他,精贵得很,当他不存在一样,他说多了,还嫌他啰嗦,让他说给他的随从听。这自己的身体,自己不顾着,就让下头的人看着,这算是怎么回事儿?说小了,那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说大了,那就是不孝。   任大夫虽然脾气不大好,但是有一点不错,这气过了,发过牢骚之后,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你们俩,谁生病了?”照理是看诊的人才坐下的,但田嫂子刚才坐惯了,这会儿也和杨柳坐在一处。   “哦,她,不过不是生病,您给瞧瞧,是不是喜脉。”   任大夫摸了好一会儿的脉,“有些像,又有些不像,月份太浅了,半个月之后再来一次吧。”   回去的路上,杨柳一手撑着伞,一手搭着肚子。   “这虽然还没确定,但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你这都有反应了。这半个月还是万事小心。你当家的那里,你自己决定要不要说。”这不说,要不是他就不会失望,这说了呢,能有个人陪着她一块儿盼着好消息。   “还是先不说吧,免得他白高兴一场。”她现在就有些失望。   杨柳想事情想得太过专注了,没有能注意到有一双惊愕的眼睛正盯着她的脸。   因为郑铎不大满意那位姓任的老大夫的诊断,所以风行满大街乱转地找大夫,铺面稍微大些的坐堂大夫,那都不愿意出诊,铺面小的大夫,风行也不敢带回去给爷看诊,这一时间,风行觉得有些头疼起来。难道要让爷亲自出来?这么热的天,这么烈的阳光,爷的病加重了怎么办?   风行正烦着呢,不经意间撇了一眼,然后很快,风行的目光就像被什么东西给粘住了一样。那一刻,风行的第一反应是,他好像是白日见鬼了。 第29章 他来了(五)   按说已经死了好几个月了,连坟头他都见过的,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至于杨柳撑着的伞,风行也很快理解成了因为鬼是不可以见光的。难道是柳姑娘舍不得爷,知道爷来了这里,所以来‘找’他来了?或许那位老大夫说的确实没错,他们爷确实没病,只是被鬼给缠住了?白天都能出来走动的,得是厉鬼吧?   不过……随着杨柳的走动,风行不但看到了她的脚,还看到了她的影子。不是听说鬼既没有脚,也没有影子的吗?既有脚又有影子的,那只能……是人了?当这个想法跃入脑中的时候,风行猛地一个激灵,很快反应过来。   杨姑娘没死?安妈妈骗了爷?仔细一想,安妈妈确实只是和爷说柳姑娘住的那个院子被烧了,至于尸身,坟包是安妈妈立的,爷并未看到。就算当初真的开了坟,按安妈妈所言,尸身都烧得焦黑了,最多只能辨出男女来,至于被烧死的究竟是不会杨姑娘,还真不好说。   风行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只带了任大夫开的药,身后并未跟着其余大夫。   “大夫呢?”   风行心里存着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郑铎是在和他说话,“那些大夫都不肯出诊。”   “加银子也不行?”郑铎还真没见过不爱银子的人。   风行无奈地点了点头,也有些想不通,那些大夫为什么有银子都不肯赚,难道是个个都觉得天气炎热,懒得走动?   郑铎重新闭上眼,“算了,你出去吧。”   “那这药?”   “煎完端来给我。”   风行看着郑铎消瘦了不少,略显苍白的脸庞,关于杨柳的事,一时间有些说不出口来,就怕把他们家爷气出个好歹来。不多时,风行很快想通,就算他此刻立马就和爷禀报了杨姑娘的事,待爷气过了,只怕也是要让他去查的,杨姑娘是怎么离开的,和什么人一块儿离开的,离开的原因是什么……不如他就先去查一查,弄清楚了情况之后再斟酌该怎么办。   听到推门声,本来盯着灶里的火发呆的杨柳立刻回过了头。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你这又带的什么?”   “今天铺子里头新到了一批布,我看着面料还不错,就和掌柜的买了一匹。”   “一匹?是不是有点多?”   “先给你做着,要是后头还有剩,我给自己也做一身。你来看看,这个颜色你喜不喜欢。”   “挺好的。”是淡淡的蓝色,确实是男女皆宜的颜色。   “怎么好像没精神,身体还是不舒服吗?”林睿把手上的布匹随手摆在了院子里头的石桌上头,几步走到了杨柳跟前,而后低头在她脖侧嗅了嗅,“你今天……出去过了?去的药铺?”   “你怎么知道?”杨柳脱口而出,而后微微有些懊恼。   林睿伸手抚了抚杨柳鬓间的发,“你身上一股子药铺的药味,你自己没闻出来吗?”   杨柳确实一直觉得去过任大夫那里之后,就总是能闻到药味,但她以为是错觉,倒是没往衣服上头想。   “大夫怎么说?开药方了吗?”   “任大夫说我挺好的,可能是今年的夏天太热了些。”   “不然……我去买点儿冰块回来。今天好像有听人说起,我明天具体去问一下。”   “不,不用了……多浪费银子啊。”要真有了孩子,她可是不能受凉的。   “银子赚了不就是用来花的吗?这事你就别管了,我会处理好的。”   因为觉得‘死遁’之后便万事大吉了,林睿和杨柳并未故意隐藏行迹,深居简出,而是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所以风行查起杨柳的事情来,并不太费劲。   就刚开始的时候有些小小的不顺利,因为这个镇子虽然不大,但他出门的时间是有限的,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杨柳的人。后来是先遇上了常出门走动的田嫂子,这才‘顺藤摸瓜’寻到了杨柳的住处。   对于生人,特别是个子高大,看着魁梧的男子,田嫂子她们的戒心总是颇重的。风行不过是想近距离看看杨柳的情况,他自己觉得行迹隐藏得还是不错的,却一下子就给田嫂子她们给‘逮’住了。   “你是谁?哪里来的?在这儿鬼鬼祟祟地看什么呢?”赵家嫂子仗着她们一块儿的人多,率先开了口。   风行一直觉得自己表现地挺自然的,只以为赵家嫂子是在和他身边或者身后的什么人说话,直到赵家嫂子和田嫂子一块儿走到了他跟前。   “说你呢,你来这里找谁?”赵家嫂子以为,风行的模样虽然长得还算周正,但谁说的,贼就不能长得人模狗样的呢?弄不好就是哪个外来的流匪中的一员,这是来踩点儿来了。   “我……我没找谁,就是看这附近的屋子还挺不错的,想问问你们这儿有没有人要租赁宅子,或者卖宅子的。”说完这番话之后,风行悄悄地松了口气,还好他反应快,应该没有被识穿。   王家嫂子的小姑子前些日子出嫁了,倒是空出来一间屋子,原以为他们这片地方比较偏僻,少有人能看上,也就没想着把屋子租赁出去,这会儿听风行这么一说,她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小姑子一出嫁,他们家里头最年轻的妇人就是她了,跟前的这个小伙子,也没比他儿子大几岁,要是能把屋子租给他,每个月多份收入也是挺好的。   “你要想买倒是没有的,你要是想租,我那宅子里头倒是有一间空屋。你要去看看吗?”   “王家的,钻钱眼子里头了吧?”才刚见第一面,还没弄清楚来历呢,就敢把人往家里带,也不怕引狼入室。   “这光天化日的,怕什么?”   “那便劳烦婶子了。”风行确实有些话想要单独问问什么人,最好是这附近住着的人,这不,这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边走。”王家的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被这个年轻人图谋的东西,不论是财还是色,那都是没有的。   其实每个宅子的格局都是差不多的,但王家嫂子还是很认真地介绍给风行听,这儿是厨房,那儿是她和他们当家的屋子,另一间是她两个儿子的住处,给他住的原来是她小姑子住的屋子,更早之前,是她大儿子住着的,后来是让给了他小姑姑云云。   “怎么样?看着还满意吗?”   做戏要做全套,风行的目光顺着王家嫂子的说法,在院子里头转了不止一圈,偶尔还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这会儿被问起,他沉吟了一下,“不瞒婶子说,我就孤身一人,住在哪里都是可以的。您这儿我看着也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们这里,是不是不大欢迎外来的人?”   “怎么会?没有的事。”   “可是刚才那几位婶子……看着有些凶悍呢。”   “怕啥,再凶也吃不了你。”   风行听了王嫂子这话,似乎是松了口气,“看你们熟稔的模样和说话的语气,应该做邻里很多年了吧?”   “可不是,一转眼就快要四十年了。你呢,也别担心太多,只安心住在我这里便是。我们这儿啊,你也不是第一个外来的人。”   “听婶子的意思,是近期还有旁人刚搬来吗?”   “怎么没有?就咱们刚才刚经过的地方,这边手第三间,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夫妻……婶子您确定吗?”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每天同进同出同吃同睡的,不是夫妻那还能是什么?”   “那他们……感情好么?”   “好啊,很好的。那一对儿,金童玉女一样的,可般配……对了你看我这宅子,一个月收你一两银子怎么样?”王家嫂子也知道自己这个价开得有些高,她就是故意开高了,让风行有还价的余地的,但见风行半天没吭气,她自己先没了底气,“不然,你这一日三餐也在我家里头吃?”说完之后,看风行那大高个子,王家嫂子又有些隐隐的后悔,“你,吃的应该不多吧?”   风行其实早些天就知道杨柳和那个叫林睿的男子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头的,但他站在爷的立场,总有些不信,杨姑娘会舍下爷从了那样一个处处不如爷的男子,过这般平淡的穷日子。可经过这位婶子这么一证实,风行倒是不能不信了。   “你还觉得贵?你现在是住的客栈吧?住的哪家,一天得多少个铜板……”   王嫂子开始在风行跟前替他算账,算得风行觉得头疼。“您,您先等等,我想先回去考虑一下。”   才刚走到门口,将将跨出一条腿去,风行急忙收回腿,稍稍侧过了身,“我突然觉得,您刚才说得挺对的,这一个月才一两银子,还让我在您这儿吃三餐,是不贵。”   不远处,杨柳正迎林睿进门,语气有些隐隐的责备,但更多的是高兴,近来她特别怕寂寞,“这么热的天,你中午还特意回来做什么?这一身的汗。”   “我不回来,怕你不好好吃饭。也没几步路,是我归心似箭,这才走得快了些。还有这个,我们铺子里头的伙计说他妹妹最爱吃这家的果脯。”   “又买了东西?你这身边到底还私藏了多少银子啊?”   话语有时候是可以作假的,但是眼神、动作、神态却很能泄漏一些东西,在杨柳和林睿的互动之中,风行看出了他们之间的情意,突然之间,就起了一丝恻隐之心,说起来,杨姑娘也挺不容易,没名没分地跟了爷那么些时候。再说爷,身边还真不缺女人。不然,就让爷以为杨姑娘其实早就死了吧。   想到最后,风行也很是坦然。说杨姑娘是爷的女人,其实也不尽然,爷连个名分都没给她。名分……风行望了眼那扇已经阖上的大门,突然好像有些明白杨姑娘选择林睿的理由了。 第30章 他来了(六)   郑铎在客栈休养了几天,少了边关的隐忧,没了路途的奔波,倒也确实好了起来。至于任大夫在他们的要求下开的那药……郑铎只喝了一口,有生以来,他就没有喝过这么苦的药,后头的几付药,已经扔在一边攒灰了。   身体不适的时候,郑铎是可以待在一个地方不动弹的,那是有心无力,这身体一旦好转,他就不愿意继续待在这好似转个身都艰难的小屋子里头了。   听说郑铎要出门去走走的时候,风行的第一反应是祈求老天爷,千万别让爷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人,比如杨柳,比如和林睿待在一块儿的杨柳。   久未出门,郑铎才一走出客栈,已然觉得阳光刺目,伸手挡了一挡,缓了缓之后,才觉得舒服了些。   “爷,要替您准备把伞吗?”   “不用了,已经没事了。”又没下雨,男子汉大丈夫撑着把伞算是怎么回事?   “爷您想去哪儿?如果要走远的话,属下去赶马车过来?”   如果不是拉着马车的马都不是什么好马的话,郑铎早就让风行把马牵过来了。   “随便走走就行,你带路吧。”风行前几天出门的理由,是要探探这镇上的路,事先熟悉熟悉。   听到郑铎这么说,风行松了口气。他怕就怕爷要是随便走的话,会冤家路窄,他带路的话,尽量往杨柳住的地方的反方向走就是。   风行确实是一片好心,但有些事儿要发生,谁都阻止不了,有些人会不会遇见,那也是老天注定的。   七拐八弯的,风行带着郑铎随便转悠着,郑铎的家世在那儿,很多好东西都是见过的,这镇上的东西呢,没几样能算得上是好东西,也就是说,郑铎应该没有一样是能看得入眼的,就是随便逛一逛,松松躺得有些懒散的筋骨罢了。   风行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听着身后郑铎的脚步声,确定他没有跟丢了。在绕出一条巷子的时候,风行发现后头属于郑铎的脚步声停了。他一回头,正看见郑铎扭头往一边看,顺着他的目光,风行也不大走心地瞄了一眼,只是有些好奇,是什么东西能吸引郑铎的目光罢了。   但一看之下,风行只暗叫了一声不好,今天出门的时候忘记烧香了。   连风行都能认出杨柳,就更不要说前前后后和杨柳同床共枕、耳鬓厮磨过一年多的郑铎了。同样的,风行能想通的事,郑铎明白地更快。   不远处,杨柳面上的笑容极盛,伸手推了推林睿的胸口,“你快进去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还能不认识路吗?”   “你到底要买什么?就说我顺便替你带回去就好,你还非要跟着出来。瞧这一脸的汗,得亏你不爱涂脂抹粉的,不然现在只怕脸上都糊的不能看了。”   杨柳嗔了林睿一眼,“我这不是约了田嫂子了吗?也顺便出来看看,我夫君到底在哪儿干活,以后你要是晚归了,我也知道该来哪里寻你不是?”   “那行吧,你自己路上小心些。注意脚下,别崴了脚。”   平地崴脚这样的事,杨柳倒也确实不是头一回了,只是……“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儿好吗?”   “只是……善意的提醒。”   杨柳和林睿的互动,郑铎在一旁的巷子口看得清清楚楚。风行只见他眸中似起了火,忙道,“爷,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呵。”郑铎先是发出了似冷笑又似冷哼的一声,而后转向风行,狭长的眸子微微眯了眯,“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惊讶,你是早就知道杨柳她没死了吗?”   风行慌忙摇头,“不不不,属下不知。属下不是早就知道的,是……也就比爷您早了几天而已。准备等您身体好些了和您禀告的。”   “几天,很好,极好。作为我的属下,你就眼睁睁地看着爷的女人和另一个男子卿卿我我?你,和她,都当爷是死人了是吧?”   “爷恕罪,那,属下现在去替您把杨姑娘带过来?”死道友不死贫道,如果杨柳能忍一忍,在爷还在镇上的时候不出门,或者出门了不被爷撞见,那么他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出卖她的行踪。   郑铎只狠狠踹了他胸口一脚,“什么时候开始,你们一个一个的都能替爷下决定了?”   风行咽回了到嘴里的血腥气息,只重新跪回郑铎跟前。   “她的事,说!”   “那天我出门替爷抓药经过……”   风行和郑铎禀告他查到的关于杨柳最近的消息的时候,杨柳最后和林睿挥了挥手,朝着另一边离开了。今天是第十五天,她要去任大夫那儿求个确切的消息,说约了田嫂子是骗林睿的,要是真约了,他们两家住得那样近,她完全可以和田嫂子一块儿出门。   想到这里,杨柳发自内心地笑了笑,林睿这人呢,聪明的时候极聪明,笨的时候也极好骗。   上一回,任大夫摸杨柳的脉摸了好半天都没有能给出确切的结果,这一回,在杨柳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任大夫已经撒了手,笑眯眯地摸了摸刚留长的山羊胡,“再过九个月,你们家里头就该多一张嘴要吃要喝了。”   因为任大夫这话,说得有些婉转,注意力都集中在任大夫下巴那新蓄的胡须上头的杨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任大夫说的话是个什么意思。她先是高兴了一阵,然后忙问,“任大夫,他还好吗?有没有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挺好的,脉搏很有力,是个健壮的娃娃。”任大夫看了看杨柳,又想了想林睿,又多加了句,“只要不出意外,还会是个好看的娃娃。”   “那就好,那就好。多谢您。”其实杨柳这会儿,很想马上冲回林睿在的那个铺子里头,和林睿说说这个好消息,但很快,她就忍住了,要是林睿听了这个消息,只怕之后就没心思做事了。反正今天中午林睿肯定和前几天一样,是要回家用午膳的,她先回家,一边做饭一边等他。   回家的路上,杨柳走得极慢极小心,平日里她要是摔了,最多扭伤脚,现在摔了,只怕伤了孩子。   在家里头忙碌了一圈,眼见着日头已经升到空中,这才想着林睿应该快要到家里头了,外头的大门就被拍响了。   “你今天回来……”杨柳一边开门一边说话,语气之中都是轻快和笑意,说到一半的时候,因为抬头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人,她的话戛然而止,本来满是笑意的脸上也变换成了不可置信的惊恐之色。 第31章 他来了(七)   认出郑铎的一瞬间, 杨柳的心跳加快了很多很多, 脑子里头空白了好一会儿, 反应过来之后, 杨柳的第一反应是想关门。但很快,她就卸下了手上的力道, 别说这门关着的时候能不能挡住郑铎, 就算她在郑铎跟前阖上了门, 她也不过是瓮中之鳖,万一郑铎气极, 在她闩好门之前踹开了门,她一定是会受伤的。她肚子里头的孩子,月份尚浅, 她不能赌是她手快,还是郑铎的脚快。   捏了捏门又很快松开,杨柳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朝着郑铎福了福身, “爷!”她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句,不论是她,还是郑铎他们, 都不难听出她的声音是有些颤抖的。杨柳也想争口气, 但她就是这样不争气。   “呵, 爷还以为你会装作不认识爷呢。”   “杨柳不敢, 爷……是杨柳的再生爹娘, 杨柳从心底尊敬您。”   “尊敬?”郑铎伸手捏住了杨柳的下巴, 逼迫她抬起了头,与他对视,“你就是这样尊敬爷的?趁着爷不在,装死跑到这么个小地方?还……”后头的话,郑铎忍住了,虽然即便不说,在场的人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立在他跟前的,口口声声说从心底尊敬他的女子送了他一顶帽子,是男子都不会喜欢的颜色。   “柳儿也是……迫于无奈。”   “无奈?怎么个无奈法?爷是缺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衣食住行,你哪样花的不是我的银子?”   “新夫人……”   “别拿她说事!爷有一千个一万个女人,那也是爷的本事。你……”水性杨花!说到这里,郑铎真是气急了,本来捏着杨柳下巴的手已经高高扬起,但只僵在了半空之中,他郑铎,从来不打女人。   在郑铎抬起手的时候,杨柳微微偏过了头,等着那一巴掌落下,半响之后,她看到了他悬在半空之中的手,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如果没有肚子里头的孩子,杨柳可能更愿意让郑铎打她这一下,一个巴掌不够的话,十个三十个五十个都可以,只要能打断他们之间的孽缘。   但现在,是微微的心酸。从某些方面来说,郑铎也不是不好,只是他们缘分不够。   很快,杨柳就看到了郑铎身后跟着的人,郑铎身边向来人多,杨柳倒也没有多想什么,她现在只是担心,担心马上要回来的林睿。多希望,林睿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   郑铎的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杨柳,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和目光所向,他冷笑了一声,“在等他?”说完也不等杨柳回答,直接侧过头对着身后的人说了一个字,“搜!”   “爷,您什么意思?”既然知道了林睿,知道了林睿此刻不在,那么还有什么可……搜的?   “爷这回从边关回来,还未来得及回家,就接到了今上的旨意,让爷……搜查抓捕细作。”   细作是什么,杨柳自然是知晓的,但她一时间没有能反应过来,郑铎说的这些都是什么意思,直到郑铎的手下从她和林睿的院子里头搜出了林睿的那几把剑,呈到了郑铎跟前。   杨柳突然,就想明白了。   “爷,爷您不能,林睿他不是,不是的。”   看到刚才抖得那样厉害都没有跪下的杨柳此刻跪在了他跟前,郑铎心中的烦躁之意狂涌而出,“知道爷是什么吗?官!官字两个口,爷说他是细作,他不是也是。”   “你这是草菅人命!”若林睿真被认定了是细作,那么他必然难逃一死。   “谁让他,动了不该动的人呢?”幽幽地,郑铎说了这么一句。   “不该动的人?谁?我么?”杨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从容起了身,仰头看着郑铎,“郑铎,你睡过的女子无数,难道她们所有人都除了你之外再无其他男人近身吗?如果睡过你睡过的女子就必须得死的话,那么你要弄死的,只怕不止林睿一人。再说,我杨柳,算是你什么人呢?是你养着的米分头?还是你买来的签了死契的丫鬟?亦或是你用一顶小轿抬进门的妾?我都不是!郑铎你听好了,我都不是!在你那栋宅子里头,我是你养着的外室,你来我迎,你走我送,离开那座宅子,我就只是我自己!”说到这里,杨柳颇粗鲁地抹去了眼角溢出的泪水,语气稍稍柔和了一些,“难道跟过你,就要为你守身一辈子吗?你把你原来所有的女人都送去尼姑庵了吗?你既然能大度地给她们银子,让她们找好归宿,为什么不能也同样放我一马呢?”   ‘因为你和她们不一样。’这句话,被郑铎憋在了嗓子眼,因为他从没输过。这是第一回,他被扔下。   “把她们送走,是因为我玩腻了她们。至于你……”   “我和她们没有什么不同,您就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如果今天,您没在这儿遇上我,不出三个月,您就会再看上一个、两个,甚至更多新人。”   “这就是你烧了爷的宅子,装死外逃的理由?”这话,郑铎似乎说得很是随意,但眼中的冷意已然能叫人胆寒。   杨柳避开了他的目光,只继续陈述事实,“您的新夫人,和您很般配,若我当初不走,现在坟头上的草,只怕都齐腰高了。”   “原来是怕死,这倒是个好理由。他帮你的条件,就是让你委身于他?”   如果此刻,杨柳肯定地答一句‘是’,那么这事她或者就能摘出去了,郑铎要女人,从来都是合心意,不在乎清白与否,但杨柳只是摇了摇头,肯定地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草菅人命,我夫人蛇蝎心肠,你和他,都是好人,是这意思吗?柳儿啊,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好人……命不长。”   突然之间,杨柳叹了口气,好像浑身都一下子松快了不少,“那就没办法了。”   “嗯?”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夫君既然是细作,那我必然也是,爷您,把我也一道抓了吧。”重活这一次,终究还是没有能改变什么,她还是要带着腹中的孩子一道走,还牵累了林睿。或许杨桃说的是对的,她就是个害人精,扫把星。她这样的,就该孤独终老。   “你夫君?你竟然喊他夫君?他算什么?他凭什么?”情到浓时,郑铎也曾想过让杨柳喊他一声‘夫君’或者‘相公’,但杨柳这样的时候总是木讷地很,只肯喊他‘爷’,连他的名字也不肯喊一次。   杨柳被郑铎摇晃地想吐,但她忍住了,郑铎是多聪明的人,她不能露出破绽,既然都要走,她得和孩子同时,这一回,万万不能让孩子再先她一步了。 第32章 身首异处   “杨姑娘, 您不能再往前走了。”   风行, 杨柳是认识的, 如果可以, 她并不想为难他,因为当初, 她已经为难, 甚至连累过他一次了。   郑铎的意思, 杨柳摸不清,那天之后, 他没打她,没骂她,只将她困在这个院子里头, 郑铎多的是时间,但她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一来她想出去打听林睿的消息,二来, 时间再长一些,她就该显怀了。郑铎或许不会要她的命,但必然容不下这个孩子。甚至极可能, 这个孩子会变成林睿的催命符。   这些日子, 杨柳都在后悔, 后悔当时从任大夫铺子里头出来的时候, 没有直接去寻林睿, 那样的话, 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他们一家都在一处。   “我不出去,我想见郑铎。”   杨柳的这话,让风行有些为难,其实按照风行的意思,杨柳该等着郑铎消了气或者想通,然后决定是放了她,还是惩罚她,在这之前,她就该安安分分地听爷的吩咐,待在这个院子里头。   “杨姑娘,听属下一句劝,你还是……和爷服个软,爷心里是有你的,当初……”   在风行看来,郑铎弄了三个妾进府,是为了她气徐珍,在杨柳看来,郑铎不过是假借了她的名义,给自己添了三个美人。   “就算要服软,我也得能见到他的面才行吧?”   风行虽然觉得杨柳不大像能服软的样子,但他真的不想再继续一天天地守着这个院子了。   “那好,属下让人去和爷禀告一声。”走了两步之后,风行停下了脚步,回过了头,“杨姑娘,希望您好自为之,不要浪费了这个机会。”   如果可以,杨柳其实更想从风行这里打听林睿的消息,风行有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坦率,若他愿意直说,那必然不是假话,但可惜的是,她旁敲侧击多次,他都避而不谈。所以她只能找郑铎了。   有些事,似乎还和原来一样。她今天找人给郑铎递话,说想他了,说想见他,总得过个几天,在她的想念已经被时间消磨地差不多了之后,郑铎才会不疾不徐地出现在她跟前。剃头挑子一头热,这是她当时的感觉。   几天不见,在杨柳看来,郑铎依旧神采飞扬。   “爷。”   “听说你找我,有事?”   在杨柳看来,郑铎的这句话,其实是明知故问,他明明知道她找他是因为有事,也很清楚是因为什么事。   杨柳利落地跪在了郑铎跟前,有些人,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   “求爷放了林睿,我随爷处置,要杀要剐要游街要沉塘,怎么都行。”她和孩子一块死,林睿活着,这辈子也算是回了正轨了。   本来托在郑铎掌心的茶盏顿时就砸到了杨柳跟前,碎裂开来的瓷片在杨柳的手上甚至脸上都划出了细碎的口子。   “你用你自己和我谈条件?你本来就是我的,有什么资格拿你自己和我谈条件?”   “如果……这样呢?”这几天时间,杨柳倒也不算白过,至少将‘用匕首抵住自己颈侧’这个动作练得很熟。   大约真的是熟能生巧,郑铎只见杨柳袖间寒光一闪,下一刻,杨柳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匕首,且已经抵在了脖子上头,不知道杨柳是为了向他证明这匕首是开了刃的,还是紧张,此刻刀尖处已经有细细的血珠溢出。   若她能放下身段,曲意承迎,那么这把匕首或许是有机会搁在郑铎脖子上头的,但她和林睿是拜过天地的,是正经的夫妻,她不能对不起他。而且郑铎,毕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她就算能控制住他一时,这时间也不会太长。   “你对他,倒真是情深义重,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求爷成全。杨柳对不住您的,让您受的屈辱和委屈,杨柳都用命来偿。”对这世间,杨柳终究是有所留恋的,比起利落地死,她更愿意艰难地活。   目光落在杨柳不停颤抖的手上,本来盘算着要抢刀的郑铎重新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行啊,那你动手吧。等你气绝了,我争取把你和他葬在一块儿。”   “爷您什么意思?”是说如果她自我了断了,就要让林睿陪葬吗?   郑铎顺手想要摸茶盏,这才想起刚才已经被他扔出去了,于是只转了转拇指上头的扳指,“抓细作的功劳,除了爷之外,还有旁人想占。爷是不急的,但有人急着邀功,怪只怪,他的运气不好,有人在这镇上抓到了真正的细作。”郑铎本来以为上头那位不过是闭着眼睛随便在图上戳了一个地方,就让他过来了,现在想来,大约是有人暗中递了信儿了。   “那几人的嘴硬的很,几番严刑拷打……什么都没能问出来,这打得有些过,不小心弄死了两个,剩下的几个重伤的,反正活不了几天,便只能用来杀鸡儆猴,以儆效尤了。首级呢,都已经用冰镇着,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去了。至于身子,本来是想要暴晒三天的,但最近天太热,还没满一天呢,就已经臭不可闻了,扔去乱葬岗也好多天了,也不知道是烂成水了呢?还是被野狗给吃了。柳儿你在下刀子之前,要不要先去认了一认,哪个是他?爷好成全你们,给你们葬在一处。”   死了……身首异处……死无全尸……这些词,在杨柳听懂了郑铎说的话之后,不停地在杨柳的脑子里头转来转去,杨柳觉得自己的头快要炸开了,尖叫了一声之后,猛地就朝郑铎扑了过去。本来搁在颈侧的刀,此刻已经被她紧紧握在了手中,她要替林睿报仇,先杀了郑铎,再杀了她自己。   杨柳落下的泪,郑铎看见了,杨柳通红的带着恨意的眼神,郑铎也看得很清楚。边关的那些操练,终究还是有些用处的,在郑铎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一脚把几近癫狂的杨柳踹了出去。   男子的力气本就不小,身体第一反应做出的动作让郑铎没来得及控制力道,杨柳几乎在落地的一瞬间,就已经昏了过去。风行本就在屋外候着,听到杨柳的一声尖叫之后,他立马就冲了进来,只看到扑倒在地上的杨柳,还有已经飞到了一旁的寒光闪现的匕首。   “属下护卫不力。”   “起来吧,去请个大夫来。”郑铎说完这话,又侧头看了杨柳一眼,很快就看到了她身下溢出的血迹,犹豫了一下,郑铎又多加了一个字,“快!” 第33章 保胎   郑铎膝下虽没有降生的孩子, 但这并不妨碍他有正常的思维。面对杨柳这样的女子, 除非男子有不举之类的隐疾, 否则恐怕都做不成柳下惠。郑铎只是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他的女人,可能怀了别人的孩子, 在离开他这么短的时间之内。   其实林睿的死, 郑铎也觉得意外, 但痛快也是难免的,现在么, 他只恨没有能亲眼看着他人头落地。   任大夫是被风行点了穴道扛过来的,因为他今天也学镇上旁的大夫,不肯出诊了。   “你主子既不信老夫的医术, 还叫老夫过去做什么?不去!”任大夫宁愿不赚银子,也不受那份委屈。没想到才‘哼哼’了两声,已经觉得世界在面前倒转,风行严格听从郑铎的吩咐, 一,找大夫,二, 快, 所以根本没想和任大夫费什么口舌, 趁任大夫不注意直接点了他的穴道就过到了肩上, 扛起任大夫之后, 风行微微地觉得一边的肩膀有些下沉, 然后他看向了铺子里头的伙计。   陈栋见风行看他,立马警惕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副生怕风行也把他过到肩上和任大夫一起扛走的模样。   “任大夫出诊,一般要带着什么,你给收拾一下,动作麻利点!”   陈栋看了看风行的脸,又看了看任大夫的屁股,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   任大夫缓过来之后,只横眉竖眼地看着郑铎,“老夫上次不是就和你说过了吗?你没病,身体好得很,不需要看诊,也不需要喝药,你要真想喝,老夫给你开几两黄连,你自己慢慢泡着喝好了。”   “不是我,是她。”郑铎伸手指了指屋子的里间。   任大夫才一进门,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息,越是靠近床榻,那血腥味就越浓。毫无疑问,床榻上躺着的是个女子,因为幔帐被放了下来。   任大夫能看到的只有由幔帐里头伸出来的一只手。   “还不快把这碍事的东西掀开。”望闻问切,任大夫一直认为只有同时做到了这四点,诊断的结果才是最准确的,只看一只手,他可做不了精准的判断。万一耽搁了病情,不但坏了他行医的名声,只怕严重的话,也是要害一条人命的。   风行看向了郑铎,郑铎自然是不可能去做这样的事的,但他做之前,必须要得到郑铎的允许。郑铎回头与风行对视之后,点了点头,是为默许。   在风行眼神询问郑铎意思的时候,任大夫已经先搭上了杨柳的手腕,开始探脉。   “有小产之兆,怎么回事?”说到后头的时候,任大夫的语气之中已经有了责备之意,这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护着家,护着妻小的,连这样的事都做不好的话,还算什么男人?   风行一边撩开了幔帐,一边想着说辞,“不小心摔了一跤。”听到‘小产’这个词,风行并不惊讶,他也不是傻瓜,这就算没吃过猪肉,那也是见过猪跑的。   “怎么这样不小心?”任大夫说着,就把目光移到了杨柳的脸上,头一眼的时候,任大夫只是觉得这人眼熟,大约是因为,他压根没有想过,杨柳会出现在一个陌生男子的家中,很快,任大夫就认出了杨柳,毕竟也是打过几次交道的,且杨柳和林睿的容貌确实很让人印象深刻。虽然他更想问一句,‘她怎么会在这里?’但最后还是憋了回去,只装作不认识杨柳,“这个是……你们家少夫人?倒是生了副好容貌。”   “废话少说,好好看诊。”   即便任大夫是个大半截入土的老头子,郑铎依旧不愿意听他议论杨柳的容貌。   虽然不忿郑铎说话的语气,但不可否认,郑铎说的是对的,不管这其中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替杨柳保住孩子。想到这里,任大夫突然愣了一下,“这位……这个孩子,您是想要保住呢,还是……?”   任大夫相信,杨柳肚子里头的孩子应该是林睿的,但跟前这个男子明显不是林睿。   “自然要保,不然请你何用?”   如果可以的话,郑铎是不想保这个孩子的。但想起杨柳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有后头那些决绝的举动,郑铎觉得,他得给杨柳留个盼头,在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置杨柳之前,她不能死。至于这个孩子,若是个女儿,他就当多养了只猫添了条狗,若是个儿子,那就远远送走便是。   十个月……应该够她或者他想通了吧?   任大夫去监督风行熬药去了,郑铎就那么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杨柳,她的脸色惨白,眉头紧蹙,额间还有细细的汗珠。叹了口气,郑铎起了身,走到了她跟前,拿起了一旁的帕子替她擦了几下。   “林睿……”这样喊了一声之后,杨柳的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梦中,身着红衣的林睿站在她身前不远处,杨柳每靠近一步,他就退后一步,微微笑着,冲她摇头。   不多时,他怀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孩子,包着大红色的襁褓,杨柳看不清孩子的容貌,也不知孩子是男还是女。   林睿低头看了眼孩子,眉眼是他惯有的温柔。又再看了杨柳一眼,林睿抱着孩子转过了身,他转身之后,杨柳才发现,他穿着的衣裳,原来并不是红色的,那红的全是血,还有血在慢慢地从他背后狰狞的伤口往外渗,将他月白色的衣裳一点一点染红。   “林睿,你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   杨柳想要往林睿离开的方向跑,但她怎么努力,她和林睿之间的距离依旧在慢慢地变远。杨柳还想出声,却尝到了一阵呛人的苦涩。   “哎哎哎,是让你们喂药,不是让你们灌药,你们到底是要救她,还是要弄死她啊?”   “聒噪,风行,把他丢出去。”反正他刚才也保证过了,吃完他开的这些药,杨柳必然能好。   “那这药……”他到底是先给柳姑娘喂药呢,还是先把任大夫扔出去呢?他就一个人,可没办法同时做这两件事。   “先扔。”   风行动作迅速地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他们家爷在很笨拙地用勺子给杨姑娘喂药。听见风行的脚步声之后,郑铎把勺子往药碗里头一扔,把碗递给了他,“你来继续。”风行接过碗一看,药倒是少了不少,不过……好像都喂到了枕头和被褥上。   其实刚才被灌第一口药的时候,杨柳就醒了,但她不想睁眼,好像闭着眼睛就是没醒,没醒就是还能入梦,还能再见林睿。至于这药是保胎的还是落子的,杨柳一点都不关心,反正林睿没了,她也没本事替他报仇,若孩子也保不住了,她就去陪他们,这也算是另一种团圆。   风行喂她的时候,她还能咽下几口,轮到郑铎的时候,她都紧闭着嘴,任由药汁滑落。   喂药之类的事,风行是可以做的,但擦洗换衣裳,就不行了。   “爷,不然属下去买几个丫鬟回来?”   “嗯。”   风行出门之后,郑铎走到了杨柳跟前,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伸手准备解她颈间的盘扣。才刚碰到,杨柳已经猛地睁开了眼,眸中满是怒和恨,“你别碰我!”   【你身上哪一处,是我没看过,没摸过,没亲过的?】   若杨柳仅仅只是摔了一跤,郑铎必然是要这般接话的。   “要想保住孩子,就别这么激动。”   “不用你假好心!”   “随便你,反正这也不是我的孩子。”   想起林睿,杨柳又悲从中来,他甚至都来不及知道他们有了孩子。早就该告诉他的。   “你要是再哭,下一碗就不是保胎药了。”   “你以为我怕死吗?”   “你不怕,我信!但你带着孩子去见他,他会高兴吗?”说完这话之后,郑铎不想再开口,说得好像是他求她留下这个孩子一样。明明应该她求他的,一切都不对。 第34章 女为悦已者容   一时间, 不论是郑铎或是杨柳都陷入了沉默。郑铎又站了一会儿, 觉得有些没意思, 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从来都是被捧着被巴着的那一个, 自讨没趣这样的事,不是他会做的。   郑铎才刚转身, 朝着门的方向走了几步, 就被杨柳叫住了。郑铎只是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但没有回头。   “是……哪一天?”杨柳这话虽然说得没头没尾,但郑铎就是听明白了, 杨柳问的,是林睿是哪一天死的。   他回过了头,几步走到了床边, 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躺着的杨柳,嘴角扬起一丝带着寒意的弧度,“怎么,你是想给他收尸呢, 还是想给他烧纸?人都没了,你觉得做这些有意义吗?需不需要我再让风行把大夫给你找回来,让他好好和你说一说, 你想要保住现在腹中这块肉, 得在床上躺多久时间。”   她为了他想要杀他, 他都忍了, 她怎么能这般不识抬举, 得寸进尺。他一个大活人……没必要和一个死人比什么。   “你好自为之吧。”   这句话, 是郑铎最后和她说的。那之后,杨柳好些日子没再见过他。   那天郑铎脸色阴寒地从屋子里头出来,正遇上了办差速度很快的风行,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牙婆和好些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爷,您看看,要留几个丫鬟,都要留哪几个。”   若这里是郑府,那么毫无疑问的,能留下的丫鬟一定是容貌姣好的,但这么个小破地方,能找到合适的人就不错了,至于容貌……风行反正看了第一眼就没有想过再看第二眼。   听了风行的询问,郑铎随意瞟了那些人一眼,然后眉头蹙了起来,“留两个,哪两个最丑就留哪两个。”   郑铎这话一出,本来看到了郑铎之后都有些害羞带怯的姑娘们,此刻一个的脸色比一个难看。   几天之后,杨柳觉得身体好了些,至少肚子不会再隐隐作疼了,任大夫的医术,还是很好的。只可惜,即便是他,也没办法活死人,肉白骨。不然她就是倾家荡产,磕破头跪断腿,都要求他救林睿。   “夫人,这个地方可以吗?”一个稍显魁梧的丫鬟打横抱着杨柳寻找有阳光但不刺眼的角落。   风行听从郑铎的命令,给杨柳挑了两个他看着最丑的丫鬟,那俩丫鬟被选中的时候,脸多少都有些黑,毕竟不论男女,只要是个正常人,都是爱听好话的。   选中这两个人呢,风行一是看她们的脸,二是问的牙婆,反正和杨姑娘比起来,这谁家女子也易成庸脂俗粉,这些个小丫鬟在爷眼中就没有一个能算得上是好看的,只有丑和更丑,爷甚至不会认真去看她们究竟都丑在什么部位,怕伤眼睛。风行问牙婆问的不是谁干事麻利,而是谁力气大。杨柳最近行动肯定是不便的,力气小的怕是伺候不了。这是风行办事的妥帖之处。   “就这里吧。”杨柳只是想要出来透透气,只要不是正对着太阳,她都是可以的,“还有,我夫家姓林,你若真要叫我,就叫我‘林夫人’吧。”   杏花有些为难,钱牙婆是教过她们的,要听主子的话,要全心全意为主子考虑……但这发银子的和她伺候的主子不是一个人的情况,她该听谁的呢?杏花决定一会儿去问问桂花,桂花跟着钱牙婆的时间久一些,应该是知道的。   桂花倒确实是知道的,钱牙婆教过她们,要懂得见风使舵,反正在跟前的谁最大,那她们这些做丫鬟的就听谁的,那就对了。因为不论哪个主子都是她们得罪不起的。   “主子,这是您要的东西。”桂花四处张望了一下,才从衣裳下头弄出了一个扁扁的包裹来。   “哎呀,怎么会这样呢?”打开包裹之后,里头的香断的断,裂的裂,那些纸钱,也都皱巴巴的,看着像是被水泡过之后又揉了几把的模样。桂花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主,主子,都是奴婢不好,这天一热,奴婢的汗就特别多。奴婢就怕会这样,还特意用布包住了。”   香烛纸钱……是拜祭死人用的,桂花怕犯了这宅子主人的忌讳,但又不敢不听杨柳的话,这才偷偷替她带了进来。   香断了,就不能用了。纸钱……银票若是皱了,也还是可以用的,那纸钱,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要想俏,一身孝。   她们这镇上,美人本就难见,像杨柳这般模样的更是少。此刻杨柳着了一身白色衣裙,乌黑的发间没有它物,只有一朵白花,让桂花和杏花觉得有那么种飘飘欲仙之感,好像下一刻,她就能腾云而去一般。   “林睿,也不知哪一天是你的头七。但我知道,你但凡有机会,都是会第一时间来寻我的。若你此刻在我身边,我只想和你说一句话。夫君,我们有孩子了,早该告诉你的,那样你走的时候是不是会少些遗憾。那天是我骗了你,我没和田嫂子约了一块儿出门,是去看大夫去了,任大夫说了,咱们的孩子好得很,会是个特别健康的孩子。”说这些话的时候,杨柳数度哽咽,“我是不是太坏了,欺负你待我好,欺负你信我,所以骗了你一次又一次。你一定想问,我还有哪里骗了你吧?我其实……这辈子是我累了你,你或许本该长命百岁,子孙绕膝的,都是因为我,我就是枉死的命,就是天煞孤星的命,你是因为我才……我后悔了,当初就不该去寻你,那样的话,你就不会……”   看着不远处冒烟的时候,风行是吓了一跳的,以为杨柳这是又故技重施,为了离开爷的宅子,再干一次点火烧宅子的事儿。没想到,他急急地赶到近前的时候,却只看到了抱着一块木头哭得不能自已的杨柳。而冒烟的,是一个烧着纸钱的铜盆。   “唉。”虽然林睿的死不是爷亲口吩咐的,但是爷让人把林睿关进牢里头的,不论爷当初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结果是,林睿的死和爷脱不了干系。   杨姑娘和爷之间横着一条命,只怕是极难再走到一处了。他是旁观者,他看得很清楚,可这事儿,他做不了主,得爷想通才行。   “杨姑娘,您别哭了,对……孩子不好的。您还喝着药呢。”风行也是不忍心,这才失了夫君,要再失了孩子,只怕杨姑娘也活不成了,那就是三条人命。   高兴了,大笑,悲伤了,大哭,不论是大哭还是大笑,不累到极致,都是停不下来的。杨柳也知道,她情绪这样激动,对孩子不好,但她根本控制不住,直到最后哭得没了眼泪,杨柳依旧觉得悲伤。谁说的,痛苦和悲伤会顺着眼泪一块儿离开的?她一点儿都没觉得。   这么哭了一场之后,杨柳的眼睛到第二天都是肿的。桂花和杏花似乎是商量好了,两人轮流用湿布给杨柳敷眼睛,两人的说辞也是一样的,说是……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   杨柳不以为意,女为悦已者容,林睿都不在了,她好看给谁看呢? 第35章 离开   皇帝不急太监急, 在风行看来, 这句话还是挺有道理的。郑铎到这个镇上并不是来游玩的, 而是奉旨办事的, 按理事办完了,就该回京复旨了, 可他此刻似乎就是在和杨柳耗着, 看谁先熬不住。   杨柳自然不会是先熬不住的那个人, 若说之前,杨柳还是个极怕独处的人, 那么现在……杨柳更爱一个人待着,准确地说,是旁人觉得她是一个人待着, 但她自己觉得是三个人,她,孩子,还有林睿。   桂花和杏花, 前头每每看到杨柳张口,总以为她是在吩咐她们做什么事,等她们急慌慌地到了跟前, 才发现杨柳是在自言自语, 跟孩子说话也就罢了, 她们都知道杨柳是怀了身孕的, 但和她‘夫君’, 两人都觉得明明这会儿是大夏天, 这杨柳周遭却似乎阴冷地厉害,十分渗人。   杨柳并不在意旁人怎么想,因为她们都不是她在意的人。她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挺好的,她想起什么,就能立刻和林睿说,假装他一直都在她身边,有时候是路过的清风,有时候是飘散的花瓣,有时候是灼热的阳光,有时候是拂面的细雨……   她会和他说很多事,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似乎感觉到了孩子的动静,中午的哪样菜更合她口味,孩子要是男的,她会如何教养,若是女儿,她会如何疼爱,连他的一道,她会给孩子双份的爱和照顾。   夜里,杨柳醒着的时候,会保持一个固有的姿势,好像靠在谁怀里一般的姿势。每一天醒来的时候,大约都是杨柳一整天最失望的时候,因为被窝的另一边是冷的,因为林睿没有再入过她的梦。   或许等孩子生出来就好了,杨柳这样想着,等孩子出生了,她要用很多时间照顾他/她,她会和孩子说林睿的事,事无巨细,那样,时间就更好打发了吧?等孩子长大了,成了家,不需要她了,她就去寻林睿。当初怎么就忘了约定一下呢,谁先入了黄泉,别急着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得等着另一个人一道轮回。   “林睿,你再耐心等等我,不会很久的。”   郑铎再次出现的时候,杨柳正摆弄着一个小孩子穿的大红肚兜。   “这颜色是不是太艳了点?要是女儿也就罢了,要是儿子……也没关系,反正他那么小,只要我们不告诉他,他不会知道的。不告诉他,以后等他成亲了,把这个给咱们儿媳妇看。价格可不便宜,这针脚真是差,你若在的话,咱们能省下不少银子呢。”   郑铎是从开着的窗户看到杨柳的,见她开口在嘀咕些什么,以为她是在和屋子里头站着的丫鬟说话,可走到屋子门口,里头除了她,郑铎再看不见其他人。   郑铎并不相信这宅子里头的丫鬟会放着门不走,翻窗的。所以……她究竟是在和谁说话?   郑铎不是会把话憋在心里的人,他这一问出口,风行的脸色顿时有些古怪起来。时间长了,他们倒是已经习惯了,杨姑娘除了‘自言自语’的时候看着有些不正常,平时做事、说话都还是很有条理的。   “和……林公子。”   听了风行的答案之后,郑铎可说是怒火中烧,他想让她冷静一下,用时间来平复一下悲伤,但他等到了什么?一个疯女人吗?   “杨柳,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已经死了,你还和他说什么话?死了就是从这世上消失了,尘归尘土归土了,你再念他千遍万遍,他也回不来了!”   被郑铎捏着的手腕有些疼,但杨柳没有挣扎,只是很平静地抬头看他,就像在看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爷说的对,他是从这世上消失了,但他在我心里,活得好好儿的。”   那天杨柳妄图刺向郑铎的那一刀,她后悔了,不是因为还对郑铎存着的那份情谊,而是因为腹中的骨肉,若孩子真的因为她当时的莽撞没了,那么她固然也是可以一死的,但就没脸见林睿了。现在的她,只能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了。   在杨柳以食指戳着心口处的时候,郑铎只有一个念头,把他赶出来,自己住进去。在这一刻,郑铎好像突然就想通了什么……豁然开朗之后,郑铎突然笑了起来,“那就先让他住着吧。”   郑铎是来了又走,没和杨柳说太多的话,他的吩咐都已经交待给风行了。   “你们要走,自己走便是,收拾我的东西做什么?我不走,我要回自己家。”她和林睿住着的那个宅子,她要把它买下来,在那里把孩子生下来,把孩子养大,让孩子在那里娶妻或者出嫁,就像林睿亲眼看着一样。   “杨姑娘,您别为难我们。”   “你说的不对,不是我在为难你们,是你们在帮着郑铎为难我。算了,我不和你说,既然你做不了主,那就让郑铎来吧,我自己来和他说。”   “杨姑娘,在离开这里之前,主子是不会再见您的了。”大约是知道杨柳必然会拒绝离开,郑铎并不愿意和她多费口舌。   杨柳颓然,郑铎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做事从来只顾自己高兴,根本不管别人是怎么看怎么想的。   杨柳只一个人,她又顾忌腹中的孩子,没法儿太过激烈反抗,只能乖乖地跟着风行他们走,离开这个她和林睿只住了数月的小镇。今生……若有机会,她必然是要回来的。   若说这段时间,杨柳都学会了什么,排第一位的,大约是自我开解,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不可以悲观,虽然她除了孩子之外,好像什么都已经没有了。被迫跟着郑铎离开这回事,杨柳很快就想通了,反正她不管在哪里,去哪里,身边都再没有林睿了,那么去哪里,身在何处又有什么区别呢?   郑铎一直在等着杨柳的闹腾,等着她闹过了,平静了,他再和她说说话,但杨柳从一开始就很平静,直接就跳过了闹腾的过程。   “她……有按时吃东西,按时休息吗?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杏花和桂花分别被风行带到郑铎跟前,郑铎问桂花的话和问杏花的几乎一字不差,她俩的回答虽不至于异口同声,但也大同小异,结论是,杨柳最近过得挺不错,似乎一点儿都没有抵触情绪,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甚至有时候比在宅子里头待着的时候吃得更多。   都是女子,杏花和桂花更同情杨柳一些,觉得她就是戏文里头因为貌美被恶霸给强占了的良家妇人,她可怜,她那位枉死的夫君也可怜,但没有办法,她们都是普通人,除了好好伺候她,没有什么别的可为她做的了。   至于郑铎……两人没有一个能想通的,那般模样,那般身份,虽然脾气好像不是很好,但总得来说,着实没有必要干这样拆人姻缘的缺德事。 第36章 过家门而不入   郑铎走过来的时候, 桂花和杏花正在伺候杨柳用饭, 虽然杨柳一直觉得没必要, 但她俩好似总觉得若是不干这个的话, 就没别的事情可做了,生怕郑铎觉得她们无用, 转卖了她们。   两人一见郑铎过来, 都颇担心地看了眼杨柳, 然后对望了一眼,无奈退到了一边。   “还习惯吗?”虽然是赶路, 但郑铎还是考虑了杨柳的身体状况,一行人走得并不算快。   “若我说不习惯,爷会放我走吗?”杨柳的语气很平淡, 不悲不喜。   郑铎没有回答杨柳的这个问题,只是沉默。不过几个月时间而已,他好似已经不认识她,原来那个小意温柔, 对他千依百顺的柳儿究竟是被她藏到了哪里?   “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爷是个聪明人。但您居然也有如今这般不明智的时候,我原来是您的外室没错, 但我如今早已嫁了人, 腹中还有了他的骨肉, 您还执意带着我做什么呢?”   “他已经……”死这个字, 郑铎没有刻意说出来, 但他们都能懂, 杨柳点了点头,“是,托爷的福,我成了寡妇。所以您是想亲眼看看,我离开您之后,有多惨吗?大约要让您失望了,他人虽然不在了,但我和他之间有很多可回想的事,还有他留给我的孩子,余生我都不会寂寞。”   郑铎混的时候,不是没有沾过那些风流的寡妇的,所以杨柳在说她自己是寡妇的时候,郑铎虽然觉得刺耳,但并不以为意。只要你情我愿的,就算杨柳是守了五六七八次寡的寡妇,他也能寻几夕欢愉。   在杨柳提到孩子的时候,郑铎看向了她的腹部,那里还没有明显的隆起,“多养个孩子罢了,爷也不是养不起。”说这话的时候,郑铎多少有些负气。   “您是男子汉大丈夫,肚子里头是能撑船的。但您的夫人是个女子,后宅的女子都是小气的,您觉得她会如何对待我,对待我腹中的孩子呢?”   “你不用理会她。”   杨柳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微微垂眸,掩住眼中的讽刺,“您若准备把我安置在您的后院,那么她是后院的主子,我能不理会她吗?”所谓后宅,那就是府中女主子能操控人生死的地方。丫鬟、通房、妾室,那都是能随便处置的。   郑铎正要开口,杨柳继续说,“若您还是想和原来一样,把我安置在外头,那么您在的时候或许还好,您要是如这次一般,去了边关,或暂时离家去办别的要事,那么您夫人差人来唤我,我是去还是不去呢?我要是去了,丢了性命,您会为我讨公道吗?”这一番话,也是杨柳想要替上辈子的自己问的。   但很可惜,郑铎没有正面回答,他只说,“我会让人守着院子,你不必担心。”   这句话,也就是默认了杨柳的猜测,他依旧不会把她带回府里,还是和原来一样,把她安置在外头。若是只有她一个人,那么怎样都无所谓了,可她还有孩子。   “爷您凭什么认为,我好好的寡妇不做,偏要给您做外室呢?”   “做寡妇有什么好?”这话,郑铎几乎是脱口而出。   “寡妇,也是有夫君的,只是夫君先走了一步而已。”在杨柳以为,年少守寡和年老守寡的区别,无非就是林睿陪着她的时间的长短的区别。至于孩子,杨柳的手轻轻地搭在了腹部,“若我从了您的安排,那他就是外室子,若我安安分分地为林睿守着,那他就是名正言顺的林家人。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我得替我的孩子考虑。”   郑铎一时无言,很快就又想到了说辞,“他不在了,就靠你们孤儿寡母的,你要怎么过日子?”   “他给我留了银子。”说起这个,杨柳拿出了早就已经备好了的银票,推到了郑铎跟前。   郑铎一时没能理解她的意思。   “这是当初,爷您替杨桃垫付的看病银子。还有一些,是我当初在宅子里头的时候,您给的花销。”   郑铎这下明白了,杨柳这是要和他两清。也是在变相提醒他,她当初之所以跟着他,都是因为缺救命银子,或者从头到尾,他们之间就只是银钱往来。他花了银子,暂时买下了她,却只买下了她的人,没有买下她的心。   在此之前,郑铎一向都是自信甚至自负的,相信只要成了他的女人,那就必然会为他倾心,即便有一天他厌倦了她们,离开了她们,她们也会记得他一辈子。此刻他却突然有些怀疑起来,过去跟过他的那些女子,离开他的时候那般不舍,究竟是在舍不得他的人,还是舍不得他的银子和他给的好日子。   郑铎回想了一下,却已然回想不出那些女子究竟长得什么模样,闺名为何,犹只记得她们是曾让他快活过的。   “爷花出去的银子,从来没有想过要收回。”郑铎说完这话,伸手点了点跟前的银票,“这些,买你一句实话。若今天……死的人是我,你也会为我守一辈子吗?”郑铎这话,他觉得他已经尽可能问得很随便,似乎很不在意的模样了,但那是因为他看不见自己的眼睛。   “爷大方,我也不是小气的人。一个问题罢了,没有银子,我也能说实话。若我是您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进府里的妻,那么替您守着是我的本分,可我不是。”所谓守寡,前提是得有名分,不然就只是笑话而已。   看着听了她的回答之后,郑铎眼中一下子黯淡下去的光,杨柳的心中有一瞬间的畅快。她知道郑铎想要听的是什么,无非一个肯定的答案,但今非昔比,她现在已经不需要讨好他了。所以他给了个假设的问题,她给出的也是假设的答案。   郑铎的性子,杨柳是知道的,有些强势,她能说的都说了,但决定权依旧不在她这里。她只能等,等着合适的时机再次逃离郑铎身边,或者等他想通之后放了她。反正终归,她是不会也不能留在他身边的,不论是因为林睿,还是因为他们的孩子。   郑铎又盯着杨柳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招来了风行,在杨柳跟前一字一顿地对他说,“让人好好照顾杨姑娘。”这便是他的答案了。   当初林睿和杨柳本就没有走出太远,一来路途奔波,林睿怕杨柳身体受不住,二来大约也是一种随遇而安的心态,觉得那里合适了,便住下。哪天改了主意,他们可以随时离开。   还是那个小院,若是不细看,杨柳根本看不出,这里曾经被火烧过,屋子里头的桌椅、床榻都是原来的样式,只是一看便能知道是新做出来的,杨柳甚至能闻到屋子里头属于木头的独特的那股子味道。   “杨姑娘,您这又是何必呢?幸亏爷大度,不然你这样的逃……妾,抓住了可是要被打死的。”杨柳的身份确实尴尬,奴不对,妾又算不上。   安妈妈好似只知道她没有死,且要回来住的消息,至于其它,只听她说的那些话,就能知道她是不知道的。   “安妈妈,我成亲了。”杨柳本想说她不是郑铎的妾,一天都不是,充其量就是个比较招他待见的外室。但最后,杨柳还是只说了事实,她离开之后嫁了人。她也是有归宿的人了。   安妈妈却似误会了,先是一愣,而后十分高兴,“真的?那,那是好事啊。爷说了没有,什么时候能接您进府?”   “安妈妈,我是嫁了人,那人您也认识的……”   听杨柳说起嫁给了林睿,安妈妈脸上的表情顿时从狂喜变成了惊愕,然后转为惊恐,逃妾嫁给了女干夫,那爷是准备寻个日子,让杨姑娘的那座假坟变成真坟吗?想到那座坟,安妈妈多问了一句,“那您好好儿的,当初烧死在这屋子里头的是谁啊?”该不是为了给杨姑娘寻个替身,杨姑娘和她那女干夫杀了个人吧?想到这里,安妈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是从乱葬岗寻来的,当时应该是新丧。”这一点上,不论是她还是林睿,都是需要清白的。   “那,这这这……”安妈妈突然就有些闹不清楚现在的情况了,她本以为是杨姑娘出逃没有成功,被抓了回来。这没想到杨姑娘在出逃之后还嫁了人……不对……杨姑娘这样已经不算是单独出逃了,而是,是私奔?便是普通男子都忍受不了自己的妾和旁的男子私奔,更何况是爷这样的身份。安妈妈突然之间,就觉得后脊背一阵阵地发凉。   “那,那位林师傅呢?”   “他……死了。”   安妈妈:“……”果然。   把杨柳安顿好之后,郑铎就去了京城。   郑铎在外头的时候,徐珍因为不知道他的具体情况,只是天天替他担心着。后来有了孩子,这担忧之心就愈重。若是她没有孩子,郑铎死了她替他守个一年两载,也许就能改嫁他人了。可她有了孩子,那就只能一辈子守活寡了。总的说来,郑铎自然还是活着比死了强。至于偏院里头的那三个,不过是任她搓圆弄扁的玩意儿罢了,徐珍并未放在心上。那其中一个腹中的骨肉,怀得上并不算什么本事,能生下来才算。   听说郑铎平安,且快要回来的时候,徐珍是高兴的,盼着他回家来看看她,她没有太多的话想要和他说,毕竟他们成亲的日子尚浅他就离家了,但至少,她得和他说,她怀了身孕的事。想来,他必然是会高兴的,毕竟是嫡出子嗣。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郑铎竟然没有直接归家,而是只停了一个多时辰,便径直离开去了京城。   “那一个多时辰里头,夫君都去了哪些地方?”徐珍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重要的地方,能让他过家门而不入? 第37章 历史重演   因为林睿帮着杨柳放的那一把火, 杨柳住的那个宅子就再没人盯着了。一来郑铎不在, 二来那宅子死过人, 下头的人都猜测, 郑铎就算是回来了,只怕也不会再过去了, 没得沾了一身的晦气。就是因为这样, 下头的人多费了一番功夫, 才大约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什么?你再说一遍!”随着一声茶盏落地的清脆响声,徐珍的声音同时响起。   说第一遍的时候, 王妈妈就很有些犹豫,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和诡异,这会儿徐珍反应这么大, 王妈妈忙往前走了两步,“姑娘,您别急,当心肚子里头的孩子。”   在王妈妈提醒她之前, 徐珍确实有些记不得她是怀着身孕的了,因为这个消息太吓人了。一个据说死得透透的人又活生生地回来了,这事怎么能不骇人呢?   深吸了口气, 徐珍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 “会不会是下头的人搞错了, 只是面容相似的女子。”若只是相似, 徐珍可能更能接受一些, 不过是个替身罢了。待得郑铎那股子想念淡去, 这个女子也不足为惧。   “倒是也有这个可能,具体的,老奴已经又让人去查了。”   “待查到了,第一时间来禀告。”虽然这般说,但徐珍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若住进那个宅子里头的只是个替身,那她就当做不知道,若还是原主,那是绝对不能留的了。   郑铎真是说话算话,说会让人守着院子,杨柳这就连门都出不去。其实想出去也是可以的,不过这些本来守着院子的人都得跟在她后头。   但杨柳现在,着实没有什么地方想去。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好好养着身子,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与其怀着孩子在外头躲躲藏藏,倒真不如就待在这一方小院之中,和林睿、孩子说说话。   杏花和桂花是杨柳从外头带回来的,因为她们是小地方来的,所以宅子里头原来的丫鬟都孤立、排挤她们。   安妈妈呢,特别矛盾,本来她把一辈子的运道都押在杨柳身上了,盼着爷能给杨柳一个名分,就算是个妾,只要得宠,她跟着杨柳,在后院也能有一席之地。后来的那场火,让安妈妈彻底绝望了,她还等着爷从边关回来之后,把他们这宅子里的人都一道发配到哪个庄子上去。没想到杨柳又活着回来了,可她这回归来,只怕还不如不回来呢。她离开的时候跟过别的男人的事,那就是爷心里的一根刺,这会儿爷对她还有几分情意,能忍住那疼,以后要是腻味了,那……他有多不痛快,只会加倍往她身上招呼,那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只怕难免被牵累。   安妈妈在一旁烦恼着,杨柳却自顾自地过她的安稳日子。头几天的时候,安妈妈根本就没细细地看杨柳,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安妈妈在某一天突然看出了杨柳的不妥来。原来杨柳的腰肢,那是盈盈一握,纤细异常的,可是现在……若杨柳浑身都长了肉,那应该是胖了,可只有腰腹之处变粗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如果杨柳真的有了孩子,那么这孩子究竟是爷的,还是那个林师傅的?要是前者,那杨柳还有翻盘的余地,要是后者呢?想到这个可能性,安妈妈的后背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要是杨柳真的带着别的男人的孩子回来跟着爷,那……那她的胆子也太大了。   “杨姑娘。”安妈妈的声音有些发颤,杨柳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想看看她是不是生了病,若真生了病,她就得让安妈妈去休息去,一来能早点好,二来她怀着孩子,身边的人还是要健健康康的才好。   但杨柳抬起头的时候,却只见安妈妈盯着她的肚子猛瞧,顿时就明白安妈妈声音打颤的原因了。   杨柳并没有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和安妈妈说她怀有身孕的事,因为她觉得安妈妈的主意挺大的,若是知道她有了孩子,且这孩子不是郑铎的,只怕她就得提防着安妈妈了,那样过日子有些累,她本想多松快几天的。   可最近,她的饭量大了不少,她倒也不刻意少吃,也不暴饮暴食,饿了就吃点,吃到八分饱就停。最近天气虽然有些转凉,但衣裳还不算厚实,肚子自然就有些挡不住了。   “您这肚子……是最近吃的多了,胖了,还是……”   “不是胖了。”   安妈妈倒吸了口凉气,“那,孩子是,是爷的吗?”   杨柳轻轻地摸了摸肚子,“安妈妈不必惊慌。这事,爷知道的。”   杨柳这话,可以理解成两个意思,她肚子里头的孩子是郑铎的,所以郑铎知道,或者郑铎明知道她肚子里头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却依旧把她带了回来。这不论是哪种情况,都只能说,爷对杨柳的情分是不同一般的。   “当初孩子有些不稳,爷还特别替我请了大夫,喝了好些日子的安胎药。”杨柳这是在告诉安妈妈,这孩子是郑铎要保着的,不论他的生父是谁都一样。   听了这句话,又被杨柳那仿若能看穿她心思的眼神一盯,安妈妈顿时挪开了视线。   “哦,是这样啊。那老奴知道了。”如果郑铎知道了,却未做任何处置,那么安妈妈也是不敢擅自做主的,虽然她不管站在郑铎的立场,还是站在杨柳的立场,都觉得如果这个孩子不是郑铎的,那还是不留的好。   安妈妈前脚去吩咐院子里头的人以后干活都细心注意点儿,后脚就有人把杨柳有了身孕的消息透了出去。   “吩咐下去,带她来见我,立刻,马上!”趁着郑铎还没回来之前。   虽然透消息出来的人说杨柳的肚子已然显了怀,但……“姑娘,那孩子也有可能不是姑爷的,也许是她在外头的野男人的呢?”   “我们都被骗了。”   “啊?”   “妈妈你忘了吗?我刚有身孕的时候,也是总不显怀,我还急的看了好几次大夫呢。大夫说了,有些人就是这样的,月份很大了才会慢慢显怀,到快生的那两个月,肚子大得尤其快。郑铎这是在防着我呢,因为他要去外头了,怕鞭长莫及,顾不上她,这才放了一把火把那宅子烧了,对外只说她被烧死了。其实不过是因为她怀了身孕,他是借机把她送出去安胎了。至于什么野男人,妈妈你会相信吗?她给夫君戴了绿帽子,夫君还能把她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不论是郑铎,还是别的任何一个男子,徐珍都不信能这般大度。“偏院的那三个,也是他故意弄回来的,让我把心思都放在她们身上,她的事,我自然是不会细查了。”   “那姑娘您的意思是,她肚子里头的孩子是姑爷的?可能比您月份还大?那她要是生在您前头,又是个儿子,岂不是就是庶长子了吗?”   “所以我不是让你赶紧把人弄过来嘛!郑铎的第一个儿子,只能由我来生。我的儿子,必须是嫡长子。”   “那可是……那宅子外头都是姑爷的人,她要是不愿意出来,咱们不是也没办法逼她吗?”若是不怕撕破脸,那几个人自然是挡不住他们的人的,可姑娘以后还是要在郑家做正室夫人的,打了姑爷的‘看门狗’,就是在打姑爷的脸。   “逼?谁说我们要逼她了,只是让她自己选而已。”   王妈妈已然有些慌乱,愣了半天也没能理解徐珍说这话的意思。   “她当初既然能为了她的妹妹卖了自己换银子,那么现在……应该也不会置她妹妹于不顾吧?”   “对,对对对,她还有个妹妹,老奴这就吩咐下去。”   “要快,时间不等人。”   王妈妈很快就回来了,徐珍绷着的神经顿时松了松,“人抓到了?让她给她姐姐写封信,要是她不识字,就让她按手印。不……剁她一根手指,看看哪根手指有痣或者陈旧的伤疤……”   王妈妈摇了摇头,有些沮丧地说,“姑娘,我们没寻到人。”   “呵!我说什么来着。我的夫君,心思真是缜密得很,知道她妹妹是她的死穴,这不但把她护住了,还把她妹妹也藏起来了。以为这样我就没有办法了吗?不,我有。她妹妹有交好的人吗?有的话,让她去报信。就说要见她妹妹,让她上马车,否则就让她给她妹妹收尸吧。” 第38章 身世   再次看到山妹形容狼狈地站在她跟前的时候, 杨柳有些恍惚, 好像这一切一切的都只是她的梦境, 她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 就是想去林睿待过的那间铺子看看,看看他是不是还好好儿的。   而她之所以会清醒, 是因为安妈妈在她身后掐了她一把。   “杨姑娘, 您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啊!”   当初杨桃的那些冷言冷语, 安妈妈在不知道她怀有身孕的时候和她说过,大约因为太过生气, 太过替她不值,所以安妈妈不但记得杨桃说过的一字一句,甚至连她当时的语气、神态都学了个遍。   可能是经历了太多的缘故, 杨柳在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心绪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反而有那么种‘果然如此’的释然之感。   “安妈妈……”有时候杨柳也替自己不值,她的亲妹妹, 她一同生活了十几年,赔进一切去盼着她好的亲妹妹,居然还不如郑铎放在她身边伺候她的人。   安妈妈也不等杨柳说完, 直接又道, “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 也得为你腹中的孩子考虑吧?这妹妹虽亲, 但你腹中的骨肉可是和你血脉相连的, 可比妹妹亲近多了。再说了你那妹妹……”安妈妈狠狠摇了摇头, “不值得。”   杨桃当初的那一番话,让安妈妈觉得,有这样的妹妹,不如没有。所以这会儿听山妹说杨桃出了事,安妈妈心中一点儿担忧全无,只有‘活该’二字。   山妹见杨柳一直没有表态,甚至没有说话,想起她的家人,她着急了起来,“他们,他们还有给我一封信,让我交给小桃的姐姐的。”   那封信,杨柳上辈子的时候就看过了,然后上了马车,去了郑府,搭上了自己和孩子的命。这辈子,她对不起林睿,她得为林睿留住这个孩子,说她狠心也好,说她自私也罢,但杨桃,她是不会再救了。人各有命。   杨柳甚至想过,若当初,她不一意孤行要救杨桃,那么现在……她和林睿会有多幸福。   “杨姐姐,你快看信哪!”那些人说了,只要杨柳看了信,就会上马车的,只要她上了马车,他们立马就放了她的家人。   杨柳垂眸看了看那封信,只摇了摇头,不但没有往前,反而退后了几步,“山妹,你回去吧。杨桃的事,我管不了。”   “你,你怎么能不管呢?这事都是因你而起的呀。”   山妹这话一出,杨柳皱了皱眉,她记得,山妹好像是不识字的吧。那么她又从何得知这事是因她而起呢?还有她前头说的那些话,听着像是并不知情的。这样,便有了矛盾之处。   “你不是说,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地方来的吗?怎么会说这事是因我而起呢?”   “杨,杨姐姐……求你了,你就上马车吧,不然我……我一家人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你的家人?杨桃呢?”   “小桃她,她也和我家人在一起。”   山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犹豫,神情紧张,杨柳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说了一句话,“杨桃没事,你在骗我。”杨柳不过是诈她,不擅说谎的山妹顿时就漏了陷了。   她砰地一声,跪在了她跟前,就想抱住她的腿,安妈妈见状,忙挡在了杨柳跟前。   “还愣着做什么,把她拉出去。要是伤了杨姑娘,仔细爷回来扒了你们的皮。”这会儿,安妈妈倒是有了些宅子管事的风范了。   被拉开的山妹哭得可怜,杨柳打了个暂停的手势,“你放心,你的家人不会有事的。”   “可他们说……”   “我且问你,你的家人可是郑府签了契的下人?”   “郑府?”山妹摇了摇头,“我爹是匠人,我娘就是帮别人做些缝缝补补的事……”   “那就没事的,郑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会草菅人命的。”抓了山妹的家人,不过是为了让山妹跑这一趟骗她罢了。   “真,真的吗?”   “真的。”徐珍想要弄死的是她,她的死于她有利,她会想方设法圆满这件事,弄死山妹的家人不但于她没有好处,反而会惹麻烦,徐珍也不是个蠢的。   “你就和他们说,我和杨桃早就断绝了姐妹关系,杨桃的死活和我无关,你怎么说,我都不肯出门,就可以了。”   “好,好,我这就回去和他们说。”   山妹转身想走,杨柳叫住了她,“先等等,你能不能告诉我,杨桃究竟去了哪里?”   “小桃她,她早就被她亲生爹娘派人接走了。”   “什么?亲生爹娘?怎么可能呢?”   且不说她们的爹是不是她们亲生的爹,但娘……杨柳是看着杨桃出生的。她和杨桃是有亲娘的。那么接走她的所谓的亲生爹娘,又是怎么回事呢?   杨柳知道山妹此刻忧心她的家人,且杨桃的事,只怕她也不会完全知晓,于是只放了山妹走,然后转向了安妈妈,“安妈妈,烦你派人去帮我查一下杨桃的事。”   “她走都走了,还有什么可查的?”安妈妈听了山妹的话,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杨柳和杨桃两姐妹的长相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原来不是亲生的。   “我是看着杨桃出生的,且她长得很像我爹,她怎么可能有别的亲爹娘呢?”   听了杨柳这话,安妈妈只瞪大了眼睛,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杨姑娘你的意思是,杨桃认的那对爹娘其实是你的亲生爹娘?那是得好好查一查。”   安妈妈这话,简直一语惊醒梦中人。杨柳被惊得发蒙,她只想着杨桃是有亲生爹娘的,她这回是不是被骗了,却从未想过,她自己是不是爹娘亲生的。   “不,不会的。”杨柳慌乱摇头,“杨桃是被骗了,我和她是嫡亲的姐妹。”她怎么能不是爹娘的女儿,不是杨桃的姐姐呢?如果她不是杨柳,那她又是谁呢?   杨柳之所以慌乱,是因为她已经有些信了,信了安妈妈的猜测,因为并不是只有一个人说过,说她和杨桃虽为姐妹,但长相实在相差太多,还有过去的那些的日子里头,爹对杨桃的偏疼,对她的严厉……如果她不是亲生的,那么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安妈妈遣人出去之后,只有些忧虑地看着杨柳,“杨姑娘,现在该怎么办?”   “什么?”杨柳还在想着,她是不是真有可能不是杨家的女儿,安妈妈的这话隐含了什么意思,她一时没能弄懂。   “刚才的事啊,那位本想骗你出去,可被您给识破了,那……万一她气急败坏,让人直接冲进来怎么办?爷给咱们留的人手毕竟是有限的。”而且安妈妈不大确定,爷留下的这些人里头会不会有墙头草。   “若真有那么一日,那也是我的命。但她若这么干,也就是和爷撕破脸了。”   “对对,她应该不会的。只希望爷能早点回来吧。等爷回来了就好了。”安妈妈随口念了几遍佛号,“老天保佑,让爷早些回来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郑府之中,徐珍听了王妈妈转述的情况,只冷笑了一声,“哼,过惯了富贵的日子,连妹妹都不肯认了。这样自私无情的人,这样恶劣低下的品性,夫君居然还那样看重她,真真是色令智昏!好啊,她既然不肯来,那我便纡尊降贵,去一趟好了。”   “姑娘,万万不可啊,您是玉石,她是瓦砾,万一她发起狠来,冲撞了您。”王妈妈看了眼徐珍的肚子,狠命摇头,“得不偿失啊!”   “冲撞我?那你们都是做什么的?”   “您的意思是?”   “把能带的人都带上,她一个没名没分的外室,我这个做正妻的要见她,她总不能闭门不见吧?” 第39章 红颜祸水   田嫂子原来总在杨柳跟前说, 这怀着孩子的时候忧心忡忡, 生出来的孩子便也是愁眉苦脸的, 若是当娘亲的笑口常开, 孩子生出来便也是笑眯眯的,还不折腾人, 好养。   摸了摸肚子, 杨柳把徐珍和杨桃的事都扔到了一边, 反正不管什么事,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且过好跟前的日子便是。想一想当初厨房着火的时候,林睿狼狈的模样,洞房花烛夜, 林睿醉酒的模样……杨柳都是能开怀一笑的,虽然笑中难免有泪。   安妈妈只看到了杨柳的笑,却没看到她转身之后的泪,便只觉得她心大, 这火都烧眉毛了,她还如此淡然,有那么些没心没肺。不过转念一想, 没心没肺也好, 她这样总比那些个一守了寡就要死要活的女子省心多了。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杨柳当天睡得比平时要早上一些, 她想等着林睿来入梦。   夜半的时候, 杨柳惊醒了, 鬓角都被汗水浸湿,眼角都是泪水。   白天的事,她以为她已经放下。但在梦中,一切还是原来的轨迹,她救妹心切,不顾安妈妈和风行的阻拦,上了马车,与腹中孩子一道横死郑府。然后……她‘看到’自己的尸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被从后门抬出了郑府,和她当初猜测的一样,徐珍连破草席都吝于给她,直接就那样把她扔在了乱葬岗。   不知道过了几个日夜,除了尸体、老鼠、野狗之外,杨柳终于又‘看到’了活人。   她死的时候应该真的十分痛苦,因为她的面容狰狞得连她自己都快要认不出来了。眼睛半开半闭,嘴角还有干涸凝固的血迹,头发散乱,耳朵缺了一角,白的发青的脸上多了几个牙印……   他僵立原地良久,而后先是有些慌乱地想要擦去她脸上的血迹,手掌不停地轻抚过她的眼睛,想要让她瞑目,却一直未果。杨柳‘看着’他离开,然后回来,再回来的时候,他带了不少东西,替她擦拭,替她整理妆容,替她洗了头,擦干,绾发……将她放入棺中的时候,她‘看到’了他落下的泪,听到他说的四个字,他说,‘我来晚了’。   他替她立了坟,在旁边盖了间很简单的草棚,日升日落……直到鹤发鸡皮的那一天,他找来了一个人,挖开了她的坟。然后在那人诧异的目光中,起了棺,躺在了她的白骨旁边,嘴角含笑,闭上了眼。   花银子活埋自己的傻子,杨柳当真头一回见,怪不得那棺木那样大,原来他是预先给自己留了位置了。   杨柳的泪静静滑落,轻声低喃,“原来……我早就是你的妻。”   因为晚上的这一番折腾,杨柳起的不如平时那样早。迷迷糊糊地被吵醒的时候,杨柳只觉得头疼。   “安妈妈,在做什么呢?”   “杨姑娘,把您吵醒啦?你这……昨晚没有睡好吗?”杨柳的眼底有些发青,眼睛也有些肿,故安妈妈有此一问。   “你拿着竹竿是要做什么?”昨晚的梦,不算是噩梦,至少,她见到了想要见的人,那个这世上最傻的人。   “这个啊……这个是……”   原来是今天一早,他们院子里头来了一只乌鸦,一直叫个不停,喜雀报喜,乌鸦报丧,安妈妈觉得意头不好,这才想把它给弄走,但它似乎有些执着,被个石头吓走了,待石头落了地,它就又回来叫,安妈妈这才想着用竹竿捅走它。   “算了吧,若真是……那它也只是好心罢了。该来的,躲不掉。有没有它,都是一样的。”   “那,就由着它叫?”   “随它吧。许是累了,在咱们院子里头歇歇脚也说不定。”   虽然杨柳说了,让安妈妈别在意它,但安妈妈还是会不停地抬头看它,也不知道它是不是故意的,安妈妈每每抬头确认它还在不在,它就叫上两声。其他时候倒都安安静静的。   好容易,在安妈妈忍无可忍之前,它终于拍了拍翅膀,展翅高飞。杨柳望着它远去的身影,只觉得有些羡慕,若她也能生出一双翅膀,该有多好,那么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自由自在。安妈妈呢,却是松了口气。   安妈妈这口气并没有松太久,她才落回原处的心很快就因为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又重新提了起来。   “杨姑娘!”   “去看看吧,看看是谁来了。”   往日里,风行都是从大门进出,今天,却直接从墙头跳了进来,吓了正要去开门的安妈妈一大跳。   “你怎么回事儿啊!吓到我倒也罢了,吓坏了杨姑娘可怎么好?”安妈妈这是把刚才没能发在那头扰人的乌鸦身上的气都顺道发在风行身上了。   风行只诧异地看了安妈妈一眼,也不搭理她,只是走到了杨柳跟前,抱拳道,“杨姑娘,少夫人来了,就在门外。”   “她亲自来了?是不是太看重我了一些。”杨柳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你们说,如果我不开门,会如何?”说着,杨柳回头看了眼她住的那间屋子,“她会让人烧了这宅子吗?”   一听‘烧宅子’几个字,安妈妈的后脑勺又开始隐隐作疼了起来。   “这……早知您还要再回来住,就该给这宅子再弄个后门才是。”安妈妈一边说,一边在杨柳身边团团转,似乎在找能出去的地方,而后她把目光放到了风行身上,“爷走的时候,不是让你护着杨姑娘的吗?你……你赶紧的,带着杨姑娘跳墙出去啊。”   见风行未动,安妈妈又再继续急急道,“都这个时候了,还顾什么男女大防啊,先保住命再说!还不快点儿。”   风行却只摇了摇头,“外头都是少夫人带来的人,只我一个,就算把杨姑娘带出去了,只怕也是护不住她的。”   “外头不是还有人吗?让他们……”安妈妈还没说完,杨柳已经开了口,“这是爷的宅子,她是爷明媒正娶的夫人,来爷的宅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安妈妈,随我去应门吧。”   “杨姑娘……”   “光天化日之下,她就算再不待见我,也得顾及爷的名声,不会闹得太难看的。”与其被瓮中捉鳖,不如坦然以对。   徐珍最早的打算,进门之前是不打算下轿的,但这宅子太小,她的轿子进不了门。本来以为很快就会打开的院子门,在徐珍在轿子里头待到憋闷之后,依旧紧闭着。徐珍一肚子火气地下了轿,在考虑着要不要让人把门撞开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徐珍一直以来,其实都是挺自负的一个人,依她想来,容貌比她好的,气度未必有她好,气度比她好的,出身未必有她好,反正她是觉得自己样样都好就对了。定亲之前,不是没有听说过的,郑铎挑女人那基本是不看身世、不看气度、不看品性,只看脸的,但相看了郑铎之后,徐珍觉得他看脸是没有错的,毕竟他自己都那副模样,要是看上个丑八怪,那才是反常的事。   本来郑铎将杨柳藏着掖着的事,就已经让徐珍心生疑窦了,或者是不甚在意,或者是太过在意,此刻见了站在门前的杨柳,徐珍很肯定,是后者。   在看到杨柳的一瞬间,徐珍已经飞快地下了决定,这个女人,不能留。红颜祸水,她不能给自己、给她的孩子招祸。 第40章 无功而返   徐珍伸出了一只手, 王妈妈会意, 忙搀住了她。徐珍一手搭在王妈妈胳膊上, 一手扶住了自己的腰, 脖颈高抬,步履从容地走到了杨柳跟前, 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 在杨柳的肚子上稍稍停了停, 最后回到了她脸上,凝视了她好一会儿, 才笑道,“早就听说夫君在这附近有座宅子,一直没机会过来, 今天好容易有了空闲,没想到……夫君在这儿给我藏了个天仙一般的妹妹。不过妹妹你架子倒挺大,我着人叩门叩了这样久,你才出来应门。”   按照常理, 徐珍对着她笑了,杨柳就算不愿,也该陪个笑脸, 但一想起昨晚梦境之中的场景, 杨柳实在笑不出来。她的孩子, 已经被她生生打落了, 她居然还不肯放过他, 连个全尸都没留给他。杨柳咬紧了牙关, 袖中的拳头握得死紧,好半响,才从牙缝之间回了话,“我与少夫人初次相见,并不熟识,当不得少夫人一声‘妹妹’。”   不识抬举,徐珍咽下了这四个字,“姑娘可以不认识我,但这个宅子的主人,姑娘总是熟识的吧?那是我夫君。”   今天的徐珍和记忆中的没有太大的差别,一样一身红衣,一样咄咄逼人。   “哦,原来是少夫人。我还以为是哪家的新娘子,走错道了呢。少夫人既然是少夫人,就应当知晓,郑铎他此刻身在京城,您来这里找他,是找不到的。”   “我自然知道他在哪儿,我今天就是来找你的。”徐珍不想再和杨柳绕圈子,她只想尽快找个地方坐下,让杨柳跪在她跟前,求她开恩,放过她和她腹中的孩子。   “找我?少夫人找我有事?您说吧,我听着呢。”   胳膊被拧了一下,王妈妈立马回过了神,怒目看着杨柳,“你怎么这么没有眼色,既然知道少夫人找你有事,你就该赶紧让开,恭迎少夫人进门,敬茶之后跪着聆听才是。”   杨柳先看了王妈妈一眼,而后转向她身后那些看着十分眼熟的虎视眈眈的丫鬟们,那些曾经一块儿协力把她压在地上打她、给她灌药的人,“是只有少夫人进门,还是你们所有人都进?”   “自然是所有人,我们都是少夫人用惯了的人,你们这些人粗手粗脚的,没得慢待了少夫人。”   “既然这样,那还是在这里说吧,这个院子小,可装不下你们这么多人。”说完这话,杨柳假意抬头望了望天,“今天天气不好,只怕一会儿要下雨,还请少夫人长话短说。”   若是周遭没有人来人往,徐珍真想直接命人打进去,但是此刻,她只能忍着,“杨姑娘,为了你的名声着想,有些话,我觉得还是关起门来说为好。”   “我是个磊落的人,我想少夫人也是,既然如此,事无不可对人言,您有什么话想说便说吧,我洗耳恭听。”   “这是爷的宅子,少夫人是爷的夫人,你凭什么挡着不让她进?别以为爷宠着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日后要是想进门,光爷点头可是不够的,还得少夫人允准,少夫人才是后院的主子。”   “进门?进哪个门?郑家的么?恐怕你们是误会了什么,我从没想过要进郑府的门,不论是正门还是偏门,都没想过。”正门是给正妻走的,侧门则是妾。   徐珍是听说过的,有些女子不想被正妻磋磨,宁可不要妾的名分,只安安心心地在外头的宅子里头等着男子抽空来见,在外也以‘夫人’自居。没想到杨柳也是这么想的。怪不得夫君没提要让杨柳进府的事,原来是她自己不愿意,夫君倒还真是宠她,这样荒唐的事也愿意顺着她。   “妹妹年纪还小,可能不知道名分于一个女子来说有多重要。这其中利害,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但妹妹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也多少得为你腹中的孩子想想,你若入了府,那么咱们城中的人便都会知晓,你腹中骨肉是姓郑的,若你一直在这宅子里头住着,那么孩子的父亲是谁,你便是与人说了,只怕旁人也未必肯信。”   “这就不劳少夫人费心了。不论我和我孩子住在哪里,他都是姓林的,和你们郑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姓林?”徐珍懵了一下,她夫君姓郑,杨柳姓杨,这个林姓又是怎么来的?   “少夫人手下的人,只怕消息不够灵通,我当初离开爷之后,很快嫁了人,我腹中的,是我夫君的遗腹子。”   本来徐珍还以为杨柳穿着一身白出来,是因为她穿不了正红,故意来膈应她的,这会儿听到‘遗腹子’三个字,莫名地,徐珍就打了个寒颤。   王妈妈也愣了会儿神,但可能她毕竟是旁观者,所以清醒的快些,她想起徐珍前头分析给她听的那些话,觉得杨柳这会儿说的话,指不定也是和姑爷事先商量好了的,现在她红口白牙地说腹中骨肉的生父是另有其人,无非是要让他们家姑娘无功而返,待得姑爷回来了,也许她立马就能改口。那他们岂不是就错过机会了吗?   “少夫人,您怀胎三个多月的时候,肚子可没杨姑娘这么大吧?”   被王妈妈这么一提醒,徐珍的眼神顷刻便落在了杨柳肚子上,“杨姑娘,你聪明,我也不傻,夫君更不是蠢人,旁人的女人,旁人的孩子,他带回来做什么呢?作为正妻,我这点儿气量还是有的,你可能不知,夫君在府里头还有三个妾,其中一个,也已经怀了身孕了。多你一个,着实不多。这样,我们先到宅子里头好好说说话,商量一下,寻个吉日,我找人接你进府。”   “如果你也想守寡的话,那就且把我接进府里头去吧。”   她守寡,等于郑铎死……“你!”   杨柳坦荡的与她对视,“郑铎他害死了我夫君,我寻不到机会也就罢了,若是能寻到机会,我定然是要让他给我夫君填命的。”说完这话,杨柳的目光落在了徐珍的肚子上,“夫人这肚子尖尖的,看着像是怀了个儿子,这个……是郑铎的嫡长子吧?”   因为杨柳的眼神看着有些癫狂,声音也透着森森的寒意,徐珍下意识地退了好几步,脑中现出的,是‘鱼死网破’四个字。她确实想要杨柳一尸两命,但她没想过赔上自己和孩子。   因为他们一行人长时间的停留,巷子口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且不时地窃窃私语。徐珍看看杨柳,又看看他们,深吸了口气,“既然妹妹不欢迎我,我也就不自讨没趣了。有机会的话,我会再来,希望到时候妹妹能想通。”杨柳的命,她要,她的名声,也不能坏。   徐珍今天之所以不顾王妈妈的劝阻亲自过来,无非是想亲眼看看杨柳的惨状,但她错了,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先礼后兵,干净利落才能办成事。现在,她首先要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第41章 上错马车(一)   徐珍的轿子被抬出巷子之后, 后背已经被汗浸湿了的杨柳连忙对安妈妈说, “快, 把门关上。”   安妈妈却只愣愣地看着她, 没有动作。   “安妈妈,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快点关门啊!”   “哦。”安妈妈好似勉强回神, 轻轻地阖上了大门。然后转身, 又继续用刚才那种古怪的目光看着杨柳。   杨柳先是纳闷, 而后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安妈妈的这个眼神是怎么回事。就算安妈妈是一直伺候她的, 还伺候了快要两年的时间,但究其所以,她还是郑铎的人, 拿的是郑铎给的月俸。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只怕是吓到安妈妈了。   想到这里,杨柳冲着安妈妈笑了笑,“安妈妈……若我是孤身在这尘世, 那么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也许是会兑现的。但我现在还有孩子,我死不足惜, 但孩子已经没有了爹, 不能再没有娘。所以刚才那些话, 你不必放在心上, 就当做是我求自保才说的狠话吧。”   林睿的事, 安妈妈是问过风行的, 头虽然是爷起的,但他的命不是爷让人要的,若真说起来,其实错也不全在爷身上。但她是郑铎的人,身份尴尬,只怕就算说的是公道话,在杨柳耳朵里头听起来也是带着偏颇的。   “杨姑娘,过去如何,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您现在既然重新回了爷身边,爷也不和你计较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那……以后的日子您还是好好地过吧,就像您刚才说的,就算不为您自己,也得为孩子考虑。”在安妈妈看来,不管有没有孩子,女子终究还是要找个男子依靠的。   “安妈妈,你在我身边也不是一两天了,我和爷当初是怎么回事,你是很清楚的。最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是心甘情愿跟着郑铎的。后来,后来他待我好,我倒是曾经……再后来他娶了妻,我这心思就淡了。本想一走了之,一个人了此残生的,但林睿他……他全心全意待我好,满心满眼都只有我。和他一起的时候,我能感觉自己是个人,不是个可以随手丢弃的物件儿,那种被珍重的感觉,我此生不敢或忘。这回和爷回来,依旧不是我情愿的,我既嫁了林睿,和他有了白首之约,那么他在或者不在,我的心都不该也不会变,更何况我现在又有了孩子。郑铎他已经成亲了,别说我这再嫁之身了,就算按我当初的身份,也最多给他做个妾,妾生的孩子,那就是庶出,他明明该是林家的嫡长子嗣,我又怎么能让他做郑家的庶出子嗣呢?”   “可是现在……”现在的情况是,不管是不是被迫的,杨柳都已经又住到了这个院子里头。除了她腹中多出的那个孩子之外,一切都和原来没有太大的差别。   “今天的事,安妈妈您也看到了。郑铎的正妻容不下我。我便是被困在这个宅子里头,她都能找上门来,我若是进了郑府,只怕就只有一尸两命一个结局。”   “可少夫人刚才不是说要接您回府去养胎,府中还有另一个怀了孩子的妾……”徐珍刚才说的那些漂亮话,已经让安妈妈忘记了前头发生过的事。在她听来,既然徐珍能容得下爷的另一个妾,自然也是能善待杨柳的。   若没有前世的经历,杨柳只怕也能信了徐珍如她自己所言,是个大度的人,毕竟她的出身在那儿摆着。但因为再见徐珍而勾起的前世濒死的疼痛在时时提醒着她,徐珍就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妇人,所谓大度,不过是表面罢了,若今天她由着徐珍领着那些丫鬟、婆子进了她这宅子,那么她……此刻也许已经带着孩子去和林睿团聚了。   “安妈妈,昨天山妹来过的事,您是忘记了吗?若我昨天上了那辆马车,那么今天……您就该去乱葬岗寻我的尸身了。”   “不,不能吧,您也没什么错处。”   “错处?妾在正室跟前,有对的时候吗?更何况我是……”很快,杨柳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连忙改了口,“我的意思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安妈妈的耳根子其实挺软的,这会儿听了杨柳的说辞,她仔细想了一想,真是越想越觉得可怕,先把人弄死了,再给人扣罪名的事,后宅里头真是不少见的。   “那,那您今后该怎么办才好?”难不成就一直没名没分地住在这个院子里头?王妈妈说的那句话突然就在耳边响起,安妈妈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杨姑娘,您和我说句实话,你这腹中的孩子,真的不是爷的骨肉吗?”   “安妈妈,按日子来算,我离开的时候若怀了爷的孩子,那么此刻,应该有徐珍肚子那么大了,或者比她的还大一些,但您看我现在,像吗?”说完这话,杨柳一边往屋子里头走,一边冲着安妈妈说,“安妈妈,您和我进屋一趟,我有事找您帮忙。”   杨柳先进的屋,安妈妈紧随其后,听着杨柳的吩咐把门关好了之后,安妈妈转身就问,“杨姑娘您是让我帮什么忙?”这一转身,却猛地看到矮了一截的杨柳,“杨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安妈妈,求您救救我们。”   “你,你先起来再说。你这样我……没法儿说话了。”说着,安妈妈就要去拉杨柳,杨柳却不肯动,只稳稳跪着。   “今天是我放了狠话,徐珍才暂时离开的。待得她有了别的主意,我和孩子只怕躲不过下一回。”   “那你这……你跪我也没用啊,我一个老婆子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安妈妈,我想离开这里。”上一回有林睿帮她,现在林睿没了,她能赌的,也就是安妈妈的心软了。若徐珍今天没有来走这一遭,杨柳或者会继续待在这里,和郑铎周旋,直到他对她失了兴趣,放了她。但现在,她不能做那瓮中之鳖。上一回,是她和林睿运气不好,但老天爷偶尔也该站在她这一边一次吧?   安妈妈想起了宅子外头守着的那些人,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帮不了。我一个老婆子,哪里能打得过那么多人?”   “明天只怕来不及,后天,后天我们出门一趟,给孩子买点柔软的布料做小衣裳……”杨柳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主意,无非是她假装出门去买布料,顺便替自己买几身衣裳,现在很多成衣铺子,都是可以试穿衣裳的,风行和那些个护院,杨柳都可以让他们在铺子外头等,但安妈妈,只怕是难避开的,只能拖她下水。   听了杨柳的打算,安妈妈又是一阵摇头,“不妥不妥,就算风行他们不知道那铺子有后门,没有守着,但你我迟迟不出去,风行也不是傻的,我们的脚力哪里能比得上他们那些会武的呢?” 第42章 醒来(一)   又是新的一天, 阿福和阿禄对视了一眼, 俱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痛不欲生的神情, 因为今天又是换药的日子。   “这日子,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看我这手,现在就已经开始抖了。”   “大夫不是说了吗?一个月之后, 他再来看看。也就是至少还得一个月时间。”   “不然我们换个方式, 今天还是和昨天一样, 我压着,你来撕, 半个月之后我们再换换。”   “行啊,我压着,你撕, 一个月之后咱们再换,你愿意吗?”   听阿禄这么一说,阿福顿时就闭上了嘴。   阿禄进屋之后,先开窗透了透气, 经过一个晚上,这屋子里头血腥味混杂着药味的气息简直让人喘不上气。   “大少爷这罪遭的,真是……唉。”   “别废话了, 抓紧时间, 还和昨天一样, 从左手开始吧……”   因为伤口深、长、多, 所以几乎浑身都包着白色的布条, 虽然布条上头都是抹了药的, 但伤口渗出的那些血水多少还是会让这些白布附着在伤口上,时间越长,附着的部分就越多,所以每隔两到三天,就得换上一次药。头一回换的时候,那个血水横流的场景,阿福和阿禄都不敢看。   一圈又一圈,阿福慢慢地把白布从他的手臂上头拆下,拆到小臂关节的时候,阿福‘哎呀’了一声,“粘住了,你把大少爷按好了。”但凡粘住的部分,那就得扯下来,大夫特别吩咐过,不能沾水软和白布,“一二三……”   “柳……芽儿……疼。”   “诶,你听到了没,大少爷能说话了,他刚才在说什么呢?”   “好像说……牙疼。”   “打得那么狠?牙都被打掉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然你把他嘴掰开看一下?”   阿福看了阿禄一眼,翻了个白眼,什么话头一到了他这里,立马就能被说死。但谁让他嘴上没把门儿的呢?只要身边有人戳着,他就是忍不住想要挑起个话头说说。   “你说……老太爷他有没有后悔了,花了那么大笔银子,结果换回来的大少爷是这副模样。”   “后悔什么?咱霍家又不是缺银子的人家,二老爷那副模样,老太爷不是还花大笔的银子,只为吊住他最后一口气吗?”那真是人参当做萝卜用,让他们这些下人看着心肝儿都发颤。   “等等,你来摸摸看,大少爷这烧是不是又起来了?”   “一惊一乍地做什么?让他们把退烧的药端过来就是。”   “这隔三岔五地就烧,该不会好了,这里也出问题了吧?”阿福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不管是疯了也好,傻了也罢,总还是个男人,总比……”说着,阿禄的眼睛就不自觉地往窗外看。   “你要死了,二少爷的事,老太爷都警告过好多次了,说谁都不准提的。”   “我就是看看外头的阳光如何,可是你提的二少爷。”   “你刚明明说了,说大少爷就算傻了,也还是个男人,反过来不就是说二少爷不是男人吗?”   “管家!”阿禄突然说了两个字,阿福腿一软,就跪了下来,“管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您就饶我一次吧!”   “管家要是真在门口,不说你刚说的那些话,就你这屁股朝着门拜,他也饶不了你。”   阿禄说了这话之后,阿福保持跪着的姿势扭头往门口一看,根本就没人,顿时他就跳了起来,冲着阿禄就过去了。   两人打打闹闹,都没发现躺在床上的他们口中的大少爷的眼皮子动了几下。   被两人拿来谈笑的管家此刻可没空管着他们俩,他此刻正站在他们家老太爷跟前,候着老太爷可能给的吩咐。   早在多年之前,镖局的事霍雷就已经交给二儿子了。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没有想到,不过出了趟镖,正值壮年的本来康健地很的二儿子此刻气若游丝地就剩最后一口气,二孙子……那些贼人着实狠戾,抢了他们押的货害得他们‘失镖’且不说,居然还伤人至此。   “老太爷,这些镖单,是走呢,还是不走呢?”   二老爷和二少爷一块出了事情之后,镖局的事儿就成了烂摊子,最近老太爷把大少爷给接回来了,虽然……但总归多了份希望,这才把镖局的事重新捡了起来。   霍雷叹了口气,仔细地看起了跟前落着的镖单,他们镖局出了事之后,暂时没有接到新镖,这些旧的,有些也过了约定的时间了,熟客还能说一说,新客只怕就只能赔银子了事了。   “这些是过了日子的,你着人去问一问,是不是还要我们镖局帮着走镖,如果不要了,也不勉强,商量着给退些银子。这些路途远的,咱们暂时不走,镖局现在人手本就不够,这远的走一个来回,近的都能走几个来回了。再有,外头现在虽然看着还算太平,但路途远了,出了咱们能控制的地界,总是要冒风险的。”他们现在,是再冒不起风险了。   “好,老奴这就去办。”   “先等等,睿儿他,怎么样了?”   “大少爷……身上的伤处倒是好转了不少,只是还没醒过来过,这烧也是时起时落的。老太爷,其实三少爷……”   “他年纪还小,只怕撑不起镖局的事。”要说起来,其实霍雷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三孙子了,他自小就聪明,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是秀才了,他还等着有生之年由他来改换他霍家门庭呢。让他来管镖局的事,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再说。   管家出去之后,霍雷也出了书房。   见到老太爷的时候,阿福和阿禄都快吓尿,回头一定得请阿喜吃顿好的,幸亏他那退烧的药来得及时,不然他们这会儿还在打闹呢,要是被老太爷给逮个正着,就现在府里这情况,他们只怕就是打一顿丢出去的命。   “给,给老太爷请安。”   “嗯,你们在给他喂什么?”   “是退烧的药。”   “又烧了?”霍雷几步就走到了跟前,伸手探了探林睿的额头。“他还是没醒过吗?”   “哦,刚才大少爷说过话了,说了几个字,他说牙疼。”   “牙疼?”   “嗯。老太爷您是不知道啊,那些官府的人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给大少爷打的,这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肉了,那脸……刚来的时候肿的比猪头都大。”   阿禄见阿福越说越起劲,忙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他们霍家虽然私下和官府是有来往的,但有些话还是不能说得那么直白的,容易惹祸。   “什么时候大少爷醒了,第一时间来报。”   “是是是,老太爷您放心。”   确认霍雷走远之后,阿福揉了揉胸口,“你下回用胳膊肘捅我,力道能不能小点儿,肺都要给你戳出来了。”   “你说得那么起劲,我不用点儿力气,你能停得住?”   “把大少爷接回来之后,老太爷这是头一次来看他吧?一点儿不像亲生的。”   “亲生倒是亲生的,但从小不在身边长大,这感情本就淡薄得很,更何况,大少爷可是随的老太君的姓。”在老太爷看来,只怕大少爷根本就不算是霍家人。若不是看重他身上的霍家血脉…… 第43章 醒来(二)   从林睿这里离开之后, 霍雷就往霍世培的院子走去, 才刚跨进院门, 已然听到了一阵粗哑之中透着尖细的吼叫声。   “滚!都给我滚出去!”   霍雷顿住了脚步, 转身就想往回走,眼睛余光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退出了房门。   “世杰,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应该在书院的吗?”   听到祖父的声音, 霍世杰本来捂着脸的手就捂得更紧了一些。   “祖, 祖父,今天夫子家里有事, 让我们各自回府温习功课。听说二哥醒着,我来看看他。”   “你脸怎么了?”   “没事。”   “手拿开,我看看。”   “真没事。”   “拿开!”霍雷声音一大, 霍世杰顿时就撒开了手,霍雷立马就看到了他左脸颊的一片青紫,“怎么伤的?世培拿东西砸的?”孙子现在脾气暴躁,经常拿东西砸人的事, 霍雷是听下头的人禀告过的,但伤的都是府里头的下人,他也就没有多管。   “二哥也不是有意的, 他应该……伤口疼, 所以脾气有些不好。”   霍雷左右看了看, 正看到霍世杰身边的小厮在那儿探头探脑, 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心中顿时火大, “还在那儿藏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个大夫来!”   “祖父,这点儿小伤,没必要找大夫来看,用咱们镖局常备的跌打酒揉一揉就行。”   “那个不行。”   “原来爹和二哥都常用呢。”   “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粗人,你是文人。祖父知道,你和你二哥自小感情就好,但……他突生这样的变故,心境只怕一时难以调整过来,你以后还是少到他这里来。想着他,就差人给他送点东西就行。”   章大夫急急忙忙地赶来,还以为是府里头的那三位躺平着的其中一位的病情又有了反复,没有想到,只不过是三少爷的脸青了那么一小块。这么点伤处,便是什么都不做,几天之后自然也是能好转的,想好得快些,缺银子的在脸上滚滚热鸡蛋,不缺银子的擦擦跌打酒,也就完事了。林……霍家镖局肯定是不缺跌打酒的。   “霍老太爷,三少爷这脸……没什么大碍,用点你们镖局的跌打酒就行。”   “真没事?你再好好看看,世杰他以后是要入仕的,这面容可是万万不能有损的。”   章大夫正准备再三保证,阿福已经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老,老太爷,大,大少爷他醒了,醒了!”   其实早在前些日子看诊的时候,章大夫就已经有些怀疑林睿的身份了,想着他或许就是传说中的那位不知所踪的大少爷。城中的年轻一辈,都是知道霍家镖局的,也都知道霍家有两位霍少爷,一位霍小姐。   但年纪稍长的一辈知道得更多一些,霍老太爷其实是有两个儿子的,长子姓林,次子姓霍。   霍家镖局最早是姓林的,当年林家镖局的总镖头和他妻子伉俪情深,两人虽只生了一个女儿,林总镖头却待她如珠如宝,后来林夫人病逝,社不守舍的林总镖头出镖的时候出了纰漏……骤然失了爹娘庇佑的林家姑娘为了保住自家的镖局,招夫入赘,那位入赘的便是霍雷,当时他不过是林家镖局的一个普通镖师。很多人都想不通林小姐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   两人成亲之后,倒是也过了段好日子,但男子么,入赘这事,最开始的时候咬咬牙也就做了,但时间一长了,周围议论的人多了,霍雷也不知道是原形毕露还是疏解郁郁,就在外头置办了个外室,生了个儿子,随他姓霍。但外室这事,霍雷隐瞒得很好,直到林小姐病重,霍雷才把外室和次子一块儿带回了林府。不多时,林姑娘便撒手人寰,林家镖局当初依旧是林家镖局,但林府很快就改成了霍府,那位外室成了名正言顺的霍夫人。   阿福说完之后,霍老太爷尚没有太大的反应,章大夫却已经起了身,“醒了?你们和他说过话没有?他……”阿福有些语无伦次,章大夫挥了挥手,“算了,老夫自己去看,你在前头带路。”   “章大夫,先等一等。”章大夫才刚走了两步,霍雷便叫住了他。“林睿那里不急,你先给世杰再看看脸。”   “霍总镖头,老夫刚才已经说过了,三少爷的脸,无碍,便是不理会,几天也能好。依老夫看来,林大少爷那儿的情况严重很多,弄不好,便有性命之忧。”   “祖父,我说了我没事了,先让章大夫给……大哥去看吧。”   “也好,世杰啊,回你自己院子里头去吧,找个心细手轻的丫鬟给你上点药。若是觉得不舒服,随时让下头的人去找大夫过府。”   “不然……我也一块去看看大哥吧,自他回来之后,我还没去看过他呢。”   “你就别去了,他那院子里头晦气。”在霍雷看来,林睿是他从牢里头捞出来的,是吃了官司的人,还是少让世杰沾边的好。   章大夫不愿意再看这俩祖孙情深的模样,只自顾自地让阿福在前头带路。   给林睿查看了一下,章大夫问了一旁的阿福和阿禄关于林睿近来几天的情况,拆开了其中一块布条看了看林睿伤口愈合的情况……章大夫忙了好一阵子后,霍雷才姗姗来迟。   “章大夫,怎么样了?”   章大夫抬眼看了霍雷一眼,若林睿刚才是只剩最后一口气了,那么霍雷这会儿来,他都已经死透了。   “……得亏年纪轻,伤口愈合的不错。但毕竟伤重,失血也多,得再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章大夫这儿正在说着话呢,霍雷已经点了点头,走到了林睿跟前,看了他一眼之后,问阿福和阿禄,“不是说大少爷醒了吗?哪里醒了?”   “这……刚才醒过,喝了点水,现在又睡过去了。”   “说什么了吗?”   阿禄自然不好说,大少爷一醒过来就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哪儿有人不认识自己的家的呢?   “没说什么,就说口渴,要喝水。喝完水之后,就又睡过去了。”   其实林睿还问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听了他的答案之后,还曾经尝试起身,但大约是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处,疼得又晕过去了。刚才拆开给章大夫看的,便是那处撕裂了的伤处。   “下回要再只醒这么会儿,就别特意禀告了,等他说话利索了,再行禀报。”   “……是。”   屋子里头重归寂静的时候,林睿睁开了眼睛。刚开始的时候,看什么东西,视线都模模糊糊的,久了之后,眼前的东西才渐渐明晰。   其实章大夫来查看他伤口的时候,林睿就已经醒了,本来他是想亲口问问自己的情况的,比如什么时候能下地,什么时候能走动,但随后便听到了霍雷的声音。这位祖父,他不想在自己这样狼狈的时候见他,虽然,这想法其实挺自欺欺人。   林睿细细算了算,从他那天和杨柳分别,已经过了快要五十天了。这么多日子过去,杨柳一直没有他的消息,该会有多着急?可他现在……林睿尝试着轻轻动了动,而后本来就隐隐作痛的全身都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那感觉,甚至比当初那根沾了盐水的鞭子一次又一次在他身上增加伤口还要疼痛得多。按他现在这样的情况,若是勉强起身,只怕还没重新回到杨柳身边,就永远都回不去了。   他当初骤然被抓,被扣上那么莫须有的罪名,然后那些人妄图逼他招供,他一时没有能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刚才听到祖父的声音的时候,他好像有些想明白了,这一切大约又是他的那位好二叔的杰作,多年前,设计害死了他爹,经年之后,突然又想起了大房还有他这根要除。   只是方法太不高明,就算他姓林,从根上来说,也是霍家的人,细作这样的罪名,今上若是狠绝些,那是可以满门抄斩的。所以这大约就是他现在躺在霍府之中的原因了吧。他的祖父,该聪明的时候,总是不傻的。 第44章 上错马车(二)   “杨姑娘, 属下觉得, 您今天还是不出去为好, 少夫人前天才来过……这宅子外头, 也一直都有少夫人的人。”   “杨姑娘,不然……”听了风行的话, 安妈妈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袖子。   风行希望杨柳改变主意, 杨柳却怕安妈妈改了主意。若安妈妈临阵倒戈, 那她才真是寸步难行。   “我以为,我在这宅子之中, 和出了这宅子,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我在宅子里头,你们在宅子外头护着我, 我出了宅子,你们跟在我身后护着我,若少夫人当真想要硬闯,只要多带几个人就是, 我在哪里,有区别吗?我自回来之后,就没有出过门, 闲来也是无趣, 想给孩子添置点东西。”   “杨姑娘想要买什么, 吩咐一声便是, 属下安排人去帮您买回来。”   “具体的, 我还没想好, 得看到了才能决定要不要买,你们倒是可以跟着,帮我拿拿东西。安妈妈,咱们走吧。”   “那……杨姑娘您不然再稍等等,属下让人去赁一辆马车来。”   “不必了,慢慢走走,走到哪里算哪里。”杨柳原来要做的,就是在这宅子里头静静地等,等着郑铎来,所以宅子里头并没有备马车。   郑铎临走之前,给风行拨了银子,杨柳只要确定想要什么,付银子的事,自然有风行来做,至于拿东西的事,那就都是本来守着宅子的那些侍卫们做的了。   “这个,这个,这个……都要了。风行,你来付银子。”   “杨姑娘,是不是买的太多了?”才进出了没几家铺子,每个侍卫手上几乎都已经拿了东西了。   安妈妈这么一说,杨柳回头看了看,“不多,你们爷……不缺子嗣。这些都是用得着的。”花他的银子,替他的孩子们买东西,杨柳觉得,她其实还是挺以德报怨的。   转眼,便到了那一间铺子。看到那间铺子的时候,安妈妈的身子有些僵。杨柳感觉到了,她轻轻拍了拍安妈妈的手,“安妈妈,走得太久了,有些累了是吧?没事,那咱们在这家铺子里头多待会儿,您好好休息下,待您休息够了,咱们再继续。”   “……好,好。”   “这家铺子的布料倒是都还不错,早知道这家的这么好,前头我就少买一些了,你说是吗,安妈妈?”   刚才安妈妈便发现了,她说话的时候是带着颤音的,所以这会儿,杨柳问她,她没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又在铺子里头走了一圈,杨柳说起了她和安妈妈事先商量好的话,“安妈妈,您看这身衣裳,我穿着合适吗?”   “合适……不不不,不合适。”   “安妈妈,到底是合适还是不合适呢?”   “得……得试试看,对,得穿上试试,才知道合适不合适。”   “试一试?”杨柳假装犹豫了一下,“也好,风行你在外面等等我们,安妈妈,你进来帮我一下。”   安妈妈同手同脚地跟着杨柳进了后室,杨柳不想耽搁时间,觉得走得够远了,就急急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安妈妈,后门要往哪里走?”   “杨……杨姑娘,不然,不然再等等,也许爷马上就要回来了呢?”   “安妈妈,我说话是算话的,今天您助我离开,以后您就是我亲娘,就是我这肚子里头孩子的外祖母。”   杨柳知道,光是晓之以理是不够的,还得动之以情。安妈妈的情况,她原来听说过,安妈妈是嫁过人的,和她一样,年少守寡,不过安妈妈比她更惨一些,她夫君没有给她留下一儿半女。   安妈妈平日里头很节俭,一个铜板都想掰成两个花,所以当初安妈妈和她说她替她买了薄棺材立了坟丘,还替她做了期,她是感动的。安妈妈的心思,杨柳能明白,趁着年轻多赚点银子,然后靠银子养老。   “……杨姑娘,我信你!”   一门之隔,停了一辆马车。   “祖宗诶,你就是我马祖宗,您能不能动动您的贵蹄,多走两步?啊?”   “小顺。”   “诶,少爷。您别急,小的保证,它马上就能走,您再耐心等等。”   “我是你少爷,它是你祖宗,我和它怎么论辈分的?”   小顺:“……”   “算了,你刚不是说了吗?也没几步路,你拿着玉佩过去问问情况,我就在这儿等你……和你马祖宗一块儿。”   “好,那您稍等等,小的马上回来。”   “不急,问清楚了。”   “小的办事,您放心。”   小顺离开不久之后,季寅宸也利落地下了马车,落地之后,他用马鞭轻轻地敲了敲马屁股,马儿立马原地踏了踏地,还转头想往他脸上喷气,“你在这儿好好站着,我去给你买些吃的,要是有了吃了的,你还不肯走,那……”他刚才无意间看到街边有间点心铺子,想着他若是快去快回,指不定还能比小顺快些。   “安妈妈,是这辆马车吗?”   “应……应该是吧。”马车都长得差不多,安妈妈一时之间也认不大出来。   “车夫呢?”   “这……不知道啊。”   见安妈妈一副慌乱的一问三不知的模样,杨柳摇了摇头,“算了,咱们上马车等吧。”   “好好好。”安妈妈这回答应地极快。   “你和他事先说好了吗?说我们急着离开的?”跨上马车之后,杨柳突然回头问安妈妈。   “说了啊,我特别交待过的,怕他忘了,还另外塞了银子的。”   “那车夫也许只是暂时走开一下,很快就能回来才是。”   安妈妈才刚上马车,还没坐稳,身子就往前晃了一晃,差点儿摔倒,好在杨柳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   “怎么回事啊?车夫还没来,怎么马就自己走了呢?”   杨柳掀开马车帘子看了看,马虽然在走,但走得并不快,还走走停停的,像是在玩耍,“没事,这街很长,够它走一阵子的了。”   小顺打听完消息,匆匆忙忙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那‘马祖宗’已经开始走动了,他想着应该是少爷‘说服’了它,便急急忙忙地跳了上去,‘马祖宗’脾气可古怪地很,这不走就是不走,抽死它,它也能站着死,一旦它开始走,要是不抓紧机会的话,又得在原地等上好久了,费好一番口舌了。   因为觉得热的糕点更香甜更好吃所以等了一会儿的季寅宸回来的时候,在本该有马车占着位的地方,只看到了空空如也的街道,季寅宸:“……”也不知道马肉好吃不好吃。   季寅宸犹豫着是去前头的当铺找小顺,还是在这儿等着他回来的时候,他身边出现了一辆马车,车夫一脸焦急地问他,有没有看到一对主仆,其中一个是个年长的妇人,还说……说来的半路上马车突然坏了,他修了好一会儿,所以来迟了。   季寅宸本来不以为意,觉得这人啰嗦,还特别往旁边挪了几步,听着听着,他有了不大好的预感,“……你是说,你本来应该两刻钟之前把马车停在这个位置的?”   那马车夫连忙点头称是。   季寅宸看了看他刚才比划的被车夫确认的位置,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了起来,“你先……带我去前头的当铺看看。”   那车夫忙摇头,“不行不行,我已经来迟了,这再和你一块儿去前头,那不就更迟了吗?”   “我和你说,我现在怀疑,你要接的人,可能上了我的马车。刚才我的马车就停在这里,然后现在……它不见了。”   “怎么可能?难道你是自己驾车的?也不对啊,你难道就把马车扔在这里,人走开了?你就不怕马车被人偷走吗?”   “嗯,我的马车很特殊,准确地说,是那拉马车的马很特别,它经常闹脾气不肯走。这不……我去给它买点心了。我现在就是想让你带我去前头的当铺看看我家小厮还在不在那里,如果在的话……那可能就是我误会了,如果不在……”那小顺真是太糊涂了,都没确认车上拉的是不是他,就能直接走人。   任由踏月畅快地跑了一阵子,小顺确定它的速度已经开始平稳,这才抽空回头朝着后头道,“少爷,小的问过了,也不是这间当铺,恐怕咱们得去下一家当铺问问情况。” 第45章 上错马车(三)   刚上马车的时候, 杨柳和安妈妈更多的是紧张慌乱。后头杨柳才发现马车之中似乎有些不妥, 小顺已然开始驾车, 踏月不动则已, 动起来能把人肚子里的东西都给颠出来。若不是顾着从小养大的情分,就它这样不服管的随便性子, 早就已经被杀了吃肉了。   踏月恢复正常速度之后, 杨柳才刚缓了缓, 正想开口让车夫驾车速度慢些,就听到了小顺的话。他话中的‘少爷’二字, 让杨柳确定了,她们这是上错了马车了。主要是杨柳和安妈妈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巧合的事。照理,那个时间, 那个地点,出现在那里的马车就该是她们赁下的。   说完了话之后,没有听到他们家少爷的答复,小顺纳闷地问了句, “少爷?您不会睡着了吧?少爷?”   “杨姑娘,好像不大对。”被颠得头晕眼花的安妈妈这会儿才反应了过来,她昨个儿找的马夫声音好像不是这样的。   杨柳冲着安妈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凑到了她耳边, “安妈妈你别说话, 我们好像是上错了马车了。”   “错了?那……那怎么办?”   “我想想。”从刚才到现在, 也有段时间了, 想来, 风行应该已经发现她和安妈妈从那铺子的后门离开了。如果现在回去找她们定的马车,那必然是不行的。可……现在驾车这人口中的‘少爷’并不在马车上头,杨柳觉得头疼。   另一边,那车夫听季寅宸说的话,觉得有些道理,“那,那就一起去看看吧。先说好了,如果当铺里头没人,我还是要回这里来等的。”   “如果那个当铺没有,那就去再远一些的一个当铺碰碰运气。”季寅宸以为,小顺总不会那么傻,一直都没发现他不在马车上头吧?如果发现了,无非也就是在这里,还有那两家当铺之间转悠。季寅宸有些后悔,应该一到城里就找间客栈住下的。   那车夫刚开始的时候是拒绝的,季寅宸能言善道,最终还是顺利地上了马车。马车轮子才刚转了几圈,季寅宸就一个前扑,差点儿从马车里头滚到外头去。稳住身形之后,季寅宸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管怎么说,他人还在人家马车上头,总不好直说这马夫的御马技术不行,于是本想绕个圈子问,是不是马车又坏了。但有人比他开口的早。   “杨姑娘,爷这会儿已经到城门口了,您要是现在下来,属下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杨姑娘?”   在风行撩开马车帘子之前,季寅宸先探出了头,“你们找谁?”   “你是谁?”   “你既然不知道我是谁,拦住我的马车做什么?好玩儿?”   风行一愣,立马就想往马车里头看,季寅宸却挡在了他跟前,“干什么,看什么呢?”   “这位公子……”风行的一段话说得不长不短,但意思很明白,他们这是在找一位‘贵人’的妾……逃妾。   “哦!原来是这样。”季寅宸点点头,“和我有关系吗?这是我的马车,凭什么你们想要检查就检查,你们是官府的人吗?”   “对不住了。”风行不再多说什么,只飞快地出了手,把季寅宸拉下了马车,后面的几人配合着迅速地把季寅宸控制住,风行随即撩开了马车帘子往里头一看,空无一人。他皱了皱眉,“抱歉,失礼了。”然后掏了一张银票塞到了依旧被制住的季寅宸怀里。   “有银子了不起吗?我像是缺银子的人吗?”季寅宸气得要死,把银票甩来甩去,车夫却不无羡慕地看着他,恨不能自己才是那个被拖下马车的人。   觉得不对劲的小顺停下马车掀开帘子的时候,只看到了不知所措的杨柳和安妈妈,傻了半响之后,他终于找到了话头,“你们是谁啊?我家少爷人呢?”   “不知道。我们上马车的时候,这马车上没有人。”   “就因为马车上头没人,你们就能随便上别人家的马车了?”   “我们昨天刚买了辆马车,说好了今天……”虽然其实没有太大的必要,但是杨柳还是稍微解释了一下,她们不是故意的,都是巧合。   “就算你们前头弄错了,我刚才说了那么多话,一口一个少爷的,你们难道就没有听出来有问题?算了,不说这么多了,我要回去找我们家少爷了,你们是现在下马车呢?还是和我一块儿回去刚才的地方,也许你们的马车也在那里等着你们呢。”   “杨姑娘,不然……不然就和风行他们说,我们是去旁边的铺子借用茅房了?”虽然不是很可信,但至少也是个正当的借口。   “这位小哥,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给你些银子,你把我和……我娘先送出城。然后再回来找你的少爷。”   “那……”‘不行’两个字已经到了小顺的嗓子眼,他却没有能说出口,因为看清了杨柳的脸。刚才杨柳和安妈妈在马车之中,小顺只能依稀分辨她们的性别,却看不清她们的面容。这会儿,杨柳因为要和他说话,往外头靠了靠。   “你……你是谁?不对,你多大?”   安妈妈看着小顺快要黏在杨柳脸上的眼神,只觉得不舒服,把杨柳往她身后一拉,凑到了小顺跟前,“你想问什么,问我吧?”   “刚才你说她是你娘?不是亲生的吧?”这话问的是杨柳,很快,他又继续转头问安妈妈,“她不是你亲生的吧?是不是你在庙里头捡到的?你捡到她的时候,她身上是不是有这样一块玉佩?”说着,小顺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玉佩,在安妈妈面前晃了晃。   安妈妈被问得莫名其妙,杨柳却因为小顺手中的那块玉佩出了神。虽然印象有些模糊,但她小时候好像确实是见过类似的玉佩的,在她娘亲那里,娘亲当时说,那是她的陪嫁,等她和杨桃长大了,给她们一人分一半。后来娘亲死了,她就再没见过那块玉佩了。   “能,给我看看吗?”   “……那你小心点儿,这玉佩可是我们家少爷外祖家祖传下来的东西。” 第46章 真假表妹(一)   杨柳点了点头, 小心翼翼地从小顺手中接过了玉佩, 颠来倒去地看了一会儿, 却没有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眼熟是眼熟的,但当年她太过年幼, 那块玉佩上的有些细节已然记不清楚, 并不能确定她当年看到的那一块和手上的这一块是不是一样, 还是仅仅只是相似。   杨柳的模样出众,让人很难说出拒绝的话来, 但玉佩到了杨柳手上之后,小顺不多时就反应了过来,“不对啊, 这玉佩,你看着有什么用啊?就算你真是……你当年那么小,能知道个什么啊?”后头的那句话,小顺基本是咕哝出来的。   杨柳又翻看了一遍之后, 依旧没法确定什么,便将玉佩重新递回给了小顺。小顺却不接,只问安妈妈, “这位大娘, 您不看一看?”   “我?”安妈妈顺势接过去看了看, “嗯……是块好玉, 雕工也好, 应该能值不少银子。”   小顺很想说一句, 大娘您原来是在当铺干活儿的吧?这套说辞,最近他经常从当铺里头的那些个朝奉口中听说。   “这么说,大娘您原来没见过这玉佩?不是这一块,是另一块和这块很像的。”   安妈妈摇了摇头。小顺又看了杨柳好几眼,“不对啊,怎么会这么像呢!还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小顺说安妈妈和杨柳长得不像,应该不是亲生母女那话,安妈妈并未放在心上,因为确实不是,但这会儿,安妈妈却似乎从小顺的话中听出了一些门道来。   “你刚才说,杨姑娘像谁?”   “像……”话说了一半,小顺却突然警醒起来,“我不能说。不然你们前去冒认怎么办?”   安妈妈本来好似一团浆糊的脑子在某一刻突然就清明了起来,因为徐珍的到来,他们走得太过匆忙,都忘记了,她让人去查杨姑娘妹妹的事儿了。   “杨姑娘,你刚特别要求看这块玉佩,是之前在哪里见过吗?”   杨柳诚实地点了点头,“看着很眼熟,好像原来在家中见过,但……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   “万一没错呢?”说着话儿,安妈妈就问起了小顺,“说了这么久话,都还没问,这位小哥怎么称呼啊?”   “哦,叫我小顺就行了。”   “小顺兄弟。”安妈妈的这一声,顿时让小顺觉得自己老了二三十岁,他连忙摆手,“还是叫我小顺吧。”   “小顺啊,不瞒你说,咱们家姑娘呢,还真不是我们老爷夫人亲生的,这不……姑娘一知道了这事儿之后呢,就直接离家了,想要去找她的亲爹娘,可这茫茫人海的,难啊。”   杨柳瞪大了眼睛,为的是安妈妈的信口胡说。   小顺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世上有这样巧合的事,他们家少爷不过是突发奇想,想在路过这儿的时候替姨母找一找多年前就不慎在这城中走丢了的表妹。想着当年那位表小姐身上除了这块玉佩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便是当年捡到表小姐的人不敢有所动作,这么多年过去了,指不定哪天就囊中羞涩,把这块玉佩死当了。没有想到,没有能打听到当玉佩的人,倒是遇上了这么一位和那位表小姐遭遇相似的姑娘。   “这……”小顺挠了挠头,在原地转了个圈,“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得问我们家少爷。”说完这话,小顺才突然想起来,他们家少爷已然被他不慎给丢下了,嗯……是他和踏月一块儿。   季寅宸这人呢,气来的快,去得也快。前一刻还气急败坏,后一刻已经没事人儿一样,伸手弹了弹手中的银票说了句,“还挺大方的。黄师傅,咱们走吧?”   经过刚才那一遭,黄师傅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昨天他就觉得那位来买马车的老妇人有些不大对劲,刚才听了那些个男子说的话之后,他终于明白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这是逃妾啊,他就不该贪图那么点儿银子,给自己惹这么个麻烦上身。到时候她们是走了,干干净净的,他还得在这城里头讨生活的,这要真得罪了贵人,他那一家老小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嗯……那个,您不然还是另寻一辆马车吧?反正我已经来这里等过她们了,是她们自己没来,那我也没有办法。我们那车行,那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这马车的银子,她们随时想要随时都能要回去的。”   季寅宸皱了皱眉,“你絮絮叨叨说这些什么意思?你是不想和我去找她们了?你想半路撂挑子?你这样做人可不行,不够厚道啊。都说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你这银子收妥当了,事儿却不干,那可不行。”   “可是刚才那些人……”黄师傅一脸为难的模样。   “那些人怎么了?他们刚才不是搜过马车了吗?这马车上头除了我,就没别人了。你怕什么?”   “可这马车,又不是您买下的。到时候他们一查……”然后指了指自己。   听了黄师傅的话,季寅宸轻嗤了一声,“谁规定谁买的马车就要谁用了,就不能她买了,转卖给我,好转移视线吗?行了废话少说,他们可还没完全走远,你要是再婆婆妈妈地不干正事,我就去把他们叫回来,告诉他们你就是在这儿等他们要找的那位逃妾的,到时候……他们会干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您可不能这样!您刚才不也和他们说了,这是您的马车了吗?”被季寅宸这么一说,黄师傅有些着急了起来。   “人嘴两张皮,刚才我可以那么说,一会儿我就能改口,就说我只是上错马车了。到时候我是轻轻松松就能走人了,你……可就不好说了。啧啧,听说那些个大户人家,这审问人都是很有一套的,就是铁齿铜牙,也得给你撬开了,对了,你牙口怎么样?”   “这位爷,您请上车吧。”黄师傅二话没有再说,直接给季寅宸撩开了帘子。   “嗯,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有前途。你是这城里的人,这里的路和各家铺子你应该都很熟悉吧?先去这条街上的当铺看看,然后去隔壁街。都没有的话……再说吧。”   小顺性子执拗,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要不就是杨柳和安妈妈下车自己走,要不就是坐着他驾的马车一块儿去找他们家少爷,就算她可能是那位表小姐也是一样的待遇,毕竟表小姐是还没确定的,少爷却是‘嫡嫡亲’的。   “诶,前头那么多人,在干嘛呢?找人吗?”小顺愣了一愣,转过了头,“那什么……杨姑娘,您探头出来看看?前头拦路的那些人,是不是你们府上来寻你的?”   杨柳不用看,都知道小顺说的只怕无误。她现在非但不能露脸,还得想办法让小顺绕路走。   “小顺,你是不是急着找你们家少爷。”   “那还用说,肯定啊。”   “那,我知道一条小路,你驾车往那里走,就能避开这些盘查的人,那样也能不耽搁你找你们家少爷的时间,是吧?”   小顺想了片刻,觉得有理。万一他们找回了车上这两位,还要拉他问话,这纠缠不休的,确实很耽误时间。   “那好,你指路吧。”   另一边,虽然已经被盘查过一次,但黄师傅看到盘查的队伍也有些发憷,心心念念地想要避开,就和季寅宸商量着换条小路走。季寅宸本来是不愿意的,但转念一想,若是那两人真在他的马车上,只怕也是要避开这被盘查的队伍的,那么……也许他们就能遇到一块儿去?于是,他也和小顺说了同一句话。 第47章 真假表妹(二)   能被抄的近道, 一般都不宽敞。好在小顺刚和踏月‘咬’过耳朵之后, 它可能也明白到了自己的错处, 这会儿还算配合, 不然就这么窄的一条道,只怕马车不是被卡住左边, 就是被卡住右边, 寸步都难行。   “两位, 都扶着点儿。”小顺朝着后头招呼了一声,也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准备之后就闭口不言了, 免得咬伤了舌头。   这小道本就不是给马车备着的,是以铺着高低不平的石子,可想而知, 从上头路过会是如何一阵颠簸。   杨柳和安妈妈被颠得七荤八素,小顺也被颠得头皮发麻。眼见着这条小路还有贼长一段,小顺感觉他可能上了贼船。这抄的是近路吗?看着怎么就那么不像呢?   驾着马车从狭长的不平的窄路通过,小顺已经感觉自己很惨了, 没想到还有更惨的事。   狭路相逢……谁没用谁后退!   俗话说的是一山不容二虎,到了他们这里,就是一条窄道容不了两辆马车。小顺深吸了口气, 准备为抢道而战, 靠一张嘴。他可不想因为给陌生人让路, 再受一次没有意义的颠簸之苦。   抖抖抖抖……颠颠颠颠……自上了黄师傅说的这条所谓很近的小路之后, 季寅宸只有这两种感觉, 不是不想开口抱怨两句的, 但他的话根本只能被卡在嗓子眼里,因为这样的情况下,但凡他一开口,便是上下牙不咬到舌头,磕在一起也够他受的。   不过……季寅宸还是很能忍的,他还就不信了,这辆马车能这样颠、抖一辈子,它总有停下来的时候,只要马车一停……哼!   季寅宸还没哼哼完,马车突然就停了下来。又一次,没有任何防备的他差点儿从马车里头滚出去。   “喂我说,你该不是故意的吧?不忿我逼着你带我走是吧?当面不和我顶,背地里头使坏啊!是想趁着我被你颠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把我甩下马车是吗?我告诉你,没这么容易……”   “你怎么回事啊?没看到我从这边过来了吗?你就这么急赶着往里进啊?你的马车是能上天啊,还是能从墙上过去啊?这么窄的路,你就不能等我先过去了,你再往里走吗?现在这样我过不去,你过不来,很有意思是吧?”   一个在身后,一个在身前,两个先声夺人的人对着黄师傅同时叨叨……黄师傅顿时只觉得他不小心捅了两个马蜂窝,此刻正开始被叮,真是腹背受敌,满头满脸的浑身包。   季寅宸和小顺各自说了一阵,然后同时静了下来。概因双方都觉得,这说话的方式的和语气,怎么就那么熟悉呢?   “少爷?”   “小顺?”   小顺跳下马车,季寅宸掀开马车帘子,两人一见面,季寅宸先瞪了他一眼,“我说你,还能更粗心一点吗?我在不在马车上头,你不能先问问清楚吗?”   “是踏月……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它好不容易愿意走了,我一心急一个箭步……少爷,您没事就好,担心死我了。”   季寅宸撩开衣袍下摆,利落地往下一跳,“黄师傅,告辞了。”而后走到自家马车跟前,盯着纹丝不动的马车帘子看了好一会儿,“姑娘,你误乘的是在下的马车,你的马车,在下也帮你寻来了,你……姨母?”下意识地喊出来之后,季寅宸先是愣了一愣,而后很确定自己绝对是喊错了。因为面前的姑娘还很年轻,年轻到眼角和嘴角都没有岁月留下的细纹。   “少爷,您也觉得很像吧?我刚才也看傻了。”   “这是你在前头那个当铺里头找……她是怎么会在马车上的?”一时之间,季寅宸开始怀疑他最初的判断,这位长得和他姨母那般相似的姑娘,怎么可能是某个贵人的逃妾呢?他根本就没法把姨母的这张脸和‘逃妾’两个字联系在一块儿。   季寅宸站着,她却坐着,坐的还是他的马车,杨柳觉得有些不妥,于是稍稍弯腰起了身,几步走出了马车。因为她的这番动作,季寅宸将她的容貌看得更加清楚了一些,眼中震惊之色更甚,但只隐而不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相相似并不能代表什么。认亲这样的大事,先入为主是最要不得的。   因为腹中的孩子,杨柳下车的时候很慢,慢到不论是安妈妈、季寅宸还是小顺,都有上前扶她一把的冲动。   落了地,站稳之后,杨柳对着季寅宸行了个福礼,季寅宸连忙避开,她那张脸让他有种姨母在对他行礼的错觉。   “这位姑娘,不必多礼。有话直说便是。”   “都是我和我娘心急,上错了马车,给您添麻烦了。”   “你娘,你有娘?”季寅宸脱口而出,而后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愚蠢,这世上哪个人是没有娘亲的呢?总不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妖怪吧。   “肯定不是亲生的。”小顺在一旁低声补了一句。在季寅宸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忙又补了句,“一会儿您自己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这个时候,安妈妈正巧下了车。本来想要悄悄溜走的黄师傅在和安妈妈对视之后,两人都是一愣。   “你……”   “你……”   异口同声地,两人都吐出了这么个字。   话,还是安妈妈说得更利索一些,“不是让你在那儿等的吗?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让我和杨……们好找。”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这马车半路上突然就坏了。也就迟了一点点。”   “坏了?你不是说整个车行就你这辆马车最好最新吗?这么容易就坏,你该不是坑我吧?”   从两人的对话之中,季寅宸确定了杨柳的身份,她就是那些人要寻的人。若是她换一副容貌,他这会儿就直接上马车,让小顺把马车倒出这条小路,避开这个不必要惹上的麻烦,但现在……他得先确认她的身份。若她只是容貌相似倒也罢了,若她真是那个多年之前丢了的表妹,那么他明明遇上了她,却任由她被人抓回去,今后怕是再难面对姨母了。   “你……那些人要找的人是你?”   “是。”该来的,躲不过。杨柳也就大方承认了。   “你……日子过得很难?”   杨柳听出来了,这是十分委婉的一种问法,直接一些,无非就是问她,为什么要给人做妾。   即便季寅宸问得委婉,杨柳依旧觉得被刺痛了,“这事和您没有多大关系,您既然寻回了自己的马车,大可以现在就离开。”不过是上错马车罢了,她又没偷没抢,没必要和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解释太多。   大约是觉得杨柳的语气有些不对,季寅宸忙解释道,“我就是……嗯……既然遇上了,也算有缘。你需要我帮个忙吗?”   “你不怕,惹麻烦上身吗?”   “你脱困之后,我有些事,想要问问你……也算互相帮助吧。”   “……那就麻烦公子了,若真能脱困,杨柳感激不尽,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公子今世恩德。” 第48章 真假表妹(三)   来世如何如何, 其实是一种十分狡猾的说法, 潜在的意思无非就是, ‘我记得你的恩德, 但反正短时间内是不会报答的,若能重新投胎再说。’   但季寅宸也不想和杨柳叫这个真, 万一她真是那位表妹, 那……不管如何都是一家人, 总不能让她想起今天的场景,觉得他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不麻烦不麻烦, 举手之劳罢了。那么……杨姑娘就请上这辆马车吧。”季寅宸指着的,是黄师傅身后那辆。   “你怎么知道我姓杨?”   “刚才找你的人已经盘查过这辆马车了,当时我正好在马车上, 我听他们其中一个要找的是‘杨姑娘’,你既承认是他们要找的人,那不就对上了吗?”   杨柳点了点头,朝着马车的方向走了一步, 复又回过了头,“虽然他们刚才盘查过这辆马车,但万一他们为了以防万一, 再盘查一次怎么办?”那她不就被堵在马车之上了吗?   “嗯……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的话, 不然, 就只能赌上一赌了。你考虑好了的话, 就先上马车, 我和我家小顺说几句话。”   “杨姑娘……”安妈妈拉了拉杨柳的袖子, 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这人不可貌相,害人之心咱们没有,但防人之心咱们得有吧?这萍水相逢的,你可不能轻易相信他啊。要我说,还是按我刚才说的做,就当做没事儿一样,咱们再去附近的铺子里头逛逛。要是正巧遇上了风行他们,只当是您厌烦一堆人跟着,才带着我悄悄从后门离开的。”   若这是她头一次离开郑铎,那么安妈妈这个借口,自然是可行的,可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就算风行愿意相信她,但郑铎……肯定是不会信的。那么她以后,只怕是连那个院子的门都不要想能出了。   “安妈妈,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我不能功亏一篑,只能赌一把,赌赢了,我就自由了,赌输了,我和孩子都认命。至于您想不想继续和我一块儿赌这一场,都凭您自己,我不逼你。”   杨柳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坦然,安妈妈却犹豫地撇开了头,她这会儿动摇地厉害,刚才那位黄师傅的意思也是让她们乖乖回去,毕竟这外头好像很是兴师动众的模样,若是可能的话,能装糊涂就装糊涂,实在没法装了,就坦诚认错。   现在的情况……若是逃过去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的,若是被爷逮个正着,那……安妈妈看了眼站在小顺跟前的那位所谓的少爷,这年纪实在是太合适了,合适替代那个‘林师傅’的位置。若只是她们俩一块儿,还能在爷跟前求求情,这多了个陌生男子,若是爷想起了柳姑娘前头的那位,只怕……火上浇油啊!   另一边,小顺在听了季寅宸的话之后,有些不解,“少爷,咱们为什么要帮着她们跑啊?这……就算杨姑娘不是那杨家人亲生的,那毕竟也是从小养大的,这要寻亲生爹娘,不是人之常情吗?而且……您要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表小姐,不是还得问问她现在的爹娘吗?咱们躲什么呀?”   “你在说什么呢?什么杨家人?什么从小养大?你到底弄没弄清楚现在的情况?”季寅宸把情况一说,小顺倒吸了口冷气,震惊地回头看了杨柳所在一眼,“少爷少爷。”   “嗯,我在呢,有话说,长话短说,别耽搁时间。”   “要是……要是她真是表小姐,那她给人做过妾,咱们把她带回去,岂不是……”   “如果她是,不管这么些年她在外头经历过什么,她都是姨母的亲生女儿,都是我的亲表妹,正常女子,哪个会那般想不开,正妻不做,去给人做妾的,那必然是有难处的。姨母若是知道了这事,只怕会更心疼她。”   “可是……”小顺觉得,这和他想的,还有听到的不同,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走丢了,别说多年未归了,便是一夜未归,那都是名节有损,为了家族之中别的年龄相近的姑娘们的婚事,就算她活着回家了,也要当她死了,最好的结果是远嫁,最坏的结果是一死以全名节,不好不坏的,要不青灯古佛,要不送到族内的庄子里头圈禁起来。   “行了,这事我有分寸。一会儿你可得好好表现,要是搞砸了……扣半年俸禄。”在小顺哀嚎着扑到踏月身上的时候,季寅宸走到了杨柳和安妈妈跟前,“怎么样,考虑好了吗?是一试,还是留下?”   杨柳和季寅宸对视了好一会儿,他的目光一直清澈、坦然,杨柳冲着他一笑,转身就要上马车。黄师傅却有些着急了起来,“等等,等等这位姑娘,那个……那边不是还有一辆马车吗?怎么您要上我这辆呢?”   “这位师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驾着的这辆马车,是我花了银子买下来的。我上自己的马车,有什么不对吗?另外,你昨天既然和我们做了生意,银货两讫,那么即便你此刻退缩,想要离开或者告发我们,你和这件事都难脱干系。说句不好听的,谁若是出卖了我,那么我便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这一刻,杨柳的目光之中,闪现了一丝狠戾之色。   杨柳的话,和季寅宸倒是有那么点儿异曲同工之妙,说白了,就是上了贼船,就轻易别想下去了,除非他们肯放。   杨柳先上了马车,在进车厢之前,她看向了安妈妈,她依旧站在原地,“您,不想走是吗?那您多保重。”   “杨姑娘……三思。”安妈妈的意思,杨柳明白,若郑铎那儿是虎穴的话,那么就怕他这儿是狼窝。说得难听些,与其去不熟悉的狼窝,不如待在熟悉的虎穴。   “对了,这位公子您贵姓?”   “季寅宸。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呢。”   “杨柳。既然要同行,自然还是通晓姓名为好。”   “有理,那趁着时间还早,咱们走吧,赶得及的话,还能住住客栈,要是来不及,只怕要露宿荒郊了。”   季寅宸跟着杨柳上了马车之后,安妈妈也咬了咬牙,跳了上去。   “杨姑娘,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而后她凑到了杨柳耳边,“要是真被爷发现了,咱们就说,是他见您容貌姣好,硬拉着咱们上马车的,您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我怕您受伤,所以没有反抗。”   这番说辞一出来,那么季寅宸明明是想要帮她们的,却变成了害她们,这样的说法、做法,难免令人心寒,杨柳摇了摇头,“发现了又如何?说白了,他其实并不是我什么人。” 第49章 真假表妹(四)   认真说起来, 安妈妈的这一番说辞, 其实是人之常情, 那是一种趋吉避凶的自保说法。   杨柳的回话, 让安妈妈直想叹气,她暗咐, 杨姑娘怎么就不明白呢, 这世上的事, 从来都是有权有势的人说了算的。她们这样的小老百姓,那就是连放个屁, 都是不响的,因为胳膊拗不过大腿。她和爷之间有没有什么,那是爷说有就有, 她说的根本不顶用。   看着杨柳略显倔强的侧颜,安妈妈几度欲张口再劝,最后却只摇了摇头,反正一会儿若当真被发现了, 那么她自也不是哑巴。而后看了眼季寅宸,心道:对不住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安妈妈的目光, 季寅宸并未忽视, 在安妈妈看向他的时候, 他也回望了她一眼, 而后咧嘴一笑, “这位大娘, 我看着像是个强抢民女的恶霸吗?”   他这话一出,安妈妈的脸顿时涨红了起来,因为那明摆着,她刚才说的话,都被他听去了。   见安妈妈不答,季寅宸又道,“这儿地方小,我耳力也挺好的,大娘还是安静些,别说一些没用的话了。”说罢,他也不看安妈妈有什么反应,只敲了敲马车的车厢壁,“还愣着做什么?准备在这巷子里头过夜呢?还不走!”   外头的黄师傅应了一声,而后马车重新开始颠簸了起来。   刚从京城回来的郑铎,一脸的风尘仆仆,本来是想让杨柳到城门口来接他的。没想到没等到她的人,却等到了她又‘走失’了的消息。此刻的郑铎,脸上满是愠怒之色,他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有什么不好,是缺她吃了,还是少她穿了,他待她那样好,连她假死和旁的男子私奔,他都忍了,普通男子,谁能忍得了这个?但他才一走,她居然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再次离开,真当他是才狼虎豹了不成?   前头,又放行了一辆马车,郑铎偏过了头,问风行,“你真的确定,她还在城内吗?”   事实上,风行是不确定的,所以手下的人,兵分了两路,一路跟着他在这里盘查过往的马车,另一路已然早就出了城了。   “是属下失职。”   “你这话,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风行,你让我很失望。”   风行垂头,没有分辩些什么。主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上了大路之后,安妈妈下意识地想要去撩马车帘子,看看外头的情况,却被一直盯着她的季寅宸出言阻止,“别,这车上可只有我一个人。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能干出掀马车帘子偷看这样的事儿呢?”   “我,我就是……”   “从现在开始,到出城门之前,千万别再出声了,不然你就是害了我们大家,明白吗?”说这话的时候,季寅宸收起了前头的那股子吊儿郎当的劲头,面容严肃得紧,毕竟是大家出身,这么一绷起脸,就有了那么种不容辩驳的气势。   安妈妈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   “很好。”   “杨姑娘放心,会没事的。”   杨柳只捏紧了拳头,点了点头,事实上刚才安妈妈只是快了她一步罢了,她也挺想掀开帘子看看情况的。   随着马车渐渐前行,停下,再前行,再停,杨柳只觉得心跳如鼓。她当然希望,能顺顺利利地躲过搜查,直接出城,但更多的,她也担心,担心被郑铎他们逮个正着,郑铎会如何对她,她不敢想,但会如何对季寅宸……杨柳想到了林睿。伸手摸了摸肚子之后,杨柳突然就有些后悔,她就不该把初初相识的季寅宸拖到这堆混水里头,她想开口让季寅宸下马车,但张了张嘴,最后只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了孩子的动静,人……都是自私的。   看着后头仿若源源不断的马车队伍,郑铎捏了捏眉心。   “爷,您若是累了的话,不然就先回府去休息吧?属下在这里守着,一有消息,就让人回去禀告。”   郑铎没理会他,只是闭上了眼睛。   风行不知道,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掀开了多少个马车帘子,见了多少张陌生面孔,他已经开始怀疑,杨姑娘要不就是已经出了城了,要不就是在这城中寻了个地方躲了起来。待得他们盘查过了,或者爷放下了,再行离开。   “走吧。”风行说完这话之后,他跟前的马车重新开始前行,他转头一看,却看到了哆嗦得十分厉害的黄师傅,看到黄师傅,风行皱了皱眉。   黄师傅呢,是越想越怕,能在城门口拦着人的人家,那一定是十分厉害的人家,要是车上的人被发现了,那他绝对死定了,他要是死了,他的一家老小可怎么办?越想就越抖,越抖就越想,抖着抖着,人就和筛糠一样了。   “你……”看着有些眼熟。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风行才刚开口,黄师傅已经急慌慌地接了话。   季寅宸见情况不对,对着安妈妈和杨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迅速地掀开了马车帘子往外一跳,在看到风行的时候,他做出了个惊讶的表情,“怎么又是你们?银子多的没地方撒是吧?”   见到季寅宸,风行终于反应了过来黄师傅看着为什么眼熟了,那张银票,他其实也心疼,只身上当时没碎银子。   说着话,季寅宸从怀里掏出了刚才那张银票,在风行跟前晃了两晃,“还要再搜马车啊?要搜可以,给银子就行。这样的,再多来几张。”说完之后,拍了拍黄师傅的肩膀,“老黄啊,你怕什么,人家这是来给咱们送银子来了?搜一次给个几张,咱们等他们搜完了这回,再到后头去排队,多排几次队,回家之后能办个马车铺子了,到时候,所有的马车都归你管,你想赁给谁,就赁给谁。”   他这一副混不吝的模样,让风行直皱眉,让车上的杨柳和安妈妈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安妈妈推了推杨柳的胳膊,杨柳捂着嘴,朝着她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一旁闭目养神的郑铎睁开了眼睛,扫了眼目露贪婪之光的季寅宸之后,转头问风行情况。   “是……”风行简单地把事情前后说了一说,郑铎冷哼了声,“你倒是真不缺银子。”   风行呢,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既然搜过了,就放行吧。”郑铎的这一句,无论听到黄师傅、杨柳、安妈妈还是季寅宸耳朵里头,那都无疑是天籁。季寅宸悄悄地松了口气,若是在京城,他倒也不惧他们什么,但这儿不是他们家的地界,强龙都不压地头蛇。   “不搜啦?”季寅宸的语气、表情之中都透出了些失望。有些丧气地往黄师傅身边一坐,“走吧走吧。”   “等一下。”马车才刚开始动,郑铎就又开了口。   刚才放松了的季寅宸和黄师傅顿时都绷直了脊背,等待他的下文。马车之中,杨柳和安妈妈也都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还有事?”   “你怎么不进马车?”   刚才掀开帘子出来的动作,季寅宸都担心被人看到车上的杨柳和安妈妈,这会儿再在众目睽睽之下掀开帘子进马车车厢,万一……那就功亏一篑了。   “哦,车厢里头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   郑铎点了点头,这一点,他倒是深有体会的。   马车出了城门好一段距离才停下,黄师傅是早就想要停下了,但坐在一旁的季寅宸一直督促着,让他继续驾车前行。   停下之后,等了好一会儿,小顺也驾着马车跟上来了,他的面上有那么些不大高兴。   “怎么了?拉着个脸!”   “少爷,我刚才都想好说辞了,还反复地在心里过了几遍呢,结果就这么顺顺当当的,给我们都放出来了。没意思!”   季寅宸拍了他胳膊一下,“说什么傻话呢,他们那么多人,咱们两个人,要是被发现了,是你能打啊,还是我能打啊?能顺顺当当的,你还埋怨,我看你是没事想要找打。”   “那……”小顺有些委屈,但看着季寅宸瞪大了的眼睛,顿时就不说话了。   “多谢季公子仗义相助,咱们不然……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反正各有马车,各走各的便是。   “怎么,过了河,杨姑娘你就要拆桥了?”季寅宸似笑非笑地问了句,杨柳连忙摇头,“不是的,是……不想再给季公子添麻烦了,咱们毕竟是萍水相逢,您能这样助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实不相瞒,我这回来这里呢,是来寻我一个多年之前失散了的表妹的。若姑娘换一种容貌,我也不是那多管闲事的人。但偏偏姑娘……长得极像我姨母。虽然有些失礼,但敢问姑娘,你是否记得年幼时候的一些过往?”   杨柳自有记忆开始,都是在杨家,所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只做好爹娘的女儿,杨桃的长姐。但季寅宸这番话之后,山妹说过的那些话,也不停地在她耳边回荡,她和杨桃……若真有一个不是爹娘亲生的,那也……不该是杨桃。   “我从有记忆开始,便是杨柳。”杨柳这一开口,季寅宸顿时有些失望,看来,真的只是人有相似罢了。   “但……”杨柳顿了顿,又再出了声,“小顺手中的那块玉佩,我好像是见过的。”   “玉佩?你也有一块?”   “我并没有,只是年幼的时候……”   安妈妈其实是一个很会变通的人,在什么情况之下做什么事对她最为有利,她都会去做。比如刚才,在出城之前,她觉得杨柳就跟着郑铎就很好,这会儿既然出来了,再回去也不知道会受如何的皮肉之苦,不如就顺水推舟。季寅宸不是在找他表妹吗?安妈妈心念一转,这话就自顾自地往外蹦跶了,“季少爷是吧?咱们姑娘当时年纪小,记不清了也是有的。但有件事,老奴着实觉得有些蹊跷。说给您听听?”   安妈妈说的,是从山妹那里听来的关于杨桃的消息,以及杨柳说的那些话,她是亲眼看见杨桃从她娘亲肚子里头蹦出来的……   “你是说,杨姑娘的妹妹确实是杨姑娘的娘亲亲生的,但现在,她又寻到了亲生爹娘?有意思,这倒是挺有意思。一个人,居然能有两对亲爹娘。”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杨柳的娘亲当时确实怀有身孕,但生下了死胎,然后捡到了他表妹,当做自己夭折的女儿养大。杨柳当时年纪小,这妹妹是从多大开始养着的,只怕记错了也是可能的。就像他,不要说三岁了,六岁之前的事,好些都记不住了。   至于杨柳父亲的偏心,也好说,这手指头伸出来还有长短呢。两姐妹不像……一个像爹,一个像娘?   虽然安妈妈说的所有事情,季寅宸都能找出能反驳她的理由和说辞,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完全否认她的话,因为是有可能的,杨柳的妹妹杨桃……鸠占鹊巢。如果是真的,那么那个巢……   “冒昧问一句,杨姑娘可想好了,要去什么地方?”   说实话,杨柳是想回去那个小院子的,那个她和林睿曾经短暂生活过的地方。但她知道,那样是不可以的。因为郑铎也知道那个地方,要是她是他,也会让人去那里守着的。那她就是自投罗网了。   “随遇而安吧,走到哪里算那里。”   “既然杨姑娘还没有想好,那么……和我一同回京如何?”见杨柳看他的目光有些不对,他忙开口解释道,“是这样的,当年我姨母……”   该怎么说呢,世事总是无常而讽刺。这女子但凡到了年纪,便都要说亲嫁人,他姨母、他娘亲皆是如此。但同样是一家出嫁的姑娘,他娘亲就顺遂很多,三年抱俩,还两个都是儿子,一下子就在婆家站稳了脚跟。到了他姨母那儿,则是三年无子,好容易求医问药怀上了,却生了个女儿。娘家的人劝说,先开花后结果。婆家的人呢,更现实一些,只讲究无后为大。他姨母的婆母做主给姨夫纳了妾之后,他姨母就更加心心念念地想要个儿子了。在那个妾有了身孕之后,他姨母就更加疯魔了起来。   一般妇人求子,那都是自己单独去的,但季寅宸的那位姨母,是带着女儿一道去的。说只说,孩子离不开娘。其实不过是迷信,想要让庙里的大师看看,是不是因为这个女儿,所以妨碍了她的儿子运。   “没想到……我那表妹就那么丢了。也不知是那庙的菩萨真的灵验,还是我姨母的儿子运到了,后头一连生了四个儿子。至于那个妾……倒是也生了个儿子,只她命薄,没享几天福,就去了,现在我姨母膝下有五个儿子,但却天天只念着我那表妹……”   杨柳虽然怀着身孕,但着实理解不了那位夫人的想法,不论儿子、女儿,不都是怀胎十月吗?不都是夫妻二人的血脉传承吗?为什么要因为性别而厚此薄彼呢?难道女儿,就不是亲生的了吗?生孩子的时候就能不疼吗?   见杨柳神色平静,季寅宸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是这么想的,就算,就算你不是我表妹,就冲着你这长相,也多少能给我姨母一些慰藉,宽宽她的心神。你也能暂时寻个住所,好好想一想,以后能去哪里。若是待久了,觉得京城不错的话,那便在京城留下也无妨。”似乎是怕杨柳拒绝,他又多说了句,“就当是,我刚才帮了你,你也帮我个忙吧。”   安妈妈拉了拉杨柳的袖子,“杨姑娘,不然,就应了吧?反正咱们确实没有地方可去,跟着他走,有个照应也好。”   “您这会儿倒是不担心他是坏人,要把我拐去卖了?”   “刚才是老奴看走了眼,他这模样,出身应当不俗。”那股子收放自如的压迫感,在爷跟前还能不惧,插科打诨的,应该不是普通人才是。   另一边,小顺也碰了季寅宸一下,“少爷,还没确定身份呢,您就把人往回带,这样合适吧?万一弄错了怎么办?”那表小姐的位置空着就空着了,这随便领个长相相似的回去占着位置是怎么回事啊?   “家书上不是说了吗?姨母最近的身体愈发不好了。姨母这是心病,我这是给她寻心药呢,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她那长相总摆在那里,是,那就皆大欢喜,要是不是,让姨母认她做个干女儿也没什么。只要姨母能好,其他都是小事。”   季寅宸这话,小顺没法反驳。只暗自感叹,这麻雀长得好了,也能有人把她拱上枝头。   “那个……你们既然要一块儿走,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城去了?”黄师傅还是巴不得和这几个人撇清关系。   “你刚出来,就又回去,车上还一个人都没有了,岂不是惹人怀疑吗?跟着我们一块儿走一趟,京城反正也没有几天的路程。”   “季公子说得不对。”   “哪里不对?”   “他便是要走,这马车也是要留下的,这马车是我花银子买来的。”   若黄师傅身上有银子,那他此刻必然是把银子往外一掏,直接摆在杨柳他们跟前,昂头说一句,这车他不卖了。但他没有,他身边别说银票了,连碎银子都很碎,都给他们家那厉害婆娘给收去了。没银子,那就只能憋屈了。   “可说好了,一到了京城我就走的。”   “嗯。”杨柳点了点头。   一路上,季寅宸对杨柳都十分照顾,看着就像是她真是他的嫡亲表妹。越往京城走呢,季寅宸的心就越定,小顺的心却愈发虚了起来,这两个人出来,四个人回去。到时候该怎么说啊?   京城,白侍郎府邸。   “又要换?她这到底动没动筷子啊?她是宫里出来的不成,这嘴怎么就这么挑呢?”   “什么宫里啊?你这嘴,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也不怕犯了忌讳。要我说啊,她应该是在厨房里头做过厨娘的吧,那股子小门小户出来的小家子气。咱们府里的大厨,那手艺,老爷夫人都是夸过的,就她一会儿说咸了,一会儿说淡了。怎么煮都不合她心意,这么能说,自己怎么不下厨呢?”   “啧,人家会投胎呗,虽然这……做了十来年的麻雀,但股子里头终究是凤凰,这不,一朝上了枝头,总得摆点儿大小姐的范儿吧。唉,只是折腾死我们了。更辛苦的是傅师傅,这么些日子,就光为她忙活了。”   “姑娘,这粉真的没人用过。”   “没人用过,怎么一打开就只剩下半盒了呢?你当我原来没买过粉吗?我原来买的那些,那从来都是满满当当的,打开的时候要特别小心……你们怎么不说话了?怎么都不解释了?欺负我刚回家不久是吧?行,我去告诉我娘去,你们都瞧不起我。”   自多年走散的女儿寻回,白夫人脸上一直都挂着笑,每天每天的,心情都好得不得了。这么多年了,她才刚觉得人生圆满了。照旧在佛前跪着念了经文之后,白夫人起身准备去看看女儿,这自从女儿回了家,她一天没见她三回以上,这心里就不安定。   没想到这一出门,就看到女儿红着眼眶朝着她的屋子过来了。   “宛清,怎么了?怎么哭了?”   “娘,她们都欺负我,看不起我。”说着话,她的泪又漱漱而下,一副惨得不能再惨的模样,白夫人的心顿时就揪了起来,这么些年,她的女儿流落在外,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的苦,这会儿好容易寻回来了,没想到她们府里头的人居然还敢奴大欺主。   “宛清啊,别哭了,哭得娘心都要碎了,你说,是谁欺负你了,娘让人打她们板子。”   “所有人,他们都看不起我。娘,不如我还是走吧,省得留在这儿,碍他们的眼。”   “胡说,走什么走,这儿就是你的家,你好容易回来了,还要去哪儿?你这是……还在怪娘是吗?怪娘当初不小心把你给弄丢了。”说到这里,白夫人也红了眼眶,这么多年下来,为这个丢了的女儿,白夫人不知道落了多少泪了。   “娘您别哭,当初也不是您的错,是我自己顽皮,这才受了多年的苦,以后我再不离开您身边了。”   “傻话。姑娘大了,哪儿有不嫁人的。但娘刚把你找回来,还想多留留你。过几天,娘带你出去参加个花宴,让大家都知道,我们家姑娘回来了,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了。”   “娘,女儿离开了您那么多年,也不想那么快就出嫁。就算要出嫁,女儿也不想嫁太远,不然就又见不到您了。”说着,她的声音又哽咽了起来。   “自然自然,娘都想好了,就在京城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娘,姨母家不是有两个表哥,都还没成亲吗,不然……就亲上加亲如何?这样女儿不会被婆母欺负,您也不用花时间去替女儿寻好人家了,能多抽点时间陪着女儿。”   她这一番话,让白夫人想起了季寅初,该不会,是季寅初接她回来的时候,两人……“好,下回我和你姨母商量一下。”   “嗯,女儿全凭娘亲和姨母做主。”   很快,白宛清院子里头的人就跪了一地。大家都觉得冤枉,虽然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主子,大家都没啥亲近感,但……基本也都是尽力伺候着的。主要还是……她太能挑刺了。老是被鸡蛋里头挑骨头,谁还能没个脾气呢?她们虽然是下人,但也是人。   白宛清靠在白夫人怀里,目光发冷地看着那跪了一地的人,心中只觉得畅快。这就是身份啊。出身多重要啊,要她还是杨桃,只怕就只能是那跪着的其中一个的命。   白夫人摸了摸女儿的发梢,打量了一下跪的齐整的众人,“听说,你们都长能耐了,连大小姐,都能不放在眼中了。那么我们白府也再容不下你们了。”   “奴婢不敢!”   “老奴不敢!”   一时间,下头的人就开始慌乱了起来。宰相门前七品官,白府虽然是比不上相爷府的,但终究也是官家,她们在白府做事,出去也是能抬着头的。这要是被赶了出去,等于就是被断了生计了,这比白府门第高的不会要她们,比白府门第低的,不敢要她们。   一个人开始磕头之后,其他人也开始跟着磕,不是比谁磕得快,而是比谁磕得重。   见了血之后,白夫人撇开了头,“行了行了,都别磕头了。”为了寻回女儿,她是在佛前许了愿的,这见血……终归不好。没得伤了女儿的福气。   “你们,可都知错了?”   一应人自然不敢说出否定的答案。   “娘?”白宛清不干了,就这么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吗?那她以后说话,还有什么威信啊?   白夫人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们先都下去吧,每个人罚三个月的月俸,各领五个板子。”   见女儿嘟起了嘴,白夫人冲着她笑了,“怎么,不明白娘亲为什么没有听你的话,把她们都打一顿赶出去?”   “娘亲做事,自然有娘亲的道理。女儿是小辈,只有听从的份。”   “你啊,和娘年轻的时候一样,这脸上藏不住事。你转过来,娘亲和你好好说说。”   杨桃抬起了头,望向了这张酷似杨柳的面容,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也只是让她看着更有韵味,并不折损她的美。心中只是愤愤,为什么杨柳就能那么好命呢,有这么好的娘亲,这么好的家世,不过转念一想,会投胎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和她一样,在杨家受苦。现在到了能享福的时候,她却不在了。都是命!   “她们呢,在白府都不是一天两天了,府里的规矩,她们都很明白。府里的忌讳,她们也不会犯。这么多人,一下子全都换了。那府里肯定是要乱套的。新人进府,免不了一番调叫,娘亲现在只想好好待你,其他的,都不想费心了。这一回是轻罚,若还有下一回,那便依了你,可好?但娘亲以为,她们都不是傻的,必然是不会再犯的了。”   “好吧。”   “对了,娘亲让人去请了裁缝来,给你做几件新衣裳。”   “真的?娘您对我真好。”   杨柳回了屋子之后,看着微微跛腿的丫鬟,心中得意地不行,“你你还有你们,都过来,帮我把柜子里头的那些衣裳都给扔了。”   “扔了?姑娘,那些可都是新衣裳。是夫人这些年想您的时候,让人估摸着做的,没人穿过的。”   “我说扔,你是听不懂人话呢,还是故意和我对着干?忘了刚才的那五板子了吗?还想再多挨几下是不是?”   “奴婢马上就办,姑娘您息怒。”   想她?白夫人想的可不是她,是她那个愚蠢的好姐姐。给死人备下的东西,她才不要穿呢,没得沾了晦气。   “动作麻利点儿,没吃饭吗?给我扔的远远的,听清楚了吗?怎么不回答?”   “是!”   丫鬟麻利地干活儿,杨柳自顾自地走到了镜子跟前,揽镜自照,长得不像又如何?她身边有娘亲留给她的玉佩,就够了。   当初其实……不是杨柳调皮,是求子心切的杨夫人见她长得玉雪可爱,旁边又没有人跟着,想着老话说,捡一个别人的孩子来养着,老天会给她送来自己的孩子,这才趁着人多把她抱走的。   当时杨柳穿得不俗,杨夫人是害怕了一阵子的,就怕哪天突然有人找上门。好在杨柳当时年纪小,哭了几天之后,就渐渐地好养了起来。见她乖巧,杨夫人也是高兴的,觉得自己这险没有白冒。   至于那块玉佩,杨夫人虽然不懂这些,但看着只觉晶莹剔透,觉得应当不是普通物件,怕她夫君科举入了魔,为了银子把它卖了,就藏了起来,直到觉得自己快不行了,才把玉佩和一封信给了杨桃,之所以不给年纪更长的杨柳,是怕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去寻亲人,那他们这个家,就散了。   杨夫人把东西给杨桃的时候,只说这东西重要,要杨桃一定藏好了,至于具体的,等她长大了,看了信就能明白了。杨桃自小就喜欢这些,只是家里没有多余银子,就算有,也买不起这样好的,所以她一见了这玉佩就十分喜欢,怕被姐姐看到了被她抢走,被爹爹看到了,被拿去卖了,所以藏得好好儿的,然后藏着藏着,就把这事给忘了。直到……她重病了一场之后,突然就想起了这事了。   季府之中,季夫人听说二儿子回来了,脸上先是一阵喜,然后便是一阵怒气。让他早点回来早点回来,他应是应了,这拖拖拉拉地,这么久才回来,本来还想着让他和寅初一块儿去接他们表妹的。   “让他进来吧,别整那些有的没的。”   季夫人口中的‘有的没的’,指的是从前的那些事儿,有一次他也是回来晚了,也不知是从书里还是从戏文里学的那一招负荆请罪的戏码,可能还是要些面子的,也怕疼,倒是没有光着膀子背着荆条,而是横背了根大木棍,他们白府的大门,他倒是入得轻松,到她这儿,就卡住了。   “夫,夫人。”   “怎么了?”   “少爷他这回……”管家说得有些犹豫。   “有话直说,别婆婆妈妈的。”   “少爷这回,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了个姑娘。”   “什么?”本来仪态十足的季夫人突然就跳了起来,“你再说一遍,他带什么回来了?”   “一个年轻姑娘。”   “长什么模样?”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这姑娘是谁家的,是他从哪里拐回来的。但她问管家这些,管家肯定也不会比他多知道多少,不如直接问那惯会胡作非为的混小子。季夫人深吸了口气,“让他给我滚进来,立刻!马上!”   白府之外,杨柳蒙着面,看着守门的石狮子发呆。   “没事,别怕,我娘她人挺好的。特别通情达理。”   季寅宸这话,杨柳有些不信,要是真如他所说,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进府呢?他又为什么要让她把脸给蒙上呢?   安妈妈在一旁,是已经吓傻。那门口能立着石狮子的人家,能是普通人家吗?她这会儿倒是不担心杨姑娘被卖了,就怕杨姑娘因为冒认身份……被人打死。多少次,都想开口和杨姑娘说,不然就算了,反正她现在也有孩子了,这亲生爹娘认不认,没什么重要的。但她的腿,就是没法动弹,这嘴,也跟针线缝上了一般。   “二少爷,夫人让您滚进去,立刻,马上。”管家脸上带着笑,忠实地重复了季夫人的话。   季寅宸回头看了杨柳一眼,“管家,您下回说话,能婉转一点吗?我娘那在气头上的话,你怎么就能这样直接重复呢?伤了我面子是小,伤了我的心,您给请大夫看吗?”   “容我提醒您一句,您滚进去地越慢,夫人只怕越生气。”   季寅宸:“……”   滚自然是不能滚的,但季寅宸的步子倒是迈得比平时大,也比平时快。当然在此之前,他有特意回头和杨柳交待一声,“你没事,你慢点儿走,我先去和我娘通个气。”   “好。”   管家一点儿不着急,就和杨柳保持一样的速度,一边走一边往杨柳的脸上看,显然还是惦记着刚才季夫人问的问题呢。不过杨柳脸上蒙着的不是纱巾,管家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来。只觉得,她的眼睛挺好看,还……有些眼熟。   “娘,儿子想死您了。”   “嗯,你娘我,是快被你气死了。你这一出去,就跟脱缰了的野马似的,要不是我去信让你回来,你是不是就要等你在外头玩够了,才能想起京城才是你的家,家里还有人在等着你啊?”   “那指定不能,我虽然人在外头,但心是在家里的呀。您平时没感觉吗?”   “行了,别贫嘴了。说说吧,你拐回来的,是哪家的姑娘?”   “怎么能用拐字呢?那是儿子特意带回来的。专治姨母的心病,肯定见效。”   “心病?你姨母的心病,早就好了。还用你带人来治?那姑娘是哪位神医名下?”   “好了?姨母不想表妹了?”   “就让你早点回来吧,你非在外头浪。你表妹啊,找到啦!你哥亲自去接的人,平平安安地,给送到你姨母家了。”   “找到了?什么时候的事啊?不对,在什么地方找到的,怎么找到的?还有……她长得像姨母吗?”   “没多久,也就……一个来月吧。就是在她丢了的那个地方啊。当初她丢了的时候,不是带着块玉佩吗?你表妹她啊,也是可怜,养母呢,早就死了,后来爹也死了,姐姐也不在了,就剩她孤身一人,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才把当年随身的玉佩给当了。靠着玉佩,才找到了人。至于容貌……倒是有些像她祖母,说不清,许是年纪还小,还没完全长开吧?”   娘先死,父亲也死了,姐姐不在了……这话儿,听着耳熟。季寅宸愣了一下,说了句,“您要这么说,儿子就明白了,一般长得难看的姑娘,你都是这么安慰人家的,说人家没长开。”   “行了,这话可不能在你表妹跟前说,她可是你姨母的心肝宝贝,小心伤了她的心,你姨母不让你进门。”   很快,季寅宸就反应了过来,刚才那些话,为什么听着耳熟了。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妹妹。   “娘,您真的确定,姨母找回来的,是表妹吗?”   “这还能有假,那玉佩,咱们家人都是认识的。”   “呵呵。”季寅宸干笑了几声,“倒是巧了,我这回也给姨母带了个表妹回来,也是在表妹走丢了的地方寻到的。只不过……她没有玉佩。”   “没有玉佩算哪门子表妹?你该不是被人给骗了吧?”   季寅宸没有吱声,他听到了脚步声,回过了头。看到杨柳之后,他重新看向了他娘,“娘,我说了不算,不如您自己看看吧。” 第50章 过府一叙   从季府大门往里走的每一步, 旁人看着, 或许会觉得杨柳那是气定神闲, 只有杨柳自己知道, 她的每一步都带着踟蹰,一直走到季寅宸身边, 她依旧有些恍惚, 她怎么就跟着他来了京城, 进了季府呢?   在抬头看到季夫人的那一刻,杨柳似乎有了答案。她太孤单了。她也想有亲人围绕, 互相关怀,分享喜怒哀乐,而不是什么都一肩扛起。   与季夫人对视了一会儿, 杨柳屈膝行了个礼。   “她这脸,怎么了?”   “这不是怕吓着您吗?娘您先坐,坐稳了。”说着,季寅宸上前搀扶季夫人, 季夫人瞪了他一眼,“就你事多。”季夫人虽然脸上微有怒气,声音听着也有些凶, 但杨柳感觉出了她对季寅宸的宠爱。   杨柳正羡慕着, 就听季寅宸说, “杨柳, 快!”   “啊?”   “脸!”   杨柳又傻了一会儿, 终于在季寅宸准备冲过来自己动手之前, 拉掉了脸上的布。   本来还十分淡然的季夫人在看到杨柳的脸之后瞪大了眼睛,恍然之间,有种时光错乱之感,好像回到了她们姐妹还在娘家时候朝夕相处的日子。   “娘,娘?”季寅宸伸手在季夫人眼前挥了挥,被季夫人一把拍掉。似乎还觉得不够,季夫人伸手推开了凑在她跟前的儿子,“你走开,走远点儿。”再开口的时候,季夫人的声音软和了很多,“姑娘,你再往前走几步,让我好好看看你。”   杨柳微微垂眸,往前又走了几步。   “你……”目光在杨柳脸上转了半响,越看越吃惊,季夫人随即开口,但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想问的,想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她姓杨名柳,今年十七……”季寅宸适时地在一旁开了口,来京城的路上,该问的,该打听的,他都没落下,且记在心头。   “还有个妹妹?那你妹妹长得和你像吗?”季夫人听了半天,只问了这一个问题。   “旁人都说不大像。”   “娘,听我说了半天,您就想问这个?”   “不然呢?”   “您不觉得……我刚说的杨柳家的事儿,听着有那么些耳熟吗?”   季夫人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定在杨柳脸上。   “那您觉得,是我哥接回来的那个表妹更像姨母的女儿,还是杨姑娘更像呢?”   “这……长得像,并不代表什么。”   “那一块玉佩也代表不了什么呀,万一当初表妹不慎遗失了那块随身的玉佩,正巧被人捡到了呢?”   当时杨桃的出现,那就是一根出现地很及时的浮木,白夫人在水里浮浮沉沉地漂了十几年,这猛地遇上一根能救命的浮木,自然是直接将它抱在怀里,哪里会管,她是不是她当初不慎丢失的那一根呢。   “你们相信她就是我表妹,是凭着什么呢?她住的地方?杨柳也是一个地方的人啊。她的年纪?杨柳年纪也符合。”   “你先别说话,让娘好好想想。”若是杨柳出现在宛清之前,那么不管她身边有没有玉佩,就仅仅凭她这张脸,季夫人相信她妹妹都是会认她的,可现在……   “等等,你刚才说,她叫什么来着?”   “杨柳,杨树的杨,柳树的柳。”   “杨柳……那她妹妹呢?她妹妹叫什么?”   “杨姑娘,和我娘说说,令妹叫什么?”   “杨桃。”   “杨桃……杨桃?管家,去,把大少爷叫回来。”她怎么听着这个名字,这么耳熟呢?   季寅初今天和同僚小聚,这才刚喝上酒呢,还未尽兴,就听说娘亲召唤。今上极重孝道,是以他的同僚们虽觉扫兴,却无一人阻拦。   季寅初进门之后,带来一阵酒气,杨柳皱了皱眉,捂住了嘴,胸中微微有些翻腾。季寅初却没注意到这些,只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季夫人跟前几步站定,“娘,您找我有事?”   “你表妹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表妹?哪个表妹?”他是舅舅不多,表妹不少。要把那些个表妹的名字都说全乎了,只怕得说上一段时间。   “你宛清表妹。”   “娘您这不都说出来了吗?怎么还要问儿子。”   “我问的是她原来的名字,在你把她送回白府之前,她叫什么?”   “原来的……”季寅初用拳头敲了敲脑门,他刚才虽然没有喝多,但多少喝了些,这一路赶回来气血翻腾的,酒意上来了,记忆就有些模糊了。“您先等等,容儿子想想。杨……对了姓杨,叫……”   见长子双颊酡红,不停地用拳头捶脑门,眼见着都捶出红印来了,季夫人摇了摇头,忍不住提醒道,“是叫杨桃吗?”   “杨桃?对!是叫杨桃。”   季寅初说出这个答案之后,季寅宸是松了口气,这证明他猜测得没错。   杨柳和季夫人却都有些愣怔,一时间都没能转过弯来,季夫人是不知道怎么转,有些先入为主的事,即便旁人给了一个新的据说是准确的答案,她相信、接受这个新答案也是需要时间的。   杨柳,是拒绝转弯,她也需要时间。爹不是爹,娘不是娘,妹妹不是妹妹,她前头的那十几年……恍然若梦。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什么是真的呢?   “二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哥,我这么个大活人在这儿戳了这么久,您现在才看到我?”   “这位是……”杨柳依旧用手捂住口鼻,所以季寅初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能看出是个年轻的姑娘。“莫不是……弟妹?”   “哥你别乱猜,你都还没成亲呢,我又怎么会抢在你前头?”   “那有什么的,我们家可不像姨母家规矩那么多。”   “先……都先去休息吧。”   “那……”季寅宸指了指杨柳。   “这事,我会看着办的。”   “什么事?”季寅初一头雾水,从刚才到现在,都莫名其妙。   “哥,这事儿我最清楚了,我和你说。”季寅宸走到他哥身边,想伸手去搭他的肩膀,因为身高的差距,最后揽住了他的背,感觉这个姿势费劲,又下滑到了他的腰。   “撒手。”他一个男子,被搂住腰,浑身都感觉不对劲。   “行,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哥你接回来的那个表妹,可能不是咱们亲表妹,但和咱们亲表妹有那么些关系。明白了吗?”   季寅初:“……”被成功绕晕。   “杨柳,撒手,抬头,让咱哥看看你的脸。”   看到杨柳的脸,季寅初的酒顿时醒了大半,吓的。   “她叫杨柳,你带回来的那个杨桃的姐姐。”   郑府的门第虽然也不低,但安妈妈即便领的是郑府发的银子,却连郑府的门都没有跨进去过,在杨柳去见季夫人的时候,安妈妈只安分地候在门外。不过即便她未曾紧跟在杨柳身边,却也把他们说话的内容听了个七七八八。   因为杨柳可能的身份,季夫人让人给她安排了一间不错的客房。季府的丫鬟们在屋子里头收拾了一圈,退出去之后,安妈妈关上了门,就急急走到了杨柳身边,开口就是:“杨姑娘,您那个妹妹,真不是个东西。”   她语气愤然,杨柳却只是垂下了眼眸,没有接话。   “杨姑娘,您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吗?您既然确定你妹妹是你娘亲生的,那么……那么她拿着去认亲的那块玉佩,肯定就该是您的了。我说呢,明明是亲姐妹,您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她不感激也就罢了,还一副你活该,你欠她的模样。想来该是早就知道了,知道您不是她亲姐姐,或许还知道,您出身不俗。她要是早说,您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呢?杨姑娘?杨姑娘您听到我说的了吗?您在想什么呢?”   “安妈妈,我想林睿了。”若说她前头十几年,有什么是真实的,不悔的,那么大约只有林睿。可惜他们的缘分,终究太浅。   “这……有得就有失,有失就有得。杨姑娘您别想太多,这日子,肯定都是越过越好的。”   下头的人来禀告说,杨柳已经安顿好了之后,季夫人就又把季寅宸叫了过去。   “娘,您又想起什么要问的了吗?我刚才不是都说得很清楚了吗?”季寅宸本来还想着,离午膳还有些时间,他先休息一会儿,等等好好吃一顿再继续休息。这才刚解开腰带呢,就又听说娘亲找他问话。   “你说的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我且问你,她都这个年纪了,可曾婚配?你又是如何遇上她的?是你找的她,还是她找的你?”   季寅宸觉得,曾与人为妾,于一个女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所以这一段,他并未向季夫人提起。本来是想瞒到底的,可这会儿转念一想,便是他此刻不说,若是娘亲想好了,让杨柳和她妹妹对质,那么……杨桃可是不会顾及杨柳的名声的。   “事情是这样的……”   听完季寅宸的话,季夫人的眉头深深锁起,良久她才出了声,“这么说,我刚才没有看错。”   “看错?看错什么?”   “唉,你这眼睛是摆设不成,你和她朝夕相处这么多天,难道就没有看出来,她……她怀了身孕了。”   “孩,孩子?”季寅宸一脸震惊,他一直以为杨柳只是腰比较粗。   “那个男子,可有正妻?”其实季夫人问这话的时候,还是存着一丝侥幸的,按照常理,一般男子娶正妻之前是不会先纳妾的。   “好像有,应该有。”   “你没问?”   “这样的话,我怎么好意思问出口。等下,有个人应该知道的。”   因为怕杨柳知道了心里不舒服,季夫人交待了下头的人,待得安妈妈回了自己的屋子,再让她过来。   到了陌生的地方,安妈妈本就不安,这人在屋檐下,自然是季夫人问什么,她就老实回答什么。不一会儿,就把杨柳的情况交待了个清楚。   如果说刚才季夫人只是有些头疼的话,那么现在……季夫人简直头疼欲裂。她可以想见,若真当确认了杨柳的身份,那么她那妹妹得知了这些事情之后,肯定是要哭个昏天暗地的,她的女儿,本来应该十分金贵的白家大小姐,因为她的疏失,年幼日子过得苦且不说,长大之后不但给人做了外室,还未曾婚配便有了身孕。在季夫人看来,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那就是未曾婚配。   现在的情况,很糟糕。若杨柳只是不忿没有名分而出走,对那个姓郑的其实是有情意的,那么……凭着他们季家和白家,让杨柳给他做个平妻还是可以的。虽然正妻更好,但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徐家的先明媒正娶地进了门,让她做平妻,就有些仗势欺人了。   可听了安妈妈的话,季夫人又觉得杨柳和郑铎之间,不过是银货两讫。杨柳心中没有郑铎,不然不会三番两次地设法离开。   现在最难办的,是杨柳肚子里头的孩子。若林睿还在,那么就算他出身不好,无非也就是低嫁,多给杨柳准备些嫁妆,让她今后衣食无忧便是。可孩子的生父不在了,这孩子……不是没有寡妇再嫁的,但有孩子的寡妇,和没孩子的寡妇,自然还是没孩子的更容易些,这世上又有多少男子,能真正地爱屋及乌呢?   “娘,您该不会,想着弄掉杨柳的孩子吧?”   “说什么呢,这样造孽的事,是人干的吗?”   “那您一声不吭的。您到底怎么想的?万一她真是表妹,那……”   “若她真是,你姨母肯定是高兴的,但你姨父……”想起妹夫那一板一眼的性子,季夫人只想摇头。   “娘,不然还是先确认谁才是表妹吧。现在想这么远,没意义啊。”   季夫人不语,她之所以想这么多这么远,其实无非是,内心已经相信了,杨柳才是那个孩子,至于杨桃,只是冒名顶替罢了。因为相信,所以已经开始替她考虑将来。   “也对。”本来她还想着缓缓再去找妹妹的,想想清楚该怎么说才更稳妥,可现在,杨柳的肚子可等不住。想了想,季夫人随即动笔修书一封,让人送去了白府。   “什么,姐姐的信?拿来我看看。……下午过府一叙?怎么这样着急?要事?什么事呢?”   杨桃在一旁瞄了几眼,信中内容很是简单,只说有要事,“娘,姨母让您过去吗?那我也跟着去好不好?反正我在家也没有多大的事,我在外头这么多年,和家中的亲戚都很是生疏,得多找机会见见面,相处相处。”   “行,那你去换身衣裳,打扮一下再过来吧。娘在这儿等你。”   “娘您最好了,我就知道,您最疼我。” 第51章 见面   觉得自己依旧在白夫人视线之内的时候, 杨桃的步子迈得既小又稳, 一副十分矜持的模样。待出了院子, 杨桃立马就拎起了裙摆, 大步往自己的院子里头去,先是小跑, 而后速度愈发地快。   三步并着两步进了屋子之后, 杨桃对身边伺候的丫鬟道, “快,把我的衣裳都拿出来, 我要好好挑一挑。那个谁,头发梳得最好的那个,快过来, 帮我重新绾个发髻,要那种俏皮又不失妩媚的。”觉得差不多都交待好之后,杨桃开始翻找首饰盒,耳坠、钗子、手钏……翻翻找找。   擅长梳头的小风倒是很快走到了杨桃伸手, 抖着手开始帮她拆开发髻,生怕手重了,弄疼了大姑娘, 她的屁股又要受罪。才刚把发髻解开, 刚捏住了杨桃的发梢, 准备用梳子把她的头发梳顺, 透过镜子看身后丫鬟动静的杨桃却突然回过了头。   “嘶, 你干嘛啊?头发都要被你拽掉了。”   “姑娘恕罪, 都是奴婢的错。”   “等会儿再收拾你。小雪小霜小雨……你们三个,是把我的话,当做耳边风吗?都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点,去帮我搬衣裳出来,我梳完头马上就要挑的。”   三人的眼神交汇了一下,小霜硬着头皮上了前,“姑娘,不是奴婢们不听话,而是……你没衣裳可挑。”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呢?”   “您原来的衣裳,昨天您不是让咱们都收拾了扔出去了吗?新做的衣裳,还没送过来。”   “都扔了?一件没剩?你们有没有脑子啊?我让你们扔,你们就都扔了,也没想着给我剩下几件吗?那新衣裳没有送过来之前,我要穿什么?就身上这一身衣裳穿到臭吗?”   几人不知道如何接这话,最重要的是,怕接了之后会再挨打扣月俸,于是只都低下了头。   “算了算了,跟你们说话,那就是对牛弹琴。你们且等着吧,我一定要让娘亲把你们都给换了,重新给我配几个聪明伶俐的丫鬟。”   虽然要出门,但见的是嫡亲的姐姐,白夫人只随意换了身衣裳。左等右等的,也不见女儿过来,她只是摇头,嘴角带着无奈的笑对着身边伺候的人道,“这姑娘大了,就是爱打扮。我还记得她小时候,连个辫子都不耐烦梳,和个假小子似的,明明……长得那么好。”   “姑娘现在也长得好,不好好打扮一下,可惜了。”   “可不是,正是好年华。”   “娘,我好了,咱们走吧。”   听到女儿的声音,白夫人回头一看,而后愣了一下。不是因为她的衣裳没换,而是……   “你这发髻倒梳得不错。”   “嗯,小……风?也就只剩这个手艺能拿得出手了。”   “你这头上的钗、笄、簪、胜华、步摇……也都是她给配的?”   “她哪有这眼光啊?都是女儿自己挑的。娘亲,好看吗?看着是不是特别大气?”她小时候去看过戏,那戏台子上的诰命夫人们,就是一头金光灿灿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虽然顶着有些重,但都是真金白银,是很踏实的份量。   “好看是好看,但你姨母她……生性节俭。你看娘亲我,也就用了一钗一笄。”   “啊?还有这事。”杨桃大大地松了口气,好在上回她因为心怀忐忑,没心思打扮,不然岂不是给姨母留了不好的印象了吗?“那我都拆掉好了。”   “也不用都拆了,留三四个也是无妨的。”若不是觉得女儿头上实在是戴着太多头饰了,白夫人也是不会张这个嘴的。实在是看不过眼。   杨桃由丫鬟伺候着去拆头饰,白夫人摇头叹息,“都是我的错,好好的一个女儿,被那些小门小户的教养成了这样。”眼皮子太浅,可做不好贤内助,想让她嫁到高门去做宗妇,可能性不大。那些官家夫人们,眼睛可不是摆设。“就算是姐姐那里,寅初我是不敢想了,寅宸……他去外头游学,也有两年没着家了吧?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能不能做女儿的良配。有句话宛清说的是对的,嫁到旁人家,这媳妇,难免会受婆母的磋磨,不如亲上加亲。   “夫人您别忧心,您不是也说了,刚把大姑娘寻回来,总得在身边留一段时间好好厚待,您什么都好,有您在一旁教着,潜移默化着,大姑娘又机灵,以后不会太差的。”   杨桃再过来的时候,白夫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毕竟是她生的,脑子还是很灵活的,不但除去了头上多余的头饰,脸上的妆容也素淡了很多,比刚才那浓妆艳抹的模样实在是好太多了。   马车往前走了一段之后,杨桃开口问白夫人,“娘,今天就姨母一个人在家吗?那几个表妹会不会在,还有……大表哥。”季寅初人看着虽然冷淡了些,但家世不错,长相也很拿得出手。就算她自己短时间之内拿不下他,可若是‘父母之命’呢?   “寅初啊,他当初去接你,是娘亲拜托了你姨母的。当时他是向他的上峰告了假的,这段时间,他只怕忙。你几个表妹和你年纪相仿,你还是多和她们亲近亲近吧。”白夫人嘴上这样说,心中想的是,寅初性子虽然冷淡,但是那张脸,就够让小姑娘趋之若鹜的了。女儿这会儿正是容易心动的年纪,猛然见了寅初,难免会起些心思,但这样的心思倒是无碍的,时间长了,也就慢慢淡了。   “她们……都不爱理我。”   因为白夫人待杨桃千依百顺的,事事都紧着她,这时间一长了,杨桃就习惯了,习惯旁人来讨好、亲近她,季家的几位姑娘,待她倒是有礼的,只是不亲近。看她们在一边儿自在谈笑,杨桃总觉得自己被无形地排挤了,但是要她拉下脸去和她们说话,逗她们乐,她反正是不乐意的。   “……多处处就好了,感情都是处出来的。”   “嗯。娘您放心,我会的。”杨桃嘴里答应,心里却不以为意,和她们相处好了,又有什么用呢?都是些赔钱货,迟早都是要嫁出去的。与其费力气讨好她们,不如……   季夫人很确定,她写信的时候,只写了让妹妹过府一叙。可杨桃跟着来了,她也总不好把她赶出门去,毕竟现在,一切都还没有最后定论。   “姨母,宛清给您请安。”   “啊,好。”   杨桃原来是在酒楼、客栈、茶馆那些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混迹过的,最是会看人脸色,她一眼便看出了季夫人待她的疏离。明明上一回来,她还是待她很亲切的,这些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因为心中所想,杨桃想要给季夫人留个好印象,所以进门的时候,她目不斜视,莲步轻挪,这会儿季夫人和白夫人开始寒暄,杨桃就稍稍抬眼看了看,本以为站在姨母身边的,是娘亲说的该去当差了的大表哥,没想到……是个陌生男子。其实说陌生,倒也不尽然,因为他的面容,还是让人感觉有些眼熟的。   “这位……便是二表哥了吧?听说你是长年在外游学的,只怕不知道我,我最近才刚归家,我是……”   季夫人正在问白夫人最近的身体情况,这多年的心病虽然看着好了,但多年的忧思,多少还是坏了她的身子,只怕一时半会儿还没好全乎。作为一个希望妹妹好的姐姐,季夫人一边斟酌说辞,一边细细询问她的身体状况。   白夫人才刚说,“姐,宛清回来了,我这身体就大好了。你放心,我没事的,好着呢,现在我就担心宛清的婚事,她要能找个好归宿,就是让我明天就闭眼,我都愿意。”   季夫人才欲开口让她不要乱说话,就先听到了杨桃的话。初见的时候,季夫人对杨桃没有太大的感觉,不喜欢,也不讨厌,只是心疼妹妹。见了杨柳之后,这有了比较,季夫人对杨桃的感觉变成了不喜,觉得她有些……轻浮。   一边告诉自己要公平公正,季夫人一边开了口,“寅宸啊,你怎么还在这里?你哥刚才不是说了吗?让你和他一块儿出去吃饭,动作麻利点儿,别让你哥等太久了。”   就算季夫人没开口,季寅宸也没打算理会杨桃。这人心都是偏的,他既然偏向了杨柳那边,自然就觉得杨桃不好了。长得不好,声音难听,就连笑,都假的厉害。   “娘,我这不是刚回来,想在家多陪陪您吗?”季寅宸倒是也想走,但有些事儿,要是姨母问起来,他不是得在旁边解释说明吗?   “二表哥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我也是刚回家,也想多陪陪娘亲。”   见杨桃说了这话之后,白夫人笑得花儿一样,季寅宸轻嗤了一声。季夫人瞪了他一眼,转头对白夫人道,“妹妹,这茶是这季的新茶,我喝着挺爽口的,你也试试看?”   白夫人才刚伸手,还没接稳茶杯,季夫人已经收回了手,然后那一杯茶,全都倒在了白夫人衣裳上头。本来这茶,季夫人是真心想让妹妹喝的,但杨桃也跟着来了,就只能浪费这一杯好茶了。   “哎呀,快起来,烫着了没有?”   “……没。”白夫人拍掉了落在身上的茶叶,“没事。”白夫人看得很清楚,那茶杯是姐姐故意松开的。她只是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季夫人拉住了妹妹的手,转头对杨桃道,“宛清你先坐,我带你娘去换身衣裳,马上就回来。”   “要我帮忙吗?”   “不用,府里多的是丫鬟。”   杨桃的一句‘那您怎么还跟着’的话,憋回了肚子里,只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季寅宸。她们走了也好,她能和二表哥单独说说话。   季寅宸见状忙也接了话,“姨母换衣裳,我就不合适跟着了,那……我去找我哥了。姨母您和我娘亲好好说说话,我就不妨碍你们了。”   “娘……”见季寅宸走了,杨桃转头就想跟着娘亲和姨母,不管她们是换衣裳还是说话,她都是方便的。   “来啊,给表小姐上茶、上点心。”季夫人的这话,意思很明显,不想让杨桃跟着。   到了屋子里头,丫鬟迟迟没有拿换洗的衣裳来,白夫人对上了姐姐的目光,心中突然有些发憷,“姐,到底怎么了?你有话,就直说吧。”   “好,那我就直说了,杨桃她可能,不是宛清。”   于白夫人来说,宛清就是宛清,是她的女儿,至于‘杨桃’这个名字代表的那个人,这世上本该是不存在的。这会儿听季夫人说了这话,她只觉得当头被打了一闷棍,而后笑了起来,笑的有些勉强,“姐,你在说什么啊?宛清不是宛清,那她是谁呢?那块玉佩,你不是也确认过了吗?就是我当初给宛清的那一块啊。”   “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了,杨家有两姐妹,杨桃她,还有个姐姐,叫杨柳。”   “这事,宛清和我说过,不过她姐姐命薄,已经不在人世了。不然……就冲着她们这么多年的姐妹情分,她失了爹娘,我也会让人照应她的。”   “杨柳没死。你要见见她吗?”没等白夫人反应过来,这据说死了的人怎么还健在,季夫人又道,“我觉得,你该见见她。”   房门之外,本来说好了去找兄长的季寅宸正贴着门听屋子里头的动静,他身边,站着杨柳。   “说什么呢?怎么说得那么小声,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说着,他贴门贴得更紧了些,然后门猛地一开,他差点儿给他娘撞到地上。幸亏他及时地扶住了门框。   “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呢?”确定季寅宸站稳之后,季夫人转向了杨柳,“你进去吧,只是见个面,不是什么大事,你别紧张。”   怎么可能不紧张呢?如果屋子里头的那个……真是她的亲生母亲的话。见杨柳的步子迈得很犹豫,季夫人也担心妹妹,于是只拉住了杨柳的手,“来,我牵着你进去。”   季夫人的手,很暖。她的声音,也很有安抚力。杨柳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姐,我想了想,既然宛清的姐姐还在,那么也该和宛清说这个好消息才是。我们不如回……”白夫人的声音,在看到杨柳的时候,戛然而止。   最熟悉一个人面容的人,应当是他自己,特别是女子,爱美的女子,天天揽镜自照,怎么能不熟悉呢?如果……如果她年轻二十岁,应当就该是这个模样的。   杨柳的想法,和白夫人很类似,但又有些不同,她想的是,如果她年长二十岁,或许就该是面前这个妇人此刻的模样。   “你,你是……”白夫人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说出了话来,因为面前这一切,太像是梦境。   “我是杨柳。”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是的,或许以后还一直会是。   “杨桃的姐姐,自小一起长大的,一个屋子里头生活,一个锅里头吃饭,一双爹娘。”季寅宸替杨柳补了一句话。   白夫人并不是傻,她只是当局者迷,所以很快,她就有了一个很合理的猜测,“那块……玉佩,是你的?”   “我不知道。”玉佩这样的物件,在谁的手上,就能是谁的东西。毕竟你叫它,它是不会应你的。   “我去问杨桃,现在就去问她。问问她,那块玉佩到底是谁的。”这会儿,白夫人已经不再称呼杨桃‘宛清’,因为杨桃太不像她,而杨柳太像。   “不拦着姨母吗?”见白夫人有些踉跄地出了屋子,季寅宸问他娘。只要他娘一声令下,他就能一个箭步冲出去,把姨母拦住。   “迟早有此一问,何必阻拦。不过……你姨母身体不好,咱们还是跟着的好。”之后,她拍了拍杨柳的胳膊,“你也来。有些事,不该糊涂一辈子。” 第52章 巧舌如簧   独处的杨桃只喝了几口茶水, 点心是一块都没有动, 那点心看着、闻着虽然都很诱人, 但她今天来这里, 不是来吃东西的。   因为觉得季夫人刚才的态度有些不妥,所以等着等着, 杨桃就没了耐心, 若这是在白府之中, 她早就去寻白夫人她们了,但这里不是。烦躁引起的心慌让杨桃有些坐不住了, 她先是在厅里头走了走,而后觉得地方不够大,便往外, 走到了园子里头。   室外的凉意让杨桃清醒了些。她此刻能想到的季夫人待她冷淡的原因,便是季寅初了。难道是她在来的路上表现地太过,季寅初回来之后,在季夫人跟前告了状了?杨桃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告状这样的事,那都是小家子气的女子做的。那会是因为什么呢?   正费神想着,杨桃突然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回头, 看到是白夫人, 她瞬间松了口气, 但很快, 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娘, 您去了这么久,衣裳怎么没换啊?小心着凉,现在可已经入秋了。”说着,就要去拉白夫人的手,白夫人下意识地甩开了她的手。   “娘?”   “玉佩呢?”   “啊?”   “我问你,那块玉佩在哪?”   “哦,您说的是这块吧?我一直贴身戴着呢。”说着,杨桃把玉佩从领口拿了出来。   “脱下来给我。”   “娘,您突然这是……怎么了?您这样,女儿有些害怕。”虽然这样说着,但杨桃依旧照办了,她觉得,依着白夫人此刻的模样,若是她不主动拿,只怕她下一刻就要上来扯了。虽然她怕玉佩丢了,用来串玉佩的绳子结实地很,但只要力气用得大,也不是拽不断的,但她难免得受苦。   杨桃避开了发髻,好容易将玉佩从脖子上头取了下来,白夫人已经一把将玉佩从她手中抢了过去,而后先是拿在手里翻看,然后贴在了胸口上。   这样的场景,杨桃觉得十分熟悉。她被季寅初带回白家的那天,白夫人也是这般模样。接下来的事,就好像时光倒转一般,白夫人又一次看向了她,“这玉佩,是你的吗?”   “娘,这个问题,您不是早就问过了吗?怎么突然又问呢?这玉佩既然是在我身边,那自然应该是我的呀。”   “我问的是,这玉佩是你从小就戴着的吗?还是什么人给你的,或者是你从什么人那里拿的?”   杨桃的眼中闪过一瞬的慌乱,而后很快让自己定下心来,只一个理由,给她玉佩的人,她娘早就故去了,这玉佩真正的主人杨柳,也死得不能再死了。都说死无对证,想要听实话,去撞墙,去上吊或许更快些。   “小时候的事,我其实记不清了,但……我一看到这块玉佩,就觉得特别眼熟,特别亲切。娘,您是不是又听什么人说了什么怪话,您……”杨桃正想劝白夫人不要偏听偏信,却在看到原处缓缓行来的人之时,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她眸中满是惊恐之色,手脚都抑制不住地发抖。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可能?没有打伞、脚踏实地,有影子……杨桃狠狠地瞪了杨柳身后跟着的安妈妈一眼,这个老虔婆,和她说什么杨柳死了,让她去给她立坟烧纸,杨柳这不是活得好好儿的吗?她们这是想要害死她?   杨桃将手背在了身后,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十指连心,她顿觉眼睛一酸。在众人以为她会先声夺人辩解什么的时候,她只是忽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姐,姐你没死,姐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你还那么年轻……姐我想你了,特别想你。”   杨桃这一哭,安妈妈的反应最大。自怀疑杨柳的身份可能不简单之后,她是再不敢妄想做她的娘,让杨柳给她养老了,只依旧把她当做主子看。但一直惴惴不安,苦于没有事情可以用来表忠心。这会儿,杨桃给了她机会。   “行了,杨……杨桃姑娘,别猫哭耗子了,这儿的季夫人、白夫人不清楚您和您姐姐的关系如何,老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当初老奴奉杨姑娘的命去给您送银子送东西,您是咱么待老奴的?冷言冷语、横眉冷对,说出来的那些话……行,这些且都不说,就说最近的,老奴当初以为杨姑娘故去了,让您……她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去送她一送,给她立个坟,烧张纸,您是怎么说的?您说杨姑娘该死,她死了是老天开眼……这些,您都还记得吗?您是贵人,贵人多忘事,不然老奴给您学一学您说的那些话?”   “不是的,不是的。”杨桃拼命摇头,泪水不值钱一样簌簌下落。“姐,你别信她的话,她说的都不是真的。我……我虽然面上和你不合,但心里是惦记着你的,咱们毕竟一块儿生活了十几年,当初的那些情分总不是假的。那天……她突然来说你死了,我怎么能信,我当时都被她说蒙了,口不择言说了什么话,我早都不记得了……我觉得只要我不去给你立坟,就能当做你还在。”   “等等,等一下。”季寅宸看着她姨母失了血色的脸,觉得这事儿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那些个过去发生过的事,杨柳和杨桃之间的姐妹情分到底是真是假,在他看来都是虚的,这俩注定不是亲姐妹,还谈什么姐妹情分呢?   “其他暂且都不提了,你只要说说,那块玉佩,你是怎么得来的。诶,你可别说,这块玉佩是你的,咱们不认玉佩,就光看脸,也能知道谁才是我姨母的亲生女儿。毕竟这玉佩是死物,谁拿到都可以说是自己的,但脸,是天生爹娘给的,做不了假。”   “我娘去的早,我爹后来也走了,我和我姐……”   “不是说了吗?说玉佩的事,别的就别提了,没劲。”   “听说姐姐没了,我天天在那和姐姐一块儿长大的院子里头住着,总能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这心里……特别难受。我就想着,不如离开吧,走得远远的,随便找个地方住下。我收拾了一下家中的财物,在我娘……她的屋子里头,我发现了这块玉佩,觉得应该值点儿银子,想着我要是离开也是需要盘缠的,就把它当了。然后……”   “然后我哥找上了门,把你带回了白家,是吧?”   “对。”杨桃点了点头,面上的表情,除了痛苦,还有些无辜。   “那我就奇怪了,这玉佩是你从你娘屋子里头找到的,那么怎么我姨母问起的时候,你没说这不是你的东西呢?反而顺势认下了白家大小姐的身份。”   “我,我是为了报答姐姐。”   厚颜无耻这个词,季寅宸原来只读过、写过、念过,今个儿倒是长了见识,亲眼见到了。   “你以为你姐姐死了,就占了她的身份,这是报答她?”   “我被带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还以为那块玉佩是赃物,有人要盘问我呢。后来见了娘……白夫人的面,我一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姐姐和她长得太像了,一看就知道,是亲生母女。白夫人问我的时候,我最开始也是想要说实话的,但那时候白夫人看着很不好,我怕我直说了,说姐姐死了,她会受不住。而且……我先后失了那么多亲人,很是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苦,姐姐虽然不在了,但我和她是多年的姐妹,那么她的娘亲,也自然就是我的娘亲了。姐姐没法尽的孝,我愿意替她尽。”说到这里,杨桃又开始哽咽,“我真的……没坏心的。我看到白夫人就想到了我娘,我也想要有娘疼爱。”   “你是说,在你到白府之前,你并不知道这块玉佩的存在,也不知道它的来历?”   “不知道,真的都不知道,姐,你要信我!”   “我从小在杨家长大,和你一起长大。”杨柳说这话的时候,杨桃拼命点头,杨柳伸手顺了顺耳边的发,“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我和白夫人长得再像,你也不该想到,我和她是亲生母女吧?最多惊讶一下,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人长得这样相似。”   “那……是白夫人说的,说她多年前丢了一个女儿,她女儿身上戴着这块玉佩的。那咱们家既然有这块玉佩,白夫人的女儿,自然不是我,就是姐姐你了。”这话,杨桃接得那么自然,到让杨柳一时之间没了话语。   季寅宸算是看出来了,他们这些人都加一块儿,只怕也说不过杨桃,她总是能说出对她自己有利的,旁人却没法儿反驳的话。   “如此,便多谢你了,这么些日子,委屈你了,一直装成你姐姐,特别累吧。如今她回来了,你也算是功成身退了。你不是说了吗?想离开,走得远远儿,只是缺银子,缺多少你说个数,我给你,天下之大,以后就任你遨游了。”   “不不不,爹娘不在了,我现在就剩姐姐一个亲人了。我怎么能扔下她一个人呢?”   “一个人?那难道我们都是鬼不成?你姐姐呢,不缺真正的亲人,至于那些嘴里说着‘亲’,却在背后捅刀子的所谓‘亲人’,我相信杨柳她不想要。哦不对,是宛……姨母,不然给表妹新取个名字吧。前头那个名字被人用过了,多委屈表妹啊。”   “姐,姐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姐妹?我原来一直以为我们是,但原来……你姓杨,我姓白。今后,你再不用担心会有一个让你无颜见人的姐姐了,我便是死了,也不会脏你们杨家的祖坟,我自有我的去处。你也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虽然杨桃不承认,但杨柳心里很明白,她不是她亲姐姐这事,杨桃知道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怪不得……杨桃能待她那么狠心,觉得她为她做了什么,都是应该的。   “走?哪儿有这么容易的事。杨柳,我们杨家待你是有恩的,要不是我爹娘把你从小养大,让你吃饱穿暖,你早就饿死或者被送到那些肮脏的地方去了,还能有机会回到这里,做你的官家小姐吗?现在我爹娘是死了,但他们对你的养育之恩犹在,难道你不该报答到他们唯一的女儿—我的身上吗?人在做天在看,您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都说女子善变,这变脸比翻书都快的,季寅宸着实是头一回见。刚才还可怜兮兮的杨桃,此刻已然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好像杨柳是那一朝富贵,就忘了本的人。   “爹娘的恩情,在我跟着郑铎的那一日,就已然报了。他们救我一命,我保你一命,两清了。”   “那怎么一样?你跟着郑铎是你自甘下溅。要是他是个发疏齿摇的老头子,你也愿意跟着他,给他做外室吗?还不是看他家世好,模样好,年纪又轻,你跟着他之后,倒是过了段好日子。我呢?比原来过得还要清苦。”   “杨姑娘当时……”安妈妈才一开口,杨桃已经就接了她的话头,“对,她当初是给我送了不少东西来,还有些散碎银子,但那些顶什么用啊?她自己披金戴银的,打发乞丐一样给我送一些不值钱的东西,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我就不让她如意。”   “哈哈哈……”杨柳突然就笑了起来,“原来你不收,不是因为送东西的人是我,而是因为我送得太少。杨桃,原来我一直都告诉自己,做过的事,不要后悔,但今天我真的后悔了,当初为什么一定要救你呢?明明大家都说,让我尽人事听天命,可我就是一门心思地想要留住你,因为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杨柳和杨桃一来一往,把过去的伤口又重新揭开,季夫人是知道一些的,听了也频频皱眉,为杨柳的傻,为杨桃的咄咄逼人。白夫人……从杨桃承认玉佩应该是杨柳的开始,就一直看着杨柳,有些庆幸女儿兜兜转转地终究回到了她身边,但更多的是后怕,万一寅宸没有遇上杨柳,她会过怎样的日子?会再受多少的苦,流多少泪。   之后便是震惊了,从杨桃、杨柳、安妈妈的字里行间,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字眼。   “你……”白夫人试图开口,但很快,就觉得周遭的景物在眼前直打转。   “妹妹!”   “姨母!” 第53章 处置(一)   “娘, 现在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基本算是弄清楚了, 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府里头, 不是应该直接赶她出去吗?”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明明你离你姨母也不算远, 怎么就让她抢了先呢?”   “谁能知道姨母她说倒就倒了,我这根本来不及反应。”说起这个, 季寅宸其实也是懊恼的, 说起来, 他比杨桃站得离姨母还更近些,没想到杨桃能反应那么快, 直接一个飞扑,让姨母倒在了她身上。   “玉佩的事,固然是她做得不对, 但这一码归一码,她为你姨母受了伤是事实。就算要赶她走,也得等她养好了伤再说。”   “她那一点儿擦伤,算什么伤啊?再说了, 就算没她,姨母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指不定, 姨母还被她的骨头膈地背疼呢。究其根本, 姨母之所以会晕倒, 还不是被她给气的。”   “这事咱们知道, 外头的人可不知道。有些事, 咱们也不好摊开了说, 对咱们两家,对你表妹的名声都有碍。”   “就算咱们不说,杨桃又不是哑巴。”   “唉。”说起这个,季夫人其实也为难,这也是季夫人要留下杨桃的另一个原因,留在身边盯着总比放她出去乱说话来得强。等她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再把人弄出府去也不迟。   “那不然,一不做不二休,趁她病,要她命。”否则就杨桃那一张嘴,迟早会把杨柳的事传的天下皆知。   “浑话。”便是哪个府里签了死契的丫鬟无缘无故地死了,周遭的人只怕都是要议论许久的,更何况杨桃并不是丫鬟。虽然她已然没有了能替她做主的亲眷,但白府的人大多是见过她的,这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突然没了踪影,万一被有心人做了文章,只怕要影响夫君和妹夫的仕途的。为了她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不值当。   季府客房之中,杨桃仔细看了看两个手肘上的擦伤,虽然很疼,但伤得没有她想象中的严重。但不管怎么说,她顺利留了下来。   “想让我走?没这么容易。”杨桃想得很明白,她若出了府,那就是一介孤女,温饱都成问题。若是留下,吃穿反正是不愁的,至于其它,徐徐图之便是。   杨柳进屋的时候,杨桃正咬紧牙关用包扎伤处的白布条使劲地蹭她的伤口,好像那伤不是在她自己身上,而是在她仇人的身上一般。   杨柳虽然没出声,但一直警惕着的杨桃依旧很快停下了动作,“你怎么来了?来谢谢我救了你娘吗?不用客气,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   “你想要什么?”   “其实也很简单,衣食无忧的一生。你说你,回来做什么呢?就你这样残花败柳的身子,就算得了白府大小姐的身份又如何?哪个好人家会要你做媳妇呢?不像我是清白之身,虽然容貌……但娶妻娶贤,纳妾才纳色,我若得了你的身份,那么嫁个好人家是不成问题的,这样的联姻,对我对白家都是有好处的。你呢?只会让白府蒙羞而已。”   “我原来一直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最能伤人心的话,往往出自你最在意的人。她原来因为杨桃伤过很多很多次心,现在……只是觉得刺耳罢了。“你既不是白家的人,白府的事,就不牢你费心多虑了。还是好好养伤吧,待伤好了,你就该走了。”   “我走还是不走,你说了可不算。”   “那就看吧。”   杨柳才刚出门,就看到了急急忙忙冲着她过来的季寅宸,“杨……表妹你没事吧?她没伤着你吧?你说你没事到她这里来做什么?她不就是蹭破点皮,能有什么事啊?值得你特意来看她。”   这种被亲人关心的感觉,杨柳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我没事,我就怕万一……我娘醒过来知道了是杨桃救了她,会问起。我来看看,到时候也好和她说。”   “不能吧,姨母不是那么糊涂的人。杨桃对你说的那些话,戳的可不止是你的心窝。你以为姨母是为什么晕的,还不都是被杨桃给气的吗?”   “季……表哥,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该回来?”   “叫二表哥,什么该不该的,这里才是你的家,你不回来,想要去哪里呢?”   “但我现在这样的情况……”杨柳伸手摸了摸肚子,孩子她肯定是不能不要的。但要了孩子,于白家的名声来说,确实……   关于这个,季寅宸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呢,这会儿杨柳主动提起,他倒是松了口气。“表妹你和我来,听我和你慢慢说……”   季寅宸说的,也是季夫人的意思。本来有些事,季夫人是想瞒着妹妹的,没想到杨桃那样口无遮拦,什么都往外说。   “啊?和她说,我原来因为要救杨桃做过郑铎的外室,后来日久生情郑铎娶了我,但他命短,我们成婚没有多久,我就守了寡?这……这孩子不是郑铎的呀。而且郑铎也没死。”这是一个太容易被拆穿的谎言。   “姨母她又不知道郑铎是谁。那不然,你把人名换换,换成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换一换?那岂不是往林睿身上泼脏水了吗?就算林睿不在了,杨柳也不希望在她娘亲眼中,他是一个趁人之危的人。   “还是……”   “我想……”   杨柳和季寅宸同时开了口,季寅宸道,“你先说。”   “还是按你说的吧。”杨柳明白季夫人的意思,在她娘‘犯病’的这个时候,告诉她,她做过人的外室,后头又私逃嫁给了另一个人,那个人还不在了,留了个孩子给她。只怕她娘得再晕过去几回。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你和林睿的事,杨桃不知道。万一你说了林睿,杨桃又说了郑铎,那就穿帮了。还有孩子的事,我娘说等姨母好些,你再提。”   “好,都听你们的。”   白夫人醒过来的时候,正看到了守着她的季夫人。   “姐。”   “嗯,好些没有?你好好缓口气,一会儿起来喝药。”   “我刚才做了个梦,特别奇怪的梦,梦见……”   “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们都说,宛清不是我女儿,我女儿另有她人,她还长得特别像我,就像照镜子一样。”   “不是梦,都是真的。那块玉佩,确实替你找到了女儿,虽然迟了些。”   白夫人一愣,而后突然觉得头疼,因为回想起的那些她以为只是梦中片段的场景,那些宛清说的话。   “她呢?”   “在外头,我刚才就怕,怕你醒过来不清醒,看到她的样子又被吓晕过去,这才让她在外头等。这会儿你清醒了吗?想起都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   “那行,我让她进来,你们好好说说话,别激动。”   屋子外头,季寅宸虽然让人给杨柳搬了张椅子来,但杨柳有些坐不住。季夫人出门的时候,杨柳正在门前徘徊,一副失神的状态。   “她醒了,进去吧,慢慢和她说话,别让她着急,一会儿我让人把药送进去,你喂她喝。”   “好。”   “当年的事,你娘虽然有错,但这么些年,她也受了不少罪。你别记恨她。”   “我不会的。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我娘。没有养恩,也有生恩的。”   “好孩子。”   一看到杨柳,白夫人便有两道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杨柳看着有些难受,伸手替她擦了擦,“您别哭,对身体不好的。”   “都是娘的错,当年不小心把你给弄丢了,现在还认错了人。我不配做你娘。”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很好,您也得好好的。”嘴开开合合了多次,杨柳终于还是开了口,“娘,您得给女儿孝顺您的机会。”   “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我刚没听清。”   “娘。”   “再叫一遍?”   “娘!”   杨柳想要安慰她,但越安慰,她越是哭得厉害,没办法,杨柳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哭了好一会儿,白夫人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想当初……你才这么高,天天缠着我要出门去玩。”白夫人断断续续地叙述着,那是她记忆中的,和她相处的场景,杨柳觉得心里有些微微的酸楚,那些过往,她都早已忘记。   “怎么样?她还好吗?”杨柳重新出门的时候,季夫人依旧还在。   “又睡着了。药也喝了。”也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说话累了,亦或者是药起了效。   “那她……问了你的事吗?你是怎么回答的?”   “她没问我,只是一直说我年幼时候的事。”   “那……你去休息一会儿吧。你现在这情况,也不能累着。”   季寅宸呢,本来是想在门口和她娘一块儿等着杨柳出来的,但他越回想杨桃的话,就越生气。这气到了极致,他怕自己原地爆炸,只能去找杨桃泄气。   一脚踹开门,挺霸气的,但这是他们季府的门,要是踹坏了,银子只怕要从他的口袋出。犹豫了一会儿,季寅宸收回了抬高的腿,只用力地推开了门。   杨桃没睡着,第一时间回过了头。不是不想睡,也不是担忧些什么,而是手上的伤口被她磨得有些过,现在正火辣辣地疼。   “二表哥?”   “谁是你二表哥,你可别乱叫。”   “季二少爷?二公子?……二郎?”   听出了杨桃尾音的微微上挑,季寅宸眼中的厌恶之色更重,“你要不要脸?”   “不要脸?你这话,不该对我说,该对你那做过人外室的表妹,我的好姐姐说。”   “你!你说吧,究竟怎么样才肯离开?”   “想打发我?容易啊,给我准备陪嫁,把我风风光光地从白府或者季府嫁出去,也不用太高的门第,官宦人家就可以,哦,可别是那七品八品的芝麻小官。”   “妄想。”   “若她没有回来的话,我就是白家大小姐,这要求过分吗?”   “可你并不是,你是冒名顶替的。”   “身份虽然变了,但我的想法没变。没关系,我还有时间,我这伤,还得好好养养才能好呢。” 第54章 处置(二)   “哥, 你说她过分不过分, 被咱们揭穿了非但不知悔改, 还居然理直气壮地提要求。她这样的人, 那是嫁到谁家谁家倒霉。不管是从姨母家还是咱们家出嫁,那都不是结亲, 是结仇!”   季寅宸说得义愤填膺, 季寅初只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 这喝完酒之后,醉意是有的, 但更多的是口渴,“所以,你说了半天, 就是和她斗嘴去了。你就这么无事可做吗?”   “这不管做什么事,心都得定,只要想起咱们府里头有这个一个人在,我这气就一阵一阵地往外冒, 就光顾着生气了,什么事儿都干不了。”   “那就送走。”   “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娘说了,要等她养好伤。”   “养伤而已, 什么地方不能养, 非得在咱们府里头吗?”   “对, 哥你说得太对了, 先把人送出去, 到时候……等大家都记不住有她这么一个人的时候……”季寅宸眯了眯眼, 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我这就去办……”   “先等等。”   “嗯?等什么?”   “等天黑。”   “为什么要等天黑?她要是反抗,直接敲昏了就是。”   “费那劲做什么?晚上给她送吃的时候,在里头加点东西就是。”   “加□□?”   “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你这一年多,在外头就学了这个?娘亲那儿,我和爹都没特意说,你知道一下也无妨,只是不要外传,近来朝堂之中,只怕会有些变化……这会儿大家都在努力守住自家官职的同时,想着拉对方派系的人下马。你在这个时候弄出人命来,那就是亲者痛仇者快了,十分不智。一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罢了,随便寻个府里的别庄往里一送,多派几个人守着便是。对外,只说她是身子孱弱,去外头休养身体的。”   被兄长这么一说,季寅宸觉得杨桃真是不足为虑,“能有什么变化,难道是……”季寅宸伸手指了指天。   “你非朝堂中人,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那你和爹……”   “暂时无碍,只要你做任何事之前,三思而后行,别拖爹和我的后腿就行。”   季寅初这话一出,季寅宸顿时不说话了,他本来还想着,安全起见,给杨桃弄点儿哑药,顺便废了她的手。   “那还真是……便宜她了。”虽然是被困着,但有吃有喝有住。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待过一段时间局势稳了,找个人家把她嫁出去。”   “哥,我没听错吧?她这样的人,咱们还要给她找婆家。您该不是和谁家有仇,想着把她嫁过去,祸害人家吧?”说着,季寅宸朝着他哥竖起了大拇指,“你这真是……无毒不丈夫。”   “先把人送出去,其他的日后再说。”若不是弟弟不顶用,季寅初真不想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费心思。   “那娘那里?”   “我去说。”   得了兄长的准信,季寅宸心中的大石头顿时消失无影踪,“那我没事儿了,哥你休息吧,我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表妹去。”   季寅宸寻到杨柳的时候,她正坐在院子里头,目光微微失神,手置于腹部。怕吓着她,季寅宸一直到走到了她跟前,才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季……二表哥。”   “在想什么呢?是在担心姨母呢?还是在为杨桃的事不高兴?如果是姨母,今天请来的那个大夫是长年给姨母诊脉的,最是了解姨母的情况,他说姨母什么时候能好,姨母什么时候肯定能好,如果是因为杨桃,我哥也想好了解决她的办法了……”   “是这样,让你们费心了。”杨柳高兴不起来,固然有她亲娘的原因,有杨桃的原因,还有很多其它的。若这事是在十年之前,那么她或许会比现在高兴,因为那时候,她还是依恋爹娘的年纪。现在……她长大了,现实了,除了这迟来的亲情,她更在意的,是将来的生活。如果可以选择,她其实更想待在季府,因为姨母的性子明显更爽利一些。   “这话说的,也太见外了。”   小的时候总是盼着长大,觉得大人特别厉害,什么事都能解决得很好,但真的长大了之后,反而怀念小时候的那种天真。那些烦恼并没有随着年纪渐长而消失,反而越来越多,可能年纪长了,心眼也变多了吧。   “我娘已经让人去白府报了信,就说姨母今天住在咱们季府。具体也没说是什么原因,一切还是要等你和姨母明天回家再说。你别太担心,明天我娘和我都会跟着姨母和你一块儿回去的,把来龙去脉都给姨父说清楚。”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杨柳一直想问,但一直忍着,因为二表哥于他来说是晚辈,晚辈是不好评论长辈,说长辈的是非的。但此刻季寅宸主动提起了,她便有些忍不住了。   “你问姨父?他……”下意识的,季寅宸就看了看杨柳的腹部,然后面上的神情有那么些为难,“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你的生父,你只要记得这个就行,至于其它……船到桥头自然直。”说完这话之后,似乎是怕杨柳追问什么,季寅宸找了个很拙劣的借口,起身离开了。   看着季寅宸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杨柳摇头轻笑,手轻轻地碰了碰肚子,“你表舅他……脸上真的藏不住事,是不是?如果你爹在,就好了。他一定会特别替娘高兴,高兴娘又多了好些亲人。”   “杨姑娘,喝碗汤吧,厨房刚做好的。”季府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也不是所有人的嘴都严实,这杨柳和杨桃的事,好些人都已经知道了,所以安妈妈去厨房晃悠的时候,并未被人赶出来,那些人还待她挺客气。安妈妈这就顺着杆子往上一爬,给杨柳要了碗汤。   “先放着吧。”   “杨姑娘你怎么,好像不高兴呢?这……认了亲不是应该是喜事吗?对了,您那亲娘醒了吗?说了什么时候把您带回白府去吗?您是不是该换身艳丽些的衣裳,您最近穿得都偏素淡。回白府多好啊,以后您就是官家小姐了,那身份,一点儿也不输给徐家那位,爷要是知道了,指定得后悔死。”   “安妈妈!”杨柳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本来杨柳是想说,以后别再提起郑铎的事,她是有夫君的,她夫君姓林名睿。但很快,杨柳想到了二表哥教她‘骗’她娘的说辞。   被杨柳一叫名字,安妈妈鹌鹑一样缩了起来。   “有件事要和你说一下,你且记住了……”   “……杨姑娘您放心,老奴记住了,爷虽娶了您,但是英年早逝。”   =====地点切换分割线=====   青远城霍家,离林睿清醒过来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好些天,但除了换药的时候林睿会因为疼痛哼哼两声,其余的时候,林睿几乎一声不吭。   “大少爷他……该不会真的傻了吧?”这问题,自林睿醒过来,阿福每天都要问几遍,阿禄已经听得烦了。“傻没傻我可不知道,你要想知道,去问大夫去啊。”   “正常人,谁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发呆,一发呆就是一整天啊。那目光,直勾勾的,都不带转弯的。应该是烧傻了。”   “那也要他能动才行啊,他现在身上那些伤,动一下就得多躺几天,他要是真傻,才会乱动弹。”   “那不能动,至少说说话啊。难道脑子没烧坏,嗓子烧坏了?一个人孤单单躺着,多寂寞啊?”   阿禄看着阿福,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想着……要是大少爷聪明的话,就轻易不会开口,不然遇上你这样的能一天说到晚的人,他说一句你说十句,不被你烦死,也会因为说话太多导致喝水太多、如厕次数太多而加重伤情。   阿禄的猜测是正确的,林睿脑子没坏,嗓子也好好儿的,但并不想和阿福他们说话,一来他不说话,阿福已经够聒噪了,二来他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他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养伤,待伤好差不多了,回去找杨柳。   阿福和阿禄给他换了药,换了衣裳出去之后,林睿缓缓活动了一下右手。虽然还是疼,但是比昨天又要好上一些,想来,再过几天,他的手应该就能握笔了。待他能握笔了,就给杨柳先写封信,让她安心等着他回去。   躺着写字真是一件特别难的事,但林睿想着杨柳,忍着疼做到了,只是写出来的信……那些字惨不忍睹。倒是勉强能看出究竟写的是些什么,只是……看着一点儿也不像是他的笔迹。   “去替我找些打络子的绳子来。”   林睿要笔墨纸砚,就已经够让阿福和阿禄吃惊的了,这会儿写出的字狗爬一样,为了不惹大少爷生气,阿福一直都很努力憋着笑,却在听到林睿新的要求之后,破了功。   “您要真是觉得躺着无趣,不然小的给您说故事听?小的父亲原来在世的时候是酒楼里头的说书先生……小的那是自小听到大……”   “拿绳子来。”   同心结,杨柳教过他的,他虽然打得不好,但杨柳应该能认出是他打的,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用了劲,林睿手上的伤口有些裂开,络子上头沾到了一些血迹,他是没力气再重新打一个了,“拿去洗干净了,晾干之后,和信一起送出去。赏银……不会少了你们的。”   阿福和阿禄满嘴答应,出了林睿的屋子,就去了霍老太爷那里。   “你们说,他能开口说话了?这是他要你们送出去的信?送给谁的?”   “是,大少爷虽然清醒好些天了,但昨天才开始说话,今天说得比较多。至于信,小的们没敢看。”   “行了,你们下去吧。”   林睿的字实在写得很不堪入目,霍雷略艰难地看完了信,看了眼那个犹带着血迹的同心结,只说了一句,“儿女情长。”   自从信送出去之后,林睿的话倒是多了起来,不过来回都只重复一句,“有回信了吗?”   前头几天,阿福和阿禄还能说,路途不近,只怕信还没有到。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他们也编不出别的理由来了,只能说,尚未。林睿不是不失望,不着急的。   待林睿的身体又好了些,能短时间内坐起来的时候,霍雷终于又想起了他。 第55章 探望   不论林睿姓什么, 但不可否认的是, 他身上流着的是霍家的血。   霍雷从进屋开始, 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林睿, 林睿也无所惧,坦然地回看他。终究, 霍雷率先挪开了目光, 因为林睿的那张脸, 让他觉得不舒服。他能从林睿这张看上看到亡妻和长子的影子,也能看到那些他不愿回想的过往。   在霍雷转过头的一瞬间, 林睿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带着讽刺的弧度,而后很快收敛,“祖父。”他在屋檐下, 现在又是这番模样,先低个头也无妨。   “嗯。”霍雷低低地应了一声,“你,觉得如何了?”   “还是浑身都疼。”现在想想, 林睿其实更想回到前一段时间的状态,昏昏沉沉的,不知身上的疼痛, 也不因为得不到杨柳的回音而干着急。   “那就好好养着吧。等你的伤好了, 也别在走了, 留在家里, 祖父给你寻一门好亲事。生的第一个孩子, 不论男女, 都随你姓‘林’,至于后头的子嗣,就都姓‘霍’吧。”   “姓霍?霍家不是有二叔、有二弟、三弟吗?祖父怎么还能看得上我这一脉?”   说起这个,霍雷脸上刚才强扯出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又一次,他定定地看着林睿,而后一字一顿地问,“你二叔和你二弟的事,你当真不知道?”   “他们?他们怎么了?”林睿确实不知他二叔和二弟的情况,否则便是拼着伤口裂开,也得大笑几声,道一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霍雷毕竟是走过江湖的人,看人还是很准的,只看了一会儿,他便能确定,林睿没有说谎。   “没什么,出镖的时候,出了些意外。”毕竟是他看重的儿子和孙子,他不愿意另一个孙子当着他的面幸灾乐祸。   “意外?和我爹当年一样吗?”   “林睿!”   “祖父您问完了吗?若您问完了,那孙儿也有件事要问。我这一身的伤,可是二叔的杰作?是多年之后的斩草除根吗?”   “……不是他。”   “那是二弟?三弟?或者……是祖父您?”   “混账!说的什么话,咱们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当初他那个‘好二叔’是怎么说的呢?他们姓林,根本就不是霍家的人。“你是长辈,您说得都对。我身上的伤,我是绝对会好好养的,至于亲事,就不劳祖父您费心了。孙儿在外,已经娶了妻了。”   “什么?娶了?娶的哪家的姑娘,是商户,还是官家?”   “可能要让您失望了,她都不是的,她就是个特别普通的姑娘,但孙儿十分庆幸,今生能娶她为妻。”   “普通人家的?小门小户?”霍雷的眉头皱了起来,若是没有这一场意外,林睿娶了什么人为妻,或者娶不娶妻,他都不会关注太多,反正生出来也是姓‘林’的,断也是断绝林家的香火,和他们霍家没有多大的关系,可他现在需要林睿暂时接手镖局的事,替他们霍家开枝散叶,那么孙媳妇的人选,他就不得不精挑细选了,最好是找对他们镖局有利的人家。“她知道你的身份?”小门小户的女子那是最爱攀高枝的了。   “身份?祖父您说我吗?我一个没爹没娘的穷小子,能有什么身份,孙儿之幸,她并未嫌弃我。”   “穷?你怎么会穷呢?前些年你回来的时候,我不是给过你一笔银子吗?”   “早就花完了。那么点银子,还不够去酒楼里头好好吃几顿的。要不是娘子接济我,我只怕早就饿死了。”   霍雷的嘴张张合合,‘败家子’三个字,愣是憋住了,没有说出来。   “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你若当真喜欢她,待你成了亲之后,接她过来,给你做个妾吧。”   “祖父,祖母虽然去了,但她说的话,孙儿一直放在心上,不敢或忘。”   “她说什么了?”   “妾,是乱家之本。”说完这话之后,林睿也不管霍雷的脸色是黑还是紫,只自顾自地继续说,“我答应过祖母,此生只娶一妻,不纳妾。所以祖父的好意,孙儿只能心领。”   霍雷甩手走了之后,阿福和阿禄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在林睿开口之前,阿福已经开口道,“大少爷,还没回信,没有。”   “这样,你再帮我送一封信。这一回若是有回信,赏钱翻倍。”   听到林睿的话,阿福微微有些心痛,老太爷……也太抠门了。但他们首先,拿的是霍府的月俸。   虽然时间不长,但林睿还是觉察到了阿福是个藏不住话,爱说话的,至于阿禄,噎死人不偿命。   把阿禄打发出去之后,林睿冲着阿福招了招手,“你坐下。”   “小的不敢。”   “我坐着你站着,我和你说话还要仰起头看着你,太累。”   阿福闻言,立马坐了下来,“大少爷您有什么事要吩咐的吗?”   “没事吩咐,但有事要问。听祖父说,我二叔和二弟都在走镖的时候出了事,受了伤,现在……伤好些了吗?”   “好不了了。”耿直地说了这一句之后,阿福自觉失言,然后拼命给自己圆场,“那个,小的的意思是……暂时没法全好,时间长了,可能会有好转。”   “他们伤得,难道比我还重吗?我都能勉强起身了,他们还不能吗?”   一句一句慢慢地引导,阿福的话匣子慢慢地就打开了,到了后头,便是林睿不问,只是偶尔点个头,阿福都能继续积极地往下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抢了东西不算,把二叔打得只剩一口气,断了二弟的命|根?这些人是和霍家有深仇大恨吧?   “那照你说的,二叔是起不来身,二弟呢?这么长时间了,伤口还不曾愈合吗?”   “听说好倒是好了,但二少爷现在天天都窝在屋子里头不肯出门,他那院子里头伺候的人也巴不得他不出门,二少爷现在的脾气那个大……”   “可惜了。”   “诶?大少爷您说什么?”   “我说,可惜我这身子不争气,若是此刻能够走动,定然是要去看看二叔和二弟的。”替祖母、替爹看看他们的惨相。   “您先好好休养吧,按您的恢复速度,只怕至多再过半个月就能下地走动了,到时候小的陪您去。”   三天五天七天十天的没有回信,林睿还能忍住,但待得他能下地走动之后,依旧没有消息,林睿就不得不怀疑了,“阿福。”   “怎么了大少爷,是走不动了?要小的搀您回床榻上躺着吗?”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我那两封信,你究竟送出去了没有?”   “送,送出去啦。”只是送的地方未必是您指定的。   “今天天气不错,咱们去看看二叔吧。”   霍家二老爷,自林睿的父亲去世了之后,就开始掌管霍家内外的事。那个时候,几乎每时每刻都有要巴结他的人,要多威风有多威风。自他伤了之后,权利重新回到了霍老太爷手里,刚开始还有抱着希望的人,天天殷勤伺候着,想着有朝一日他好了,能记着他们的好。但时间一长了,大家都慢慢懈怠了下来,只在老太爷和三少爷过来的时候殷勤,他们走了之后,二老爷也就没人管了。   林睿的身份,虽然有些尴尬,但毕竟是主子,还是会说话的,会说话就意味着会告状,二老爷院子里头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的,都对林睿十分客气。   林睿进屋之后,抬手捂住了口鼻,因为屋子里头弥漫着的异味。   “额,大少爷您多见谅,这二老爷现在是吃喝拉撒都在床榻上头,大夫说了要少让他见风,这屋子里头的味儿散不出去,时间长了自然就……”   林睿咳嗽了几声,摆了摆手,“没事,我就看看二叔,不会待太长时间的。”   “那您随意,小的在门外候命,您要有吩咐,随时喊小的。”出门之后,那人捏了捏鼻子,嘀咕了一句,“半个月换一次味道还是偏重了些,不然和他们说说,改成十天一次?”   霍雷之所以偏爱这个二儿子,一则固然是因为他是随着他姓霍的,二来就是长相了,霍家二老爷,长得极像霍雷年轻的时候,一看就知道,是亲生父子。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霍家二老爷,离骨瘦如柴,也就一步之遥了。   正在林睿犹豫着,是要伸手推他一把,还是抬腿踢他一下的时候,霍二老爷睁开了眼。   “二叔您醒了?侄儿听闻您受伤,特意来看您来了。”   霍二老爷的目光,从茫然到惊恐,只用了很短的时间。林睿很高兴,能害怕,说明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二叔您要说什么?说不出话?那就别勉强了。听侄儿说吧。说句不孝的话,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盼着祖父有个好歹,因为当初我答应了祖父,在他咽气之前,不能找您报仇。可没想到现在,祖父依旧安好,您却……您这样算是多行不义么?您作孽也就算了,还连累了二弟。对了,听说怕您忧心,所以二弟的情况,他们都没敢和您说。但我以为,这么大的事,必然是不能瞒着您的。二弟他那儿……被人斩断了,特别利落的一刀。可惜了,二弟还未曾成亲,就已然注定要断子绝孙了。”   林睿一边说着话,一边仔细地看着霍二老爷的反应,他的唇剧烈地哆嗦着,胸口也起伏得很厉害,努力了半响,却只是徒劳罢了,发出的只是断断续续的荷荷声。   不多时,在林睿再度开口之前,有什么顺着床榻边滴落到了地面。林睿先是一愣,然后突然就明白了是什么。   “说到底,您还是怕死的,不能说话不能动,吃哈拉撒全都要别人伺候,即便这般模样,你依旧不愿意咽下那最后一口气,那么当初为什么,你要对我爹那样狠心呢?他难道就不想活吗?难道他挡了你的路,他就该死吗?”说这话的时候,林睿眼中凶光毕现,手也不自觉地朝着二老爷的脖子伸了过去,但还没完全靠近,他就收回了手,“你别怕,我不杀你,原来我真的特别想,但现在我改主意了,与其让你到下头去扰我爹娘清净,不如就让你这么苟延残喘着吧。”   “大少爷,您和二老爷,说完话了?”   “嗯,我二叔又尿了,你找人进去处理一下吧。”   “又……小的知道了,那您慢走。” 第56章 糊涂爹   睡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 白夫人的气色好了很多。昨个儿也是一时气急, 今天算是缓过来了。这会儿, 她只笑眯眯地看着找回来的女儿, 对面前的早膳,视若无睹。   “柳儿就算长得再好看, 你也得先吃饭。妹夫那儿, 还得你去解释清楚呢。”说着, 季夫人把一碗炖蛋推到了白夫人跟前,“吃吧, 怕你没胃口,我让厨房特意给你做的。”   炖蛋里头加点牛乳,白夫人确实一直很喜欢, 但她抬眼一瞧,桌上只有一碗,于是立马往杨柳跟前一推,“这个你吃, 娘记得,你小时候也是爱吃的。”当时杨柳年纪小,吃不完一碗, 白夫人都是分三分之一给她, 杨柳丢了之后, 很长的一段里头, 白夫人都没有再吃过这个。后来是又有了孕, 旁的都不想吃, 就想吃这个。   季夫人还来不及拦阻,杨柳已经听话地舀了一勺子蛋,送进了嘴里。在杨柳捂嘴干呕的那一刻,季夫人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暗道了一声不好。   “怎么了?是味道不对?这里头的牛乳不新鲜吗?”说着,白夫人也立刻舀了一勺,唇舌之间,是十分熟悉的口感和味道。“做得挺好的啊……”话才说了一半,白夫人已经瞪大了眼睛,面前的这一幕,何其熟悉,杨桃说的那些话,突然又开始在耳边回荡。   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意往那方面想。白夫人的目光,从杨柳捂着嘴的手,缓缓地,心惊胆颤地往下移动,最终,定格在了她的腰间。因为坐着,即便没有扎腰带,即便衣裳很是宽大,她那隆起的腹部,还是十分明显。   “你,你……”   “妹妹,别太激动,听我慢慢和你说。”   “姐,我可能没有睡好,我再回去休息会儿……”下意识地,白夫人想要逃避,但季夫人却不允,“你没看错,也没猜错,柳儿她,确实是有孕了,但……情况比你想的好很多。柳儿是成了亲的,只是她夫君命短,撒手走了,只留下这个孩子给她。”   “成了亲了?”   “柳儿都多大年岁了,成亲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那孩子的爹是……?”   季夫人回头看了杨柳一眼,“就是昨天宛……杨桃说的那人。柳儿当初跟着他的时候,他尚未娶亲,后来两人相处的久了,这日久生情,就结了秦晋之好,本来也算圆满,没想到……唉,人生终归有些不如意的地方。好在这误打误撞的,柳儿遇上了寅宸,被带回到了你这个亲娘的身边。”   季夫人说完这番话之后,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把这事儿给圆过去了。但她那口气着实松得有些早,很快,白夫人就有了疑问,“宛清既然嫁了人,就算她夫君不在了,她不是应该待在婆家吗?”虽然本朝并不禁制寡妇再嫁,但夫君一死就离家的着实不多,更何况当时她是没有娘家的。   季夫人还以为,待妹妹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应该是抱着杨柳好好哭一场,说几次‘我可怜的女儿!’   “额……是这样的。柳儿当初嫁给她夫君,她夫君家里都是不同意的,嫌弃她……出身不好,又没爹没娘,她夫君死了以后,当家的老夫人就说,说柳儿八字不好,克死了她儿子,就把柳儿赶出门了。你说这人多可恨,凭白坏了我们家柳儿的名声。”   刚才姨母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季寅宸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了,想着这撒谎真是不好的事,因为撒了一个谎不算完,为了圆这个谎话,还得再不停地撒其他的谎,没想到他娘这反应速度,编故事的能力都……厉害了。   “他们不知道宛清有孕了吗?”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妹妹,我可跟你说,你别犯傻,你要是因为柳儿肚子里头的孩子想把她送回婆家去,那可不行。”因为那个婆家根本就不存在。   “为什么?”白夫人这么一开口,在场的其他人就都知道了,她确实是有这个意思的。   “因为……她婆婆又不喜欢她,万一柳儿在外头走了这么一遭,他们不承认柳儿肚子里头的孩子是他们家的孩子怎么办?就算承认了,万一她还是看柳儿不顺眼,平日好吃好喝的,趁着柳儿生产的时候动点儿手脚,去母留子……”   季夫人的一番话,把白夫人吓得心惊胆颤。之所以害怕,是因为确实是有这种可能性的。   “你呢,要是不想带柳儿回府,那也容易,就让她留在我这里吧。我府里头这一个一个的成亲都还早,我就当,提早抱孙子了,孙女也行。”   “那不行。”   那边季夫人和白夫人在说话,这边,季寅宸用公筷给杨柳布菜,他们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加上季寅宸特别留意过,杨柳喜欢吃什么,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先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别饿坏了肚子和孩子。这事,姨母知道了也好,迟早都是要知道的。”   对于杨柳有身孕这事,白夫人没法像季夫人想得那么开。本来她还想着,凭着女儿的容貌、出身,即便不是完璧,只要尽心寻找,还是能找个好人家的,可现在……突然冒出了个孩子来。母子/女分别的苦楚,她是深有体会的,自然不能让女儿也承受同样的苦楚,但若是带着孩子,这婆家只怕难找。若是不找,女儿还这么年轻,难道要替那短命的女婿守一辈子不成?   白夫人唉声叹气,季夫人怕说多错多。   “事情已经这样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让柳儿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也对。”   “娘,姨母,你们这一个叫她宛清,一个叫她柳儿,哪儿有一个人叫两个名字的,不然,你们统一一下?姨母,我还是昨天的想法,宛清这个名字,被那谁用过了,就别再给表妹用了,宛什么好呢?宛玉?宛若?宛怡?”   “就你主意多,你表妹的名字,还轮不到你来定,待她回家了,你姨父自然会定。”   季寅宸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他本来是想靠这个转移一下娘亲和姨母的注意力的。   若人的心思能分成十份,那么白侍郎的七分心思在朝堂之上,两分在五个儿子的学业上,剩余的一分,才是发妻和女儿。   因为这样,所以杨桃‘回来’的那一个来月里头,白侍郎只见过她一面,口头说了句,让夫人照顾好她。   “这是你爹。”   在被杨柳叫‘爹’的时候,白侍郎傻了好一会儿,然后侧头和白夫人说,“宛清这回来待了些日子,倒是越长越像你年轻的时候了。”   季夫人、季寅宸、白夫人:“……”   杨柳听了这话,只是笑笑,也不忙解释什么。现在这个时候,她倒是真不需要来自她爹的太多关注。   白夫人正想开口解释,被季夫人拉了一把,“那可不是,宛清毕竟是你和妹妹的女儿嘛,长得像妹妹,也实属正常。”   白侍郎和季夫人寒暄了两句,只说有公务要忙,就往书房去了。   “姐,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解释,夫君他明显是误会了,以为杨桃和宛清是一个人。这明明不是。”   “算了吧,你还没看出来吗?妹夫那心思,都在他的仕途之上。你就算说了,他也未必会在意。”亏他们还兴师动众地跟了来,原来这亲爹根本就没注意看女儿的脸。   “表妹,你没事吧?”多年未见,亲爹却这般模样,季寅宸觉得杨柳应该是会难过的。   “没事。只是爹虽然没认出来,但府里的其他人只怕……”   “这些你就别忧心了,都交给你娘就是。”   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白夫人终究也聪明了一回,对于杨桃出府一趟,就变成了杨柳这回事,白夫人并未明说她是被蒙蔽了的,只说前头那个不过是试试他们是不是会奴大欺主的试金石,女儿丢了多年,她好容易才寻回,自然是不能让她受半点儿委屈的。最近她对于他们的表现还算满意,所以才决定把正主给接回来。   白府的一众下人们听了白夫人的说辞,一个比一个傻眼,这主子的心思,果然很难揣测。这样的方法,她居然都能想到。   “怪不得前头那个大姑娘,成天鸡蛋里头挑骨头,咱们做什么事儿她都不满意,原来都是奉了夫人的命,在试我们呢!”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原来就一直觉得那位大姑娘不是真的大姑娘,你们看她那模样,既不像夫人也不像老爷的。”   “马后炮!”   “现在这位大姑娘那是极像夫人的,但她那性子……你们猜会是如何?”   “这哪儿是用猜的,咱们做奴婢的,不用猜,适应就行了。难道她一个小姐还能为了咱们改了她的性子不成?照我说啊,且做好了自己分内的事,别的就都是命了。”   听了安妈妈绘声绘色的表演,杨柳哭笑不得,“安妈妈,我还以为你是去府里熟悉情况的,没想到你去打听这些了。”嘴长在别人身上,那是能控制一时,控制不了一世的。   “这……府里的人,老奴也得熟悉啊。老奴本来是看着她们聚在一块儿,想和她们打个招呼的,没想到听到她们在说这些。”   在白府待了几天,杨柳还算适应这里的生活。白夫人每天都会来看她,和她说说话,她的那几个弟弟们,因为他们爹的关系,长年都待在书院之中努力读书,争取早入仕途。   总的说来,杨柳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变化,每天相处时间最长的,还是安妈妈。   “杨……白姑娘,夫人不是说过了吗?让您少做这些,对眼睛不好的。您现在身份不同了,想要什么,吩咐一声便是,多的是人愿意替您跑腿。”   “自己做的,终归不同的。”   杨桃在的时候,那是练字、女红、礼仪……但凡白夫人能想到的,都让她学一些,不求精通,但求出门的时候,能唬人。到了杨柳这里,她现在的身体状况,那是做什么,白夫人都怕累着她。所以杨柳就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了,不然总觉得一天的时间过得太慢。   “我现在还有时间做这些,待他出生了,只怕我难免手忙脚乱。”   “到时候,夫人应该是会替您请个乃娘的,您不必忧心。”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第57章 克夫   杨柳不擅长做女红, 做同样的事, 费的精力比旁的妇人要多的多, 随着孩子越来越大, 她的精力愈发不济,在第二次看花了眼, 直接把针扎到手指上头之后, 她终于听了安妈妈的劝, 放下了绣棚。   但手是闲了,脑子却没闲, 只坐了一会儿,杨柳就开始问安妈妈,她腹中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   杨柳的这个问题, 让安妈妈很为难,她倒是识字的,可认识的真不算多,“不然姑娘您说说看, 老奴听着便是。”   “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若是个男孩子,就叫林……思睿, 您觉得好听吗?”   安妈妈还没来得及搭腔, 白夫人已经先开了口, “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好听不好听?”   听到白夫人的声音, 杨柳和安妈妈都有短暂的慌乱, 想要开口解释是白夫人听岔了, 但究竟是什么能听岔成‘好听不好听’,她们却没一个能在短时间之内想出来的。   季夫人见不论是杨柳还是安妈妈都努力想要接妹妹的话,却越着急越想不出来,杨柳的脸都急红了,忙在一旁圆了场,“不是我说你,你这耳朵,就是个摆设吧?宛清明明说的是,她的肚子好像看着比旁的妇人来得挺。我看也是,宛清你这肚子啊,就像我当年怀着你大表哥的时候,我看八成是个小子。”   白夫人有些不好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啊,你们是在说肚子里头的孩子?要我说,是男是女都好,以后年纪大了,儿子、女儿都是依靠。”   “娘说的是。”这是林睿唯一留给她的,是男是女,她一点儿都不在意,只要孩子健康、平安就行。   “你要早这么想,宛清哪还会有那一番波折。”   “那我当初,不是被猪油蒙了眼了吗?姐,都过去的事了,您能不一直提起吗?”白夫人其实是害怕的,怕女儿恨她,本来她该是金尊玉贵的官家姑娘,从小接受琴琴书画的熏陶,长大了配一件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却因为她的缘故,变成了如今这样的处境。   “姨母,您来了。”   “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习不习惯。”   “姐,你说的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这儿才是宛清的家,她自然应当过得好,习惯才是。”   “是,我说错话了,还请妹妹见谅。宛清啊,其实是你二表哥,天天在姨母耳边唠叨,让姨母来看看你。姨母不想被他烦死,这不就跑了这一趟。看到你安好,我这回去也好和他交待了。”   “多谢二表哥挂念了。”   “应该的,都是嫡亲的兄妹。”   白夫人听着杨柳和季夫人说话的同时,望着她的肚子,暗自叹气,若当年女儿没丢过,只怕白府和季府,确实是能亲上加亲的,现在……没可能了。   这几天白夫人也时常过来,但两人虽是亲母女,因为中间隔开了那么长的岁月,终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白夫人没话找话,问的也无非是杨柳吃了什么,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丫鬟伺候得好不好,颠来倒去的,白夫人的问题,都差不多,杨柳的答案,也区别不大。这会儿多了季夫人,几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自然了许多。   其实季夫人也没什么话可说,无非是些关怀的话,说到后头,就开始绕着杨柳肚子里头的孩子转,不论是季夫人还白夫人,都不止生了一个孩子,那不论怀胎还是生产的经验都不少,但怕吓到杨柳,于是她们说起的,都是怀着孩子时候的趣事和一些注意事项。因为事关孩子,杨柳听得极认真,这两个交替说着,一个听着,日头就已经渐渐开始往西边走了。   季夫人抬头看了一眼,“……那行吧,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姨母还得回去跟你二表哥复命呢,要是回去晚了,他这脖子只怕能长出一寸来。”   季夫人只是随口一说,杨柳脑海之中,却似乎出现了季寅宸那翘首以盼的模样,不自觉地就笑了出来。   “笑了就好,多笑笑,以后生出来的孩子啊,也是笑口常开的。”   那天之后,白夫人也找到了和杨柳和谐相处的法子,其余的且不说,只围着孩子转便是。   “娘,您又给孩子买衣裳啦?他……穿不了那么多吧?”再说了,她虽没生过孩子,却是听养母抱怨、可惜过的,说孩子长得太快,这衣裳穿不了多久,就都没用了。   “没事,等他出生了,这天就又热了,小孩子火气大,爱出汗,勤给他换衣裳,他能舒服些。”说到这里,白夫人拉住了杨柳的手,“儿啊,当初……你虽不在家,娘却也是想着你的,每年的四季都要给你做好多新衣裳的,娘总想着,您到了什么年岁,该有多大了,让成衣铺子里头的师傅做。本来有很多的,但……前些日子都被,被杨桃吩咐人扔掉了。不过就算她不扔,那些衣裳你也是不能穿的,太小了。”   “娘,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您就别惦记着了,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人最重要的是知足,她现在不愁吃不愁穿,有爹娘有弟弟,有姨母有表哥表妹,有孩子……杨柳想着,待她今后的哪一天重入黄泉的时候,定然要和林睿说,他走了之后,她努力让自己过得很好,就是想他。   “好吗?”好什么呀,终身的归宿都没有着落。   “好的,真的好。”   白夫人没再说话,只是不停地摩挲杨柳的手。当年只有她掌心大小的手,现在已经和她不相上下了。   侧脸抹了抹眼角,白夫人静了静心,重新笑着对杨柳道,“对了,有件事要和你说……”   “出门?我和您一道?我这样,没关系吗?”虽然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白侍郎和白夫人是她的亲爹娘,但杨柳终究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所谓的麻烦,不是旁的,是不希望他们因为她的缘故被人在身后议论,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话。   “你这样怎么了?你也是正经成过亲的人。”白夫人会这样说,多少还是有季夫人的功劳的。   对于自己这个妹妹,季夫人还是很了解的,她是那种特别传统的,性子有些软绵的女子。若不是讲究什么三从四德,以夫为天,当初她也不会那么盼着给妹夫生一个儿子,给白家传宗接代。杨柳呢,其他的且不管,孩子是实打实地在她肚子里头扎根了,这妇人生孩子,那就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一只脚是踩在鬼门关里头的,若是运道不好,只怕生产的时候不仅需要产婆,还需要大夫,动静那样大,是不可能瞒得住的,与其到时候被动地传出消息,被人抹黑了白府的名声,不如他们主动把这事儿先摊开说。年少守寡的人也并不是没有的,无非是夫妻缘分太浅薄罢了。   季夫人说话,从来不紧不慢,但条理分明,听着特别有道理,白夫人听得一愣一愣,这思前想后,觉得她说得极对,这孩子也不是个物件儿,这生下来只是第一步,还得养大,这生孩子、养孩子的动静可都不小。   听娘亲这样说,杨柳只垂下了眼眸,按她来说,她和林睿确实是夫妻,但他们当时……在常人眼中,确实算是无媒无聘的。   “前一段,杨桃替你回来了,娘就和其他府里的夫人们说过,说你被寻回来了,要带着你去见见她们的,她们都等着呢,娘总不好言而无信吧?”   不论是杨柳还是安妈妈,都是不擅妇人发髻的,所以杨柳大部分时间都还一直做姑娘打扮。这既然要出门去,又要表明她已然嫁过人的身份,不论衣着、发髻、妆容,那都是有讲究的。   发髻的事,小风算是四个丫鬟里头做得最好的了。因为杨桃的缘故,风霜雨雪四个丫鬟对杨柳的态度都是没有吩咐,她们就不主动靠近,不自找没趣。所以杨柳虽然已经在白府待了多日,但和她们几个,几乎没有太多的交流。   因为是头一次和娘亲一道出门,杨柳怕出纰漏,所以提前做了她想好的打扮,想给白夫人看看,可以的话,花宴当天她就按这样打扮,不行的话,哪里不行就改哪里,改到娘亲觉得可以为止,也免得到了当天手忙脚乱的。   “娘,您看花宴当天,我这样打扮行吗?”   这是杨柳到了白府之后,第一回主动来找她,白夫人心里那个激动,面上却不大显,只是很认真地从上到下地好好看了看女儿的装扮。   “你这……会不会太素淡了些?”此刻的杨柳,发间只有零星发饰,淡淡的妆容,浅色的衣裳,站在那里,有股子不食人间烟火之感,好像下一刻,她就能踏着白云腾空,消失不见。白夫人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娘您忘了吗?我现在……是什么身份。”按理,不会有哪个刚死了夫君的寡妇还穿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   “你,你怎么还扎上腰带了,肚子不会不舒服吗?”   “没事,我扎得很松。”若是有心,不管扎没扎腰带,她有身孕的事都是瞒不住的。但这身衣裳不扎腰带看着有些不舒服。   “我看着可以,那你就这么打扮吧。”   所谓的花宴,名义上是赏花,其实不过是一群官夫人和官小姐们寻一个景好的地方,聚在一块儿说话,年长的说儿子、女儿,年少些的说夫君,年纪再轻的,就是在互相切磋琴棋书画等闺秀必备才艺的时候被人相看。为了能寻个好婆家,这其中一些个年轻女子也算是使尽浑身解数了。   来赴花宴的年轻女子,那都正是好年华,加上好的家世为后盾,基本上都是不愁嫁的,区别大约是谁嫁的门第更高。她们这个年纪,攀比的,无非几样,首饰头面、胭脂水粉、衣裳绣鞋……至于琴棋书画,那都是看的天分,还有最重要的,自然就是容貌,即便容貌本是天生,但她们心里总是忍不住想要和人比较。   季夫人和白夫人是亲姐妹,容貌本就相似,最大的区别,是季夫人比白夫人高上一些,旁人家都是女儿肖父,在白家和季家,女儿都是肖母的,大约是她们还在娘亲肚子里头的时候,就已然会分辨美丑了,知道随娘亲长,会长得更好看。   钱家姑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摊开了手给孙家姑娘看,“你看,没东西吧,我脸上这种,可是我舅舅从番邦带回来的,抹上去之后看着特别自然,手抹还不会掉,不像你脸上用的,根本不用手摸,走几步就能掉下来了。”   “你胡说,我这脸上的粉是在悦已坊买的,花的不是碎银子,是银票。一张就换这么一小盒,可贵了。”   悦已坊是城中比较有名气的水粉铺子,里头的东西都不便宜,普通人反正是买不起的。一听孙姑娘这么说,大家都互相看了看,钱姑娘嘴上却不饶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可不能随便乱说,明明是在街边的小铺子里头买的水粉,非打肿脸充胖子,说是悦己坊买的,要是被旁人听了去,信了你,可是要坏了悦己坊的生意的。”   “我没说谎!不信你跟我回去,我拿盒子给你看。”   “盒子?悦己坊的盒子那么好看,就算里头的胭脂水粉用完了,我也有好几个没扔掉呢,现在也装着水粉,不过并不是悦己坊的。”   “行了,你们别吵了,帮我好好看看,那边那个是季家的吗?怎么一段日子不见,长高了这样多。天天没事儿干,就顾着吃饭了吧?”   “哟,这周围怎么一股子酸气啊?周莹你最近很爱喝醋?”周莹一直自负貌美,觉得周遭谁谁都比不上她,但随着季家的三姐妹慢慢地从黑到白,从宽到高……她就隐隐地开始觉得她们是威胁了,她的容貌是基本已经到了顶了,没有再变好的空间了,她们呢,好像一天一个样,每天都比前一天看着更好看。   “不跟你们说了,我自己过去确认。”   有生以来,白夫人今天可能是笑得最多最高兴的,今天她听的最多的两句话,一句是恭喜她们母女团圆,二是她女儿美得像天仙,和她年轻的时候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白夫人算是花宴的常客,一来是听了季夫人的话,出来散心,二来是某些官夫人的嘴巴有些不严实,能透出点儿消息,她反正是不知道什么消息重要,什么消息不重要的,反正她但凡有听到关于朝堂上头的一些消息,再小,她都是要和她夫君说的。因为这样,白夫人领着杨柳走到哪里,都能和人搭上话,杨柳呢,只觉得口干舌燥,叫人叫的,脸也笑得有些僵。总不好旁人夸你的时候,你板着个脸吧?   “刚才那几个,都是出了名的嘴上没把门的。和她们说几句话,就等于和这里所有的人都说过话了。”   杨柳万万没有想到,她们才刚寻了个人不多的地方准备坐下休息会儿,她娘亲就给她来了这么一句。原来之所以和她们聊得那么投机,完全是因为要让她们传话给别人听?   “娘。”   “走了这么久,你累了吧?快,坐下休息会儿。”   “季如嫣?!”   杨柳才刚坐下,正准备抚平衣摆的时候,听到有人叫了这么一声。但她没当回事,因为她虽然有两个名字,但没有一个是这个。   白夫人却回过了头,因为如嫣是她外甥女的名字,白夫人还四处看了看,以为她姐今天反常了,不似早些回的姗姗来迟,而是提早了这样多。想来,也不是她的面子,而是宛清的。但左看右看,没看到她姐和外甥女儿的踪迹。   周莹却已经大步地走到了她们身边,力气颇重地拍了一下杨柳的肩膀,“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理都不理我?”这一下,不但拍疼了杨柳,还吓了她一跳,毕竟在她的意识里头,在这花宴之中,除了她娘亲,她暂时没有其它熟到能对她‘动手动脚’的人。   周莹拍人的动静不小,嗓门更大,白夫人也被吓得够呛,顿时有些恼怒起来,“你怎么回事?怎么下手这样没轻没重的?宛清,你还好吗?有没有觉得哪里疼?”   杨柳伸手揉了揉肩膀,疼确实是疼的,要是这一下拍在背上,她都觉得能被拍出血来,但转眼一看,是个面容稚嫩的小姑娘,“娘,没事的,她应该是认错人了。”   “你……真不是季如嫣?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几天没见,就突然长成这样了。”   “你是……周家二姑娘?”周莹板着脸的样子,白夫人见得不多,但她笑起来的模样,白夫人很是熟悉。   “是,您是……?”   “你要找的季如嫣,是我外甥女,这是她表姐。”   “哦,白家的夫人,白伯母您好,我……我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   知道自己闯了祸之后,周莹瞬间就跑得人影都不见了。白夫人摇了摇头,“现在的小姑娘,怎么就这么不稳重呢?”   “可能年纪还小吧。”   “小什么呀,明后年也能嫁人了。你真的没事?肚子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杨柳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那边,周莹跑得比兔子还快,回到一众‘小姐妹’身边的时候,她的气息那是极不稳的。   “让你别过去别过去,你非要过去,又自讨没趣了吧?这回那季如嫣到底说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不,不……”周莹还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一直摆手。   “怎么?不能说?咱们都是好姐妹,有什么话是不能敞开了说的?说吧,我们也许还能给你出点儿主意呢。”   “季如嫣的表姐,白府的姑娘?嘶,这不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吗?”原来,周莹走开之后,她们也都四散开了,有的回了母亲身边,有的去打听中午能吃什么好吃的,有的则是随意逛逛,看看景儿,听听消息。至于比试,最近天冷,大家都不怎么爱动弹,那手都往袖子里头躲,有些夸张的,连袖笼都从箱底翻出来了。   程家姑娘是从她娘那里听的消息,有其母必有其女,她娘藏不住话,她虽然被她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和旁人说起这事,但一转眼,就已经给大家报了信。肚子里头藏着话,那真是太憋得慌了。   “那是季如嫣的表姐?她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呀,就她那……狐狸米青一样的模样,她回来了,咱们几个姐姐的婚事,会不会有变啊?”   “不会不会,这点你放心好了。我和你们说,你们可千万别传出去啊。”   “这一点上,你放一百个心吧,我们嘴最严了,绝对不会往外传的。”自己家人,那可算不得外人。   听到了程姑娘转述的话,周莹又一次笑了起来,这一回,是连眸中都带着笑的,“克夫啊?诶你们说,季如嫣的表姐克夫,她们姐妹会不会也克啊?你们说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啊?谁娶了她们,谁就得死,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这世上真正不怕死的,又有几个呢?你们怎么了?眼睛都进沙了?刚才那一阵风,还确实挺大,幸亏我是背对着的。”   “姨母,今天我二妹和三妹都突然身体不适,我娘在家看顾她们,恐怕就不会过来了。这位……是表姐吧?我是如嫣,二哥没骗我,表姐你确实长得极好看。”   “你也长得很漂亮。”   “哎呀,咱们的娘是亲姐妹,咱们的长相又都随了她们,这是好看的,就好看一窝。”   “如冰和如茵没事儿吧?生什么病了?”   白夫人问起这个,季如嫣清了清嗓子,“姨母,我要是和您说了,您可别出卖她们。”   “诶?”   “装的,她们不想来,又没有更好的借口,只好装病了。不过我觉得,娘亲只怕不会那样傻,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你们这些孩子,病哪里能随便装呢?不知道长辈会担心的吗?”   “哎呦,姨母,能别用和娘亲那么相似的脸说出这些教训人的话吗?您这样,就不可爱了。”   “你啊!那边是怎么了?咱们听着好像有些吵呢?如嫣的,你刚才那边过来,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啊?没有啊。能有什么事儿啊,姨母您别多想。”不过就是她手痒,教训了一下某个口无遮拦的小丫头片子罢了。他们家里的人,是她能在背后说长道短的吗?说着话呢,季如嫣低头看了杨柳一眼,“表姐,你真的有身孕了?怀着孩子是不是特别有意思?”   “你怎么知道宛清有孕了?是你娘和你说的?”奇怪了,不是姐姐说的吗?先不和如嫣她们说这事的。   “不是,刚才听她们在那边说的,说表姐夫他……表姐,你可千万别哭,那些说你坏话的,我都教训过她们了。”   “这么快就传开了?”白夫人摇了摇头,她还以为,至少得到明天呢。   周莹回家的时候,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发髻散乱、脸上一抹黑一抹红,像台上唱戏的,就连衣裳都破了、脏了好几处。   周夫人看了大骇,“你,莹儿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去花宴了吗?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娘,季如嫣她欺人太甚,她揪住我的头发打我。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娘,您要替我做主。”   “又是季如嫣?”周夫人的怒火一下子就下去了一大截,不是她不想为女儿出头,而是她的夫君、莹儿的爹不争气,做了这么多年的官,依旧还是季如嫣她爹的手下。“你又怎么惹她了?”   “娘?”   “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她爹是你爹的上峰,这……”平时就算不巴结,“不能得罪的。”   “那,那女儿这打就白挨了吗?”   “娘看看,都伤在哪儿了?没事没事,不是很严重,你先说说,她为什么打你,总不能是平白无语的吧?”   瞬间,周莹就没声了。   “你又说她什么啦?你下回说她坏话之前,能不能先回头看看,确定她不在,你再开口说啊?”周夫人知道,想让女儿憋着不说,那是不大可能的,就只能让她避着季如嫣说,这样她既出了心中那口闷气,也不至于每回都被收拾。   “我,我这回没说她。就说了这么一点点。”   周夫人是真没想到,她女儿能这般能耐,把‘克夫’这样要命的名声,往人季家姐妹身上扣,简直……无法无天了。要她不是她亲生的,她都能觉得季如嫣只打她一顿,太便宜她了。   “她除了打了你,还说什么了没有。”   “说了,她太过分了。这事儿也不是我一个人在传,她却非不讲道理,说是……但凡外头有她们姐妹‘克夫’的名声传出去,以后见我一次,要收拾我一次。娘,不然……我先到外地去避一避吧?”   周夫人一听,心里顿时也凉了半截了,这人的嘴啊,和人心一样难控制,他们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管不了别人在背后说些什么话啊!更何况,他们根本就没能耐。   “就是这儿了。好多年没见了,也不知道姑母还认不认得出我来。”   “怎么能认不出呢?您和姑奶奶长得不是一般地像。”   “我可没有姑母那般好福气。”   “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姑爷……不是也调任京城了吗?”   “姑父可比郑铎强多了,后院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算了,总不好多年未见,一见姑母的面,就跟她吐苦水。去叩门吧,我心里有数的。”   周夫人这儿正为女儿得罪了季家的事儿而心烦意乱,那边就听门房来报,说是她侄女儿找来了。周夫人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除了外放的四弟一家不可能之外,这大哥二哥三弟,都是有可能的。不管是谁,这来的真不是时候。   “你先回屋去梳洗一下吧。”现在这个模样,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烦。心烦之中,还不免带着些心疼,周莹身上穿着的这衣裳可是花了大价钱买的,今天这才是头一次穿。   徐珍一手扶着腰,一手由王妈妈搀着,慢悠悠地往院子里头走。可能因为是在京城,这屋子倒是并不太大,但园内的一些设计还算讨巧。   看到是徐珍,周夫人的面色舒展了一些,三个侄女儿之中,也就她长得最像她,比她十月怀胎的女儿都像。   徐珍的肚子高高隆起,动作很是笨拙,周夫人倒也很有耐心,等着她到了她跟前。   “姑母,珍儿给您请安了。”   “行了,你这么大肚子,就别多礼了。你这是今年年头的时候才刚成的婚吧?动作倒是快,这么快就怀上了。当时你成亲的时候,姑母正巧有些事儿没能到场,你不会怪姑母吧?”   “怎么会呢?合该是咱们小辈来看望长辈才是。”   “你不是嫁在那个……怎么来了京城了呢?”   “我夫君到京城述职,我就一块儿跟着来了。”   “来京城述职?这么说,侄女婿还挺有本事的。”   “还好吧。”   周夫人正问起徐珍爹娘的情况的时候,周莹重新梳了发髻,换好衣裳出来了。“娘,这谁啊?”   “你表姐徐珍,小的时候你们还一块儿玩过的,不记得了?”   “哦,是那个表姐啊!表姐你也怀了身孕啦?表姐夫还安好吗?”   “说什么呢!”周夫人觉得,周莹的这张嘴,真的能把她给气死。   “我就是关心一下。表姐您可千万看好表姐夫。别让他……”   “闭嘴!”   周莹的话,太有歧义,徐珍有些误会了,还以为周莹是说她怀着身孕期间,郑铎会趁机沾上别的女人。   “你表姐夫他……已经纳了三个妾了。”旁人家中,但凡当家主母怀了身孕,一般都是要给夫君备一个通房的,他们家已经有三个妾,她就不用装作那么贤惠了。“不过……你说 ‘也’,莫不是咱们家中还有旁的亲眷有了喜了?”   “才不是呢,是那……”徐珍这话一问出口,就算是打开了周莹的话匣子了,周夫人见苗头不见,立马出言打断了她的话,“我这儿正和你表姐说话呢,你回屋去吧。别总说一些有的没有的。”   “娘,这不是表姐问了吗?她刚到京城,好些消息迟早也是要知道的。与其让她从别人那里听说,不如就由我来说,我还算挺了解情况的。我今天都见过那个白……白宛什么的。”   “姑母,表妹想说,就让表妹说吧,她这说了一半,我也好奇地很。”其实和姑母多年没见,徐珍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刚才是姑母问她爹娘,一会儿只怕就要她问候姑父、表弟表妹了。   周莹很是能言善道,虽然其中加了很多自己的‘想象’和‘猜测’,但是大致情况,徐珍倒是听明白了。虽然难免有些唏嘘,但毕竟事不关己,徐珍也就随便听了个大概。   说到最后,周莹问徐珍,“表姐,你来评评理,那个季如嫣打我是不是不对?她那表姐就是克夫命嘛,这才成亲多久啊,夫君就没了。长得天仙一样又如何,还不是得守一辈子寡。”   周莹这话说得着实刻薄,徐珍想起了刚才她被姑母数次打断了的话,心里有些微微的不舒服,郑铎再怎么不好,她和孩子总还是要靠着他的。同样的话,要是她在她跟前说,她恐怕没法儿顾忌周莹是不是她的表妹。   “啊,确实野蛮了些。有话完全可以好好说嘛,大家闺秀,何必动手动脚的。”   “她就是知道,她说不过我,这才动了手的。”   徐珍面上频频点头,心中却有些后悔今天来走这一遭了。   “姑娘,怎么样?”   “别说了,这么多年未见,姑母糊涂了不少,就任由表妹那样,到处得罪人。”本来她还想着,夫君既然来了京城,她多和姑母亲近一下也是好的,毕竟这姑父做京官可不是一年两年了。但姑父能容忍这样的女儿,她还真怕他们不但帮不上郑铎的忙,反而给郑铎拖后腿。   “好在,我这肚子月份也渐渐大了,这以后只怕是不方便出门了。”亲戚之间便是如此,常走动的那才是亲戚,不常走动的,那可能还不如友人呢。   从花宴回来之后,白夫人晚上辗转难眠。得亏白侍郎歇在了书房,不然只怕也要被她闹得一夜无法安枕。   杨柳倒是睡得不错,花宴的状况,她其实想到了一些,但有些悲哀的是,她对这些话已然有些麻木,因为类似的话,她原来听过不少。克夫……这是她无法否认的,若不是因为她,林睿根本不会和郑铎有牵扯,没有牵扯,也就不会死,究其所以,是她害死了他。   “娘,您这眼圈怎么回事?昨晚没睡好吗?”   白夫人肤色白,这青黑的眼圈看着就特别明显,本来她今天照过镜子之后,是不想到杨柳这儿来的,但又怕她不来女儿会多想,这才硬着头皮过来的。   “啊,昨晚……梦多,所以没怎么睡好。”   “是因为花宴的事吗?”   “不,不是。”   “娘,咱们是母女,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呢?”   “这……唉,我只是没想到,她们说话能那么难听。”克夫这个词,白夫人反正是说不出口的。   “这世上,多的是幸灾乐祸、尖酸刻薄的人。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要怎么说,咱们管不了。您就当做没有听到就是。”   “怎么能当做没听到呢?”   “时间久了,自然就不会再有人提起这事了。娘,如果我说,我觉得这是件好事,您会生气吗?”   “好事?怎么会是好事呢?你该不会,是气糊涂了吧?”   “女儿除了腹中有子之外,还有这‘克夫’的名声,以后自然就难再嫁了。这样,我就能多陪在您和爹身边,照顾你们了。”   “你爹和我,我们自己能照顾自己的,不用你。”   “我除了想照顾你们和孩子之外,还想替他守着,因为我,对不起他。”   “你怎么会对不起他呢?你这……他都不在了,你还为他怀着孩子,是他们家的大功臣才是。”   “娘,虽然不愿提起,但他的死,确实和我有很大的关系。现在我还没法和您细说,待我能再想开些,再和您说,行吗?”   见杨柳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泪水已然盈睫,白夫人自然是一边点头,一边满口答应,“行行行,都由你,你可别哭,对孩子对你自己都不好的。”   白夫人想着,这女婿骤然离开,短时间之内,女儿只怕还有些难以接受,待得时间长了,女儿想开了,她再劝她另嫁就是。至于孩子,对方若是愿意爱屋及乌一道抚养,他们白家会感谢他,若对方不愿意,他们也不会怪他,他们白家养着便是。好在女儿的年纪还不算大,她生老幺的时候,都二十好几了,女儿三年之后也才二十出头。   但杨柳以为的,白夫人担心的,那都是常理。可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公平的,既然有杨柳这样‘克夫’的,那么自然,也有旁人是克妻的。 第58章 死讯   每每到年关的时候, 吏部的官员总是特别忙, 因为各地官员的情况都在陆续地往京城汇拢, 如果说吏部尚书掌管的是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封勋等事宜的话, 那么吏部的侍郎、郎中、员外郎等负责的就是把那些汇集过来的情况整理排序之后,统一交给尚书处置。   这人一旦忙起来, 并且知道这样的忙碌还要持续好一段时间, 心情都不会好, 脾气也自然会大。白侍郎本来还专心致志地看着一位知府对他辖下诸位知县的评语,这样的评语大多数时候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除非某个县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政绩。但很快,白侍郎就抬起了头。   “周郎中,你已经在这里徘徊了快两盏茶的时间了, 要是有事你就直说,要是没事,外头庭院地方大,你可以去外头散散步。不过据本官所知, 这到了年底,户部的事情也该是不少的。”   “白大人……”   “说!”   “您没事要和下官说的吗?”   “周郎中,容我提醒你一句, 你是户部官员, 这里是吏部。”   对比自家上峰, 季如嫣她爹, 周莹爹觉得白侍郎这边应该更好说话一些。但有些话, 他当真不知道如何开口。直说他女儿口无遮拦, 说白家和季家的姑娘都是克夫命?这样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自家女儿是怎么能说得那么顺溜的。   “尊夫人和令嫒,可还安好?”   白侍郎没吭气,只是眼神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周郎中说了之后,也是后悔不迭,这根本不熟悉,却一上来就问人家家眷,真是不妥当。   “是这样,昨天方大人家不是有个花宴吗?尊夫人和令嫒都去了,小女恰好也在。她,年纪小,可能说了些不是很恰当的话,得罪了尊夫人和令嫒,下官在这儿给您赔个不是。改日下官定然会带着小女专程上门致歉。”   “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在白侍郎看来,姑娘家之间吵架,无非是为了那些个首饰头面、胭脂水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在他看来,都很是无关紧要。   听了白侍郎这么一说,周郎中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您这真是……大人有大量。”   在白侍郎看来,周郎中来得莫名其妙,离开的时候依旧不大正常。   这但凡官员,都极擅扬长避短,毕竟将心比心,只要是个正常人,都是爱听好话的。   杨柳她亲爹白侍郎,于公务上很是勉力,在人际交往上,就差了那么一些。这会儿下了值,白侍郎也不和旁的同僚多说些什么,只蒙头准备回府。平日里倒也没有人会自讨没趣,今天却有个例外。   “白侍郎,恭喜啦。”   若不是‘白侍郎’三个字,杨柳他爹,是真没反应过来这位张大人是在和自己说话。此刻,他一脸发蒙的表情,完全不知道这人在说些什么,他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恭喜的地方,他的顶头上司年纪不大,还不到告老还乡的年纪,他恐怕还得在这个侍郎的位置上待个几年甚至更久,几个儿子读书确实还不错,但年纪还小,还不到能考进士当官的年龄。   有那么一瞬间,白侍郎有些怀疑,是不是朝中又有了一位和他同姓的官员,只不过是其余几部的侍郎。   “待得孩子弥月的时候,一定要请我喝杯喜酒沾沾喜气啊。”   听到‘孩子’二字,白侍郎最先想到的是老妻,但很快又否定,毕竟她都那把年纪了,就算退一步说,她真又怀了孩子,也总不至于一个外人还比他先知道吧。   这么一想,白大人十分认真地回了他的话,“张大人,你应该是搞错了,内子并无身孕。”   “啊?我说的不是尊夫人,是……是令嫒。真是羡慕你,明年这个时候,外孙都能抱在手里头了,我家的那个臭小子,媳妇都还没影儿呢。听内子说,令嫒长得和尊夫人极像,美得很,不用说,以后您那外孙一定是玉雪可爱的。若是男娃,配上您的聪明才智,以后定然又是一个状元之才。便是女娃也好,搞不好,以后还能做个王妃、皇妃呢!”最后那句话,有些犯忌,是以张大人是压低了声音说的。   托了周郎中的福,在张大人提到‘令嫒’二字的时候,白侍郎想到了大女儿,这么多年,白侍郎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为人父的,但他的孩子,是五个儿子,至于长女,丢了那么些年,他真的从没想到还能再找回来。   白侍郎很想说,他女儿还未曾出阁呢,是不可能有身孕的。但很快,他抿紧了嘴。这会儿想想,事情好像确实是有一些不对劲的,这都说女大十八变,但也不至于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就像换了张脸吧?   “张大人,我突然想起府中有些急事,就不和你多说了,先告辞了。”他得回去弄弄清楚,他当初究竟是丢了几个女儿。   “夫君,您回来了。今天当值累吗?”   “你这眼睛怎么回事?”   “……昨晚你不在身边,我睡得有些不好。”   “宛清呢?”   突然听白侍郎这么问起,白夫人替白侍郎解腰带的手猛地一顿,这是自寻到那块玉佩之后,白侍郎头一回问起女儿。   “怎么突然问起宛清了,她这会儿,应该在屋里呢。”   “晚上,让她过来一道用晚膳吧。她回来这么些日子了,我这个做爹的,还没和她好好说过话。”   白夫人呢,是以夫为天的典范,对于白大人,她有那么种从内而外的惧怕和无理由的顺从。   “好,我让人去和她说。”白夫人没想太多,只纯粹为夫君愿意和女儿好好相处而高兴。   对于父亲,杨柳的印象依旧停留在杨桃爹那儿。所以在听说要和现在的爹娘一块儿用晚膳的时候,她有那么些紧张。但再紧张,她也没法飞天遁地,或者拒绝,因为一家人一块儿用饭,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爹!娘!”   “都是一家人,行什么礼啊!快,坐这儿,娘让厨房添了几道你爱吃的菜,才刚端上来。”   白侍郎动了筷子之后,白夫人才拿起了公筷,给杨柳夹了几筷子的菜,放在她跟前的空碗之中,见杨柳傻愣愣地没动筷,白夫人轻轻推了她一把,以眼神和动作示意她快吃。   杨柳于是明白了,食不言寝不语。   原来在杨家的时候,杨桃爹也是让杨柳和杨桃专心吃饭,不准说话。但杨柳和杨桃那时候年纪都小,这嘴里虽然吃着东西,却依旧闲不住,多多少少还是会说一些话的。于是杨桃爹就规定了时间,在多久之内要吃完饭菜,过了时间,就不能吃了。后来跟了郑铎,杨柳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更多,没有可说话的人,也算是变相地守了这规矩了。   和林睿住在那个小院子里的时候,是杨柳最自在的时候,家里头就他俩,他俩最大,想说话就说话,想吃饭就吃饭,大多数时候,都是她怕饭菜冷了,让林睿少说话,真想说,吃完再继续。她还调侃过他,怎么就能有那么多话要和她说呢,就好像憋了一辈子的话没说一样。   白夫人和杨柳配合得挺好,白夫人布菜,杨柳吃,白侍郎看了她们一眼,又一眼,而后看向跟前他特意吩咐厨房做的鱼。   “今天这鱼不错,很新鲜,夫人,给宛清夹点儿吧。”白侍郎的突然开口,让杨柳和白夫人都愣了一下,白夫人尤其惊讶,当初听婆母说过,说夫君年幼的时候曾在用饭的时候说了句话,被饭噎了一次,自那之后,用饭的时候他就再没开口说过话。   杨柳最近也不是没吃过鱼的,因为听说吃了对孩子好。白府的厨子手艺不错,鱼去了腥气,只剩下鲜味。   “呕……”一直到鱼肉入了口中,杨柳才明白,她这位爹说的那是大实话,这鱼真是很新鲜,那腥气重的,就像完全没处理过一样。   “宛清,没事儿吧。鱼很腥吗?那就别吃了,不吃了,啊!”   “没,没事。”杨柳只开口说了几个字,就开始闭嘴摆手,她吃鱼之前,还吃了不少的菜,此刻都有往外翻腾的意思。   白侍郎将手中的碗和筷子放回了桌上,“宛清这是怎么了?是纯粹的身体不适,还是……有了身孕?”   杨柳有了身孕的事,白夫人没有刻意瞒着白侍郎的意思。只是想等着他休沐或者不那么忙的时候,和他细说。没想到这左拖右拖的,他自己不知从哪儿得知了。   “夫君,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孩子的父亲是谁?”   白夫人正欲从头说起,白侍郎已经重新发问。   “宛清啊,你先回你自己屋子里去,我和你爹好好说说这事。”白夫人觉得,在女儿跟前反复提起那命不长的女婿,只会徒增女儿的悲伤之情,她现在的身子可受不得这情绪的大起大伏。   杨柳这会儿,已经稍稍地缓了过来,她一直以为,她娘应该已经和她爹说过这事了,毕竟她都回来这么多天了,但看他此刻吹胡子瞪眼,一副所有人都在骗他的模样,杨柳知道,她娘估计什么都还没说。   “爹,女儿跟着二表哥回京城之前,刚刚守了寡。这腹中孩子,是遗腹子。”   杨柳以为,男子不若女子那般,凡事都要刨根问底,于是只和他交待了一个结果。至于其间种种过程,说起来倒也废不了多少时间,只怕他没有耐心听。   直到杨柳提起,白侍郎这才看向她的发髻,还确实是妇人发髻。至于杨柳回来的时候梳的什么头发,穿的什么衣裳,他早就已经不记得了。   “这,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和爹娘说呢?”   听白侍郎这么一说,白夫人硬着头皮接了话,“宛清和我说了的,回家头一天就和我说过了。”   “那你怎么没和我说。”   “这不是……宛清在外头也不是一天两天,那是十几年时间,期间发生的事情简直数不胜数,要都说明白了,得花不少时间呢。我看夫君你最近一直很忙的样子,那书房的蜡烛,都是很晚才熄的,我就想着,反正这是家事,待你把公务都处理清楚了,再和你说也都来得及。”   当着女儿的面,白侍郎自然也不好直说,他对女儿过往十几年过的日子没有太大的兴趣。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夫人说的话,都十分有理,他最近确实不得闲。若夫人当真要和他细说女儿的事,只怕他是没耐性听到末尾的。   说到这里,张大人的话,倒是已经有了解释了。白侍郎很快又想起了行为和说辞都有些怪异的周郎中。   “听说,昨天你们去参加了一个花宴?和周府的姑娘有了些冲突?具体是怎么回事?”   听白侍郎提起这事,白夫人的脸色立马就有些不好了,但顾忌杨柳在场,没有立马爆发,“宛清啊,你先回屋去,要吃什么,我让丫鬟把菜送到你屋里去。”   这一回,白侍郎没有再反对。   杨柳知道,她娘让她离开,是不想她再听一遍关于‘克夫’的话。   “他还有脸去找你?他那个女儿啊……”白夫人愤愤不平地说完之后,白侍郎的脸色也不大好了,这和他想的,完全不同。事关女儿的名声,哪儿是一句抱歉的话就能抵消得了的。   “还有一件事。”   “什么?”   “宛清的脸……一个月前就长的这样吗?我怎么觉得不是呢?”   白侍郎这话一出,白夫人心里就一个咯噔,犹豫了一会儿,白夫人还是决定说实话。反正这事,错不在她,都是杨桃那丫头心机太深。听完白夫人的话之后,白侍郎久久无语,良久才问了一句,“那现在,那位杨姑娘人在何处?”   “怕她出去乱说话,寅初做的主,让人送到庄子上去了,有专人盯着。说是先关她一段时间,等把她的性子磨好了,寻个人家把她嫁出去。”   “嗯,给她寻个归宿也好,不管怎么说,宛清总是杨家养大的。”   杨柳的事,白侍郎没有细问,白夫人便也没有主动提起,且让他以为,杨柳只是命不好,嫁了个短命的夫君吧。至于两人成亲之前的那些事,她就当做不知道好了。   当初杨桃回白府的消息,也传了几天。众人只觉稀奇,这人都丢了十几年了,居然还能寻回来。有这样想法的,都是寻常百姓。有些官宦人家,只是不解,怎么白家就能这么大张旗鼓地说他们家丢了十几年的姑娘被寻回来了呢?要是他们……最多也就认个干亲,然后陪些嫁妆,低调地寻个人家把这个十几年里头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的姑娘嫁出去。   一些有头脑的商铺,趁着白府的这个消息还有许多人议论的时候,开始卖玉佩,认亲玉佩、寻亲玉佩……弄了一堆出来,有的是一块玉石雕成两块一样的玉佩,有的看着是一块,其实可以拆成很多块。有些商铺,甚至让想要买玉佩的客人自己定图案,自己决定要把一块完成的玉佩分成几块。当然,做生意那都是和气生财,他们这也不是咒那些买了玉佩的人都是会丢孩子了,只是这世上的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这一回,传言依旧和白家大姑娘有关,但流传的时间和范围明显比上一回广的多。人么,幸灾乐祸的总是多些。这又是克夫、又是遗腹子的,能说的东西简直不要太多。   文昌侯家的老夫人,很生气。这好容易吧,众人都已经开始淡忘他儿子那啥的事了,只记得他是个武将,是个保家卫国的英雄。她也已经想好了,待她儿这次回来,一定再给他好好说门亲事。这下倒好,全泡汤了。   白家大姑娘的事,老夫人倒也是听了几耳朵的。当时只觉得这个姑娘可怜,命运多舛。这会儿却不免有些迁怒于她,“这城里的人都是怎么回事?要说那白家的姑娘,那就认真地,专一地只说她不就好了吗?怎么非要牵扯到我儿身上?她克的是夫,我儿是个男子,怎么就能扯到一块儿呢?”   一旁伺候着的吴嬷嬷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这话,如果按照第一反应的话,她其实挺想说,女的克夫,男的克妻,这都是正常的联想。但这话虽是实话,老夫人却必然是不爱听的,她也没必要找自己的不痛快。于是只道,“这……反正离少爷回来还有些时候,想来到了那时候,这流言应当已经没了。”这也就是变相地劝老夫人,当做没有听到这话。再退一步说,就算没有白家大姑娘的事,待得少爷回来,只怕关于他克妻的传言,也会被再次提起的。   “就他那年纪,还少爷呢,都能做少爷他爹了。”   这一点上,吴嬷嬷也觉得很无奈,可偏偏少爷还没成亲,这辈分,一直升不上去。   传言的力量是很惊人的,虽然已经预料到了,但被本来松动的了那户人家婉拒婚事的时候,老夫人依旧气得直跳脚。   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受的打击多了,自己宽慰自己,老夫人紧接着就说了句,“算了算了,反正定没定亲事都是一样的,那孩子一点儿都不上心,就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好了。”   不论是吴嬷嬷还是老夫人自己,都知道她这说的是句气话。果然,不过几息的时间,老夫人就又道,“我这辈子,临闭眼之前能看见我孙子的面儿吗?”   “能,一定能的。”   “就你会宽慰人。他这一年也着不了几次家,我看难。”   “也许,也许少爷这次回来,直接就带着少夫人了呢?”   “少夫人?除非天下红雨,太阳打西边儿出来。罢了罢了,儿……子自有儿子福。”   =====地点切换分割线=====   青远城霍家,因为没出多大的事,所以好些天之后,霍雷才知道林睿去看过二儿子的事,听说的当即,他就十分紧张地招来了伺候二儿子的人,细细询问他整个过程是如何的。   林睿和霍二老爷说话的时候,那人根本不在屋内,哪里知道林睿究竟和二老爷说了什么话,但怕霍老太爷责怪他玩忽职守,于是他就开始信口胡编,说林睿看着他二叔伤的那样重,特别难过,几次泣不成声。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胡说八道!”林睿和二儿子之间究竟怎么回事,别人不清楚,霍雷是最清楚不过了。说林睿会为了他二叔哭,天塌地陷都不可能。看到二儿子如今的模样,他只会笑,只会觉得痛快。   “老太爷恕罪,是大少爷,他说有话要单独和二老爷说,让我们在外候着的,二老爷当时确实也没有别的事,就是……就是又尿了。”   林睿还以为能很快听到他二叔不行了的消息,毕竟他二叔的性子,对旁人都那么狠,对自己自然应该也是能狠得起来的。但他大约错了,不管是什么人,只怕都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最后的那一口气。贪生怕死……人人皆是。   本来那天去看过二叔之后,他是想过去看大堂弟的,但很快又打消了主意,他现在一身是伤,只怕是打不过已经‘痊愈’了的堂弟的。反正来日方长,待他离开之前,去见见他就是。   “听说你去见过你二叔了?你和他都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和他说一说大堂弟的情况罢了,毕竟他是大堂弟的亲爹,虽然只能卧床,但是总得知晓亲生儿子的状况吧?”   “你!”霍雷抬起了手,林睿并未傻地迎上去,而是果断地后退了几步,“祖父息怒,您年纪也不小了,别总生气,对身体不好。我原来待过的铺子里头,有一个掌柜的,就是没事爱生气,突然有一天,他就和二叔一般,卧床不起了。眼斜口歪不说,吃喝拉撒也全都在床上。”   “滚!滚出去!”   “孙儿告退。”   写给杨柳的信,不止两封,但没有一丝回音。林睿从最开始的着急,到后头的淡然,反正大夫说了,他年轻,身体底子也好,再过最多半个月,伤势就基本能痊愈了,骑马可能是不行的,但坐马车还是可行的。   只他一走就这么多个月,杳无音信,他们家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只怕都不用再买柴火了,就光柳芽儿的怒火,都够烧菜做饭的了。   “大少爷,您这是在画什么呢?符?鱼?”   “搓衣板。”   “……府里头,有专门洗衣裳的丫鬟的。”   林睿没继续理会阿福,他画的这块搓衣板,不是用来洗衣裳的,是用来认错的。和一个光棍说这些,只怕他是不会明白的,他也就不白费口舌了。   “阿禄,糟了,少爷要让咱俩给他洗衣裳。”   阿禄听得莫名其妙,“让咱们洗,那少爷的衣裳还想不想要了?”不说阿福,就他那手劲,没几下,就能把衣裳洗出洞来。那还洗什么洗啊,穿脏了直接扔了买新的就是。   “真的,今天少爷在画画,我看着像鱼又像符,就多嘴问了他,结果少爷说,那是搓衣板。有咱们在,少爷肯定是不会自己洗衣裳的,那不是我们洗,衣裳还能自己变干净吗?”   在这点上,阿禄比阿福要伶俐一些,“搓衣板啊,有时候未必是用来洗衣裳的。”   “啊?不用来洗衣裳,那用来干嘛?观赏吗?”   “现在告诉你也没用,等你哪天成了亲就知道了。”   “那……你不也没成亲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禄冲着他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因为我这里头不是空的。”   大夫说还要半个月,林睿却只等了八天。   “章大夫,我真的觉得我已经好差不多了。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事,都是些皮肉之伤罢了。”   “皮肉之伤?”章大夫冷笑了一声,“这话,你一个月之前怎么不说?”说着,抬手戳了戳林睿身上痊愈的还算比较好的伤处,他没控制力道,一戳,林睿就一龇牙,‘嘶’了一大声。   “不是说皮肉之伤吗?怎么还会觉得疼呢?”说完,还要再伸手,林睿连忙抬手抓住了他的手。   “章大夫,手下留情。我虽然说是皮肉之伤,但没说不会痛啊,人毕竟是血肉之躯,要是没感觉,那还是人吗?”   “我这只是给你示范,若是你打算明天就出门,坐马车离开。那么你身上的伤处,在长时间的颠簸之下,绝对都会比我刚才戳你疼得多。这样的情况下,你还坚持要走吗?”   “章大夫,如果可以,我也想等伤好全了再离开。可是,内子在家等我,我这一离家就几个月时间,时间越长,她肯定就越担心。从这儿回家,还得一段时间,所以我就想着,不如在车上养伤。您不是也说了吗?我年轻,伤口恢复地快。疼,我能忍。只要您给准备足够的药就行。”   听林睿说了这么一番话,章大夫只是摇头,“你啊,就是仗着自己年轻。”   见章大夫似乎不那么坚持了,林睿又厚着脸皮问了句,“那,明天能走吗?马车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里头垫得软软的,肯定不颠簸。”   “明天不行。我当初说十五天,你这才过了八天。”   “这不是……也过半了吗?”   “妇人怀胎十月生子,你让怀六个月的把孩子生出来看看?”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在我看来没区别,提早都是有危险的。你也说了,你媳妇都等了你几个月了,还差这五六七八天吗?”   “差的,肯定差,我特别想她,要是能看到她,我这身上的伤,那肯定立马就能好。”   “反正明天不行,没得商量。”   “那……后天?”   章大夫伸出了三根手指,林睿试探地问,“三天以后?”   “十五天,扣掉三天。”   “章大夫,这有什么区别?这一天两天的,您就别太较真了吧?”   林睿刚说完,章大夫已经收回了一根手指,林睿一惊,忙捂住了嘴,然后又悄悄地开口道,“按您说的,提前三天。那既然说好了,您就先把剩下的药给我吧。”   章大夫咧嘴笑了笑,“给了你,你随时都能偷溜?做梦,等你走的那天,我会给你送过来的。”   “那都不好啊,还让你特意多跑一趟。”   “你可跟你说了,你这身上的药呢,是我的独门秘方,要是没好之前,你跑了,带着别人给你随便配的药。到时候你媳妇儿看着你身上的那些烂肉不肯搭理你,你可别回来找我。”   被说中了心思,林睿面上的神色有些绷不住,“您这药,这么霸道啊?”   “信不信由你。老夫很忙,不跟你说闲话了。”   望着章大夫悠然离去的背影,林睿心里是郁闷至极的,怎么他运气就这么不好,遇上的都是这样的大夫,一个比一个脾气大。   既然定下了离开的日子,那么他就该把该见的人见了,该说的话说了。   霍世廷本来算是一个特别豁达的人,遭逢此巨变之后,他的性子整个就变了,变得十分暴躁、易怒、猜忌心极重,只要看见有人在说话,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就会怀疑,怀疑这些人是在议论他。然后就会大发一顿脾气,把能摔的东西都给摔得稀巴烂。   林睿慢悠悠地走到他院子里的时候,他正在发脾气,地上有很多东西,茶杯和茶壶的碎片,缺角的凳子和桌子……林睿远远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失心疯的人。本来林睿想和他说,‘没事,便是你没法有子嗣,霍家也是不会断子绝孙的,毕竟霍家还有霍世杰,等到霍世杰成亲了,生了儿子,过继一个给你就成。’但看到面前的场景,林睿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突然觉得特别没意思。反正他能不能有子嗣,那都是霍家的事,和他林睿,没有关系。那他又何必淌这浑水呢?   章大夫来的事,霍雷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林睿要的那辆马车。   “听说,你要离开?”   “是,在霍府叨扰多日,给祖父您添了不少麻烦。现在,我这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是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你不能走。”   “祖父,是您说错了,还是孙儿听错了?我不能走?我为什么不能走呢?你这儿难道不是霍府,而是大牢吗?”   说起大牢,霍雷就心疼他的那些银子。   “你想要离开,是想要去哪儿?”   “自然是回家。”如果是原来,那么天大地大,哪里都可以是他林睿的家,但现在,杨柳在的地方,才是他想要去的地方。   “家?你哪里还有家?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的人去的及时,你已经死了。”   “祖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林睿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这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伤好了,你就忘了?还是他们把你给打傻了?”   林睿这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他自然是不会忘记的。但他以为,他既然能离开那里,自然是已经洗脱了清白了才是。毕竟他确实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细作,一切,都不过是误会而已。   “难道……我不是被放出来的吗?”   “放?放什么放?要不是我花了大把的银子,你的脑袋和你的身子早就已经分家了。换句话说,你现在其实已经是个死人了。”   “您,什么意思?孙儿不懂。”   “换人头,听说过吗?没听说过的话,那么我换个词,替死鬼。有个人替你去死了。因为我花了银子。”   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怎么可能呢?不对,若真是用银子买的他的命,那么……这事必然是不能宣扬开的。那么也就是说,杨柳很可能觉得他已经死了。如果杨柳以为他死了,身首异处,那她该有多难过,或者难过之余,还会恨他,因为他不守信用,没有陪她一辈子。想到这里,林睿再站不住了,转身就想往外头跑。   霍雷大约是早就料到了他会有这样的动作,一伸手就拉住了他,直抓在他的伤处,林睿此刻也顾不得疼了,只拼命想要离开这间屋子,离开霍家,离开青远城,回到杨柳身边,告诉她,他没死,他说话从来都是一诺千金的,说要陪着她一辈子,就一天都不会少。   “你要做什么?”   “回去,我要回去,祖父你放开我,放开,我要回去找杨柳。她要是以为我死了,她该有多难过,我不能让她为我难过,为我掉眼泪。”   “你不能回去,你要是回去了,被官府的人发现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们不是收了您的银子了吗?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难道他们还敢说出来吗?”   “官字两个口,他们怎么说,还由得你想?不许回去。”   “你凭什么拦着我?我姓林,是林家的人,您姓霍,咱们根本就不是一家人。”   “你!”这一回,霍雷的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林睿脸上,“你这个不知道好歹的东西。”   “我是东西也好,不是东西也罢,我都是姓林的。”   霍雷深吸了一口气,“你现在回去也晚了。”   “晚了?什么意思?”   “你的事,你那媳妇接受不了,‘你’被行刑之后没有多久,她就死了。”   “胡说。胡说,我不信。她不会死,她在等着我回家的。我现在就回去,她看见我一定会高兴的。”   林睿猛地推开了霍雷,因为动作太大,身上的伤处火辣辣地疼,但他也顾不上了,他现在只想回去,回去确认杨柳是不是安好。只要能见到她,她打他,骂他,甚至拿刀砍他,他都觉得没关系。   “来人,拦住他!”   林睿是会武的,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他就被制服了,浑身都鲜血淋漓。那些本来已经好了的伤处,又裂了开来。但很神奇的,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把他送回屋子里头去,绑着,不许他出门。”   “大少爷,您吃点儿东西吧,这都两天没吃了,再不吃,您就要饿死了。”   “你们去和他说,我要走,只要他肯放我走,我就吃东西。”   阿福有些无语,这说他们不是亲祖孙,他都不能信,一个比一个倔强。   “大少爷,您就别和老太爷强了吧?这身体是您自己的。您就算想走,那不是也得有力气吗?要是您真的饿死了,那您是哪里都别想去了。”   林睿说完这句话之后,再不肯开口,他得保存体力,撑到霍雷松口的那天。   霍雷倒是没松口,松口的章大夫来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冲动?你这是不想好了是吧?你伤口这样,只怕短时间内是不能出远门了,得静养才行。”   “章大夫,您帮帮我。”   “你这怎么回事儿啊?上回也没见你这么虚弱啊。”   “章大夫,您劝劝大少爷吧,他这都两天没吃饭了,药也不肯换。”   “不肯吃饭?为什么?这个时候,怎么能不吃饭呢?你这是身子没法儿走,想要饿死自己,魂儿飞回去不成?我可跟你说,那些神啊鬼啊的,都是虚的,谁知道这人死了之后是怎么回事儿?还是活着才有希望不是?”   “我很担心她,我想回去见她。”说完这句话,林睿没了意识。 第59章 药   同样亲眼看见林睿晕过去, 阿福是着急得团团转, 章大夫却很淡然, “急什么?你要两天没吃东西, 情绪这么一起来,指不定比他晕的还快呢。”   “章大夫, 您, 您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呀?不给大少爷弄醒过来?”这么悠哉, 看着真不像悬壶济世的大夫。   “你不是说了,他两天没吃东西了吗?”   “嗯!”   “他没吃归没吃, 你们给他备了吗?”   “备了,一直备着呢,但大少爷不肯吃。他这浑身都是伤, 咱们也不敢强塞。”就怕伤上加伤。   “那还不赶紧的,趁着这会儿给他喂点儿,别拿那些大鱼大肉的,弄点儿米汤来。”   “现在?”   “去吧, 放心,我一会儿给他扎一针,他一时半会儿不会醒。”   阿福:“……”   趁着林睿身体虚弱, 晕过去的时候给他喂了碗米汤的事, 阿福很快就去和霍老太爷禀告了。霍雷听了之后, 点了点头, “那就好, 章大夫还在府里吗?若在的话, 请他过来一趟。”   “在的,小的这就去喊他。”   阿福走了之后,书房的内间出来一个男子。   “老太爷,您有什么吩咐?”   “今天找你过来,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就是再确认一遍,事情已经办妥了吗?”   “妥了。”   “不错,你这回办事很快,去账房领赏银吧,我已经交待过了。”   “多谢老爷。”   章大夫急着回铺子,本来已经快要走到大门口了,又被阿福给找了回来,正与那人打了个照面,霍府的人他认识的不多,俱都是主子,于是见他面生,也没有太过在意。   “您找我有事?”   “林睿的情况,能出远门吗?”   “啊?”章大夫其实大约猜到,霍雷这会儿找他来,应该是与林睿有些关系,但没有想到,他问的居然是这个。   “自然是不能的,他原本已经好了,但经过这两天的折腾,伤势又有些复发了。只怕痊愈的日子至少要再往后推迟大半个月。”   “老夫听说,章大夫曾经研究出过一种药,能让人的伤处迅速地愈合结痂,行动如常,不知林睿,能不能用呢?”   听到霍雷这么说,章大夫的脸色倏地一变,“这事,您是怎么知道的?”那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当初研究出这药的时候,章大夫是自得过的,因为那药的效果极好,当初那位受的伤颇重,只用了一盒,便行动自如。后来又几位,他都来者不拒。   “那药,我已经很久没做了,也不打算再做。”那药的效果虽好,但是伤阴德。他是垂垂老矣,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他还有子孙后代。   “这些,可够让章大夫你再辛苦一回?做一盒出来想来就够了。”推到章大夫跟前的是两张银票,不过是一盒药,这样其实还算给多了。但章大夫只摇了摇头,“老夫不会再做,给多少银子也不会。”   “林睿的性子,想来这么些日子以来,章大夫也该有一定的了解了。他现在一心一意地想要回去找那女子,若您不给他这药,只怕他还没到地方,就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这难道是章大夫您愿意看到的吗?”   “霍老太爷,林睿虽然不姓霍,但他身上流淌着的,是霍家的血脉,你怎么能不顾他的死活,在他伤势未愈且还有加重趋势的时候放他出门去呢?”这样的时候,不是应该想方设法地留住他吗?   “老夫是不答应,但您也看到了,他很有自己的主意。老夫难道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饿死在老夫跟前吗?这长辈啊……”霍雷摇了摇头,语气有那么些无奈,“永远都是斗不过小辈的。”   “那药真的不妥。”   “有什么地方不妥,方便的话,您说说看?”   “额……就,用药的当时效果很好,但之后,对身体有很大的影响。”   “影响?具体有什么影响,您知道吗?”   自然是知道的,但他不能说。因为既然霍雷知道这药,自然也就知道谁用过了这药。“……会十分虚弱。”   “是这样,那不是什么大事,虚弱的话,等他办完了想办的事,就让他继续卧床养病就是,但至少,得让他出去走这么一回,不然他是不会死心的。”   “这事,老夫暂时不能答应你。老夫得去问问,问问林睿的意思再决定。”   霍雷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很确定,林睿的答案和他的,会是一模一样的。   刚才的一针,是让林睿好好休息,现在的一针,是让林睿立马清醒。   被针扎的地方,有些小疼,但和身上那密密麻麻的伤处比起来,这个针眼委实在不算什么。   “章大夫,您还没走。”虽然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但大多数时候,他醒过来的时候是再看不到章大夫的。   “嗯,有些事,要问问你的意思。”   “您说。”   “是这样,如果有一种药,能让你身上的伤处立马痊愈,你会用吗?”   “还有这样的药?”林睿一下子激动了起来,“那您怎么不早些给我用呢?不然我不是早就好了吗?”   “躺好躺好。”章大夫又看到了布条上映出的血迹,只觉得刺目。   “这药呢,药效是很快的。但凡事都有两面,有利就会有弊。”说到这里的时候,章大夫回头看了眼,被他赶到屋子外头的阿福正在外头探头探脑的,章大夫瞪了他一眼,起身把门和窗都阖上了。   “章大夫,不管它的‘弊’是什么,我现在只想要它的‘利’。”   “你急什么?先听我说完再决定也不迟。”   “您说,晚辈洗耳恭听。”   “这药伤阴德啊……”说出这话的时候,章大夫的表情有些痛苦,药成的时候有多沾沾自喜,在知道这个后果的时候,他就有多难受。   “所以,有人试过这药?”   章大夫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或许不是药的问题呢,是他们本身就不能有子嗣。这一切,只是巧合。”   章大夫摇了摇头,“那也太过巧合了。用药之前,老夫是给他们把过脉的,用药之后又复诊过。当时以为那只是短时间的影响,但不是的……他们的情况都越来越糟……有些前头已经有了子嗣的倒是也无妨,那些还没成家的……”   听完章大夫的话,林睿愣了好一会儿,而后低声笑了出来,道了句,“或者这就是命。”见章大夫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林睿开口解释道,“霍家人作孽太多,我虽不姓霍,但总留着霍家的血。我那大堂弟,听说也是您给治的吧?那么他的情况,您应该是最了解的,或许他就是那个预示,霍家终究要走到陌路的一种预示。”   “这怎么能一样呢?他那不是自愿的,是被人害了,你是自己……”   “章大夫,如果时间宽裕,我自然是愿意等到身上的伤势全好了再回去,一来自己不受罪,二来也不会吓到她。但现在我没有时间了,我得尽快回去,确认一些事。然后再决定以后该怎么办。”   “具体是什么事呢?怎么非要你自己去确定呢?你们霍……霍家有这么多人,你随便让人替你跑个腿,不是也可以的吗?”   “在您跟前,我更愿意说实话。霍家的人,我是一个都不相信的,不论他们是不是我血亲。我连他们的人都不能信,又怎么能相信他们说的话呢?他们说的那些,我一个字都不信。”   “那……那你可以找别人啊,找一个和霍家没有关系的人,让他替你去。”   “我能用银子请人帮忙,霍家的人就能用银子让他说他们想让我听到的话。比起那些,我更信眼见为实。所以……章大夫,给我用药吧。”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一个人决定呢,万一以后你媳妇知道了,不得恨死老夫啊?”   “她不会的,她知道您是为了救我,再说,那些都是以后的事了,我现在,只想着眼下的事,以后的事会如何,我暂时不想多想。”   “你这是自欺欺人。我可和你说,这药要是用了,那是后悔都晚了。”   “那么前头用药的那些人,他们后悔了吗?”   “老夫不知道,也不敢问。”其实他们在他跟前没有表现出什么来,但人前豁达,不代表人后不觉得遗憾。人活这一辈子,没有孩子承欢膝下,多少总是有缺憾的。   林睿没有和章大夫,他此次回去,是为了确认杨柳的生死。如果杨柳活着,那么……他认了,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吧,他一直也是把杨柳当做孩子哄着的。如果祖父说的是真的,杨柳都没了,那么他能生孩子,不能生孩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了半响,章大夫也没有松口,林睿多少有些气馁,“不过现在,跟您说再多也没用,我连霍家的门都踏不出去。”   章大夫倒是没有和林睿说霍老太爷好像答应了他离开的事,不然只怕林睿会缠他缠得更紧。   “你先好好休息吧,你现在的情况,太虚弱,也不适合用药。那药的药性猛,身体不好的人还不能用。”   “您回去考虑一下,我的想法,您应当已经知道了。”   章大夫只挥了挥手,“你休息吧。”   第二天,霍雷来看林睿,一是看他的情况究竟如何,二是有些话要当面和他说,“听说你主动吃东西了?怎么?不绝食了?”   “就算要离开,也得有力气不是。您这般铁石心肠,恐怕等您心软之前,我会先咽气。”   这话,霍雷自然是不爱听的。他一直自视是一个爱护晚辈的长辈。   “你是铁了心,一定要回去一趟吗?”   虽然觉得霍雷的这个问题很突然,但林睿还是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好,我同意放你离开。”   “您说什么?您同意我走了?”   “同意,但有个条件。”   “条件?”林睿脸上的嘲讽之色一闪而过,“什么条件,您说说看。”   “如果……我是说如果……那天我和你说的话属实的话,你得回来,之后待在霍家,永不离开。”   “让我待在霍家?你就不怕我不仅记仇,还伺机报仇吗?”   “我活着的时候,自然会盯着你,我若是不在了,那么你们就各凭本事吧。”   “我如果不答应呢?您准备把我一直困在霍家,直到您驾鹤的那一天吗?”   “你不答应,我也会放你离开,但会让人跟着您。你不主动回来也没事,他们会押着你回来的。”   “那如果你说的那些全都是子虚乌有的谎言呢?”   “那么你自由了,之后若是想我这个祖父了,你可以随时回家来看看。”   “想您?我就算想,也是想您的银子。”   “废话别多说了,条件你答应吗?”   “我也有条件。”   “说说看。”   “章大夫说他有种药,治伤的效果极好,您要让他把那药用在我身上。”   即便林睿不说,霍雷本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很爽快地,他点了头。   “还有……”   “怎么还有?我刚才都只说了一个条件。”   “那是因为我们之间有区别。”   “什么区别?姓氏吗?不管你姓什么的,你身上流着的总是我霍雷的血脉。”   “是年纪。我若应了您的条件,这后半辈子,都要待在这里。您呢,到时候眼一翻,腿一蹬,什么承诺也都烟消云散了。”   虽然霍雷也知道自己的年纪,那是土都埋到了肩膀了,但听林睿说得这样直白,他依旧觉得很不舒服,只不耐烦道,“说吧。”   “不管她在不在,我这辈子都只守着她。”   “她人都不在了,你守着她什么呀?牌位吗?”   “您就说您答应不答应吧。”   霍雷自己也是男子,自然明白男子的劣根性,当初他入赘林家的时候,也说得信誓旦旦,这辈子只守着林家姑娘,但后来呢,终究也变了。时间……不但能催人老,也能让人的想法发生巨变。林睿现在是年轻,把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待得他上了年纪,就能慢慢明白延续子嗣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好,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口说无凭,还请祖父立个字据。”   在霍雷写字据的时候,林睿只有一个想法,若他说的那些关于杨柳的消息都是真的。他要让霍雷后悔,后悔今天的决定。在今后的某一天,霍雷还依旧健在的时候,他会让他看到,霍家镖局重新变回林家镖局。   章大夫最终,还是做出了那药,因为霍雷的胁迫,他是日近西山,但他的孙儿还年轻。使用这药的后果,即便林睿没有特别交待,他也不会说。不过在他看来,霍雷只怕也不会在意林睿是不是有子嗣,毕竟林睿的子嗣延续的是林家的香火。   “有些疼,你得忍忍。”   “没事,您尽管动手,我能忍住的。您要是不放心,怕我反抗的话,不然……让人把我绑起来?”说着,林睿把双手举到了章大夫跟前。   林睿这话,本来是说着玩儿的,但章大夫却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而后点了头,“行,就依你。”   很快,双手和双脚就被分别扎住了的林睿:“……”   阿福避开了林睿的目光,看他做什么?他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林睿动了动手,又动了动脚,一点儿活动空间都没有,又忍不住瞪了阿福一眼。   阿福特无辜地回望了他一眼,这既然绑住了,难道不应该绑紧一些吗?   很快,林睿就没有心思瞪阿福了。因为章大夫说的是大实话,他很疼,比当初这些被鞭子抽出的伤口头一回出现在他身上还要疼,比血水黏住了布条硬撕下来还要疼……   不一会儿,林睿就因为疼痛,流了很多的汗。汗水流经伤口,冲掉那药,直接落在伤处,让林睿浑身都忍不住痉挛了起来。   “不然……先上这么多,剩下的,分几天上?”林睿没有吭声,章大夫以为他这是默认,正要把装着药的盒子重新盖好,就听林睿抖着声音说,“不,就今天。章大夫,我能忍。”说到最后,章大夫已然有些听不清林睿在说些什么。只大约猜到了意思。   “你这孩子,怎么就能这么逞强呢?”章大夫伸手指了指他,林睿扯出一个淡淡的笑。   因为太疼,林睿最后还是晕过去了。章大夫知道他会晕,只是没有想到,他能撑这么久。   给林睿上完药之后,章大夫一边净手,一边和阿福交待,“告诉你们家大少爷,明天别急着走,待到后天再出发比较稳妥,他这身上的药,我用的量不大,至多能保他半个月无虞。”当初给那几位用药的时候,他们只求效果快,持续时间长。章大夫觉得,或许他们的状况,也和药量有关系。   “大少爷,章大夫不是说了吗?让您明天再出门。”   “他应该也说了吧,这药只半个月有效,我要不趁早出门,只怕没到地方呢,药效就过了。那我昨天的那一场疼,不就白挨了吗?”   阿福一直觉得自己其实挺能说的,但和大少爷一比起来,他这嘴,就拙了。   得知林睿要走,霍雷没有挽留,只说了一句,“早去早回。”   林睿倒是也回了一句,不过和他说的完全是相反的意思,他说的是,“后会无期。”   一路之上,林睿都觉得很神奇,用了那药之后,他身上的伤处虽然还是和原来一样,红彤彤的,但按下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当时的那种钻心的疼痛。就好像,给伤口披上了一层盔甲一般。   多数的时候,林睿是高兴的,因为马车轮子每往前滚一圈,他离杨柳所在,离他们的家就越近,但偶尔也会有些忧心,万一到家的时候,他这身上的药失了效,他疼且不说,杨柳该有多担心,又会为他掉多少眼泪。但所有种种,都抵不过归心似箭四个字。   “大少爷,您看看,是这里吗?”林睿不是一人来的,霍雷把阿福派给了他。本来是在阿福和阿禄其中选一个的,但阿禄聪明些,赢了三局两胜的猜拳。   林睿正要撩开马车帘子,阿福却又急忙道,“少爷,帷帽帷帽,戴上帷帽,这里人多。”   虽然很想说阿福多事,但林睿犹豫了一下,还是戴上了帷帽,虽然其实一个大男人戴着帷帽更惹人疑窦,但终归还是挡住他这一张本该不在世上的脸为好。这城中虽然没有多少人认识他,但那院子附近的人,他和杨柳都是很熟悉的。   隔着帷帽前的纱,林睿看到了城墙上的三个字,“是这里没错,先准备好路引吧。一会儿也能快些通过城门。”   “这个您放心,小的早就准备好了。”除了路引,还有些碎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银子虽然不多,但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这是霍雷交待的。   本来按理,马车上的林睿也是要下车经过守城的官兵的简单检查的,但阿福手快,给跟前几人都塞了银子,只道他们少爷身体不好,不能见风,让他们通融一下。   “不能见风?该不会是什么会传染的病吧?”   “不是不是,我们家少爷上回出门的时候,遇上了土匪,这银子没了不说,还受了一身的伤。这不,伤才刚好一些,他就闲不住了,想要出门来耍耍。”   “哦,是这样。那你们算是来对地方了,咱们这儿,是出了名的安定、风景也好。”   “是是是,看您几位就知道了。有您几位守着门,咱们这儿,肯定进不了坏人。”   “少爷,进了城门之后,是先左拐啊还是先右拐?还是直走?”   林睿都被阿福气笑了,就这三种可能性,他居然都问遍了。“昨天不是才又和你说过吗?你这睡了一觉,就又忘记了,既然你忘性这么大,怎么还要天天问呢。”真是白费了他的口舌。   “我知道了,左拐,对吧?”   “先右拐,然后直走一段,再右拐,然后再直走,才是左拐。”   “右直右直左……明白了,少爷您坐稳了。”这儿虽不是他的故乡,但林睿依旧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少爷到了,小的扶您下车?”   “先等等,你先看看,我的脸色如何?还有我这头发,乱了吗?”   “少爷,您现在……特别白。”白的鬼一样,都失了血色了。最近看来得多吃些补血的食物。   “长期待在屋子里头养伤,能不白吗?”   “其他,都挺好的。”   林睿深吸了口气,准备下车,才往外一张望,已经停住了脚步,“这儿是哪?”   “您刚才说的地方啊,右直左直右,对吧?”   林睿提起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泄掉了,还有那么些无力感。   “接下来,我指路,你驾车。”   阿福左右看了看,恍然大悟一般,“不是这里吗?小的走错路了?”   马车路过巷子口的时候,林睿掀开马车帘子看了看,大约因为快要午膳时间了,所以那个角落,没有一个人。   “就是这里了,停下吧。”   林睿下了马车之后,整理了一下衣裳,这身衣裳,是他刚才在马车上头新换的。即便刚穿没有多久,还是因为保持坐姿而有了些褶皱。林睿费了半天的劲,都没法将之抹平。   “少爷,要小的帮您叩门吗?”   “不用,你待在那里,别过来。也别说话。”   林睿抬起了手,衣袖滑落,露出了里头狰狞的伤处,他本来已经离门板很近的手很快收回,以五指扣住袖口之后,才又重新开始叩门。   “谁啊?来了,别敲了。”   虽然那人说的话不多,但林睿听出来了,那不是杨柳,也不是田嫂子。   “哟!”因为林睿还带着帷帽,所以那妇人来开门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你谁啊?快说话,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可要叫人了。我们这儿街坊邻里又多又热心,你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我……我找人。”   “找人?找谁啊?你是头一次来咱么这里吧?该不会是敲错门了吧?”   哪有人会认错自己的家的呢?他又不是傻子。   “我找……杨柳,前几个月,今年夏天的时候,她还住在这里的。”虽然声音有些发抖,但林睿还是努力把话说完了。   “哦,你找她啊。”   “对,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这个……”那个妇人有些欲言又止,林睿见她犹豫,忙在身上摸了两摸,没有摸到钱袋,该是刚才换衣裳的时候落在马车上了。“阿福,你过来一下。”   见林睿又叫另一个男子过来,那妇人立马往后退了几步,脸上满是警惕之色。   “银子呢?”   “诶?”   “你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给我,快!”在经历了城门的守卫之后,阿福自然明白林睿这是什么意思,他打量了一眼面前女子的穿着,又努力往小院里头瞄了眼,而后掏了块碎银子出来,“少爷,我身上就这么多了,其他……刚才在城门口的时候,都用掉了。”其实他身上还揣着不少银票,但他以为……既然城门口的那些吃皇粮的士兵都能被一块碎银子收买了,这个妇人也该不会例外。可能还有些多了。   “这位夫人,我真的很着急,您要是知道什么,就直说吧。这个,算是茶水银子。”   “这个,我可不能要。”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她的手还是慢慢地摊开在了林睿跟前,林睿立马把碎银子放在了她的掌心,装作无意地掂了两下,那妇人把银子往怀里一收,“你找她,是要做什么呀?我跟你说,你要是没有什么要紧事,最好还是赶快离开吧,别和他们扯上什么关系,要倒霉的,还是倒大霉。”   “您能说得具体一些吗?您这说的这么含糊,我听不明白。我想知道的特别简单,就是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具体的,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别看我住着这个院子,是他们原来住过的,但我和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八竿子都打不着的。”   “他们?除了杨柳,还有谁?”   “她相公。”这话,她说的时候,声音极低。说着话,她往门外两边看了看,确定这儿附近暂时就他们三个人,才继续道,“听说……我这都是听说的,我和他们没关系。”   “嗯,您说。”   “他相公是个细作。就今年年初的那场仗,总的咱们是赢了的,但输的几小场,听说就是他透露了消息。他可藏得够深的,听说看着特别白净仙气的一个人,很疼他娘子的,还会做衣裳。但咱们官府的那些官员、捕快、衙役?那一个个都是火眼晶晶,一下子就把他给抓住了。说来也是可怜,听说他被关了没多久,就被杀了头了,那血流的一地啊!”   “既然是细作,那么死了,又有什么可怜之处呢?”   “可怜的自然不是他,是他那娘子。其实我觉得吧。他娘子应该不是细作,但官府的人,哪里是讲道理的。前脚抓了她夫君,后脚就来逮她了,当时我是不在,但这附近的人都听了一耳朵,但大家都是普通百姓,虽然觉得她可怜,却没有一个敢替她出头的。民不与官斗嘛!”   “你是说,官兵把她也抓走了?”说完这话,林睿的脚步有些不稳,幸亏旁边站着阿福,扶了他一把。林睿没有推开阿福的手,反而捏住了他的手,颇有些用力,“那她,现在被关在哪里?”   阿福被捏得龇牙咧嘴,却只咬牙忍着。这会儿少爷连站都站不大稳,他作为小厮,自然得扶着。   “关?没关,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可关的。”   “没了,是什么意思?有人把她赎出去了?”   “你这……还非要我明说啊?人没了就是死了,可怜哦,听说肚子里头还怀着孩子呢。你说她这夫君究竟造的什么孽,一下子就去了三条人命。”   她说完之后,林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就倒了下去。阿福没有防备,瞬间被他给带得一起摔倒了。   “少爷?少爷你醒醒,少爷?”   “这……这可不关我的事啊,都是他要问的,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他这……”那妇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后退,然后猛地伸手,把林睿和阿福都关在了门外。   见那妇人进了门之后,阿福撩开了林睿面前的纱,想看看他的脸色如何,却猛然发现,他撩纱的手和林睿的嘴角,都是喷溅的血迹,“少爷,少爷您别吓我啊!少爷您醒醒啊……大夫,哪儿有大夫?”   任大夫正快速地收拾着桌上的笔墨纸砚,准备回家吃饭,好容易他们家老婆子,说要给他做一顿好吃的,他那个高兴啊,有些怀疑这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   “柱子,我先回去了。下午迟些过来,要有病人着急的,你让人去喊我。”   “任大夫,您要是再叫不对我的名字,我可就不干了啊!”   任大夫回头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了。才刚跨过门槛,还没走全一步呢,任大夫已经差点儿被人撞了个仰倒。他好容易站稳,正要破口大骂那人没长眼睛呢,就听他着急地问,“大夫呢?大夫在哪里?”   陈栋指了指吹胡子瞪眼的看着火气很大的任大夫,“喏,在那儿呢。”   “大夫,您快,快帮我们家少爷看看,他刚才吐血了,吐了好多血。”   任大夫这才发现,那个撞他的青年怀里抱着一个男子……嗯,看不见脸,但胸口很平,应该是男的。   任大夫看了看天色,离他和老妻约好的时间已经很近了,但……吐了血,这事真是可大可小的。犹豫了一会儿,任大夫终究守住了他的医德,“把他放下,放……那里。他这头上,戴着这个干吗?丑得不能见人?”   “不是的,是……我们少爷怕见光。”   “怕见光?这么奇怪的毛病?他从小就这样吗?”   “额,可能吧,我跟着我们家少爷,没几天时间。”   “我们这铺子里头光,快,给他掀开,我要看看他的面色。”   “哦,好好!”   在阿福把帷帽弄掉的同时,任大夫已经撩起了林睿的袖子,看到了他手臂上交错的伤痕。   “这是……”看到林睿的脸之后,任大夫暂时失了言语的能力。大白天的,活见鬼了。   “大夫,大夫您怎么了?我们少爷的情况很不好吗?”   任大夫看向了阿福,他刚才撞了他,能撞到人的,应该只能是人。他刚才又抱着他。   “你先把他抱着,跟老夫来。”林睿重新躺平之后,任大夫指着他的脸问阿福,“这是你们家少爷?亲生的?啊呸,我意思是,你认识他多久了?一年了吗?”   “这个,和我们家少爷的病情,有关系吗?”   “行,我换一个说法,他姓什么,林吗?”   阿福的脑子动了动,为了证明他也是有脑子的,他答非所问,“我,是霍家的家丁。”   “霍?霍林睿?这名字,听起来还真不怎样。”   当‘林睿’二字从任大夫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阿福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他这是什么运气啊,他们家少爷这个运气是有多背啊,居然一下子就遇上了熟人了。   “你,你这大夫怎么回事儿?光问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你到底会不会看病?不会的话,我要带着我们家少爷换地方了。”   原来,但凡有人质疑他的医术,任大夫都是要发大火的,但此刻,他只是叹了口气,“他,刚才去了那里吧?杨姑娘的事,他都知道了?”这样的事儿,不管摊在谁身上,只怕都是要气急攻心的。   凡是会泄露少爷身份的问题,阿福一概都不想回答。   “您还是快给我们家少爷看看吧,他身上原本就有伤。”   “嗯,老夫看到了。”   任大夫探了会儿林睿的脉,越探越觉得不对劲,任大夫引以为豪的,除了他的医术,还有他的记性,他记得林睿的脉象原来好像不是这样的。这身子,怎么好像一下子就垮了呢?看来当初是遭了大罪的。这会儿还没养好呢,就回来了。   林睿睡了很久,除了身体虚弱之外,还因为梦中场景,让他流连忘返。   “夫君,你在看什么呢?”杨柳的手在他面前挥了又挥,林睿顺势抓住她的手,有些冷,“在看你,在看我们的孩子。他……乖吗?”   “特别乖,就像我小时候。”   “你小时候的事,你还能记得?”   “记得啊,我特别乖巧,从小就开始帮我娘干活了。”杨柳的笑中,有那丝丝的得意之情。   林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想要留下这样的笑意,“这样,那以后等他长大了,我也让他帮着你干活,你就好好休息就行了。”   “你敢!我怀他怀得这么辛苦,你就这么欺负他啊?你还是不是他亲爹了?”   “谁让我是他亲爹之前,先是你的亲夫君呢?我自然是要偏向你的。”说着话,林睿已经拥了杨柳入怀,“我特别想你,每天都想,我都不知道,咱们的孩子有这么大了。” 第60章 轨迹   任大夫看着林睿眼角滑落的眼泪, 顿时也觉得特别心酸, 不知道旁人都是如何的, 但他的年纪越大, 这心就越软。他还记得很清楚,那天他确定了杨柳有了身孕的时候, 她有多高兴, 若没有这样那样的意外, 他们该是一对很幸福的小夫妻,再过几个月, 便是圆满的三口之家。   见任大夫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家少爷,阿福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在心里盘算了好一会儿, 阿福转身从随身的钱袋里头数出了五张银票,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收回了三张。   “那个……这位老大夫,只要您答应对见到我们家少爷的事守口如瓶, 这些就是你的了。”   任大夫正感伤呢,就看见了阿福手中递过来的两张银票,面值还不小, 但他看着就像是那么肤浅的人吗?他是做大夫的人, 做大夫是积阴德的事, 那些个背后告发之类的小人行径。他是不屑为之的。   任大夫朝着阿福招了招手, 阿福虽然有些心疼, 但还是把银票又往任大夫跟前送了送, 心道,老太爷说的果然没有错,这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管什么人跟前,银子都是万能的。   “不是银子,是你的手。老夫给你把把脉。”   “啊?”一听任大夫这话,阿福突然就想起了那些个话本子里的段子,某些医术特别高明的大夫,就看人一眼,就能知道那人是不是有病,有什么病,看任大夫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阿福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大,大夫,我是不是生了什么很严重的病啊?您可一定要给我治好啊!我还没成亲呢,我们家就我一个儿子,三……不,九代单传。”这说的完全是大瞎话,他要真是九代单穿,他们家也不会舍得让他去做服侍人的事。   “手。”任大夫不想听他的废话。   探了一会儿阿福的脉之后,任大夫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老夫就是想要确认一下,你这脑子是不是缺根筋,还是银子多的发慌!你既然知道你们家少爷的身份有些不妥,不是应该在老夫跟前极力否认才对吗?你这一塞银子,不就是不打自招了吗?”   “可是……可是您不是都认出他来了吗?”   “这世界虽大,但所有人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人有相似,有什么可奇怪的?你既然要说谎,那就得一直理直气壮,你这样畏畏缩缩的,破绽也太明显了。”   阿福突然觉得他可能是慌不择路,进错了地方,这就不是个药铺,而是个专门教人怎么招摇撞骗的地方。   “那……您既是大夫,又是咱们家少爷的旧识,就快给我们家少爷看看吧。他怎么能睡了这么久还没动静。”   任大夫是想让林睿多睡一会儿的,因为他醒来之后,只怕就要面对现实了。至于那一口血,吐出来倒是比郁结于心的好。但随后又想了想,虽然不知道林睿当时是如何脱身的,但任他继续留在城中,总是不安全的。他们这一家三口就算要团圆,也至少该再等几十年。   大夫的招数都差不多,区别无非是银针数量的多寡。阿福在一旁看着林睿渐渐地被任大夫扎成了‘刺猬’,忍了半响,终于没有能忍住,“大夫……您这针是不是扎得多了些?我们那儿的章大夫,一针下去,咱们家少爷就能醒。”   这是变相地质疑他的医术,就他进门之后,这已经都是第二次了,第一次的时候,任大夫看在林睿的面子上头还能忍一忍,这第二次……真是忍无可忍。   “到底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啊?你行你来扎,不然你就回你们那儿,把那位章大夫接过来。”   “不是,您扎这么多针,我怕我们家少爷会……疼。”   “他身上横七竖八的伤痕这么多,也不差这几个针眼。你要想继续留在这儿看着你们家少爷,就别再说话,憋不住一定要说话的话,就到外头去。”   阿福缓缓抬起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醒了?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   再次看到任大夫的‘老脸’,林睿有些恍惚。   “怎么,一段日子没见,就不认识老夫了?”   “……任大夫。”   “嗯,得亏没傻。”   看到林睿醒了,阿福有些着急,走到任大夫身后,就开始用左手食指戳任大夫的背,任大夫本来不想理他,但他和啄木鸟啄木头一样,越来越急,越来越重,任大夫感觉背上都快被他给戳出坑来了。   “你干嘛?没长嘴啊!戳什么戳?”   阿福闻言,忙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门外。   任大夫没理会他,只是复又转向林睿,“这么傻的人,你让他跟在你身边,就不怕你也被他带傻了?”   阿福还想再戳任大夫的背,任大夫却像背上长了眼睛一般,起身避开,“要说话就说,但别说太多,你们家少爷身体可不大好。”   “少爷,您可吓死阿福了。你一口吐了那么多血,阿福还以为您要不行了呢。要是您真的过去了,这人生地不熟的,阿福还真不知道要去哪里买棺材。要是要买上好的棺材,阿福又怕身上带着的银子不够用,要是买的棺材不好,又怕委屈了少爷您!”   任大夫拍了拍脑门,掀开了帘子,探出了头,“柱子,进来一下。”   陈栋没动。   任大夫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老夫数三下,你要是再不过来,就直接走人。三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老夫还怕找不到吗?三、二……”   “您老有什么吩咐?”   “把这个聒噪的家伙拖出去。他要是再跨进这间屋子一步,你也和他一起走。”   “让你回家你不回,敢情是在铺子里头耍威风呢?”任大夫才刚转身,还没开始走呢,就听到了一把特别熟悉的声音,他顿时‘哎呀’了一声,真是天要亡他,他居然把他们家老婆子给忘了。   再转身的时候,任大夫已经笑成了一朵菊花,“夫人啊,您怎么过来啦?不是说最近天凉风大,你不爱出门吗?”   “别笑了,一脸的褶子。这么说,你是忘记了我今天让你回家吃饭的事了?我做了一桌子菜,等着你回,这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你的人影,我这一想啊,你准时被铺子里头的事情被绊住了,怕你饿肚子,就给你送过来了。让你不及时回家,这好些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不会不会,娘子做的菜,不管是凉是热都好吃的。那你吃了没?”   “你没回来,我怎么吃?让你吃剩菜啊?”   “那一块儿吧。一块儿吃更香。”说完,似是感受到了来自陈栋的目光,任大夫立马一把抱住了食盒,“看什么看,没你的份。你要是饿了,出去吃。走吧走吧,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了。”   看着任大夫一副‘护食’的模样,任夫人笑得颇无奈。   “我带了很多,两个人只怕吃不完,让柱子一块儿来吃吧。”   “谢谢夫人!”陈栋立马松开了阿福,转而搬了张凳子坐到了桌边。   “我叫你柱子,你还生气,她叫你,你怎么还乐呵啊?”   “这……夫人叫的,听起来特别亲切。”   “马屁精!”   “……那也是跟您学的。”   “你说什么?”   “夫人您好厉害啊,这菜闻起来好香,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吃的还堵不上你们的嘴,快开始吃吧,我也有点饿了。”   任大夫出去没有多久,林睿也起了身,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这一幕一幕。如果……如果他和杨柳相伴到老的话,应该也是这般模样的吧?   林睿毕竟是个人,不是只虫子,任夫人很快就看到了他,“那个,是谁啊?”   “本来我是能按时回去的,他突然被送了过来。”   “那他现在……是好了吗?”任夫人看着,林睿站得挺稳当的。   “差不多吧。”身上的伤,终有一天能好。这心里的,他可不确定。这么想想,他和他们家老婆子还是幸福的,幸运的。   任夫人有午间小憩的习惯,吃完了饭之后,和任大夫又说了几句话,就收拾食盒准备回家去了。   “你路上当心点。腿脚不好,就走慢点。看到个头高大的,走得着急的人,记得避开。”   “行了行了,你再说下去,天都要黑了。”走了两步,任夫人又回过了头,“要是觉得累了,就早点儿回家。”   “好。”   直到再看不到自家的老婆子,任大夫才转过了身,走到了林睿跟前,“站了这么久,不累?你的身体,得找个好大夫,慢慢调养着,你再歇一会儿就走吧。留在城中总是不好的。”   “任大夫,她的事,您听说了吗?”   任大夫和他对望了一会儿,缓缓地点了点头,他这铺子离杨柳和林睿的家并不太远,况且这类的消息向来长着飞毛腿,不一会儿,就能传的满城皆知。   “那您知道……她在哪儿吗?”   任大夫摇了摇头,不管什么地方,都不缺乱葬岗,但这么多日子过去了,风吹日晒雨淋且不说,还有那蛇虫鼠蚁、野狗……早就分不清谁是谁了。在任大夫想来,杨柳定然是不愿林睿看到她现在的模样的,他就不枉做小人了。   “不知道啊!”林睿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眸,“我还想着,给他们母子立个坟……”   “母子……你知道了?也对,其实在那之前半个月,她已经有些怀疑了,但当时月份太浅,老夫也不敢妄下断言,就让她……就是你被抓的那天,到我的铺子里头来……”   “怪不得,她那段时间那么懒散,吃不下东西,还爱睡觉……是个调皮的孩子。”   “林睿啊,事已至此,你还是先保着你自己吧。”   “多谢您。”   任大夫不知道,没关系,总有人会知道的。比如抓了柳芽儿之后又弄死了她的人。   “少爷,少爷您去哪儿?少爷您等等我。”   阿福很快就追上了林睿,因为林睿被人拦住了。   “诶,你们怎么也来了?”毕竟同是霍府的人,就算不熟悉,至少也是眼熟的。   那几人却不理阿福,只对林睿说,“大少爷,老太爷吩咐了,等您此间事了,让咱们接您回去。请吧!”   “还没完,我要先……找回她。”   “得罪了。”那人说完之后,手在林睿跟前轻轻一扬,见大少爷不过这么会儿时间又躺平了,阿福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也觉得头晕目眩,“你们……”   “好了,把大少爷搬上马车吧。”   “那这个怎么办?”   “他那儿,不是有马车吗?他又不是不认识路,待他醒了,自己会跟上的。”本来他们也是没打算把他一块儿药倒的,谁让他蠢,自己凑上来呢?   毕竟是同府的人,问话的人想了想,把阿福搬到了马车上,然后泼了他一脸水。在阿福迷迷糊糊地转醒的时候,那人直接跳下了马车。这下,应该不会跟丢了。   林睿再度清醒的时候,路程已过大半。大约是觉得已经剩下没几天的路程了,所以他们给林睿用的药量少了很多。但多日下来,即便林睿此刻感觉自己是醒着的,脑子却有些迷糊,身子也无力地很。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要,回去。”   “大少爷您放心,马上就要到家了。”   “不是,不是那里。”   “还是让大少爷多休息休息吧。”   至此,林睿只在外头走了一遭,又重新回到了霍家。又一次转醒的时候,周身熟悉的‘火烧’一般的感觉,让林睿有种错觉,好像他不是真的回过了他和杨柳的家,而只是做了一个噩梦,现在梦醒了,他的伤还没全好,但柳芽儿,依旧在他们的家里头等着他归家。   “完全清醒了吗?”知道林睿回来之后,章大夫每天都要来看看他的情况,那些把林睿带回来的人,是霍家镖局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头走镖走习惯了,居然把林睿也当做镖来走,不当他是个活人,就当他是个物件,反正整个带回来了就行,至于他身体状况如何,他们是根本不管不顾的。   那药的药效早就过了,林睿的伤处又反复开裂了多处,所以又起了烧。要不是天冷,他这条小命都要搭在路上了。   “章大夫。”看了面前的人良久,林睿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地厉害。   “很好,能认得出老夫,说明脑子没烧傻。老夫替你看过了,那药你用得不多,对子嗣虽然多少也有影响,但你还年轻,这影响不会太大。”   “哦。”林睿低低应了一声,面上没有章大夫以为会有的喜色。   “怎么了?难不成,你还真不想要孩子啊?”   他是喜欢的。但能替他生孩子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就静下心好好养伤。这反反复复的,很多地方是肯定要留疤的了。老夫会尽量,让那些疤看起来不那么可怕。”   “怎么样都行,反正也没人看。”   看林睿这般模样,章大夫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那你好好休息吧。刚才你睡着的时候,老夫已经让人给你灌了药了,待药起了效,你这身上的热度就能退下去了。”   林睿闻言,轻轻颔首,然后闭上了眼。他确实觉得累,好累好累。   =======场景转换分割线=======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本来以为关于杨柳‘克夫’的消息,不过几日就能消停下去。但万万没有想到,因为另一个人的显赫名声,而愈演愈烈。传到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把大家分别传着的两个人就给配成了一对了。   “什么,一个克夫,一个克妻,为了不祸害别人,该配成一对?这谁说的啊?太缺德了。”季夫人觉得有些头疼,这不是坏了宛清的名声吗?寡妇门前是非本就不少,宛清又是新寡,还怀着孩子,再怎么样,也不会前头的夫君刚死没有多久,就立马改嫁吧?   “不知道,反正究其所以,这事是谁开的头,就是谁的错。”季如嫣一开口,一旁的如冰和如茵就猛点头,一副十分赞同的模样。   “唉,也不知道这事,你姨母他们有没有听说,就算听说了,千万可别让宛清知道才好。”   杨柳自那天的花宴之后,还真就没有出过门,这些消息,她本不该知道的。但她身边,有个多嘴的安妈妈。   “姑娘,老奴说归说,您听了可千万别生气啊!”   “有什么可生气的,嘴长在人家身上,他们要怎么说,都是他们的事。至于我,清者自清。”如果林睿还在,杨柳倒是会担心一下,担心林睿误会。但他不在了,她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杨柳自嘲地笑了笑,“要我说呢,我是没有什么可委屈的,真要说起来,还算是我占了便宜了,你看,我呢,成过亲,还怀着孩子,那位……可还没成亲呢。”   “要老奴说啊,那位才是真正的克妻呢,其实也不算名副其实的妻,那是但凡下了定,女方就必死的,这头一个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是意外,这接二连三,大家就发憷了。那就是个天煞孤星。大家都传,他是因为在战场上头杀了太多的人了,老天这才惩罚他,让他绝后的。”   “安妈妈,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那位文昌侯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他杀的,都是敌人,是妄图侵犯我朝国土,伤害我朝百姓的人。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没有错,他是个英雄,咱们应该尊敬他。再退一步说,于战场之上杀人的,又何止他一人,怎么旁人都能成亲生子,老天爷就独独惩罚他一个呢?这些都是谣言,谣言止于智者。”   见杨柳说得义正言辞,安妈妈一时没了声响,只诺诺道,“您说的都对,是老奴多嘴了。”   “美人说你是英雄呢?特别得意吧?”   “去,拿开你的狗爪。”   “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大白天地陪着你爬墙,怎么我就成了狗了呢?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对,我是吕洞宾。”   楚衍眯着眼睛看了文昌侯好一会儿,翻身一跃,下了墙,还没完全落地,已经大声喊了起来,“快来人啊,抓贼啊,有彩花贼啊!”   楚衍这么一嗓子,杨柳和安妈妈都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一看,顿时,杨柳就和依旧趴在墙头上的文昌侯对上了眼了,杨柳瞪大了眼睛,向来沉稳的文昌侯脚下一滑,直直往地上落去。   其实楚衍也就是想开开玩笑,想着凭着他的身手,随便一下也就轻松落地了,没想到他竟然会阴沟里翻船,看着他直直下落,楚衍咬了咬牙,扑将过去,准备给他做个垫背。心里想着,要是真被他给砸伤了,定然要天天大口吃肉,大口喝参汤,银子全让文昌侯府出。   半响,身上都没有传来想象中的剧痛。楚衍想着坏了,他这肯定是太过着急,扑歪了。但也没动静啊,想到这里,楚衍先睁开了一只眼睛,正对上好友似笑非笑的脸。再往上一看,惊讶了,“你这随身还带着爪钩啊?”   “有备无患。你还打算在地上趴多久?等着人来逮我们吗?”   “你还说呢,还不是为了接住你。我这是为兄弟两肋插刀。”   “哦,刚才那一嗓子,也不知道是谁喊的。”   楚衍嗤了一声,双手一撑,想要起身,然后僵住,犹豫了一下,伸出了手,“拉我一把。”   “就你那老腰,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搞定你府里头那么多妻妾的?难不成,都是她们在上头?”   楚衍伸出食指,摆了几摆,“待你娶了妻,我再传授你诀窍,现在说,为时过早了。”   “好容易回家了,又野到哪里去了?你这身上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土?又去大营里头操练了?你怎么就这么闲不住呢?”   “娘,您有什么事,直说吧,别绕弯子了。”潘磊觉得他娘什么都挺好的,就唯独这一点,让人受不了,先是不停地提起你的错处,等你觉得你罪该万死了,她再说她觉得可以恕罪的法子。无非就是想让人心甘情愿地听话罢了。   潘磊自觉他还是挺孝顺的,就算没有那么多理由,他也是会听他娘的话的,毕竟他这个儿子陪在娘亲身边的时间真的不多。   “就这个,你看看,满意哪一个,娘让人帮你去说合。”   “儿子满意有用?她们敢应咱们家这门婚事吗?”   “那不总得试试吗?”   “那儿子要是都满意的话,您能都给儿子娶回家来?”   “浑话!让你胡说八道。”   任由他娘打了几下出气,潘磊道,“只要娘喜欢,儿子就满意。”   “娘喜欢有什么用啊?你媳妇儿,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   潘磊和楚衍是拍拍屁股走人了,白府却因为他们的作为乱了好一阵子。   “宛清,你没事吧?有没有吓着?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杨柳摇了摇头,她倒确实是有些惊讶,但还不至于像安妈妈那么夸张,呼声震天,而且她以为,这青天白日的,那人只怕也不是坏人,也许,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找什么人。要真是什么菜花贼,一来是不会采她这样怀有身孕的人,二来么,也该晚上来才不那么显眼。   “娘,我没事。”   白夫人看了看自家的院墙,他们这一片住着都是官家,觉得互相之间能有些照应,所以院墙都做得不大高。   “宛清啊,你别担心,娘立马让人去找人,把咱们家的围墙修高了。”   杨柳瞪大了眼睛,“娘,这就没必要了吧。”   白夫人却没理会女儿的意见,只自顾自地说,“这么大一圈,只怕得修好一阵子,不然……先在府里头多添几个护院?”   一旁的安妈妈突然插了话,“老奴有个法子,不知道妥当不妥当。”   “你说。”   “也不复杂,就是把墙头上的瓦片都给掀了,然后用泥巴糊上一些碎瓦。这样,除非他们能直接跳进院子里头来,不然不论手还是脚碰上了,都得伤着。”   “碎瓦?”白夫人重复了一下,思索中。   现在的院墙上头,和房顶一样,是铺了瓦片的,看着整齐、美观,还不怕下雨浸湿院墙,要是把瓦片都掀开,改成碎瓦,难看且不说,万一这长期风吹雨打的,墙只怕会倒吧?   “娘,这样不妥。而且也没必要。刚才那人,女儿看了一眼,觉得不是坏人。”   “姑娘,人不可貌相!这要是没事儿,哪个人会随便趴人家墙头上啊?就算真有事,不是应该在门口递帖子从门口进府商讨吗?直接上墙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安妈妈说的对,这事不寻常。”白夫人觉得安妈妈说得有道理,这样的行为确实反常。“宛清啊,你要是怕砌墙的时候吵,不然……娘给你换个院子住?嗯……反正你几个弟弟一年到头也没几天着家的,你去他们院子里看看,看上谁的屋子了,就直接搬过去住。”   “没几天着家,那不是也得回家的吗?不论是哪个弟弟,要是看到他的屋子被占了,还不得生我的气啊?”   “我看他们谁敢!反了天了。”   “主要吧,我在这儿也住的习惯了,这搬来搬去的,挺累人的。”   “那不然,你搬去和娘一块儿住?反正你爹最近公务不少,大多数时候都是睡书房的。这样晚上的时候,娘也好照顾你。”   “娘,我能说实话吗?”   “怎么不能,我是你亲娘,有实话,你就该和我说。”   “我呢,这肚子愈发大了,就我屋里那床,我都觉得越睡越窄,要是和您一起睡,那我晚上就没法睡了。”   “床小?”白夫人想了想,当时买那床的时候,只是贪它雕工精致,木料也好,这大小……她想着反正是女儿闺阁之内的床榻,太大也是浪费。“那娘让人重新给你换一张?”   “那倒也不用。”孩子迟早是要生下来的,只她一个人的话,那床还是很宽敞的。而且说实话,上头的雕花,她也是很喜欢的。   “那你这……还有五个多月呢,这肚子还要大的,床那么小,你怎么能睡得舒坦,再说了,以后孩子生下来了,万一你想让他睡在你身边……还是换一张大一些的吧。”   “孩子要和我一块儿睡的?难道不是睡摇篮的吗?”   “摇篮……对,摇篮忘记准备了。我就说嘛,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记了。原来是摇篮。”   安妈妈在一旁听着,越听越纳闷,他们刚才明明不是在说院墙的事情的吗?怎么这会儿又扯到床和摇篮了?   院墙和床的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因为白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说,杨柳现在怀着身孕,她住着的院子里头是不能动土的,换院子不行,换床也不行,都对她不好。白夫人倒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但事关女儿,她还是信了。万一真有这么回事,那么到时候若是出了事,真是后悔莫及。   那一次的花宴,杨柳对季如嫣的印象还是很好的。一则是觉得她为人坦荡、爽快,二则可能是那相似的容貌,让杨柳难免对她产生亲近感,虽然头一回见,但就是知道,这是亲人。   季如嫣的想法也差不多,因为表姐妹的关系,也因为相似的容貌,让季如嫣有那么种……杨柳被人欺负了,就是她被欺负了的感觉。欺负她的人,从来都没好下场。   在院子里头见到季如嫣的时候,杨柳多少有些惊讶。   “你……”   “宛清表姐,知道你身子不便,所以我就来看你来了。和你介绍一下,这是如冰,这是如茵,也都是你表妹。”   从来没人告诉她,如冰和如茵是一对双胞姐妹,一样的发髻,一样的发钗,一样的耳珰,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妆容,一样的衣裳……这就像是镜内镜外的同一个人。   见杨柳看傻了眼,如冰和如茵都嗤嗤嗤地笑了起来。   见她们笑了,杨柳更傻了一些,因为她们……就连笑起来,都那么相似。   “先和你们说好了啊,这是咱们表姐,嫡亲的表姐,和外人那是不一样的,你们可别故技重施。要是惊到了表姐,回去让娘收拾你们。”   季如嫣的这话,杨柳有些不明白。季如嫣于是笑着解释,“她们啊,仗着模样十成十的像,最爱做一样的打扮,然后让人猜,哪个是哪个。娘和我,偶尔也会猜错。有时候不知道她们是两个人的,被吓到的也是有的,学堂里头的夫子,经常去咱们家和娘亲告状的。”   “学堂?”   “嗯,之所以隔了这么久才来看表姐你,就是因为咱们平日里都是要去学堂上学的,女学……唉,咱们女子也不能考功名,学那些做什么呢?这话,你可千万别让我娘知道我说过,在她看来,我们都是很爱去学堂的。”   接下来的时间,大约是觉得杨柳有些感兴趣,所以季如嫣和她稍稍提了一下学堂里头的事,专挑有趣的说,听着杨柳也多少生了些向往。和男子一样,女子聚在一块儿读书?   “我今天来呢,主要还要和你说件事。特别痛快的事。”说到这里,季如嫣得意一笑,“周莹,表姐你还记得吗?”   “周莹?”听着似乎有些印象,但杨柳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哎呀,就是花宴那天,说你坏话的人啊。”   “哦,是她啊。她怎么了?”   “我收拾她了。”   “她……又?”   “不是,要不是她那天起了头,说你的事,你的事不会在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我越想越气,她又天天在我跟前晃,我这一时没忍住,就……”   “我也有帮忙的。”一旁,季如冰和季如茵异口同声道。   “对,她们也帮了忙。”   杨柳还以为,她们姐妹三人,是仗着人多,一块儿打了周莹一顿。没想到,她们是玩儿的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不是把她的课业弄脏,就是弄没,让周莹因此,被先生责罚了很多次。先生说她不诚实,做错了事不承认也就罢了,还爱顶嘴,要不是周莹的娘再三恳求,先生就要让她退学了。   “虽让她不在家里好好待着的,非要在我跟前晃来晃去的,要不是女学里头有规定,不能打架,我早就直接收拾她了。怎么样表姐,听了这个,你高兴些了吗?”   “嗯,总这样,会不会影响你们的学业啊?”   “不会……我们原来在家里也是读过书的,去女学,不过就是为了更好听些罢了。其实先生教的,也就那样吧。”   周府之中,周莹也觉得很委屈,“娘,您也不信我?我是真的做了功课了,我每天都要做到好迟的,小翠能给我证明的。”   “那你做的功课呢?怎么先生一次都没见着呢?”   “我,我本来也是不知道的,本来都在桌上放得好好的,我就一个没瞧见的功夫,就都没有了,但我想,肯定是季如嫣。是她害我!”   “你别什么事都往人家季如嫣身上扯。你爹还说了呢,待年底的时候,要带着你去季府和白府,向季如嫣和那位白家刚找回来的大姑娘致歉。你这样的态度要是不改改,你爹要是要执行家法,娘也拦不住他。”   “什么?爹要给去那两家致歉?凭什么?外头的那些话,又不是我让他们传的。”   “但坏就坏在,旁人说的时候,没人听到,你说的时候,被人季如嫣逮了个正着。”   “娘,我不去。我就是不去。那个白家的,本来就是克夫嘛!旁人哪有那么年轻就守寡的呀?”   “你还说!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你要不乐意见我,那我走就是了。不碍着你和爹的眼,总行了吧?”   周夫人本来以为,周莹这话只是随便说说的,没想到一个没注意的功夫,她就付诸实施了。   周莹也不是傻的,自然知道,她若是随便自己跑出门去,运气好的话,能顺利到达她想要去的地方,若是运气不好,那么她这一辈子就毁了。拿一辈子去赌,她可没那么傻。   周莹不缺银子,筹划了好一阵子,才出的门,她找的是当地的一个镖局。为了避免被镖局里头的人看低或者轻视,她一开口就自报了家门。   一听是官家的姑娘,镖局人的态度顿时好了很多,只问她有什么镖要托,去哪儿,急不急。   “是我,我要去青远城。我外祖母家在那儿。”   “就您一个人?”   “怎么?一个人不行吗?”   “这,恐怕不大方便吧?”镖局的人有些为难,这男女授受不亲,从京城到青远城,这路途可不近。这朝夕相处的,他们是不怕什么,只怕这位姑娘到时候坏了名声,找他们麻烦。官家的人,他们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第61章 骨灰   “周姑娘, 您既然是周郎中府上的, 那……出行至少也得带几个丫鬟、婆子随身伺候您吧。老实和您说, 咱们这趟镖若是真的成行, 那么咱们镖局里头都是一些粗人,肯定也是没办法照顾您的。你一个人, 就得自己照顾自己了。”看着周莹一副娇生惯养的模样, 那人直摇头, “要是签了镖单,定了线路, 商量好了镖利,您却半途反悔,那么预收的镖利可是不能退的, 您还得按规矩给我们镖局些补偿。”   “我就一个人,不会反悔的,至于银子,这些够不够?不够的话你说, 还差多少?”   女儿是要娇养的,周大人和周夫人都是一个想法,所以才把周莹养成了这副以她为尊性子。这些银子, 是周夫人贴补给周莹, 让她买首饰头面、胭脂水粉和衣裳之类的。   那人看着周莹, 银子不少, 人却有些傻, 一时间也有些犹豫, 这送上门来的银子,要是不收,他不是也傻了吗?   “所以,您是没法带您府上的丫鬟或者婆子跟着您一块儿?我们走这一趟镖,这人数只要不超过一定的数目,那都是一个价。”换句话说,周莹只一个人,其实是有些吃亏的了。   周莹是和她爹娘怄气,想要离家让她爹娘着急一下,若是带着府里的丫鬟或者婆子,那她恐怕还没出家门呢,就被扣下来了,“你到底接不接,你要不接,我就去找别家镖局,这京城里头,可真不缺镖局,我之所以来你们这儿,无非是因为你们这儿离我家最近,我懒得走远路罢了。”   见周莹转身想走,那人立刻就应了下来,“接,接!但您这情况特殊,容我想想法子。”凡事防患于未然,这样对双方都好。   周莹最后还是成行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事情办不成,那就是银子没有花到位。镖局的人想着,让他们为难的,无非是周莹只一介女流之辈,他们一群青壮年男子,这一路吃吃喝喝地同行,于她的名声不大妥。她既不能从周府带人走,那么也容易,他们给她配一些便是,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银子还是周莹出。镖局的人从牙婆那里一口气买了四个丫鬟,两个婆子,伺候周莹的活,让丫鬟做,有些粗活儿丫鬟力气不够,就让婆子做。这样基本就妥当了,既不会惹人闲话,也能把周莹一路的生活照顾好了,不然万一上路了之后,周莹觉得路上的日子太苦,半途想要折回,那就有些麻烦了。   不过多花一百两银子,就能多六个伺候她的人,周莹听了之后很高兴,殊不知,其实这里头镖局至少赚了五十两银子。周莹呢,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对人数,周莹还是满意的,但是对丫鬟的长相,周莹有些嫌弃,“这统共花了一百两银子,怎么就不能找几个好看点的丫鬟呢?”   自然是因为丑的便宜啊!当然这话,只是镖师们的心里话,是不可能与周莹直说的。其中一个脑子还算灵活的镖师就道,“这……有句话不是说的吗?红花儿还需绿叶衬。这丫鬟太好看了,您看着可不就不显眼了吗?”   被他这么一说,周莹再看那几个丫鬟,就觉得顺眼了很多。   “嗯,既然买都买了,再去换也是麻烦,那就算了,就这几个吧,看着看着,应该也能习惯的。”再者说,反正这几个丫鬟婆子的也不会和她相处一辈子,待到了外祖母家,她就让人把她们都卖掉,还能把银子拿回来。   按路程远近和人数,周莹和镖局商量好了‘镖利’,签了‘镖单’,镖单上头注明了走镖的大约起始时间,路线定了之后基本是不会变的,但时间上头,镖局基本都是稍稍打宽一些的,毕竟这一路上的事,谁都说不清,时间定得长一些,提早到了,那显得他们镖局有本事,时间要是定得短了,因为路上出现的意外到达目的地的时间超过了镖单上头所写,那么赔些银子倒是小事,损了镖局的名声才是大事。   一切安排就绪之后,周莹便出门了,打的是去女学的旗号,实际上,是直奔与镖局约定好的地点而去。自然,她主要是想要爹娘承认他们的‘错误’,所以离开的时候特意留下了一封信,注明了她的去处,怕这信留在家中,那她可能还没走多远就会被家中的人追回,所以周莹写好了信之后,将信交给了镖局的人,让他们到第二天的晚上,等她走远一点儿了,再去周府交给她的爹娘看。   想着爹娘因为她的‘出走’而惊慌失措的神情,周莹不自觉地,就开始得意了起来。   周夫人气极的时候说了周莹,气消了之后,多少有些后悔,她对长女一向严厉,对待次女,从来都是娇养着的,想起女儿含泪的眸子,周夫人顿时就心软了,“你去吩咐一声,晚上给莹儿加几道她爱吃的菜。”   “是。”周夫人身边伺候的婆子也是无奈,就是周夫人一直这样放纵,二姑娘的脾气才越来越大。这以后到了婆家,万一没有一个人顺着二姑娘,还不得吵翻天啊!早些年年纪小,这婚事自然是不用考虑的,可这姑娘年纪越大,脾气也越大,以后真是……难了。   去女学读书的各府姑娘们,和男子不同,到了晚上是要回府住的。从女学回周府的时间,或早或晚,但都是差不多的。从周莹下学的点儿开始,周夫人就开始往外头张望了,虽然知道路上还要耗费一些时间,但就是急着见她。可这左等右等的,眼看着就过了平日里周莹到家的时间了。   周夫人看了看天色,皱了皱眉,“怎么回事,莹儿怎么还没回来?这路上再怎么耽搁,这都晚了半个时辰了,不是也应该到了才是吗?”   “会不会,是姑娘和她在女学的同窗们一块儿出去用饭了?”   若是没有周莹被先生罚的那些事,周夫人倒是能信这个可能性的。但……周莹当初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把她那些个同窗都得罪得差不多了。   “应该不会。就算真的去外头用饭,不是也该遣人回来说一声吗?”   “可能是去的时候以为很快就能走,结果说着话儿,时间就过头了?”   “不行,你去,让人出去找找,分两拨,一拨人直接去女学,去女学问一问,莹儿今天是什么时候走的,然后顺着莹儿回府的路找回来。另一拨,顺着莹儿出府的路去找。”   “是。”   周大人应酬回来的时候,周府已经翻了天了,乱的。因为那两拨人,都无功而返。更可怕的是,女学的先生说,周莹今天根本就没去。   “……女学的先生居然说,说莹儿读书本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所以这一天没去,她也没怎么在意。怎么就能这么不负责任呢?要是她早上就让人来说莹儿没去,那现在指不定已经找着人了。”   “那人家先生说的也是事实,说来说去,莹儿就是被你给惯坏了,这胆子都能包天了。”周大人还算淡然,觉得京城的治安不错,应当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周莹指不定是在哪儿躲着呢,存心让他们着急一下,按她的性子,这样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平时就光我一个人宠着她吗?莹儿现在都不见了,我看你一点儿都不着急,你平日里头对她的宠爱都是假的吗?”   “和她交好的那些闺秀府里头,都托人去问过了吗?这事儿,还是别太大张旗鼓了,让人悄悄地去问一问。”   “怎么没问,都问遍了,都说今天就没看到她。”   “她们会不会和莹儿商量好了,一块儿骗咱们?”   “那……我再让人去细问一遍?”   周郎中、周夫人一句话,周府的众人各个都跑断腿。   一夜到了天明,周郎中和周夫人都是一夜未眠,周府的众人也都没几个休息好的。但周莹,依旧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周夫人已经哭不出眼泪了,想一出是一出,“你说,会不会是前段时间的那些个细作?不仅外头有,咱们京城也有?因为莹儿撞破了他们的身份,所以……”   “你别想太多。”京城是天子脚下,那些细作就算胆子再大,不是也是先掩藏好自己的身份吗?   “等等,我二哥家的徐珍,你还记得吗?她前几日到过咱们家,说是她夫君也到了京城述职了。就是在外头抓了细作才升的官。你说让他去找,是不是容易很多?”   “夫人夫人,这还没确定呢,这就是你的凭空猜测,没有依据的事,可不能随便乱说,这要是传出去了,弄得人心惶惶的。就是我,也保不住你。”   周郎中去当值之前,让周夫人好好休息,下头的人都在找,也不少她一个,周夫人表面答应了,待得周郎中出门之后,她立马就寻来了身边的人,“那天我那个侄女徐珍,你还记得她说过她住在哪里吗?”   虽然这样的事本该低调行事,但周夫人关心则乱,不多时,就已经弄得该不知道,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天气慢慢冷了,杨柳的肚子也慢慢大了,不由得就比前几月慵懒很多。白府是她的娘家,上头没有恶婆婆,有可能管她的,只有她的亲爹娘,白侍郎是没有时间管她的事的,白夫人呢,巴不得女儿好好休养,在她看来,这能吃、能睡都是福。   所以季如嫣上门的时候,杨柳依旧睡眼惺忪,一副还没完全清醒的模样。   “表姐,这都日上三竿了,你才起身啊?”   季如嫣这么直白的话,说得杨柳有些不好意思,“我倒是也不想睡,但就是困。”   “表姑娘,您是有所不知的啊,这有了身孕的妇人,就是嗜睡,咱们姑娘,还算睡得少了的。”   “啊?表姐这样还算睡得少,那睡得多的,是一天到晚都卧床吗?那怀个孩子也太痛苦了,这得在床榻上头躺上十个月?那人都躺残了吧?”   “安妈妈,说什么呢。”季如嫣还没出阁,杨柳觉得安妈妈不该在她跟前说这些,“如嫣,你别听安妈妈胡说,这每个人的情况都是不同的,我……”杨柳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确实偏懒散了些。对了,你这么着急来找我,有事?”   “哈哈哈!”还没说到正题,季如嫣已经大笑了三声,给杨柳和安妈妈都吓了一跳。   “表姐你怎么这副表情,我就是太高兴了。”   “是有什么喜事吗?”   “有,天大的喜事。”   杨柳一想,于季如嫣这个年纪的女子来说,最大的喜事莫过于定亲了。“那真是恭喜表妹了。”若杨柳自小是在京城长大的,只怕还要多问一句,‘是哪户人家’,但她才到京城不久,又基本不出门,也不爱打听这些事,便是季如嫣回答了,她只怕也不知道。   季如嫣脸上没有出现羞涩的表情,杨柳倒是也不惊讶,她的性子豁达,就不像是能害羞的样子。但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杨柳吃惊了。她说的是,“同喜同喜。”   杨柳一惊一愣,而后有些明白了季如嫣的意思,她定了亲,是季家的喜事,季家和白家是姻亲,那自然是同喜。   “什么时候下的定?”虽然不能问是哪户人家,但是问问大约的婚期还是可以的。想到这里,杨柳不由得庆幸,不论是白家还是季家,但凡是守规矩的人家,这三媒六聘那是一样都不能少的,这整个流程都走全了,至少也得半年的时间,到时候她应该差不多出月子了,是能赶上如嫣的婚礼的。   “下定?下什么定啊?表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你说的喜事,不是你已经许了人家了吗?”   “才不是呢。我年纪还小呢,我爹说了,要多留我几年,我娘也没反对,虽然她好像挺烦我的。再说了,我两个哥哥都还打着光棍呢,我先成亲了,他们多尴尬啊。”   “那……”若是季如嫣没有说最后那句话,杨柳只怕还会猜,是季寅初或者季寅宸定了亲,“那你这喜,是从何来?”   “是周莹,她,丢,了。”   “丢了?什么贵重东西吗?”   “丢的不是东西,是她的人,她人没了。昨天周府找她,都快要找疯了。最可笑的是,周府的人居然来到了我们府上,两次,一次问我们有没有看到她,第二次是问,我们是不是跟她串通好了,藏着她。谁要藏着她啊,藏在哪儿就脏了哪里的地方。”   “怎么平白无故的,人会丢了呢?”   “这就是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在那么多人跟前说了咱们的坏话,坏了咱们的名声,当然,主要是表姐您的名声。现在……老天眼看不过眼了,轮到她坏名声了。这丢了一夜啊,就算是找回来,啧啧啧……”后头的话,季如嫣不想说,但杨柳大约明白了。   周莹这个年纪的姑娘,一夜未归,是很严重的事。只怕以后说亲,对方都是会怀疑她的贞洁的。有些古板的人家,便是人找回来了,也就两条路给她走,一是青灯古佛修来世,二是三尺白绫证清白。只盼,周家不是这样的人家吧,就算她嘴上有些无德,但毕竟是条人命。   “表姐,你怎么不高兴的样子?她这丢了,以后大家肯定就开始议论她的,就没人会再说起你的事了。”   “她虽不好,但她的爹娘……只怕要急坏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表姐,你这……心肠也太善了,显得我好像挺恶毒的。”因为杨柳不高兴,季如嫣突然就觉得,她也没有刚得知消息的时候那般高兴了。   “可能是身份不同,所以心态不同吧。”   “身份?我们没区别啊?不都是官家吗?”   “我这不是,快要做娘了吗?虽然他现在还没出生,但我能感同身受,若他丢了,我一定得疯。我这才怀了他几个月啊?周莹她娘,既是怀胎十月,又养了她十几年,那感情……”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周夫人有些可怜了,生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女儿。”   “人总不能是平白无故就没了的,周家的人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头绪……好像是有的吧,不过有些扯。也不知道是周夫人瞎猜,还是周莹的运气就是那么差。”   “怎么说?”   “说是细作干的。要我说,细作就算要抓,也不会抓她啊,她爹的官也不是很大。这京城里头,在酒楼、饭馆的二楼往下扔石头,随便砸,都能砸到一个官儿。只要有心,抓个大官,也不是难事。”   听到‘细作’二字的时候,杨柳的身子止不住地颤了颤,她想起了枉死的林睿。也不知道,这回周莹的事,会不会也牵扯出一堆人来,那些人之中,又有多少人是无辜受累,屈打成招的。   “表姐你是冷吗?冷的话,你进去添件衣服再出来?我没事儿,就在这儿等着你,因为周莹,咱们女学今天明天都不开课。”   “没什么,就是突然一阵子,现在好了。”   午膳,季如嫣是在白府用的,她非说白府的厨子比季府的厨子煮的东西好吃,杨柳当时也信了,因为她也觉得自家厨子的手艺很合她胃口,但后来才得知,两家的厨子,师出同门,是师兄弟,手艺是不相伯仲的。季如嫣不过是想多陪杨柳说说话,给她解闷罢了。但杨柳的身子着实不争气,说着话,就能打瞌睡。最后还直接睡了过去,季如嫣什么时候走的,杨柳都不知道。   本来以为前一天‘慢待’了她,季如嫣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来白府了,但第二天,她踩着饭点儿来了。彼时,杨柳才刚吃了第一口饭。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姨母,表姐,这儿,不多我一副碗筷吧?”   自然是不可能多的。   大约也知道白府用膳时候的规矩,吃饭的时候,季如嫣是一声没吭,虽然杨柳看着只觉得她今天的用饭速度比昨天快了很多。但未必就是因为急着想要说话,也有可能是饿狠了。   季如嫣放下碗筷之后,就一直盯着杨柳看。刚开始的,杨柳还是挺淡然的,想着季如嫣可能是新鲜,因为原来没见过她吃饭。但时间一长,杨柳被盯得有些吃不下了。这吃东西的时候,对面一直有人直勾勾地盯着你,总是别扭的。   “表姐,你不吃啦?就吃这么点儿,会饱吗?”   “嗯,差不多了。下午的时候,厨房还会给我备点心。”   “那……姨母,我和表姐说说话。”   “去吧去吧,走慢点儿!急什么。”   季如嫣应该是真的很着急,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确定没人跟着,就开了口,“表姐,周莹找到了。”   “找到了?那还挺快的,在哪里找到的……人没事吧?”   “其实,也不算是找到了吧,就是……嗯,知道她下落了。”杨柳没插话,示意她继续说,“你知道她有多荒唐吗?自己去找了个镖局,直接就跟着镖局走了,说是,去她外祖母家。是一个叫青……哎呀,反正就是一个特远的地方,得走一个多月吧。”   “那这个消息,是谁说的呢?”   “她狡猾,临走的时候留了封信,指定让昨天晚上才送到的周家。要再晚两天,她娘只怕都要疯了。”   “她就一个人走的?她一个姑娘家,跟着镖局那么多……”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不关咱们的事,反正坏名声的也是周家,让她说我们XX,现在托她的福,她姐的婚事只怕要黄,有这样的妹妹,周家大姑娘也是倒了八辈子的的霉了。”   “有这么严重吗?”女子被退亲事,那可是极严重、可怕的事。   “如果换了别人家,只怕是不会的。但周家大姑娘说的那家,那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就是那种,吹毛求疵的,名声有一点儿瑕疵都是不行的。当初她姐说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周莹多嘚瑟啊,天天在咱们跟前说她有个好姐夫。”   虽然也不免唏嘘,但背后议论人,受过其害的杨柳终究还是觉得不妥当的,“行了,别人家的事,还是少说两句吧。”   “表姐。”   “嗯?”   “你当初,也受了不少苦吧?”季如嫣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让杨柳不知道说什么好。在杨家的日子,和在白家自然是没法儿比的,但爹和娘,也没有过多地亏待于她。   见杨柳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季如嫣静了一会儿道,“就……你也有个坏妹妹。”   杨桃,在二表哥季寅宸把她送走之后,杨柳几乎没有怎么想起她。二表哥说了,他们不会害她性命,但也不会让她太好过,她就放下了。这会儿听季如嫣提起她,杨柳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好像前头发生的那些事,也全都成了上辈子的一部分。   “不可否认,如果当初没有她,那么我和你表姐夫,会过得更幸福些。孩子,恐怕早就会叫爹娘了。”   “啊?她还害死过你的一个孩子吗?”杨柳不知道她的那句话,让季如嫣有了这样的误解。   “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哥和我说……”季如嫣开始掰手指,而后一脸疑惑地看了看杨柳,“不对啊,怎么好像我哥说的,和我娘说的,有点儿矛盾呢?”   “额,我在杨家的时候,过的也还行,没有你想的那么惨,至于杨桃,小时候也是很好的,没想到长大了之后……唉,不提过去的事了。”   “嗯。”季如嫣点了点头,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季如嫣走了之后,杨柳憋着的一口气才缓缓松了下来,她刚才有些太过放松了,不知不觉地,就说了实话,她说的是林睿,季如嫣听说的是郑铎,这时间上,自然是有些对不上的。好在她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为好。   杨柳不知道的是,季如嫣的砂锅确实是打破了的,不过她逼问的人不是杨柳,而是和她更亲的哥哥。   “杨……宛清表妹的事,你问得这么清楚做什么?”   “可是你和娘说的,搭不上啊。”   “我和娘都不是当事人,这样的事,你既然知道不能直接问宛清表妹,难道我和娘还没你懂事?自然是她说什么,我和娘就听什么,这听的时候可能很明白,但是重复的时候,偶尔记错了,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哦,就和咱们在书院读书一样,先生说的时候,都挺容易的,咱们听过之后,用自己的话说,就经常出错。”   “对对对,差不多就是这样。”毕竟是亲妹妹,该怎么忽悠,季寅宸还是最明白的。   ======场景转换分割线======   章大夫的猛药,虽然效果真的是立竿见影,但用的时候很痛苦,常人几乎没法清醒忍受整个用药的过程,用了之后很虚弱,且虚弱期特别地长。林睿真正能靠自己的力量起身走动,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期间,章大夫每回来看林睿,都被林睿要求再给他用一次药。章大夫拒绝着拒绝着,就不忍心了,后来,干脆就少来了,即便来了,待的时间也都不长。   只能被动养伤的林睿,因为没有能成功说服章大夫,他身边又没有一个可信的人,只能天天卧床,天亮等着天黑,天黑复等天明,因为时间每过一天,他的伤势就能有一些好转。   只能躺着的林睿,对霍雷来说,没有用处,所以这一个月里头,霍雷几乎没有出现在他跟前,偶尔也是巧遇章大夫,霍雷才会问上两句林睿的身体状况。   林睿身上的伤口,最重的地方都已然结痂,有些轻的地方,结痂已经掉落,只剩下不平整的伤痕。从能走动开始,林睿待在床榻上头的时间就急剧减少,大多数时候,都如同周岁的孩童一般,学习如何走路。从不稳到稳,从一步到十步百步。   待觉得身体无碍,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摆布了之后,林睿去见了霍雷。   “身体都好了?”霍雷抬头看了林睿一眼之后,继续看面前的镖单,数量虽然不少,但是镖利都不太多。除去镖局那些人的俸禄之后,几乎也剩不下什么银子了,林睿这时候好了起来,倒也不是坏事。   “是。”林睿应得很爽快,发声也尽量显得有底气。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今天来,正是要和祖父说这事的。”   “哦?说说看。”   “我和祖父的约定,我没忘,也一定会谨守。但在那之前,我想再出府一趟,去办一件事。”   “办事?办什么事?”   “杨柳是我的妻子,我要去接她回家。”   霍雷并未惊讶,也没有生气,面上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觉得,时隔这么久,你还能找回她的尸身吗?”   “事在人为。”要真找不到人,他就守着最有可能的那一块地方。   霍雷没说话,在桌角堆着的书下翻了翻,随后一挪一抽一丢,把东西扔到了林睿跟前。   “这是……”虽然病中的笔迹和他平时的笔迹相去甚远,但林睿还是很快认了出来,他一一打开,发现这是他当初写给杨柳的,却一直没有收到回信的那几封信。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质疑这些信怎么会在霍雷手边,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收信的人已经不在了。   “当初你写的这些信,送出去之前,我都一一看过。”霍雷没说,这信根本就没有往外送。毕竟当时,他可不知道杨柳的状况。“后来一直没有接到回信,我以为,你必然是着急的,所以着人去那儿调查了一下,很快就得知了她的消息。”霍雷不但没有把信往外送,反而第一时间派了人,去调查杨柳的情况,他生怕林睿是被人给骗了。当然,就算杨柳无碍,他也不会容许林睿和她在一起,因为她给他做孙媳妇,没有办法带给霍家任何好处。   他派去的人打听到杨柳在林睿被抓之后不久,就跟个有权有势的野男人跑了。这样的水性杨花女子,在霍雷看来,和死了无异,所以他得知了消息之后,就安排了人,在城中散播消息,说她也被抓了,不慎香消玉殒。至于孩子的事……并不是他让人传的,可能是以讹传讹,为了让人听着觉得更惨,有人给添油加醋加上去的。   林睿就任由霍雷往下说,并未插嘴。   “因为你当时伤势颇重,我怕你承受不了这个消息,所以就让人瞒着你。但不管怎么说,她毕竟也算是我的孙媳妇,她人虽然不在了,我却不能任由她的尸手被风吹雨淋日晒。”   听到这里,林睿只瞪大了眼睛,“您,什么意思?”   “我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霍雷摇了摇头,“那样的状况下,没办法把她的尸首带回来。我就做了主,火化了她。她的骨灰,我让人送到庙里头去做了几场法事。现在……”   霍雷等着林睿问他,‘杨柳’的骨灰在哪里,但一抬头,见林睿只是很冷静地看着他。似是觉得他说那些都是现编的故事,虽然确实是,但霍雷自觉没有什么破绽。   终究,还是霍雷先没有能忍住,“你怎么不问问,她的骨灰现在何处?”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我爹。祖父,您真的……很擅长干这样的事。他们死都死了,你还能用他们来要挟我。”   当初林睿的父亲,被寻到的时候,尸身也是残缺不全的。不知道是哪个的说法,说这样的尸体,是不可以入祖坟的。林睿本也不屑,他父亲姓林,要入也是入他们林家的祖坟,但人都是现实的,霍雷当家做主之后,林家的所有,都已然名存实亡。就连林家的祖坟,想要立新坟,也要霍雷首肯。   为了他爹能入土为安,林睿答应了,在霍雷有生之年,不报杀父之仇。   “爹的尸身,我是亲眼看见了的。”林睿咬了咬牙,继续道,“但是柳芽儿,您红口白牙的几句话,让我怎么能信,您给我的就是她的骨灰呢?”   “看看这个。”   霍雷给林睿的,是一张纸。上头画了一套衣裳。   “这是她当时身上穿着的。你应该能认得出来,这是不是她的衣裳吧。”   “只是一身衣裳罢了,所有衣裳都是大同小异的。”   “信不信由你。你非要自己去寻也可以,既然你不认她,那么我留着她的骨灰也没有什么用了。但我可提醒你,这扔了容易,再找回来,可就难了。”   “祖父,既然您早就已经寻到了柳芽儿的尸身,那么我当时绝食也要离开霍家的时候,您怎么不说呢?”   “我当时说了,你会信吗?估计只会以为是我咒她。你这性子,和你爹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要不让你自己亲自走一趟,只怕你是不会死心的。”   霍雷这话,虽然刺耳,但确实是真的。   林睿又低头看了画上的衣裳良久,他被抓的那天,杨柳穿的确实是这一身,但他并不知道,她回家之后,是不是换了衣裳。   “你的答案?”霍雷不想给林睿太多思考的时间,怕他看出什么破绽来。   “……她的骨灰在哪?”   有这么一句话,叫做化成了灰都认识,但林睿怎么看,都无法将面前的碎骨、青灰色的粉末和他的柳芽儿想到一处。不该是这样的,原本能嵌满他整个怀抱的他的柳芽儿,现在居然就缩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坛子里头,他光看着,都替她委屈。   林睿还来不及释放他的悲伤,霍雷已经在一旁问道,“怎么样,现在骨灰你也看到了,能履行当初的约定了吗?”   “祖父您,能先出去吗?我想和她,两个人单独待会儿。”   霍雷看了一眼那个坛子,点了点头。   “是你吗?今天看到……我才知道我原来说了大话,我好像说过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能认出你来的。但怎么办……我现在真的认不出。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你怎么能变成这样呢?就几个月时间罢了,这回你,怎么还是不肯等着我呢?我知道,老是让你等着,你肯定不高兴,但你不能这样惩罚我。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以后都我等着你行吗?只要你肯回来。”   说完,林睿闭上了眼睛,努力倾听,但听了半响,只听到了风声。   “这个坛子,也太难看了,你一定不会喜欢的吧?看着好像也有点小,你和孩子一块儿,住着是不是有点挤?我这次回去,见到任大夫了,他说你早就怀疑你自己怀了身孕了,你怎么没和我说呢?我要早知道了,还干什么活儿啊,天天就窝在咱们的小院里头,陪着你的孩子,给你和孩子做衣裳,给你做两件,给孩子做一件,这不是我偏心,你怀着孩子辛苦,一个人要吃两个人的东西,穿的自然也要双份。好可惜,我看不到孩子出生了,晚上的时候,你能不能偷偷地告诉我,他是个男娃,还是个女娃,我得给你们烧衣裳。你是穿着衣裳去的,他是光溜溜的,不论是男娃还是女娃,被人看光了都是不好的。” 第62章 权宜   因为要确认林睿的想法, 霍雷出门之后并未离开, 而是转身去了隔壁的屋子, 细听了林睿说的那些话之后, 霍雷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所以这人呢,不该轻易将其软肋曝露于人前, 除非他足够强大, 能够护住他想要护住的, 否则很容易被人胁迫。   于霍雷来说,过程是什么, 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他使的所有手段, 都是为了达成目的。   林睿依旧不停絮絮叨叨的说着,说他被行刑的时候身上有多疼,说流血流到浑身冰凉的时候,他有多绝望……又在墙边站了一会儿, 霍雷便再听不下去了。时隔多年,霍雷依旧看不上林睿,都说三岁看老, 林睿小时候开始学武的时候, 动不动就哼哼唧唧地偷懒, 哭得和个丫头片子一样, 那时候他就看出来了, 林睿是不堪大任的。现在若不是霍家没人, 他是绝对不会留着林睿在跟前碍眼的。   不是没有想过,将霍家镖局交给下头的镖师打理,但说句不好听的,他就是前车之鉴,既然他能够把林家镖局变成霍家镖局,那么焉知时间长了,霍家镖局是不是还会改姓呢?凡事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林睿现在的作用,就是替霍家未来的当家人占住那个位置。   霍雷离开之后,林睿转头看向了他刚才一直站着的位置,虽然那边有个书架挡着,但林睿就是知道,霍雷刚才是站在那里的。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很多固然是他想要说给杨柳听的,但更多的,只是为了让霍雷相信他已经信了,这个小坛子里头装着的就是杨柳的骨灰。   他之所以跟着霍雷来这里,只是预防万一罢了,万一霍雷说的都是真的。但杨柳,他终归还是要自己去找的。这第一步,是要让霍雷信他,霍雷的想法,林睿其实可以猜到几分,他自己年纪大了,体力、精神都不比过去,二叔自身难保,吃喝拉撒这样的事都要旁人伺候,已然难当大任,大堂弟……身体虽然暂时算是痊愈了,但心态,短的话一阵子,长的话一辈子恐怕才能调整过来,二堂弟……科举有望,比起光耀门楣的大事,霍家镖局于霍雷来说就像是个生财的俗物,所以这一一排除之后,能管理霍家镖局的,就只剩下他了。   “你要把镖局交给林睿管着?我不答应。”林睿的祖母死后不久,霍雷就把妾提成了妻,做了霍雷多年的妻,她早已忘记自己曾经是个见不得人的外室。   “不是和你说了吗?是暂时,你声音这么大做什么?”   “暂时也不行,你当初不也是暂代总镖头一职的吗?结果呢,林家镖局变成霍家镖局了,现在你要是让林睿管着镖局的事,他这管着管着,以后咱们家镖局又要重新姓林了。那我们这么多年,不都是白辛苦了吗?”   过去的事,霍雷自己不愿提起,也不喜欢旁人在他跟前提起,她这么一说,算是犯了霍雷的忌了,只一瞬间,他的脸就拉了下来,“这里是霍家,霍家的事,我说了算,至于你,管好后院的事就是。”   霍雷脸色一沉,她就有些犯憷了,“我……我这不是替世杰他们着急吗?”她知道,从原来到现在,世杰才一直是霍雷的心头宝,因为他擅读书,有望为官。“您想啊,世杰是要科举的,这科举是要花很多的银子的,以后他若是考上了进士,这咱们在朝中没人,恐怕得花银子找门路,给他谋个好缺,这做了官之后,这上下疏通,人际往来,也都是要银子的。原来镖局是您和他亲爹管着的,每月都要定期拨银子给他用的,他要是急需银子,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以后要是林睿当了镖局的家,那,您是想让世杰为了因为去求他吗?”   霍雷没有打断她,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看着像是在考虑的模样,于是她又放心大胆地说,“再说了,世杰以后要是做了官,那指不定是要娶个官家小姐的,这……聘礼肯定是不能少的。这些不是都得从镖局挣来的镖利里头走账吗?要是他当家了,能眼睁睁地看着世杰这样花银子吗?肯定舍不得的。”   其实霍世杰的事,霍雷是一直放在心上的,平日里除了从镖局的账上拨一笔银子给他私用之外,他还另支了一笔银子,就像世杰祖母说的一样,给他谋缺、打点用的,至于聘礼……他当时倒是真没想那么远,世杰毕竟是次子,照理是不能分太多家中的财物的,他已经偏心了。   想着二儿子以后是要用银子吊命的,二孙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想开,这以后要花银子的地方确实不少,“行了,别说了,镖局的事,由林睿来管,但是账目,我自己亲自过问,这样总行了吧?”   “您也别嫌我管的多,我都一把年纪了,这些身外物我也都是无所谓的,我都是为了咱们的子子孙孙。我是盼着他们好,能把霍家发扬光大。”   “我知道,你向来是不在意那些的。”   霍雷很好心地,让林睿缓了一天,然后和他说了镖局的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就是先看货,问大约的起始时间,然后决定要不要接,确定接了之后按照货物的价值谈镖利、按照路程远近和对方要求的时间安排路线……官府的通行证,咱们镖局有专门去开具的人,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具体的,你只要出一次镖,基本就能懂了。”   林睿倒是没有想到,镖局不但和官府有往来,还和绿林的那些个‘好汉’也有来往,也就说,但凡是霍家镖局打点过的地方,按照常理,那就是畅通无阻的了。   “有一点,我不大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问就是。”   “如果咱们镖局在各处都有过打点,定期‘进贡’,那么,二叔和大堂弟是怎么回事呢?”   听林睿提起这个,霍雷的脸色很不好,“是意外,当时和你二叔谈妥了的是寨子里的大当家,后来二当家反了,对谁都翻脸不认人。”之所以知道这事,是最近又有个镖局在同样的地方出了事,他当初还以为没打点过呢。   “哦,那二叔他们的运气还真是挺不好的。”   其实也不全是运气的问题,是性格的问题,霍家二老爷仗着自己武艺高超,身边带着的人也不少,愣是不肯‘补交’买路银,没想到碰到了硬茬,折了自己不说,还搭上了大儿子。至于同行的镖师,都很识时务,交了身上所有的财物,保了自身平安。   “……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他们的地界上,除非你真觉得你能打遍天下无敌手,或者双拳能敌四手,不然……还是去财免灾的好。”   “祖父您放心,我是很惜命的。”至少现在,他得惜着。   “那暂时就说到这里,你二叔出事之后,镖局没有主事的人,接的镖并不多,这段时间陆陆续续地,基本都走完了,这下一单,就由你来出。”   “我?”刚才霍雷不管不顾地说了一堆他觉得林睿应该知道的事,林睿当时倒确实是认真听了,可听了,并不代表他就能记住。不过这么会儿,他已经忘了三四成了,估计到了明天,他能记住的就更少了。   “可祖父您刚才不是说了吗?这镖师是在外行走的,多少都得会点儿武艺。我这……”   经林睿这么一提醒,霍雷终于想起,他的武艺可能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到时候,我多配一个镖师给你。”霍雷说这话的时候,都替林睿丢人,就没有一个镖师出镖的时候还得特别派另一个镖师保护他的。但武艺这事,就林睿这资质,只怕让他练个一年半载的,也不过就是从不能见人的花拳绣腿,变成能见人的花拳绣腿。他是不想在他身上费心力了。   “如此,那便多谢祖父了。”   “行了,你出去吧。今天再休息一下,明天去镖局里头熟悉一下,认认人。你虽然暂代总镖头的位置,但是……镖局里头的那些镖师都是你的前辈,都是经验丰富的人,你可不能仗着身份看轻了他们,凡事别自大,对他们客气一些。”   “祖父您放心,这点儿道理,孙儿还是懂的。”他手脚上虽然算是有些功夫的,但出门在外,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潜藏的敌人好。他是傻了,才会去得罪他们。   当年林家镖局变成霍家镖局的时候,走了一些对林家忠心的镖师,但更多的,还是留了下来,因为他们要养家糊口,镖局的名字虽然改了,但他们要做的事,毕竟没有变。这么多年下来,那些老镖师有些依旧留在镖局之中,教一些新来的镖师关于走镖的一些规矩,指点他们一些出镖的时候用得上的武艺,还有一些唇典,也就是和土匪们沟通的暗语。这些种种,都是老镖师们常年累积下来的经验,是很宝贵的,有些时候可能就是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保住一条命,是以在镖局之中,这些老镖师还是很有地位的。   霍家镖局的牌匾很气派,匾是黑色的,字是鎏金的。林睿抬头望了好些时候,却终究想不起,原来它上头写着‘林家镖局’的时候,是什么模样。这里,林睿是来过的,他小时候,他爹抱着他来过,但来的次数不多,因为每回看到那些整齐划一习武的镖师,他总怕他爹会让他也跟着练,于是总是装作害怕,装哭。   “这位公子,你是想要来托镖的吗?您来我们这儿就对了,在青远城里头,提起镖局,那咱们霍家镖局排第二,就没旁的镖局敢排第一。您不然先进去看看?今天算是巧了,咱们镖局里头的镖师都在。悄悄和您说一句,您谈的要是大买卖,那还能自己挑镖师的。”   若是之前,就光霍家镖局的名声,也不至于来个人就这般热情迎接,因为来找他们托镖的人简直不要太多。但是最近……老太爷虽然接回了总镖头的位置,但基本不怎么管事,接的镖比原来少了很多,大家都渐渐清闲了起来。大家于是私底下都在传,霍家镖局快要垮了,有些有本事的镖师已经都在找旁的镖局接洽去了,他们这样的新镖师,那是真的着急,去旁的镖局,肯定没有在霍家镖局的银子多。所以不到万一,他们是不想离开的。综上,现在是来一个客人,他们都想要努力留住,银子么,赚一点是一点,至少表明他们不是只拿银子不干事的。   镖师都在的事,就算他不说,林睿也是知道的,但没戳破。林睿好奇的是,“还能自己挑镖师,不是你们镖局按情况分派的吗?”   “所以是有前提的啊,镖利得达到一定数额才行。您具体是想要送什么东西去什么地方呢?”   “这个不急,我想先见见你们这儿的镖师。你刚才说,他们都在哪儿?”   “额……您不如在这稍等等,我去后头叫他们去。”若是以往,林睿想要直接进去见镖师也不是不行的,因为往日的这个时间点,但凡是在镖局里头的镖师,那都是在统一练武的,那虎虎生威的一招一式,一群人一块做,气势那不是一般地强。现在……因为镖局无事,他们这会儿都在听老师傅说原来走镖的故事呢。那姿势,一个比一个随便,他们自己人看着倒是没事,被客人看到总是有损镖局颜面的。   罗启铭作为一个资历最浅的镖师,这人能叫得动的,也就是比他姿势稍稍深一点儿的镖师了。   “姓什么叫什么来托运什么东西,你一个都没问出来,就这么火急火燎地进来找人,你还真是……骡子!刚才多好的气氛,多关键的时候啊,你那一嗓子……”   “王大哥,这些我虽然都没有问出来,但我能看得出来一件事。”   “就你?看出什么了?”   “他不缺银子。你想啊,就算这回他托的镖是不值银子的东西,那不代表他以后不托值银子的镖啊?”   “……勉强有些道理。”   虽然罗启铭和王勉年纪很轻,一看就知道是资历不大深的镖师,但林睿还是和他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镖师年轻,走镖经验虽然不足,但镖局的事,他们还是知道不少的,且有那么点儿知无不言的意思。   互相问话之间,林睿得到的信息更多一些,在王勉又一次问起林睿究竟要托什么镖的时候,林睿想了想道,“丝绸。”   听到是丝绸,罗启铭的眼睛一亮,因为丝绸价值可不低,王勉却皱了皱眉,“丝绸,若是路程较远的话,只怕容易受潮。”   “那怕什么,咱们镖局于这一块是很有经验的……”王勉不停地和罗启铭使眼色,罗启铭却十分实诚地把想说的,能说的,都说了出来,最后还加了一句,“而且我们镖局开的价格特别公道。”   林睿看得出,罗启铭是很想做他这单子生意的,至于王勉,也想做他的生意,但想抬价。   林睿还想开口再问些什么,就见一人,一个比他祖父年轻不了多少的人,正站在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萧师傅,您要走了吗?”顺着林睿的目光,王勉也看到了他。   萧师傅却没理会王勉,只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了林睿跟前。每走上一步,他的眼眶就红一分,在走到林睿跟前的时候,他伸手抹了抹脸,轻声问了句,“回来了?”那熟稔的语气,就像林睿是在外游历多年刚刚归家的孩子。   虽然岁月很无情地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头发花白,眼角和额头多了皱纹,双颊凹陷,嘴角下垂,但林睿还是认出了他。   “萧爷爷。”   “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小姐要是还在,看到你长这么大了,该有多高兴。”   “这么多年了,您还在镖局?”   “早就不走镖了,走不动了。但舍不得这里,所以经常回来看看。和他们说说话,时间过的快。”   眼见着萧师傅和林睿聊上了,还一副特别熟悉的模样,罗启铭和王勉对视了一眼。   “怎么回事儿啊?认识的啊?”   “我怎么知道,我也没比你早来多久。”   萧师傅此刻眼中只有林睿,对于罗启铭和王勉的悄悄话,他没心思听,也没心思注意,只朝着林睿招了招手,“来,跟我来,带你见见现在镖局的伙计们。”   有了萧师傅在其中做桥梁,林睿倒是省了心了,不用再特别解释他自己的身份了。萧师傅之后也常来镖局,比原来来得更勤快了些,好像他依旧在镖局里头做事,其它早就在家颐养天年的老镖师们,也陆续回来见了林睿。年纪越大,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也就越发清晰。故人是暂时见不到了,但故人之后,还是可以见一见的。   因为萧师傅的关系,镖局里头的镖师对林睿还算客气。当年不论是霍雷还是霍家二老爷,为了怕落人口实,那都是从镖师做起的,只有林睿,一来就是总镖头,有些资历老的镖师虽然不至于不服,但心里总是不舒服的。   周莹到外祖母家的时候,有些惊讶的发现周家的下人居然已经先到了一步。但这事,她也没法赖镖局,本来镖局因为她想要快一些,是安排走了一段水路的,可她原来从来没坐过船,并不知晓她自己是会晕船的,晕船的滋味真是太难受了,成天就是晃晃晃,吐吐吐,因为感觉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死在船上了,所以她又另加了银子,让镖局重新改回了陆路。他们走的陆路,周家追她的人走的水路,自然走陆路的慢了几天。   “二姑娘,总算等到您了。您没事吧?”若是再等不到人,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是回京城去复命呢,还是从徐家往京城沿途找。当然他们更希望是前者,因为后者实在太难。   “能有什么事啊?怎么就你们,我娘人呢?”   按周莹所想,周夫人不知道她的去处也就罢了,但凡知道了,肯定是要追过来的。可她这会儿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甚至连她身边常伺候着的丫鬟婆子也都一个没有看到。   “夫人,夫人她有些事要办。让咱们来接姑娘您回府。”   “有事?娘能有什么事啊?还有什么事比我更重要的啊?”周莹本来还想着,要是娘亲来了,她就顺着竿子下了,在外祖母家象征性地住上几天,就和娘亲回京城去,毕竟青远城,那是远远比不上京城的。可这会儿周夫人没到,她这气突然又起来了,她替自己觉得委屈,她这一路上,受了多少苦啊,人都瘦了一圈儿,结果她娘就打发了这么几个下人来接她。   那些人自然是知道周夫人在忙什么事的,但临行之前,周夫人和他们都交待过,千万不能把事情告诉二小姐,就怕二小姐内疚。可二小姐这么大的气性,要是他们不说实话,她只怕是不会跟他们回府的,那他们不就白跑这一趟了吗?   “二小姐,您别生夫人的气。夫人是真的脱不开身。那个……大小姐的婚事只怕有变化。夫人正急着挽回呢。”   “你说什么?我姐的婚事有变化?怎么会有变化呢?我姐夫不是很喜欢我姐的吗?还有她未来婆母,在外也是多次夸赞过我姐姐的呀?哦,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个混蛋,在外头看上别人了,想要始乱终弃?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我们周家的姑娘,是他们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的吗?”   那人正要和周莹解释,正是因为您的任性之举,这才搅黄了大小姐的婚事,另一个人却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别吭气。果然不多时,周莹就气呼呼地说,“还愣着做什么?我们回去,我得去找那个负心汉算账去。” 第63章 轨迹(二)   听到周莹这话, 周府来接她的众人, 有的是狠狠松了口气, 有的则是把心提得更高了些, 松口气的是觉得,夫人让他们出来接二小姐, 他们接到了人, 安安全全地送回去, 那就了事了,提心吊胆的人只觉得现在夫人就应该已经很焦头烂额了, 要是二小姐回去,只怕忙是帮不上的,反而只有火上浇油的份。不过好在, 回去还得一段时间,希望他们回京之前,大小姐婚事的事,就已经尘埃落定了吧。   刚开始的时候, 周莹的气势是很足的,一步一个脚印,但走了两步, 她就停住了, “我们, 怎么回去啊?”因为周莹的原因, 这次出镖的时间超过了镖单上所注, 所以镖局的人一把周莹送到青远城, 就急忙往回赶了。因为不管是周莹还是他们都觉得周莹是不可能当天就往返的。   来接周莹的人之中领头的是吴管事,他回头看了眼徐府的大门,二小姐都已经到了门口了,要是不进门,只怕徐老夫人面上不显,心里总归要不高兴的,“二小姐,您看这样如何,既然您已经都到了门口了,还是先进徐府再说吧,至少也得给您外祖母和诸位在府里头的长辈请个安。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晚上赶路不大安全,而且这青远城的船要提前预定的,当天订了,当天是不能走的。”   “船?”一听到这个字,周莹就开始有些犯恶心,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坐船,我会晕船的,晕船太难受了,吃什么吐什么。”   “啊?您不能坐船?”相较于走陆路来说,走水路既快,也安全些。特别是一些大商铺的船只,价格虽然昂贵,但安全性很高。当然,他们来的时候,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的,虽然夫人是说过的,这是替府里头办‘大事’,路上的一些花销都是周府出,但吴管事以为,若是报出的价格太离谱的话,只怕夫人也是会怀疑他的办事能力的。   “那就不好办了,您还是先进府吧,容我好好想想。”   周莹看了眼身后亦步亦趋的四个丫鬟和两个婆子,“还想什么啊,别费劲了,去找个镖局吧。我来的时候就是找的镖局,他们还是挺周到的,而且也安全。”和身材壮硕的镖师们比起来,周府来接她的这几个人,看着实在是太没安全感了。   “镖局?”吴管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莹身边多了几张生面孔,“二小姐,您身边这些,难道就是镖局的人?”如果真是,那么他得赶紧给京城书信一封,这原来都是他们太孤陋寡闻了,现在的镖局居然也有女镖师了。   “她们?才不是呢,是镖局的那些人,说他们一群男子,我一个姑娘家,这长路漫漫,有些不方便,所以让我多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她们,随身伺候我。”   “一百两?”吴管事眼睛一扫,确定了人数之后,倒吸了口冷气,“这几位,可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不然怎么就能这么贵呢?   虽然几人随行伺候了周莹一个月出头的时间,尽她们可能的周到,但周莹压根就没把她们当做自己人,说话那是十分直白,“过人之处?特别丑,算吗?”语气之中,不乏嘲讽。   自然是不算的,明显丑的身价银子更低些。吴管事这就算是确定了,他们家二姑娘……涉世未深,这是让人给忽悠了,花了一百两银子买的人,最多只值一半的价格。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四个丫鬟、两个婆子的身价虽然不值一百两,但她们的存在让这一百两银子花得特别值,大姑娘的婚事,只怕是能保住了。   因为周莹不能坐船,他们一行便只能走陆路,从青远城到京城,找个镖局保驾护航,确实是个好选择。   周莹见吴管事半天没说话,就径直往徐府大门走去,既然今天走不了,她得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这一想到‘累’字,周莹就浑身没劲,恨不能进府就有张床,让她直接躺下才好。但她知道这不可能,因为这府中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是她的长辈、亲戚,她是请安、见礼,一个都不能少。   吴管事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周莹往里走,周莹回头的时候恰好看见,有些不满道,“你怎么也跟进来了,不是让你到外头去找镖局去吗?要是耽搁了行程,我大姐真的被退亲了,那你就等着被扔出周府吧!”   周莹是没注意,但其实,吴管事在周府还是很有些脸面的人,她这一番话,把吴管事说得和周府普通小厮一般,吴管事心中虽有不快,但面上并不显,只是很耐心地解释道,“比起寻镖局的事,我还是要先写封信和夫人说一声,已经寻到二小姐您了,不日就会启程回京,好让夫人放心。”还得多加一些,比如二小姐不是孤身一人,身边是跟着其他女眷的。另外,与其在街上随便找个人问城中镖局的情况,不如直接问徐府的人,这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那你可得快点儿啊,最好是明天就能出发。我来的时候,可用了一个多月时间呢。能早一天是一天。”其实,在吴管事看来,不要说一个月了,就是半个月,半天,甚至半个时辰……都已经够解除一桩婚约的了。等周莹千里迢迢地赶回京城,极有可能,黄花菜都凉了。或者更甚,在周莹还未到青远城的时候,大小姐的婚事就已然尘埃落定,有了结果。但这些,不是他们这些底下的人能管的,夫人也不会主动和他们说这些。   但是此刻,吴管事只是低头应了一声,“是,都听二小姐的。”   “镖局走镖,无非两种情况,陆路和水路,但具体,得视情况而定,主要还是要看托运的是什么货物,客人期望的时间长短,比如路程遥远,时间又十分紧,那么一般就走水路。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如果东西很沉,客人又不肯加价,那么……”   “我知道了,东西太重的话,船只的数量就要增加,那么花的银子就多。反正,得保证镖局有银子赚就对了。”   “是,水路因为快,所以要价是比陆路来的高的,但相对来说,节省了时间,省下来的时间多走一趟镖,就能多挣一趟镖利。但有些情况是例外,比如运的是瓷器,那么最好还是从水路走……”   林睿在镖局里头看着镖师们练了两天的武,正犹豫着要不要和他们一块儿练练,萧师傅便道,要带林睿出去走走。这个所谓的走走,自然不是走镖,而是去看看和镖局有联系的一些商铺。   萧师傅带着林睿去了不少地方,先是马车行,后是铁器铺,这些都是消耗品,马车就不用说了,但凡陆路,一般都是离不开的,这经年累月地走,就算是铁打的,也得生锈。为了出镖顺利,他们镖局一般都是定期更换马车的,就怕这镖拉到半道上,马车突然坏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轻的货物镖师们还能辛苦一下,扛着走一阵子,要是重物,那绝对是要耽搁时间的。至于铁器铺子,一是要定做捆栓货物的锁链,锁头,二是镖师们防身用的一些刀、剑、匕首、飞镖等。   萧师傅的意思,是让林睿没事可以多来这些铺子里头看看,一是看看有没有最新样式的马车或者器具,二是常走动了,也能知道这些东西的价格有没有什么变化,这样就不容易被采买的人忽悠,增加不必要的开支,三呢,这但凡是人做出来的东西,它必然是有好有坏的,这些个商铺的老板和掌柜们,多少是会‘欺负’那些个只出银子什么都不管的‘冤大头’的。   林睿知道萧师傅是为了他好,他或许以为,霍家镖局由他接手,其实已经变相地又变回林家镖局了,殊不知,他其实和那些镖局里头的镖师没有太大的不同,镖局的账目还有银两,依旧都是祖父在管,他无非就是出个面罢了。   但林睿没有多说什么,萧师傅说什么,他便听什么,多学点儿东西,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隔天,萧师傅又带着林睿去了马市。为了省银子,一般只有货物是由马车拉着的,这但凡镖师,距离若是不远,大多数时候都是靠走的。距离若是远了,那一般走的就是水路,就更不需要马了。   马市不小,里头人多,马更多,若是什么都不懂的人,进来只有被忽悠的份,便是运气好,真的挑到了好马,只怕也得比懂行的人多花不少银子。   一走进马市,林睿只觉得耳边都是马贩的叫卖声,夹杂着一些讨价还价的声音,和马嘶声、马蹄踏地的声响。总而言之一个字:吵。   “你要是懂啊,这里也是能买到好马的。”镖局用的马不多,马市就已经足够,若是要买的马多,要求又高,那么一般是要去马场的。那儿的马,多少都有些优良血统。   在林睿点头之际,萧师傅又道,“不过若真是好马,给咱们用,就可惜了。”镖局里的马,在萧师傅看来,挺苦,长年累月地不能休息,吃得也很一般,正常的马若是能活三十年,那么他们镖局的马,只怕能活十几年就已经很好了,大多数时候,它们是被累死的。当年年轻,看着第一匹累死在他跟前的马的时候,他还难受了好一阵子,后来……也就麻木了,那都是命,人都各有命,更何况是马。   “我们要挑的马不用太好,主要有两点,耐力强,年龄小。这年纪么,简单,看马的牙口就行,至于这耐力,主要是看马的品种……”   林睿跟着萧师傅,穿梭于马市之间,不时地,萧师傅就会伸手指着不远处的某匹马对他说上一说,林睿看着、听着,努力记着,显然,看和听比较容易些,记大约也是能记得一点的,但要是萧师傅此刻真的随便指出一匹马来让他分辨,他肯定是说不出来的。好在,萧师傅似乎也只是想要解说,并未让林睿回答的意思。毕竟这些,都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经验,光是听上两句,就能通彻知晓的,只怕就不是人了。   “那边……也是马市?”待得快到马市尽头,林睿看到了不少人,都错落地站着,诡异的是,他们的身边,一匹马都没有。   萧师傅看了一眼,很快转开了头,“那边啊,是人市。”在这个地方,有些人的身价银子还不如一匹马。“在这儿的,都是城里没有人脉的,你若是想要买些丫鬟、婆子、小厮的,在这里最省银子。”   “不是有牙婆?”   “嗯,牙婆也是会到这里来的。花不了几个银子,把人买回去之后,好好教教规矩,黑的养白,瘦的养胖些,这身价银子,一下子就能上去了。”   林睿听完萧师傅的话,又回头看了看,想着当初若不是有杨柳,他或许也有可能会轮落到这样的地方或者更糟。   见林睿回头张望,萧师傅拍了拍他的胳膊,“行了,别看了,管不了那么多。”不论是被卖还是自卖,人既然在这里了,那定然都是已经走投无路了。   林睿点了点头,正欲转身和萧师傅一块儿往外走,就听到了身后的一阵嘈杂之声。   本来周莹是盘算地很好的,晚上早些休息,第二天早上早点起来,和外祖母他们告别,离开青远城往京城走。但吴管事不争气,下午的几个时辰时间,依旧没有定下合适的镖局,周莹气得睡着了,然后也十分不争气地,病了。这一病,就病了好几天。   镖局的事,因为是周莹提出的,所以吴管事只是列出了几个青远城比较出名的镖局的名单,还有他们报的价,至于最后敲定哪一家镖局,吴管事觉得还是由周莹决定的好,免得到时候她在路上不满意,找他的茬,回府告他的状。反正于他来说,哪家镖局都是一样的。   周莹稍一好转,就嚷嚷着要回家,因为她觉得青远城有些克她。看了吴管事列的单子之后,周莹嚷嚷的声音又更大了些,“怎么这么贵?我来的时候,也没花这么多银子啊。”周莹是已经忘记了,当时因为她晕船,水路转回陆路的时候,多添的那些银子。   吴管事点了点头,可不是,他们水路来的时候,也没花这么多银子,速度还快。可这不是纯陆路嘛,人家镖局镖局说得也有道理,这时间每长一天,危险就增加几分,人力、物力也消耗得更多,更何况,他们还有这么多人。   吴管事斟酌了一下,把能说的都和周莹说了,周莹一听,顿时就清醒了,“对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人越多,这镖局要收咱们的银子也越多。那就简单了啊,把我带来青远城的那六个人在这里卖掉就好了。反正我身边不是有你们了吗?她们就没用了。”   一听二小姐要把人卖了,吴管事顿时觉得不妥,他已经给夫人写了信了,说是二小姐身边是跟着这么六个人的,若是那大小姐的未来婆家不信,把人往他们跟前一带,那事实胜于雄辩,能省不少口舌。但问题是,他现在可能不能明说。不然二小姐这会儿病刚好,再一倒下,他们就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回京城了。   这边,吴管事在犹豫着,那边周莹已经继续絮絮叨叨,“我怎么就这么傻,就该一到地方,就把她们都卖了的,又让她们白吃了这么多的饭,便宜她们了。”   想着卖了她们,能把自己的一百两银子收回来,周莹顿时有了精神,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胸不痛了,头也不晕了,吴管事无奈之下,找徐府的人问了一问,在哪儿卖人,人最不值银子,然后,就把周莹到了人市。只盼着周莹能看在她们统共加起来,可能还不值她一个银镯价值的份上,睁只眼闭只眼,就留下她们了。   一听她身后的六个人,她花了一百两银子买回来的六个人,四个丫鬟各能卖五两银子,两个婆子各能卖三两,周莹立马就炸了,“你没有搞错吧,是不是少说了一个零啊。她们……我花一百两银子买的,才刚买了一个月零几天。”这一个多月,她们吃她的,住她的,现在转了一圈,她还要再倒贴七十多两银子?   “这位姑娘,您声音小点儿,我这耳朵呢,好得很。您呢,可能不知道咱们这儿的行情,我刚给您报的价,您去周围问一问,绝对高了。我呢,要不是看你身后这几个丫鬟年纪还算轻,就冲她们那长相,一个也最多三到四两,至于那俩婆子,年纪这么大了,只怕也干不了几年活了,你要是能分开卖她们,我还想省六两银子呢。”   “你!奸诈小人!想骗我,没门。你们,跟着我走。”周莹转身欲走,那个男子在她身后道,“姑娘您慢走,还是先提前和您说一声,你现在可以走,但是再回来,可就不是二十六两了,二十两都顶天了。”   因为林睿回了头,萧师傅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周莹的声音不小,她说的话,萧师傅听得明明白白,听完之后只笑了笑,“这姑娘,一看就知道出身不错,养在深闺,不知世事,居然能花一百两银子买六个人。”这一百两,都够普通人家好几年的嚼用了。   由于周莹的声音颇大,林睿这才回了头,听到是这事之后,他便没了兴趣。就像萧师傅说的,他们管不了太多。   周莹呢,性子硬,听那人这么一说,她便也呛了一句,“就算她们只能卖二十两,我也不卖给你!”   杜鹃她们本来以为,只要对方叫价低了,她们就还能跟着周莹。当时镖局的其中一个姓钱的镖师是和她们说过的,这个周小姐是个官家小姐,让她们一定好好伺候着,只要她满意了,带着她们进了府,那月俸绝对不会低,等攒够了银子,想继续待在府里也行,买回自己的卖身契也可以。没想到,她居然能愿意如此溅卖了她们。   其余几个人倒是死了心了,反正被卖来卖去地,她们早就已经习惯了。但杜鹃不同,她娘和她妹妹都还在京城。当初她是为了治好她爹的病,才自卖做了丫鬟。没想到她失了自由身之后,他爹依旧撒手人寰。本来以为最终还是能跟着周莹回京的,没想到要被卖在这个离京城那么遥远的地方。   一想到今天若是被卖了,只怕这一辈子她都再难看见她娘和妹妹了,杜鹃立马就着急了,慌乱地,她抓住了周莹的胳膊,“姑娘,姑娘我求求您,留着我吧,我娘和我妹妹,都在京城呢,我不能留在这里的。我,我保证,以后我一定吃得很少,一天两,不,一天吃一顿就行,活儿,我也会会尽力做的,什么活儿都行,一天做到晚也可以。”   当初牙婆之所以会买下杜鹃,就是因为她会做的活不少,力气还大,这会儿,杜鹃情绪激动,这手上的力道不知觉地就重了,捏得周莹惊叫了一声,她狠狠踢了杜鹃一脚,高声让她撒手之后,轻轻隔着袖子按压了一下被杜鹃扣住的地方,一阵生疼,按经验来说,绝对青紫了。   她气极反笑,“你的卖身契在我手里,你信不信,我若不想留着你,一两银子都能卖了你。”   杜鹃颓然坐到了地上,“娘,榴儿,我对不起你们,以后你们得自己照顾自己了。”   虽然知道杜鹃口中的‘榴儿’不可能是杨柳,但林睿的心间依旧有些被触动,这也是一个爱护妹妹的姐姐,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比他的柳芽儿幸运,有个好妹妹。   周莹正从杜鹃身上体会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呢,一只手伸到了她跟前,掌心是一两银子。   周莹这会儿真是气上加气,就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她刚才说的是气话,连五两银子,她都不肯卖了,一两?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猛地一抬头,周莹正想破口大骂,脸却先红了起来,一是因为憋话憋的,二是因为不好意思。半响,她只憋出了结巴的一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睿看了她一眼,又往手心加了五两银子,“现在,够了吗?”   一旁刚才最先报价格的小哥本来看着林睿拿出了一两银子来,正想看热闹呢,就见林睿又加了五两,他顿时就不乐意了,“哎哎哎,大兄弟,这凡事可得讲道理,讲先来后到,我这刚才还跟这姑娘讨价还价呢,你这突然给她加价,不够厚道啊!再说了,这样的丫鬟,花六两银子,你指定得赔本。”   林睿的出现,让杜鹃觉得有了希望,“这位公子,这位公子求您买下我吧!我什么都能做的,我力气特别大……”   “你先起来吧。”林睿不喜欢有人跪在他跟前,看着别扭。杜鹃却摇头,还想给他磕头。林睿于是立马又说了句,“我不是京城人。”   见林睿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却和杜鹃说起了话,周莹很不高兴,“她可是我花了将近二十两银子买的,你就拿六两就想买下她,过分了吧?你一个人大男人,占我一个小姑娘的便宜,合适吗?且不说她的身契银子,她这一个多月以来,吃我的,喝我的,也花了我不少银子呢,她还说她力气大,哼,她怎么不说,她吃得也多啊。旁人一顿吃一碗,她得吃三碗。”   一听周莹说的话,周围的人顿时都笑了起来,有笑杜鹃吃的多的,也有笑周莹的,就没听说哪个丫鬟、婆子,被买下来之后,还吃自己的,她们替主子干活儿,自然是要吃主子的才是。   “既然你觉得卖了她不划算,那不然还是留着她吧,多让她给你干些活就是。”   “你,你谁啊?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啊?” 第64章 退亲   林睿并非真心想要买下杜鹃, 也不是缺银子, 而是买下简单, 但救人救到底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现在尚且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没有太多的心力去替一个初次相识的人解围,她的遭遇再可怜, 和杨柳再相似, 她也不是杨柳。他无非, 是因为看出了周莹的口是心非,想要以退为进罢了。   他刚才最后说的那句话, 才是他的真实想法。这会儿看周莹有些不依不饶,纠缠不休的意思,林睿突然觉得自己是有些多事了。或者让她再去旁处碰碰钉子, 她也就能打消卖丫鬟的念头了,不过早晚罢了。   于是很快,他就转了语气,“姑娘说的是, 丫鬟是您的,您想卖就卖,不想卖就不卖, 是我多事了。告辞。”   林睿说完转身就走, 不止周莹, 旁边看热闹的人都没有能立刻反应过来, 他们还以为下一刻, 林睿就该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砸在周莹脸上了, 虽然有些不那么怜香惜玉,但肯定特别霸气。   一直到到林睿走出去十来步,那个报五两银子的小哥才阴阳怪气地道,“瞧瞧,我刚说的什么,这整个地儿,就我这儿报价最高了。这位姑娘,我劝您还是趁早把您身后这六个给转卖出去的好,不然越拖,她们年纪越大,以后可就更不值银子了。”   直到这人出声,周莹的目光才从林睿的背影上收回,如果这儿人少些,她应该已经追上去了,但……她终究是个闺秀,“刚才那人,你认识?”那小哥一时没能回答,周莹似是为了掩饰什么,忙解释道,“我就是想再和他论论理,他管得也太宽了。”   “不认识,和您一样,头一回见。”   “那你刚才叫他‘大兄弟’?”   “这个……四海之内皆兄弟嘛!对了姑娘,您到底考虑好了没有,您身后这几个您到底是卖啊,还是不卖啊?要是卖呢,咱们就再好好讨论一下价格,要是不卖呢,麻烦您往旁边让让,别挡着我做生意,好吗?”   “还是刚才那句话,就算卖,就不卖给你!”人都不认识,就知道套近乎。   萧师傅和林睿一道走了一阵,突然就笑了起来,林睿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萧师傅,您在笑什么?”   “刚才那个小姑娘,看到你之后,眼睛都直了。”说到这里,他的笑容一止,用了一种带着浓浓怀念的语调说,“想当年……大小姐往那儿一站,我们一辈儿的镖师啊,没一个心里不揣着兔子的。没想到后来大小姐就……”   鲜花插在牛粪上。这‘牛粪’二字,指的不仅仅是霍雷,还有他们所有人,当初他们都以为,大小姐那容貌身段,定然是要往高门嫁的。   萧师傅遇到林睿之后,就顾着带他融入镖局的生活了,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头,把自己知道的,能教的都教给他,让他能够撑起镖局,刚才看了周莹的表现之后,萧师傅突然就想起了一个问题,他一直都忽略了的问题,“大少爷,您……定亲了吗?”   “没有。”   “那可得抓紧啊,您这年纪也不小了,早成家早安定。”   “我成亲了。”   “什么?”林睿这话,霍师傅有些不相信,这按林睿的年纪,怎么着,也不可能是老夫老妻,这年轻夫妻,就算成亲了两三年吧,那感情好的也比比皆是,怎么他每回让大少爷出来,大少爷都一点儿没犹豫就答应了呢?难道他和少夫人的感情不好?   很快,他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较大的理由,“大少爷,是家里刚添了小少爷吗?我家婆娘刚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那也是稀罕地不得了,天天啊,就知道围着孩子转,看着我就觉得烦,觉得我做什么都是给她添乱。她也不想想,要是没我,她能有儿子吗?这是过河拆桥啊!”   “她……怀上了,四个多月了,明年五月,我就该做爹了。”   “怀上啦?那您不早说,这……这么些天,我老拉着您跑来跑去的,少夫人还不得生您的气啊?我和您说啊,这女子啊,怀着孩子的时候,那是最娇贵的,而且特别记仇,您要是这个时候待她不好啊,她能记得一辈子,以后怎么弥补都不顶事。”   “她不会,她待我特别好。”   “那就好那就好,大小姐要是知道了,准得高兴。那……孩子的东西你们都准备好了没啊?这些都得提前慢慢准备着,到时候孩子生了,也不会慌了手脚。”   这话林睿没接,只是点了点头。   “可惜了,您的婚事咱们没见着,大少爷,可提前说好了,等孩子满月的时候,要请咱们这群老家伙喝杯喜酒啊,到时候不醉不归。”   “您前几天不还和我抱怨说,萧夫人不让您多喝酒的吗?”   “诶,平时也就罢了,高兴的时候喝几杯怎么啦?别管她!这婆娘啊,年纪越大事儿越多。那个啰嗦啊,比麻雀吵吵多了。”   “能白首偕老,也是一种幸运。”   林睿说了这话之后,萧师傅回头看了他好一会儿,“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起话来,这么老成呢?”   林睿冲着他笑了笑,“一时感慨罢了,您别放在心上。”   人市人市,那人肯定是不能少了的,林睿离开之后,周莹没了问价的心思,只交待吴管事,让他带着那六个人去别的地方问一问,她呢,就和其余周家的人站在原处等着。让吴管事若有价钱合适的,立刻回来禀告。   吴管事应得好好儿的,但实打实地,是出工不出力。随便去远处问了几处,那个小哥说得不对,他那里并不是价最高的,但没有一家,能超过周莹定下的五十两银子。   吴管事为了表示自己是尽力为周莹办事的,去了很久,倒也不是遇上个人就问价,进而讨价还价,只是走得很慢。   周莹呢,在原地站着,先是觉得周围太过吵闹,渐渐地,她觉得有些冷,更气人的是,居然还有人问她身边的婆子,买她得花多少银子,她看着像丫鬟吗?这些人的眼睛是摆设吗?没看到她头上的金钗,手上的玉镯吗?   那婆子的脾气倒是很好,有人与她说话,她便回,“她?她是我们家姑娘。我们是来卖丫鬟的,由我们管家带着去前头问价去了。”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周莹一出声,那婆子立马就闭上了嘴,之后,再未开过口。   这也生气,那也生气,吴管事回来的时候,周莹的肚子里头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怎么回事啊你?让您办点儿小事罢了,你居然去了那么久,是想要冻死我吗?”   “姑娘,我一处一处地都去问过了,那些人开的价……”在杜鹃她们把心提起来的时候,吴管事继续说,“确实没有头一位小哥开的高。我看着,不然就算了,先带着她们一块儿回京吧,待到了京城,府里有几位关系不错的牙婆,卖给她们,价格肯定会比这里高的。”   “既然这样,那你怎么不早说啊?害我白跑了一趟。”   “这……我怕说了您不信。趁着现在时间还早,不如咱们早些回城,去看看那些镖局,尽早确定回京的行程吧。”   “嗯。”   下了马车之后,周莹把一叠纸摔回了吴管事手中,“你是不是把青远城所有的镖局都写上去了啊?这么多,我哪里知道哪个好啊?”   吴管事把怀里被周莹弄乱弄皱的纸拿了起来,重新理好了顺序。   “要说排名,霍家镖局和赵氏镖局都是顶好的,价钱也都差不多。至于其它镖局,名声是不如这两家大,但能便宜些。”   “便宜?你们出来的时候,我娘没给你们银子吗?我们周家是缺那点儿银子的人吗?我跟你说,我就要最好的,最好的最安全,知道吗?”   “这霍家镖局,在城中名声一直很好,失镖次数是最少的。只是……听说早些日子出了点事,之后接的镖就不大多了。”   “出过事?那还是算了。太不吉利了。那不用挑了,就赵氏镖局吧。”   “……赵氏镖局是这些日子出过事。”   周莹瞪大了眼睛,吴管事忙解释,“所以……我不是多准备了几家镖局吗?”   小镖局之所以便宜,是随行的镖师少,两个三个四个的,“我们这么多人,你们就派这么几个人保护,能护得住吗?”   “不能再多了,咱们镖局的镖师本就不多,也没收您多少银子,要是把镖师都派给您了,那短时间之内我们就接不了别的镖了。除非……”那人报了个价,周莹往吴管事的纸上一看,这报的价格都比霍家镖局和赵氏镖局高了。   周莹这么一看,那人也看了眼,“霍家镖局家大业大的,咱们镖局是没法报他们那么低的价格的。不然您去他们那儿看看,问问清楚,再考虑考虑吧。”不是他要把生意往外推,实在是这么远的路程,如果价格太低,他们是要赔本的,不如不做。   周莹是受不了冷落的人,这人一这个态度,她立马就起了身。“去就去,我有银子,还怕请不到人吗?”   吴管事出行也都是靠的马车,青远城这地方,他一辈子也来不了几次,没必要把路记得那么清楚,“厉师傅,您看看,这两家镖局,哪一家离这里更近些?”得到答案之后,他转头询问周莹,“二小姐,霍家镖局更近,咱们是现在过去吗?”   周莹不是很耐烦地点了点头。   到霍家镖局的时候,外头一个迎接的人都没有,要不是大门敞开着,桌椅上头没有灰尘,周莹他们都要以为霍家镖局已经倒闭了。   “有人在吗?”吴管事扯开了嗓子,问了句。   王勉耳朵尖,听到了这声问话,忙用手肘碰了碰正在和其它镖师抢五花肉的罗启铭,被他一碰,罗启铭好容易抢到的五花肉直接掉在了桌上,罗启铭那个气,“你碰我干嘛?你又不是没手,要吃自己抢啊!”也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他们才是平等的,谁让吃饭皇帝大。   “外头有客人,你去接待一下。”   “又是我?”   “不是你是谁?谁让你资历最低呢?”   “那不是……”罗启铭看了眼林睿所在,恰好看见萧师傅给林睿碗里夹了一大块肉,于是认命地起了身,“那你替我多抢几块啊,我还没吃饱呢!”心里郁闷地不行,也不知道哪个不识相的,早不来晚不来,非要开饭的时候来。   林睿见他起身,也忙站了起来。一旁的萧师傅拉了他一下,“没事,让小罗去就行了。”   林睿看了眼碗里油腻腻的大肥肉,从这锅肉被端上桌,他的碗就没空过,这样油腻的肉,他吃几块已经是极限了,要再继续坐下去,只怕半锅都得下他的肚子。旁的镖师那都是互相抢的,筷子和筷子打得欢畅,但遇上萧师傅的筷子,他们都是会避开的,那是对于前辈的尊重。   “这是我来了镖局之后,头一回来客人,我去看看情况。”   “那行你放心去吧,我会替你留足肉的。”说完,萧师傅已经回头看向了锅,而后眼睛一瞪声音一扬,“哎呀你们这一群饿死鬼投胎的家伙,就这么会儿时间,你们给我下去了半锅啊?”   林睿:“……”   周莹进镖局之前,已经看到了对面不远处的酒楼了,本来她的肚子只是有点饿,看到之后,更饿了一些,这人一肚子饿,脾气难免更坏,“没人就算了,我们先去吃饭,吃完之后直接去赵氏镖局。”   “诶诶诶,您几位等等。”对于外头没人的情况,罗启铭是这么解释的,“我一直都在,刚才就去了趟茅房,你们恰好就来了。我这慌慌张张地提了裤子就出来了。”   罗启铭说话的时候,吴管事只愣愣地看着他油光发亮的嘴:“……”   “几位这是想要托什么东西去什么地方啊?不论什么东西,什么地方,您几位算是来对地方了,咱们霍家镖局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偷偷和您说一句……”   于这一点上,林睿是佩服罗启铭的,他每回开口,说的话都不大一样。但无一例外,是把霍家镖局夸到天上去的。   “是你!”林睿才刚从后头出来,周莹已经抬手指向了他,一脸震惊之色。而后大约觉得自己这样的举止有些失仪,立马收回了手。“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是个镖师?”镖局之内,除了镖师,周莹还真想不到能出现什么人。   “这是我们……”罗启铭正要开口解释林睿的身份,林睿已经先点头承认了,“是,我是霍家镖局的镖师。”   “你看着,不像会武的。”倒更像个书生。   周莹说话的时候,罗启铭一脸赞同地点了点头。林睿笑了笑,“我刚来没多久。”   “哦,半吊子啊。好好儿的,你怎么会想到做镖师呢?那么辛苦,还赚不了什么银子。”这些周莹原本应该是不知道的,是前头那个镖局的镖师在她跟前吐了吐苦水。   “糊口罢了。”   吴管事见自家姑娘和这个年轻的镖师一来一往地,还聊上了,觉得不妥。立马趁机插了话,“我们这次来呢,是想要贵镖局送我们一行去京城的。我们一行,十一个人。因为我们家姑娘晕船,所以不能走水路。您二位看看,这线路要怎么安排,要多少银子。”   其实就是吴管事不说,林睿也大约能猜到一些。但关于这些,林睿知道的真的不多,于是回话的人就变成了资历深一些的罗启铭,“额……京城啊,那挺远的。你们这么多人,还走的陆路……”罗启铭想了想,报了个他觉得差不多的价格。稍稍高些,是让对方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怎么这么贵?前几天我来的时候,你们这儿一个姓王的镖师报的价可没这么高!”   “王?你们稍等等,我去叫他。”既然是王勉的客人,那他就不多费口舌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林睿还来不及阻拦他,罗启铭已经一溜烟去了后头。顿时,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睿身上。   林睿自然不会自揭其短,说他还未完全入行,只淡淡解释,“既然上回是那位王镖师接待的您,那么这一回,就还该是他。诸位且耐心等等。”   “如果我们就定了是你们镖局的话,你会随行吗?”   “不一定。”他确实是要出镖的,但只出会经过涌泉镇的镖。路线未定之前,他并不肯定。   王勉很快就出来了,虽然刚出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但在面对吴管事他们的时候,瞬间就笑开了花,“您又来啦,是不是对比了其它镖局之后,还是觉得咱们霍家镖局的价格最公道?”   吴管事来过之后,王勉随后就研究了路线,是以吴管事一开口问,他便很自然地答了出来,“前头的路线都是一样的,就是到了这里,走这边呢,路程稍远,但是路比较好走,走另一边呢,会快两天左右,但就是那路比较颠簸。”这一回,王勉报了两个价格,时间花的长的那条路是他那天报的价,另一条会稍稍便宜些。   有周莹在,吴管事是不会自己做主的,“二小姐,您怎么看?”   “刚才那个进去的镖师说,要是咱们谈的是大买卖,还能自己选择镖师,那么……我们这样,算是大买卖了吗?”   自然是不算的。所谓大买卖,那都是至少三千两以上的买卖。   “额……您这买卖不大不小,您要是有什么要求,您说说看,可以的话,我们会尽量满足您的。”   “我要他跟着。”   王勉转头看了林睿一样,着重看他的脸,看他的面色有没有明显的变化,“这事儿,我恐怕做不了主。”   “如果你们选第二条路的话,我可以随行。”第二条路,经过涌泉镇,那里,有他和杨柳的家。   “总……”王勉才要开口,林睿已经冲着他摇了摇头。   “那好,那就一言为定了。签镖单吧,吴管事,付定钱。”   =======场景切换分割线=======   “表姐,风这么大,你这样坐在院子里头,不冷么?”   虽然季如嫣是突然出声,但背对着她的杨柳并未被吓到,因为季如嫣的脚步声很特别,听过两三次就能记住,最近她可不止听了两三遍了。   “今天阳光很好,坐久了,我还觉得有些热呢。”   “真的?那怎么我在女学里头的时候,总觉得是越坐越冷呢?”   被季如嫣这么一问,杨柳唯一能想到的区别,也就是她肚子里头揣着的孩子了。但她不好明说,只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季如嫣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杨柳抬了抬眉,“怎么了?”   “周莹她姐的婚事,还是退了。”   僵持了一个多月,两家最终还是在婚期之前退了婚事。就算季如嫣看不上周莹,也多少为她姐唏嘘。   杨柳倒是不大惊讶,若是要取消退亲的念头,早就取消了。时间拖得越长,说明其中一方的决心越大。于她看来,退亲的结果是肯定的,无非是时间早晚罢了。   “周莹这个害人精,连她姐都害。原来我以为和她在一个女学读书已经是最惨的事了,没想到她姐才是最惨的。”   见季如嫣说得义愤填膺,杨柳却摇了摇头,“我倒不这么觉得。”   “啊?”   “周家那位大姑娘,应该觉得庆幸。”   “都被退亲了,有什么庆幸的呀?表姐,你该不是被太阳给晒糊涂了吧?”   “首先,这事儿发生在他们成亲之前。若是成了亲,她妹妹才出走,那……按照男方的做法,只怕她是难免要被休弃的。被休,和被退亲,自然还是退亲好些。第二,其实我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镖局之中的镖师,虽然都是男子,但他们是靠这个养家糊口的,周莹的出身就决定了,他们不敢也不会对她如何,一定是安安稳稳地把她送到目的地。”见季如嫣瞪大了眼睛,杨柳笑了笑,“可能……我从小在外头长大,想法和你们终归还是有所不同的。但不管怎么说,那家那样在意名声,一点儿瑕疵都不能有,若周莹的姐姐真的嫁了过去,只怕终身都要小心翼翼地过日子,一点儿错都不能犯,那样,岂不是太累了吗?”   “表姐,你这话说得……怎么就那么有道理呢?”   “有没有道理我不清楚,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我就说给你听了,你可别说给别人听,不然……外头只怕又要传我的闲话了。”   “不会不会,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我嘴最严实了。”   自称嘴‘最严实’的季如嫣,回了家之后,立马就把和杨柳的对话说给了季寅宸听。“二哥,你觉得表姐说的这话,是不是特别有道理?我听她说完,差点儿就五体投地了。”   “嗯,很有道理。她今天看着如何?脸色好吗?”   “你天天问我她脸色好不好,怎么不自己过去看看啊?”   “毕竟……不是太方便。”   “不方便?怎么会不方便呢?你不是也没什么事吗?” 第65章 纸包不住火(一)   周府之中, 周夫人看着秦家送过来的列举了他们该退的聘礼和其他物品的单子, 哭成了泪人。周瑾, 便坐在她不远处,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看着娘亲不停地为她的事奔波, 心中本来存着的希望, 随着娘亲的泪水越来越少, 现在,她已经接受了, 但她娘,明显还没缓过来。   “瑾儿啊,是娘对不起你, 娘没教好你妹妹,让她害了你啊!”   这话,周瑾这些日子也经常听她娘说起,刚开始的时候自然也是愤怒和不甘的, 为什么京城这么多人家,只单单她妹妹出了这样的纰漏,但没办法, 人还是要自己想通。这个家里头, 放纵妹妹性子的, 真的不止她爹娘。若真要恨, 那她除了恨全家所有人, 还得恨她自己。那样, 太累了。她和秦朗,大约没有夫妻缘分。   “娘,事已至此,女儿能想开,您也想开些吧。”   “你以后可怎么办啊?怎么办?”   “寡妇都能再嫁,我只是被退了亲而已,高嫁或许困难,低嫁总是可以的。”   “那怎么行,怎么能这样委屈你?”   周瑾正要说话,管家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夫人夫人,有……额,大小姐您也在啊?”   见管家刚才急切,见到她之后就欲言又止,周瑾很快就想明白了,“是有妹妹的消息了吗?”   “是吴管事的信。”   周夫人看了周瑾一眼,周瑾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娘,不管如何,她终究是我妹妹。您快看看信吧。”   周夫人又迟疑了一下,接过了管家递过来的信,拆开之后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后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意,“瑾儿,瑾儿你快,快回屋去换身衣裳,好好打扮一下,娘带你去秦家。”   周瑾没有动。周夫人于是忙开口解释,“是你妹妹,她……”周夫人组织了半天语言,依旧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连忙起身走到了周瑾跟前,把信塞到了她手里,“你自己看看。”   周瑾不若周夫人那般慌乱,只不紧不慢地把信摆正,看了信中内容之后,面上也未曾出现周夫人面上明显的喜色。   “你,你妹妹她不是一个人,还带着丫鬟和婆子的。”   周瑾看着她娘,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光是妹妹未曾禀告爹娘就私自离家,这一点,于秦家来说,轻则可理解为不懂礼数,严重些,那就是不孝了。同在周家,她妹妹是这样的,她周瑾……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再说亲事已然退了,秦家那样的人家,是不会做出出尔反尔的被人笑话的事情的。   “瑾儿,你……你怎么?”不动呢?   “娘,没用了。你还是按照他们送来的单子,收拾一下东西给他们送过去吧。”   “怎么会没用呢?这不是已经……”能说清楚了吗?   “娘,秦家是什么人家,您还不清楚吗?何必多做纠缠,让自己更加难堪呢?”   周夫人依旧还不肯死心,“可你们毕竟……那么多年的感情。”   周瑾十四岁的时候,和秦朗的婚事就算定下来了,但秦家素来是有规矩的,不和平常人家一样,在女子十五及笄的时候便上门迎娶,而是要等到十七岁,只说是让其在家多尽两年的孝。   “感情?不如规矩大。”在秦府有意退亲之后,她就再没有能见到秦朗的面。   “当初瑾表姐定亲的时候,我还很羡慕她呢,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就光这一点,多少人想要嫁进秦家,没想到……时隔两年多,却成了这般模样。”   看徐珍嘴角挂着笑,一下一下轻抚肚子的悠闲模样,王妈妈就知道自家姑娘是在说风凉话,其实说实话,姑娘现在过得也不比表小姐好上多少,这夫君有和没有也没有多大区别,姑爷都好些日子没有回府了。面上说是公务,实际是什么,谁知道呢?指不定是又在外头看上什么小妖精了也说不定。   “也不知道表小姐以后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   “还能如何?肯定是比不上秦家的了。要我说啊,这男人都是虚的,还是孩子最重要。”   “原来夫人一直是这般想的,看来我是不该回来。”当耳边传来郑铎的声音的时候,不论是徐珍还是王妈妈都倒吸了口冷气,站着的王妈妈踉跄了一下,躺着的徐珍急着起身,差点儿直接从躺椅翻到地上,得亏王妈妈和身边伺候的丫鬟及时扶了一把。   “夫君?你……你听我说。我刚说的,那是别的男子。于我来说,还是夫君你最重要。夫君你这段时间都没回府,在外头忙坏了吧?累不累?我让人给你去烧热水洗漱一下?再给你熬点儿人参鸡汤?”   “不用了。我就是回来取点儿东西,马上就要走的。你管好你自己,管好孩子就行。”   在郑铎与她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徐珍落了泪。她笑话周瑾,真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姑娘,少夫人,您别哭,对孩子不好的,对身体不好的。”   “去,让人看着那几个,别让她们有在夫君跟前邀宠的机会。”   前一刻徐珍还哭得伤心,后一刻就冒出了这么一句,王妈妈一愣,但很快点头应下。   但徐珍的担心明显是多余的,郑铎在府里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可谓来的突然,去得匆匆。   “去看看,夫君究竟都带了什么走。”   郑铎都有什么东西,王妈妈是记不住的,但负责整理郑铎屋子的丫鬟是知道的。   “带了棉袍?还是最厚的那件?现在不是还没下雪吗?”   王妈妈只是如实转告,她也闹不明白情况。   楚衍看着严阵以待的下属,再看看若无其事的兄弟,“要我说,就那么几个人,咱么两个随随便便地也就收拾了,你非让带上这么多人,这不是找麻烦吗?”又得集结,又得训话,还得告知他们情况,安排他们各自的位置……一堆破事,废这口舌的功夫,人都解决了。   “没让他们跟着,只是让他们守着罢了。”   “守着?在山下守着?”楚衍伸手捶了他一记,“你这不是让他们罚站吗?”   “以防万一罢了。这天冷了,万一你手脚不听使唤怎么办?”   “你手脚才不听使唤呢!也不知道当年是谁,哼哼唧唧地躺着就是起不来身,就光一张嘴皮子利索。”   “彼此彼此。”   “我当年可比你伤的轻。”后头药效过了,也是他先离开的床。但不同的是,那战之后,他选择回京,潘磊选择继续留在边关。这一点上,楚衍承认他不如潘磊,但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嘴上反正是不会承认的。   “没区别。”   “嗯?怎么就没区别了?我难道不是比你先起的身吗?”   潘磊不想和他辩解什么,刚才算是他一时说漏嘴了。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会过得更好些。“嗯,早半天。”   那天,季寅宸虽然岔开了话题,但季如嫣这人在某些事情上,还是挺较真的,那些个弄不明白的事,她会一直想一直想,直到想通为止。当然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即便想得再久,也是没有答案的。但这事,季如嫣好像有了答案,只是……需要证实。   “出去走走?”杨柳听到季如嫣的建议的时候,没有立刻拒绝,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还是……”   “等你生了孩子之后?表姐,你这生孩子,怎么也得明年四五月的事了吧?这至少还有快半年时间呢。生完孩子还得坐月子,又去一个月,孩子生出来之后,你肯定一时是离不开他的……这左拖右拖的,你还出得了门吗?不如趁着现在月份还小,你这行动还算自如,出去走一走。这老闷在这方寸之地,你就不憋得慌吗?”   杨柳想说,她已然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再说雪景……“我听丫鬟们说,再过一段时间,京城就要有雪了。”到时候坐在屋里看雪,坐在院子里看雪,那都是可以的。这会儿特意跑去看雪,有些夸张了。   “哎呀,也没让你爬山,就是在山下的亭子里头看看景。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要是去的晚了,指不定就化了。”   “那不然……你去看,然后画幅画儿带回来给我看?听姨母说,你的画是画得极好的。我也能顺便长长眼。”   接下来的时间,不论季如嫣如何劝说,杨柳都不为所动,季如嫣那个又急又气,“表姐你……和这些花啊树啊的一样,长在宅子里头算了。”   “表姑娘这是生气了?”安妈妈有些忧虑。   “没事,她的脾气急,但来得快,去得也快。”   “其实路上注意些也……”   “安妈妈,您也许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很清楚……”记得那段她天天躺在床榻之上,日日担心孩子第二天就不在她腹中的恐惧。好容易,他安安稳稳地在她肚子里头待了这么久了,杨柳并不想因为一时的兴趣而拿他赌什么。每年都有第一场雪,她想要看,随时都可以去。但孩子……林睿是没法再给她第二个了。   杨柳这么一说,安妈妈顿时闭了嘴。事不关己,这事儿,要不是杨柳提起,她早都不记得了。   季如嫣呢,从白府回家之后,气呼呼地去了季寅宸的书房,“哥,咱们走吧,表姐她不肯去。”   季寅宸放下了书,‘哦’了一声,“我早就和你说了,她不会出门的。”顿了一下,“她很看重她腹中的孩子。”   “她不去,我们就自己去。那儿多漂亮啊,一般人,我还不肯说呢!”   “急什么,以后总有机会的。”   “她这回不去,下回要去,我也不告诉她那是在哪儿了。”   “行,不告诉她,谁让她这回驳了我妹妹的好意呢?”   因为去过不止一次,所以出门之前,两人都带了厚实的衣裳,准备到了地方换上。这样,也不至于为了观景,而受凉生病。   “诶,这儿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人啊?”季如嫣正想上前去探探究竟,就被季寅宸给拉住了,“等等,好像不对劲。这些人,似乎不是普通百姓。”   “怎么不是普通人了?你看他们穿的那些……”   “你低头看看他们穿的鞋,都是官靴。”   “不会吧?这是哪家的啊?这么偏的地方,都有人来占着啊?”京城里头便是这样的,但凡遇上个景色稍稍好些的无主的地方,那只要出了名儿,必定有人来占。就算是有主的,只要有权有势,也能变个主人。   “少说两句,别给爹和大哥添麻烦。既然有人守着,咱们就别过去了。”按季寅宸的意思,既然不能靠近,不如直接离开。如果杨柳一块儿来的话,那他们自然就只是在山下赏赏雪景,这会儿杨柳不肯来,他们本来是想和往年一样上山走走的。   “不行,我倒要看看,是谁占了这里。”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反正不管如何,这座山都不会是咱们家的。你就消停些吧。”   “我……”季如嫣正要再开口,季寅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因为有两个人朝着他们所在过来了。季寅宸在把妹妹拉到一旁躲起来的下一刻,又捂住了她的眼睛,可惜他没有多生一只手,所以虽然一手捂住了妹妹的眼睛,一手捂住了她的一只耳朵,却还是让她听到了……这俩,不是来抓他们或者让他们离开的,就是纯粹来□□的。   “你说说看,我不就是看着他袄子挺厚实,摸了一下吗?他那什么表情,好像我从来没洗过手一样。”   “郑铎?他清高着呢,毕竟听说他出身似乎不错,至少比咱们强。”   “出身再好又怎么样?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大冷天的,跑这儿受冻来。要我说,他要真出身好,也不会在那小破地方,一待就是那么多年了。”   “什么小破地方,晋城离京城可不远。”   那两人骂骂咧咧地走远之后,季寅宸放开了妹妹,此刻的季如嫣一脸呆滞,不仅仅因为近距离听到了男子出恭,还因为……   “哥,你刚才听到了没有?”   “听到什么?你就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就是。”   “我是说,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没有?”   “什么说什么?”季寅宸既要防着再有人过来撒尿,又要防止这两人发现他们的存在,还要防止妹妹有什么异动,听倒确实是听到他们说话了,但他们说的什么,他是真没注意。   “我听到了,他们说……晋城的郑铎……表姐她当初是怎么知道表姐夫没了的?会不会是误会啊?这同一个地方同名同姓的人……”   一听妹妹说起这话,季寅宸只暗道了一声糟糕,郑铎自然是还健在的,他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也有可能来了京城。“要不就是你听错了,要不就是听着是同一个音,但是不同的字。那可是表妹的夫君,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活着还是死了呢?哪儿有人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就赌咒自己守寡的?”   “也对,要是表姐夫还活着的话,肯定是要来找表姐的,毕竟他们感情那么好。也不对啊,表姐夫应该是不知道表姐的身世的吧,那么表姐来京城的事,他应该也不会知道,那他就算活着,不是也找不到表姐吗?”   “你看你,怎么越想越远了,唉,当初没和你说,是怕吓着你。当初你表姐夫……你表姐是看到了他的尸身的,一地的血。当初因为这个,她伤心得,孩子都差点儿没保住,所以……你千万别在她跟前替郑铎的事,不然她要难过的。”   “啊,那么惨?哦,我知道了。哥你放心,我保证不提。”   “咱们还是回去吧。”季寅宸伸手在鼻尖不远处挥了挥,“这儿一股子味。”   季寅宸说完,季如嫣也厌恶地捂住了鼻子,狠狠点了点头。   因为觉得杨柳可怜,又兼性格使然,季如嫣气冲冲离开的第二天,就又没事儿一样地到了白府去找杨柳。   “还是表姐你有先见之明。”   “嗯?”杨柳一时有些听不出,季如嫣说的这是实话,还是反话。   “昨天你不肯陪着我一道去,我就拉了我二哥过去,没想到那里有人占着了……我们本来还想上山看看的,没想到,连山脚都没法靠近。”   “表小姐说的,可是城外的秋茗山?”   安妈妈这一插嘴,不论是杨柳还是季如嫣都有些惊讶,特别是季如嫣,“你怎么知道秋茗山?难道你原来,来过京城?”   安妈妈忙摆手否认,“不不不,老奴是听了些传闻。”   “传闻?难道那山上……闹鬼?”她怎么就没有听说过呢?要真是,那她以后可不敢去了。   “不是,就是听说了昨天的事。”   “昨天?什么事?”她就在当场,怎么都没有听说呢?   “您刚不是说了吗?山下都是人,听说那都是文昌侯的人呢!”   “文昌侯?”季如嫣反应了一会儿,看向了杨柳,见她没有太大的反应,就转而问安妈妈,“他去那儿干嘛?他不是长年都在边关的吗?就算回京,也待不了几天,就这样,他还想占山为王不成?”   听到‘占山为王’四个字,杨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能占山为王的,那都是土匪吧?一个侯爷,再怎么的,也该不至于落草为寇才是。   “老奴是听说……特别厉害。”   “不就抓了几个人吗?他在战场上,杀的人更多呢!不然城中怎么会传他杀气太重克妻的事儿呢?”说完之后,季如嫣伸手挡住了嘴,想想不对,又松开手道,“表姐,我这是嘴快,没别的意思。”   老夫人也是在听了传言之后,才知道儿子最近早出晚归的都是在干这事,虽然于朝廷来说,这是好事,但老夫人多少有些不大高兴,因为儿子又和楚衍那小子混到一处了。也不怪老夫人记仇,当年要不是楚衍撺掇,儿子也不会去边关从军。那小子倒是好得很,自己早些年就回了京了,现在那是妻妾成群,可怜她儿,背着那么些不好的名声,一把年纪了还打着光棍。让老夫人唯一觉得平衡的是,楚衍虽然女人不少,但一个孩子都还没有。   为了安抚他娘,潘磊在家里安分待了两天,第三天,就又应了楚衍的约。   “舍得出门了?夸你的人那么多,躲在被窝里乐坏了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回去的除了我,都是你的人。说说吧,这么急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好事,大好事。虽然有些不大厚道,但……我自己说,总比你从旁处听来要好。我……楚衍,要当爹了?我们楚家有后了!”   “什么?”   “你是真的听不懂,还是装作听不懂?再过九……不,八个多月,我就要做爹了。虽然是个庶出的,但……庶出的都有了,嫡出的还会远吗?”   潘磊张了张嘴,很想开口发问,‘你确定,那孩子是你的吗?’但更多地,是涌起了希望,如果楚衍真的能有自己的孩子了,那么他……是不是也能有呢?   “如果……恭喜!”   “如果什么?我起先也不敢置信,所以京城里头能请的大夫,我都请遍了,但凡有一个说辞不同,我都打算求圣上赐御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说的都一样。”说到这里,楚衍突然敛了笑容,“石头,找个女人,成亲吧。”   “我……”如果可以,潘磊其实也是想成亲的,他其实是不信什么克妻不克妻的,但娶了亲之后,他娘就要开始盼孙子了。   “你什么你,我都能有孩子,你也未必不能有。总得试试不是?”   听到楚衍这么说,潘磊头一次露出了呆滞的表情,“你,知道?”   “倒是真不想知道,但……”楚衍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又不傻。如果我后院就一个女人,那还能把责任推在她身上,一个女人不能生,有可能,各个都不能,我运气不能这么背吧?如果她们不是一起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就只能是我了。”   “我当初伤得比你重,用药也比你多。章大夫说过,只怕难。”   “什么?是因为那药?”   “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呀?我还以为是当时伤得太重,伤了根本呢!原来是他害的我。”楚衍猛地一拍桌子,就起了身,大步往门外走,潘磊见势不对,忙上去拉住了他,“楚衍,你干嘛?”   “还能干嘛?找他算账啊!”   “当初这药是咱们愿意用的。”   “他也没提前说,那药除了效果好,还能让我们绝后啊!要是早知道,老子要那些功劳做什么?” 第66章 纸包不住火(二)   当年楚衍和潘磊从军的时候, 皆是满腔热情, 唯一想做的事, 便是保家卫国。顺带的, 光宗耀祖,让旁人不敢小觑他们和他们身后的家族。   时过境迁, 楚衍已经习惯了在京城安定的生活, 至于潘磊, 当初的热情也随着时间在慢慢散去,现在支撑他的, 无非是那一份责任。   他们都不再是过去的自己,却带着过去的伤痕。   “当初这药,章大夫并不知道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后来知道了, 但已经晚了,因为时光无法倒转。   “这药是他研制的,他会不知道?好,就算他不知道, 那他既然不知道,怎么敢在咱们这么多人身上用药?他到底是要救我们,还是想要害我们?”   潘磊没有回答, 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楚衍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所以, 你这么多年不成亲, 不是因为那克妻的名声, 是因为你知道这药会让人……”‘绝后’一词,楚衍不想再说第二次。   “嗯。”潘磊点了点头,“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冒着生命危险嫁给我,却连个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吧。”   “咱们用药已经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或许已经没事了呢?你看我……不是都有孩子了吗?你还是赶紧成个亲吧,要是一直不能有孩子,咱们就一块儿去找章大夫去,他制的药造成的后果,总该他来负责吧?”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去找他。章大夫年纪大了,可经不起你吓唬。”   “谁要吓唬他,就算他想死,也得治好了咱们之后再死。”见潘磊似乎不大赞同他说的这话,楚衍想了想,换了个说法,“你看我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这突然有了,会不会是我的身体有了好转,不然咱们一块儿去找章大夫,让他帮我看看,也顺便帮你瞧瞧?”   这是个让人动心的说法,于这个问题上,潘磊其实是很矛盾的,一方面他告诉自己,有得必有失,不能有孩子就不能有孩子吧,一个人过一辈子更逍遥自在,但另一方面,他心中还是有着隐隐的期盼的,希望终有一天,章大夫能写信告知他,已然研制出了那药的‘解药’,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生是对得起皇上和天下百姓的,但死,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如果今天,没有楚衍的这第一个孩子,那么潘磊或许还会继续耐心地等下去,反正他在边关也是很‘忙’的,没时间想这些事。   “你去宫里告假吧!”潘磊这么一说,楚衍就明白了,他是同意了。   潘磊和楚衍双双离京、离家,离家的借口并未统一,只说了他们自己觉得能让家里人不会起疑的那种,因为他们以为,不论是楚家人还是潘家人,都不是多嘴的性子。而他们此去,只是求个答案,那必然是要快去快回的,却不曾想,他们这一走,京城关于他们的传言突然就沸沸扬扬了起来。概因……楚衍的大嗓门没有能躲过隔墙之耳。   “哥你不是说过,你去姨母府上不方便吗?”   “……前几天是不方便的,今天又方便了。怎么?白府又不止是你姨母家,也是我姨母家,难道我还去不得了不成?”   季如嫣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二哥,耸了耸肩,“腿长在你身上,你愿意去哪就去哪。”   到了白府之后,季如嫣熟门熟路地就要往杨柳院子里去,季寅宸却拦住了她,“好些日子没见姨母和表妹了,咱们就不要单独去表妹的院子了,和姨母也说说话。”   “哥你想和姨母说话,你就在这儿等姨母啊,我还是和表姐比较有话说。”姨母说来说去,就是相夫教子那一套,没事还让她收敛一下性子之类,她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应了吧,那是敷衍,不应吧,又怕姨母不高兴。想来想去,还是少见为妙。   “就在这儿等着。”季寅宸却很坚持,他拉住了妹妹,转头对管家说,“劳烦,去请一下我姨母和表妹,就说咱们兄妹来叨扰了。”   “表少爷客气了,您和表小姐先坐,我去请夫人和小姐过来。”   “表姐肚子都那么大了,你还让她走来走去的,不好吧?”   “你前几天都让她出门去赏雪景了,那岂不是走得更远吗?”   季寅宸这话,着实让季如嫣无话可接。   “寅宸,今天怎么想着过来了?”季如嫣是三天两头来报到的,虽然没有次次都见到面,但每一回她来府里头白夫人都是知道的。倒是季寅宸,自杨柳回来之后,就来得少了,白夫人就且以为他是在家发奋读书了。   “好些日子没见姨母了,想姨母了,就来看看。”   “马屁精。”季如嫣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的,反正在场的都能听到就是。见她哥看她,她立马转向白夫人,“姨母,表姐呢?该不会还没起身吧?”   “大老远的,就听到你在说我坏话。我看着像是那么懒的人吗?”白夫人还没回答,缓步走来的杨柳已经自己回答了季如嫣的话。杨柳和季如嫣处得久了,说话都很随性。虽然觉得奇怪,为什么平日里头都是季如嫣直接到她的院子里头去,今天却要让她出来一见,本来还以为是因为要和她娘在一处说话,却没想到,还多了个季寅宸。自她回了白府之后,几乎没有再见过季寅宸。今天这毫无防备的一面,让她突然觉得,他看着有些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   “二表哥。”   “好久不见,表妹可还安好?”   “很好的,表哥呢?”   见两人一见面就生疏地寒暄,季如嫣有些看不过眼,“至于吗?又不是外人,都是一家人,怎么问这样见外的问题?表姐你快过来坐,你挺着那么大肚子站着,我看了都觉得累。”   白夫人看了眼季寅宸,又看了眼杨柳,然后笑笑说,“对,都不是外人。嫣儿,宛清现在这肚子,你就觉得大了?以后还会更大呢。现在其实还算小了的。”   “还要大?还会大很多吗?”   “应该至少这样吧?”白夫人在自己的肚子跟前比划了一下。   季如嫣一副被吓到了的表情,“那以后,表姐还能走得动路吗?不会是要天天躺在床榻上头了吧?”   “哪儿啊?咱们周遭的倒是没有听说,但是城外那些个村子里头,听说有些妇人,还挺着快临盆的肚子下地呢,直接把孩子生在地里的都有。”   本来季寅宸还想着挑个能让姨母和妹妹聊得投机的话头,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她们就已经聊上了。这样很好,不枉费他今天跑这一趟。   杨柳一个错眼的功夫,季寅宸就坐到了她身边。下意识地,她就问了句,“表哥可是有事要说?”问完之后,又觉得这话生硬,正不知道该如何圆回来之时,季寅宸却应了声,“是。”   在说正题之前,季寅宸先又问了句,“最近,孩子挺好的吧?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真的挺好。娘亲也担心,几天就让大夫上门一趟的。”   “那就好。是这样,那天我和如嫣一块儿出去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如嫣和我说过。”   季寅宸看了季如嫣和白夫人那边一眼,确定她们还在继续说话,继续道,“如嫣当时听到了一些对话,我当时倒希望是她听错了,但我后来让人去查了查,那个……”说起‘郑铎’的名字的时候,季寅宸稍稍压低了声音,“他也来京城了。”   “什么?”在听到郑铎的名字的时候,杨柳的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呼吸似乎也困难起来。   “你放松点。我之所以和你说,是让你先有个准备。总比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遇到他或者他夫人来得好些。若真有那天,你就尽量当做你不认识他们,只要记得你现在是白宛清,他们没法再欺负你,这就可以了。”   良久,杨柳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二表哥,谢谢你。”   “总之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孩子,别的不要多想。”   如何能不多想呢?本来以为此生再见不到的人,又出现在了随时可能见面的同一个城中。杨柳看向了白夫人,看来以后那些个花宴,她是能不参加,就尽量不参加了。不然若是遇上了徐珍,那才真的难堪了。   季如嫣感受到了来自杨柳的目光,再一仔细看,本来坐在她身边的二哥,居然坐到表姐身边去了,还靠那么近。   “二哥,表姐,你们……”季如嫣一开腔,杨柳和季寅宸的心都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结果她只是皱了皱眉,“是不是在说我坏话啊?”   “嫣儿你那么好,哪儿有坏话可以让人说的。”   这话让季如嫣听着很是受用,“不得了,表姐你这嘴怎么突然变这么甜了,又偷偷吃了蜜饯了是不是?不是说好了的吗?你一块我一块,咱们一块儿吃的。你怎么能一个人偷吃呢?”   “我可没偷吃,我是关明正大地吃。你一块我一块,本就不公平。”   “一人一块怎么不公平了?”   “你就一张嘴,我这儿有两张啊。”   “两张?”   “嗯。”杨柳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嘴,伸出了一根手指,而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伸出了两根手指。   季如嫣是被暂时忽悠过去了,白夫人却终究比他们在场的三人都多吃了十几年的饭。虽没直接问,但都记在了心间。   文昌侯府,乱了。   管家虽然千叮咛万嘱咐,外头的谣言听听也就罢了,不许在府里头私下议论,但嘴长在人身上,也就两个用途,吃和说话,府里头的下人,一日里头能吃东西的时候也就是早、中、晚三餐的时间,其余时间,都憋着不张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老夫人呢,虽然因为侯爷的关系,几乎是不出府走动了,外头她这个年纪的妇人,那都已经不是夸儿子能干,而是夸孙儿聪慧了。但在府里头走动是难免的,她这眼神虽然随着年纪渐大而有些不大好,但耳力还是不错的,这一个没有把住嘴,一个没有关住耳,祸事就成了。   本来只是因为提到儿子,所以老夫人才驻足听了会儿,没想到她们说的竟然会是这样的消息,简直……晴天霹雳。老夫人听完了之后,抖了两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听到拐杖落地的声音,两个本来说的兴高采烈的丫鬟才发现自己闯了大祸。   差不多时间,楚衍家中,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文昌侯不仅克妻,还服用过绝嗣的药,楚衍当初也一起服用过。虽然不知道这俩到底当初服药之前怎么就能这么想不开,拿这样的大事开玩笑,但文昌侯其实没有什么,反正他本也是克妻命,妻子都过不了门,就更不要说生孩子了。然楚衍则不同,前头那么多年,身边那么多妻妾,别说儿子、女儿了,连个蛋都没怀过,倒真是落实了这个传闻了。   上头,楚衍的娘和正妻坐着,旁边站了楚衍的其他妾室,下头,楚衍那个刚被查出了身孕的妾瑟瑟发抖地站着,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她有了身孕之后,身份瞬间水涨船高,她虽名义上为妾,但待遇已经快要赶上楚衍的正妻了。今天……她本正在小憩,却突然被叫了起来,然后就被带到了这里。   “老夫人,夫人,各位姐姐……安好!”   “哼,她居然还有脸站着。”   “这不是以为,她做的天衣无缝吗?倒确实厉害,糊弄了整府的人呢。”   “害我还以为,我也有机会能替爷生一个孩子呢!”   “就你?老蚌生珠吗?”   楚衍的妾们在一旁窃窃私语,一人一句,说得老夫人心烦意乱,她没开口,只是看向了儿媳。   楚衍的正妻谢氏,环视了周遭这一堆让她心烦了多年的女子,开口说了两个字,“闭嘴!”瞬间,她们就安静了下来。   谢氏当年坐着八抬大轿被抬进楚府的时候,心思和别的新婚女子没有不同,不过八个字,琴瑟和谐,子孙满堂。没想到是年复一年的失望,她偷偷看过很多大夫,吃过很多偏方,觉得自己没有指望了,开始给楚衍纳妾,一个又一个,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会蒙在被子里头哭,后来就麻木了,只要她们能给楚衍开枝散叶,她就能善待她们。但现在……那些人居然告诉她,不是她的问题,不是她们的问题,是楚衍的问题。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楚衍,但他是她的夫君,她的天,她怎么能怀疑他呢?   “唐姨娘,今天让你过来,只是要确认一件事。你腹中的孩子,确实是夫君的吗?”   唐姨娘瞪大了眼睛,脸色瞬间就涨红了,“夫人,您,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妾身是夫君的姨娘,腹中的孩子不是夫君的,还能是什么人的呢?您……您不能因为夫君不在,就冤枉妾身吧?”   “你一个姨娘,叫什么‘夫君’,得叫‘爷’。夫人,您可不能听她的一面之词,这事本就古怪,咱们跟着爷那么多年,没有一个人有福分替爷诞下麟儿,她才来多久啊,就怀上了。很是蹊跷呢。”   “那是你们……”‘没本事’三个字,唐姨娘在对上谢氏的目光之后咽回了肚子里,“妾身自跟了爷之后,一天三拜,求菩萨赐下麟儿。也许是菩萨正好听到了妾身的愿望。”   刚才谢氏也是一时冲动,骤然听到那样的消息,任谁都是能失了理智的,但坐了这么会儿,她倒是清醒了过来。若传言为真,那么……他夫君确实是需要一个孩子的,不管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既然夫君承认了,那么她也该承认。至于知道真相的人,孩子的生母,就如她当初所想一般,除去就好了。   “唐姨娘你,倒是虔诚。娘,媳妇想着,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不然还是等夫君回来再说吧。万一真是老天开了眼,赐下麟儿,那是咱们楚家的福气。”   楚老夫人的心,此刻也乱的很。既怕儿子无后,也怕儿子受了蒙蔽。但正应了媳妇的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唐氏腹中真是儿子的骨肉,她们却因为怀疑而给她折腾没了,那真是后悔都晚了。   “就听你的。先让她下去吧。”   若是往日里,这样的消息,周夫人怕是最爱探听的,当做笑话听,但大女儿周瑾才刚退了亲,年纪也被该死的秦家拖大了,她没那闲心去管别人家都是怎么回事,只自顾自地焦头烂额中。   在这样的时候,他们府里办花宴,那肯定是不合适的,所以周夫人就求了她原来一个闺中的好姐妹。对于长女,周夫人还是很有信心的,她若是不好,当初也不会被秦家看上。这回的事,他们周家有不对,秦家也有不对,结果不该由女儿一人担着。只盼着……能碰上通情达理的,只看长女品性的人家。   “姑娘,你这肚子都这么大了,不然这回,还是别去了吧。反正以后姑爷都在京城述职,您去花宴的机会还多着呢。”   “你懂什么呀,这发帖人写的虽然是个陌生名字。但送帖子来的,是姑母家的人。也就是说,这个花宴,应该是姑母拖人办的。只怕是为了我那刚退了亲的表姐。姑母相邀,我怎么能不给面子呢?”   “啊?才刚退了亲,就……是不是太快了些。”   “要是表姐才十五,自然是快了些,但表姐已经快十七了。姑母如何能不着急呢?你就放心好了,能去花宴的,都不会是普通人,看我这样,是不会故意来冲撞我的。”   白夫人接到帖子的时候,跑去问了问杨柳,倒不是要逼她出门,就是怕她在家待久了,觉得闷。   “花儿倒是没什么好看的,都差不多,不过付府的厨子做的两道点心很是地道,你要是想出门,倒是可以饱饱口福。”   一听是花宴,杨柳顿时就想到了季寅宸说过的郑铎的事,冤家……从来都是路窄的,她不想冒这个风险。   “还是不了,我最近晚上有些睡不好,白天没什么精神。”   “睡不好?怎么会睡不好呢?是肚子不舒服吗?来人,去请个大夫来。”   “不用了不用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睡到后半夜,觉得有些冷。我这一到了冬天,手脚就是热不起来。”   “这一点上,你倒是随了娘的。没事,娘让她们晚上给你添几个汤婆子,把床焐热了,你再睡。我说呢,最近看你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前头问你,你还说没事呢。”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出来怕娘你担心。”   “怎么不是大事,你怀着孩子呢,这觉要是睡不好,要出大事的。再者,我是你亲娘,替你担心不是应该的吗?”   白夫人这样,让杨柳多少有些愧疚,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和她说实话。   杨柳轻轻靠在了白夫人肩头,“娘,您已经待我很好了。”   “傻孩子,这算什么好啊?”   “那女儿不去,娘您是准备一个人去吗?”   “你都不去了,娘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推了便是。反正,本也不是什么熟悉的人。她给我发帖子,我还觉得纳闷呢。”   “您要是想去的话,不如就让如嫣陪您去吧,她爱凑热闹。”   “如嫣啊!那孩子太闹,还是算了。再说了,既然咱们府里有帖子,你姨母那儿指定也是有的,到时候你姨母自会带如嫣她们去的。”   “姨母若是去了,那不是正好,您还能和姨母说说话呢。”   “反正还有几天,到时候再说吧。”   说曹操,曹操到。杨柳和白夫人才刚把帖子的事儿放下,季如嫣就过来了,“姨母,表姐,你们收到了付府的帖子没?”   白夫人点了点头,季如嫣立马就开口问杨柳,“表姐,那这回,你去吗?”   “不打算去。”   “为什么不去啊?去吧,本来我也不想去的,大冷天的,有什么花儿可赏的,可我后来立马就改主意了,因为听说那付府有一株墨梅,黑色的梅花,我还没亲眼见过呢。”   “墨梅?倒是稀罕。”   “稀罕吧?听说付府还用了法子,让它在花宴那天开花呢。怎么样表姐,一同去看看热闹吧?”季如嫣一直觉得,这热闹就是人越多凑一块儿看,越热闹。   “既然稀罕,那你仔细看,看清了之后,画给我看。”   季如嫣顿时垂下了头,“表姐你知不知道,你是一个特别扫兴的人。”   杨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姨母,您看表姐。”   “行了,你表姐也不是故意不去的,她这两天身体不舒服。”   “啊?不舒服?哪儿不舒服啊?”季如嫣一下就看向了杨柳的肚子。   “没什么,就是天冷了,晚上有些睡不好。”   “冷,睡不好,要不是我睡相太差,我就来白府陪着表姐你睡了,我身上可暖和了,如冰、如茵她们都爱跟我睡的。”   一听季如嫣的睡相不好,白夫人立马就警惕了起来,“如嫣啊,没事的,你表姐那儿,多准备几个汤婆子就行了。”   “嗯……表姐你不去也没事,就算你不去,我也能让你看见墨梅。”杨柳点了点头,以为她口中所谓的‘看到’,是通过画画的方式,却没有想到,季如嫣用的,是更直接一些的方式。   花宴当天,在众人皆在寒暄的时候,季如嫣悄悄按照从丫鬟那儿打听的路线往墨梅所在而去。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她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想起对表姐的承诺,手抬起伸了半天,却终究没能下去手。折梅花的事,她倒不是第一次干,只有这一回,特别犹豫。不是犹豫哪枝看着更有风骨,而是觉得折了哪一枝,它看着都不再完整了。   在季如嫣犹豫不决的时候,从她身后伸出了一只手,只听利落的咔嚓一声,一截梅枝应声而断。在她惊愕回首的时候,那枝梅花被送到了她跟前,“我看着,这枝最好。要吗?”   季如嫣看看那枝梅花,看看他,来回反复看了几遍,‘啊’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慌不择路。   不一会儿,一个少年惊呼了一声,“哥,你……你居然折了娘亲的梅花,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跑啊!”   “她不要,为什么呢?”   “不要?娘怎么可能不要呢,娘最宝贝这株梅花了,养了那么多年,好容易今天才开花。不对,你难道是想要折了送给娘?”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季如嫣跑得飞快,好像后头有鬼在追一样。跑着跑着,迎面突然看到两个人,她一惊,身子立马往旁边一侧,但她前头跑得太快,终究还是不免撞了跟前的人一下。   “哎呀。”   “少夫人,您没事吧?”被撞的是王妈妈,但出声的,是徐珍。   “抱歉抱歉,我急着……上茅房。你们没事吧?”   “你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没看到咱们夫人是怀了身孕的吗?要是撞到了她……”王妈妈一边说一抬起头,也和徐珍一样,愣住了。她们只是都没法相信,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想象的人。如果时光倒转,多年前的杨柳应该就是长得这般模样的吧?   见王妈妈和徐珍一直盯着她的脸看,再想想刚才那个人,季如嫣突然有些怀疑,她的脸是不是蹭上了什么脏东西了,不然怎么一个两个三个的眼神都那么奇怪呢?   “你……叫什么?”   徐珍这么一问,季如嫣有些心虚起来,难不成还要上门告状吗?这样的时候,肯定是不能说实话的,季如嫣转了转眼珠子,“我……我姓周,叫周莹。”   听季如嫣这么说,徐珍笑了起来,“哦,原来是莹表妹啊,好些年不见了,你看着像变了个样子,真是女大十八变。”   季如嫣暗叫一声糟,怎么随便一撞,就是周莹那家伙的表姐呢?   “表姐?我没有表姐啊。哦我知道了,我和你表妹那是同名同姓。我那莹,是盈盈一笑的盈。哎呀,我实在憋不住了,我先去个茅房。”   “姑娘,她很明显是在撒谎。您怎么也不揭穿她呢?”   “她一下就报了周莹表妹的名字,想来,是和莹表妹有仇的人。且让她以为,我信了她的话吧。” 第67章 抵京   季如嫣匆匆回来的时候, 季夫人正在寻她。   一看到女儿, 季夫人的脸就稍稍板了起来, “去哪儿了?不是一直嚷嚷着, 要看墨梅的吗?你要再不回来,只怕就要错过了。”   “女儿是……去了茅房了。”   “咱们才刚到多久啊, 你就去茅房。真是懒驴上磨。”   季如嫣冲着白夫人露齿一笑, 而后转向自家亲娘, 轻轻地‘昂’了一声。如冰和如茵大约是觉得有趣,也各‘昂’了一声。   “妹妹, 瞧见没,我这生的就不是三个闺女,那是一窝驴。”   白夫人没应声, 只是跟着笑了笑。   “瑾儿,你快再好好想想,多想几首咏梅的诗,一会儿你付伯母就要带咱们去看她那株墨梅了, 娘已经和她说好了,到时候她会提议让你们做个应景的诗。你能做好的吧?”   看着周瑾点了头之后,周夫人稍稍松了口气。心中对于付夫人的感激和埋怨掺半, 本来不是说好了作画的吗?怎么突然又改成作诗了。   自从培养了多年的墨梅出了花苞之后, 付夫人那是一天看三次都不够, 这回便是周夫人不找她帮忙, 再过几天, 她也是要办个花宴的, 只为在众人跟前显摆她这株墨梅。   就像这会儿,付夫人虽迫不及待地想再见见她的宝贝,但她更想看到众人在看到她养出的墨梅之后脸上现出的惊叹、羡慕的神情。   付夫人在众人跟前站定,说了些场面话之后,就转过身,亲自为众人带路,去她的梅园。一路上,付夫人的心情一直都很好,直到……   这一刻,是付夫人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有种错觉,她可能是在自己家里迷了路了。她本来是想要去看她的宝贝墨梅的,但却走岔了路。付夫人这般安慰自己之后,转头就走,然后在自家园子里头绕了一圈,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又回到了原处。   付夫人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替自己顺了顺气之后才高声喊道,“来人,来人啊!”   梅园是有守园人的。那人看着自家主子进进出出,早就习以为常。这会儿一听她的喊声,以为出了什么事,立马赶了过来,“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付夫人的双手不停地发抖,好容易才抬起了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宝贝墨梅,“这……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付夫人抬手一指,众人才看向了跟前那一株……被折得有些惨的梅花。虽然若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高枝上的墨色花朵的,但……实在不美。这棵梅树本就不大,看树身上的新鲜痕迹,还是能看出来的,它曾经有好些侧枝,但现在……几乎只剩下了主干了。   “是……”守园人还没开口呢,已经有一道清亮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喊道,“娘!娘!”   若说什么能让付夫人顿时展颜,那么除了梅花,就是她家幺子了。但今天,大约是头一回,付夫人对付景朔怒目相对,因为他怀里抱着的花瓶,里头插满了本该在树上绽放的墨梅。   接下来的时间,众人都十分自觉地原路返回,因为她们今天是来赏梅的,不是来看付夫人训子的,虽然人人嘴边都挂着忍不住的笑意。那孩子,实在是……天真无邪地紧。   徐珍坐得高,望的远。   “少夫人,老奴去问过周府的丫鬟了,这和二表小姐不对付的人……挺多。”徐珍正想开口,说她不想听废话,王妈妈已经继续说道,“不过其中关系最差的,还属季侍郎府上的大姑娘,据说这回二表小姐之所以单独回了青远城,起因就是这位季家的姑娘。老奴刚才来之前,已经先去前头确认过了,刚才那个差点儿撞到您的,确实就是季家的大姑娘。”   “季侍郎……”想起周莹那好胜的性子,爹的官位比不过,自己的容貌及不上,徐珍好像有些明白,周莹和季家的那位姑娘是因为什么原因不对付了。徐珍努力往远处往梅林而去的人群看了几眼,试图在其中找出刚才那个冒失的季家大姑娘,但终究因为距离太远,未果。   “还有件事……不是周府的丫鬟说的,是老奴前段时间在宅子里头听下人们议论过的。”   王妈妈年纪越大,就越爱打听一些个家长里短的事,徐珍呢,总觉得自己不是个普通的后宅妇人,最不爱听王妈妈说这些。刚想摆手说她不想听,王妈妈已经抢先道,“是和季家有关的。”   “有关?那你就说说吧。”   “老奴原先觉得应当不会这样巧,但现在是越想越蹊跷……老奴刚才也远远看了那位白夫人一眼,太像了。”   丢了多年的女儿,身怀六甲的寡妇?   “单独待在这高高的亭台之上,未免太过寂寞,咱们还是下去吧,和那些人说说话。”望着稀稀疏疏慢慢回转的人群,徐珍这样说道。   徐珍挺着肚子,看似悠闲地在人群之中穿梭,实际上,耳朵里头都在注意听,听她们都在说些什么,首饰、胭脂水粉、衣裳、心上人……这些都不是她想插话的。   “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我这才刚怀上身孕呢,夫君和婆婆都没说些什么,她倒先开了口,让我主动提给夫君准备通房丫鬟的事。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你怀上了?这么快?你才刚嫁过去没两个月吧?”   “嘘嘘嘘,小声点儿,还没满三个月呢。”   “通房丫鬟怕什么,只要你不同意,她连提个妾的资格都没有,不过这事儿,你也别主动提,若是你夫君或者婆婆提了,你再考虑也不迟。”   “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们想的都不对,小敏现在有了身孕了,那通房丫鬟的避子汤,就不是强制要喝的了。万一她运气好,也怀了身孕,那自然是母凭子贵,都有了孩子了,你能硬强着不给她提妾?”   “可不是,有了身孕之后,别说通房丫鬟了,外室都是能提妾的。”徐珍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几人吓了一跳,“你是谁啊?怎么偷听咱们讲话呢?”   “我夫家姓郑,娘家姓徐,刚跟着来京述职的夫君进京不久,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的,就是恰好路过,因为有类似的遭遇,所以……没忍住,多听了会儿。那,你们说,我先走了。”   “你先等等。你说你有类似的遭遇,是怎么回事?能说说吗?”小敏的闺中密友,只有她是刚成了亲的,看徐珍肚子已经那么大了,想来定然是比她有经验的才是。   “我……唉,真是不想提,我和我夫君原来都是晋城的……”   说完了想要说的话,徐珍真是神清气爽,王妈妈看着身后那义愤填膺的几张脸,有些不解地问,“姑娘,您说那些,是确定那白家寻回的女儿便是杨柳了吗?”   “确定?没见过之前怎么确定?但不管是不是,反正我这话也说了,是最好,不是的话,反正我刚才说的都是我自家的事,谁若想要对号入座,那是他们的想法,我可管不了。”   潘磊和楚衍去青远城的时候快马加鞭,一是因为想要早些知道结果,二是因为楚衍能离京的时间并不太长。至于潘磊,是圣上允了的,让他年后再回边关。   回程的时候,两人的速度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潘磊是突然觉得很累,楚衍是担心潘磊。   “章大夫说的话,也未必能全信。你看看我,我当初不是也和你一样吗?但我现在不是有好转了吗?不然回京之后,你也去看看大夫?我这几年其实有偷偷吃点药,也许就是其中某些药起了效了。”   潘磊听了他的话,只是很随意地点头。   “你说句话,你不说话,我这心里不踏实。”   “天快黑了,要是再不快点,咱们就要露宿荒郊了。”   “宿就宿,又不是没宿过。前头……怎么回事?”   “喂,我在和你说话呢,你到底听没听到,你快点让他们把马车给修好了,我晚上不想睡马车,我要睡客栈。”   这一路上,周莹都在找就会和林睿说话,但林睿总是爱搭不理,林睿越是这样,周莹就越是不服气,原来都是没事找事,今天倒是真被她找出事来了。   “早知道,就不该请你们这什么霍家镖局的,你看看你们这破马车,才不过走了一个月罢了,都坏了几回了?你们就不能花些银子换辆好些的马车吗?”   “周姑娘,您也别总找我们总镖头的麻烦,他又不是马车,马车要坏,他也没办法。这不是已经在修了吗?您再着急,也得要修好了才能走啊。咱们也急,这天寒地冻的,谁都不愿意在外头过夜的。”这回的路程长,王勉为了做成这笔镖,开的价格又并不高,是以镖局之中很多资历深的镖师都不愿意走这一趟,但镖单上头定了镖师的数目,签了镖单的王勉自然不能脱身,罗启铭也被拉了壮丁了。   “你算什么东西,我和你说话了吗?一边去。”   王勉见状,拉了罗启铭一把,“跟我来,去看看老夏那儿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   “我不会修马车。”   “不会修也过来。”王勉将罗启铭拉到了一边,“我说你怎么就这么没有眼力劲儿,没看出那个姑娘就是故意找总镖头的茬的吗?那是没话都要找话说,这下子终于有话可说了,她可不得使劲说啊!”   “我怎么没有眼力劲了,我就是看出来了,所以才想要保护总镖头的呀!你看看咱们总镖头,模样好,出身又好,什么样儿的媳妇找不到啊,那姓周的就是个母夜叉。要是被她缠上了,那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她那就是……脾气不大好点儿,那模样那身段,也是配的上咱们总镖头的,最重要的是,她是个官家小姐,她爹是个京官。她要能看上咱们总镖头,你信不信,咱们霍老太爷能直接把咱总镖头扎好了,给送上门去,倒插门都行。”   “……信。不过,那样的话,总镖头也太可怜了吧?”   “轮不到你可怜他,你先可怜一下你自己吧。”   “马车的事,我很抱歉。”前头几次马车虽然也坏过,但都是小毛病,一下就修好了,没想到这条路这样颠簸,把马车的小毛病给颠成了大毛病。“我可以答应你,到下一个地方的时候,给你换一辆新的马车。”   林睿这会儿的态度不错,周莹的火瞬间就消了,“本来就是你们不对,你知道就好。那……我们今晚怎么办?天这么冷,我不想在野外过夜。不然……你骑马带我先进城吧?”   在快到涌泉镇的时候,林睿单独骑马离开过,寻遍了所有可能弃尸的地方,但他只看到了累累的白骨和残缺、腐烂的尸身。他后来能做的,是让所有人都入土为安。女子一人一地,男子都埋在一处,分不清男女的,也都埋在一处。再回来的时候,他更沉默了些。   “我可以给你一匹马。”   “我又不会骑马,你给我马有什么用?”其实周莹是会的,虽然骑得不大好。   “那就留在这里,等马车修好了,坐马车走。”   “等马车修好?从马车坏了到现在,已经修了快要一个时辰了吧?再过两个多时辰,天就要黑了,从这儿到前头那个城还是镇的,要走多长时间?能来得及吗?”   “姑娘,不然还是按林镖师说的,您委屈一下,坐那个驴拉的板车,咱们先走。”   在马车坏的当时,林睿就提过,让他们其他人先走,他陪着夏镖师修马车,修好了之后,去追他们。但周莹没有同意,非说坐驴车会被人笑话,吴管事他们这一路坐的都是驴车,吴管事觉得驴车除了颠簸一些,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比马车透气。而且,这儿离京城还是有些距离的,谁能认识他们啊,就算笑话,也就是笑话一时,没什么大不了的。被人笑话总比在野外挨冻强吧?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周莹终于没有最初那般坚持,“要我坐驴车也可以,我要你陪着我一块儿坐,凭什么就我一个人被人笑话呀!”她指的,自然是林睿。   “我不能走。”林睿自愿留下来,是有他的考量的。几个镖师之中,只有他是头一回走镖,要是真遇上了事,只怕他不如其他人顶用。如果不是几人之中只有夏师傅会修马车的话,那他会让夏师傅也走。   “就这一破马车,你至于吗?万一修不好呢?你是准备和它一块儿在这里被雪埋吗?”   望山跑死马,虽然远远地就看到了前头有人,但楚衍和潘磊依旧用了些时间,才到了林睿他们跟前。   “需要帮忙吗?”看着林睿他们统一的着装,再看看驴车、马车上的镖旗,楚衍他们很快就看了出来,这是在出镖。   “帮忙?咱们的马车坏了,你们难道还会修不成?”周莹看楚衍和潘磊的穿着,就知道他们出身不错,对于马车,想来坐是肯定坐过的,但是修……她到真不信他们会修。   楚衍本来也不过是随便问问,想来镖局的人向来是谨慎的,应当不会随便让陌生人帮忙。没想到这突然跳出来一个小姑娘,口气那么冲,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模样,他要是不露两手,还真被个丫头片子给看低了。   “会不会,上手了才知道。”楚衍说着,翻身下了马。潘磊扶额,这家伙冲动的性子,真是数十年如一日。   已经忙碌了一个多时辰的夏镖师,此刻出了一头一身的汗,大话他是放出去了,可是越修,他越觉得这马车难修。原来他在马车行偷师的那几下,挨个都使了,但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的,正准备再过一会儿,就开口和众人说,他可能修不好了,没想到突然就来了两个人。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楚衍凑过去一看,就知道夏镖师那是不会,在拖时间呢,估计再过一会儿,他就要说,这马车修不好了。   “行不行啊,不行就让开吧!”夏师傅咳嗽了一声,起身让开,楚衍凑过去折腾了好一会儿,然后朝着潘磊挥了挥手,“石头,你过来一下。”   潘磊凑近,楚衍忙凑到他耳边说,“快,帮忙看看怎么回事儿,太久没折腾这些玩意儿了,我有些记不大清了。是不是这个地方卡住了,还是这里?”   “我也不记得了,你随便弄吧,死马当活马医。”   “那我帮我扶住这里。”潘磊照办之后,楚衍一个发力,只听咔嚓一声,一根棍子断了,两人对视了一眼,楚衍轻轻地把断掉的棍子接在了一处,想要装作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转了转眼珠子,楚衍示意潘磊先出去,过了一会儿,他也若无其事地出来了,“啧,你们这马车,用了不少年了吧?磨损太厉害了,有根轴断了,只怕是不能动了。”   “所以,是修不好了吗?”林睿开口问道。   “嗯,我看也没有修的必要了,你们把马车上的东西收拾一下,把这马牵走就是,这车反正,不能要了。我看你们,也是要进城的吧?时候不早了,别在这上头耗时间了。”   虽然没有能修好,但林睿还是和楚衍道了谢。楚衍干笑了一声应下,不想承认自己可能帮了倒忙。“那么诸位保重,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策马奔跑了一阵子,潘磊拉了拉缰绳,让马开始慢慢踱步,突然,就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楚衍超出了他好长一段路,复又回转,看着潘磊笑,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都不再笑之后,楚衍道,“笑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我确实是想帮忙来着,但他们那马车,太旧了。”   每次出镖之前,不论是马车还是镖师所携带的刀、剑等物品,都是经过检查和登记的,每趟结镖之后,这些东西都是要一一归库的,若是少了,或者损毁了其中一样或者几样东西,那一般是要由某个镖师或者所有镖师平摊银子的。这辆马车虽旧,但赔付起来也不是一笔小银子,所以马车坏了的时候,大家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弃了马车继续前行,而是修好它。现在……大家都有些愁眉不展。马车不便宜,摊到在场的人身上,几乎等于他们这趟镖有一半是白跑了。   林睿看了眼这条颠簸异常的路,说了句,“这辆马车的银子,我出一半,剩下的一半,你们大家摊。”之所以摊一半,是因为是他让周莹选了这条路,之所以没有揽下全部,是不想被他们当做冤大头。   到了京城之后,潘磊和楚衍各自回府。   文昌侯府的官家看到潘磊的时候,简直是老泪纵横,“侯爷,您总算是回来了,老夫人她……”   “我娘?我娘她怎么了?”若说这么多年,有什么让潘磊庆幸的,那无非是他娘的身体一直很不错。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潘磊他娘,自那天之后,不但手脚没有以往利索了,不时地抖动,就连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娘?”   听到潘磊的这一声,她哆嗦地抬起了手,在潘磊才刚屈膝在她跟前的时候,她的手已经拍在了他脸上。打人不打脸,伤人不伤心。他伤了她的心,她也顾不上他的脸面了。   “你……不孝!”   “……孩儿不孝。”   “药,怎么,能,随便,乱吃?”   潘磊不明白他娘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只以目光询问管家。管家看了眼老夫人,尽量简单明了地把事情说了一下。   潘磊听罢,闭了闭眼,瞒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没有能继续瞒下去。结果虽然没错,但其他,该解释的他还是要解释一下。   “娘,那药不是吃的,是外敷的,当年儿子受了重伤……若是知道这药这样霸道,儿子是肯定不会用的。但您放宽心,儿子这回出去,就是去寻当年制药的那个大夫的,他说了,儿子的身体有好转。楚衍,您知道的吧?当年他也用了一样的药,虽然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孩子,但最近,他的一个妾怀了身孕了。章大夫说了,儿子将来也能有孩子的。”   “真,的?”   “真的,儿子不敢骗娘。”   老夫人指了指他,“骗!”又指了指自己,“我死!”   “娘,您得给儿子时间。”   老夫人没再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   楚衍那儿,真正高兴的人没有几个,楚衍自己,楚衍他爹娘、长辈以及唐姨娘,其余包括谢氏在内,都是面上高兴,心中失落。因为怀上楚衍唯一子嗣的人不是自己。   在楚衍和潘磊到了京城之后两天,林睿一行也终于入了京。林睿本来的意思,是既然把周莹他们送到了京城了,那他们也不用继续在京城停留,直接回转便是,但因为要赔付那辆马车的银子,虽然林睿赔的更多,其余几个镖师还是很心疼,于是他们商量着,尝试在京城接一趟镖,这样回去也不算白跑,还能贴补些银子。 第68章 同行   对此, 林睿有疑问, “这难道, 不犯忌吗?”在林睿以为, 这镖局一般都是在当地接镖的,不管同一个地方有多少镖局, 能不能接到镖, 那都是各凭本事的, 但前提是,接镖要在镖局所在的地界。   镖单还能勉强为之, “官府的通行证呢?要怎么办?”在青远城的时候,因为他们镖局和官府平日里都是有保持来往的,办通行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人生地不熟的,官府的门朝哪边开,他们都弄不清楚。   见林睿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王勉拍了拍罗启铭, 让他解释。罗启铭想了想,“总镖头,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 这四海之内皆兄弟, 镖局之间有时候也是会合作的, 只要对双方都有利, 何乐而不为呢?”   “你的意思是, 两家镖局合做一趟镖?”   “对, 要借用哪家镖局的名头,就给哪家镖局分一些镖利,毕竟走镖的主要是咱们镖局的人。”   “那万一……”说到一半,林睿没有继续往下说了,因为不大吉利。虽然他是不大信这些的,但镖局里头的人似乎都是很相信的。   但林睿即便没说完,罗启铭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就惨了,既要赔银子给客人,又要赔银子给那家镖局,毕竟坏了他们的名声了。”   接下来的两天,罗启铭他们都各有事要忙,王勉是想要买些京城的特产回青远城去卖,赚些小钱,罗启铭和夏师傅他们则是去寻找可以合作的镖局,其实要走这一单也不大容易,托镖的东西不能太贵重了,路线也不能偏离他们回青远城的路线太远。他们初来乍到,住的时间也不会长,只能住在客栈里,京城的客栈,就是再次的房间,那也比他们青远城贵多了。   其余四人都很着急,多在这里待一天,就要多往里贴银子。林睿呢,因为对自己,对未来都感到茫然,所以很多时候,他是置身事外的。   但总一个人待在客栈里头也不是事,所以有时候他会和王勉一道出去,有时候则和夏师傅他们一道出去,但说实话,不论是跟着谁,他能帮上的忙都不大,最多也就凑个人数。   各自忙碌了五天之后,夏师傅他们面带笑容地回来了。   林睿一见他们这副表情,大大区别于前几天的沮丧和疲累,就知道他们肯定是已经和某家镖局谈妥了。   “总镖头,你怎么也不问问我们今天情况如何?”见林睿看了他们好一会儿,却没吭声,罗启铭没忍住,先开了口。   林睿笑了笑,“我即便不问,你也是忍不住要说的,我何必多费口舌?”   “哎呀,总镖头你真厉害,没处几天呢,就已经这么了解我了。我们接到镖了,后天就能出发回青远城了。”   “具体是什么?”   “和来的时候一样。”罗启铭喝了半杯温水后,答道。   “什么?那个周家的姑娘,又要再回青远城?这来回折腾的,她不累啊?”一旁正在盘点东西的王勉抬起了头,插嘴道。   “不是不是,这回也是一官家小姐,嗯,可能不能算是小姐,算是一个妇人吧,有些麻烦的是,她是怀着身孕的。”说到这里,罗启铭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不过正是因为她身怀有孕,所以镖银给的真不是一般地高,只要咱们能给她平安送到了,听说还会有额外的赏银,具体多少,他们没提,但聊胜于无吧。”   “揣着崽的啊?那还真是挺麻烦的,你们怎么就接了这趟活儿了?就没有别的了?”   “要是好的,能和咱们合作?别的倒也不是没有,但银子都低,而且京城里头那些个镖局,一个比一个能压价,狡猾地不行,活儿都扔给咱们,银子却分得不多,你愿意?”   “那我就奇怪了,你说好的不会留给咱们,又说这个银子不低,这不是矛盾了吗?”   “先说好了,为了套消息,我出了一两银子,见者有份,大家平摊。”说着,罗启铭朝着在场的四人都伸了伸手。   “你先说,若是消息值得,我们出,要都是废话,你就当买个教训吧。”   “不行,你们不出银子,我就不说。”   夏师傅拍了拍怀里的镖单,“镖单都弄好了,想反悔也是不行的了,你说不说,都关系不大。”   “啊?夏镖师,可不能这样啊,你们难道一点儿都不好奇吗?这可是天上掉肉包子的事情。”   “没兴趣,你们先说着,我去睡一会儿,到了饭点儿,记得喊我一声。”   “我也去。”夏师傅起身之后,叶师傅也紧随其后。   罗启铭于是看着林睿和王勉,“你们……想知道的吧?不然我给你们算便宜点儿?”   王勉打了个哈欠,“这突然之间,我也有些困了,得去睡会儿,养精蓄锐,明天才有精神出发。”   “总镖头……”罗启铭都快要哭出来了,他的二十个铜板,只怕要打水漂了。   “你想说就说吧,我可以帮你出一半。”   “那……”罗启铭的嘴才刚张开,林睿已经又道,“别乱报,实际花了多少就报多少。”就罗启铭平时那种小气鬼的做派,林睿是不能信他能为了买个消息花一两银子的。   “……你就给我二十个铜板吧。”   林睿点了点头,数了十个给他。然后也不说话,就那么笑笑地看着他。   罗启铭:“……”   白府之中,几日之内一下子憔悴了许多的白夫人拉住了杨柳的手,“宛清,你别走。”   手被拉着,杨柳停下了收拾东西的动作,“娘,我也不是不回来了,只是暂时离开罢了。”   “为什么一定要走呢?那个……那个文昌侯府的,你就不能再考虑一下吗?”虽说婚姻大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白夫人觉得对不起杨柳,不大想勉强她,怕伤了本就不多的母女之情。   “文昌侯……不是不好。但我和他不合适。”潘磊突然上门求亲,是白家始料不及的。杨柳也是当天才知道了,原来早些日子那个攀墙头的人便是鼎鼎大名的文昌侯。但她确实不能嫁,一则两人不般配,她出身不够好,前头又有那么多能坏名声的传言,二则,文昌侯的事,她也略有耳闻,他想娶她,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但她不愿意再嫁,她腹中孩子也只能姓林。   “怎么就不合适了呢?他克……他不能有子嗣,你这肚子里头的孩子没了爹。到时候你生下了孩子,和他一块儿离开京城,那这孩子就是你们的孩子了,没人会知道什么的。”在白夫人看来,这真是上天对女儿最好的安排了,女儿的终身既有了归宿,外孙也有了爹,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他也不能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定然是待她外孙视如己出的。   “娘,我和林睿……我们虽然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们也是诚心拜过天地的,他尸骨未寒,我怎么能带着他的孩子另嫁他人,替别人家延续香火呢?”   “可他已经不在了,就算他在天有灵,也是希望你和孩子好的,如果可以,娘也想照顾你一辈子,但娘总要老的,有一天也会死,到时候你和孩子怎么办?你们孤儿寡母的,让娘怎么能放心?”   “娘,您还年轻呢,别说这样的话。再说了,我不是还有弟弟他们可以依靠吗?”   “他们?娶了媳妇以后,连娘都能忘,就更不要说你这个姐姐了。”若杨柳是和他们一道长大的,白夫人也不会这般担忧,但这十几年的空白期,让他们空有姐弟之名,却没有太深的手足之情。   “夫人夫人,她们又上门来了。”   她们……不是别人,是徐珍请的媒婆。自从确认了杨柳的身份之后,这三个媒婆便天天上门,要给杨柳说亲,让她给郑铎做妾。说是看在杨柳和郑铎过去的情分上,即便杨柳不守妇道跟了旁人有了孩子,但郑家看她可怜,还是可以接纳她的。只要她把孩子落了,或者孩子生下来后,把孩子送离郑府。   “让她们滚!”   “夫人,没让她们进府,但她们在大门口不肯走,还……还到处和人说大小姐的事。”   “娘,您别生气,我出去一趟。”   “你就别去了,你这大着肚子呢,万一她们没轻没重地,冲撞了你。”   “这里是白府,我是白家大小姐,难道还怕几个多嘴的妇人不成?”   “那,那娘陪你出去,你别走太快,慢点儿,再慢点儿!”   走得再慢,杨柳和白夫人也终究到了白府门口。那三个媒婆本来正口沫横飞地和围观的不知情的人说着杨柳和郑铎的那些个韵事,其中一个媒婆看见了挺着肚子的杨柳,忙招呼另两人走到了杨柳跟前。   “哟,这位便是杨姑娘……哎哟,看我这记性,是白家大姑娘吧。您这颜色真是好,怪不得,都这么些日子过去了,郑家那位爷对您还是念念不忘的。”   “可不是,这小模样长得,楼子里头的花魁看到您都要黯然失色了。”   “哟,您这肚子,比郑少夫人也没小多少啊。听说那个时候,您还跟着郑府那位爷的,这肚子里头的孩子,真的不姓郑吗?”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头,她们三个人的嘴就没有停过,说的都是些明里夸杨柳,暗里贬低杨柳的话。杨柳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听着她们说话,由着门口那些人对她指指点点,直到……三个媒婆渐渐词穷。   “额……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然给我们个准话,我们也能回去复命。”   “去告诉徐珍,若她真想要迎我进郑府也不是不行的。”   三人一听杨柳这样说,立马觉得有戏,一人忙道,“郑少夫人说了,您有什么条件只管说,他们都愿意应下。”   “什么条件都能应?”   “除了做正妻,做平妻也不行,毕竟你这肚子里头怀着的不是爷的亲骨肉。”   “那好,我要他们的项上人头。”   “啊?您说什么?我没听清,不然您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他们死!我愿意为他们披麻戴孝,只要他们死了,我也做什么都行。”   “您,您这话说得就不对,那郑家是顾念旧情,才给您一个名分,您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   “旧情?你们恐怕弄错了,我和郑铎之间,只有旧怨,郑铎他……因为一己之私,陷害我夫君入罪,还害死了他,我和他,那是不共戴天之仇。本来为了我肚子里头的孩子,我夫君的枉死,我也就认下了,可徐珍这是想做什么?用做妾来羞辱我?说句不好听的,我连郑铎的外室都做过,还怕做他的妾吗?她要闹,可以,大不了鱼死网破,反正我夫君也不在了,我活着也没有多大意思。她不想过安稳日子?可以,我奉陪,大家都别过日子了,直接让阎王评判一下谁对谁错吧。”   不仅是三个皮笑肉不笑的媒婆,便是白夫人和周遭所有围着的人,都听到了杨柳这一番话,顿时都被她话中的冷意所惊。   回屋之后,白夫人又落了泪,这一回是又凶又急。   “娘,您又哭什么?”   “你怎么能说你活着没有意思呢?林睿不在了,你不是还有爹,有娘,有弟弟吗?”   “那都是吓唬她们的话,不然她们还是会天天来的。”   “真的只是吓唬她们的话?”   “自然是……”其实杨柳是真的有和徐珍他们同归于尽的想法的,但不是现在,得等她把孩子养大些,不然孩子已然没了爹,再没有娘,就太可怜了。“娘您是不是忘记了,我还怀着身孕呢!我这样,怎么和他们拼命啊?就算有心,也无力。”   “不许有那份心。女婿的事,你爹和你姨父都知道了。但……”   “我知道,如嫣和我说了。”林睿的事,只有四个字,死无对证。普天之下,冤狱冤案何其多,但真正平反了的,又有几桩呢?九牛一毛?也许更加渺茫一些。   潘磊求亲被拒的事,让他娘生了好几天的气。得知潘磊去白家的时候,她那个着急啊,就怕白家人眼皮子浅,一下子就把婚事敲定了。这听说白宛清拒绝了儿子之后,老夫人倒是不着急了,但这气儿又起来了,她就没觉得她儿子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她这么好的儿子,那个姓白的凭什么拒绝啊?怕死啊还是怎么的?她不是也克夫的吗?还带着个孩子呢?这孩子一出生,就是他们潘家的长子嫡孙,委屈她了还是怎么的?她还替儿子委屈呢,本来好好的身体,就为了个英雄的名声,现在都要绝后了。   老夫人说话依旧不利索,但潘磊十分耐心地把她要说的话都给听完了。虽然因为时间拖得太久,听了后面的,就忘了前面她都说了些什么了。   “那您到底,想不想她给您做儿媳啊?要是您想的话,儿子就去把她抢回府里来。若是您不想,那就算了。等您好了,再给儿子寻一个更好的女子。”   说实话,老夫人是不想的。能有自己的孙子,谁愿意替别人家养孩子啊。但儿子不能生养的名声都传出去了,正常人家,哪个能愿意把女儿嫁到他们府里头来,没有子嗣,年轻的时候是能不计较的,年纪大了呢?倒是可以过继一个潘家旁系的子嗣来养。   “过继?”潘磊看了一眼他娘,“娘,儿子不是和您说过了吗?儿子只是短时间内可能子嗣困难,但再过几年,就能好些的。若是……五年之内,儿子不能有孩子,再谈过继的事吧。”不能因为自己无嗣,就让人骨肉分离吧,那样也太缺德了。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潘磊才会去白府求亲的。因为那个孩子没有父亲。白宛清的长相,也合乎他的喜好。他缺媳妇和孩子,她缺夫君,孩子缺爹,他以为他上门求亲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没想到她一口就拒绝了,他一贯喜欢有骨气的人,但她的骨气,他不大喜欢。   “姑娘,镖局的人来了,说您离京的事,已经定下了。”   杨柳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梳子,“好,你让他们稍候,我一会儿就出去。”   大厅之内,罗启铭有些紧张地四周看了看。和他一块儿来的,是振兴镖局的人,振兴镖局之所以接下杨柳的这趟镖,那是不愿意得罪白家,将之转出,是为了镖局的名声和之后能有条退路。因为当时周莹离京,也是找的他们镖局,现在周府的人三天两头上门来找他们麻烦,他们真是怕了,怕白家这位姑娘会是下一个周莹,把镖转出去,他们就只占个名,以后会轻松很多。   “你紧张什么?”   “我没紧张啊。”   “没紧张你拿我的茶盏干嘛?你自己跟前不是有一杯吗?”   “我,我就看看,咱们的茶是不是有什么不同。”罗启铭一边说,一边装作不在意地把振兴镖局沈镖师的茶盏又重新放回到了他跟前。   因为明天就要出发了,所以沈镖师带着罗启铭来白府,让他们互相见一见,避免明天出错。之所以来的是罗启铭,是因为王勉他们都对所谓的‘白宛清’没有太多的了解,知道的越少,就越兴致缺缺。于他们来说,这只是多一份银子的收入罢了。早晚要分道扬镳的人,没必要了解那么透彻。找个人来认认门,让对方认一认,也就行了。   因为‘白宛清’的模样超出了他的想象,所以罗启铭糊里糊涂回了客栈之后,依旧傻了好一会儿,才在王勉的连续发问之下,说了俩字,“仙女。”   “你傻了啊?我问你明天咱们是不是按照定好的时辰出发,有没有什么变化,你给我扯什么仙女啊?”   摸了摸被拍疼的脑袋,罗启铭清醒了些,“你们没去,真是可惜了,那位白姑娘,长得真不是一般的……那模样,让人挪不开眼睛的那种好看,身段现在倒是看不出来了,肚子有这么大。”   “可惜什么呀?明天不就见到了吗?就算明天见不到,这路上这么多天,总有能见到的时候的。”于王勉来说,罗启铭那是出了名的没见识,稍稍周正点儿的姑娘,他都能看成是仙女,原来他不知道这家伙的眼光有多差,还信了他几回,却一回比一回失望。现在……就算这位白姑娘真是仙女下凡,那也白搭,人家都揣了崽了,再美的花儿,那也是别人园子里的了。   罗启铭走了不久之后,杨柳才刚回到自己院子里头,季如嫣就来了。   “表姐,我听说你要走,是真的吗?”   “嗯。”   “怎么这么突然?是因为那些嘴碎的人吗?你别理他们就好,那些人惯常爱说人是非的,时间一长了,他们就会转而去说别人了。”知道所有事情之后,季如嫣是同情这位表姐的,她的命运,那真是应了‘多舛’两个字。如果不是姨母当年……表姐是不会受那么多委屈的。   “我在府里头,那些人总不会消停的。我昨天虽然放了狠话,但我的性子……”杨柳摇了摇头,她那绵软的性子,也不像是能做狠事的人。除非真的逼急了她。   “爹娘虽然没说什么,但我不是也得为几个弟弟考虑吗?而且其实……说句实话,我更想回和你姐夫的那个家里去。如果当初顺利的话,我本来应该在那里生下这个孩子的。现在,只是一切又回归正轨罢了。”   “表姐你的意思是,走了就不回来了?”   “怎么可能,这儿也是我的家。至少等我把他生下来吧。”   “表姐,你说的那个地方,我听都没听过,恐怕没有好大夫的吧?你这怀着身孕,多不方便啊?其实我家在郊外有一处别院的,特别幽静,那儿没什么人知道,你要实在想要避开那些人,就去那个别院吧。别跑那么远了。这样我若是想你了,还能马上见你。”   季如嫣的提议虽好,但杨柳多少有些害怕,与其去一个人生不熟的别院待着,担心有一天周遭住着的人也听到关于她的不好的传闻,奚落她,辱骂她……她其实更愿意回当初和林睿在一起的那个小院,至少那儿的那些个邻里,她都很熟悉了,她们可以陪她一块儿说林睿的事。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意已决。”   季如嫣才一出了院子,白夫人就急急迎了上来,轻声发问,“怎么样?”季如嫣摇了摇头,“表姐她好像,就是不想再继续待在京城里头了。”不论是城中,还是城郊,只是不想再待在京城而已。   当天晚上,杨柳睡得很好,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感觉,因为她要回家了。某种程度上,杨柳是想要谢谢徐珍的,若不是她这一阵上蹿下跳的闹腾,她还真开不了这个口。因为知道那会有多难过,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伤亲人的心。   天还没完全亮,林睿等人已经到了白府门外候着。   王勉闭着眼睛,靠在罗启铭肩上补眠,罗启铭也不客气地压着他的头,两人呼出的白气袅袅升起,消散在空气之中。   黄师傅和叶师傅看着,也不免觉得困乏。最重要的是,现在这季节,早晚实在很是寒凉,于是不多时,他们也开始学着林睿,慢慢地开始踱步。   白夫人从没有替杨柳梳过头,今天是头一回,她偷偷练了好久,本来以为终究能等她练好了,替女儿梳一个可心的发髻。但杨柳没有给她足够的时间。   “这个余妈妈,是你姨母找来的,她原来伺候过很多有身孕的妇人,很有经验的。你要是有不懂的事,就问她。”安妈妈不愿意和杨柳一块儿离开,她说自己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来回的奔波。只说等杨柳哪天回了白府,她再好好伺候她。杨柳没有勉强她,正如她所言,她还是会有回来的一天的。虽然不知道是将来的哪一天。   “娘,我知道的,这话,您说过好多遍了。”   “真的……不能不走吗?”   “女儿保证,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带着您的外孙,或者外孙女。”   “是娘没有保护好你。”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现在挺好的,你们也都要好好儿的。等我回来,一家团圆。”   “有动静了,你们都醒醒。”   白府的大门打开之后,夏师傅推了推居然真的睡着了的罗启铭和王旭。两人异口同声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眯着眼睛,看向了白府的大门。   “是她?”王旭推了推身边的罗启铭。   “看肚子……应该是。”   “她怎么带着帷帽啊?你不是说美得像天仙吗?这怎么看着像是见不得人的模样?”   “避嫌呗。谁让你昨天不来的。”   “我还就不信了,她能一路都带着帷帽。”   “怎么不能了?现在又不是夏天,戴着还更暖和呢。”   夏师傅看了眼在斗嘴的两人,摇了摇头,走到了余妈妈跟前,简单介绍了一下镖局的几个人,“我姓夏,这是叶镖师,那是罗镖师和王镖师,还有……”夏镖师四处看了看,才看到了走到了马车一侧的林睿,“那是咱们的林总镖头。”   “辛苦诸位了,刚才上马车的是我们家姑娘。这几位,是她的丫鬟……我和我们家姑娘坐我们府里自己的马车,你们备的马车,给她们几个坐。”   “小雪小霜小雨小风……这名字起的,都不是好天气呢。”罗启铭嘟囔道。   “倒是挺应景儿的。”   见林睿翻身上了马,夏师傅忙道,“那,各位就请上马车吧。咱们也该出发了。” 第69章 见面   白夫人一大早就起来了, 替杨柳梳头, 和她一块儿用早膳, 还准备送她到城门口, 她是希望女儿能在这段时间之内,改变主意, 本来也不是非走不可的。   但杨柳, 不让她远送, 只说免得两人都难受。白夫人于是悄悄地藏在了门边,起先还能忍的, 但马车轮子一动,她就再忍不下去了,直接就冲了出来, “宛清,宛清你再让娘看看你。”   所有人都在听到声音的时候回过了头,只除了林睿。他现在,自顾尚且不暇, 管不了旁人那么多事。   “总镖头,总镖头你快看,那应该是白姑娘她娘, 两人长得可像了。”   林睿拨开了罗启铭放在他腿上的手, 垂头对他说, “你让她们快点, 我先去城门口等你们。”说完, 就用马鞭轻轻抽了抽马屁股, 驱使马前行。这匹马,是林睿去涌泉镇之前买的,之后就一直用来代步。   “马屁拍马腿上了吧?咱总镖头的眼皮子可没你这么浅,看到个女的就觉得是天仙。”   “你先看看白家那位夫人,长得好吧?白姑娘就大致是这模样,你能昧着良心说她长得难看吗?”   “是好看,但名花有主了,再好看有什么用啊?”肚子都那么大了,这‘花主’得多高兴啊?   听王勉这么说,罗启铭的眼睛转了一圈,“昨天的消息,你要买吗?看在兄弟的份上,唉……我就随便收你二十个铜板吧。这比昨天可便宜多了。”   “呵……不买。”   “是关于白姑娘的。”   王勉看了看白夫人,又看了看罗启铭,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两个铜板,“说不说?”   “两个?再添点儿!”   “不说拉倒。”说着,王勉的手就收了回去。   “等等等,我说,我说……一个比一个抠门。”把两个铜板收起来以后,罗启铭凑到了王勉的耳边,叽叽咕咕了一阵。“怎么样?这俩铜板,花得值吧?”   “我能当做没有听到吗?你把铜板还我。”   “银货两讫你不知道啊?哪里能这样耍赖的?”   夏镖师适时走到了罗启铭他们身边,“总镖头去哪儿了?他临走前说了什么话?”   “哦,他刚说,让咱们快点儿出发,他先去城门口了。”   杨柳发现,她的心其实还是挺狠的,她娘都哭成这样了,她虽有所动摇,但终究没有改变心意。还在夏镖师他们前来催促的时候,顺势松开了她娘亲的手。   王勉他们到城门口的时候,林睿正看着某处发呆。罗启铭绕到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看到了一对母子。那个扎着冲天辫的孩子,一边拉着他娘亲的裙子,一边指了指街边的一个小摊子,上头摆了些泥娃娃之类的小玩意儿,那个年轻的妇人,半弯着腰看着他,面上是一副为难的神色。   这有什么好看的?罗启铭看了看眼睛似乎都有些红了的林睿,犹豫了一下,还是拍了拍他的手臂,“总镖头,咱们人都来齐了,走吧?”   被他一拍,林睿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低低应了一声。   走镖,其实是特别枯燥的一件事。罗启铭头一回走镖的时候,见其他镖师都静悄悄的一言不发,他也不敢说话,就默默地数数,但数着数着,就发现越数这脚就越沉重,后来走了几趟之后,大家算是渐渐熟悉起来了,罗启铭才知道大家都不吭气的原因,因为说话了会渴,渴了要喝水,水喝多了要方便,这不管是一个一个方便,还是所有人一块儿方便,那都是很耽误行程的事,另外,他们一般也不会随身带着太多的水,毕竟水还是很有些份量的。   本来回程的时候,驴车就应该都是空的了,但王勉他们在京城一块儿添置了些能带去青远城卖的东西,所以本来能躺着的驴车,现在只能坐着。这晃啊晃的,罗启铭就有些犯困了,才想靠着身后的东西眯一会儿,就被王勉拍了一巴掌。   “坐直了,别把东西靠坏了。”   被王勉这么来了一下,罗启铭清醒了过来,左看看,右看看,“你说咱们也去买匹马怎么样?总靠走的,我怕将来年纪大了,会像萧师傅那样,腿上都是毛病。”   “你有银子吗?马可是活物,要吃要喝的,还要专门的地方养着,你还得给他刷毛清理马棚,病了还得请大夫给它看病……”   罗启铭有些震惊地看着王勉,一副‘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表情,王勉扶了扶因为路面颠簸而有些歪了的东西,“你以为我没想过,还是大家没想过,但人呢,得量力而行。别想那么多了,还是趁着年轻多攒些银子吧。”   “等等!”在队伍最后的夏师傅突然出了声。   罗启铭和王勉对看了一眼,都迅速地下了地。   林睿也调转了方向,“夏师傅,叶师傅,怎么了?”   “后头有人。”   林睿往后头看了眼,“可能是同路的人,他们都是骑马的,应该不久就能超过咱们,咱们给他们让个路吧。”他们才出城没有多久,想来就算有劫道的,也不该在这里。而且劫道的一般也是在前头设障,在后头追的,倒是真没听说过。   随着那群人越来越接近,林睿几人脸上都闪过了诧异的神色,因为他们几乎都认出了最前头的那一骑上坐着的人,帮他们修过马车的,虽然……没有修好。   在离林睿他们极近的地方,潘磊收紧了手中的缰绳,一个纵身,下了马,走到了林睿几人的跟前。林睿见状,也翻身下了马。   互相抱了抱拳之后,潘磊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原来是你们,倒是巧了。敢问马车之上,坐的可是白府的大姑娘?”   下意识地,罗启铭就点了点头。   林睿看了他一眼,“这位……兄台,我们这是青远城霍家镖局在走镖,至于马车上头是谁,恕难奉告。”   “霍家镖局?那就对了。麻烦你们让让,我找她有急事。”   “让?恕难从命。”眼见着林睿就要和潘磊动手,夏师傅忙往他身前一挡,“敢问这位……尊姓大名?”   “潘磊。”   “您看这样可好,按理呢,咱们既接了镖了,就要护着这一行人的安全,您这突然过来就说要见人,不合咱们的规矩。现在您自报了家门,那就好多了,我这就帮您去问问,若是车上那位姑娘愿意见您,那咱们就放您过去,若她不愿,你又要勉强的话,那咱们只能手下见真章了。”说最后一句话时候,夏师傅其实特别没有底气,因为潘磊身后站着的人,数目比他们多也就算了,气势似乎也不像普通的打手,凭他的经验,看着更像军中的人。   “好!”好在,潘磊没有反对。   夏师傅和她说起的时候,杨柳本是想说不见的。但夏师傅很快又多加了一句话,“白姑娘,在下以为,您还是去见见他吧,当面把话说清楚了,说句实话,若是他真想见您,我们几个……咳咳,有那么些拦不住。”   “……好吧。”   “白姑娘答应了,您看是您过去,还是白姑娘过来?”   “我过去吧,她身子不方便。”   潘磊过去的时候,杨柳已经在余妈妈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了。   罗启铭好奇地张望了一下,“诶,白姑娘这会儿没戴帷帽,你说我们现在喊她一声,她会不会回头?”   王勉回头看了一眼,“还是不要了吧,这样看着,白姑娘身段还是不错的。”   林睿没很在意,拉着马缰,掉转了马头。下一刻,他随意转了一下头,然后目光,定在了那道纤细的背影之上。   “侯爷找我有事?”事实上,杨柳觉得那天她就已经和他说得很清楚了,他们之间,应该没有多余的话可以说了。   “若我帮你报了仇,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侯爷此话,何意?”   “郑家人,不足为惧。你若想,我可以用我的办法替你报仇。”意外、祸水东引、直接杀了,怎么都可以。   罗启铭和王勉议论得热火朝天,一回头,林睿的马还在,他人已经快要走到那两人身边了。   “咱总镖头这……厉害了啊!就这么大喇喇地走过去偷听?至少也把马带上啊,还能挡一挡。”   “咱们要不要过去帮忙?”   “帮忙?帮什么忙?”   “你都说了,总镖头是明目张胆地去偷听了,那个姓潘的,看着就很能打的样子,我们是不是得过去提醒一下,别打总镖头的脸?”   “侯爷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我……”杨柳还没把话说全,已经被人从身后重重地抱住。杨柳正待尖叫,耳边已经传来了她十分熟悉的以为这辈子都再听不到的声音,“柳芽儿?”杨柳的泪,瞬间就湿了眼眶。如果这是梦,那她愿意永坠梦中。   “你做什么?!”见林睿过来,潘磊原本以为他只是因为镖师的职责,却没想到,他只站了一会儿,突然就做出了这般无礼的举动。但现在他离白姑娘实在太近,他若出手,只怕免不了会带累白姑娘。“还不快放开她!你若现在松手,我可以既往不咎!”死罪可免,活罪总是难逃的。   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阵阵暖意,杨柳抬手碰了碰他的手臂,缓慢而艰难地开了口,“是你吗?”   “嗯,是我。”   杨柳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虽然越抹越多,但她脸上是带着笑的,“你先放开我,你这样,我看不到你的脸。”   林睿又‘嗯’了一声,脸在杨柳的肩头蹭了几蹭。那熟悉的动作,惹得杨柳又落了不少眼泪。   在林睿松开杨柳的一瞬间,潘磊一脚将林睿踢倒在地,然后上前制住了他。   “完了,真的打起来了。红颜祸水啊!”   “你说得对,总镖头是打不过那个姓潘的。不过好在,暂时没往脸上打。”   在罗启铭和王勉身后的夏师傅给了他们一人一脚,“还愣着做什么?咱们总镖头都被人打了,还不快点过去帮忙?”   原来罗启铭一直不大明白‘护短’这个词儿是什么意思,今天,此时此刻,终于算是明白了。   潘磊动作太快,杨柳还没反应过来,林睿已经躺地上了,看着林睿嘴角的血迹,杨柳顿时就急了,“你做什么?还不快点放开他!”   不但没有被感谢,还被凶了的潘磊震惊地看着她,“他,刚才轻薄你。”   林睿呸掉了嘴里的血水,“轻薄什么轻薄?这是我媳妇儿!”   杨柳嗔了林睿一眼,都这时候了,语气还这么不正经,但眼神,已然无法再从他脸上挪开。   “他是你夫君?你不是说你夫君已经……”   “那是误会。”林睿都活生生地躺在那里了,自然前头所有,都只能是误会了。   枉做小人……是潘磊现在的感觉。   林睿依旧躺在地上,潘磊却已经策马离开。罗启铭等人,一时间有些看不懂,这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杨柳慢慢地,走到了林睿跟前,要是情况允许,她早就蹲下或者坐下了,但现在,她只能站着。   林睿幕天席地躺着,好像他身下不是‘晴天都是尘,雨天都是泥’的土路,而是高床软枕,他就那么静静地躺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的柳芽儿。突然之间,眼角又是一片酸涩,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交错着缭绕多日的悲伤,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伸手挡住了眼睛,“那个姓潘的,踢得我好疼,疼得泪都出来了。”   “林睿。”   “叫错了。”   “夫君。”   “嗯。”   “起来吧,地上凉。”   “不凉,心口热乎着呢。特别热乎。”   “我有点冷,你起来,抱抱我。”   “不得了,一段时间没见,我的柳芽儿学会撒娇了。”   林睿尝试了一下‘鲤鱼打挺’,但该死的,潘磊踹的正是他发力的部位,没能潇洒起身,林睿又重新躺了回去,像个老头子一样,蹒跚地起了身,给了杨柳一个大大的笑脸,下一刻,冲着她张开了双臂。   在杨柳靠进林睿怀里的时候,罗启铭碰了碰身边一样惊掉了下巴的王勉,“他们,什么时候搭上的?”   “你问我,我问谁?”   “柳芽儿。”   “嗯?”   “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听林睿这么一问,杨柳悄悄地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确实比原来软绵了一些,但这不是她的错,都是……   “你瘦了好多。”杨柳摸了一把林睿的背,能感觉到他明显的瘦削。   “太想你了。还好,你还在。”   “夫君,我一直特别后悔一件事。”   “什么?”   杨柳抓住了林睿的手,缓缓地放在了自己已然明显隆起的腹部,“就该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咱们有孩子了。”   说完之后,杨柳等了半响,没有等到林睿的只言片语,“你不高兴?”   “怎么会?我只是怕克制不住自己,伤了你。”   一个多时辰之前,这俩还一个骑马,一个坐马车,一点儿互相认识的苗头都不显,这会儿却突然卿卿我我地抱在了一处,不但罗启铭和王勉觉得吃惊,夏镖师和叶镖师也都一头雾水。   和叶镖师对视了一眼之后,两人同时开始咳嗽,杨柳推了林睿几把,林睿才有些不舍地放开了她,虽然放开了人,但手还是牵着的。   “夏镖师,叶镖师,这是我媳妇儿,杨柳。”林睿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飞扬,只差在脑门上写‘得意’二字了。   在听到杨柳的名字的时候,夏镖师和叶镖师都只有一个想法,糟糕了,镖错了。   “罗镖师,你过来一下,仔细看看,人是不是弄错了?总镖头说,她姓杨。”   罗启铭又仔细看了杨柳好几眼,“没错啊,昨天我见的就是她。姑娘你到底姓白啊,还是姓杨啊?”   “我原来姓杨,现在姓白。”   “哦,我知道了,你娘改嫁了。”   林睿自然不可能有罗启铭那么离谱的猜测,杨柳的娘若是要改嫁,那得冥婚。也不对,她爹也不在了,只怕到时候得去抢亲。   “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你又怎么会没事的?郑铎明明说你已经……”   “我的事,说起来话也长。”   夏镖师点了点头,这一个两个的话都长,话长没关系啊,“你们既然都有长话要说,那么……林总镖头,您能不能决定一下,咱们是继续往前走,到了前头那个村子再停下,还是往回走,等你们把事情都说清楚了,再出发。”   夏镖师这么一说,林睿才反应过来,他转头看向杨柳,从她的脸,一直看到她的肚子,“柳芽儿,你这……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准备……”林睿突然就想起了镖单上注明的目的地,“你是要,回我们那个小院吗?”   “嗯。我想你了,所以想趁着孩子还不大,回去看看。但这些都是原来的想法了,现在开始,还和原来一样,有你的地方,就是我和孩子的家。”   这会儿,林睿的思绪渐渐地,都清明了起来。“今天我们是从白府接的你,白府,白家的小姐,你?”   杨柳点了点头。   “那早上追出来的那个妇人是……?”   “是我娘,我的生母。”   “那咱们还是回京城吧。”不然只怕以后岳母那关很难过。虽然现在,可能也不是很好过。   “都听夫君的。”   “来,我扶你上马车。”   霍家镖局的其余四位镖师,此刻都十分明了,这趟镖,估计得完。但他们现在也没法继续往前走,托镖的回转了,他们的总镖头,也跟着回转了,跟自己媳妇儿和她肚子里头的娃待在一处,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杨柳靠在林睿的肩头,静静地与他对视,时光宛若静止一般。两人的脸上,都带着散不去的笑意。   “林睿。”   “嗯?”   “夫君。”   “我在。”   “这……不是梦吧?”   林睿将两人十指紧扣的双手抬起,在她眼前晃了晃,“像假的么?”   杨柳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硌得慌。”再静静地听那近在耳边的沉稳心跳,“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林睿抬手替杨柳理了理鬓角有些凌乱的发丝,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再以指腹轻轻地捏了捏,“疼吗?”   “不疼。”   “那你捏我吧,用点力气。你夫君我,现在可厉害了,特别能忍疼。”   “真的?”   “比黄金都真。”   下一刻,林睿哎哎叫了起来,“柳芽儿,轻点儿,轻点儿,疼了,已经很疼了。”   杨柳放开了林睿的手背,挺满意自己留下的淡淡牙印,“给你做个记号。”那样便是仅凭一只手,她都能认出他来。   “说说吧,你是怎么到了京城,又如何遇上你的生母的。”他们离开京城并不远,一会儿就能到,他多少还是要知道一些的,不然一会儿只怕会很狼狈。   “那天和你分开之后,我其实没去找田嫂子,是去了任大夫铺子里头……”   当杨柳说到‘任大夫说她有孕’的时候,林睿脸上也带着笑,“你就该来找我,你要是来找我了,我肯定立马跟你回家,专门替你和咱们的孩子做衣裳。”   “那我们,岂不是坐吃山空了?”   “不会,等没银子了,我会出去赚,绝不会饿着你们母子俩的。”   在听到郑铎带着一群人去他们家的时候,林睿有些紧张地问,“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杨柳略过了卧床保胎的事,只轻描淡写地说,“他把我困在了一个宅子里头,然后再没来过,后来……”   “……这么说,还得谢谢那位二表哥。”   “当时他也只是怀疑,因为我长得和我娘很像,但我身上没有玉佩……”   “你说什么?杨桃带着你的玉佩,跟着你那……大表哥来了京城认亲?她……”   “她说她是以为,我不在了。所以……”   “所以她早就知道有这块玉佩?她……她就这么能忍吗?当初她都病得快要死了,也不肯把这块玉佩拿出来卖了?如果当初她能早些拿出这块玉佩,那你又何至于……我的意思是,如果那块玉佩能更早被卖了,你或许能更早回到白府,不会受那么多苦。”   “如果当时卖了这块玉佩,那我一定会等你回来。那咱们的孩子,现在肯定都能喊爹娘了。”   “你傻呀,当时若是你卖了这玉佩,白府的人找到你,接你回京。那你的婚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第70章 见岳母   这话脱口而出之后, 惊觉说错了话的林睿沉默了好一会儿, “不过傻点儿也挺好的, 不是有句话说的, 傻人有傻福。”   杨柳看了他好一会儿,随即嫣然一笑, “嗯, 我是傻人, 你是傻福,我有你。现在我的事都说完了, 你呢?你是怎么从牢里逃出去的?”   “我……”林睿才刚张嘴,就听到外头夏师傅的声音,“总镖头, 马上就要过城门了,一会儿咱们是直接去白府吗?”   林睿刚想应‘是’却突然反应过来,他这好像是第一次见岳父、岳母。什么都没带,就光光一个人, 太不妥了。   “先……先慢慢走。等我想好了,再和你说。”   杨柳有些不解,“怎么?你还有什么别的事要办吗?”   “咱们这……不对, 顺序……”林睿理了理话头, 才大约说清楚了他想要说的话, 旁人成亲, 那都是先三书六礼, 然后拜天地, 入洞房,也就是说,成亲之前岳父、岳母是先提前相看过女婿的,婆婆呢,也是相看过儿媳的。他和杨柳……他当初是当自己没有长辈,以为杨柳也没有,就两个人私自定了亲事,这会儿杨柳突然又有了爹娘,还都是亲生的。他这女婿……“……我这是不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若不是马车之内不好施展,林睿必然是要团团转的,杨柳很淡然,只是一脸浅笑地看着他。   “柳芽儿你别光笑,替我想想,该怎么办才好?岳父是当官的,当官的都是读书人出身,应该喜欢笔墨纸砚的吧?或者书画?岳母……岳母喜欢金银首饰吗?还是玉器?”   杨柳被林睿问得有些哑然,她虽在府里头待了也有一个多月,但她爹和她娘喜欢什么,她却真的没有特别关心过。   “我爹那里,我不是很清楚他的喜好,不过你送笔墨纸砚应该是可以的,就算他不用,也可以给我几个弟弟用,他们都在书院读书呢,想来这些应该都是用得着的。”且用量应该不会小,毕竟科举从来不是一年两年的事。   “啊?还有小舅子?那也得单独备礼……有几个?”   杨柳五指张开,在林睿眼前晃了晃。   “……岳父岳母,还挺厉害的。”   “其中四个是我娘生的,还有一个,他娘不在了,也一直是养在我娘膝下的。至于我娘,她平日里的打扮都很素净,金钗、银钗、玉钗、木钗我都见她用过。”   林睿看了杨柳一会儿,见她越说话越犹豫,也便明白了,她这是心里也没谱。不想再为难她,林睿只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摩挲了好一会儿,林睿缓缓靠近,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林睿摸她脸的时候,杨柳也轻轻地以脸蹭他的掌心,虽然时隔几个月,他的掌心似乎比先前粗糙了不少,但那依旧是让她安心的温度。见林睿渐渐靠近,杨柳的心怦怦乱跳,配合着,闭上了眼睛。没想到……林睿只是亲了她的额头。   外头天色已然大亮,马车帘子又是掀开的,林睿看到了杨柳眼中明显的失望之色,林睿于是指了指外头,“他们面上看着没什么,其实不时地在往咱们这里偷看呢。还有你这口脂,要是被我亲掉了,被岳母看出来了,不大好。”林睿现在其实也后悔,重逢的时候就顾着激动了,除了抱抱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想起来做,现在脑子清醒了,想的多了,反而畏首畏尾。   听林睿这么一说,杨柳松开了他的手,在林睿以为她生气了的时候,杨柳从怀里掏出了帕子,慢慢地在唇上擦拭起来。随后,她把帕子随手一扔,伸手把两边的马车帘子都放了下来。   林睿:“……”有孕的是柳芽儿,傻的却是他。   在夏师傅考虑着是否要绕城一周的时候,林睿开了口,“先不回白府,在街上绕一绕,遇上卖书画的铺子、卖笔墨纸砚的铺子或者卖首饰头面的铺子,都停一下。嗯,点心铺子也停一停。”   夏师傅:“……”这不就是基本都要停了吗?   “总镖头。”   “嗯?”   “您看咱们拉着这么多东西,也不大方便,不然……我和叶镖师他们先回先前的客栈等您,等您办好了事,再来寻咱们?”   “也好。”才刚应下,林睿很快又改了主意,“让王镖师或者罗镖师留一下。”   王勉不想留,罗启铭极想闹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他被留下了。   于科举之事,不论是杨柳,还是林睿,都知之甚少,所以进了铺子之后,在铺中伙计问他们要买什么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能回答出来的。那伙计也是个伶俐人,看了眼杨柳的肚子之后,便道,“二位若是要替夫人腹中的孩儿备下启蒙的东西,只怕是早了些,不过咱们铺子里头,是可以定制状元笔的。”   “状元笔?”杨柳听了之后,看向林睿,“这个意头不错。”书院之中的那些个读书人,又有几个不想高中状元的呢?“你们这儿的状元笔,都什么价格?能先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吗?”   那伙计一听,便知道杨柳是门外汉,忙笑着解释道,“这位夫人,状元笔又叫胎毛笔,胎发笔,得等您肚子里头的小少爷出生之后了,才能做呢。要是小少爷的头发少,那便制成单笔,若是头发多,做成对笔或者套笔也是可以的。以后小少爷长大了,用自己的胎发笔考科举,那必然是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   林睿听那伙计说得慷慨激昂的,低头看了看杨柳的肚子,“那就,定一个?”   杨柳伸手捏了捏他的腰,“谁说的一定是儿子了?万一是个女儿呢?”   “女儿也给做啊。指不定咱们家以后,就能出个女状元呢?”   那伙计见林睿说得这样干脆,忙道,“要是位小小姐,那也是可以做的。待得小小姐长大成人,到了能定亲的年纪,这胎毛笔还能用作定亲信物。”   这胎发笔……儿子用来考状元,林睿是高兴的,女儿用来当定亲的信物,林睿就不那么高兴了,“柳芽儿,咱们还是生个儿子吧?女儿要出嫁的,我有些舍不得。”   杨柳被林睿说得哭笑不得,“孩子还没出生呢,至于想得那么远吗?要都像你这样想,那天下男子,都得一辈子打光棍了。”   依旧打着光棍的伙计和罗启铭:“……”只愿将来不要遇到这样不讲理的岳父。   怕林睿真的生了气,掉头就走,伙计忙转了话题,“你二位,究竟是想要添置些什么呢?咱们铺子里头那是什么都有的,这边都是毛笔,这是软豪,用山羊毛或者兔毛制成,这是硬豪,是猪鬃或者鼠须做的,这是兼豪,是狼毫或者紫豪于羊豪合制的……”   看的出来,伙计对铺子里头的东西那是十分了解的,张嘴就来,滔滔不绝。但林睿和杨柳,听了一会儿,就开始觉得头疼,在伙计开始介绍各种宣纸的出处的时候,林睿伸手制止了他,“我是来给妻弟们买些东西的。他们……都在书院里头读书,你们这儿,书生用的最多的笔墨纸砚……各给我来五份。”   “五份?那您是想要能用多长时间的呢?是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一年呢?或者更久?”   林睿刚想说话,杨柳拉了拉他的手,“我看,别一个月两个月了,他们每年在家待的时间也不长,书院里头,好像都是有备这些的。你就随便备个几天的就行。”   “这样好吗?”   “我觉得不好。”这话,不是林睿说的,也不是杨柳说的,是他们身后站着的罗启铭说的。刚听到林睿一口气要来五份的时候,罗启铭十分心疼他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王勉那个狡猾的家伙,肯定是已经提前料到了,被总镖头留下来就是帮他扛东西的,这才溜得比兔子还快。总镖头不心疼他,他得自己心疼自己。   “您看啊,嫂子刚才说了,白府那几位少爷们,一年在家也待不了几天,其余时间都在书院里头,在书院里头还能干什么呀?那肯定不能是吃喝玩乐。一年到头都在读书,好容易回家休息几天,正想着轻松几天呢,您给他们送这些……他们只怕不会谢您,会恨您吧?”   林睿和杨柳一听这话,觉得特别有道理,顿时就都动摇了。杨柳点了点头,“这位……”   “罗启铭。”   “罗小兄弟说得挺有道理的,反正咱们也不懂这些,万一买回去,他们不合用,那也浪费了。不如还是先买些吃的东西吧。等他们都回府了,我让娘问问他们具体缺什么,到时候再分别给他们补上就是。”   “那岳父……”总不能也用吃的打发吧?   林睿看刚才那个玉石笔杆的毛笔就很不错,那个一套的笔洗、镇纸看着也很大气。   杨柳看了一圈,也觉得毛笔、宣旨、墨条、砚台之类学问太大,相较来说,镇纸就简单多了。“那就这个吧。”杨柳挑了一对雕着竹纹的镇纸。   林睿将包好了的镇纸放在手上掂了掂,“这个……礼是不是薄了点儿?”   杨柳此刻,正好在看对面的铺子,“想要送重礼?那我看着,那个挺合适的。”语气之中,不乏调侃之意。   林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那是一个卖木炭的铺子,这会儿天气渐冷,倒确实很实用。“柳芽儿,你真聪明,你看买多少合适?”   听着两人的对话,罗启铭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恨不能挖个地缝钻进去,就此消失在这俩人跟前身后。   “你还当真啦?我这是在告诉你,你给他们买东西呢,我不反对,但不管轻重,心意到了就好。”   林睿现在那心情呢,有点儿像是要见公婆的‘丑媳妇’,就盼着多买点儿东西挡着,‘公婆’能只看东西不看他,或者能看在东西的份上,对他少些挑剔。   随后的首饰铺子,林睿只说自己不是很了解这些,让杨柳替她娘挑一套合适的头面。杨柳懂的其实也不多,自她回府之后,白夫人倒是让人给她屋子里头送了不少,但她要替林睿守着,几乎都没用过。   杨柳最后挑了两套出来,颜色不是太艳丽的,样式看着也素雅,“这两套,你看着哪个好些?”   “我也看不出,不然,都买了?”   “这两套那么像,挑一套就行了,万一我娘不喜欢,买两套岂不是浪费了吗?”   “那你喜欢吗?”   “我?还行吧。”   “那就都买了,一套给你娘,一套给你。说起来,我还没给你买过一整套的头面呢。”   “我是不是忘了和你说,自我回府之后,我娘给我添置了很多头面。”   “那不一样,那是岳母给你买的,这是夫君给你买的。”   “在我看来,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插在我脑门上的。我就一个脑袋,你们给我备下这么多,我怎么戴得过来。”   “那还不容易,每天都戴不同的便是。”   最后,林睿还是只买了一套头面,不是不想多买,而是……这头面看着普通,着实不便宜,他身边的银子那毕竟是有限的。   “柳芽儿,等我赚了银子,就给你补,给你买更好的。行吗?”   “好啊。那我就等着了。”   之后林睿又买了些糕点和茶叶,看着觉得东西的数量还算凑合的时候,林睿终于深吸了口气,对杨柳说,“柳芽儿,咱们,去你家吧。”   “什么你家我家的,那是我的家,自然也是你的家,是回家没错,回的是咱们的家。”   “嗯。”   白府之中,自杨柳走了之后,白夫人的泪就几乎没停过,直到……余妈妈他们回转。   管家跌跌撞撞地前来回禀的时候,白夫人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什么?余妈妈她们回来了?那宛清呢?也回来了吗?”白夫人赶紧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让身边的丫鬟赶紧去打水给她净面。   “这个……倒是没看到大小姐。”   “没看到?怎么会没看到呢?快,去让她们都进来!”听到杨柳又不见的时候,白夫人觉得自己的腿有些软。   杨柳和林睿的事,不止霍家镖局的人一头雾水,余妈妈这里也是一笔糊涂账,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余妈妈把她知道的都和白夫人说了之后,白夫人愣了好一会儿,再问余妈妈,她就已经是一问三不知了。   “你们既然都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怎么不陪在宛清身边呢?就让她和……一块儿走了?他要带宛清去哪儿,你们问了吗?”   “听说是要给您和老爷,还有几位少爷,买些东西。”   “买东西?买什么东西啊?咱们府里看着像是缺东西的吗?”白夫人这话一出,余妈妈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垂下了脑袋,一副诚心听训的模样。   最开始的时候,白夫人还能稍稍保持镇定,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白夫人就不由得不多想了,“他们究竟去哪儿了?宛清真的是自愿跟着他走的吗?不是被胁迫了?你刚才说,他们是什么镖局的?霍家镖局?我怎么好像没听说京城还有这家镖局呢?可靠吗?该不是骗人的吧?”   这些问题,余妈妈一个也回答不上来,对于镖局这些,她更是了解得极少。   在白夫人忍无可忍,准备把府里的人都派出去寻人的时候,杨柳和林睿终于姗姗来迟。   管家是知道白夫人的急切的,所以小跑着进屋禀告。至于杨柳和林睿,走得并不快,杨柳倒是没什么,自有了身孕之后,她几乎都是这个慢吞吞的速度,林睿紧张得很,从他不时的同手同脚就能看出来。   “别紧张,我娘很好的。而且你看见她,一定会觉得特别眼熟。她就像是……二十年之后的我。”   听杨柳这么一说,林睿在脑子里头想象了一下二十年后的妻子会是如何模样,倒真的轻松了不少,语气也不免轻快起来,“白姑娘,一会儿进去,您可千万要护着小生。”   “你是我夫君,我定然是要护着你的。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宛清!”林睿还来不及再说什么,耳边已经响起了这么一声,得知女儿回来,白夫人没法只在原地等着,这就急着赶出来见她了。   见到白夫人,林睿握着杨柳的手紧了紧,杨柳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握了握他的手。   待白夫人到了跟前,杨柳先喊了声,“娘。”林睿连忙也跟着喊了声,“岳母!”因为紧张,林睿的这声‘岳母’喊得特别洪亮,把杨柳和白夫人都吓了一跳。杨柳还好,白夫人被吓得更厉害一些。因为她确实是有女婿的,不然女儿肚子里头的孩子哪里来,但她女婿不是早就已经……   白夫人没有应下林睿的这一声,只是先看向女儿,确认她是否安好,见她脸色红润,精神也不错,顿时就放下了一半的心,这另一半……白夫人慢慢地将目光移到了林睿脸上。   平心而论,这孩子长得很好,样貌周正,眼神清澈,身姿挺拔……只除了,有些瘦。   白夫人看了眼女儿的肚子,又看了看两人自始至终交握着的手,淡淡地说了句,“别站这儿站着了,有话进屋说吧。”   白夫人在前头走着,林睿忍着忍着,终究没有忍住,低声问杨柳,“你觉得你娘,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   “应该不讨厌吧,不然早就让你滚了。”   林睿:“……”   不多时,林睿和杨柳跟着白夫人到了大厅。白夫人径直坐下了,林睿又挺了挺脊背。   “宛清怀着身孕,就别站着了,坐吧。”   杨柳应了一声,拉了拉林睿,示意他也跟着坐下,林睿摇了摇头,捏了捏她的手之后,就松开了。杨柳看他口型,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你是……”   林睿还没开口,杨柳已经先说了话,“娘,他是林睿,是女儿的夫婿,您和爹的女婿,女儿腹中孩子的爹。”这是头一回,白夫人听女儿用这么轻快的嗓音说话,这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声音。她原来的声音之中,都不免带着一丝不符合年纪的沉稳和死气,听着让人只觉得难受。   “林睿?你不是说他已经……”   “那应该都是阴错阳差的误会。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女儿虽然暂时不知道,但是由衷地感激上苍,让他现在好好儿地站在女儿跟前。娘,您别为难他,您为难他,就是为难女儿。失而复得是什么样的心情,娘您应该明白的,对吗?”   虽然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女儿这般抢白,让白夫人的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但……谁让宛清是她失而复得的女儿呢?当年她犯的错,就注定了,她在宛清跟前没法有当娘的底气。   “娘没想为难他,就是问问。你这突然把他给带回家来,娘又不知道他是谁,总得问问清楚吧。”   “柳芽儿,我没事的,你让岳母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柳点了点头。   白夫人看了杨柳一眼,虽然她也是‘以夫为天’的妇人,但看着女儿这么听‘女婿’的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这便是父母心,自己如何活不那么重要,但总是希望儿女过得好,过得舒心畅快的。   “你……今年多大了?”憋了半天,白夫人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娘,林睿比我大一岁多,快十九了。”   林睿点了点头。   “你是做什么的?家中还有什么亲人?”   这个,杨柳就答不上了,就算答上,也不全。   林睿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若杨柳的亲生爹娘只是普通人家,那么他或许不会提祖父他们的事,但白府……不是普通人家,他身后就算有霍家,依旧有些配不上杨柳,若他一个亲人皆无,那岳母只怕是会嫌弃他的吧?   “我祖母、爹和娘,都不在了,祖父健在,祖母去世之后,他续了弦,我二叔比我爹小三岁,他有两个儿子……”   “霍家镖局?你难道叫霍林睿?”   “我随我祖母姓,当年我祖父是赘婿,霍家镖局的前身是林家镖局。”   林睿这几句话,白夫人已经明白了这其中大约都发生了什么事。心软了之后,看着林睿就顺眼了不少。   “那你这回……是如何脱身的?”   当初那些个细作的首级被运回京城的时候,白夫人虽未去看,但是听说了的。知道女儿的夫婿也在其中之时,她真是吓坏了。   这也是杨柳想要知道的,于是她的精神更加集中了些,和白夫人一道,等着林睿的答案。   “是我祖父花了银子,买了别人的命,替了我。”因为面对的是杨柳的生母,他愿意信她不会害他,所以说了实话。如果是旁人,他可能就是另一种说辞了,比如他是自己趁着机会跑出来的,至于那个补上缺的人,无非是狱差怕担责任,找了个死囚代了他。   听着林睿前头的那些话,白夫人觉得他祖父是一个唯利是图、不守信诺的小人,但这会儿,又觉得他终归是个常人,虎毒不食子,能在危难的时候救下林睿,他也算是个合格的祖父了。   杨柳和白夫人的想法又不相同,她庆幸的同时,也后怕,若是没有林睿的祖父,那他们现在,恐怕真的是,阴阳两隔了。 第71章 心疼   这么一想, 杨柳看着林睿的目光不自觉更缱绻了些, 差一点点, 她就要失去他了。   觉察到了杨柳的目光, 林睿回过了头,很快, 两人的目光便纠缠起来。白夫人虽也年轻过, 但当年她和杨柳她爹都是守礼之人, 着实没有这般旁若无人的时候。白夫人替两人发臊了一会儿,刚才已经不知道问什么的她, 却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来。   “宛清说,你和她算是青梅竹马,可宛清当年是在晋城长大, 你刚才说你们镖局是在什么地方来着?”   “青远城。”   “这两个地方,距离很近?”   不论是在婆家还是娘家,白夫人除了日常的一些必要的交际之外,大多数时间都是囿于后宅的, 出阁之前学的是琴棋书画、持家之道,出嫁之后,便是为白府开枝散叶, 照顾夫君生活, 操持府中的诸多琐事了, 是以对那些城镇是否比邻这样的事, 她是不大清楚的。   林睿当年那般年幼便流落晋城的源头, 是霍家兄弟相残, 虽说这样的事,每当改朝换代的时候都实属家常便饭,一些富庶的人家也经常上演这样的戏码,但要林睿亲口说出来,依旧是一桩难事。因为他每当忆起这事,眼前浮现的便是父亲那残缺的尸身……   那是他儿时挥之不去的梦魇,好长一段时间,他是既期待入梦,又怕入梦,期待是因为他的父亲已经不在这世间,他想要见他,只能在梦中,怕是因为梦的开端,父亲都如以往一般慈爱地冲着他笑,但每每笑到最后,他的七窍都会流出暗黑的血液,本来俊秀的面庞也会渐渐出现狰狞外翻的刀痕。   “晋城离京城近,离青远城并不近。”   晋城离京城近,白夫人自然是知道的,若是距离遥远,她当初就不会去晋城拜佛求子了,那么宛清也不会丢了。   “那你当初怎么?”   杨柳知道这事,是林睿心中的伤处,她尚且不敢细问,就怕让林睿难受,这会儿她娘毫不知情的开始刨根问底,杨柳猜测,就算林睿不想提及,但碍于她娘的身份,只怕也还是会说的,即便勉强。   “娘,林睿刚才带着女儿给爹和您还有弟弟们都添置了东西,您要不要看一下,看看合不合心意?”   杨柳这话说得极突兀,一听就知道是在岔开话题。白夫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杨柳冲着她狠命摇头。白夫人一愣,想起林睿前头说的那关于霍家的只言片语,很快就想明白了大约是怎么回事了。看了眼杨柳的肚子,白夫人暗自叹了口气,笑着接了话,“你们还特意买了东西了?都买什么了?我看看。”   “给您买的是套青玉头面,给爹买的是镇纸,至于弟弟们……”   杨柳说起头面和镇纸的时候,白夫人的反应并不太大,因为家中其实并不缺这个,不论林睿买的是什么,她和夫君也是只看他一份心意罢了。听杨柳说起几个弟弟,想起马上就要归家了的儿子们,白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慈爱的笑容,“他们啊,面上看着一个比一个稳重,其实一个比一个皮实,每回回家……那饭菜吃得凶啊,就像饿了十天半个月一样。”都说半大儿子吃穷老子,他们白家,大约是累死厨子。为了让儿子们在家的时候都吃畅快了,白夫人过年的时候发的赏银从来都比别家来的多。   听白夫人这么一说,杨柳挺高兴,“那这么说,我们买吃的还算是买对了!”   白夫人起先也笑得极开怀,渐渐地,她就收敛了笑容了。女儿没找回来的时候,她是天天盼着,日日想着,刻刻念着,现在找回来了,她又开始盼着年底,因为年底的时候儿子们都要归家,那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团圆,可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林睿却突然寻上了门。   白夫人看了眼桌上摆着的盒子,刚才觉得有些窝心,现在却突然觉得刺目,这是要用这些东西换走她好容易才寻回来的女儿吗?   当然,白夫人不傻,并不会问得如此直白,她只轻轻地阖上了摆着青玉头面的盒子,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此次进京,是住在什么地方?”   “本以为在京城不会待太长时间,所以是直接住在了客栈里头。”   “客栈啊?”白夫人皱了皱眉。“那……”接下来的话,白夫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看向了杨柳所在,恨不能把林睿就撂在这里,只带着女儿回屋,劝她再在府里住一阵子,至少等到翻年。如果能等到孩子出生,那就更好了。   在这方面,林睿比杨柳通透很多,“小婿初到京城,这人生地不熟的,为了不委屈柳芽儿,只怕还得在岳父岳母府上叨扰好一阵子,待小婿寻到了宅子之后,再带着柳芽儿母子离开。”   不得不说,林睿的前半段话,真是说到了白夫人的心坎上了,她面上立马就重新有了喜色,嘴里忙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你们想住就住吧,宛清的院子也够大,住得下的。至于宅子的事,你难道有在京城里头置办宅子的意思?”   如果可以,林睿自然是想要置办的,但……没有足够的银子让他有足够的底气应‘是。’   “说来惭愧,小婿怕是只能先赁个宅子。”   若林睿说要置办宅子,那他就是有在京城落脚的意思,一个‘赁’字,让白夫人的心里有些打鼓,“那你的意思,是不想在京城久待?”   见岳母望着他的目光又开始凌厉起来,林睿心里咯噔了一下,忙开口解释,“若是这回没有遇上柳芽儿,那小婿自然是直接回青远城去的,但现在……自然是柳芽儿在哪儿,小婿便在哪儿。”   一时间,林睿和白夫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杨柳身上了。   杨柳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知道她娘亲究竟是要绕着弯子问林睿什么了,她没有白夫人那么多顾忌,直接就问出了口,“夫君,咱们不回青远城,真的可以吗?祖父那儿,没关系吗?”   白夫人一听杨柳问得这样直接,顿时就急了,万一林睿说要带着她回去怎么办?林睿刚才可是说了,青远城离京城并不近的,对了,并不近,白夫人突然就想好了说辞,正待开口,林睿已经抢了先。   “我和祖父有过约定,若是寻不到你,我就都听他安排,但我寻到了你,自然是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现在怀着孩子,身子多有不便,咱们便安安心心地在京城住下便是。”   若是原来,杨柳自然是肯定林睿的答案的,当初若是没有郑铎,那他们只怕会在涌泉镇安安稳稳地过完后半辈子。但这回林睿的祖父于林睿有活命之恩,杨柳就有些不那么确定了。   听到林睿的答案之后,不论是白夫人还是杨柳都松了口气。特别是白夫人,心中熨帖地很,因为林睿说的字字句句,那都是以女儿为先的意思。   说句实话,白夫人本来也没有想要为难林睿的意思,若女儿和林睿只是互有情谊,那么她还有‘耍赖’的余地,但再过几个月,两人的孩子,她的外孙都要出生了,且二人看着感情颇好,她何必做那坏了女儿姻缘的恶人呢?因为高兴,所以一时半会儿,白夫人都想不到还能问林睿些什么,但好在,林睿说了,他暂时要在府里头叨扰的,那就想到了什么再慢慢问就是。   这么一想,白夫人就开了口,“行了,你们先回屋去休息去吧,特别是宛清,今天起得那么早,先回屋去好好休息一会儿,待午膳备妥了,我让人去唤你们。”   “好。”杨柳点了点头,却并未马上起身,而是朝着林睿伸出了手,林睿看了她一眼,立马会意,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她跟前,一手托住了她伸出的胳膊,一手揽住了她的腰,慢慢地把她从椅子上扶了起来,确定杨柳站稳之后,林睿转头对已经呆住了的白夫人道,“岳母,那我就先扶柳芽儿回屋去了。”   白夫人愣愣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突然笑了起来。刚才许是她看走了眼,这在家里头谁说了算,看来还真不一定呢。   往后院走了好一会儿,杨柳伸手拍了拍林睿的手,“行了,可以放开了。我自己能走。”她刚才之所以这样,无非是想要让她娘看看她和林睿的感情有多好,让她生不出拆散他们的心思。但林睿扶着她走,比她自己单独走着可累多了。   “还是我扶着你吧,这落过雪的地,看着就滑。”   “没事的,我走慢点就是。你这样扶着我,我不好走。”   “那不然……你别走了?我抱着你走,如何?”   “抱着我走?你不是才说我看着丰腴了好些吗?你能抱得动我?”   本来以为她这么一问,林睿要不就说,“抱一抱试试看?”要不就直接给她抱起来,什么都不说,然后得意地冲她一挑眉头。没想到,林睿只是认真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你说得也对,那还是你自己慢慢走吧。我在旁边守着你,肯定不能让你和孩子摔着的。”   杨柳:“……”   杨柳瞪了他一眼,步子比刚才稍微迈得大了一些,虽然依旧走得稳稳当当,但林睿看着总觉得危险。“柳芽儿,步子别迈那么大。”   林睿进屋之后,屋中其他摆设都是一扫而过,却在床榻之上停留了很久。杨柳不是未经人事的女子,自然是说不出‘你也觉得这床板的雕花很精致’的话来,只想着他们当初分别之时正是新婚不久,而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眉头微蹙。   这边杨柳思绪纷飞,那边林睿已经回过了头。见杨柳刚才舒展的眉头此刻蹙得紧,且正盯着自己的肚子,林睿立马走到了她跟前,慌乱问道,“柳芽儿,怎么了,是肚子不舒服了吗?你别紧张,我,我这就抱你到床榻上去躺着,然后让人去请大夫去。”   “不是。”见林睿慌慌张张地就要俯身来抱她,杨柳忙摇头。   “那你这是怎么了?没事的话,怎么蹙着眉呢?”说着,林睿以指腹轻抚过杨柳的眉间。   “你刚才……在看什么呢?”   “刚才?哦,我看着你这床榻有些小。不过没关系,我睡窗边的小塌就可以了。只要能守着你们母子,我睡地上也行。”   “就只是……看床榻的大小?”   “不然呢?”林睿回答地很坦然,让明显想多了的杨柳有些臊得慌,她怎么就能往那样不正经的方向去想呢?为了掩饰,杨柳又急急接了话,“这床榻,是我娘当年专门替我挑的,之所以这么小,那是她觉得这是我的闺房,觉得我一个人睡应当是足够了的。这上头的雕花,刻得特别精致,我娘很喜欢,我也很喜欢。你觉得呢?好看吗?”   “柳芽儿,你在紧张?紧张什么呢?”   这就是青梅竹马不好的地方了,太熟悉,杨柳的很多习惯,林睿都了若指掌。比如杨柳一紧张,想要掩饰些什么的时候,她就爱说话,说一堆能把你的思绪绕远的话。   “我没,没紧张!”   林睿却开始回想他们刚才的对话,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床榻,又看了看杨柳的肚子,很快,他就想明白了,然后轻笑了起来。   “柳芽儿,说实话,我倒不是没有想过的。只是……我想要的从来不是片刻的欢愉,我想和你,和孩子长长久久地待在一块儿,其它……”和这些比起来,就不那么重要了。   说完这话,林睿伸手扶了扶额,“做了好一阵的和尚,好像都习惯吃素了。”   纾解,其实并不止一种方式,虽然那些方式,她都未践行过,但确实是学过的。但这事,即便她再心疼林睿,也是不会主动说出来的。因为即便她不明说,势必也是会牵扯到另一个男人的。   杨柳怀了身孕之后,站得稍微久一些,就觉得腰酸腿疼,虽然这样其实很娇气,但白府之中众人,都愿意惯着她的娇气,这久而久之,她是一天比一天娇。想起娘亲刚才让她休息的话,杨柳还真感觉到了一丝困意。   见杨柳走到他跟前,拉着他的手就往前走,林睿虽茫然了一下,但也安静跟从,直到……发现目的地是刚才他们讨论过的床榻。   “柳芽儿,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孩子……你要实在……不然亲我两、几下?”   “想什么呢?我有点累了,想躺下休息会儿。”   林睿有那么一瞬间安静如鸡,然后点了点头,“好,那你休息,我守着你。”   “我冷,你陪我躺一块儿。”   “我这身上脏,不然我先去洗漱一下?”   “没事,我也没洗漱呢。”   林睿觉得杨柳的床榻窄,其实也并不是真的窄得躺不下两个人,只是两个人若是想要同时翻身,可能不免会碰到对方。醒着的时候没事,要是睡着了,林睿怕不小心碰到杨柳的肚子。   本来杨柳是想和林睿面对面地躺下的,但她的肚子挡在中间,林睿不但不敢抱着她,还总是忍不住低头去看,越看人就越往外缩,这缩着缩着,就总是差点儿掉下床,根本就没法儿说话,于是杨柳想了想,还是只能背对着他。   被林睿从身后拥着,杨柳感觉到了从林睿身上传来的源源不绝的热意,心间暖洋洋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   林睿呢,娇妻爱子契合于怀,心中也是止不住地想要喟叹。   在林睿以为杨柳睡着了的时候,杨柳开口唤了声,“夫君。”   “嗯,我在。”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会另娶吗?”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杨柳突然想起了那个梦,那个林睿守着她的坟,孤独终老,最后和她合葬一处的梦。   “不会。夫妻夫妻,那都是三生三世的缘分,我们这才第一世呢,我得干干净净地去见你。”   “你怎么知道咱们这是第一世?”   “感觉。上辈子我肯定不认识你,要是认识你,在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早就把你拐成我的童养媳了。”   杨柳肩膀抖动,低低笑了起来,“咱们之间怎么看,都该是,你是我的童养夫吧?”   “哦?你总算说实话了吧?当年你头一回见我,就觊觎我的美色,所以用区区一个馒头收买了年幼无知的我。可怜我当年没有见识。”   “哦,你要有见识的话,就去找个地主家的傻闺女做上门女婿?”   “不不不,我当年要是有见识的话,怎么的,也得跟你要个肉包子吧?”在杨柳颈间蹭了两蹭,惹得她扭头躲闪之后,林睿又道,“那你呢?如果我这回是真的不在了,你会改嫁吗?”   “不会,我有孩子,有和你之间的回忆,够我撑一辈子了。”   林睿其实很想大方点,说‘如果我真的不在了,你该找个可靠的男子照顾你和孩子的下半生,这样我才能放心。’但这话想起来容易,说起来极难。他张了张嘴,半响之后才道,“那个姓潘的是怎么回事?”   潘磊的事,杨柳从未放在心上,这会儿听林睿提起,杨柳就突然想起了他踹林睿的那一脚了,因为林睿一路上表现地一点儿事都没有,她就给忘了这一出了。   “对了,你肚子没事儿吧。”想想不对,杨柳拨开了林睿的手,坐了起来。这么一段时间过去了,若是有了淤青,应该也能看得出来了,若真的青了,不管青得厉不厉害,都得请大夫来看看。   见杨柳拨开他的手之后,速度极快地坐了起来,林睿十分紧张,“柳芽儿,慢点儿,小心肚子。”   “没事,我有分寸的。”说着,杨柳就转过了身,来解林睿的腰带。刚才杨柳本来是想褪了外裳睡的,但林睿说他就躺一会儿不睡,林睿不脱,她便也懒了下。   林睿握住了杨柳的手,摇了摇头,“我没事,就被踢的那一下有些疼,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了。”   杨柳歪头看了他一样,“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哪儿有什么事,你别多想。”   “没有?那好,那你躺下。”   “我真没事。”本来林睿还想着,杨柳现在怀着身孕没法儿行房也是好的,这样他们暂时就不用坦诚相对了,待得杨柳生下了孩子,他身上的伤痕应该也能淡一些了。所以即便腹部隐隐作疼,他也一直装作若无其事。想着等杨柳睡着了,他悄悄去擦点儿跌打酒便是。林睿这会儿后悔得不得了,怎么好死不死地,他就醋地提了那个姓潘的家伙呢?   “没事你就松开你扣着腰带的手。”   腰带被松开之后,林睿依旧在垂死挣扎,“柳芽儿,你看这天也挺冷的,不然……不然我把衣裳掀开一些给你看一眼,外裳就不要脱了吧?”   在林睿说这话之前,杨柳本来确实是没想过让他脱外裳的。但林睿这么一说,杨柳只想到了一个词,此地无银三百两。   “该不会,你身上有什么吧?”   林睿立马摇头。   “是旁的女子,在你身上留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痕迹了?”杨柳说这话,用的是激将法。因为她知道,于这件事情上,不论是她还是林睿,那都是不能忍的。果然下一刻,林睿就跳了起来,“柳芽儿,你不信我?”   “我想信,但……咱们久别重逢,你却没有想要碰我的意思,我只是想要看看你腰间的伤势,你也推三阻四,这些……都让我不由得不多想。”   沉默了片刻,林睿握了握杨柳的手,“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哭。”   “你好好儿的,我有什么可哭的。我答应你,不哭。你若真的疼,得抓紧找大夫看诊、上药。”   “本来想再多瞒你一段时间的,当初祖父救了我的时候,我其实受了点伤。虽然早就已经好了,但留了些疤。有些吓人,你真的要看吗?不然,等再过一段时间,痕迹更淡一些再说?”   杨柳愣怔了片刻,突然就想起了郑铎说过的,那些被刑讯了之后砍了头的所谓‘细作’,所以……虽然林睿没死,但也被严刑拷打过吗?   “我不哭,你现在就让我看看吧。” 第72章 夫纲不振   刑讯, 皆是以让犯人招供为目的, 动手的人只是想要让犯人疼, 疼到超过自身极限, 说出他们想要听到的词句。伤在哪,伤处是否整齐好看, 是否伤上加伤, 从来不是他们关心的问题。有些行刑之人, 甚至把这当做是一种乐趣,犯人喊叫得越是大声, 他们手上便越有力气。   林睿的肤色,比普通男子要来得白皙许多,且很不容易晒黑, 其他人倒未曾太过在意,只罗启铭,没事就爱和他比比,天天就道自己可能是后裔投胎, 前辈子仇太大,所以这辈子太阳就可着他晒,一天就能把他晒成炭。   此时此刻, 林睿倒巴不得他能和罗启铭换一换, 那样柳芽儿可能会好受些。他身上的伤处, 除了后背的之外, 他自己见过不少次, 虽然不想细看, 但沐浴或者更衣的时候难免会看到一些。   因为怕吓到杨柳,所以林睿脱衣裳的速度特别地慢,他甚至盼望着,杨柳能看着看着就睡过去,她可是站着都能睡着的,更何况这会儿是在床榻之上,但杨柳只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林睿的里衣慢慢地离开他的身体。   虽然已经做了些心里准备,但真正看到的时候,杨柳依旧心疼地有些喘不上气。不过几个月未见,林睿原本白皙光洁的胸膛之上,布满了一道道大小、粗细、长短不一的暗红色伤疤,有几处,甚至是伤叠着伤的。   林睿一直盯着杨柳的反应,见她眼眶一红,林睿忙伸手遮住的她的眼睛,“柳芽儿,已经看过了,就别继续看了,太丑了。”   杨柳没有拨开林睿挡着她眼睛的手,而是也朝着林睿伸出了手,但不是如往常一般摸他的脸,而后触到了他的胸膛之上,似乎是怕碰痛了她,杨柳的指腹在碰到了他的皮肤之后,就一再减轻力道。在两人新婚之初,林睿倒是天天拐着杨柳,想让她用她那仿若无骨的如葱玉指摸摸他,但大多数时候,杨柳最多也就肯摸到他的脖子,至于腰间,杨柳从来都是用掐的。   杨柳的动作太轻,让林睿不自觉地抖了两抖,实在是太痒了。   “柳芽儿,别摸了。”   终于,杨柳摸到了一处伤痕,那感觉,就像润玉上突然出现了一条大裂痕,杨柳的手指顺着伤处滑动,终究没有忍住,低声问了句,“当时是不是特别疼?”那声音,哑得厉害。   林睿感觉到了掌心的湿润,移开了手,和她对视半响,他笑了出来,“你要问我被打的时候疼不疼,第一下肯定是疼的,但后头……我是真不记得了,当时都被打懵了。”其实怎么可能不记得呢,他毕竟是血肉之躯,就算被打到后来有些地方已经疼得麻木了,但终究是疼的,浑身都疼,疼得恨不能马上死去的那种疼,可他怎么敢死,他还有柳芽儿,他又怎么甘愿死,他好容易娶了柳芽儿。   “后来……还算我运气好,在霍家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了。只是祖父给我请的大夫医术不怎么好,这身上还是留了疤了。”说到这里的时候,林睿暗暗地和章大夫说了声抱歉。   杨柳没说话,只是听林睿说,手上反复地摩挲他的伤疤,好像摸得多了,它们就能消失了一般。   有些憷杨柳的沉默,“柳芽儿,我真没事。这伤因为才刚好没多久,所以看着可怖,待得咱们的孩子出生了之后你再看,也许已经看不出了也说不定。”沉默了片刻,林睿拉住了杨柳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柳芽儿,你……不会嫌弃我的吧?”不知怎的,林睿突然就想起了章大夫的‘膈手’之言。   杨柳此刻不敢说话,她怕她一开口,就会大哭出声。林睿虽然没有丢了性命,但这一趟牢狱之灾,还是让他受足了皮|肉之苦。而这所有的源头,都是她。她怎么可能嫌弃他,她该嫌弃、该厌恶的是她自己。   林睿拉起了一旁的被子,先披到了杨柳身上,然后自己凑了过去,让她靠在他肩头,现在的杨柳十分乖巧,乖巧地让林睿心惊。   “柳芽儿你别多想,这人生在世,很多时候都是命,我这……就是命中该有这一劫,过去了,那就长命百岁了。如果一时的皮|肉之苦能换和你相濡以沫到白头,我觉得太值了。”   林睿说了很多他觉得能安慰杨柳的话,但一直说到词穷,杨柳都没有给他回应。词穷的林睿忐忑地低头一看,不由得失笑,他家柳芽儿居然已经睡了过去。莫不是……他说话像和尚念经?   轻手轻脚地扶着杨柳躺好,林睿看着她的睡颜好一会儿,目光不由得移到了被子下她隆起明显的腹部,那里头,住着他和柳芽儿的孩子,孩子啊,他也是要当爹的人了。他的柳芽儿待他多好啊,不但把一生都交给了他,还要给他生孩子了。他和杨柳,是个家,有了孩子,就成了完整的家。   又看了看杨柳,确定她依旧睡着,林睿轻轻地掀开了被角,缓缓地俯下身,隔着衣裳亲吻杨柳的腹部。   罗启铭有些忧桑,他是真没想到林睿是这样的人,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使唤完他之后,就给他撂在一边了?那他现在到底是回客栈去找王勉他们啊,还是等着林睿再交待些什么话啊?   林睿想起罗启铭,是在挺久之后了,他虽不是英雄,但柳芽儿这个美人关他也是过不去的。想起罗启铭的存在之后,林睿也并不慌乱,因为他觉得罗启铭应该不至于这么蠢,在他和柳芽儿进屋之后,依旧在院子里头傻等,想来应该是早就回客栈去找王勉他们了才是。没想到……居然在饭桌上看到了他的身影。   杨柳一觉醒来,有好些时候的迷糊,然后猛地,她坐了起来。她突然有些不确定,刚才发生的那么真实的种种,是不是周公梦蝶。林睿是真的回来了,还是她太想他了,才为自己编织了一场他活着回来寻她的美梦。   林睿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杨柳目光呆滞地坐着,一副魂不守舍的无措模样。   “柳芽儿,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林睿?”   “怎么?就睡了一觉,就连夫君都不认得了?”   “你真的回来了?”   “这还能有假?不然……你再咬我一口?”刚才在马车上杨柳咬的那一下,已经看不出来了。   林睿还没伸手呢,却看到杨柳朝着他伸出了手。林睿想了一下,“要洗漱?那你稍等等,我让人去备水。”走了两步,林睿又回头,把被子由竖转横,裹住了杨柳,“被子盖好了,别着凉。”   杨柳却拉住了他的衣袖,“别走。”   “不走远,我就在门口喊一声。”   杨柳摇摇头,复又把手伸到了他面前,“林睿,你咬我一口,用点力。”   林睿捏住了杨柳的手,一根一根缓缓捏过,“叫我如何下得去口?”下一刻,林睿坐到了床侧,让杨柳附耳于他胸口,“听到了吗?它在跳动。柳芽儿,我是真的回来了,活生生的,咱们对月发过誓的,要白头到老的,我林睿说过的话,从不食言。”   “我刚醒来,见你不在,还以为我是做了场美梦。”   “怪我,没有一直守着你,又让你难过了。”不过刚才其实也不算是林睿的错,是白夫人让人来问他有没有什么忌口不能吃的东西。他怕吵醒杨柳,所以拉着那人去了离屋子稍远的地方说的话。   “是我太患得患失了。”   白府的人发现罗启铭之后,把他带到了白夫人跟前。白夫人于是旁敲侧击地问了些关于霍家镖局和林睿的事。问及霍家镖局的时候,罗启铭那是有说不完的话,恨不得天下所有人要托镖,都去霍家镖局。说到林睿的时候,罗启铭虽然不至于一问三不知,但说出来的都是很众人化的夸赞之词,比如样貌出众,性子直爽……再具体的,罗启铭就说他和林睿认识也就一个来月的时间。   “那你们,也是打算一直待在京城吗?”   一听那个‘也’字,罗启铭就确定了林睿只怕是不会和他们一道回青远城了,至少暂时不会。随即也暗自表示理解,谁有了那么个天仙一样的媳妇儿,那都是舍不得离开半步的。想到这里,罗启铭挥了挥手,“不不不,我们肯定是要回去的,镖局可离不开我们。”   罗启铭这话本来是想要在白夫人跟前吹嘘自己在镖局里头的重要性的,没想到白夫人倒是误会了,“你们镖局里头,镖师很少?”   “很多的,我们霍家镖局很大的,在青远城那是数一数二的。”   “那怎么……哦,那你也算是年少有为了。”   “嘿嘿,哪里哪里,一般一般吧。”   因为白夫人特别吩咐,所以今天厨房的众人都算是竭尽全力,虽然白夫人多加了好些菜,他们依旧在饭点儿把午膳给准备好了。   听到午膳准备好了的时候,罗启铭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随即不好意思地冲白夫人笑了笑,“我,饭量有些大,饿得快。”   白夫人却挺欣赏罗启铭,觉得这孩子性子坦率。   “既然饿了,那就在咱们家用完饭再回客栈吧。”   “恭敬不如从命。”   林睿扶着杨柳出来的时候,先看到了白夫人,然后便是眼睛似乎快要从眼眶里头掉出来的罗启铭,林睿眉头微蹙,“你怎么还在呢?”语气之中,微微有那么些嫌弃意思。   杨柳碰了碰他,到家都是客,更何况他今天确实是帮了忙的了。   罗启铭:“……”只叫马儿跑,不给马儿吃草,林睿你好样儿的!   但腹诽归腹诽,罗启铭还是很能低头的,毕竟这是在白家屋檐下,“属下,在下……我怕总镖头还有事要吩咐我,所以不敢走。”   上了桌之后,杨柳和林睿你一筷子,我一勺子地给对方布菜,白夫人倒是觉得替女儿、女婿臊得慌,罗启铭每看一眼,都觉得自己那颗孤单的小心脏遭到暴击,心被伤了,饭量就更大了。本来专程为杨柳和林睿准备的饭菜,泰半进了他的肚子。   饭后,林睿本来是想要陪杨柳走走的,但白夫人说有话和女儿说,林睿无奈留下,面对吃撑到像怀了身孕一般的罗启铭。   见林睿看他,罗启铭还像模像样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哎呦,吃太饱了,从没吃这么饱过,总镖头你真是命好,以后天天都能吃这么好吃的东西,此生无憾了啊!”   “既然吃饱了,就回客栈去。你们在京城也没什么事了,尽早回青远城去吧。”   林睿这么一说,罗启铭的表情稍稍有些严肃了起来。“总镖头,你的意思是,你不和我们一块儿回青远城去了?”   “嗯,不回去了。”   “不回去?那以后镖局的事,谁管啊?”   林睿轻哼了一声,“霍家镖局,自然有霍家的人管。”   “那,我们要怎么和老太爷说你的事啊?”出来的时候是五个人,回去变成四个了。   “你就实话实说,说我找到我媳妇,他就知道了。”   见林睿这么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罗启铭多少有些佩服他。人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他这是有了媳妇,祖父不要了,镖局也不要了,着实大气。   罗启铭才艰难起身,往前挪了两步,林睿便在他身后道,“等等。”   “总镖头你改主意啦?”   “镖局的马车之上,有个骨灰坛子,你记得,一定要交还给我祖父。”   “啊?坛子?就总镖头你前段天天贴身带着的那个?里头装的是骨灰?”罗启铭的背脊突然有些发凉,觉得林睿就不是正常人,正常人会带着个骨灰坛子在身边的吗?想着要一路给它带回去,交给老太爷,罗启铭更是咽了咽口水,“那,那里头是谁啊?”   “那里头是谁,这世上恐怕只有我祖父知晓了。”   罗启铭:“……”你不知道那是谁,还随着带了一个多月,太奇怪了吧?   那边杨柳和白夫人说完了话,回房却不见林睿,便又寻了回来,但听林睿和罗启铭还在说话,她就没有出来打搅。知道罗启铭走了之后,她才缓步走到了林睿身边,有些不解地问,“你们刚才说的是,骨灰?还是我听错了。”   “这么快就和岳母说完话了?怎么不在屋子里头等我?外头多冷啊。”   “你回来我高兴,今天吃得稍稍多了点,多走走散散食也是好的。娘也没说什么,就说……我爹性子有些古板,让我们在我爹跟前,别太亲近了。回房如何,都随咱们。”   林睿陪着杨柳在院子里头走了会儿,见她喘气稍稍开始急促,额头也出了细汗之后,便道,“今天也走得差不多了,你看是回房歇着,还是在院子里头坐一会儿?”   “在这儿坐一会儿吧,屋子里头有些憋闷。”   林睿握住了杨柳的手,“你离开之后,我回过涌泉镇两次。”   “你回去过?那,没被人发现吧?”毕竟按照林睿的说法,他在涌泉镇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而后多少有些懊恼,“早知道,我回那里等你就好了,这样咱们能早一些重逢。”   “我回了咱们那个小院,现在里头住着的,已经是另一户人家了。”   “另一户人家?怎么能这样呢?咱们当初可是付了半年的租金的。”   “屋主以为咱们都不在了。”   “就算咱们不在……等等,你的意思是,屋主以为咱们俩都……”   林睿轻描淡写地说了说他回涌泉镇两回的情形,第一回是听闻了她的死讯,第二回,是找寻她的尸身。   “那个骨灰坛里头的骨灰,是我祖父给我的,说是你的。都成了灰了,我是真认不出。不敢肯定,也不能完全否定,就一直随身带着。”   “不对啊,我当时只是被郑铎带走了,怎么会传出我也不在了的消息呢?”而且那些人居然还知道她怀了身孕了,那不是太奇怪了吗?   “应该是我祖父做的。他骗了我。”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骗你呢?是……想要把你留在青远城?”   “我们柳芽儿真是聪明。”   “他是年纪大了,所以……”杨柳听闻,人的年纪越大,就越顾念亲情。   “这么说来,倒是也有这原因。”若是霍雷还年轻的话,那么他二叔,大堂弟的事,或许他只会难过一阵子,因为他完全有精力在管好镖局之余,再纳几个妾,生几个儿子。但他老了,力不从心了。“但更多的,还是因为我二叔和我大堂弟……”   听说林睿的二叔和大堂弟是在走镖的时候出的事,杨柳有些后怕,所以当初他们能一路顺利来往,那都是老天保佑了?   “你以后,不走镖了吧?我也不求锦衣玉食,粗茶淡饭也是能过日子的。你没必要冒那些风险。”   “只怕陪着你和孩子的时间不够,如何还会到处乱走?但银子,我还是会想办法赚的。”总不能他们一家三口,以后都靠岳父岳母他们养活吧。   “你和我娘说过的吧?你还有一个堂弟,你祖父为什么不把镖局的事交给他呢?”毕竟林睿姓林,他才是姓霍的。   “他?祖父盼着他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怎么会让他插手镖局这样的俗务。”   “林睿,你有我,有孩子。”   “是啊,我有你们就足够了,所以霍家镖局,我是不会再回去了。”   随后两人说起了分别这段时间各自的经历,林睿觉得他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基本都是躺在床榻之上养伤,后头镖局的一些事,也着实无趣,同样的,杨柳也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没啥滋味,“我娘倒是经常来看我的,但……我们之前其实没有太过的话可以说。”她们之间的回忆很有限,能拿出来说的就更少了。“主要还是说孩子的事,还有我那个表妹,就是带我回京城的那个二表哥的亲妹妹,“她啊小孩子心性……”说起季如嫣的时候,杨柳还算挺有话说。   听到有人说杨柳‘克夫’的时候,林睿心中极不痛快,他以为这事不是杨柳的错,若是他更谨慎一下,把杨柳带的再远一些,那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你受委屈了。”   “我也不出门,我娘也交待了下头的人不许乱说。所以外头的人怎么说,我根本就不知道……”如果没有安妈妈,她倒确实是不会知道的。   说起周家姐妹的时候,周莹杨柳是不愿多做评论的,至于她姐姐周瑾,杨柳难免唏嘘,“听如嫣说,那个周瑾和她妹妹完全是两种类型的人。”如果周莹是惹人厌的话,那么周瑾绝对是讨人喜欢的。“也不知道她本人是如何想的,但我以为,嫁到那样的人家,未必是她的幸事。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是不是我说的,哪里不对?”   林睿摇了摇头,“娘子说的都对,都特别有道理。”   “贫嘴。”   “但周莹……是不是这么高?”林睿起了身,在胸口处比划了一下,然后双手食指按住眼角往上提,“眼睛这样吊起来的……”   林睿越形容,杨柳越觉得古怪,“你见过她?你不是说,你才来京城没几天吗?而且几乎很少离开客栈。”   “只能说,冤家路窄。要早知道她这样待过我的柳芽儿,我就直接把她扔在半路上了。”   因为在杨柳的印象中,林睿一直是个成衣师傅,所以林睿的话,杨柳想了半天都没有能转过弯来。直到林睿解释,“我们这回之所以来京城,就是护送她回来的。”   “这样巧?那咱们是不是还该谢谢她,要不是她,你也不会来京城。咱们就遇不到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就算咱们今天没有遇上,以后也总要遇上的,你不是也要回咱们那个小院吗?我也是要回去的。”   “迟一天,我们不就都多难过一天吗?这回她如此任性,毁了她姐姐的婚事,想来应该是会收敛的了。”   林睿想起了周莹一路上对他的纠缠,面上的不悦一闪而过,“旁人家的事,咱们不管。我只管你和孩子。”说着,林睿的手轻轻地摆在了杨柳腹部。突然,两人都是一震。   林睿有些迟疑地问,“柳芽儿,你是不是又饿了?这动静可真够大的。”林睿是听说了的,这身怀六甲的妇人,那都是很容易饿的,因为一人吃两人补。   杨柳哭笑不得,“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这里装的是什么,你心里没数?”哪有人饿了动静是那么大的?又不是饿死鬼。   林睿愣愣地盯着杨柳的肚子看了好一会儿,“所以不是你饿了,是孩子动了?他,还会动?”   “嗯,往常都是夜里动得厉害,刚才算是例外了。”   下一刻,林睿瞬间矮下去一大截,杨柳只见他侧耳紧紧贴着她的肚子。半响没有动静,他便开始说话,一会儿是,“儿子,我是你爹。”然后片刻就又改口,“闺女,再和爹打个招呼。”   杨柳想说不能这样,一会儿叫儿子,一会儿叫闺女,但随后想想又不知道该如何让他改口,大夫也没和她说,她怀的是男是女,当然,是男是女她是不介怀的,只要是她和林睿的孩子,她都是喜欢的。   但林睿的想法,她还是想再问问。   “夫君。”   “嘘,我在和咱们的娃儿沟通呢。”   一盏茶之后,杨柳又唤他,“夫君,你这样蹲着,腿不麻?”   林睿:“……”保持静静聆听的姿势不动弹。   杨柳眯了眯眼,撅了噘嘴,拇指食指一用力,就把林睿的耳朵给拎住了。   白夫人带着散值回来的白大人来见新出炉的毛脚女婿的时候,看到的正是林睿‘哎呀哎呀’求杨柳放手的一幕。   以夫为天的白夫人:“……”怎么能对‘天’这样?!   一直做‘天’的白侍郎:“……”夫纲不振! 第73章 贪心   为了博同情, 林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惨兮兮的, 其实若是认真看的话, 就会发现他其实是眉眼弯弯, 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杨柳亦然。虽然林睿一直叫‘疼’, 但她却没有松手, 因为她根本就没怎么用力。久别重逢的小夫妻把这当做是情趣, 却没有想到,被杨柳的古板爹看了个正着。   白夫人在一旁看着, 她家夫君的脸色从刚才的不大好,变成了现在的不好,忙假装不经意地咳嗽了两声, 想要提醒旁若无人的女儿、女婿。   听到咳嗽声,林睿求饶的声音一顿,“柳芽儿,你是不是冷了?”   杨柳被林睿问得一愣, “不冷啊。”   “那我怎么好像听到咳嗽声了?”   这么一来一往地说了几句话,两人似乎都想到了什么,停下了‘嬉闹’的动作, 一个直起身子, 一个侧过头, 岳父……林睿是不认识的, 毕竟杨柳长得太像岳母, 但林睿还是有脑子的, 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白府,和岳母比肩而立的中年男子,除了岳父,还真是没法做他想了。   虽然住在同一个府里头,但杨柳和她爹相处的时间极少,一是白侍郎实在是忙碌,忙的都是国家大事,二是杨柳不是三四岁的孩子了,又怀着身孕,白侍郎多少还是有些避讳心思。三是白侍郎一直觉得,女儿的教养是娘的事,子不教才是父之过。   杨柳看了眼一直吵着她眨眼的亲娘,和林睿对望了一眼,然后两个同时开口,一个喊‘爹’,一个喊‘岳父’。   白侍郎看了眼此刻看着显得十分乖巧的长女,在看到刚才那个场景之前,他一直以为女儿纵然是在外头长大,但也是和妻子一样贤良淑德的女子。没想到……她还是被那些个小门小户的妇人给养歪了,这……揪着夫君的耳朵不放,成何体统?!   再看林睿,一个由着妇人爬到脑袋上的男子,能有什么大出息?一时间,白侍郎又看向了白夫人,因为她刚才一直反复提及的,女婿和女儿十分般配的好相貌。长得好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白夫人被白侍郎看着看着,头是越摆越低。好像她才是犯了错的那个人,可她刚才,在惊讶之余,真的有些欣慰、羡慕女儿、女婿的好感情。   “我先去换身衣裳,你让他们好好收拾一下。”良久,白侍郎才开了口,他刚散值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呢,就被白夫人拉来了,说女儿不但没走,还把女婿给带回来了。   白侍郎大步离开,白夫人走到了两人跟前,先是拉起了杨柳的手,“刚才没被你爹吓着吧?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吗?在屋子里头怎么样都无所谓,在外头要收敛些。我才刚说呢,你们就……还被你爹给看见了。”   而后白夫人看了眼林睿被杨柳捏过的那只耳朵,倒是没看出什么来,耳朵也不像旁的地方,捏得再用劲,也看不出什么来。   “耳朵,疼吗?”   林睿还没开口呢,杨柳先为自己辩驳了起来,“娘,我刚才没用力,就是和林睿闹着玩的。”   “怎么能直呼名讳呢?叫‘夫君’或者‘相公’!”白夫人这么一说,杨柳望向林睿,林睿冲着她挑了挑眉。   “夫君,你和娘解释一下。”   “岳母,我和柳芽儿刚才真的是闹着玩的,我想听孩子的动静,一直蹲着,柳芽儿怕我累着了,才叫我起身。”   用拎耳朵的方式叫起?白夫人觉得她可真是长了见识了。   “别的就不用说了,你就说你疼不疼吧。”   “不疼,一点儿都不疼。”林睿回答得斩钉截铁。   白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管林睿这话说的是事实还是仅仅是为了替女儿隐瞒,“记住啊,一会儿宛清爹若是问你,你就这么回答。”   因为刚才的小幅度打闹,两人的衣裳确实有些不整,白夫人挥了挥手,“你们快回屋去洗漱一下,换身衣裳再出来。我和你爹在大厅等着你们。”   刚才在户外还生龙活虎的林睿,一进屋就彻底蔫了。   “夫君,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地吗?   “刚才咱们……岳父会不会不喜欢我啊?”目前看来,岳母还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但府里头做主的人,好像是岳父。   “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那是你爹。”   林睿的话,杨柳明白,因为那是她爹,所以他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同。   “你也说了,那是我爹。你是我夫君,我喜欢你不就行了吗?至于他,他若是喜欢你,那自然皆大欢喜,他要是不喜欢你,也容易,咱们搬出去便是,不碍他的眼,过咱们自己的小日子,岂不是更好?”于杨柳来说,有爹娘庇护自然是好的,毕竟今生能为亲人,那也是一种极深厚的缘分,但若是真让她在爹娘和林睿之间选择的话,她会选林睿,因为林睿于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因为爹娘还是弟弟们的爹娘,而林睿只是她一个人的林睿。   “搬出去?”虽然这是迟早的事,可他今天才答应了岳母,会在府里住一段时间的。而且他也确实需要时间去外头寻合适的宅子。   “嗯。我早就嫁了你了,住在娘家,本就不妥当。”出嫁了,那就该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杨柳这么一说,林睿轻松了不少。虽然依旧希望有岳父的认同,但好像没有那般迫切了,因为他是有退路的,最重要的是,柳芽儿愿意和他共进退。   其实若真要问白侍郎对女婿有什么要求的话,短时间内他只怕是说不出来的,长女刚出世的时候他不可能想到她出阁那么远的事,后来女儿丢了,他只有儿子,就更不会想这样费时却无用的问题了。女儿寻回来后,白侍郎倒是想过的,但也仅仅只是‘门当户对’四个字罢了,具体有什么要求,他还真的没有细细想过。再后来,他也不用想了,因为女儿在回家之前就已经成了亲了,腹中怀着孩子,身上带着孝,一时半会儿也是没法重新嫁人的。   这下子,‘死去’的女婿突然回来了,白侍郎唯一的感觉是,这不是他想要的女婿。具体因为什么,因为只草草见了一面,所以理由尚还简单,一,长得太好了,二,太纵容女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连家都摆不平,其它的如何能做好?   和白侍郎做夫妻不是一天两天,此刻白侍郎的想法,白夫人便不是摸透十分,至少也有七八分。   “夫君。”   “嗯。”白侍郎低低应了一声。   “依妾身看来,宛清的夫君,没有什么不好的。”白夫人这样直白的话,让白侍郎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你,你说什么?”   “妾身是希望,一会儿你见了那孩子,不要太过为难他。毕竟,他才是咱们女儿后半辈子的依靠。”这话说得很‘以夫为天’了,但白侍郎听着还是有些刺耳,他这位从来都以他为重的妻子,这是在‘教’他该如何对待那个一会儿说死了,一会儿又蹦出来的女婿吗?   “他……不大合适。”   白侍郎这么一说,白夫人皱了皱眉,所谓合适不合适,那都是成亲之前考虑的,现在女儿和女婿都有了孩子了,马上他们都要升一辈了,现在谈合适与否,有意义吗?难不成……女儿好容易不是守寡了,却要让女儿和离不成?若是没有林睿,那么潘磊无疑是个好选择,因为他不能有孩子,所以会对女儿的孩子视如己出,但若是换成其他人,谁的心还不是偏的呢?这孩子,终究还是谁的种谁疼。   “夫君您倒是说说,怎么不合适了?”   “他,长得太好了。”看着就一副不可靠的模样。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人的容貌,那是天生爹娘给的。这是他能决定自己长成什么模样的吗?”这个理由太牵强,白夫人没法接受。再说白夫人之所以这么快就接受了林睿,多少也是因为林睿看着太顺眼了。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儿天天对着这样的女婿,心情且不说,饭只怕都能多吃几碗。想到女儿肚子里头的外孙/外孙女,白夫人就更期待了些,不论孩子长得随爹还是随娘,那必然都是玉雪可爱的。刚才白夫人独处的时候,已经想到将来把孩子抱出去显摆的场景了。   其实白侍郎最无法忍受的是,林睿明明是男子汉大丈夫,但他居然惧内。男子怎么能惧内呢?但这样的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和妻子说。   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林睿和杨柳来的还算快。彼时,白侍郎和白夫人正大眼对小眼。某一个瞬间,白侍郎突然觉得,自家夫人好像有哪里不大一样了。   “岳父!岳母!”   “爹!娘!”   此刻的林睿,即便换了衣裳,但在杨柳和白夫人眼中看来,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但在白侍郎眼中,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至少比刚才高大挺拔了很多。然而没用,白侍郎对于林睿先入为主的印象,很不好。   和白夫人差不多,白侍郎最先关心的也是林睿的家世背景和年纪。林睿的回答,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只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的身世。   “那你是做什么的?可曾读书识字?”   这一点上,林睿也回答得很老实,他当年为了生计虽然学过好些手艺,但真正坚持下来的,只有做衣裳,至于镖师,林睿倒真没觉得自己的功夫能胜任这个。   一听林睿是个裁缝,白侍郎的眉头就皱起来了。他脑海中出现的,是林睿翘着兰花指,拿着绣花针穿针引线的场景,顿时就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他刚才会是那副模样,这拿针线的事,那本就该是女子做的才是,一个男子抢了女子的活计,那长年累月下来,性子可不就折腾地不男不女了吗?   听说林睿识字,但读的书还不如女儿多的时候,白侍郎更是不满意。要是女儿当年没丢,他是绝对不会让她嫁给这样一个不合适的人的。可现在……白侍郎看着杨柳挺得高高的肚子,也是很为难。   顺着岳父的目光,林睿也看了眼杨柳的肚子,见她刻意挺着,觉得有些辛苦,林睿于是伸手扶住了她的腰,想要让她省些力气。杨柳却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把‘爪子’拿开。   同样的场景,在白夫人看来是满意,在白侍郎看来则正好相反。   白侍郎想来想去,唯一能让他满意的,也就是林睿的年纪了。好在,他现在尚未弱冠,年纪还算轻,年纪轻就还有诸多可能。   林睿看书,杨柳看他,被看了好一会儿,林睿放下了手中的书,唤了声,“柳芽儿。”   “嗯,我在呢。”   “我知道你在,你这样盯着我看,我有些看不下书了。”   “我不盯着你,你就能看下书了?”杨柳这么一反问,林睿顿时没声了,“那不是,总得努力试试啊。”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是杨柳的养父经常挂在嘴上的话。杨柳虽然跟着养父读书,但其实并不是太赞成这句话,因为她一直觉得,读书这事儿,得建立在不饿肚子的基础上。如果一个人连温饱都成问题的话,那么首先考虑的不是能不能读好书,而是能不能活到金榜题目的那一天。   科举,虽能让人出人头地,但杨柳长在市井,觉得林睿的手艺比做官来得强。这官做小了吧,成天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俸禄还不够养活自己的,做大了吧,伴君如伴虎,弄不好哪天全家就被咔嚓了。做衣裳就简单多了,做好一件收一件的银子,银货两讫。   “你真的,想走仕途?”   “这不是岳父……”   “我问的是你,你自己是什么想法。”如果考科举是林睿自己想要做的,那么杨柳是不会阻拦他的,可这是她爹硬逼着林睿做的,杨柳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她知道在她爹看来,这是为了他们好,但日子是他们自己的,如何过,他们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和方向,而不是受人摆布。   “我可能……”林睿摇了摇头。   白侍郎提起要让林睿考科举的时候,林睿最先想到的是他的二堂弟,有那么一瞬,林睿想着若是他和二堂弟一样金榜题目,那么他祖父会如何想,但这翻看了岳父给他的书一会儿之后,林睿觉得,这科举只怕真不是普通人能做的事。他现在想要做的,就是一种姿态,是他努力了,但不是这块料的一种姿态。   “那就别勉强了。”杨柳拿开了林睿手中的书,随手放在了一边。“夫君,我觉得你做衣裳就很好,不偷不抢,凭本事挣银子。”至于科举,她五个弟弟都已经参与进去了,也不少林睿一个。   “你就不想做官夫人?”林睿想着,若杨柳说一句想,那他就不糊弄岳父了,努力读读看,也许还真就成了也说不准。虽然目前,他多看一会儿书,就觉得头有些疼。   “官夫人?你要真做了官,我还放心不下了呢!”   “你,怕我收受贿赂?”   杨柳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这林睿要真做了官,又有幸爬到一定的高度,只怕送银子,送女人的都不会少。财和色,从来都是男子过不去的关卡。现在他没权没势的,这张脸都很是招人,要是真有那么一天,那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上绝色却身世堪怜的女子,可并不在少数。   “那岳父那儿……”其实白侍郎的说法还是很诱人的,他说科举一途,少年得志的毕竟少数,而立、不惑之年才做官的大有人在,林睿若是现在开始苦读,到而立都还有至少十年,到不惑之年,就更久了。   “那你就别管了,明天我去和娘说。”   白夫人其实也没有想到白侍郎会有让女婿也走仕途的想法,虽然……如果女儿当初是在家中长大,嫁的夫君就该是走仕途的。现在倒过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白夫人和杨柳一样,没有白侍郎那样乐观。而立、不惑之年做官的固然不少,但终身都做不了官的读书人,同样也不在少数。不然天下那么多读书人,朝中早就人满为患了。   看着身边给女婿布置完‘功课’就安心睡去的夫君,白夫人不由得想要叹气。   晚上就寝的时候,杨柳是希望林睿一道的,虽然丫鬟给她备了汤婆子,但她更希望林睿能抱着她睡,她想要明天一早起来,就看见林睿的脸,不至于像今天小憩醒来的时候那样慌乱无措。   杨柳不停地拍身边的床板,林睿有些无奈地坐到了她身边。一段时间未见,他柳芽儿好像越活年纪越小了。   “你不是知道的,我睡相不好,万一伤了孩子。”   “我睡里头,你总没办法把我挤下床吧?夫君,我一个人睡,晚上觉得特别冷。”说着,杨柳把手放在了林睿的脖颈处触了一下,“是不是很冷?”   林睿被杨柳冰凉的手指冰的瑟缩了一下,然后伸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手中,搓揉了一会儿之后,林睿叹了口气,“那行吧,咱们睡吧。”这会儿,林睿已然打定了主意,先哄着杨柳睡,待她睡着了,他再回小塌上睡。   但人,真的是特别能眷恋枕边人的温度的。听到杨柳的呼吸渐渐归于平稳,刚才在杨柳身后装睡的林睿才睁开了眼。按理,林睿是该按着最早的想法,慢慢起身的,但他有些没法放手,只想拥着她和孩子久一点,再久一点。   过一会儿,再一会儿……拖着拖着,天就亮了。林睿看着窗外的光线慢慢地亮起,周遭渐渐响起了阵阵清脆的鸟鸣声,他轻轻地阖上了眼,养了养神,等着杨柳醒来。   昨晚,林睿不是没有因为疲倦而睡过去过,但总能很快醒来,一来是担心伤了杨柳和孩子,二来他也和杨柳一般,还没法完全相信,杨柳真的还在,活生生的,依偎在他怀里。   另外,杨柳说的确实没错,他们的孩子真的有些日夜颠倒,白天的时候安安静静的,晚上不时地,他都能感觉到他的动静。就光这点,林睿就觉得杨柳很是辛苦,白天一整天都挺着肚子,晚上好容易要休息了,却遇上了个捣蛋鬼。   第二天杨柳醒来的时候,感觉周身暖洋洋的,特别舒服。清醒了一些之后,杨柳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源源不绝的温度,还有环绕着她的有力的手臂,突然又有些想哭。但她忍住了,林睿还在,这是好事,好事虽然可以喜极而泣,但哭多了,对孩子不好,也会让林睿难受。   杨柳努力了一把,翻了个身,转而面对林睿。本来以为她翻身已经很轻了,但一转身,还是看到了林睿睁开的眼。   “你醒了?是我把你吵醒的吗?”   林睿冲她笑了笑,“没,我醒了好一会儿了,看你睡得熟,就没吵你。睡的好吗?”   “有你在,特别好。”杨柳身后摸了摸他的脸,往他的怀里挪了挪,想靠他近些,只听林睿‘嘶’了一声。   “怎么了?是我碰到你身上没好的伤处了吗?”   “不是,我就是……和你一块儿睡感觉特别热,吸口凉气凉快一下。”其实是胳膊被杨柳压了一夜,被压麻了。但他不想让杨柳知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好啊,你这么快就开始嫌弃我了?”杨柳说着,不进反退,又往林睿怀里靠了靠,这一回,林睿有了准备了,权当此刻麻痒难耐的那只手不是他的,杨柳把头靠在了林睿的颈窝,学着林睿平时的做法,蹭了两蹭,“但你现在后悔也晚了,我既然已经是你的人的,你就别想扔下我。你再嫌弃我,我也是要赖着你一辈子的。”   “一辈子哪里够,咱们的缘分那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还要继续的。”   “原来倒是不知道,你是这样的贪心的。贪心得……让人心生欢喜。” 第74章 探病   和林睿一块儿用完早膳之后, 杨柳就起了身, 她要去做什么, 刚才饭间已经和林睿说了, 但此刻,林睿依旧有些不放心, “不然, 还是我陪你去吧?”   杨柳冲他一笑, “我要去见的是我娘,又不是洪水猛兽, 你在担心什么呢?”   “那,你和岳母好好说。实在不行,我就读一段时间的书, 多读点书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岳父说了,到时候是要考教他的,如果结果不好,想来岳父也不会继续勉强他的。   “知道了, 我会好好说的。”若不是娘亲拦着,她爹只怕都有心把林睿也送到书院里头去了。   马上就要新年了,白夫人最近可以说是很忙了, 要过目陪嫁铺子、庄子的账目, 还要准备自家亲戚、友人和白侍郎朝中有来往的同僚的年礼。   听说女儿过来了, 白夫人忙把摊在桌上的东西稍稍收拾了下, 装作一点不忙的模样。   因为是杨柳, 所以白府的丫鬟并未阻拦, 杨柳进屋的时候,白夫人还没完全收拾清楚,“娘,您在忙吗?”   “啊?没有,这是前些年的账目,我这闲来无事,想拿出来看看,确定没用的话,就让人收拾去后头的库房里头了。你来找娘,有事?”   杨柳点了点头,并未否认。   “那快先坐,坐下慢慢说。”   “娘,关于林睿考科举的事,女儿觉得不妥。”杨柳才一坐下,便开门见山如是说道。   白夫人其实也大约能猜到是和这事有关,只是没有想到女儿会说地这么直接。但这事是白侍郎提出来的,白夫人着实没有办法在女儿跟前做出什么承诺来。   见她娘亲没有立刻出言反对,杨柳继续说,“昨个儿父亲在,女儿不好直言反驳,其实女儿和林睿都属意平平淡淡的日子,官场……太复杂了,林睿的性子有些不大合适。”杨柳轻轻摸了摸肚子,垂眸继续道,“他的长相也不合适。”   林睿的性子如何,白夫人才刚见到林睿没有多久,了解的着实不多。但他的长相,只要眼睛不瞎,都是能看到的。   “女婿的长相怎么了?娘看着,他比前头那几届的探花郎可都俊俏多了。”都说探花郎是同批进士里头最俊俏的,状元巡街的时候,白夫人偶尔也会去凑凑热闹开开眼。但大多数时候,都觉得名不符实。   “就是长得太俊俏了,女儿才担心呢。他这长相本就不俗,若是再有权势的加成,那岂不是会多很多觊觎他的人吗?女儿只想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想费心去疑神疑鬼地怀疑什么。”   杨柳这样一说,白夫人有些替林睿不平起来,“女婿……不像是那样的人啊!”从初见到现在,白夫人对林睿的印象一直都很好,因为他事事都以女儿为先,一副很听女儿话的模样。   “就怕……人心易变。”杨柳是相信林睿不会变的,怕的是世事无常。不论是生离还是死别,杨柳都不想再尝试体会。   白夫人看着一脸忧虑的女儿,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点了点头,“好,我会和你爹说的。”   “多谢娘。”   杨柳去了白夫人那儿之后,林睿一直坐立难安。杨柳一回来,他立马就凑了上去,“柳芽儿,没和岳母吵起来吧?”   “娘答应了,会和爹说的。但娘也说,爹性子有些固执,只怕不容易更改主意。我这是不是白去了?”   “那也没事,反正我极有可能不是那块料。”林睿自嘲地笑了笑,就没觉得自己有读书的天赋。   “你也别妄自菲薄了,在我看来,你已经很厉害了,又会做梳子,又会雕木钗,会做衣裳,还会武。”   杨柳的夸奖,林睿十分受用,“在你眼里,我有这么厉害?”   杨柳十分干脆地点了头,侧身靠在他怀里,轻抚他的腰身,“所以夫君,你不用太辛苦,勉强做那些你觉得没法做好的事。”   之后两天,林睿一直担心岳父会在休沐的时候找他,好在,在岳父休沐之前,他的救星们就来了。   一、二、三、四、五,看着排排站的五个小舅子,林睿有些心慌地搂住了他们家柳芽儿的粗腰,羡慕尚在杨柳腹中的孩子,不用被十只眼睛同时盯着。   一年没几天能待在家中的儿子们归来,白府之中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白夫人了,直到看到长女、儿子们都立在跟前,白夫人才真正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圆满。   找回了杨柳的事,白夫人并未刻意通知儿子们,因为即便通知了,他们也极有可能回不来。与其让他们干着急,不如给他们一个惊喜。就如此时此刻,见几个十岁之后都渐渐稳重起来的儿子们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的时候,白夫人就非常愉悦。   白承孝、白承信、白承礼、白承义和白承和此刻确实都有些惊,因为突然多出来的长姐,也因为这位长姐的长相。恍惚之间,他们都觉得好像多了个年轻的娘。   “咱们原来真的,有个姐姐啊?也太像娘亲了吧?”这头一句话,是四弟白承义说的。   “你该庆幸,咱们不是多了个长兄。”接话的,是老三白承礼。   “为什么?”不明就里的,是小五白承和。   “多个像娘的姐姐,总比多个像爹的兄长好多了吧?”老三很快就解了小五的惑。   白承礼这话一出,其余四兄弟都沉默了一下,脸上的痛苦、纠结一闪而过,随后都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白夫人在一旁等了半天的姐弟相认,却只等到了儿子们的窃窃私语,忙催促了一声,“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叫姐姐。”   白夫人这话一出,五人面面相觑了一下,然后近乎异口同声地喊了声,“长姐!”因为只有小五喊的是姐姐,听其余四兄弟喊的都是‘长姐’,他一慌,也忙跟着改了口,于是其余四人叫完了之后,小五的声音显得特别突兀而响亮。   虽然一直知道自己离开之后,白夫人是给她添了四个弟弟的,但一下子看到跟前站着的五个弟弟,杨柳还是有些愣怔的,她娘亲还真是有些厉害了,她怀着一个孩子,都觉得极累了,娘亲居然不停歇地生了四个孩子。   被几个弟弟盯着看,杨柳多少也有些紧张,感觉到林睿的手搭在她腰间之后,她的心渐渐地安定了些,在小五补了一句‘长姐’之后,杨柳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和耳尖,顿时笑了出来,并不是嘲笑,而是觉得轻松,旁的弟弟们如何她暂时看不出,但这个弟弟看着还是很可爱的。   “你们好。”   “还有你们姐夫呢。”白夫人又在一旁提醒。其实杨柳和林睿被叫来的时候,白承礼他们就已经观察过林睿了,大约也都猜到了他的身份,只是……觉得有些突然罢了。   五人又齐齐唤了一声,这一回,小五和大家喊的一样了。杨柳只见他狠狠松了口气,顿时又想笑了。   林睿被叫得一愣,收回了搭在杨柳腰间的手,冲着他们抱了抱拳。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回‘弟弟们好’还是‘小舅子们好’。   接下来,白夫人开始和杨柳还有林睿说起五个儿子的名字,白承孝是最容易记住的,因为他是庶长子,和杨柳的其余四个弟弟不是一母所出,身高、长相都和他们区别不小,十六岁的孩子,已经很有些大人模样了。   老二白承信和老三白承礼也算好分辨,年纪虽然只差一岁多,身高已然有了差距。至于长相,白承礼更像白侍郎,白承信更像白夫人。   最难认的,是小四白承义和小五白承和,因为他们长得太像了,杨柳对上白夫人略带促狭的目光,算是看出来了,她娘是故意的,故意没告诉她,她除了有一对双生子表妹,还有一对双生子的亲弟弟。   当初季如嫣说季如冰和季如茵交替着出现戏耍周莹的时候,杨柳还庆幸过,庆幸自己不必费劲去分辨两位表妹谁是谁,因为她们相处的机会真的不大多,没想到……这转眼就多了两个模样像成这样的弟弟,虽然他们在府里头待的时间听说也不长,但时间再短,也还是不认错的好吧?   看了两个弟弟半响,杨柳愣着没有能找出能有效区分两人的明显特征,于是她碰了碰林睿,悄声说,“夫君,你快看看,怎么区分他们?”   一旁的林睿也看出了一脑门子汗,因为他看到这俩的第一反应,也是想寻出区分他们的法子。但岳父、岳母实在是太厉害了,把这俩兄弟生得,更像是一个人在照镜子。   似乎是为难够了女儿女婿,白夫人轻笑了几声,然后道,“你们只要记住他们的名字就好,他们自己总不会弄错自己的身份的,承义、承和,是吧?”   白承义和白承和对视了一眼,同时点头称‘是’,但杨柳分明看到他们眼中闪过了什么。忽然觉得,他们在家的这段日子,他们的日子只怕不会寂寞才是。   杨柳和林睿重逢那天说是为五个弟弟买的有些吃食,早就已经进了杨柳的肚子。这会儿初见几个弟弟,杨柳和林睿也都觉得,光送吃食似乎有些不妥,毕竟他们看着,也不像是白夫人口中那种很重口腹之欲的人。两人都已经开始盘算,不然还是补些什么别的东西。   一直到了午膳时分,杨柳和林睿才算明白了,知子莫若母这句话,还真是一点没错,十分准确。   白承孝作为长兄,吃相最是斯文,但所谓的斯文,也只是相对的,他的下筷速度,和咀嚼的速度,都是杨柳和林睿没法想象的。白承信也不遑多让。至于下头的白承礼三兄弟,上了桌之后,那是完全摆脱了斯文的枷锁……只剩下一个字:抢!   白府的菜,向来是一道一道上的。今天,是几道一起上。杨柳起先也没太在意,觉得可能是因为人多,怕一道一道上不够大家吃的。却没有想到,几道几道上,也是不够吃的。她还没反应过来,盘子已经都空了。   杨柳:“……”有些不是那么确定,刚才盘子端上来的时候,上头到底有没有放着菜了。   自林睿到了白府之后,除了第一天之外,杨柳基本就不用自己夹菜了,那都是林睿负责给她布菜的。今天饭桌上多了几个初次谋面的小舅子,林睿稍稍矜持了一下,然后……待得他反应过来,桌上只剩下空盘。   林睿:“……”难道书院里头的饭菜都是靠抢的吗?这速度这技术……太纯熟了吧,不像是一两天能练出来的。   清空了桌上的盘子之后,坐在林睿身边的白承和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好奇地问了一句,“姐姐姐夫,府里头的饭菜不合你们的胃口吗?我觉得,挺好吃的呀。”说完,还吧唧了一下嘴,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后头的菜怎么还不来啊,我都要饿死了!”   “额……”总不能说自己其实还没完全适应他们的速度吧?“觉得好吃,你们多吃点儿!”话虽这么说,在丫鬟端着盘子朝着桌子走过来的时候,林睿还是捏紧了筷子,一副随时准备下手的模样。饿着他是没有关系的,但柳芽儿和孩子,那是绝对不能受饿的。   第二轮……林睿抢到了一截葱,犹豫了一下,放到了自己碗里。柳芽儿不爱吃,他其实也是不吃的,但……如果说他抢错了,那也太丢人了。   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林睿从来没觉得吃饭是一件这么累的事,原来他给柳芽儿夹菜那都是眼睛先看准了,夹一块他看着最顺眼的,次顺眼的,如此类推,今天,能夹到都很不错了。   见弟弟们吃得香,本来觉得不是很饿的杨柳也开始饿了起来,但饿了没用啊,抢不到啊。白夫人看儿子们吃得香,心里那个高兴啊,这样的场景太久没见,所以她今天多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想起来,她饿肚子没事,但今天桌上多了没‘见过世面’的女儿和女婿,于是赶紧转头吩咐身边的丫鬟,让她们单独给林睿和杨柳上饭菜。自此,前头那些菜连样子都没怎么看清的杨柳和林睿终于吃上了饭。   回屋之后,林睿几乎是立刻就瘫在了小塌上,给累的。如果累出了结果来,林睿可能还能觉得好受些,但刚才那几场累,那都是白费劲,就成了累上加累。   “没事吧?”杨柳坐在他身边,推了推他。   林睿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我在养精蓄锐,等晚膳的时候,一定给你抢点儿好吃的。”   杨柳于是笑了起来,“晚上爹要回来用膳的。”   听了这话,林睿没有太大的反应,杨柳于是解释道,“我听我娘说过,和我爹一块儿用膳的时候,他们都是很正常的。”   “我突然觉得,岳父和岳母实在太不容易了。”   “多热闹啊!”杨柳看到了,看到她娘脸上的笑,那是一种特别幸福的笑容。而后杨柳轻轻地靠在了林睿身上,“夫君,咱们以后,也多要几个孩子吧?”   因为杨柳是背着林睿的,所以没有看到,在她说这话的时候,林睿的脸色突然有了明显的变化。   没有等到林睿的回答,杨柳有些不解地抬起了头,“夫君?林睿?你真睡着了?”   “没有。”   “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孩子啊?”   “怎么会呢?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的。可是柳芽儿,你这性子是不是太急了些。你还怀着咱们头一个孩子呢,怎么就开始想着以后了?我可听说了,生孩子那是一件特别疼的事儿,等你生完老大,咱们在谈老二、老三他们的事吧。你若怕疼不想生了,咱们就要一个孩子就行。”   “那万一我这肚子里头怀着的是个女儿怎么办?”   “女儿怎么了?柳芽儿你就别试探我了,女儿我也喜欢的。要是你给我生一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我一定把她放在掌心里疼。等她长大了,也不让她出嫁。”   “啊?不出嫁怎么行?”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让咱们闺女招个上门女婿。”说到这里,林睿顿了一下,“不过一定要找个有良心的。”   另一边,白承孝的院子里头,白承信、白承礼、白承义和白承和,各个都抱着肚子,实在吃得太撑了。   “大哥,明年……不,明天咱们就别这样了吧?”饭菜确实是好吃的,但实在是太受罪了。   白承礼这样说过之后,白承信也跟着点头,“对的对的,大哥,这抢食是当初咱们年幼的时候干的事,现在咱们都这么大了,再这么干,若是被人知道了,岂不是让人笑话吗?虽然……娘亲确实还挺高兴的样子。”   他们常年不在家,回来的时候他们娘总是特别高兴,有一回他们抢食当有趣,发现他们娘那次笑得特别开心,然后几人同时脑抽,一合计,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白承孝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那就慢慢改过来吧。毕竟现在家中多了两个人。”   “是三个。还有咱们的小外甥呢,你们都没看到吗?长姐的肚子都那么大了。”   周莹紧赶慢赶地从青远城赶回来,本来是想着替姐姐出头的,没想到,才刚到家,就被周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从小到大,周莹都是被疼爱的那一个,突然遇上这样的变故,简直难以接受,一气之下,加上前头的舟车劳顿,就病倒了。   周夫人打的这一巴掌,固然是为了长女出气,但真把周莹给打出了问题来,也着急得不行。这一气一急,也随之病倒了。   一时间,周府好似处处都缭绕着药味。   听说二表妹和姑母都病了的时候,徐珍带着王妈妈上门看望。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最近似乎有人在给郑铎使绊子,郑铎虽未与她说,但郑铎身边的人告诉了她。他们初到京城,自然不如在京城多年的姑父人脉广,徐珍于是想着先趁着机会和姑母、表妹弄好关系,让她们在姑父跟前说句话,替夫君周旋一番。郑铎虽然待她不好,但她已然嫁了他,现在孩子也快出世了,他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周莹毕竟年轻,用了几服药,身体其实就已经好了。但知晓了娘亲打她一巴掌的原因之后,周莹不敢让自己病好,因为病好了之后,就要面对因为她的任性出走而被退亲了的姐姐。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她。   为了营造自己还病重的假象,周莹让丫鬟把药渣撒到了床底,徐珍进屋的时候,差点儿被这满屋子的药味给熏死,但有什么办法呢,姑母现在精神不济,话都说不上两句,就能昏睡过去。她能看望的,也就剩下这个表妹了。   听到脚步声,本来精神极好的周莹立马蔫倒在床榻之上,眼睛半开半闭,嘴里不停地发出呻吟声,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   “表妹?二表妹?”一听这个声音,周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见是徐珍之后,她突然就有了些力气一般地缓缓坐了起来,“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徐珍觉得周莹这话完全就是废话,她来还能干嘛?难道是求她一个没门没路的小丫头片子办事吗?自然是来探病的。   “听说表妹病了,我来看看你。”   本想说自己没病,没什么好看的。但想了想,周莹还是忍住了,“多谢表姐惦记,我已经好多了。” 第75章 亲事   周莹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徐珍气在心里, 面上却不显, 只勉强笑了一下, 敷衍地说道,“好了就好, 好了就好。”   之后, 两人皆是无言。周莹是懒得再开口, 徐珍是被这屋里的药味熏得难受。   徐珍倒也没打算怎么深入关心周莹,毕竟交浅, 没法言深,但既然是来看望她的,总不能前脚进, 后脚就出,万一被传到姑母耳朵里头,只说她不是真心实意就不好了,于是徐珍只伸手捂着口鼻, 坐在周莹跟前熬时间。想着再过一会儿,她实在熬不住了,就立马离开。   周莹却没有徐珍这耐心, 本来也是, 她的病都已经好了, 若是屋子里头没有人, 她都是要起来活动活动的, 总躺着, 没病都要躺出病来。周莹本来就不喜欢徐珍,这会儿看徐珍死皮赖脸地赖在她屋子里头不肯走,就更不喜欢她了。明明没话说,却死赖着,这是做给谁看哪?虚伪!   闭着眼睛憋了好一会儿,周莹终于先没憋住,“表姐,你既然怀着身孕,还是不要到处乱走的好,没事的话,还是家去吧!”   于徐珍来说,这算是很生硬的逐客令了。她起身看了周莹好一会儿才说,“那表妹好好休息吧。我下回再来看你。”   “别,别再来了,万一你来多了,生了病,那又是我的错了。”周莹这话说的其实是反话,在她的概念里头,她永远都是对的,如果别人说她是错的,那么一定是别人想要栽赃陷害她。   徐珍本来说的也是客气话,来这一回,她就已经受了一肚子的气了,要是多来几回,她都怕自己会被气得一尸两命。   从周府出来之后,徐珍没有立刻回自己府上,而是想着去给腹中的孩子买些东西。下了马车之后,徐珍随意地在周遭看了一圈,而后低头理了理自己有些褶皱的衣裳,理到一半,她猛地顿住,有些慌张地抬头张望。   她的动作颇大,身边的王妈妈被她吓了一下,“姑娘,没事吧?可是肚子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王妈妈,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徐珍觉得,她刚才好像看到了杨柳,但不过一个低头的功夫,就不见了。“你快,扶着我去那附近的铺子看看。”   “姑娘您别急,您刚才可是看到姑爷了?”   “不是,我好像看到杨柳那个溅人了,她身边还有一个男的。”因为她刚才急着整衣裳,所以只是随意在周遭看了看。   听到这里,王妈妈瞪大了眼睛,心道:那个男的,该不会是姑爷吧?当然这样的怀疑,王妈妈是不敢说出口的,不然气坏了姑娘那就不好了。   王妈妈扶着徐珍才刚走了两步,就瞧见有一辆马车迎面而来,王妈妈被吓得一愣,待得反应过来,赶紧护着徐珍往后退了几步。她们才退后没有多久,那辆马车就呼啸而过,掀起了两人的裙摆。   徐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要不是王妈妈拉着她后退,她们只怕已经被马车给撞上了,“怎么回事儿?赶死吗?不知道这里是京城吗!”   王妈妈看了眼周围围观的人,轻轻地拍了拍徐珍,“姑娘,别说了,咱们也没什么事。”王妈妈觉得正是因为这是京城,那辆马车还敢这样横冲直撞,想来应当是有些权势的人家。她们本来没事,这万一姑娘逞了口舌之快,被人记着了,那就是没事找事了。   另一边,林睿扶着杨柳上马车的时候,也看到了那辆无所顾忌一样的马车,只连连摇头,“柳芽儿你看到了没?咱们以后出来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些,万一被碰到了,那只怕命都没了。”   “这京城还是天子脚下呢,居然还有这样的事,还是涌泉镇好些。”在镇上的时候,大家便是坐着马车,也都走得不快。   今天杨柳和林睿出来,主要还是要给杨柳的五个弟弟们准备礼物。这见面礼送吃的,总归还是不妥的,这吃完了之后,只怕再过一段时间,他们都能忘了见面礼这事。是以林睿想来想去,还是麻烦些,给他们一人做一身衣裳。反正他也见过几人,大约知道他们的尺寸。出来一则选一下布料,二则看看现在的书生们都爱穿什么模样的衣裳。   摸了摸身边摆放着的布料,杨柳转头问林睿,“一下子做这么多身衣裳,真的不会太累吗?”林睿的意思,杨柳是知道的,尽量在五人回书院之前把衣裳赶出来,让他们直接带去书院穿,不然再见面,只怕衣裳就要不合身了,毕竟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蹿个还是很快的。   “不会,我刚看过了,就是很简单的款式。”   “可是,不是还要往里头塞棉花吗?”杨柳想了想,给林睿出了个主意,“不然,你给他们做春衫吧,稍稍做大些就是。”春衫肯定比冬天的衣裳省事。   “没事,多耗些时间罢了。”反正他现在,多的是时间。   “我怕你累着。”林睿身上的伤,杨柳看过多次,印象已然十分深刻。她与他分别这么久,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养伤,想想就能知道他当初伤得有多严重了,既然伤才刚好没多久,杨柳不希望他太累。   “不会,我呢,好些日子没做这些了。拿他们的衣裳练练手,然后再给岳父、岳母各做一声,给你还有孩子各做几身。”   听林睿这么一说,杨柳算是明白了,怪不得她看着这布料不少,还不是一个颜色的,原来林睿是有这样的打算,她原本还以为是冬天的衣裳特别费布料呢。   “我和孩子就不用了,他出生还早呢,明年五月,天都热了。至于我,我回家之后,娘已经让人给我做了不少衣裳了,我也不怎么出门,好些衣裳都没穿过。”至于她爹和她娘,杨柳没阻止林睿,只是问,“你知道我爹和我娘的尺寸?需要我让人去帮你问一问吗?”   林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用目测的,就大约知道了。既然你的衣裳不少,那就缓缓,先做承信他们的,然后做岳父、岳母的,再然后是他,最后给你做。”   “要是觉得累的话,就做大些,迟些给他们,也是一样的。”   心神稍定之后,王妈妈陪着徐珍在附近的铺子里头走了走,都没有看到杨柳的踪迹。对此,王妈妈是松了口气的。万一真是姑爷,在街上闹了起来,姑爷不护着姑娘,却护着杨柳,那真是丢人丢大了。   已经走了五家铺子,见徐珍还不死心,王妈妈忙道,“姑娘,老奴以为,刚才应该是您看花了眼了。不然早该找到了才是。”   “你说要真是她,那她身边的男子会是谁?”徐珍之所以想要找到杨柳,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   可能是任何人,白家的小厮,杨柳的表亲,甚至只是一个路过的人。但王妈妈最是知道徐珍想要听的是什么,于是她只道,“杨柳本就是个不安于室的,先是给姑爷做了外室,后头又与人私逃,这现在只怕……又搭上了什么人了吧。不过像她这样的,虽然算是有了家世,最多也就是给人做个贵妾罢了。也许连妾都做不成,毕竟她那肚子里头还有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呢。”   王妈妈这话,徐珍听得很是舒心,“你说得有理,她那克夫的名声一出,只要不傻的,都不会娶她为妻。不过她还怀着身孕呢,那个男的,莫不是柳下惠?”   “哎哟喂,姑娘,那些个肮脏事儿,您还是不知道的好,你只需要知道,她们那样的人哪,是有很多伺候男子的手段就行了。”   “怀着身孕也能伺候?”徐珍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有些不敢信。万一伤了孩子可如何是好?   “姑娘,刚才的话,当我没说,当您没听到。您呢,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地养身体,把小少爷平平安安地给生下来。那些个邀宠的伎俩,不是您这正妻该做的。”   因为仿若看到了杨柳,虽然没有能找到,徐珍依旧没有什么心思继续买东西了,只随便挑了两件,就回了府。   一回了府,她就想起了郑铎,连带着就想起了后宅里头的那三个妾,让三人在跟前忙前忙后地伺候了一会儿,徐珍的心里算是平衡了些,挥手让她们走人。   这人一静下来呢,就会开始多想,徐珍心思重,想得尤其多。这一想到表妹周莹,徐珍下意识地就抬起自己的袖子闻了闻,不闻不知道,一闻全都是在她那儿沾的药味。这气,顿时就起来了。   “王妈妈,快,过来帮我换身衣裳。都是药味,臭死了。”   王妈妈捧起衣裳,正准备送出去让丫鬟洗的时候,徐珍又开了口,“让她洗。”   这个她,即便徐珍没有指名道姓,王妈妈也能知道是哪个,敢和当家主母同时怀有身孕,就该做好被主母磋磨的准备了。不过多少,王妈妈还是想要劝上一句的,“姑娘,最近天冷,这让她洗衣裳,是不是有些不妥,毕竟她那月份也不小了。”万一洗衣裳把孩子给洗掉了,姑爷那里只怕是不好交待的。   “天冷?对了,让她不许用热水,热水容易把衣裳给洗坏了。我那衣裳可是新做的,贵的很,洗坏了,她可赔不起。”   王妈妈暗自吸了一口凉气,她其实是善意的提醒,没想到姑娘比她想象得更狠。所以女子能不做妾还是不要做妾的好,这能碰上好主母的机率真的不是很大。   王妈妈去而复返,徐珍的气不但没消,反正又高涨了些。   “你说说,周莹那算是什么表妹啊?我是她表姐,知道她生病了,好心好意地去看她,结果她呢?好像我欠了她银子没还一样。”   “姑娘您消消气,二表小姐那是被您姑母给惯坏了,这不,周夫人也自食其果了,大表小姐不是被退了亲了吗?您想想,大表小姐只是被她累了名声,这说了几年的亲事就都被退了。那么二表小姐的婚事,就更不用说了,谁家能要这样不守规矩的儿媳妇啊?”   听王妈妈这么一说,觉得很有道理的徐珍顿时就高兴了。   “对啊,她这样的,就叫做害人害己。”这女子么,在娘家的时候,比的是出身,出嫁了之后,比的就是婆家了。这没有婆家的女子,看她以后怎么好意思出门和人比出身。   徐珍高兴了一阵子,脸色很快又阴沉了下来,王妈妈那颗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可是夫君的事,还是要姑父帮忙的。”   “您姑母那儿身体欠安,见不了人,二表姑娘……您下回去周府的时候,不如去见见大表姑娘吧,她这退了亲事没有多久,也正是需要人安抚的时候。大表姑娘是因为二表姑娘才被退的亲事,想来您姑母应该对大表姑娘特别愧疚才是,那么……”   “只要和周瑾交好,让她在姑母和姑父跟前替夫君说几句话……”   “姑娘英明!”   说起周瑾,母亲和妹妹同时病了,她自然是守着她娘亲的。因为周莹,她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既怕面对周莹无用的歉意,又怕见到周莹理直气壮觉得自己没错的模样。   周夫人今天稍稍好了些,周瑾便扶着她坐了起来。周夫人脸色依旧苍白,喘了几口气后道,“莹儿她,好些了没有。”   “您都好些了,她应该也好些了。”   “应该?你没去看看她吗?”   周瑾很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得先守着您,您这儿好了,我再去看她那里。”   “你终究还是……没法原谅你妹妹,是吗?”这句话,周夫人说的时候,声音特别轻,但屋子里头就她们两人,两人又距离得特别近,周瑾听得十分清楚。   “谈不上原谅不原谅,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唉。”周夫人叹了口气。   “娘您先好好休息,这些事,等您好了再说吧。”反正一时半会儿,她们是都不用考虑婚事的事了。   周夫人又迷迷糊糊睡下之后,周瑾伸手替她抚平了梦中依旧皱着的眉头,起身出了门。犹豫了好一会儿,周瑾还是往周莹的院子里头去了。   徐珍走了之后,周莹几乎是从床榻上头跳起来的。然后,她就在屋子里头转悠起来。自她病好了之后,白天是在屋子里头转悠,晚上是在院子里头转悠。   周瑾来的时候,周莹正蹦跶地欢,一点儿病象都没有。周瑾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周莹和她的丫鬟才先后发现了她的存在。   “大……小姐!”   “姐!”   “你先下去吧,我和莹儿说会儿话。”丫鬟看了周莹一眼,躬身退了下去。   周瑾先坐下,周莹才跟着坐下。周瑾看着她,她低头看着桌子。   “你的病,什么时候好的?”看周莹的模样,好了应该不止一两天了。   “也是才好的,但偶尔还是觉得不舒服。”   “既然好了,就该去和娘,和我说一声才是,也能宽娘的心。”   “娘打了我,她从来没打过我!”说到这里,周莹猛地抬起了头,看向周瑾,“姐,你的亲事,真的不赖我,我就是出去走走,身边还带着人的,都是那秦家小题大做,用这样鸡毛蒜皮的理由退亲,我看啊,肯定是那个秦朗在外头又看上别人了,所以他们秦家就找了个理由退了你的亲事。姐你且瞧着吧,很快秦朗肯定又会再定亲的。不过你放心好了,你们既然觉得这祸是我闯的,那我一定给你讨回公道。”   “讨公道?你要怎么替我讨公道?”   “哼!他们退了咱们周家的亲事,想要娶旁人家的姑娘?做梦!他们去哪家提亲,我就找人去哪家闹,看谁家敢和秦家定亲,只要你一天不成亲,那个秦朗也别想娶亲!”   “你是……”   “怎么样,我这个主意好吧。”   “你是非要把家里的名声都败坏了,才高兴是吗?”   “姐你在说什么啊?怎么是我败坏了家里的名声呢?明明是他们秦家背信弃义在先。你有什么错呢?”   周瑾想,她最大的错,大约是有她这样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妹妹。   “秦朗既和我退了亲,他自然能寻别的亲事,我……也一样。你这样去秦府或者别家闹事,不妥。”   “姐,我才发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畏首畏尾的人。怪不得……”周莹顿了一下,没继续往下说了,但周瑾大约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心中不由得涌起了阵阵凉意。   “娘这会儿在休息,你的病既然好了,下午的时候你去看看她吧,这样她也能放心,病能早些好。”   周莹摸了摸脸,想起了当时火辣辣的疼,撇开了脸,“我不去。”   “……随你吧。”   周莹虽未去看周夫人,但周夫人从周瑾那儿听说周莹的病已经好了之后,周夫人的病也渐渐好了起来。期间,徐珍倒真的来了几次。有时候是单独和周瑾见面,有时候是同时见周瑾和周夫人。   对于徐珍,周瑾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反正来者是客,该尽的礼数她尽了也就罢了。周夫人,小部分时间是听着徐珍和周瑾说话,大多数时候,是盯着徐珍的肚子看。徐珍的年纪比周瑾还要小,但她已经快要做娘亲了,周瑾的婚事,还悬而未决。   自周瑾和周夫人都知道她病愈之后,周莹也不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头了,甚至不把自己囿于周府之中。这天,她和往常一般出门,准备去买些胭脂水粉,在水粉铺子门外,她看到了几个女学的同窗,正想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呢,就听她们似乎在议论她。于是很快,她避到了一旁。   “周莹?她肯定不会来啦!”   “你怎么知道?她脸皮那么厚,明明没做功课,还敢和先生争辩说做了,还屡教不改。”   “那怎么一样,咱们去女学,不过是替家里头替自己挣个面子,成绩如果不是极好,那和不去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她这回做的那事……就算她成绩好到天上,只怕也是没用的了。”   “我娘也是这么说的。说不管别人家如何,反正咱们家是不能要这样随心所欲的儿媳妇的,一不顺她的心意了,掉头就走。”   “我娘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好在,我哥早就已经成亲了。”   “我就只有一个弟弟,年纪还小呢!等她人老珠黄了,我弟才到娶亲的年纪呢!”   说着说着,几人就笑了起来。   铺子门外,周莹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拳头,一步一步后退。   周府之中,周夫人正拉着周瑾的手,“瑾儿,还记得上回办花宴的付夫人府上吗?有墨梅的那家。”   周瑾点了点头,模样那般独特的梅花,她倒真是头一回见。   “那位付夫人,是娘的闺中好友。”   周瑾又点了点头,这话,她娘原来也是说过的。   “她……有两个儿子。那天咱们见到的,是小儿子,还有一个长子,年纪比你大两岁。”   听到这里,周瑾大概就明白她娘的意思了。   “原来在你和秦朗定亲之前,你付伯母是和娘提过这事的,但娘没同意,因为那位付家大公子的身体不大好,小时候那是长年吃着药的。但现在你的情况……那天花宴的时候,娘见过他一面,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其他看着都还挺好的。如果你愿意的话,那娘就去替你说和说和,你觉得如何?”   “娘您做主便是,女儿都听娘的。”   “其实若是这门婚事能成,那咱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的了。你付伯母人很好,也一直很喜欢你,以后你若真能嫁过去,她一定会待你很好的。”   周夫人近来躺着养病,清醒的时候就反复想着女儿的婚事,也是突然之间才想通的,世事本来无常,就算身体康健的人,也都不确定自己能活到几时,那付家大公子身体不好,也就没法嫌弃瑾儿名声有损了,其它的都先不管,先把亲事定了再说。至于他能活多久,能不能陪着瑾儿白头到老,那就看瑾儿的造化了。   一门之隔,周莹听到娘亲要给姐姐说亲事,这心顿时就放了下来。她姐都是被退过亲的人,尚且能说上婚事,她没定过亲,年纪还比姐姐小,这亲事肯定就更容易了,差点儿,就被那些人给糊弄了。 第76章 双胎   比起读书时候的愁眉苦脸, 面对剪子、尺子、布料……的时候, 林睿的模样游刃有余了很多, 因为熟悉、擅长, 所以自若、不慌乱。   杨柳就坐在一旁看着,看着林睿将布料拉出一大截, 而后以掌为尺丈量到一定的长度之后, 用剪刀将其从整匹布料上裁下。   “要我帮忙吗?”见林睿一手拿着尺子压着布料, 一手贴着桌面飞快地动着剪刀,杨柳便想起了原来自己裁布的时候, 那都是要安妈妈帮着拿住一头的。   “不用了,这样剪得更直。你好好休息,要是觉得无趣, 就吃点儿点心吧。”   林睿这么一说,杨柳撇了他一眼,“你才回来几天啊,就和娘一样了, 不是让我吃,就是让我睡,你们这是在把我当猪养吗?”   “猪?”林睿把剪刀放回了桌上, 侧身绕着杨柳转了一圈, “这世上的猪要是都像柳芽儿你这般模样, 那我肯定吃素。”   把杨柳炸起的毛按下去之后, 林睿开始裁剪刚才剪下来的那块布料。杨柳见他一点儿记号都没做就开始动剪子, 虽然好奇, 但还是等他裁剪告一段落之后,才开口问他,“你都不用做做记号什么的吗?”   “记号?”   “就是……用炭条之类的,先在布上画一画,然后再剪。”杨柳头一回做衣裳的时候,觉得那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无非就是把布剪一剪,然后缝在一起,但知易行难,在脑子里头想的时候都好好儿的,一动剪子,布剪不直还不是什么大事,一边粗一边细,一边长一边短,那是常有的事。后来她就自己想了法子,用炭在布料上头画好了再下剪子,这样表面看起来简直完美,但是很挑布料,好些的布料根本不能用炭条,因为用了之后洗不干净。做出来却不能穿,那就是白搭了布料和时间、精力。   “刚开始的时候是要的,做多了就不用了。”那便是所谓的熟能生巧了。   “那要做多少之后才不用啊?”她也极不喜欢炭条,不但能把手弄黑,还能把浅色的布料弄得这里一块黑,那里一块淡黑的。   “这个……”在杨柳以为林睿的沉默是在思考大约数目的时候,他扬唇一笑,“很多很多吧,记不大清了。”而后他朝着杨柳勾了勾手指,“不过……如果柳芽儿你能亲我一下的话,那我可以再认真想想。”   “登徒子!”杨柳倒确实是如林睿所愿到了他跟前了,不过不是亲一口,而是粉拳捶几下。林睿嘴里哎呀哎呀,脚下却像生了根一般动也不动,偶尔觉得杨柳的动作颇大,还要伸手护一护她。   两人正嬉闹呢,又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咳嗽’声,也不是声音熟悉,而是方式,因为这咳嗽,很明显是故意为之的。与上回白夫人的‘咳嗽’不同的是,这一回第一声咳嗽声响起之后,不是宁静,而是此起彼伏的一阵咳嗽声。最后,是一阵十分规矩的叩门声。   听到这个动静,林睿和杨柳两人,身子都顿时一僵,而后看向了因为是白天,所以没有闩上的房门。   杨柳和林睿都以为白侍郎没有把林睿喊到跟前考教,便是听进了白夫人的话,放弃了让林睿走科举一途的想法了。但事实证明,他们对白侍郎的了解远远不如白夫人那么透彻,白侍郎之所以没有找林睿,是因为他很忙,或者说,林睿还没那‘资格’能让他考教。   白承信他们的归来,固然是让林睿松了一口气的,却不曾想,白侍郎等的,也是儿子们的归来。   这会儿,杨柳的五个刚刚归家没两天的弟弟,白承孝和白承信怀里都抱着书,白承礼、白承义与白承和手中,则分别拿着笔墨纸砚。   “你们这是……”虽然大约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杨柳还是开口问了句。   较年长的白承孝和白承信对望了一眼,白承孝轻轻颔首,而后对杨柳两人道,“姐姐、姐夫,我等听从父亲之命,特来与姐夫……切磋功课。”   杨柳回头看了眼林睿瞬间就垮下去的脸,突然想笑,但憋住了。   “这个……你们手里都带的什么书,你们姐夫最近,虽然也是看了书的,但看得不大多。”林睿确实是看了书的,不过就是第一天看了几页书,然后就开始犯‘头疼’的新毛病,还让杨柳给他揉捏了好些时候。   白承孝他们还是很贴心的,从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到四书五经,都给抱过来了。好似不管林睿是什么水平,他们都是能‘切磋’的样子。   “姐夫,您看是您和我们一道去书房呢?还是就在外头的院子里。”   如果可以,林睿是不想和他们一块儿去书房的,因为书房是摆书的地方,那里的书绝对比他们现在抱着的多。但……关起门来丢人,总比在光天化日之下丢人的好。   权衡之后,林睿下了决定,“……还是去书房吧。”   “如此……姐夫请!”   林睿一步三回头地被带走了,杨柳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扶着腰就往白夫人院子里头去了。那天明明不是都说好了的吗?急忙走到一半,杨柳突然和来人撞到一处,好在她和来人都止步及时。   “表姐?你真的没走啊?急着去做什么呢?”跟前,是多日不见的季如嫣。杨柳去而复返的事,季如嫣是昨天才知晓的,但手边事情不少,所以今天才来了白府。   “哦,我想去找我娘,有些事。”   听杨柳这么一说,季如嫣立马就苦了脸,“原来,表姐你肚子这么大了,姨母也没放过你啊?”   “什么放过?放过什么?”季如嫣这话没头没尾的,杨柳一点儿没懂。   “就是年末盘账和那些个礼单啊!我娘说了,我也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了,该学的都要学起来。到年纪归到年纪,这人选……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说我娘她着急什么呀?我这段时间啊,天天对着账本,这会儿看着你啊,也是满脸的字,头疼。”   不知怎的,杨柳突然就想起那天她去寻她娘亲的时候,她娘亲桌上那一大摞账本了,原来她确实是忙的,只是没和她说。   “这些……我娘还真没让我做,我去寻她,是有别的事要说。”   “姨母这么好?表姐,你还缺妹妹吗?不然我先给你做一段时间的‘亲’妹妹?等过完年,我再重新变回表妹?”   说完这些戏言之后,季如嫣不停地往杨柳身后张望,既然表姐去而复返这事是真的,那么……那位死而复生的表姐夫,应该也是真的了吧?季如嫣看了半响,也没见到有陌生男子的踪迹,于是凑近了杨柳问道,“表姐,表姐夫他,没有陪着你吗?”   “你知道了?”杨柳还以为,季如嫣什么都还不知道呢,正盘算着该怎么和她说才不会吓到她,毕竟当初她跟所有人都说她是守了寡的。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知道呢?不过你放心,知道这事的人不多,我们家就我爹、我娘、我大哥、我二哥、我和如冰、如茵。”   杨柳:“……”这不就是一家都知道了吗?   “但咱们都只知道结果,这表姐夫他具体是怎么脱身的,我娘让我来关心一下。”其实更多的,是季如嫣想要知道,因为这事儿太离奇了。   “……多亏了他祖父周全。”   季如嫣正等着听一段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故事,才一回神,就见杨柳已经闭上了嘴,一副说完了的样子。   “就……完了?”   杨柳犹豫着,点了点头。   “也太简单了吧?”   “本来也不是一件多复杂的事,事情过了就过了,他能回来,我已经觉得很幸运了。”见季如嫣还要再问,杨柳忙开口打断了她,“对了,姨母既然说你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了,最近还让你帮着看账本,过礼单,那是不是,姨母已经替你相看好人选了?若是真的,你可不能瞒着我。”   “哪儿啊?没有的事!”季如嫣平日里一直都是大喇喇的性子,这会儿杨柳却见她红了双颊,一副‘你再问我就要羞死了’的模样。   “真不容易,我们家如嫣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真没有想到,表姐你原来,是这样的表姐。”原来表姐夫回来之前,那都是她逗表姐开心,现在倒好,表姐直接就寻她开心了。“对了,你还没说呢,表姐夫去哪儿了?”她得亲眼看一看,这位表姐夫是不是配得上她的表姐。   “他啊,和承孝、承信他们一块儿去书房读书去了。”说起这个,杨柳的语气有些无奈,说一块儿读书,其实是在给林睿的脸上贴金。   “表姐夫他……也准备走仕途?”   “说实话,我和他都不想,但我爹他……”   听杨柳说是姨父的意思,季如嫣扁了扁嘴,没做任何评论。   “那……让姐夫多努力吧。”   杨柳闻言,只摇头苦笑。   差不多时候,在白府之中,摇头和苦笑的并不止杨柳一人。   虽然白侍郎说着是让五个儿子一块儿帮着姐夫走仕途,但真正出题发问的,暂时只有白承孝一人,谁让他年纪最大呢?至于白承信四人,那是围坐一圈,近距离看着自家新出炉的亲姐夫。   于科举之道,林睿知道得本就不多,也不是几乎了,那就是一问三不知。如果只面对白承孝一人,那么林睿可能还能坦然一些,可四周一共五双眼睛同时瞧着他,林睿说起话来,都有些不利索了。林睿以为,此时此刻真是比他当年拜师学艺的时候难多了。   从四书、五经开始发问,一直往前倒退,白承孝算是明白了,他这位姐夫,说目不识丁吧,那倒也不是的,常用字他还是基本都能认识的,那些字单独存在时候的意思他也是基本明白的,一旦连成了句子,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会儿他倒是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亲嘱咐这事的时候,旁的都没说,只让他们一定要耐心,这基本就是要从头学起的意思了。   往年,白承孝等人年幼的时候,都盼着过年的时间能长一些,再长一些,今年,正相反。在到书院规定返回的前几天,几人就已经都把东西给收拾利索了,也不顾娘亲的挽留,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家。   几人离家的那天,林睿晚膳多吃了一碗饭。和林睿‘切磋’功课这事,不仅对他们来说是伤害,对于林睿来说也是白日噩梦。   早年被杨父逼着读书的时候,杨柳多少也有些排斥,这会儿没人逼她了,她却有些怀念了起来,于是林睿读书的时候,她也在一旁跟着看一看。偶尔还能和林睿讲解上几句。当然,她的讲解有的时候并不是那么靠谱,毕竟教她的杨父本身也不过就是止步于秀才的人。   陪着杨柳散过步之后,林睿回到屋中,准备挑灯夜读。这不得不说,是白承信他们‘教’得好,原来林睿是一看书就头疼,现在……每天早、中、晚不分点儿时间出来看书,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虽然……未必能看得懂。   和前段日子一样,林睿看书,杨柳看他,但认真程度,今天的林睿是比不上杨柳的。只坚持了一刻钟左右,林睿就放下了书,“天天这么看着我,不腻味?”林睿的语气之中带着些调侃,但杨柳知道,林睿希望的答案是否定的。   “腻味……倒确实是有些腻味的。”听到这个答案,林睿瞪大了眼睛,“嗯?柳芽儿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见林睿要起身,杨柳忙冲他一点,“你坐着别动,我话还没说完呢。”   “嗯,风太大,我得靠近你点儿,才能听清你说的是什么。”   因为她怕冷,这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哪里来的什么风?杨柳裹着被子,眼睁睁地看着林睿坐到了她跟前。   “好了,这会儿风小点了,你刚才说的什么?再好好说一遍!”林睿一边说,一边替杨柳掖了掖被子。   “我说,天天看着你,倒确实是有些腻味的。但是,为了肚子里头的孩子,我还是得多看看你才行。”   “为了孩子?”   “嗯。”杨柳点了点头,“我希望孩子能长得像你。”   “生的是女儿,也要像我?”   “嗯,女儿像爹,是福气呢!”   “不管像你还是像我,咱们的孩子,定然都是有福气的。”说着话,林睿把杨柳连着被子一道抱住,下巴轻轻靠在她肩头,“听小风她们说你下午的时候有些不舒服,现在好些了吗?”   “怎么你也知道了?小风她们就是嘴快,我都说了没事了,就那么一下子罢了,她们在娘跟前也说了,弄得娘特别紧张,说是明天就要请大夫来府里头给我看一看呢。”   “你这怀着孩子呢,小风她们小心一些也是对的。再说了,又不是让你出府去看大夫,是让大夫进府里头来。你就伸个手就行。”   “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就怕,怕娘亲一紧张,大夫就给我开安胎药什么的,明明没事却要喝药,那多难受啊?”   “是药三分毒,若是大夫觉得你没必要喝药,那定然是不会给你开药的。若是大夫开了药,你也别怕,我明天出去,给你买些果脯回来配药吃。”   听到‘果脯’,杨柳想起了那种酸酸甜甜的滋味,颇有些怀念,“那如果大夫没给我开药呢?也有果脯吃吗?”   杨柳这么一问,林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啊,都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还怎么小孩子心性。知道了,都给你买,只要你想吃,我就给你买。”   林睿说完,杨柳回头看了他一眼,从被子里头伸出了一只手到林睿跟前,“拉勾。”   白夫人让人请来的大夫,还是杨柳回家之后一直到过年之前给她诊平安脉的那一个。   老大夫看起来慈眉善目,一副医术高明的模样,他先是看了杨柳一会儿,然后问了问她近来的情况,听杨柳说最近肚子偶有抽痛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林睿一直仔细看他的表情,一看他这样,立马有些着急地问,“大夫,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啊?没有没有。”而后指了指药枕冲着杨柳说,“你先把手放这上头,老夫给你把把脉。”   探了杨柳右手的脉搏好一会儿,大夫又指了指杨柳的左手,“这只手,也放上来。”又是好些时候的沉默,半响,老大夫收回了手,抬头见杨柳一脸紧张之色,他笑了笑,“别担心,没什么事。”   “没事的话,为什么两只手都要把脉呢?”这样反常,却告诉她没事,她有些不能信。   “哦,那是……双手把脉能把握地更准确一些。”   杨柳以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但没能看出什么来。而后也没再多问,如果真有什么的话,大夫肯定是会让她喝药的。   “没什么事的话,老夫就先走了。”没想到下一刻,老大夫忽视了旁边摆着的笔墨纸砚,直接起身就准备离开。这下子,杨柳倒是有些相信了,相信她是真的没事。刚才只是因为她不懂医术,所以大惊小怪了。   老大夫一起身,林睿也立马跟上,杨柳复又紧张了起来,“林睿,你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我昨天不是答应了你的,要给你去买果脯的,顺道……额,我去送送大夫,顺道去买些果脯回来。”   “不然,让府里的丫鬟去吧?”   “那不行,她们哪里有我了解你的喜好呢?你别紧张,我去去就回。”   大夫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走得并不快,林睿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杨柳在后头看着,两人并无交谈。但不知道怎么的,杨柳总觉得有些不安,虽然不安,却寻不到理由。正在这个时候,腹中的孩子突然动了一下,杨柳笑了笑,摸了摸肚子,算是安下了心,随着月份渐大,腹中的孩子渐渐活泼了起来,没事就动上几下,他这样活泼,能有什么问题呢?   从杨柳身边离开,一直到走到大门口,林睿都忍着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出了白府的大门,林睿回头确定了后头杨柳没有跟着,才叫住了他身前一步远的大夫。   “大夫,我娘子究竟怎么回事,您和我说说吧。”就刚才大夫的那一番表现,要是说杨柳一点儿事情都没有的话,他肯定是不相信的。也亏得大夫经验丰富,瞒过了杨柳。   老大夫叹了口气,“正是因为怕有今天的情况,老夫当初才未曾直言。”   “今天的情况?今天的,什么情况?”听大夫的语气,看他的神情,如果可以的话,林睿有些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是孩子的父亲,是杨柳的夫君,不论是怎样的情况,他都该知晓,且该明明白白。   “你难道从来就没觉得你夫人的肚子比旁的身怀六甲的妇人来得大吗?”   “我……”林睿摇了摇头,他倒是极少注意怀着身孕的妇人都是如何模样,且他这是头一回做爹,到了什么月份,妇人的肚子应该有多大,他是一点儿都不清楚的,也没细问岳母,毕竟在他看来,也许每个人的情况都是不一样的。   见林睿一脸茫然,那老大夫也不想绕弯子了,干脆就直话直说了,“你这夫人腹中,怀的是双胎。”   “双胎?”林睿重复了一下之后,很快反应了过来,“您的意思是,柳芽儿肚子里头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两个?”林睿面上才露喜色,很快就收敛了起来,因为他想到了,如果仅仅只是双胎,那么大夫应该是要恭喜他们‘双喜临门’才是,不该是如今这副为难甚至遗憾的模样。   “可是孩子有什么不妥之处?”这句话,虽然艰难,林睿还是问出了口。 第77章 一个   才刚到院子门口, 林睿就看到了翘首以盼的杨柳。同一时刻, 杨柳也看到了他, 见到林睿之后, 杨柳的眼神忽地一亮,抬脚便朝他所在走了过来。   为了让她少走几步, 林睿的步子迈得极大。   “怎么去了这样久?”才刚站定, 杨柳就开了口, 语气之中,有些小小的埋怨。   林睿抬了抬双手, “你不是说程记的果脯最好吃?今天买的人有些多,排了会儿队,所以回来晚了。你在这儿等了我很久?”   “没有, 本来我是在屋子里头等你的,不过刚才我听错了,以为是听到了你的脚步声,出来一看, 却没有看到人,想着你也去了不少时候了,应该马上就能回来, 就懒得再回屋了。”   林睿把手中的纸包往旁边的石桌上一放, 一边搓手, 一边朝着掌心呵气, 待得觉得双手恢复了暖意之后, 一手摸杨柳的脸颊, 一手握住了她的手,不论杨柳的脸还是手,都是凉凉的,这也就是说,她口中的‘刚才’只怕是挺早之前的事了。   林睿的这一番动作,让杨柳有些心虚地把脸埋进了斗篷之中。   “以后若是要在院子里头久待,就让小风她们把炭炉给你挪出来,你现在的身体,可不能受凉。”   “还不是为了等你?再说,我不是也系了斗篷了吗?”怪只怪这外头的天气太冷,站的时间稍长一些,就能让人浑身冰凉。   “为夫的错,来,吃点儿果脯消消气。”   杨柳捏了一块果脯在手,咬了一口咽下之后,装作很不在意地问,“后来大夫和你说什么没?”   “说倒是说了。”   “都说了什么了?所以他确实隐瞒了什么对不对?夫君,不管有什么事,你都和我直说吧,我能接受的。”   “想到哪里去了?大夫让我好好照顾你,说我好福气,娶了个什么都好的媳妇儿。”   “啊?大夫还会说这样的话?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这辈子只要有你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怎么和大夫说这样的话?”杨柳觉得,若是再有机会和那大夫见面,她只怕都无颜面对他了。想到这里,她又拼命摇头,还是不要见他的好,见大夫说明她身体不好,她现在可不能生病。   “怎么就不能说了?实话实说罢了。”   杨柳捶了他胸口一下,倾身把头靠近了他怀里,嘴角扬起的是甜蜜的弧度。   林睿面上的笑意在杨柳埋首在他胸前之后,立马消散了大半,用下巴轻轻地在杨柳头顶蹭了蹭,而后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背,他刚才所说,都是肺腑之言,只要柳芽儿好好的,其他的,他都能放下。   平日里杨柳用完午膳和晚膳之后,都要在院子里头走走,今个儿林睿扶着她起身之后,却直接给她带回了屋子里头。   杨柳愣了一下,看了眼袖口指甲大的油渍,“不过就是在院子里头走走罢了,还要换衣裳?”有些吹毛求疵了吧?   “大夫今天特别交待了我,说最近三天两头下雪,地上湿滑,让你少在院子里头走动,真要走的话,就在屋子里头走走就算了。”   “我散步的事,大夫是怎么知道的?”后头的话,杨柳虽然没说,但眼神里头透着的意思很明显,‘是你告诉大夫的?’   “是我主动问了一句,然后大夫才交待的。他还说了件事,说是就前几天,有个怀胎六月的妇人就是出门的时候走得急了些,不慎摔了一跤……”   “那孩子没事吧?”林睿还没说完,杨柳已经紧张地问了句,将心比心,她是不希望那位妇人有事的。   “听说很是危险,差点儿就没保住。大夫今天急着离开,就是要去看看她的情况的,最好的情况,是她得躺到生产那日为止。”   “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那我以后少出门吧。”   “也就这两个月,你稍稍忍忍,到了春天就好了。”   这件事倒确实是真的,但不是大夫说的,是来京的路上,罗启铭闲来无事的时候讲的。他只在一旁听了一耳朵,却印象极深。现在说给杨柳听,无非是听了大夫的嘱咐,让杨柳最近多多休息。   林睿扶着杨柳在屋子里头走了几步,杨柳回屋之前,屋子里的炭炉已经燃了好一会儿了,是以她还未走到平时在院子里头的十分之一远的距离,已经觉得浑身有些发热,鼻尖、额头微微地冒出了些汗珠,气也喘地稍稍急促了起来。   她身边的林睿一直看着她,自然看到了她此刻的模样,怕她累着便道,“不然今天就先这样吧。”   杨柳坐下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侧身倚在了小塌上,林睿给她盖了些东西,然后去桌上拿了本书过来。   “夫君你拿书干嘛?”平时林睿都是陪着杨柳一道小憩的,待得醒过来之后,杨柳吃点心,林睿看书。   “没什么,就是突然就想读书给你和孩子听。”   杨柳噗嗤一笑,“读给我听就算了,他还那么小,能听得懂吗?”   “听不听得懂都好,就当是,提前让他听听爹的声音吧。”   杨柳深深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点头道,“听到没?你爹要给娘和你读书听了,仔细听哦,现在是娘在说话,一会儿就是爹了。”   林睿面上带着仿若散不去的温暖笑意,没拿着书的手却悄悄地攥紧。   不急不缓地读着有些晦涩的字句,林睿的声音如钟声般悠远,又如美玉般温润,杨柳听着听着,慢慢地阖上了眼,睡了过去。   又再翻过一页,林睿读了两个字之后,抬起了头,看了杨柳很久,确定她已然入睡了之后,林睿把书放到了一旁,起身替她抚平了被子之后,转身出了屋子。   白夫人见到林睿的第一反应,猜测他是亲自来说不想参加科举的事了。对于这事,她是很理解的,因为在白承信他们离府之前,白夫人也是悄悄问过他们的。这科举和世上所有的事都是一样的,都有天分一说,白夫人问的,便是林睿是否有这天分,毕竟他若是只有九岁,那么还能努力一下,以勤补拙,但他已经快要弱冠的年纪了,若是没有些天分,那只怕是凭白浪费时间。   “岳母,没打搅您休息吧?”   白夫人摇了摇头,“没有,我中午很少小憩的。”   “也只有这个时间来,柳芽儿她才不会知道。”   “宛清睡着了?”   “嗯。看她睡着了,我才出来的。”   “有事坐下说吧。”   林睿坐下之后,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再次抬头看向白夫人所在,“岳母,这事儿我本来不想这么早便和你说的。但早晚您只怕都是会知道的……”   在听林睿说,杨柳怀着的是双胎的时候,白夫人面上的表情很复杂,并不全是高兴。她想起了姐姐,又想起了自己,她们都还算好,这双生子之前都生了好几个孩子了,便是生育双胎伤了身子,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女儿这才是第一胎,要两个都是儿子,那倒是谢天谢地了,若两个都是女儿,那……在这一刻,白夫人突然觉得,林睿没有什么读书的天分其实也是挺好的,这样的话,他们娘家就比他们婆家来得强势,林睿今后想要纳妾之前,只怕还得好好掂量一下。   但白夫人毕竟不是傻子,不会直截了当地问,若是女儿这胎生了一双女儿之后不能再生,那么林睿会不会为了香火的延续再行纳妾,“双胎?高大夫前几次给宛清探脉的时候,可都没说起这事啊!”   林睿点了点头,“这个,高大夫也和我说过了。他前几次之所以没说,就是因为有极少数的情况……”说到这儿,林睿的嘴张张合合了半天,才重新发出了声音,“两个孩子,只会出生一个。”   高大夫说,他行医这么些年,遇上过不少怀双胎的妇人,头几次的时候,每每探出妇人怀的是双胎,他都会很高兴地和那一家人说,因为大多数人都是一胎一个孩子,怀双胎的人其实算是稀少,所以得知这样的喜讯之后,他能拿到的诊金一般都会比平时更多。直到……   “高大夫说,那一回他给一个妇人探了脉,虽然月份不大,却十分确定她怀了双胎,但三个月之后,他复又给她探脉,好似突然之间少了一个孩子。当时他嘴快,已经和那个妇人和她的家人都说了她怀的是双生子……最后,那个妇人只生下了一个孩子,但却有两个胞衣。自那之后,只有妇人家中问起,高大夫才会直言妇人腹中可能怀有两子,若是无人问起,他便当做不知。”   说到最后,林睿低下了头,失了精气神一般。   白夫人听完了之后,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试探地问,“你的意思是,宛清肚子里头虽然现在有两个孩子,但是再往后,到临盆的时候,可能只会生出一个来?”   林睿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再睁开的时候,他的眼睛有些泛红,“岳母,这事,我没和柳芽儿说。”如果只能留住一个孩子,那么不如不让她知道曾经还有另一个孩子的存在。而他之所以和白夫人说,是因为杨柳临盆的时候,定然是要请稳婆的,稳婆那里,需要白夫人打点、交待,让她即便看到了两个胞衣,也不嚷嚷出声,让杨柳生疑。   “不能和她说,不能说。”这一点上,白夫人是赞成林睿的做法的。只是终究难免,替女儿心疼。比起今后不能再有孩子,这明明前头有两个孩子,又生生失了一个更让人难受。   “稳婆那里,还请岳母多交待几句,千万不能透了口风。”   “她这……高大夫说了没,那个孩子……”白夫人的话说得语无伦次,但大约的意思,林睿听懂了,那个孩子本来是存在的,既然存在过,怎么就能说没有就没有了呢?   “这个……我也问了,但高大夫没有明确解释,可能是觉得说了我也听不懂吧。他只与我说,这事不会对柳芽儿的身体有太大的影响。岳母,只要柳芽儿好,那就很好了,您说是吗?”   “嗯,是。你说的,我都听到了。没事你就回去吧,多陪陪孩子。”趁他还在的时候。   “小婿告退。”   从白夫人院子离开之后,林睿在院子里头站了很久,直到脸被寒风吹得失了知觉,他才缓缓地推门进屋。杨柳此刻的睡姿,和他出去的时候稍稍有了些变化。她身上盖着的杯子也被她踢开了一角,想来是屋子里头的炭炉烧得太旺,她有些被热到了。   林睿轻轻地凑到了她腹部所在,“这一回,咱们缘分不够深,你快去快回,爹等着你回来。至于你娘,爹没法告诉她,她的心特别软,会难受的,只有委屈你了。”   杨柳睡得好好儿的,忽然觉得周遭有一阵寒意,她抖了一下,睁开了眼,正看到林睿靠她极近,“夫君,你在干嘛呢?”杨柳才刚醒,眼睛有些看不清楚,声音也哑哑的。   林睿忙扭过了头,假装揉脸,从脸颊一直揉到眼睛,好一会儿才道,“没什么,你刚把被子给踢开了,我给你盖上的时候,碰到了你的肚子,感觉孩子在里头动了动,我就想着,趁机和他说几句话。”   “你和他说话?什么悄悄话要背着我说?”   “我是……让他最好白天和你一块儿活动,到了晚上,和你一块儿睡。这样说好像不对,我是不是应该和他说,‘只要你娘休息的时候,你就跟着休息,这样才是好孩子。’”   杨柳想要回答,却先打了个哈欠,顿时眸光氤氲。   “你要是困,就再睡会儿吧,我陪着你们。”   杨柳再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林睿正在飞针走线。   “承义他们不是都回书院了吗?夫君你是在准备给他们做春衫不成?”   见杨柳醒了,林睿把手中缝了一半的衣裳往桌上一放,坐到了她跟前,“睡得好吗?肚子饿了没?”   “可能睡得有些太久了,头有些昏。肚子……”杨柳抬头静静感受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好像也有些饿了。”   “那就起来吧,起来洗漱一下,我让小风她们把点心送过来。”   林睿转身出门,杨柳把摆在一旁的斗篷一拉,披在身上之后便下了小塌。   林睿回转的时候,正看到杨柳在摆弄他缝了一半的小衣裳。   “小心针!”刚才他只是随意把针别在了衣裳上。几步走到杨柳跟前,林睿这才发现,杨柳的斗篷之下,只不大厚实的里衣。“你怎么棉衣也没穿好就下来了,着凉了怎么办?”   杨柳很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屋子里头这么热,不会着凉的。夫君你这是在给咱们的孩子做衣裳?真有意思,这么点点大,他穿着不会小吗?”   “不会,我这已经做得偏大了。还有更小的。”   “这样还大呀?夫君你怎么知道该做多大的?你们铺子里头,原来还给小娃儿做过衣裳吗?”   “嗯,做过的。”   “夫君你这……是不是太久没有做针线了?这针脚有些粗呢。”说着,杨柳试图把自己的小拇指往两针之间的缝隙里头伸,用以证明她的话是十分贴近事实的。   看见她的动作,林睿有些哭笑不得,抓住了她不安分的小手,和她解释道,“孩子刚出生的时候皮肤嫩的很,针脚不能太细密了,不然就算不膈伤他们,也会让他们不舒服的。”   杨柳听了林睿的话,把小衣裳缝好了的那一部分在手里揉了揉,又揉了揉,确实感觉不到针脚。突然之间,她就高兴了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很拿手的啊。”杨柳原来做衣裳的时候,裁剪且不说了,于针脚上头,安妈妈从来说的都是‘不够细密’。   见杨柳瞬间摆起了一副‘我针脚粗我骄傲’的模样,林睿一时之间被堵得失了言语,半响才道,“你怀着身孕呢,岳母特别交待过,不让你动剪刀,也不让你动针线。”   “剪刀……就算了。”她就怕她手一抖,就废了一块布料。但针线……“咱们就在屋子里头做,我娘又不在,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她不会知道的。”   “不行!眼睛会坏的。”   “哪儿就这么容易坏了?你诓我吧?”   “我是没亲身经历过,也不可能亲身经历,但老话既然这么说,那自然是有道理的。你就看着我做,不好吗?”   “好什么呀?以后孩子长大了,问我,‘娘,我小时候的衣裳都是谁做的呀!’我怎么回答,‘都是你爹’?那他还不得觉得我不疼他啊?”   “要是他真的问了,你就和他说,‘是我和你爹一块儿做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你这样骗孩子,不好吧?”   “你也知道骗人不好?那难道你骗岳母就很好了?”   杨柳:“……”   =======场景转换分割线=======   青远城霍家镖局之中,半个时辰之前,罗启铭一行刚刚回到这里。这会儿,王勉正拦着罗启铭,不让他出门。   “我劝你还是别去了。”好好儿地,捧个骨灰坛子送到霍老爷子跟前,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罗启铭其实也后悔答应了林睿这样的事,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说了,他这一路走来,也瘆得慌,这就是个烫手山芋,早扔出去早轻松,他又弄不清这里头装的是谁,总不能随随便便地挖个坑就给埋了吧?   “就算不去送这个,总也得有个人去和霍老爷子说,总镖头没回来吧?我不去的话,你去?还是夏师傅他们去?”   罗启铭这么一说,王勉沉默了。这个消息,和这骨灰坛子差不多棘手。   “那,那你记得,废话少说。能一个字说完的,尽量别说两个字。”   “这个你尽管放心,我见到霍老爷子,这腿就有些抖,腿一抖吧,我这话就说不利索,肯定长话短说,言简意赅。”   “你说你当初,怎么就没让总镖头给你写封信什么的,那样多简单。直接把信和骨灰坛子往霍老爷子手里一交,然后直接就能走人了。”   “这不当时没想到吗?”   霍雷坐在太师椅上,抬眼打量跟前站着的年轻人,看到他手里捧着的那个坛子,霍雷的眉头跳了几跳。   “你找老夫,什么事?”除了面对霍世杰之外,霍雷对谁说话的时候,语气之中都是带着不耐的。   “回老爷子的话,是这样的……”   “什么?他找到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了?她也在京城?”   不要脸的女人?罗启铭转了转眼珠子,霍老爷说的,应该不能是白姑娘吧?看着不像啊!   “额,总镖头的原话是这样的。其他的,小的不大清楚。还有这个……总镖头让小的替您带回来,说,这里头装的谁,只有您才知道。”   “这个混账!”霍雷深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没吭气,罗启铭也不敢走或者说走。   “你仔细说说,他是怎么遇上那个溅……那个女人的?”   霍雷这就算是问到话头上了,罗启铭这话匣子一打开,就不那么紧张了,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他也说了不少。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说她其实是官家小姐,只是早年前不小心走丢了?她爹是什么官?京城的官吗?几品官?官职是什么?”   霍老爷子这一通问,给罗启铭直接就问傻了。他知道白府是官家就已经两股战战了,哪里还敢打听那么许多?   “那位白姑娘,肯定是官家小姐,她和那位官夫人,那脸……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至于她爹是什么官,我没敢仔细问,应该是京官吧?他们家那宅子就在京城里头,特别大,和霍家宅子一般大。额……门口还有石头狮子呢。”   “石狮子?那你数没数,那狮子脑袋上有多少个华鬘?”怕罗启铭听不懂,霍雷马上又换了种说法,“就是鬃毛疙瘩?”   罗启铭没敢说他就光觉得那母狮子脚下的小狮子可爱了,只摇了摇头,“这个……我真没注意,挺多个的吧?”   霍雷气竭,这说了和没说一样。   “好了好了,这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再让人去找你过来的。”   罗启铭走了两步,发现‘烫手山芋’还在自己手里捧着,硬着头皮又回过了头,“老太爷,那这个,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随便找个地方扔了便是。出了霍府再扔!”当初为了做得逼真,这尸骨确实是从涌泉镇外的乱葬岗寻的一具女尸。   随便扔?他可不敢!他怕照做之后,半夜会有鬼来找他麻烦。但这话罗启铭面上自然是不敢说的,只应了声‘是’,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回青远城的路上,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给它埋了呢!   罗启铭离开之后,霍雷立马就去了霍世杰的院子,他要和他说说提早上京的事。 第78章 不请自来   白夫人过来的时候, 杨柳正对着半院子随风飘摇的小衣裳发呆, 那姹紫嫣红的一片, 就好似春天提早到来了一般。   前些日子, 白夫人倒是听说了的,听说林睿在给杨柳肚子里头的孩子做衣裳, 但却没有想到, 不过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头, 他就做了这样多。   “这些,都是女婿亲手做的?”   听到白夫人的声音, 杨柳回过了神,“嗯,夫君说今天阳光不错, 就让小雪她们把前头做好的那些都给洗了。”所谓洗,其实也就是过一过水,见水三分净。   “怎么做了这样多,明知道你这肚子里头……”话说到一半, 白夫人突然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这些浅色的衣裳,都是女婿替他和宛清的女儿做的。高大夫说了,左脉强劲为男, 右脉有力为女, 如今左强右弱, 宛清这一胎诞下男娃的机会极大。   “就是啊, 我也和夫君说了好多次, 就一个孩子, 没必要做这样多的衣裳。但他不肯听,每天每天的,不是给我和孩子读书,就是做衣裳,都有些疯魔了。而且娘您看看,这些衣裳看着,是不是更像给小姑娘准备的,林睿他嘴上说的好听,说是儿子、女儿都喜欢的,但这做出来的事,明显是更喜欢女儿的。我都有些担心呢,要是这胎生个儿子,他会不会很失落。不过也没关系,这胎若是儿子,那我就再替他生个女儿就是,儿女双全,那我此生就圆满了。”   杨柳自顾自地说着,笑容无邪,言语之中似乎带了些不知世事的天真,这是白夫人希望女儿能长成的模样,但是此刻,白夫人只觉得鼻尖酸涩,替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能说的女婿。   女儿的这番言辞,若是在林睿跟前一说,他该有多难受。   “娘,您眼睛怎么红了?身体不舒服么?”   “……不知道哪里来的沙子,进了眼睛了。”   “那我帮您看看。”   “没事没事,已经好多了。你起身的时候慢点,别这么毛躁。”   “我知道,我也是要当娘的人了。娘您和林睿是不是提前说好了的呀,怎么你们最近说的话,那么像呢?”杨柳伸手轻轻拍了拍肚子,“他在我肚子里头呢,我哪里能不知道他好不好呢?他最近可好了,越来越活泼了。”   “她……动得很厉害?”   “……偶尔吧,他应该也和咱们一样,有累的时候。累了就休息,醒过来就开始在我肚子里头翻腾了。”   白夫人阖上了眼睛,两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各按了按两只眼睛,按掉了一些泪水之后,白夫人又睁开了眼睛。这一回,她转了话题。   “娘今天来,是有件喜事要和你说的。”   “喜事?难道娘您……”下意识地,杨柳看向了白夫人的肚子,几个弟弟都还不到说亲的年纪,他们家能有喜事的,好像也就是她娘了。   见杨柳看着她的肚子,白夫人忙摆手,“不是我!”   “啊?那难道是姨母吗?”   “你这都在想些什么呢?我和你姨母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会?”   “怎么就不会了呢?不是有个词吗?老、蚌、生、珠!”   “都不是,是如嫣,她可能快要定亲了。”   白夫人这么一说,杨柳突然就想到了年后季如嫣在她跟前的那些个抱怨之词,她当初还信誓旦旦地说八字没有一撇呢,这才几天啊?亲事就快定了?   “是哪户人家?”下意识地,杨柳问了这么一句,但随后觉得,自己只怕是白问,这京城里头,她能知道的,也无非就是他们白家和姨母所在的季府了。于是很快,她就换了个说法,“那人容貌如何?和如嫣般配吗?还有年纪。”   “是付府的公子,他爹是太长少卿,总得来说,他们两家是门当户对的。至于那位付大公子,听说小时候的身体不大好,长年都是在付府城外的庄子上休养的,十五岁之后身体彻底好了才回的府,据你姨母说,那回赏梅的时候她是见过的,那是一表人才,堪为佳婿人选。”说到这里,白夫人皱了皱眉,“那天我和你姨母几乎都在一处,我怎么就没看到他呢?”   “付府,赏梅?难不成是上一次那个有墨梅的人家吗?”   “正是,就是那家。”   “这样啊!”杨柳面上只说了几个字,但心里头想的是,莫不是上回赏梅的时候,如嫣就和那位付家大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下一回如嫣来的时候,她一定得好好问问她!   不多时,白夫人突然生出了些感叹,“时间过得真是快,好像就一转眼的功夫,你已经要做娘了,如嫣也快要许配人家了。”而后白夫人摸了摸自己的鬓角,今个儿丫鬟给她梳头的时候,她看着那里似乎又多了几根白发,“娘和你姨母,都老了。”眼看着,这一辈子就要过去了。   “娘,您说什么呢!您可年轻了,上回夫君镖局的人,您还记得吗?那个姓罗的,他悄悄和林睿说了,您看着呀,一点儿不像是我娘,倒更像是我姐姐。而且,承信、承孝他们都还没成亲呢,您先抱了孙子,再来说老不老的问题吧!”   “那个孩子,娘记得,嘴很甜的。”   白夫人走后,林睿从屋子里头出来了。   杨柳看了他一眼,撇开了头。   “柳芽儿,太阳晒着舒服吗?”   杨柳本来是想拨开他捏着她肩膀的手的,但他捏得还挺舒服,杨柳想了想,收回了手,哼哼了两句道,“不想理你。”   “怎么了?怎么又突然生我气了?”   “你天天在屋子里头做衣裳,就差和屋子长在一块儿了。”   “我那不是,在替咱们的孩子做吗?”   “你抬头看看,已经这么多了,等孩子出生了,天都热了,那是洗了晒一天绝对能干的天气,你没必要做这么多替换吧?”   “我就是想给她多做些。”让她一天换一套,每天都漂漂亮亮的。“再说了,孩子那么小,哪里能有数,万一换一套,他就尿一套呢?那能来得及晾干吗?多准备些,有备无患。”   这话说得有些道理,杨柳没法反驳。她只拉住了林睿不停在她肩上轻轻揉捏的手,“坐下休息会儿吧。”   “刚才岳母是不是来过了?你们都说什么了?”   “我娘过来问问我身体怎么样,明明高大夫都说没事了,她还是不大放心的样子。还问了你,问你怎么这么傻,明知道我肚子里头就一个孩子,还做了这么多衣裳。另外,说了如嫣表妹的事,她的婚事快要定下来了。你好像还没见过如嫣吧?你要是见过她,一定会特别惊讶,她和我长得极像,要是不明说,不认识我们的人,只怕会把我们当做亲生姐妹的。”   林睿把手轻轻地放在了杨柳肚子上,“真的,没有再觉得不舒服过吗?”   “真没有,这事也不是小事,我怎么会瞒着你们呢?”   “对,有任何不舒服,都要及时和我说。”   “我说我表妹和我长得很像,你怎么既不吃惊,也不多问两句?”   “当初看到岳母,我已经惊讶过了。就算你再来几个像你的表妹,我也不会有当初那般惊讶了。”   正巧说到这儿,杨柳就顺势问了句,“夫君你老实说,你一口气做了这么多适合小姑娘穿的衣裳,你这心里……是不是特别盼着我给你生一个像我一样好看的小姑娘?”   林睿被杨柳用食指点住的胸口突然有些疼,但十分诚实地应了句,“是,做梦都想。”   “总算说实话了吧?不过有些糟糕。”   “怎么?”   “我总觉得,这胎这样活泼,只怕是个儿子。不过没关系,咱们都还年轻,你若喜欢女儿,我再给你生一个便是。”   “好,咱们先要一个像你的儿子,再要一个像你的女儿。哥哥照顾妹妹,也很好的。”   再过半年多便是秋闱,有些住得离京城较远的书生都已然启程,慢慢地往京城走。毕竟秋闱是三年一次的,若是错过了这一回,又要再苦读三年。之所以要提早这么多时间出发,无非是因为,这进京的路上,不论是陆路还是水路,都有发生意外的可能,便是不伤筋动骨,不丢了性命,时间也是难免被耽误的。还有身子骨不是特别康健的书生,这一路奔波之下,难免生一场或者几场病,时间宽裕些,也许就能在秋闱之前调养好身体。   若真说起来,霍雷对于霍世杰的期望不是全无道理的,就凭他年纪轻轻地就考中举人,他就注定了要被人高看一眼。就连书院的先生都说了,霍世杰的前途,必然是无量的。   半个月之前,霍雷就和霍世杰说了要提早进京的事,但为了能准备地更加周全一些,霍雷并未着急带着霍世杰出发。   “世杰啊,都准备好了么?要是准备好了,那咱们明天就出发了。”   “祖父,咱们这儿离京城也并不是太远,没必要这么早便出发吧?”青远城到京城,走得再慢,也无非就是一个多月的事。现在距离金秋八月,还有近七个月时间,若是扣掉两个月时间,那他们岂不是要在京城待上五个月?霍世杰是听说过的,京城的物价可是不低,这五个多月委实长了些,那只怕要多花不少银子的,若是原来,霍世杰也是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但他知道,现在爹和他哥每月都是要花不少银子的,他爹是靠银子吊命,他哥则是,为了发泄。   “早些出发有什么不好的?咱们现在出发,到了京城,刚巧春暖花开。要是再迟些,那路上就热了,你这一天到晚坐在马车里头,还不给憋坏了?”霍世杰是纯粹的斯文书生一个,出行只能靠马车。对此,霍雷是骄傲的,因为他觉得,他的孙子以后是坐轿子的命,官轿。   这个问题,霍世杰倒是没有想过。这会儿听祖父一说,他一时间没了言语,本来他还想说的,他这回去京城参加秋闱,不是奔着金榜题名去的,就是如同先生们说的,下场去试试水,看看这京城的秋闱究竟是个怎么回事,为三年之后的正式下场做准备。   “那孙儿便都听祖父您的安排。”   “好好好,那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   霍雷并未和霍世杰说起林睿和杨柳的事,他的打算,是一行人先到了京城,然后他跟着罗启铭去白府走一走,若对方是个芝麻大的没实权的京官,那么这既是他第一回,也是他最后一回走亲家。如果正相反……那么提携一下亲家家中有出息的后辈,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毕竟是姻亲,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才都好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一个月的时间,就这么‘忽然’过去了。   这天,杨柳终于确定,林睿是在骗她,关于她所有吃的东西变成的肉,都长在了肚子上。当然她不想承认,这是因为她傻,她只是太相信林睿罢了。出卖林睿的,也不是她身上随处可见的肉,而是她原来穿的一条裤子。对于这条裤子,杨柳印象还算深,因为比起她其他的裤子来,这条裤子特别宽大,但此刻,它的‘宽大’已经成了记忆中的事,现实是,它现在已经挺贴身了。   看了眼杨柳放在桌上的裤子,林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个……柳芽儿啊,这事我可以解释的。”   “好啊,那你解释吧,我听着呢。”   “这条裤子吧。”   “我很确定,它是我原来那条。”   “对对对,我也没说它不是。我是说,这条裤子的布料……它很特别。”   “特别?怎么个特别法?它静静躺在衣柜里头,越变越小?”   “是缩水,它只要一遇上热水,就会变小。”   “这样啊,小风,去端一盆热水来。”   林睿:“……”   “现在,你再继续解释看看?”   “这裤子,它一辈子只能缩水一次。”   “林睿!”   “你太瘦了,前几个月就光能看见肚子长大,岳母和我都希望你能吃得胖些。”   “那你们也不能这么纵容我啊!你们难道不应该劝我少吃一些?”   “你能吃得下,为什么要少吃呢?”   “因为我怀着孩子啊。我要是吃得多了,我本身又长得不多,那不是全长在孩子身上了吗?孩子要是太大了,我生的时候岂不是很费劲吗?”‘难产’二字,于孕妇来说是禁忌,但杨柳相信,即便她说得隐晦,林睿应该也是能听懂的。   没有想到,林睿只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了句差点儿给她气厥过去的话,“那你放心,你吃的那些东西,挺平均地分摊在了你和孩子身上。”   三年一度的秋闱,于全国各地的书生来说是大事,于圣上、皇子、朝中官员来说,也是。   连襟的关系好不好,那和姐妹之间关系如何有很大的关系。季夫人和白夫人从娘家到婆家,关系一直很好,所以季大人和白大人的关系也一直不错。   此刻,两人在白府之内对饮,品的是茶,因为他们有事相商。   “这次的秋闱,你有什么打算吗?”   白侍郎被季侍郎问得一愣,“打算?没有啊。这不是还早么?”他们真正开始忙碌,是在秋闱的成绩出来之后。   “听说这回的主考官……”往年秋闱的主考官一般都是出自翰林院,是以在听到今科的主考依旧出自翰林院的时候,白侍郎并不惊讶,但季侍郎后头的话,着实让他傻了眼。   “什么?副考官要从朝中五品以上官员中选拔?”   “对,你打算报名吗?”   能做秋闱考官,即便只是副手,依旧是极大的荣耀,但白侍郎很有自知之明,命题、阅卷、录取……白侍郎觉得他可能没有一样能胜任。如果做不到最好,那不如不做,这么一想,他只是摇了摇头,“我就算了,有能者为之吧!那么你呢,怎么想的?”   “只能说,英雄所见略同。”既然白侍郎不想,季侍郎也便放了心。科举么,原来或许一直是为朝廷选拔栋梁之才的,但是今年,只怕就不那么纯粹了,陛下的身体欠安,几位早已成年的皇子们就开始蠢蠢欲动了,暗地里都在拉帮结派,好些官员都已经站好了队,只等着自家所支持的皇子登上那最高的位置,凭借从龙之功荫及家族。   站队的事,风险太大,一旦选择错误,那便可能是整个家族的倾覆。季侍郎没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野心,只求能凭借朝中的一席之地,庇佑好家中老幼。他知道,白侍郎和他稍有不同,是个极有抱负的,好在,他还算拎得清,只忠于帝王一人。至于其他人,想要他的忠诚,只怕要先坐上那个位置再谈。   经过月余的奔波,霍雷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城。霍雷原来一直觉得霍世杰什么都好,这次出门之后才发现,原来他的身子骨其实是有些弱的。同样是一同出发的,所有镖师且不说,就是世杰身边伺候着的小厮也都好好儿的,只有霍世杰,受了风寒,还有些腹泻的症状。   此刻,终于到了京城的城门口之后,霍雷是松了口气的。   “世杰啊,没事儿啊,咱们已经到京城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你都可以好好休息了。好在咱们这回出发的早,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用来调养好身体。”   霍世杰此刻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整体精神状态还算好,“多亏了祖父英明。”对于自己此刻的这个状况,霍世杰其实也是惊讶的,他一直觉得他的身体还是不错的,毕竟在青远城的时候,他一年都生不了一次病,就算病了,也总是能很快好转。   “章大夫,怎么样?世杰没有什么大碍吧?”   本来在路上的时候,因为霍世杰病了,霍雷是想要就近停下休整的,毕竟他们出发得早,时间不是一般地宽裕,完全可以等霍世杰身体好了之后再继续往京城走,没有必要赶这一天两天的,拖垮了世杰的身体。但章大夫的意思是,霍世杰这身体时好时坏的,如果要停下等他病好,那么即便他真的好了,也很有可能,他们再次出发的时候,他还会继续生病,既然如此,不如干脆直接到了京城再好好休息,反正也到了地方了,这心中不存着事,肯定能好得更快些的。   “暂时无碍,但京城的天气,只怕三少爷也要花些时间来适应。”   霍雷的年纪毕竟大了,一路的奔波,加上对于霍世杰身体的担忧,让他很是疲惫。本来还打算着,一进了京城之后,就去一趟白府的。现在……霍雷决定休息一个晚上再说。   时隔不久就又回了京城,好似这段时间都在路上奔波,罗启铭和王勉即便年轻,也依旧都觉得累得慌。   “你说总镖头看到咱们这么短时间之内又回转,会不会特别惊讶?”   昏昏欲睡的王勉抬头看了罗启铭一眼,“就光霍老太爷一个,就够总镖头惊讶的了,咱们……不过陪衬而已。”所以,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也对,不过你说,霍老太爷明天去白府是要干嘛去?”罗启铭就怕霍老太爷做出什么不好的事,这毕竟是他带的路,要是真有什么,那他只怕会觉得内疚不安的。   “你是真傻还是真傻啊?三少是来京城干嘛的?”   “参加秋闱啊,虽然时间好像早得有些多。”   “那白府是什么人家?”   “官家。哦,我知道了,霍老太爷这是想要让白姑娘她爹帮着给三少爷猜个题目什么的?毕竟他这有经验嘛!不过他那经验都是那么多年之前的事了,还管用吗?”   “嗯……你是真傻。”   “那你知道,你说啊!”   “这还不简单,就是想让那位白大人拉三少爷一把,当然前提是,如果那位白大人的官够大的话。”   “这……这还能拉一把?秋闱不是统一进去考的吗?还能走后门的?”   “谁知道呢?我也只是合理猜测罢了。”   霍雷来得如此突然,突然到不论是林睿还是白府的其他人,都没有任何准备。 第79章 不请自来(二)   “猜一下, 我是谁?”   眼睛突然被蒙住的时候, 杨柳自然是吓了一跳的, 不过这声音很是熟悉, 杨柳很快就松了口气,“如嫣。”   “没意思, 我都掐着嗓子说话了, 表姐你怎么还能听出来。”   “大概是我认识的人之中, 除了你,没人会做这样的事。不过, 你怎么过来了?”   因为上个月的时候,白夫人曾经和她说过,说表妹季如嫣的婚事就快要定下了, 杨柳想着,这动作再怎么慢,一个多月的时间也够敲定婚事的了,而季如嫣作为待嫁的闺中女子, 应当是会很忙碌的。   “自然是来看看表姐你啊。好些日子没见了,我特别想我小外甥,就过来看看。表姐快, 站起来让我看看。”   杨柳失笑, 扶着腰起了身。季如嫣先伸手摸了她肚子一把, 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 表姐你最近很乖, 把我小外甥养得很好,这大了好大一圈儿呢。”下一刻,季如嫣把耳朵贴在了杨柳的肚子上,听了好一会儿,才直起了腰,“这孩子,睡得很香呢!”   两人都坐下之后,杨柳不停地上下打量季如嫣。一个来月没见,这小姑娘的眉眼又长开了些,若原来只是花苞,那么现在已然是待放的状态了。也不知将来表妹夫掀开盖头的时候会如何惊艳。   杨柳的眼神太过‘灼热’,惹得本来专心喝茶的季如嫣转过了头,“表姐你在看什么呢?你也想喝茶?不过我好似听说怀着身孕的人还是不喝茶的好,你就多忍忍吧,也没几个月了。”   “你今天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和我说的?”   “重要的事,没有啊,就是想来陪表姐你说说话。”   “没有?我怎么听我娘说,你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呢?”   杨柳这话一出,季如嫣本来净白莹润的脸颊立马就染上了两抹红晕,同样泛红的,还有隐在发间的耳尖。   “我……没,哪儿有啊?八字还没一撇呢!”说着,季如嫣赌气似地撅了噘嘴。   “不是付家么?”难道其中有了什么变故?怎么也没听她娘说起呢?想了想,杨柳拍了拍季如嫣的手,“任谁能娶了你,那都是他的福气,这付家的没福气,咱们以后找个更好的。”   “更好的……就算了吧,他也不是不能凑合的。”   口是心非是个什么样子,杨柳今天算是在季如嫣身上看出来了。这嘴里说着‘凑合’,但脸上那股子藏不住的羞涩,一点儿不像是凑合,倒像是倾心以待了。   这下子,杨柳倒是有些看不懂了。如果双方都是满意的,那么为何迟迟不将婚事说定。可表妹这样子,又不像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模样。难道是姨母看走了眼,那付家的大公子就只想占表妹的便宜,却不想给她名分?   怕如嫣年纪轻,看不清人心,虽然觉得以如嫣的身份,那位付家公子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作为过来人,杨柳还是想要提醒如嫣稍稍提防一些。但这样的话,由她这个半途冒出来的表姐来说,着实不大容易。   坑坑巴巴地绕了好些圈子,杨柳很是隐晦地提醒了一下如嫣表妹,身心完整托付最好是在成亲了之后,但就是不知道她都听懂了没有。说完之后,杨柳有些紧张地看着季如嫣,等着她的反应。   季如嫣杏眸微瞪,于杨柳对视了好一会儿,突然就笑了起来。   “表姐你放心,他不是那样的人。”   “这……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要真是待你有心,这婚事怎么就拖着迟迟不定下来呢?”   “他只是……”   有些事情,知道归知道,但到了跟前,该忍的依旧没法忍住,无非也就是事后懊悔一下。就像此刻,林睿指着桌上他刚买回来的布料问她,想先要哪一种做新衣裳的时候,杨柳才开始懊悔自己最近实在吃得太多,好些新衣裳还没来得及穿,已经穿不下了。   “随便吧。”反正就算再喜欢,按她最近的长法,只怕也是穿不了多久的。“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不会也想给我做一柜子衣裳吧?还是……你就断定了,我一身衣裳穿不了几天?”   “你别想太多,我就是看这批布料挺好的,正巧遇上了,就都买了。”   “真的?”   “骗你做什么?不信你摸摸看。”   “你要是明天出门就好了,如嫣今天来过了。”   “哦。”林睿对和杨柳长得很像的表妹其实没有多大的兴趣,他只要有杨柳就好了,别人长得如何,是和杨柳一样,还是比杨柳长得好看,那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我还以为她今天过来,是要和我说她定亲了的事,没想到,她还没定亲呢。”   “哦!”林睿很随意地点了点头,脑中已经在想今天在外头铺子看到的那几身衣裳要怎么做才更衬他的柳芽儿了。   “夫君,你在听我说话吗?”   “嗯?听着呢,你说你表妹还没定亲。”柳芽儿的手臂最近粗了不少,还是做成广袖的吧,不绷着,方便活动,以后便是再长肉,短时间内也看不大出来。   “那你就不觉得奇怪?怎么过了这么久,她的婚事还没定下来。”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毕竟是终身大事,宁可慢些,也不能草率。”腰身往上稍微提一提,就不会卡着腰了。   “如嫣说了,现在虽然暂时只是口头的约定,但等秋闱之后,他们两家就会正式定亲了……”大登科之后小登科,也能传为美谈了。   “金榜题名了,才正式上门求亲?”   “对啊,他这是不想委屈了如嫣。”   “那万一要是没考上呢?就不提亲了?还是再等三年?万一三年以后还是没考上呢?就不成亲了?”   这人都是趋吉避凶的,如嫣说的时候只说他想要给她最好的,杨柳听的时候想的也是一个俊俏青年跨马巡街,然后……   “……你这乌鸦嘴!说什么呢?怎么可能考不上呢?他既然敢这么说,应该是有些把握的……吧?”但林睿说的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性的,科举这事儿,靠实力,也靠点儿运气。   “呵!”要是他,才不管考得上考不上呢,先把人叼回窝里再说。   男子的想法大约都是差不多的,付景延的想法其实和林睿是一样一样的,但是……被付夫人拖了后腿。   “延儿,你找娘……有事?”   “有!是关于儿子的婚事!”   “婚事?婚事怎么了?娘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你季伯母她还想多留女儿几个月时间,正好,你也能安心准备科举。”   “为什么您的说辞,和儿子听到的不大一样呢?儿子听说,是儿子亲口说的,想要等金榜题名了之后,再上门求亲。”   “你,听谁说的?”   “您别管儿子听谁说的,儿子只想问您,为什么要和季家这样说。”考中了之后才上门提亲,那万一要是考不中呢,这亲还要不要提了?   “这……”付夫人脸上终于出现了为难之色,“娘也不想的,娘也希望你能早些成亲,这样娘还能早些抱孙子,但……”   那日周夫人来访,付夫人原以为她是上回的花宴没成,还想再让她帮忙办个花宴,而花宴之所以没成,也是因为景朔那孩子调皮,算是她的错。想着只要周夫人提起,她必然是要同意的。没想到,周夫人居然把主意打到了长子景延身上。   当年她倒确实是喜欢过周瑾的,觉得那孩子哪里都好,但被婉拒之后,她就熄了心思了。虽然她也明白周瑾这回被退亲不是周瑾的错,但……作为亲娘,她还是希望儿子高兴的,儿子喜欢的是谁,她早些年是不知道的,知道了之后,自然不会乱点鸳鸯谱。   但当时见周夫人面色苍白,身上还带着药味,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顾着往日里的那些情分,她不好直接拒绝,一时着急,便拿了科举说事,只说景延要专心读书,准备科举考试,暂时不急着婚事。这其实也算是婉拒了,景延是男子,男子弱冠才成亲的也不在少数,但周瑾就不同了,马上就十七岁了。再拖上一拖,就要十八了。想来周夫人也不会那么死心眼就等着长子的。   “……娘是想着如嫣的年纪还轻,这拖上几个月也问题不大。”   “那万一周伯母还就等着儿子了呢?到时候您怎么说?”   “不能吧?”   “娘,您得明白一点,不管是秋闱之前,还是秋闱之后,只要儿子和旁人定了亲事,您和周伯母之间的情分都不可能再续。”迟早要断的情分,早断和晚断又有什么分别呢?   “……那你的意思是,娘现在就让人去季府提亲?”   “算了。”不管怎么说,面前的毕竟是他的亲娘。这前头说的冠冕堂皇的,后头立马就改了主意,难免被人看轻。   既然没法立马名正言顺地把小姑娘圈在身边,就只能……多给她送些东西,让她时时记着他了。   付景延惦记着给他的小姑娘送东西的时候,季如嫣也想着给他送些什么才好。虽然这其实不大合规矩,但她做事,从来都是凭着自己高兴。   “白……”罗启铭发出了一个音,然后很快又闭上了嘴。刚才那一刻,他只看到了季如嫣的侧颜,还以为这样凑巧,正遇上嫂子也出门来买东西,再细看,罗启铭才发现应该是自己弄错了,这位姑娘虽然和嫂子长得很像,但应当不是嫂子,因为她的发髻不是妇人发髻,她的肚子也没有明显的隆起,面容也比嫂子青涩了些。   “什么事?”听到罗启铭出声,本来在听伙计介绍砚台的霍雷回过了头。   在客栈好好休息了一晚上,今天一早霍雷就带着罗启铭和王勉出了门,不因为别的,因为这两人原来都是去过白家的。不过霍雷离开客栈之后,并未直接往白府去。这就算是姻亲,就算按年纪来说,他其实是长辈,但终归也不能空着手去。这礼是必须带着的,但要带什么样的礼,是轻还是重,霍雷得先打听清楚之后再行斟酌。   霍雷离开客栈之前,先问了问白府的事,为了不委屈孙子,他们住的这家客栈还算不错。不过有些可惜,霍雷问的那个伙计对白府的事知道的不多,只是听了白府所在之后说了句,住在那个地界的官员那至少是在六品以上的。   六品……霍雷听到这个品级,多少有些失望。这若是孙子争气,中了状元,那就直接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纂了。这从六品和六品……不过一步之遥。   这之后,霍雷又去了一家茶楼、一家酒楼……最后终于,还是探听到了他想要知道的事,四品的侍郎,好像还是吏部的?霍雷顿时就觉得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也有精神了。四品的官不大不小,但于此刻的世杰来说,那绝对是够了的。若是垫脚的‘台阶’太高了,他也是怕孙子累着的。   “没什么,认错人了。”   罗启铭这话一出,霍雷瞪了他一眼,罗启铭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霍雷很快又回过了头,听伙计细说他们这儿最贵的砚台究竟是贵在了哪里。   王勉把罗启铭拉到了离霍雷稍远的地方,调侃道,“怎么,看到漂亮姑娘,就说是认错了?你可注意了,这样很容易被人当做登徒子的。”   “你刚才没看到吗?那个姑娘和嫂子长得很像。我刚还以为是嫂子呢,差点儿就喊出口了。”   “嫂子?哪个嫂子?”于他们来说,其他所有镖局里头镖师的媳妇,那都是能喊一声嫂子的。   “总镖头家的,白府的那位。”   “很像?那会不会,是嫂子的表妹呢?”刚才不管是在茶楼还是酒楼,王勉都是听了几耳朵的,这会儿突然就反应了过来,那些人说的时候似乎是有说到的,说白侍郎和季侍郎都命好,娶了漂亮媳妇,生了漂亮女儿,若是野心大些,给几位皇子做皇子妃不够格,做做侧妃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霍雷这人,怎么说呢,对身边的人其实都是抱着一分警惕之心的,也就是,不会完全信任。所以察觉王勉把罗启铭拉到一边说话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就从铺子伙计这儿分散了一部分。听到两人所言之后,霍雷垂了垂眸,若有所思。   这不年不节的,却突然有人上门拜访,白夫人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可能是什么人。直到管家有些犹豫地继续说,“那位老爷子,说是您的……亲家。”   于白府的人来说,杨柳和林睿其实是很特别的存在。杨柳呢,是走丢了多年才寻回的大姑娘,是突然出现的。林睿呢,说是大姑娘的夫婿,也是突然出现的。即便众人印象里头,大姑娘应该是个寡妇,但没多少人会质疑林睿的身份,不管林睿是大姑娘那个据说死了的夫婿,还是大姑娘为了肚子里头的孩子另找的一个便宜爹,反正他们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是,于他们来说,每个月的月俸不少就行了。   林睿的事,有些复杂,白夫人以为,他们自家人明白就行,至于白府其余的人,他们是主子,没必要和他们解释些什么。   管家这么一说,白夫人突然就反应了过来,今天来访的人可能是谁了。只是有些奇怪,这千里迢迢的,他怎么会过来。   “把人请进来吧,还有,让人去后头和姑爷说一声,就说他祖父来了,让他出来迎一迎。”不管林睿的祖父待他如何,也不管两人的关系实际怎样,既然他来了,林睿和白家人自然都不能避而不见。   “什么?我祖父来了?”林睿还以为,罗启铭把那个骨灰坛子带回去,把他的话带到,他和霍家此生就再没关系了。   杨柳听着也惊讶,“你祖父?他不是在青远城的吗?他来了……那我要不要也出去见一见啊?”其余的事暂且不提,光是他祖父这回花了银子救了林睿一命,杨柳就觉得她应该出去见一见。说完,杨柳也不管林睿答应与否,立马转身准备开始换衣裳。   “柳芽儿,你就别去了。你身子重,祖父能理解的。”林睿不想让杨柳见他祖父,是因为他不是很确定,祖父这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林睿的印象里头,他的祖父就不能算是一个好人,他有些不想让柳芽儿见他。怕他的话说得难听,伤了杨柳。   “我不去,不好吧?也没几步的路,我慢慢走就是了。”   林睿拉住了她的胳膊,冲着她摇了摇头,“我去就行了。他……不配见你。”   杨柳这下子算是明白了,林睿不想让她见他祖父,既然林睿不想,那么她也不会勉强,“那你和他好好说话,别吵。”   “不会,这里的白府,是你家,我有分寸的。”   “是我们的家。”   “好,我们的家。你稍等等,我去去就回。”   “白夫人,冒昧来访,老夫是林睿的祖父,鄙姓霍,单名一个雷字。”   白夫人初见霍雷,只觉得他……老当益壮。只是容貌上……白夫人多少有些庆幸,好在林睿的长相不是随他祖父的,不然……她实在很担心以后的外孙娶不着媳妇。   “霍老爷子,您先坐下喝杯茶,我已经让人去叫林睿了,他一会儿就来。”   “多谢!”   霍雷坐着,罗启铭和王勉一左一右地站在了他身后。罗启铭跟着霍雷进门的时候,白夫人就看到了他,对于罗启铭,白夫人还是有些印象的,毕竟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还一块儿用过饭。此刻见他规规矩矩地站着,白夫人多少有些不习惯,“这两位,也别站着了,寻个地方坐下吧。”   罗启铭闻言,冲着白夫人露齿一笑。刚才走了好一阵子,他确实想要坐上一坐。   “夫人不用客气,他们站着就行。”但霍雷,很快就拒绝了。在他看来,罗启铭他们是没有资格和他和白夫人平起平坐的。   林睿怕霍雷和白夫人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出来得极快。霍雷才端起茶盏,一口水还没喝,林睿就已经到了他跟前了。   看见林睿,霍雷把手中端着的茶盏重新放回了茶几上。   “祖父!”林睿垂首给霍雷行了个礼,而后冲着白夫人唤了一声,“岳母。”虽然分了前后,但很明显,他叫霍雷的声音很生硬,叫白夫人的时候亲近得多。   “林睿啊,你这不回家怎么也不写封信呢?这小罗他……年纪轻轻的,话也传的不清不楚的,祖父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这回上京,就是特地来看看你的。”   ‘传话不清不楚的’罗启铭:“……”霍老太爷,您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霍雷这么一说,林睿抬眼看了看冲着他挤眉弄眼,满脸憋屈的罗启铭,嘴角轻抬,从祖父嘴里说出的话,原来他觉得能信一半都很不错的,自骨灰的事情之后,林睿觉得他说的话,皆不可信。因为很明显,他就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   但面上,他还是要给予他一定的尊重的,做戏而已,谁不会呢?   “都是孙儿的错,劳祖父担忧了。但白府,是孙儿的家。”   白夫人听了林睿这话,心里是高兴的。只不过……既然林睿出来了,她再在这儿坐着就不合适了。于是她很快起身,“林睿啊,和你祖父好好说说话。我去后头陪陪宛清。”   “岳母慢走。”   白夫人前脚刚走,后脚,霍雷说话的语气就变了一变,“林睿啊,和祖父说说,你现在这,究竟算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准备入赘白府了不成?你可别忘了,你是要承续林家香火的。”   “孙儿不敢忘。之所以住在白府,只是因为柳芽儿才刚寻回爹娘,想和他们再多亲近亲近罢了。”   “那就好,你得记得,这男子呢,可千万不能被岳家看轻了。”   “祖父您且放心,岳父和岳母都待孙儿很好。”林睿以为,除非自己看轻自己,旁人的看轻,那都只是旁人的想法。   霍雷看了林睿半响,摇了摇头,“你到算是个有福气的,找了个这样好的岳家。但……不般配,不般配啊!” 第80章 抉择   霍雷说这话的时候, 满脸都是担忧之色, 那样子看着就像是一个真心担忧子孙后辈的好祖父。只不过, 在场的除了他自己之外, 其余三人都不怎么相信就是。   “那依祖父之见,孙儿要如何, 才能配得上柳芽儿呢?”林睿知道, 霍雷的片刻沉默, 等的就是他的这句话。   听林睿开口发问,霍雷忙道, “那自然是该门当户对,你看这白家是做官的人家,咱们霍家呢?是不是也该改换一下门庭, 这才能让你在你岳父、岳母跟前更有底气一些。你是不知道啊,我们家世杰,那些个青远城的先生们,有一个算一个的, 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   夸赞起霍世杰的时候,霍雷的话永远少不了。不想多听霍雷说这些他不感兴趣的话,林睿出言打断了他, “既然二堂弟这样争气, 那孙儿就在这儿预祝他蟾宫折桂了。”   霍雷前头的话都是为了铺垫, 后头的重点还没说出来, 就被林睿打断了, 这让他很是不高兴。“你虽然姓林, 但根子上也是霍家的人,怎么能就只顾着自己呢?你该想得更长远一些,你想想啊,是一个人的力量大,还是一个家族的力量大?”   “恐怕要叫祖父失望了,孙儿是个没野心没抱负的人,只要日子能过得安稳就行,至于其他,孙儿从来不多想。”霍雷的话说到这里,林睿就算是明白了,他今天根本就不是来看他的,而是借着来看他的借口,想要攀附……或者不是攀附,而是利用白家。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祖父还是一点儿都没有变,于他有利的他就攀附,等到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一脚蹬开。林家就是前车之鉴,他又如何能眼见白家重蹈覆辙,虽然岳父岳母看着并不像是糊涂的人,但凡事,还是防范于未然的好。   白夫人只觉得她这凳子还没坐热,林睿就回来了,有些惊讶,“你祖父这就回去了?”她还以为霍雷会在家里用午膳的。   “祖父还有急事要办,只是顺道来看看我的。”   林睿的话,白夫人是信的,杨柳并不全信,待白夫人回了自己的院子之后,杨柳拍了拍他的手臂,“你祖父他,该不是被你气走的吧?”   杨柳这么一问,林睿笑着点了点头,“还是你了解我。”   “那他这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是想让你跟着他回青远城去吗?”   “不是因为这个,是于他来说更重要的事……”   “你祖父待你堂弟倒也是尽心尽力了。”杨柳知道人心是偏的,但偏颇成这个样子,倒真是不多见。   “谁让他姓霍,我姓林呢?”林睿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不在意的模样。年幼的时候或许曾经是在意过的,想要引起祖父的注意,想要求一个公平的对待,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霍雷被林睿气得七窍生烟,觉得一句‘烂泥扶不上墙’那都是抬举他了。这股子气直到回了客栈都依旧没有能消除,想到一会儿要见乖孙,霍雷拼命地平复自己的情绪,但是多少还是能被看出来的。   霍雷去寻霍世杰的时候,章大夫正在给他把脉,章大夫是准备给他探完脉之后,去外头的药铺里头买些草药备用。   霍雷气势汹汹地进了门,只要有长眼睛的,就看出他的心情很不愉快,章大夫抬头一看,只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霍雷一进来,他就立刻离开,似乎又太过刻意了,于是章大夫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继续给霍世杰探脉。   霍雷这会儿看谁都不顺眼,见章大夫这副模样,只觉得他没有眼力劲,难道不是应该他进来了之后,他就立马起身出去,把屋子空给他和世杰说说话吗?   “祖父您,可是心情不快?”   霍世杰这么一问,霍雷也顾不上章大夫是不是在场了,一张口就开始骂林睿,骂他不识好歹,指了阳光大道给他走,他非要走个独木桥,骂他自以为是,不顾家族荣耀只顾自己享福……   “堂哥他……或许也是有为难之处吧。”   “你别替他说话,他有什么可为难的,也不是让他做什么大事,就是让他把你引荐给他岳父罢了,让他岳父尽可能地提携你一下,这能费多大劲啊?世杰啊,你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一个机会。”霍雷以为,若是能有白侍郎在中间牵线搭桥,也许他根本不用再等三年,明年殿试之后就是他霍家改换门庭的时候了。   霍世杰却没有霍雷想得那样乐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先生们若是觉得他有金榜题名的能力,那么今年也不会只和他说保持平常心,不要太过看中结果。   但是此刻,他的祖父明显是听不下这些的。而他,也没有太多精力和祖父解释这些,反正秋闱之时,他尽全力便是。   章大夫这回之所以愿意和霍雷他们一块儿来京城,不是看上了霍雷允诺的那些个报酬,而是因为潘磊、楚衍、林睿他们都在京城,作为一个自诩仁心仁术的大夫,给他们三人用的那药,只怕是他今生难以抹除的污点。现在木已成舟,他也只希望能尽量补救了。   章大夫先去的,是文昌侯府,若不是潘磊回来的及时,只怕他难免会被身体稍愈的侯府老夫人棒打一顿。在老夫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之下,章大夫给潘磊把了脉,万幸的是情况没有恶化,不幸的是,情况也没有好转。顶着老夫人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的目光,章大夫硬着头皮说了句,“您的情况,还算稳定。”   “您怎么突然想到来京城了?”   “就是……”章大夫说到一半,又看了看老夫人。   “母亲,您身体也不好,不如先去后头休息一下吧,儿子一会儿就去陪您说说话。”   “我好得很,你要说什么就说,别婆婆妈妈的。”   “是这样,上回你和楚衍来青远城的那一趟之后,我研究了他带来的那些个药方,发现其中几味药也许是他能有子嗣的原因。所以……”后头的话,章大夫虽然没有继续说,但潘磊和老夫人都有些明白了。   “所以你今天来,是准备让我儿子给你试药?试一次都要让咱们潘家绝后了,这多试几次,该不会是想让老身白发人送……坏的不灵好的灵。”   “章大夫,那药……您有几分把握?”   章大夫苦着脸摇了摇头,若是有把握,他何必如此吞吞吐吐,“老夫能保证的是,这药对身体的害处不大。”   “是药三分毒,害处不大,那也还是有害的。老身就奇怪了,神农还尝百草呢,你怎么就不在自己身上试一试这药呢?”   老夫人的一番话,让章大夫有些羞愧,若他年轻些,或许还真会干这样的事,但他年纪大了,这年纪大的人,都有一个通病,怕死。他一把老骨头了,也受不住那疼。   “那就试试吧,反正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老夫人还想再说什么,潘磊冲着她摇了摇头,“娘,死马当活马医吧。儿子也想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楚衍那儿,章大夫本来也是想要去的,但潘磊说楚衍最近奉命出京办差不在府里,章大夫便打消了念头,直接往白府去了。   听说又有人找他的时候,不论是林睿还是杨柳都是惊讶的。   “那人说了吗?他是谁?”   “说是姓章,是个老大夫。”听到是姓章的大夫,林睿的身子瞬间僵了一下,而后下意识地看向了杨柳。虽然来报信的人并未说出更多的信息,但林睿就是心虚。   “姓章的大夫?夫君你认识的?”   “当初我在青远城的时候,就是一位姓章的大夫给我治的伤。想来,他此次是和祖父一道进的京。”   “你的伤?不是都好了吗?”   “哦,他找我也许是为了别的事,弄不好,是给祖父做说客也说不定。不过我还是去见见他为好,当初在青远城的时候,他对我照顾良多。”   听说章大夫对林睿照顾有加,杨柳就对他有了些好感,“那,我陪夫君你一道去吧?”   “不用了,他既然只找我,也许是有什么私事要请我帮忙也说不定,你在一旁的话,也许他会不好意思开口。”   听到脚步声之后,章大夫回过了头,“大少爷。”   “章大夫您还是直接喊我的名字吧。”   章大夫点了点头,先观了观林睿的面色,之后问道,“你身上的伤可是都好了?”   “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要是伤还没好,那不就糟糕了吗?”   “也是也是,是老夫糊涂了。”   见章大夫欲言又止,林睿先开了口,“章大夫您若是有话,就直说吧。能帮的忙,林睿一定会尽力而为。”   “我先给你把把脉吧。”   林睿没有拒绝,撩开衣摆坐下,将手伸到了章大夫跟前。   “情况还算稳定。老夫此次上京,是有件事要与你说……”   听闻当年用过药的人的妾室有了孩子,林睿是讶异的,“您不是说……?”   “所以老夫想要试一试,若能治好你们,让你们都子孙满堂,那么老夫就是死,也能瞑目了。尤其是你,你还这么年轻,若是就这般绝了后嗣,那老夫……”   “您既然这么说了,那么我也有件事要和章大夫您说,其实我……”林睿说到一半,就见章大夫的神色不对,下一刻,林睿的心突然突突地猛烈跳动了起来。顺着章大夫的目光,林睿缓缓回过了头,看到了一脸震惊的杨柳。   “柳,柳芽儿,你怎么……”   “你们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不能再有子嗣了?”   “柳芽儿你听我说,你,你别激动,你还怀着孩子呢,对,咱们这不是有孩子了吗?生孩子那样危险,我……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   “这么重要的事,若我今天没有听到,你打算瞒我多久?”   如果可能,林睿自然是希望能瞒一辈子的。到时候推说是当初受了太重的伤,伤了身子的根本也就行了,至于为了寻她而用了猛药的事,自然是能不说就不说。   “章大夫今天来,就是说这药的药性是能解的,就是需要点时间。”   见林睿一副急于解释的模样,杨柳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原来一直觉得林睿还算聪慧,但没想到他也有这样傻气的时候。当初她就好奇,他身上的伤痕那么多那么深,他当初是如何去涌泉镇寻的她,原来竟然是这样。   “你是不是傻?我当初要是真的如你祖父所言,不在这世间了,你以后要怎么办?”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孤独终老吗?一生那么漫长的时间,一直一个人过,该有多寂寞?   “我哪里傻了?你这不是好好儿的吗?”   见两人在一旁卿卿我我,章大夫的眉头跳了跳,“不然……老夫过几日再过来?”反正他还要在京城待上一段时间的,而且比起年轻的林睿,年长不少的潘磊显然更应该先用药。   林睿回头正要应‘好’,就觉得怀中猛地一沉,下意识地,他的手臂往上提了提。而后回头一看,刚才还红着眼睛的杨柳此刻脸色突然发白地晕倒了在他怀里。   “柳芽儿?柳芽儿!你醒醒,别吓我!章大夫,快,快过来替柳芽儿看看!”   章大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了一跳,好在作为大夫,这样的情况,他行医这么些年来并不少见,且又是局外人,因而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你先别急,找个地方让她平躺,老夫给她把把脉。”在林睿把杨柳抱起来的时候,章大夫还特意低头看了看她的裙摆,好在,并未看到血迹。   “章大夫,怎么样了?柳芽儿有没有事?”   这个问题,在一盏茶的时间里头,林睿问了至少三次。前头两次章大夫也就忍了,后来实在受不了他不停发问,于是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安静点?!老夫都没法专心把脉了。”   “好,您把脉,我不说话了。”林睿在原地转了两圈,突然就想起了高大夫,若论对杨柳身体状况的了解程度,只怕章大夫是比不上高大夫的。看了章大夫几眼,林睿转身出了屋子,吩咐第一个看到的丫鬟,让她找人出府去寻高大夫来。虽然这样,也许会让章大夫不高兴,但他得替杨柳考虑周全。   章大夫给杨柳摸了半天的脉,她这一会儿的晕阙倒是没有很大的问题,只是一时的激动罢了,有问题的是她腹中的孩子。   章大夫确认了之后,正要问林睿情况,一转头,却发现刚才还在他身后戳着动也不动的林睿,这会儿没了人影。正想出去找他呢,就看见林睿从外头进来了。   见章大夫已经没有在给杨柳把脉了,林睿忙上前问,“章大夫,柳芽儿情况如何了?”   “若无意外,她一会儿就能醒。但是……”   “但是什么?”   章大夫回头看了一眼杨柳,指了指门外,“咱们还是出去说吧。”   林睿却不想离开杨柳身边,怕她一会儿醒来了会寻他,想让她在第一眼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他陪在她和孩子身边。   “章大夫,有话您还是在这里说吧。”   “你要是不怕她一会儿醒过来再晕一次,那咱们就在这里说。”   听了章大夫这话,林睿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迟疑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步一回头地跟着章大夫出了屋子。   两人才刚站定,章大夫便和林睿说,“你先找两个丫鬟进去看着她,要是她醒了,立马就出来一个告诉咱们。”   “好。”待得丫鬟进屋之后,林睿看向了章大夫,“有什么话,您说吧。”   “她腹中孩子的情况,你知道吗?知道多少?”   听章大夫提到孩子,林睿顿时有些失魂落魄,“知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高大夫说得很清楚,他也没法忘记。   “你知道她腹中怀着的是两个孩子?”   林睿点头。   “其中一个孩子情况很不好,你也知道?”   林睿又点头。   “那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怎么什么都不做呢?你就这么不喜欢女儿?”章大夫感觉,他快要被林睿给气死了,明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就算那药他用的少,子嗣艰难极有可能不是终生的事,但是面对已经到来的骨肉,却这般不珍惜,着实让章大夫气愤难当,难不成他也是和其他那些个男子一般,都是重男轻女的,知道有事的是女儿,没碍着儿子,就什么都不管了?   从章大夫的这句话中,林睿似乎是听到了希望,但他没法肯定,于是只用着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您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们什么都不做,难道我们可以做什么吗?”而不是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谁跟你们说的,你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坐以待毙的?”   章大夫问这话的时候,林睿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高大夫,于是他伸手指了指,“是这位,高大夫,自得知杨柳有孕之后,都是他给杨柳诊治的。”   章大夫和高大夫对上眼之后,就没林睿什么事了,当然,虽然他现在很想回屋去陪着杨柳,但是更多的,他想听听章大夫和高大夫对上之后,都能说出什么来。听章大夫刚才话中的意思,他和杨柳的女儿,似乎不是高大夫说的那样,最终只会剩下一个胞衣,还是可以努力保住的。如果真的能保住……想到这里,林睿的眼睛和胸口都热热的。他和杨柳的小姑娘,居然是有可能能保住的吗?   同行相轻,高大夫和章大夫即便一个比一个年纪大,也免不了如此。在见面的第一瞬间,两人就都有些看对方不顺眼的意思。   京城的大夫,高大夫几乎都是认识的,见章大夫面生,便道,“这位……想来不是京城本地的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作为一个大夫,不管出身为何,身处何地,能给人治好病,那才是真本事。”   “您二位,能直接说说柳芽儿的事吗?”这些针锋相对的言辞,就不必继续说了吧。再说下去,林睿就怕两个老头子能打起来。   章大夫看了林睿一眼,倒也直言不讳,“就是你说的吗?说林睿媳妇肚子里头的孩子保不住的?”   “她腹中怀的是双胎,按她的身体状况,能保住一个就已经很好了。”   “你有试着给她用药保胎吗?”   “是药三分毒,她现在怀着身孕,为了保住一个孩子,却让她和另一个孩子一块儿冒风险,这样的做法,老夫觉得不妥。再说了,那个孩子本就体弱,被淘汰也是常理,要是强要保下,就算能顺利生产,只怕生下来之后身子也不会康健。与其让她生下来之后,一辈子与药罐子为伍,不如就此放手,让她能好好再投个好胎。”   高大夫的这一番话,林睿在一旁倒算是听明白了,也就是说,章大夫说的是对的,这个孩子其实是可以保的,只是高大夫觉得不保着更好。   章大夫以为,高大夫之所以这样洒脱,是因为觉得杨柳和林睿还年轻,即便这胎失了一个孩子,以后还多的是机会能再孕育别的子嗣。但他却不知道,林睿的情况,和旁人真的有所不同。   “那毕竟是一条命。”她这会儿即便再小,那也是一条命,在章大夫看来,高大夫的不作为,那就是变相地杀人了,“只要药量拿捏得当,对她和孩子的伤害并不会很大。”但说起孩子的健康问题,章大夫也是皱眉,这是他担心的,但他担心的不止杨柳腹中的孩子,还有楚衍那个妾室腹中的孩子,当年那药既然那样霸道,会不会对孩子产生什么影响,他是真的不确定的。如果好容易有了孩子,那孩子却……那真是造孽。   “林睿,那是你的女儿,你来决定吧,要不要保住她,现在决定还是有挽回的余地的,她的情况,最多只能再拖半个月。”   章大夫这么一说,高大夫不干了,“保住不难,问题是保住了之后呢?那孩子有很大概率身体会比较弱,若是她长大了,却一直离不开药,岂不是要恨那些当初要保住她的人吗?” 第81章   “要恨就让她恨我吧。”   “柳芽儿?你, 你怎么出来了?”听到杨柳的声音之后, 林睿猛地回过了头, 两个扶着杨柳的丫鬟避开了林睿的目光, 她们是白府的丫鬟,姑娘和姑爷之间, 自然是应该偏向姑娘的, 谁让姑娘是亲生的, 而姑爷不是呢?   杨柳看了林睿一眼,没有和他说话, 只是以目光示意身边的丫鬟扶着她走到了章大夫和高大夫跟前,身体微微前倾,做了个鞠躬的姿势, “烦请二位,替我保住腹中骨肉,两个孩子,我都要。”   高大夫在章大夫和林睿跟前那都是能说狠话的, 面对杨柳的时候,他倒是有些无措了起来,“这……你, 不然你再考虑一下?你现在的身体, 怀两个孩子其实挺吃力的, 这一个孩子不是也挺好的吗?你要是实在喜欢孩子的话, 反正你和你夫君都还年轻, 等你身体调养好了, 再要几个都行。”   “再要几个,也都不是她了。”见高大夫主要还是想要劝说她放弃其中一个孩子,杨柳转向了章大夫,“您能帮我吗?只要能保住她,您开再多再苦的药,我都喝。”   听杨柳这么一说,章大夫的第一反应不是点头,而是看向林睿所在。   “您不用看他,我们家的事,是我做主。”   章大夫的目光在林睿和杨柳之间转了转,假咳嗽清了清嗓子之后点了点头。   “那既然这样,你们派个人跟着老夫去药铺里头抓药吧。若是有事找老夫,就去福来客栈。老夫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高大夫见杨柳态度坚决,也没想着能说服他,只走到林睿跟前说了句,“就算再敬重妻子,你也得有自己的主意,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这孩子随时都能要,妻子可是只有一个。”   两个大夫先后告辞,扶着杨柳坐下之后,两个丫鬟也悄悄地退开了,只要长着眼睛,且眼睛不是摆设的,都能看出姑娘和姑爷之前的情况不是很对劲,她们人微言轻,还是不要在这里碍眼的好。   “柳芽儿。”林睿将手轻轻地放到了杨柳肩上,轻轻唤了她一声。   杨柳并未回头,只是伸手拂开了他的手。   “你生气了?你别气,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当初高大夫没和我说着孩子还是有希望保住的。我就想,与其知道了她的存在,又注定要失去,不如不让你知道,这样你就不会难过了。柳芽儿,我只是不想你难过。”   “我现在就很难过。她在我肚子里,我却差点儿连她的存在都不能知道,就要失去她。这样重要的事,你怎么能瞒着我?或者我该问,林睿,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再没有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向你发誓都行。”   林睿蹲着,杨柳坐着,两人就这样别扭地对视着,好一会儿,杨柳垂下了眼眸,“不管你怎么想,孩子,我是一定要保的。”   “可是你的身体……”高大夫的话,依旧不停地在林睿耳边缭绕。   “我的身体很好。”此刻的杨柳,目光凶狠,就像是一头护崽的母狼。   林睿很快败下阵来,“好,都听你的,谁让咱们家,是你做主呢。”   林睿让人去请高大夫进府的事,很快就传到了白夫人耳朵里头。白夫人听闻之后,很快就赶到了杨柳和林睿的院子里头。   “林睿啊,你站在院子里头做什么呢?”   “思过。”   “思……思过?你惹宛清不高兴了?不对,高大夫人呢?你让人请他进府,是宛清肚子又不舒服了?”   “岳母。”   “怎么?”   “柳芽儿她知道了,知道她怀着的是双生子了。”   “知道了?怎么就知道了呢?你说漏嘴了?是因为知道了,所以才不舒服了吗?”   “是……”林睿解释了一下杨柳得知事情的经过之后,白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句话,“你们要说话,就不能找妥地方之后再好好说吗?”愣了一会儿之后,白夫人似乎又想起了林睿话中的其它内容,“你刚才说,来找你的章大夫说了,能保住宛清肚子里头的孩子?”   “是,但是要服药。高大夫觉得不妥,怕对柳芽儿和另一个孩子不好,但柳芽儿很坚持。”   林睿或许不能明白,但白夫人是能明白的,但凡女子有了身孕之后,他们的夫君虽然也会欣喜自己马上就要做爹,但没有看到孩子之前,他们对于‘爹’大多还只停留在字面上头,女子则不同,十月怀胎之始,孩子就是她们身体的一部分,她们能清楚地感受到孩子的成长,能感觉到孩子对于她们的依赖……不管是她,还是这世上任何一个要当娘的人,不到最后一刻,只怕真的是很难放弃的。   “只要孩子能保住,身体弱一点就弱一点吧,咱们也不是养不起她。”白夫人这话,也不知道是为了安慰林睿,还是安抚她自己。   林睿闻言,沉默颔首。杨柳已然打定了主意,他们现在除了配合她之外,似乎也做不了什么别的事了。   接下来,林睿继续在院子里头思过,白夫人则进屋查看女儿的情况。听到白夫人进屋的脚步声,杨柳还以为是林睿,口气有些冷地说道,“不是让你在外头好好想清楚的吗?这么快就想清楚了?”   听杨柳的口气那样不好,白夫人摇了摇头道,“宛清,是娘。”   “娘?您……坐。”   白夫人看了眼杨柳抓在手里的林睿当时给孩子做的小衣裳,心中是松了口气的,能看,就说明不是太生气。   “当初高大夫说起这事的时候,林睿心里也是不好受的,毕竟你这肚子里头的孩子,也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啊,知道的当天就和娘说了,说了你和孩子的情况,说的时候眼睛一直都是红的,是娘和他一块儿决定的,不告诉你。有他,有娘难过就够了,你就算了。”   “您也知道?”   “林睿想得长远,听说这生孩子就是鬼门关里走一圈,怕你生产的时候,稳婆乱说话,只能和娘提前说,让娘去吩咐稳婆管好嘴巴。你也别总记着他瞒着你的事,你该多想想他为什么想要瞒着你,他做这些小衣裳的时候,你在娘跟前都抱怨了不止一次,你当时也说他了吧?他这也是想要替你们的孩子做些事,又不能告诉你缘由,只憋着劲儿做这些,也是苦的。唉,现在你知道了也好,既然下定决心要保住孩子,那就放松心情,别老生气。”   “您,不拦着我?”   “拦什么?拦着你,让我的外孙女就这么没了?你是她娘,我是你娘,你现在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娘懂,只能盼着老天垂怜,别让你们受太多的苦楚。”   “娘。”   “行了,别哭了,好好过日子吧。”白夫人说完,起身就往外头走,再不出屋子,她就要在女儿跟前哭鼻子了。   “岳母!”偏偏,才刚出了屋子,林睿就迎了上来,这一对儿冤家!还能不能让人安静地难过一下了?   “别叫了,快进屋去吧。”   “可是柳芽儿她……说暂时不想见我,让我在外头思过。”   白夫人抬眼瞧了林睿好一会儿,看着一副聪明面孔,怎么肚子里头装的全是笨肚肠呢?   “思什么过啊?赶紧进去多陪陪她,就算是将功折罪了。”   “是,都听凭岳母您吩咐!”这话,林睿应得极响亮,让白夫人顿时感觉自己成了森林之王。   “去吧去吧。”白夫人挥了挥手,被林睿这么一打断,刚才沉闷的心情倒也松快了不少。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杨柳不再压抑自己的食欲,想吃东西的时候,就和林睿说。倒也不是林睿亲自下厨,林睿其实也只是跑跑腿,动动嘴。端饭递菜喂药……他本来就做得很习惯,现在是愈发上手了。   章大夫有些忙碌,忙着在各家之间走动,配药、送药,日子过得十分充实。不过不论是潘磊、楚衍还是林睿,短时间之内都还没看出太大的变化来。倒是杨柳……还是让章大夫挺有成就感的。   又一次把脉结束,章大夫笑眯眯地看着杨柳几天不见就又大了不少的肚子。   “章大夫,可有什么不妥吗?”这话,是杨柳每一回都必然要问的。章大夫倒也很有耐心,“没问题都挺好的,别的不说,就光看你这肚子就行,不是越来越大了吗?”   看了眼杨柳,林睿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章大夫,有件事和您说一下。”   “你说。”   “您来之前,柳芽儿才刚吃了一碗饭。”林睿说着,在章大夫的眼前比划了一下所谓一碗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碗。   章大夫面上的笑容凝了片刻,在看到林睿比划的那锅一样大的碗的时候。   “……你再伸下手,我再好好给你把个脉。”   “嗯,小丫头的脉搏还是不如她哥哥跳得稳当,不过也算不错了。”至少是比他初次给杨柳把脉的时候强多了。   “真的吗?那就好。多谢您!都是多亏了您!”   美人含泪,就算年迈如章大夫,依旧不免被惊艳。虽然这个美人……最近圆润了不止一圈。   “应该的应该的,老夫是个大夫嘛!这治病救人就是老夫该做的事。”而后章大夫把目光定在了林睿身上,“那个药膳,你也吃了?你吃点倒是也无碍,但最好别吃多了。”   听出了章大夫话中的暗示,林睿颇有些无奈地转头看了眼他家杨柳,之所以吃那些药膳,还真不是他嘴馋,而是他们家柳芽儿说了,既然是夫妻,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然就药膳那股子古怪的味道,他就算只吃白饭,也是不愿意吃的。   按照惯例,依旧是林睿去送的章大夫。快要走到大门口了,章大夫突然停住了脚步,侧身转向林睿所在。   “林睿啊!”   “有事您说。”   “刚才在你媳妇儿跟前,老夫是不好直说,以后老夫给她备的药膳,你能不吃,还是尽量别吃了。”想了想,章大夫又说,“你要实在喜欢药膳的话呢,老夫也可以把你的药给你弄成药膳。”对于潘磊、楚衍和林睿,章大夫都十分直接,都是给的他做好的药丸子。   听章大夫这么一说,林睿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与其吃着那些带着药味的膳食,他到真是宁愿直接吞药丸子,干脆地多。   “倒也不是老夫多管闲事,主要你吃了也没有什么用……”章大夫说完要说的话,施施然走人,林睿则是脸一阵青一阵红地在原地站了好些时候。   当天晚上,林睿让厨房给杨柳准备的药膳就很适量,是杨柳吃了不会觉得撑的那种份量。然而杨柳依旧在吃了一半之后,把碗推到了林睿跟前,“夫君,这些你吃了吧,我有些吃不下了。”   “额……吃不下了?那我让小风她们进来把碗撤掉就是。”   “怎么了?你为什么不吃?今天的药膳还行,药味只是闻起来有些重,吃起来还是挺香的。”   “你忘了?今天章大夫不是说了吗?这是他专门为你准备的药膳,我吃着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不都是补身体的药膳吗?我看你最近吃了之后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啊。”就是胖了点。她所谓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其实换句话来说,应该是要胖一起胖,别想一个人玉树临风。   “是真的不妥。”林睿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为难的模样。   “要不就说理由,要不就吃。”   林睿的肩膀垮了垮,有气无力道,“章大夫说了,因为你怀着身孕,他给你备下的药除了给你和孩子补身体之外,还……还下乃。”最后三个字,林睿说得很轻,轻得他自己都有些听不清,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说出了口。   林睿反正暂时是忘不了在白府门口的时候,章大夫和他说那话时候的场景的。章大夫的眼神落在他平坦?的胸前,语气悠闲之中带着些调侃,“主要你就算吃得再多,也下不了乃啊!浪费了。”   杨柳果然是没有听清楚的,“你最后说的什么?再说一遍,刚说的太小声了,我没听清。”说着,杨柳还把耳朵往林睿这儿凑了凑。   见杨柳如此这般,林睿咬了咬牙,破罐子破摔一般加大了音量,“章大夫说了,我吃了也是浪费,因为我不下乃。”   林睿说完之后,倒是松了口气,目光随即也挪向杨柳的脖子以下,腰身之上,杨柳傻眼了一下,然后脸猛地红透了。见林睿转头看她,她有些恼羞成怒道,“说什么呢?看哪儿呢?”   “章大夫还说,两个孩子,你养起来可能会有些难度,让咱们提早备好乃娘。”   杨柳感觉,下回章大夫再来,她可能至少要拿个团扇挡住自己的脸。   春天到来之后,杨柳沐浴地愈发勤快了。林睿虽然很想帮忙,但杨柳从来都是拒绝的,作为身怀六甲的妇人,她的肚子不如以往平坦也就罢了,还有些奇怪的皱纹,她自己看着都觉得不舒服,更不想让林睿看到,更何况,她还圆润了那么多,她沐浴的时候都没敢仔细看自己,就更不愿让林睿细看了。   对此,林睿曾经想以自己的力气比丫鬟大为理由说服杨柳,但……白府还真不缺力气大的丫鬟。他两手都用上依旧费劲才能拎起的水桶,好些个丫鬟都能一手一个,依旧健步如飞。   杨柳原先用的浴桶是很标准的单人浴桶,以她原来的身姿,那浴桶塞下两个她,都是足足够的。现在……转个身都有些困难。随着肚子渐大,杨柳基本就是站着沐浴了。刚开始站着的时候,杨柳还有些难为情,后来倒也习惯了,毕竟她现在身子不便,矫情这些就没意思了。   “这是……”进了浴室之后,杨柳看到的是大了不止一圈的浴桶,明明前天还是前头那个。   “是姑爷替您准备的。”   杨柳用完浴桶之后,那都是由丫鬟做后续的清理工作的,洗完之后晾干,那也是必备程序,那天丫鬟准备把桶从树荫处收回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家姑爷坐在浴桶里头,转过来转过去。   丫鬟:“……”   虽然因为怀着身孕而不能沐浴太长时间,其实坐着和站着区别也不是太大,但林睿的贴心,依旧让杨柳有些动容。就连丫鬟都说,就没有哪个人家,专门因为家中妇人有了身孕就特别再买个新的浴桶的。   林睿替杨柳绞头发的时候,发现杨柳心情很是不错。   “孩子又狠劲儿踢你了?”这是林睿能想到的杨柳高兴的原因之一,虽然他其实挺不能理解,看着也觉得挺可怕的,但杨柳大约是觉得这样更能证明孩子是安好、健康的。   “那个浴桶,我很喜欢。”   “你喜欢啊?那挺好,我也很喜欢的。”此时的杨柳,没有能听出林睿话中的深意,只觉得她今生幸运,嫁了个事事为她着想的好夫君。   似乎只是转眼,时间就到了五月。因为肚子有些大,从上个月开始,杨柳晚上就已经睡得很不好了,经常半夜惊醒,不是因为腿抽筋,就是因为觉得肚子沉得让她喘不上气。同样睡不好的,还有陪在她身边的林睿。林睿本来雷打不动的睡眠,因为杨柳和孩子,变成了一点儿动静都能醒来的浅眠。   就像此刻,杨柳不过是因为腿抽筋而轻轻地口申口今了一声,林睿立马就睁开了眼睛,侧耳确定杨柳确实是醒着的时候,林睿直接就从小塌上跳了起来,疾步走到她跟前,一边自然地揉捏她的腿,一边问她,“是这里吗?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其实没什么事的,就算不揉,一会儿也能好的。”   “揉一揉能好得更快些。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不喝了。”杨柳现在不是很爱喝水,就光三餐的那些汤汤水水,都够她在马桶上头坐上好多次了,要是再另外喝水,她这日子基本就是在和马桶过了。   “再忍忍,章大夫说了,不会太久了。”   杨柳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倒是希望能久些,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他们离开我呢。”虽然章大夫和她娘、她姨母都和她说过,怀着双胎一般是很难怀满十月的,但杨柳能明白章大夫的意思,孩子能多在她腹中待一天,就会更加康健。反正也辛苦这么些日子了,再多辛苦几天,她也是能忍受的。   “怎么能说是离开呢?那是和咱们见面。你揣着他们这么久时间,我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他们都长得什么模样了。”   今夜的谈话分外轻松,大约是因为章大夫终于松了口,说若是情况正常,两个孩子都是能平安降生的。这会儿杨柳倒也不会问林睿到底喜欢儿子还是喜欢女儿,反正他们有两个人,要是林睿偏颇儿子的话,她就偏向女儿就是,总不会让孩子们受委屈的。   倒是林睿有些好奇地轻轻碰了碰杨柳的肚子,“你说章大夫、高大夫他们怎么就能肯定你这肚子里头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女儿的?岳母是生的两个儿子,姨母是生的两个女儿。这难道不该都是一对一对儿的吗?”   “一男一女,不也是一对吗?”   “你说我去和章大夫学点儿医术怎么样?不学别的,就学怎么把脉分男女。”   “学了之后呢?”   “学了之后……”好像没有很大用处,等他学会了,只怕他和柳芽儿的孩子都已经出生了,“就先学着,以后小舅子们总要成亲的,有备无患不是?”   “随你,你要学就学吧。”   最终,林睿还是没有学会怎么把脉分男女,他向学的心倒是诚挚的,但着实没有多余的时间,因为他们家的俩小祖宗急吼吼地来满足他的迫不及待了。 第82章 生产(一)   自从开始吃章大夫给准备的药膳, 杨柳一天里有很多时候都觉得肚子涨涨的, 动不动就想要去方便, 但她的肚子, 真是很不方便行动,要让林睿抱着去吧, 就算林睿确实能把她抱起来, 她这心里也总是有些发虚, 就怕林睿稍微一点儿劲没有接上,她和孩子们就掉地上了, 毕竟她现在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   这会儿两人才刚开始用午膳,汤才喝了一口, 杨柳就有些坐立不安了。杨柳压住了林睿给她布菜的手,“先等等,先扶我起来一下。”   “怎么了?是腰难受吗?还是把昨天那个垫子重新摆上?”   林睿问起的时候,杨柳摇了摇头, 伸手指了指五谷轮回之地。刚开始让林睿扶着她去的时候,杨柳还多少会觉得不大好意思,次数多了, 脸皮也就厚实了。同样的, 这么些日子以来, 林睿也早就习惯了随时随地扶着杨柳过去了, 于是二话没说, 起身就站到了杨柳身后, 伸手就去扶她,手才刚搭在她的腰后,就听杨柳‘哎呀’了一声。   林睿赶紧收回了自己的手,有些不解地道,“我这还没用力呢。”   “……你先出去,让小风她们进来吧。”   对于突然的‘失宠’,林睿很是不解,“怎么突然要叫她们了呢?你要做什么,我不能帮你的吗?”   “让你出去,你就先出去吧!”杨柳的音量突然大了一些,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林睿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只见……若是天冷裤子厚实的话,大约是看不出来的,但现在天气渐热,不论衣裳还是裤子都不大厚实,那道湿意就很明显了。其实他是不介意的,但柳芽儿介意,他自然只能退避。   “好,我去让她们进来。你别生气。”出门之后,林睿对着就在门边候命的小风她们招了招手,轻声吩咐道,“柳芽儿刚才……不小心把裤子给弄脏了,你们去帮着她换一换,都别多嘴,不然……不然我就和岳母说,让她给你们都发卖了!”   不得不说,林睿的这个威胁很有效,小风她们立马点头保证自己不该说话的时候一定装成是哑巴。   小风她们进屋之后,林睿有些茫然地在门口踱步,最近他的日子就是围着媳妇儿和孩子转悠,这突然离了他们,虽然只有一门之隔,他却多少有些不知所措。才刚想着要不要让厨房那儿送点儿热水过来,本来已经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小风急急忙忙地冲了出来。   “姑爷,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不就是弄脏了一条裤子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不是不是!”小风拼命摇头,嘴巴开合了半天才道,“姑娘……疼……稳婆……”   小风的话虽然说得坑坑巴巴,但林睿还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是怎么回事。   “你先进去陪着她,跟她说,我立马就去找稳婆过来。”因为杨柳怀着的是双胎,其中一个孩子又有些不大好,所以白夫人早就提前替她备下了稳婆,不过不住在杨柳他们的院子里头。   林睿到的时候,王稳婆正在用膳,这一个来月在白府的日子,于她来说还算滋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林睿一脚把门踹开的时候,她才刚吃了一大口饭,被他这么一吓唬,在嘴里的饭立马全都喷了出来。看着满桌子沾上了饭粒的菜,王稳婆眼中的可惜之意一闪而过,虽然是自己嘴里喷出来的,她依旧觉得有些难以下咽了。   此刻的林睿哪里顾得了这么多,拉起她的胳膊,就把她往屋子外头拉。   “哎哎哎,轻点儿。”她那老胳膊都快被拽断了。   “柳芽儿要生了,你走快点儿!”   和林睿的急切不同,王稳婆很是淡定,她都这把年纪了,经她手接生的孩子数都数不过来,往日里她去接生的时候,都是妇人在家里发动了,妇人的家人去寻她,她才从家里出发,那路程有远有近,她也从来都不着急,更何况今天,都在白府之内,于她来说,那就是几步路的事,时间宽裕得很。   “年轻人莫着急,这妇人生孩子都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咱们现在走得再慢,那也是来得及的。”   立场不同,心境和想法自然也是天差地别的,更何况林睿这是头一回当爹,心中慌得很,他总觉得只要把稳婆送到杨柳身边了,他才能稍稍安心。于是不管王稳婆在他身后如何说,他抓着她胳膊的手就没放松过,脚下的步子也丝毫没有放慢,反而有加快的趋势,可怜王稳婆的腿比林睿的短了一大截,却被他一路拉着,林睿疾步走,她是一路小跑地跟着,她倒是也不想的,但就怕她一旦没有跟上他的步子,就能被这个油盐不进的愣头青给一路拖到产房。   虽然路程确如王稳婆说的不算远,但因为一路小跑,到产房外头的时候,王稳婆依旧气喘吁吁。这气儿还没缓过来呢,她已经被林睿推着进了产房。   “柳芽儿,稳婆来了,没事了。”将稳婆拉到床边之后,林睿一把甩开了她的胳膊,矮身蹲在了床头,一边给杨柳擦额上渗出的细汗,一边道。   “嗯,我没事。”林睿回来的还算及时,杨柳的一波疼痛刚刚过去,这会儿正在缓神。“我刚才待你态度不好,是不好意思了,裤子突然湿了,我还以为是尿裤子了,太丢人了。”   “没事没事,我知道的。我们柳芽儿平日里脾气最好了,都是这俩调皮鬼给你折腾的,等他们出生了,我打他们屁股给你出气,嗯?”   “你敢!”   杨柳和林睿说了那么会儿话,王稳婆总算是稍稍顺过了气来了,见两人在那儿腻歪,王稳婆撇了撇嘴,“白家姑爷,这里是产房,男子待着不好的,您还是先出去等吧,这些个丫鬟留下给老身搭把手就行。”   林睿却动也不动,“你自忙你的,我要在这儿陪着她。”   “您在这戳着,老身施展不开啊。”   “施展?你是接生又不是做法,要施展什么?”   王稳婆被林睿捏过的手臂这会儿还在隐隐作痛,想着一会儿她要是压白姑娘的肚子让她用力生孩子,白姑娘这样娇滴滴的官家小姐忍不了疼,一哭二叫的,她这一把老骨头会不会直接被他一脚蹬墙上去?   “这个……您是男子,产房是污秽之地,会冲着您的。”   “我不怕!”   “白姑娘,您快劝劝您夫君吧,他在这里真的不行,您想想您一会儿是要怎么生孩子,这……那又是血又是汗的,你待会儿一疼起来,那脸,现在再美,一会儿也能给您疼成夜叉。”   林睿会不会因为她的脸疼成‘夜叉’模样而嫌弃她,杨柳相信是不会的,但想着一会儿要如何生孩子,杨柳倒确实是不想林睿在一旁看着的。   杨柳抬眼看林睿的时候,林睿冲着她摇了摇头,“柳芽儿,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嫌弃你的,你就让我在这里陪着你吧。在外头,我这心定不下来。”林睿不敢说,在看到此刻脸色苍白的杨柳的时候,他心中突然涌起的那股子恐惧,他害怕了,怕这一门之隔,隔开的就是阴阳。他觉得他得在杨柳身边陪着她,让她时刻都知道,他是和她在一起的,他在等着,等着和她共度余生。   “我这肚子,突然有些饿了。你去给我弄点儿吃的来好不好?”   “吃的?刚桌上不是有吗?”林睿回头一看,却见桌上这会儿摆放着的已经不是饭菜,而是一盆热水,水盆旁边放着布和剪刀。   水和布他是能理解的,要给杨柳擦汗,擦……血,但剪刀呢?不是说怀着身孕的妇人是不能用剪刀的吗?那样冰冷的寒芒,让林睿心里的恐惧又再上升了一些。   “这个剪刀,是用来做什么的?是要用在柳芽儿身上的吗?”若说前一句还是疑问的话,那么后一句就是质问了。   王稳婆被他看得两股有些战战,还算颇耐心地解释了一下,“这个……是用来剪断脐带的,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其实剪刀有时候还有别的用途,在妇人难产的时候,但这样不吉利的话,此时此地王稳婆是不会说的。要真是到了那个份上,她是会打开房门征求房门外头妇人亲眷的意思的。   见杨柳似乎又开始疼,王稳婆顺着她刚才说的话,往下道,“白家姑爷,白姑娘这距离生产还有些时候呢,她既然想要吃东西,那就烦您去给她备上一些过来。这生孩子得有力气,不吃饱了,到了后头就容易脱力的。”   林睿没吭气,只看向了小风她们。王稳婆见状忙道,“她们不行,她们各自有各自要做的事,老身早就提前安排好了的。这里只有您有空闲,你别担心,她这离生产还早呢,您快去快回,赶得及的。”   又一阵疼过去,杨柳深吸了口气,“对,林睿你快去,我在这儿等着你。”   “好,我马上就回来,你千万等着我。”   林睿出去之后,杨柳朝着离她最近的小雪招了招手,“你……一会儿我娘来了,让她看着林睿,别再让他进来了。”   “是。”   白夫人本来就在府中,自上个月开始,白夫人就已经不出门赴宴了,生怕她这前脚出去,女儿后脚就发动了。这会儿得了消息之后,她也很快赶了过来。小雪在门口候着,一看到白夫人的身影,顿时就松了口气,好在,夫人在姑爷回来之前过来了。   “宛清怎么样了?发动了多久了?”小雪一到她跟前,白夫人就急急发问,听说才刚小半个时辰,白夫人皱了皱眉,这就意味着,女儿还得疼上好些时候呢。“我先进去看看。”小雪正准备把姑娘交待的话说出口,白夫人已经转身进了产房了。   白夫人进来的有些不是时候,杨柳正疼着,王稳婆在一旁有些不痛不痒地重复着说着不知道多少遍的话,“白姑娘您千万忍着疼,别大声叫唤,省着些力气,这会儿还没到您用力的时候呢!一会儿你得都听老身的,老身让您用力,你再用力。这力气要是用不对地方啊,不但您遭罪,孩子也会有危险。白姑娘您听见了吗?听见的话,应老身一声!”   “嗯。”好些时候过去,杨柳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宛清,娘来了,没事的,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刚才白夫人的脚步声,王稳婆其实是听见了的,但她以为是刚才出去通报消息的小雪又回来了,没想到进来的是白夫人,这一下子,她脸上的神情就有了很大变化,“哎哟,您怎么亲自进来了?白夫人您放心,老身接生的孩子没有一千,那也有几百,各个都健健康康的。老身刚才也给白姑娘摸过了,她这胎位很正的,定然是能顺利诞下麟儿的。”   京城里头有名的稳婆其实不少,但其他的不是已经被其他府里请了去,就是不愿意提前待在白府之中,按照那些稳婆的话来说,这一天之中,京城里头都可能会有很多孩子降生,若是只待在白家,只怕旁的家里找不到人。虽然她们也承诺会随叫随到,但白夫人最后还是定下了王稳婆,因为确实如她所言,她接生的孩子多,应对各种生产情况的经验还是很丰富的。   “嗯,你多费心了。若是宛清能顺利生产,红封肯定是少不了你的。”   一听到银子,王稳婆的眼神顿时就亮了,嘴里连声应‘好’,“您放心,都包在我身上了。”   想起按照往常,这会儿正是用午膳的时候,白夫人转头问立在一旁的小风,“宛清发动,是在午膳之前,还是之后的事?”   “回夫人的话,姑娘正在用午膳呢,才刚用了没几口,就发动了。”虽然小风她们没有在一旁伺候着杨柳和林睿用午膳,但是桌上的饭菜是她们送来的,也是她们撤掉的,所以有没有动,动了多少,她们心里是有数的。   “那可不行。宛清啊,趁着你现在疼得还不是太厉害,抓紧吃点儿东西吧,不然一会儿只怕没力气。”   一旁的小风等人听了白夫人的话,都只瞪大了眼睛,姑娘都疼得好像上气不接下气了,这还不算疼?那一会儿得多疼啊?几个还没成亲的小姑娘,顿时都有些发憷起来。   从屋外跟进屋内的小雪感觉这会儿终于有了她说话的机会了,于是就把杨柳打发林睿去拿吃的,让白夫人一会儿给他拦在门外的事情给说了。   白夫人被小雪这么一提醒,终于想起了她还有个女婿,刚才她就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但愣是没有想起来。   “行,宛清你放心,娘一定看好他。你就专心生孩子就行。”男子进产房待着?且不提会不会被血气所冲的事儿了,就光是想着女儿在床榻上头躺着用力生孩子,女婿在一旁看着,她都觉得……不妥,大不妥。又不是生完孩子这一辈子就过去了,要是女婿看着女儿生孩子,被吓到了,那他们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林睿匆匆忙忙地回来,一到门口,发现房门关了,他一愣,立马侧了身子,用手肘叩门,“柳芽儿,我回来了,你让她们给我开开门。”   然后……门开了,林睿回头一看,“岳母,您也来了。”   “嗯。小雪,还愣着做什么,把吃的给宛清端进去。”   “岳母,这事儿我来就行了。”林睿说着,就想往屋子里走,但白夫人挡在正中间,没有给他让路的打算。   “宛清生孩子是大事,你就别添乱了,和我一起在外头等着吧。”   闻言,林睿边摇头边道,“岳母,我不会……”   “只要你在,宛清就没法集中精神。生孩子的时候可不能分神。再说了,就没有男子待在产房里头盯着妇人生产的前例。”   对着王稳婆的时候,林睿是可以耍无赖的。但对着自家岳母,林睿不愿承认自己有些怂,于他来说,那是对长辈的一种尊重。   房门阖上之后,林睿本就浮在半空的心越发不安定了起来,先是无措地四处张望,而后开始在房门之前踱步。再然后……   在林睿不知道第几次经过她面前的时候,被绕晕的白夫人终究忍无可忍地开了口,“你是驴吗?”   “啊?”听到白夫人和他说话,林睿回过了头,但脸上的茫然无疑在告诉白夫人,他根本就没有听到她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你别再继续围着我绕圈了。头都被你给绕晕了。”白夫人有些担心,担心再被林睿这样绕下去,她也要起身和他一块儿绕圈子了。那也太傻了。   “我……岳母,不然您和她们说说,让我进屋去吧,我在外头,我这心……定不下来。这么久时间过去了,柳芽儿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很担心她。”   白夫人抬眼看了看天色,“久什么呀,还没一个时辰呢。这生孩子就没有这么快的,想当初我生宛清的时候,那是从白天生到了晚上才生出来的,后来承信、承礼他们……也都生了好几个时辰。你啊,以后得对宛清再好些,也不枉她为你遭的这份罪了。”   “还,还要几个时辰?”林睿的脸色瞬间白了不少,疼上几个时辰?柳芽儿能受得了吗?   “对,还早着呢,所以你就先坐下吧,坐下慢慢等。”   林睿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那……那她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呢?”是太疼了,所以发不出声音来了吗?   “孩子没生出来之前,得憋着劲呢。这胡乱叫唤,力气都用完了,哪儿还有气力生孩子?”白夫人此刻也等得很心焦,和林睿说说话,解释一下,也算是分散些紧张情绪了。   “憋着?”憋几个时辰的劲,比一直用力也轻松不了多少吧?   白夫人的安抚和解释,只让林睿坐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林睿一直坐在门边的地上,耳朵贴着门缝,仔细听里头的动静。白夫人倒是有些佩服他了,一坐半个时辰都不带动弹的。   林睿很着急,着急地想要听到来自屋内的动静,哪怕只有一丝也好。因为贴着门缝,他倒确实也听到了,只是……听到的并不是来自杨柳的声音,而后王稳婆不时的喊着‘用力’的声响,那声音有些嘶哑,真是难听得很。   屋内,床榻之上,杨柳的气息很是急促,脸色苍白,一头一脸一身的汗,但只紧紧咬着嘴里的没撒口,王稳婆说了,现在还不到最后用力的时候,她得憋着劲,不能出太大的声音。   小霜专门负责搓洗棉布,小风负责替杨柳擦拭额头鬓角颈侧的汗水,小雨负责扶住她的双膝,小雪负责在王稳婆用力推杨柳肚子的时候压住她,不让她动弹。   “用力用力!说你呢,给她压好了,别让她起来。”   因为小雪压着杨柳的时候是面向王稳婆的,所以她看得十分清楚,王稳婆的手在姑娘身上动作的时候,那几乎是用尽了全力的,使劲地把姑娘隆起的肚子往下推,每当她施力的时候,小雪就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姑娘的身子颤抖地厉害,不自觉地就会起身想要缓解这样的疼痛。   忍了好一会儿,小雪开了口,“王稳婆,您能轻点儿吗?我看姑娘好像,疼得厉害。”   “你懂什么呀?哪个妇人生孩子是不疼的?我这不使劲推,孩子怎么会下去呢?小丫头片子,我开始给妇人接生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废话少说,好好给你们姑娘压着。”   一波‘酷刑’结束,小霜抽出了杨柳嘴里咬着的棉布,让她能顺畅呼吸,小风接过她重新搓洗过的棉布给杨柳擦脸……王稳婆复又回到了桌边,开始继续吃刚才林睿从厨房端来的本来给杨柳的吃食,一边吃,一边抱怨,“还是热的时候香,一冷了就不好吃了。你们盯着点儿啊,一会儿她开始疼了叫我。” 第83章 生产(二)   小风四人都还未出阁, 就更不要说生孩子了, 听王稳婆这么一说, 她们都有些傻眼。从最初开始, 她们就一直都是听着王稳婆的话配合动作的,要她们自行分辨杨柳是否开始疼了, 她们都是两眼一抹黑, 不懂。   感觉可能歇得差不多了, 小霜在耳边轻轻地问杨柳,“姑娘, 您觉得又开始疼了吗?”   杨柳的意识有些模糊,刚开始的时候她或许还能分辨什么时候开始疼痛,因为那疼是一波一波间隔着来的, 但现在……除了疼还是疼,即便王稳婆没有在她肚子上按压了,她依旧疼得厉害,哪里还分辨得清, 下意识地,杨柳摇了摇头,她其实想要表示的是, 她没有又开始疼, 是一直都很疼, 但小霜显然不是她肚子里头的蛔虫, 就给误会了, “既然现在还不疼的话, 那姑娘您趁着机会休息一下,一会儿要是又开始疼了您叫我。”   虽然看似专心吃东西,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的王稳婆皱了皱眉,心道:这姑娘也太能忍疼了吧?她刚才都是故意往最能让她疼的地方压的,怎么就能不疼呢?想来应该是疼疲了。不过她既然说不疼那也好,那就拖着呗,反正她不着急。   自那天开始,杨柳的孩子一直都是章大夫管着的,他到了京城之后,几乎没有什么人来找他看诊,因为京城自有京城的大夫,京城里头知道他是个大夫的人屈指可数。他也不确定会在京城里头待多长时间,也未曾去任何一个医馆坐诊。   杨柳发动之后挺久,白夫人才想了起来,该通知他一声,至于他来还是不来,那就看他自己了。毕竟生孩子这事,他一个男子,也确实是难帮上忙的。当然,白夫人也不希望他能有机会帮忙,因为若是经验丰富的稳婆都没法让杨柳顺利生产的话,那么杨柳和孩子只怕就有危险了。   章大夫一听到消息之后,立马就过府来了。来的时候正见林睿靠坐在门边,似乎侧耳听着屋子里头的动静。   “白夫人。”章大夫冲着白夫人打了个招呼,点了点头。   “章大夫您过来了?宛清这只怕还有些时候才能把孩子生出来呢。您来了也好,先坐吧。”   “白姑娘这……已经多久时间了?”   “该有一个多时辰了。”白夫人想着章大夫毕竟是个男子,就算医术再了得,这妇人生孩子的事,只怕知道的还是不会太多的,于是又多加了一句,“这时间还算短的了,有些妇人生个一天一夜也不是没有的。”说到这里,白夫人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杨柳所在的方向,当然,她是不希望女儿生产的时间拖得那样久的,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容易乏力,若是力竭了,那就真的危险了。   这些,章大夫确实不怎么了解,只能颔首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那大少爷他……”章大夫指了指林睿的方向。   “林睿担心宛清,但他一个男子,着实不方便进产房,他已经在那儿坐了好一会儿了。”   章大夫刚才就并未依言坐下,这会儿和白夫人其实也没有更多的话要说,未免词穷尴尬,他径直走到了林睿身边,蹲了下来,“大少爷,您这……能听到里头的动静?”   林睿有些茫然地回过了头,见是章大夫,他便道,“刚才还有动静的,现在……好一会儿都没声音了。章大夫,柳芽儿和孩子都能好好儿的,您说是吧?”   这样的时候,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林睿想要听的是什么样的答案,当然,就算只是为了讨彩头,此刻也该说好话,于是章大夫点了点头,“嗯,前几天我给令夫人把脉的时候,她的脉象还是很好的,一定能顺利的。老夫还等着喝孩子的满月酒呢!”   得到了些安慰,林睿咧了咧嘴,虽然笑得有些僵硬,但不得不说,这人长得俊,不管做什么动作,那都是悦目的。章大夫遥想了一下杨柳腹中的孩子满月的时候该是如何地粉雕玉琢,一张老脸也笑开了花。   白夫人让下头的人去通知大夫,下头的人自认做事十分妥帖,除了通知最近常给他们家大姑娘看诊的章大夫之外,还另行通知了前头一直给姑娘看诊的高大夫。章大夫前脚刚到,这凳子还没坐热乎,后脚高大夫也来了,身边还多带了一个人来。   高大夫本来是不想来的,他前头一直说杨柳肚子里头的孩子只能保一个,若是都保下了,只怕母子三人都会有危险,没曾想,这章大夫还愣是就给她保到了生产的日子。   高大夫毕竟是个大夫,这大夫于自身的医术那一般都是有些自负的,觉得自己做不到的事,旁人应当也是做不到的,在章大夫做到了之后,他嘴里虽然不服气,但心里是服的,今天一是来看看杨柳和孩子的情况,如果三人情况都好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只怕要和章大夫好好研讨研讨那博大高深的歧黄之术了。这医者仁心,若是可以的话,他也是希望能救下所有能救的人的。   如果说见到章大夫算是意料之中的话,那么高大夫的到来就是意料之外了。当然即便意外,白夫人也不会说‘您怎么也来了?’这样的不妥当的话,虽然讶异了一下,白夫人还是指了指身边的位置,“您坐,我让人去给您和章大夫上茶。”   说完之后,白夫人看了眼高大夫身边看着眼生的年长妇人。   “老夫倒是可以坐下,她只怕要进屋去。”   高大夫的这话,让白夫人一时间没有能反应过来,毕竟她们现在不缺稳婆,需要的只是耐心等待罢了。   “您的意思是……”   “这是城西柿子巷的曹稳婆。”   京城里头有名的稳婆其实并不大多,所谓的有名,是指这些稳婆接生的孩子多,且经她们手接生的妇人几乎都是母子平安的。成亲要选黄道吉日讨好彩头,生子也是一样,口碑好的接生婆,能大大降低妇人一尸两命的风险,因为她们经验丰富,遇上突发的状况,能够镇定自若地做出正确的处置,而不是动不动就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剪刀问妇人的亲眷,要保住大人还是保住孩子。   “这……您媳妇不是说您去外地省亲去了吗?”曹稳婆在京城的名声不小,所以白夫人当时也是让人去请过她的,但没能请到,时隔不久,白夫人还记得很清楚她没有能来的缘由。   曹稳婆的眼神有些闪躲,犹豫了一下道,“当时是出去了,不过老身提前回来了。”   白夫人不疑有他,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哦’了一声。想起了高大夫刚才说的话,随即就有些犹豫起来,按照她的想法,这接生婆一个其实就足够了,若是两个人,但凡遇上点儿什么情况,只怕还没想出法子来,两人倒能先吵起来。若是结果不好,只怕还会互相推卸责任。怕就怕,有时候一个人的决定是对的,另一个人的决定是错的,但两个人都互不相让。其他事情还能让她们有时间争论分错对错来,但生孩子这样的大事,稍有不慎那就至少是一条人命。   “这个……屋子里头现在正在帮我女儿接生的,也是城西的一个挺出名的稳婆,夫家姓王的,您知道吗?”   曹稳婆点了点头,“知道的。”   “您看,我这一贯以来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既然她已经先在里头了,您这会儿要是进去,我怕王稳婆会有想法。当然,您既然来了,也不能让您空手回去。”说着,白夫人朝着身边的丫鬟伸出了手,丫鬟会意,从袖中掏出一个红封来。白夫人接过,就递到了曹稳婆跟前。“今天让您白跑一趟了,我这府里还有好些皮猴子,待得他们日后成亲有了孩子,还盼着能请到您替我接生孙儿孙女。”   没有人是不喜欢银子的,但曹稳婆虽然说不出‘无功不受禄’这样的话,却能明白那分意思。“不不不,这个老身不能要。”   “讨个彩头罢了。”一般稳婆收红封,那都是母子平安的情况。如果能让女儿和外孙三人母子平安,别说多出一个红封了,让白夫人多出十个二十个她都是愿意的。   曹稳婆才刚勉强将白夫人给的红封捏在手中,正进退两难之际,本来守在房门口的林睿突然有些着急地朝着白夫人他们这儿冲了过来。   “娘!”这一急起来,林睿连岳母那个词儿都给忘了,直接就喊了白夫人‘娘’,“让我进去吧,求您了!”   即便林睿不过来,在场的人也都听到了由屋子里头传出来的杨柳的那一声惨叫。母子连心,白夫人的心被这一声震地猛然瑟缩了一下,眼眶瞬间就红了。不自觉抖着的手,拍了拍跪在她跟前的林睿的肩膀,“你先起来,起来。”   这一声,让曹稳婆手中的红封顿时就脱了手了,不自觉地喃喃,“造孽,造孽啊!”   本来曹稳婆突然寻了他,问及杨柳的事,高大夫就已经觉得有些奇怪了,这会儿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就更觉怪异。想了想,高大夫将人拉到了一旁,“曹稳婆,都到了这份上了,有什么事儿,您不如还是直说吧。您且记得,里头那是三条人命。”   屋子里头,杨柳又是一声哀嚎。   “王稳婆,您轻点儿不行吗?”小风的声音之中,已经带了哭腔,生孩子真是太可怕了。   接连听杨柳叫了两声之后,王稳婆算是肯定了,原来刚才不是杨柳能忍疼,是她用的力气不够,瞧着这会儿,不是叫得挺响亮的吗?   伸手掏了掏被震得有些疼的耳朵,王稳婆不耐烦地说,“还说呢,还不快给你们姑娘嘴里塞上棉布,这她疼起来万一把舌头给咬断了,算你们的还是算我的呀?”   王稳婆这么一说,小霜皱了皱眉,刚才明明是王稳婆说这会儿到了要用力的时候了,让她们先不要塞着姑娘的嘴的。但夫人事前交待过,在这产房之中,让她们都要配合着王稳婆行事,听她的吩咐。   见杨柳的嘴被重新堵上之后,王稳婆继续开始以刚才的力道按压杨柳肚子,因为确实很用力,所以此刻她的脸上是一副用力过度的狰狞模样。小雪只看一眼就不敢再看,她觉得王稳婆不是来接生的稳婆,而更像是来索命的恶鬼。   毕竟年纪大了,这竭尽全力按压了几下之后,王稳婆就有些累了。前头觉得这就是个轻松的活计,所以只得那么些银子她也认了。现在想想,只怕事后还是要让他们再多加些银子才是,毕竟她得这么折腾几个时辰呢。   回头看了眼杨柳惨白的脸,王稳婆的嘴角掀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小蹄子,才刚这么几下就受不住了,这才刚开始呢,到天亮为止,时候还长呢!】   王稳婆深吸了几口气,正准备继续开始,猛地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之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后,她已经被人从床尾一把掀翻到了地上,还未及出声呼救,已经被人大力地遏住了脖颈。一口气上不来,王稳婆顿时就开始翻起了白眼了。   进了屋之后,白夫人先让曹稳婆查看女儿的状况,再一回头,发现林睿双目赤红地紧紧地掐住王稳婆的脖子,王稳婆已经被掐得脸红、翻白眼、吐舌头了,“哎呀,糟糕,快,快拉开他。林睿,快放手……”见几人都掰不开林睿的手,王稳婆马上就要殒命之际,白夫人急中生智,说了句,“什么?宛清你要和林睿说话?林睿啊,快来,宛清有话要和你说。”   白夫人这话一出,林睿顿时松手回头,看向了杨柳所在,有些僵硬地侧着耳朵,似乎在听杨柳是否有出声。   因为想要问杨柳自己的感觉,所以进屋之后,曹稳婆就抽出了她嘴里的棉布,此刻上头,已经有了些血迹。这会儿白夫人话音一落,杨柳轻轻地出了声,只是声音很有些含糊,即便白夫人站得极近,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林睿慢慢地,走到了杨柳身边,跪伏在了床头,侧脸贴住了杨柳汗湿的略有些冰冷的脸颊,轻声在她耳边低喃:“柳芽儿别怕,我来了,我来陪着你和孩子们了。”   听到林睿仿若从虚空传来的声音,杨柳本来有些涣散的眼神重新慢慢明亮了起来,生产的痛楚已经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疼得她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杨柳看了林睿一眼,没吭声,又看了他一眼,似乎终于认出了他来,才轻声道,“你来了?”   林睿沉默颔首,他此刻已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我好疼。”疼痛还在继续,铺天盖地一般,让杨柳渐渐地想起了她现在是在做什么。   见她这般,林睿觉得喉咙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直没法说出话来,只垂首亲吻她的眉心。   感觉落在脸上的带着温度的‘水’,杨柳努力地抬了抬手,但因为乏力,只抬到了一半,就又软了回去。   “别哭,哭得难看。”   “再难看你也得看一辈子,咱们说好了的。”   杨柳轻‘嗯’了一声,觉得眼皮子有些重。林睿来了,她安心了,想要睡会儿。   “柳芽儿,你别睡!”   曹稳婆迅速地查看了杨柳的情况,先是摸了摸胎位,然后俯身看了看,越看,这眉头蹙得就越紧。   白夫人一会儿看着杨柳和林睿那边,一会儿看着曹稳婆,在看到曹稳婆神色凝重,眉头紧蹙之时,白夫人突然后背一凉,心中有了不愿思及的不好预感。   “曹稳婆,我女儿怎么样了?”这话,白夫人几乎是从唇齿之间挤出来的。   曹稳婆还来不及回答,屋子里头突然想起了哑巴一般‘啊啊啊啊啊’的声响,声音来自王稳婆。   被林睿放开之后,王稳婆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嗽好容易止住,她便想放声大喊,喊‘救命啊!’、‘杀人啦!’什么都可以,但一想出声,就觉得喉咙之间火辣辣地疼,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啊啊啊啊啊’。于是只能惊恐地瞪大了此刻已经开始慢慢充血的血红眼睛……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她给我绑了,嘴巴塞上,先关到柴房里头去。”   看着王稳婆虽然极力挣扎,却被扎得严严实实地被扭动出屋子之后,曹稳婆的目光重新回到了白夫人脸上,“夫人,先给大姑娘用点儿参片提提神吧。”   曹稳婆这话一出,白夫人的手开始抖了起来,需要参片提神,说明宛清此刻已经接近力竭了,可是明明,她才刚开始生产不过一个多时辰罢了。想她当初用参片的时候,那都是……   “用了参片之后,孩子马上就能生出来吗?”   曹稳婆摇了摇头,“只怕不成,还得先把胎位给调回来。”   “胎位?可她刚才明明说宛清的胎位很正的。”这个她,虽然白夫人没有明说,但曹稳婆知道说的是王稳婆。   说到这里,曹稳婆摇了摇头,“老身刚才问过这几位了……”她指的,是小风她们。“按照她们所说,想来大姑娘原来的胎位确实是正的,但前头那一个多时辰,她只怕是用了转胎之法,这转胎的时候,确实是会很疼的,也难怪大姑娘刚才会叫得那般大声。”说到这里,曹稳婆不免有些唏嘘,说起来,这王稳婆还是很有些本事的,这转胎之法还真不是一般的稳婆能会的。毕竟小风她们几人都在,她有所顾忌,只能隔着肚子在某些地方施力,逼着杨柳肚子里头的孩子掉头。   正常的情况之下,在快要生产的时候,腹中的胎儿都是头朝下脚朝上的,但也有很少数的情况,要不就是妇人还没有到月份就提前生产,要不就是临产前摔过……造成难产的情况。   面对这般情况的时候,普通的稳婆那就是拿一把剪刀发问,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如果是保大人的话,那就把剪子伸到肚子里头给孩子剪碎了取出来,如果是保孩子的话,那就把大人的肚子剪开,把孩子抱出来。若是运气好些,遇上王稳婆这样会转胎之法的,那么无非就是妇人多受些痛楚,但最后还是能大小均安的。和死比起来,只是疼痛,自然已经是万幸了。   给杨柳含了参片之后,曹稳婆没有马上动作,一来是想要等她再稍稍缓一缓,二来,她还有些话要说在前头。   白夫人却有些着急,这时间拖得越久,宛清这身子只怕就越虚弱,于是出声催促曹稳婆。   “有件事得事先和您说一下。”   如果可以,白夫人并不想听曹稳婆接下来的话,但她还是勉强自己点了点头。   “这转胎之法,旁的妇人用一遍,都痛不欲生,大姑娘她……身子似乎有些弱,只怕……若是到时候她受不住……”后头的话,曹稳婆说得很是艰难,活到这把年纪,‘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由她口中说出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   问孩子的母亲,是要保住孩子,还是要保住孩子的血脉,这其实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白夫人和所有人一样,都盼着能两全其美,于是她只是摇头,拼命摇头,“只要能让他们母子三人平安,您说什么都可以。”所以,能不能不要让她做选择?   “老身自然会尽力,但凡事总有万一……您得先把话说在前头,老身才好动手。”   “娘,让章大夫他们进来看看吧?”   林睿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让白夫人简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力了,“你说什么?”从来就没有大夫到产房里头来的道理。   “比起她,我更信章大夫,让章大夫确认一下柳芽儿的胎位是正还是不正,再让她动手吧。柳芽儿她,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第84章 生产(三)   林睿之所以一入产房便对王稳婆发难, 一是因为听了高大夫转述的曹稳婆所言, 曹稳婆说, 她当初之所以让小儿媳妇说她去外头省亲, 一时之间回不了京城,就是不愿意掺和在官宦人家后宅的这些肮脏事情里头。   白府让人去请她接生, 允诺的银子并不少, 另一户人家让她同意去接生, 允诺的银子只多不少,若她当时来了白府, 那就是赚的两份银子,凭着她的经验,确实可以做出让妇人和孩子皆亡却看不出丝毫破绽来。但这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 她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没必要赚这份昧良心的银子。她当时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做法,就是两边都拒绝。但拒绝得虽然很是干脆,可这事儿就算是存在曹稳婆心里头了。   稳婆之间虽是同行, 但多少还是有些来往的,因为稳婆也是常人,也有分身乏术的时候, 妇人生孩子可不是下鸡蛋, 那都是耗时很长的事, 一个稳婆一天能接生一家人家的妇人都算很不错的了, 若是遇上前后脚生产的妇人, 稳婆自然不可能丢下手边的妇人去新的人家, 那么交好像曹稳婆这样出名的稳婆就很重要了,只要她随便提一提,便是其他稳婆的机会了。   白府最后找了王稳婆入府等着给白家大姑娘接生的事,曹稳婆是从田稳婆那儿得知的,田稳婆与曹稳婆关系不错,很多时候曹稳婆接了产期相近的妇人,后生产的那一个曹稳婆都会推荐她去。   而她之所以提到这事,也不过是羡慕王稳婆能找到这样一门好‘差事’,好长一段时间管吃管住不说,后头的红封听说也丰厚,她最后是这样说的,“……你说巧不巧,我那天去接生的人家,他是一个大夫的亲戚,那个大夫姓高,听说在城东还是挺有名气的一个大夫,那位白家的,前些日子就是他在看诊的,那肚子倒是争气的,一下就怀了两个娃,只是听说怀相好像有些不大好。依你看,那王家的,能顺利接产这双生子吗?这可是您拿手的事儿,要不是您前段时间不在,哪里能轮得到她?”   一听杨柳怀的是双胎,曹稳婆当时这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双生子那是最容易做手脚的。擅长接生双生子的她那是再明白不过了,双胎比单胎的危险大了许多,妇人怀着孩子的时候就比旁的妇人要吃力很多,生产的时候更是凶险,因为旁的妇人生完一个孩子,那就基本算是完事儿了,怀着双生子的妇人却还要在接近力竭的时候再分娩一个孩子。   瓜熟蒂落,妇人肚子里头的孩子可不是瓜,可能还不如瓜,至少瓜熟了,它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等着你去给它抱回家,但妇人肚子里头的孩子,待得到了日子,那都是努力争取‘早见天日’的,这肚子里头一个孩子还好办,稳婆只要给一定的动作辅助,就能让孩子找到出来的路。这双胎就棘手多了,有可能会发生一个动作,两个孩子互不相让,都想往外挤的状况……   同在城西,曹稳婆自然是很清楚王稳婆的性子的,特别小气,特别斤斤计较的一个人,但这也不完全怪她,她当家的,当年贪图一个寡妇的美色,先是暗通款曲,被那寡妇的亡夫族人发现了之后,干脆一不做不二休,卷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就带着那个小寡妇远走他乡了,留下王稳婆和三个半大小子,最初她的日子过得那确实是很难的……就她这样一个铜板能掰成两个花的人,前段时间居然突然就开始大方了起来,打听到这个之后,曹稳婆这心里顿时就开始有了不好的猜测了。   做了稳婆之后,曹稳婆其实常常都会做噩梦,在她的梦中,都是接生失败,产妇一尸两命、死不瞑目的血腥场景,但她除了接生也不会干别的事。年纪渐长之后,家中的女儿都出嫁了,儿子相继开始养家,她就不那么频繁地出外接生了,这相应的,晚上也就睡得好了很多,自从田稳婆和她说了白家的事之后,曹稳婆夜夜都不安枕,梦中都是一尸三命的可怖场景。   坏事虽然不是她做的,但她是实打实的知情不报。这些日子曹稳婆一直都在犹豫着,该不该和高大夫透透口风,该如何和他说起这事,万一她说了,高大夫却误会她这是同行相厌怎么办?这拖来拖去,就拖到了杨柳发动的日子。   听说杨柳发动的时候,曹稳婆几乎是立刻就到了高大夫跟前的,但说出口的话,却和她琢磨多日的大相径庭,她只说她是个稳婆,专门接产双生子的,听说高大夫前段时间接诊的一个白府的姑娘就是怀的双胎,想着能不能在关键的时候搭把手,也赚一份赏银。   杨柳的那一声惨叫,让曹稳婆仿若身回噩梦之中,某个梦境之中,那个看不清脸的妇人就是惨叫了一声之后,身下血流如注,没了声息的。因为恐惧会噩梦成真,所以在高大夫问起的时候,曹稳婆再无隐瞒,一股脑儿地把她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曹稳婆似乎是怕高大夫不信,将情况说得很细致,到了高大夫这儿,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快进屋去拦着那个稳婆,她收了银子要害死你媳妇。”   林睿,本就快被自己长时间的胡思乱想逼疯,刚才杨柳的那一声一声,更加剧了他的疯狂,听了高大夫的话之后,他便直冲进了屋子,后头的事,他其实记得不大清楚了。这会儿哭了一下,宣泄了部分的不良情绪,脑子倒是清醒了一些。比起这两个稳婆,他更愿意相信将杨柳和他都‘养’得白白胖胖的章大夫,至于高大夫,既然都让章大夫进来了,也不少他一个,一人计短两人技长。此时此刻,林睿唯愿能保住杨柳和孩子们的命,至于其他,除死无大事。   生死关头,白夫人也很快想通,如果命都没了,还要名声做什么。而且这还是在她白府之中,若是有人胆敢外传些什么有的没的,那么她愿意为了女儿和外孙们的安稳下半辈子,做那心狠手辣之人。   因为最在意女子名节的应当是夫家,所以这事,是林睿出屋子去和高大夫和章大夫商量的。但林睿和白夫人的所思所想,几乎全是白搭,因为不论是章大夫还是高大夫,都不懂这妇人胎位的问题。他们学医,那都是有医书,有师傅传下的脉案的,诊脉断病也是亲身上了手一个一个‘摸’过去,积累而来的经验,但妇人的胎位是正还是不正,可没有那么多妇人愿意给他们摸肚子,让他们累积经验。   他们最多,也就是能在杨柳生产之后给她诊脉,开些调补气血、培元固本的药。   林睿出了屋子之后,白夫人和小风她们都守在杨柳床榻边上,曹稳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开始净手,因为她很清楚,不论高大夫他们进来与否,最后接生的事应当还是要她来做,因为王稳婆被丢去了柴房,而现在……另寻一个敢来接生的稳婆只怕比登天都难,稳婆都是很在意名声的,这一旦手上出了一尸两命的事,那么今后很有可能就不会有人家去找她接生了,她也只是良心难安,才来走这一遭。   含了参片之后,杨柳清醒了些,见白夫人含泪看着她,她只勉强提了提嘴角,“娘,我没事的,您别哭。”   白夫人不是不想和女儿忏悔,是她识人不清,才让女儿遭了这样的大罪。但她知道,女儿现在不能多说话,所有的力气都得省下来,因为一会儿,她很可能还要再遭一场大罪。   “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会儿,省点儿力气,一会儿还得生孩子呢。娘就等着抱外孙和外孙女了。”   “好。”杨柳应了一声之后,闭上了眼睛,其实她哪里能休息得了,只要孩子没有生出来,她的肚子就一直翻江倒海一般地疼着,闭眼只是让她娘安心罢了。   因为时间不能耽搁,在确定高大夫和章大夫帮不上忙之后,林睿很快回返,看了白夫人一眼之后,他径直走到了曹稳婆跟前,“您若真心助我们,我铭感五内,今后您有什么事,赴汤蹈火我都替您办了。但你若也是来害她的,那么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你偿命。反正若她和孩子不在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不如一块儿到阎王跟前去说说理!”   看过了林睿对待王稳婆的那股子狠劲,曹稳婆自然是不会质疑林睿此刻话中的真实性的。但该说的话,她还是要说的。毕竟她只是稳婆罢了,既不是大夫,更不是神仙。   “老身还是那句话,您夫人现在的情况,老身只能尽力,但若是您夫人实在撑不住……那老身只能照着你们的选择,保住其一。所以您二位,是要现在告诉老身你们的选择呢,还是先出去考虑一下,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老身再让这些姑娘们其一出去问你们的意思。”   “就真的不能都保住吗?”白夫人问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低。   “老身只能保证会尽力,但结果……没法保证。”   “那……”白夫人看向了林睿,此时此刻,这个决定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下,作为一个母亲,她自然是希望能保住自己的女儿的,同样作为一个母亲,她能明白一个娘亲对于亲生孩子的那种依恋和舍不得,那是愿意用自己的命去交换的。如果女儿活下来了,她的孩子却被剪碎了,那……该有多残忍,叫她如何面对?   “保孩子!”林睿的目光,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开了眼睛看着他的杨柳对上之后,说了这样三个字。   白夫人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虽然这其实真的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哪个答案都有它的错处,但白夫人一直觉得女儿和女婿的感情甚笃,在她的心里,已经默认林睿是会选择女儿的,毕竟女儿还在,他们以后还是会再有孩子的。但他居然和天下所有那些无情的男子一般,选择了能传宗接代的孩子。   “你……”白夫人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但眼中除了错愕,还有对林睿的谴责。   “岳母,您出去吧,这儿有我陪着柳芽儿就行了。”   如果林睿的选择是女儿,那么白夫人自然是可以安心出去的,但林睿选择的是孩子,白夫人哪里能放心出去,很有可能,这一出门去,再见面,就已经是阴阳两隔了。   白夫人站着没动,林睿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是走到了杨柳跟前,还算自然地坐在了她床头的脚踏之上。做了决定之后,什么情况他都能坦然面对了。   “柳芽儿别怕,万事都有我陪着你,嗯?”   杨柳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缓缓地点了点头。她的心意他懂,他的意思她也明白,只是可怜了孩子。   曹稳婆此刻真是无奈了,本来不论是林睿还是白夫人,此刻都应该在产房外头等着的。但很可能是王稳婆的前车之鉴,让他们都不愿意离开,想要亲眼看着她将会对杨柳做些什么。其实……若她真想,在他们跟前也完全是可以做手脚的,但她若是有那样的想法,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既然您二位都不想出去,那么老身只有一个要求,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别出声,也别指手画脚,老身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后她走到了杨柳跟前,“一会儿肯定会很疼,可能会比刚才还要疼,但老身希望您能坚持住,没有一个孩子是不需要亲娘的,更何况您这肚子里头是两个孩子。”   杨柳点了点头,面上没有太大的波澜,但握着林睿的手稍稍加了些力道,还有一丝颤抖,因为恐惧疼痛,也因为恐惧死亡。   林睿回握了一下她的手,轻轻以脸蹭了蹭她的脸。   曹稳婆看了眼被挤到了一旁的小霜,把她手里拿着的参片挪到了林睿手中,“您也别闲着,过一段时间给您夫人递上一片,这样的时候,千万别吝惜这些个身外物。”曹稳婆不是不能理解林睿的选择,一对二,保住孩子自然是明智的,但同样身为女子,感同身受,却未免觉得心寒。   接下来的不论于林睿、杨柳还是白夫人来说都极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头,曾经数次,林睿都想将他对王稳婆做的那些事在曹稳婆身上重复,刚才觉得王稳婆的面貌有多可憎,现在的曹稳婆也是不遑多让的,但他不想松开杨柳的手,也怕万一他判断失误,会害了杨柳和孩子。   不似王稳婆,曹稳婆的力道虽然也重,但不是次次都重,是有轻重之分的,这让杨柳多少有了些喘息的机会,虽然疼痛其实一直如影随形。   转胎不仅是个技术活,还是个力气活,早些年曹稳婆做这事儿的时候那是极轻松的,只要注重技法就行,力气那是管够的,现在年纪毕竟大了,时间一长了,别说杨柳疼得脱力,她也有些累得脱力了,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休息,因为时间拖得越长,不论对杨柳,对孩子,甚至对她都不是好事。终于,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今天这话也许要倒过来说,杨柳怀着双胎固然让王稳婆做的手脚不易被人发觉,但同样的,两个孩子让她的手脚做起来不那么容易。   见曹稳婆松了口气,还停了手中的动作,复又将一片参片塞进杨柳口中之后,林睿有些紧张地开了口,“怎么不继续了?”   白夫人,则是转头看向了放在桌上的闪着寒光的剪刀,她怕,怕到了抉择的时候。   曹稳婆笑了笑,笑出了一脸的褶子,“不急,先让你媳妇儿休息一会儿。”   “您的意思是……”林睿只知道杨柳很疼,他一直在尽他所能地安慰、安抚她,虽然他很明白,这些都是无用的。   “已经转回正常胎位了,让她休息一下,就能开始生了。”主要是她也要休息一会儿。   “啊?这么快?”   白夫人、林睿、杨柳和曹稳婆,此刻都算是当局人,他们都一致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但一旁的小风她们虽也担心杨柳,但毕竟相处的时间不长,感情没有那么深,算是局外人。所以在听曹稳婆说胎位已经转正了之后,小霜突然失言冒出了这么一句,虽然事后她很快捂住了嘴,但屋子里头太静了,她的声音就很突兀了。   “快吗?”白夫人冷声问了一句。   小霜不敢再开口,径直跪了下来,这样的话,本不是她该说的。   看了眼瑟瑟发抖的小霜,小雪咬了咬牙,倒也不是替她说情,只是说了实话,“回夫人的话,离曹稳婆开始动作,大约过去了三刻钟时候。”如果是对比前头王稳婆折腾杨柳的一个多时辰,这三刻钟自然已经算是短的了。   如果说转胎是第一关的话,那么生产就是第二关了。虽然不知道第二关能不能顺利过去,但顺利过了第一关依旧让林睿他们觉得高兴,林睿轻轻地捏了捏杨柳的耳垂,摸了摸她的脸,“我们柳芽儿真是厉害,这都忍过来了。”   时间虽然没有刚才那样久,但杨柳的脸色比刚才又更苍白了一些,刚才还有些血色的唇,这会儿已经有些泛白,上头还有一个清晰的带着血丝的牙印。   “苦。”疼不疼,杨柳已经不想说,因为太明显了。   “知道了,等你生完孩子之后,给你补果脯,最甜的那一种。”   曹稳婆觉得休息地差不多了,再喝了口水之后,走到了床榻边上,“过了这一关,就是儿女双全,夫人千万撑住了。你们,去个人再多备些热水过来,把这剪刀重新烫一下,这布分开洗,洗干净了。”   不知道是曹稳婆的话给了她些许力量,还是已经疼得有些麻木了,之后的时间里头,杨柳竟然觉得没有前头那样疼了。但力气,是真的没剩下多少了。   “夫人,用力,再用力些,老身已经能看到孩子的头了。”   杨柳明明觉得她已经很用力了,但曹稳婆还在不停地让她用力。突然之间,她就哭了,着急的。   林睿没说话,现在说再多的话都是无用的,他只是沉默地,替杨柳拭去泪水。   曹稳婆急吼吼地喊了一阵子,却依旧只见到若隐若现的孩子的脑袋,她这一着急,就直奔着桌子去了。   见曹稳婆一把拿起了剪刀,白夫人就着急了起来,“先等等,你要做什么?”白夫人也不是没有生过孩子的,这产房里头的剪刀确实是有用处的,不过都是用来剪断脐带的。可现在孩子还连影子都没有见到,就更别说脐带了。她当即就想到了刚才林睿的‘二选一’了,难道是曹稳婆见女儿迟迟未能分娩下一个孩子,就着急要按照林睿的选择办事了吗?难不成现在已经山穷水尽了吗?   曹稳婆只看了白夫人一眼,声音比刚才大了不少,“白夫人,老身刚才替白姑娘转胎的时候摸出来了,她这腹中的孩子,一个大,一个小,现在这个,很明显是大的那一个,若是他一直出不来,只怕白姑娘母子三人都有危险,刚才这位相公也说了,要保住孩子,保住孩子的话,是保住两个人,老身斗胆,劝你们趁着白姑娘还有力气的时候,弃了这个孩子,这样白姑娘和另一个孩子都能安全无虞。”   “你的意思是……?”   “用剪子将这个孩子剪碎了取出,另一个孩子,就能顺利出生了。”   同样是保住两个人的做法,曹稳婆的这个做法无疑让白夫人好似看到了一丝希望,如果两个孩子都保不住,那么女儿只怕也难独活,如果能保住一个呢?虽然会很心痛失去的那个孩子,但她也会为了他们和林睿,为了剩下的这个孩子坚强起来。这或许,是此刻最好的选择了,这样想着,白夫人渐渐松开了她抓住的曹稳婆的手。 第85章 龙凤   白夫人松开了曹稳婆的手之后, 曹稳婆很认真地看了眼手中的剪刀, “这把剪刀有些小了, 用来剪剪脐带那是足够的, 用来……只怕孩子要遭点罪了。”说着,曹稳婆先用一旁的棉布试了试剪刀的锋利程度, 只见她将棉布置于剪刀的双刃之间, 一合一拉, 瞬间棉布就被分成了两块,“还算锋利。”   曹稳婆拿着剪刀慢慢的朝着杨柳所在走去, 终于反应过来的杨柳握紧了和林睿交握的手,拼命地朝着他摇头,嘴里不停地说着, “不要!不要!”   她已然做好了准备,用她的一条命换孩子的两条命,她觉得值了。可现在,曹稳婆居然要用她其中一个孩子的命换她和另一个孩子的命, 那怎么能行?背负着这样的罪孽,她以后要怎么面对漫长的后半生,要怎么面对另一个孩子?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 过来帮忙压住她, 别让她乱动, 老身可不想误伤了她。”   “林睿!求你了, 不要!”杨柳的双眸已经被泪水浸湿, 她有些看不清林睿的表情, 耳边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曹稳婆渐近的脚步声,还有……剪刀不停开合的声音,她就像一个来索命的恶鬼,索的是她孩子的命,这屋子里头所有人都是她的帮凶,他们怎么能?!   “啊!”在曹稳婆的手碰触到她膝盖的时候,杨柳大叫了一声,瞬间觉得肚子好似空了一些。   “好了好了,生了,生了,恭喜恭喜,是位小公子。”说着,曹稳婆利落地把孩子翻了个面儿,在他屁股上头狠狠拍了一下,下一刻,本来还有些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小娃娃委屈地大哭了起来,那哭声,简直震天。   在曹稳婆将剪刀交给本该按住杨柳双膝的小雨的时候,白夫人已经有些看不懂现在的状况,她在曹稳婆朝着女儿走过去的时候,一直看着林睿,也不知道是希望他出言阻止曹稳婆,还是不希望。但林睿不但没有起身阻止曹稳婆靠近女儿,还伸手遮住了女儿的眼睛。   孩子如她所盼顺利出生了之后,曹稳婆也高兴地很,这一高兴啊,刚才的疲惫瞬间就都被她抛到了脑后了,只见她手脚利落地给孩子稍稍处置、擦洗了一下,用早就备妥了的襁褓给孩子裹起来之后,抱到了杨柳跟前,此刻林睿已经替杨柳拭去了刚才汹涌而出的泪水,被泪水洗过了之后,她的眼睛愈发明亮了起来。   “夫人,您看看,这是您家小公子。刚才他的哭声您也听到了吧,特别响亮,说明身体好着呢。您先喘口气休息会儿,咱们马上接您家的千金。”   前一刻,杨柳还以为她的孩子要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离开她,下一刻,他已经红通通、皱巴巴地出现在了她的跟前,他是那么小,眉毛淡淡的,眼睛似乎还睁不开,鼻子塌塌的,嘴巴抿成了一个有些委屈的弧度,偶尔开合一下……好神奇,就是这么个小家伙在她肚子里头踢踢打打了近十个月吗?   可能是见杨柳没出声,曹稳婆想到了什么,掀开了襁褓的尾端,“您看看,是小公子没错的。”   这会儿,白夫人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在前一刻,她做了外祖母了,她的外孙子,此刻就在曹稳婆手里抱着呢。   “给,给我看看。”   曹稳婆之所以给杨柳看孩子,是让她存着希望,这虽然已经生了一个孩子了,但她肚子里头可还有一个,刚才的激将法,可是只能用一次的。她得让杨柳明白清楚,她这已经是确确实实地做了娘了,她怀胎十月的儿子,已然呱呱坠地。至于林睿和白夫人,等她接生完孩子,随便他们怎么抱都行,过了这个坎儿,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因为这样,所以在白夫人让她把孩子抱给她看看的时候,曹稳婆没有理会她。   白夫人倒是也不气,有什么好生气的,家中添了丁,那是喜事,天大的喜事。山不来就她,她去就山就是。   见白夫人杨柳跟前,曹稳婆算是满意了,利落地把孩子交给了她,“您抱着,让您姑娘好好看着,给她鼓鼓劲,她这肚子里头可还有一个这样可爱的小家伙呢,再使把劲,您和您姑爷那就是人手一个娃了。”   “对对,您说的都对。”不止杨柳的情绪经历了大悲大喜,白夫人也是,这把孩子抱在手中,感觉那稍稍有些压手的份量之后,白夫人没能忍住,将脸埋进了襁褓之中,呜咽出声。   “好了,现在轮到咱们的小姑娘了……”   将明显小了一圈儿,同样小猴子一样的哭得哼哼唧唧的小姑娘交到林睿手中的时候,曹稳婆心中的一块大石就算是落了地了。   白夫人的慰留……吃顿好的,休息会儿,甚至沐浴更衣,曹稳婆都没应,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草窝,这白府再好,她还是觉得自家更自在。至于赏银红封,曹稳婆不客气地都收下了,这是她凭本事挣的银子,给多少她都能脸不红气不喘地安心收下。   门外等着的高大夫和章大夫看到曹稳婆从屋子里头出来的时候,都迎了上去,高大夫更急一些,毕竟这曹稳婆是他带进白府里头的。   “怎么样了?孩子生下来了吗?”其实这是废话,那孩子哭得那样响亮,长着耳朵的,耳朵不是摆设的,都能听到。但他们只听到了一阵哭声。所以他们真正想要问的,其实是生下来的是一个孩子,还是两个孩子,如果是两个,两个是不是都活生生的。   曹稳婆咧嘴一笑,把手里的红封拿起冲着二人摇晃了一下,“接下来的事儿,就靠您二位了,老身有些累了,就先归家去了。”   产房里头虽然已经收拾过,但因为不能开窗,所以屋子里头满是夹杂着汗味的血腥气息。高大夫和章大夫进屋的时候,一时不适应,差点儿被放倒。   他们先后替只从帐子里头伸出一只手的杨柳号了脉,虽有些虚,但并未有血崩之类病症的征兆。不过即便有也没事,他们已经在杨柳生产之时备好了所有能想到的产后病症的药。但凡杨柳出现一点儿不好的情况,马上就能有人把药送过来,甚至催产的药,高大夫都很贴心地备下了,不过没有用上就是。   听他们这么一说,白夫人连声道谢,因为他们的周到之举,至于那些废了的药,白夫人更是高兴,花点儿银子算什么,只要宛清能好好儿,倒掉再多的药,她都愿意。当然,这样的话她是不会在高大夫和章大夫跟前说的,因为他们是大夫,大夫从来看重药材,若不是杨柳今天的情况特殊,他们怕发作了之后来不及,是不会提前熬好这么多药的。   然后,两人交替给两个孩子看了看。孩子才刚出生,尚且不能诊脉,两人便只盯着两个娃儿猛看,看脸,看身上的肤色,高大夫甚至还小心拎起了孩子的小手,想要通过指纹来分辨他们的身体状况。但两个娃儿除了体型的明显区别,倒是暂时看不出什么来。   为了让两人在府里头多留一会儿,应对女儿一会儿可能发生的问题,白夫人极力诚邀两人在府里头用晚膳,两人都没拒绝,反正也在府里头耗了这么久了,蹭顿饭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而且医者父母心,他们确实也都有些担心杨柳的情况。   自女儿也降生了之后,杨柳只看了一双儿女几眼,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按照曹稳婆和白夫人的话来说,她那是太累了,这一点林睿丝毫不怀疑,他光是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做人娘亲的真是太累了。原来他一直以为,女子怀着孩子十个月已经是件很累的事了,没想到生产的时候不仅累,还可怕。   这一刻,林睿突然有些庆幸,庆幸他当初用了章大夫的那药,如果以后他再不能给杨柳孩子,其实也很好,这样杨柳就不用再遭今天这份罪了,他也不用在一旁干着急,穷煎熬,却什么都没法做。   孩子们……被乃娘抱了出去,屋子里头静静地,静得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人的呼吸声。林睿的手指不时地放在杨柳的鼻尖,感受她的呼吸,因为她此刻的呼吸实在是太弱了些,他甚至看不清她的胸口是不是一直有所起伏。   “柳芽儿,你好好睡,我守着你。”   杨柳再醒过来的时候,月亮已经替代太阳当值了好一会儿了。杨柳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抬起酸痛的手,摸向自己的肚子,这一摸,她就出了一身的冷汗了,因为那里明显已经扁平了下去。   “醒了?要不要吃点儿东西,你中午就几乎没怎么吃。”杨柳睡了多久,林睿就那么呆呆地看了她多久,守着守着,就守出了那么种天荒地老的感觉。看她一有动作,确定不是做梦之后,他就出了声。   “孩子呢?”听到林睿声音的时候,杨柳急忙转头问道。   “睡傻了?”林睿替她擦了擦额角又渗出的汗水,“孩子已经出生了,先生的儿子,后生的女儿。你睡着了之后,乃娘就把他们抱走照顾了,这会儿应该也睡了吧。咱们儿子真不是个合格的哥哥,他自己狠命吃,吃得白白胖胖的,可委屈咱闺女了,那瘦瘦小小的,就跟只没长毛的小猴子一样。”   狗不嫌家贫,母不嫌子丑,听到林睿这么一说,杨柳很不高兴。经过林睿的这番提醒,她已经渐渐想起来他们的儿子和女儿都是什么模样了。虽然……确实不如预期中那般玉雪可爱,但在她的眼里看来,那就是天下最可爱的一双孩子了,特别特别可爱,她也特别特别感谢他们能来到她身边,圆满她的生命。   “我这么辛苦才生下的孩子,你敢嫌弃?”   岳母临出门之前特别交待过林睿坐月子的妇人的很多注意事项,林睿记得最深的两点,就是不能哭,不能生气,此刻杨柳眼睛这么一瞪,林睿立马就认了怂,“不敢不敢,我特别喜欢,就是怕你觉得失望。”明明生了两个孩子,却没有一个像她的,当然,也不像他。若不是亲眼看着曹稳婆接生了他们,他真的不敢相信这就是他和杨柳的孩子。   “失望?为什么要失望?他们都好好儿的,我就高兴。至于长相,总有看上绿豆的王八,有什么可担心的?”   林睿:“……”绿豆和王八……这样形容孩子,真的不是变相的嫌弃吗?   虽然极想再看看孩子,但她现在没法起身,把孩子抱过来的话,势必会打搅他们的休息,于是杨柳忍住了,想着天亮了之后,一定和林睿说,让人把孩子给她抱过来。   见杨柳发呆,林睿又再问了一遍她饿不饿的问题,其实在他看来,杨柳肯定是饿的。这怀着孩子的时候,一日三餐不够,偶尔还要吃些点心,不至于才刚生了孩子,这饭量就锐减这样多的。   听林睿问起,杨柳摸了摸肚子,除了酸疼之外,更多的是一种‘空’的感觉。   尽量地描述了一下她现在的感觉之后,杨柳问林睿,“……你说我这样,算是饿吗?”   “算!我让人送吃的过来。”   杨柳以为她前一天睡了大半天,第二天会醒得很早,但事实是,她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如果不是想要出恭,她可能还要继续睡下去。   一睁眼看到窗外天光大亮的时候,杨柳下意识地想要起身,但遍布全身的酸痛感觉让她只是抬了抬头。   林睿正坐在一旁看书,听见动静之后,立马看向了她所在。   “柳芽儿,你要起来吗?我抱你。”不用杨柳明说,林睿已经知道了她所想,毕竟一晚上过去了,总是要解决一下的。   才一躺回床榻之上,林睿就急急问她,“饿不饿?”杨柳闻言,用一种有些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她才刚拉完,就问她饿不饿,这样真的妥当吗?   林睿却很坦然地回视她,“你现在是坐月子的时候,不能吹风,不能伤眼,自然除了吃,就是睡了。岳母和章大夫他们都说了,这妇人生产是很伤身的,你这一胎两个,伤得尤其厉害,得好好将养。”后头一个消息,林睿觉得不是啥好消息,于是没有告诉杨柳。岳母的意思,常人的月子一个月就差不多了,杨柳只怕要三个月。   “孩子们呢?我想见见他们。你总不会告诉我,他们又睡了吧?”   听杨柳突然问起这个,林睿的面色有些古怪起来,但还是斟酌着说了实话,“他们……吃得比你频繁,睡得也比你多,岳母说了,他们这是在努力长大呢。”   “这么说,我暂时不能见他们?”杨柳的面上多少有些失望之色。   “可以的。不过你得先吃点儿东西。我怕你一会儿见到他们……就没心思用膳了。”其实他本来是想说,怕杨柳看了两个孩子的脸之后愁得吃不下饭,但终究没敢。   “好!”   和两个乃娘一块儿过来的,还有白夫人。白夫人有些发愁,因为很能吃的外孙和不大能吃的外孙女。对比外孙,外孙女本就长得娇小,这再吃得少,万一……双生子本就比单胎的孩子难养活。   “怎么样,睡了一晚上,身体觉得好些了吗?”但首先,白夫人先关心的还是女儿的身体。   “好多了。”就是肚子的地方特别地疼。但这话,杨柳没说,免得让她娘和林睿担心。   “这两个孩子……你们准备管他们叫什么?就算这大名一时没想好,总得有小名先叫着吧?”   听白夫人这么一说,林睿和杨柳面面相觑了下,俱都沉默。前头两人都不知道对方还在世,这就顾着怀念着对方,自然不可能想孩子,就更不要说孩子的名字了。后来重逢了之后,没多久孩子又出了问题,这孩子的名字自然也就忽视了。反正吧,不管找多少理由、借口,总归一句话,孩子虽然生出来了,但是没有名字,大名、小名,他们都还没定。   林睿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书,“岳母,我已经在想了。”虽然晚了那么些些。   “现在才开始想?”白夫人到了嘴边的责怪之词,在想了想近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之后,又都憋了回去,“那就尽快想想吧。”   杨柳见林睿应下,赶紧冲着抱着孩子站在一旁的乃娘道,“快,把他们抱过来,我仔细看看,昨天昏昏沉沉的,都没能看清楚。”   看得挺清楚的林睿:“……”他其实宁愿没看得那么清楚,真是越看越难看。   林睿把杨柳扶起来之后,把两个孩子并排摆在了她跟前。让林睿颇佩服的是,他和杨柳的一双儿女睡功十分了得,这被他们抱来抱去的,也还是呼呼大睡中。虽然是龙凤胎,但根本不用掀襁褓,光看着个头大小,就能轻易地分辨出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妹妹了。   白夫人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着林睿和杨柳并排坐着,看着他们的一双儿女,等了良久,也没听到他们说一个字,是高兴地说不出话来了吗?他们没话说,白夫人却有的是话想要说,今天她一大早就起来了,昨天晚上其实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就想时时刻刻地都看到这俩孩子。   “娘仔细看过了,这哥哥长得更像宛清,妹妹长得更像女婿你。以后那容貌必然都是数一数二的。”   白夫人这么一说,杨柳对比着女儿在林睿脸上找相像的地方,林睿则是对比着杨柳的模样,在儿子脸上寻找让他感觉熟悉的五官,然而……皆是未果。两人都不能相信对方小时候能长成这副模样,这虽然男大、女大都是十八变,但如果能从现在这模样变成对方的模样,可能得超过十八变了吧?   差不多的想法,林睿掩饰地很好,杨柳面上浮现那么些‘不信’的意思,白夫人一看,就知道大约是怎么回事了。这俩孩子刚当爹娘,不知道这孩子刚出生都是不好看的,等过几天,慢慢长开了,那就顺眼了。怕他们没信心等那几天,白夫人忙道,“现在看着虽然不好看,但过几天肯定就好看了。”   皮肤红,意味着以后皮肤会白白嫩嫩,眼缝长,意味着以后会是大眼睛……听了白夫人的讲解之后,两人都一副‘受教’了的表情,再看自家儿女,就渐渐地发现他们其实长得还是过得去的。   “行了,今天就先看到这里吧。宛清你还是得多休息,别久坐,不然以后年纪大了,这腰容易不好。林睿啊,你多盯着她点儿。”   “好。”   林睿起身去送白夫人她们,去了好一会儿才回转,杨柳躺下之后,又开始昏昏欲睡,好在她一直努力打着精神,终于忍到了林睿回来。   “你和娘说什么了?怎么去了这样久?我又差点儿睡着了。”   “娘问我,你有没有自己乃孩子的意思,如果有的话,她就不再多请乃娘入府了。”经过王稳婆的事情之后,白夫人对这两个乃娘也不能完全放心,让几个丫鬟轮流盯着她们,主要盯饮食。   杨柳倒是想过要自己喂孩子的,她想多和孩子亲近,但就怕她一个人养不了两个孩子。   “不是有两个乃娘了吗?怎么还要请,是不够吃吗?”   “嗯,咱们儿子不但在你肚子里头能吃,出来之后也挺能吃的。他这会儿还小呢,岳母说待他大些,只怕有些紧张,如果要备的话,现在就得准备起来了。”   “那我试试吧,看看能不能给咱们女儿吃点儿。”   “那好,我随后去和岳母说。你要是困了,就睡会儿,昨天你太累了。”   事实上,他们除了说乃娘的事,还提到了王稳婆的事。昨天杨柳的那一场惊险,如果不是高大夫及时带着曹稳婆来了,那么很有可能……杨柳和孩子都已经不在了。那明摆着,是有人要趁着杨柳生产之时,害他们母子三人的性命。   白夫人一时没有能想出是谁要害她女儿,昨天静下心来之后,有了诸多猜测,却又一一排除。林睿则不然,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谁会做这样的事,除了郑家那个毒妇,大约也没有别人了,他只是想不通,她怎么就能这么阴魂不散,明明她应当才刚做了娘,怎么就不能为了她的孩子,有哪怕一点儿善念呢? 第86章 死不瞑目   时间倒回到杨柳生产的当天。   郑府之中,王妈妈七拐八绕地, 终于到了偏院之中。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 她才鼓气勇气推开了门, 偏院少有人来,不论门还是窗, 都年久失修, 她不过轻轻一推,却发出了十分刺耳的‘嘎吱’一声。   下意识地, 王妈妈往床榻的方向看了看, 并未看到有人起身。她微微松了口气,但很快,她的眉头就凝成了‘川’字, 因为这屋中呛人的气味,那是药味、血腥味、汗臭味……诸多气味混杂的怪味。   王妈妈捂着鼻子,慢慢地走到了床榻边。床上的蚊帐并未放下, 王妈妈能很清楚地看清徐珍的脸。虽然天天都会看见这张脸, 但王妈妈看了一眼之后,依旧很快别开了头, 但别开头的动作其实很徒劳, 因为看多了,所以即便闭着眼睛,王妈妈都能在脑海之中轻易描绘徐珍此刻的模样。   凹陷的双眼和双颊, 稀疏的眉毛, 发黄的肤色……本来还算端正的容貌, 不知何时已经形容枯槁成今日这般。从来保养得宜的乌黑发丝,从那日开始就渐渐枯黄,到了今日,已然杂乱如同枯草,凌乱地铺散在床榻之间。   徐珍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看到她如今这般模样,王妈妈难免想要叹息。摸了摸手中端着的药碗,感觉温度适宜,王妈妈正要开口唤醒徐珍喝药,却见她本来紧闭的双眼突然瞪到了最大,而后僵硬地转动到了王妈妈所在的位置,再没动弹。   被这样模样的徐珍直勾勾地盯着,王妈妈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姑,姑娘,你醒了?起来喝药吧。”   “那个溅人,要生了吗?”那声音,粗哑之中带着些阴冷,好似不是活人的声音,而是从地狱回魂的恶鬼。   “那头还没消息,想来应该是快了。”   “那个没用的东西,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   对于徐珍的话,王妈妈没有反驳,虽然当初她们其实是说好了的,是在杨柳生产的时候动手脚的。“姑娘,您先喝药吧,药要冷了。”   “喝药?对,我得喝药,她都没死,我不能死。”   见徐珍想要起身,王妈妈凑过去扶住了她的背,隔着衣裳,她只摸到了一把骨头。   徐珍被王妈妈扶起来之后,只觉得身下一暖,但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那么长时间了,她早都习惯了,无非是尿或者是血。就着王妈妈的手,徐珍极干脆地将碗里的药喝了个干净。   喝完药之后,王妈妈正要扶她躺下,徐珍只无谓道,“我裤子脏了,替我换一条。”   王妈妈掀开被子,一股子浓烈的血腥气息铺面而来,还似乎夹杂着尿骚味。王妈妈心中暗道了几声‘造孽’,自徐珍小产之后,就沥血不断,大夫也看了不少,就是一直止不住。   王妈妈在院子里头替徐珍洗刚换下的床褥和裤子的时候,来了个丫鬟,说了徐珍一直盼着的消息。这个丫鬟不是徐珍出嫁的时候带来的,是郑家的,她带来的那些个丫鬟,全在那一天,被郑铎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了。   那个丫鬟说完之后,就一直看着王妈妈,王妈妈会意,将手洗了洗干净,从怀里掏了一锭碎银子出来,递到了她跟前。那个丫鬟缺厌恶地撇了撇嘴,“你在那个盆里再洗洗手,脏死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是个什么意思,王妈妈最近算是都弄明白了。僵硬地陪了个笑脸,按照她的要求重新洗了洗手,在她收了银子之后,王妈妈道,“还有消息的话,烦你再来说一声。”   那个丫鬟走后,王妈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重新推门进了屋。   “姑娘,就是今天了,刚刚得的消息。”   “今天?哈哈哈哈!”本来无力坐起的徐珍大笑了几声之后,突然就自己坐了起来。“她也有今天,让人再去探消息,白家若是发丧了,立刻来报。”   “是。”王妈妈朝外走的时候,听到徐珍在她身后道,“儿子,娘给你报仇了,都是他们害的你,他们都该死!都该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五月的井水还有些冷,搓洗了几遍之后,王妈妈的手就有些僵了。想到前几个月,王妈妈叹了口气。她这把老骨头都受不了那样的寒凉,更何况姑爷那个身怀六甲的妾室。她早就和姑娘说过了,不能那样磋磨妾室,妾室于正妻来说确实是碍眼的,但她肚子里头怀着的却实实在在是郑家的子嗣。   那个孩子,也是可怜,已经快要七个月了,落地的时候还是活的,哼哼唧唧地折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就没了。那个妾室哭得死去活来,在爷归家之后抱着她儿子已经有些发黑的尸体告了状之后,就撞墙自尽了,那一墙一地的血……   本来再过两个多月,家中就能添丁,可想而知姑爷得知的时候有多愤怒,姑娘偏偏还嘴硬说了‘活该’的话,这才激怒了姑爷……小小姐直接胎死腹中,姑娘遭了大罪,才将她‘生’了下来。生下来之后姑娘却不愿承认那是她怀着的孩子,直说她怀着的是个儿子,这是个被人掉包了的。   王妈妈洗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好容易将东西都洗干净了,才刚把东西晾起来,刚才那个报了信的丫鬟就又突然回转了。   “又有消息了。”   “这么快?”王妈妈惊讶了一下,因为当初是说好了的,至少要让杨柳受一天的罪的。时间拖得越长,那个稳婆能拿到的银子就越多。难道是……杨柳的身子太弱了,撑不住?   “你先拿银子来,再问问题。”   “是真的有消息了?”   “骗你做什么?你爱信不信,要不要听,不听的话我走了。”   “听听听。”王妈妈掏了一块碎银子出来,这一回,那个丫鬟没有再嫌弃王妈妈手脏,很干脆地接过了银子放在手心掂了掂,“这么少。再加点儿,我那报信的小姐妹,腿都快跑断了,总得给点儿辛苦钱吧?”   自徐珍病了之后,银子花得极快,王妈妈身边真没有多余的银子,没法像原先那样大方,在怀里又掏了许久之后,她掏出了一块比较大的碎银子,“那……你把刚才那块还给我,这块给你吧?”   “还?为什么要还?这府里头现在除了我,谁还敢来给你们送消息?我是冒了大风险的。万一被爷知道了,我可是要被发卖的。”   “那姑娘的意思是?”   “两块我都要。”   “这也太多了,咱们当初不是说好了的吗?”   “谁叫……今时不同往日呢?”   终于拿到了王妈妈手中的银子之后,她抬了抬嘴角,“这就差不多了。好吧,我就好心告诉你吧,白家的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今个儿诞下了龙凤胎。”   “什么?孩子生下来了?怎么可能呢?是不是,孩子没事,杨……白姑娘死了?”   “你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吗?我刚不是都说了吗?她是个有福气的。要是人死了,还算有什么福气啊?自然是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在王妈妈重复这四个字的时候,那个丫鬟趁机转身离开了。她就猜到了,这不是王妈妈想要知道的结果,所以才在说之前要了银子。   王妈妈好容易回过神之后,打了个冷颤,于白府来说,这是个好消息,但是于他们家姑娘来说,却正相反。他们家姑娘之所以能撑到现在,那是一直在等着她盼望的‘好消息’,如果她现在把这个消息和她们家姑娘说了,只怕她们家姑娘能生生气死。不能说!王妈妈很快下了决定。就算要说,也要顺着姑娘的心意说,反正凭着他们家姑娘现在的情况,也是出不了郑府的。   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白家给了王稳婆更多的银子,所以王稳婆临阵倒戈了吗?还是白家不完全信任王稳婆,又另外寻了别的稳婆,让王稳婆没法做手脚?不过不管如何,好在他们家姑娘是有先见之明的,只出了银子,却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想到那笔不菲的银子,王妈妈微微有些心疼,那能多给姑娘买好些日子的药了。   第二天,和杨柳睡到日上三竿不同的是,徐珍醒的很早,王妈妈才一进屋,徐珍已经急急发问,“怎么样,有消息了吗?是不是都死了?那个溅人是不是死的特别痛苦?”   “……是!今早刚得的消息,都死了。”   “怎么死的?孩子都憋死在肚子里了吗?”   “是……听说一个孩子的脚先出来了,她又熬了一个晚上……力竭而亡。”   “好,很好,让徐宽再多给那个老婆子一百两银子,不,给两百两。”   徐珍这么一说,王妈妈沉默了,徐宽?这世上哪儿还有什么徐宽?姑娘这是糊涂了,忘了她当初说过了的,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白府,林睿趁着杨柳睡着了之后,到了柴房。昨个儿折磨了杨柳一个多时辰的王稳婆,被五花大绑了一个晚上之后,憔悴了不少。   见林睿过来,白夫人先问了句,“宛清睡着了?”   “嗯,她……交待了什么没?”   “问了,一直在问,但怎么问她都说不知道银子是谁给的。只说是个男子,说了事情,她应了之后,放下银子就走了。看来我们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还是送官府去吧。让你岳父着人去交待一句,一天不问出结果来,就关她一天。”   王稳婆听了白夫人这话之后,连连摇头,衙门班房那哪里去人能去的地方?“我说的是实话,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王稳婆的声音沙哑,脖子上几道青黑之色,那都是昨天被林睿掐的。   “究竟是谁呢?和咱们白家有这么大的仇怨?”   听白夫人这么一说,林睿接了话,“岳母,若您信我,就把人交给我吧。”   “交给你,你能问出来?”看了眼王稳婆的脖子,白夫人有些担忧道,“我也不是不信你,但……她这年纪也不小了,万一你这手段过了,把她给弄死了,那咱们本来有理,也变成没理了。还是交到衙门去吧。”   “我没想刑讯逼供,我只是……大约知道这事是谁指使的。”   “你知道?是谁?昨天怎么不说呢?”   林睿把他的猜测一说,白夫人默然,“我就想不明白了,就算宛清当初和……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成亲之后,宛清不就和女婿你成亲了吗?各自成亲,各过各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的……如果真是她,那她也太恶毒了。可现在……”白夫人指了指王稳婆,“她什么都不知道,万一咱们去了郑府,他们却不肯承认做过这事,那怎么办?这不管做什么事,那都得有理有据,才能站稳脚跟。不然……还是去查一查那个给她银子的男子是谁吧?”   “证据?若是把人送到衙门去只怕是需要的,但把人送去郑府,不需要。”徐珍是什么货色,想来郑铎最是清楚不过了。将心比心,没有一个男子是会希望自己的正妻是个恶毒的女子的。与蛇蝎女子共枕,晚上真能睡得安稳吗?   当初那个与郑铎争功的在涌泉镇弄死的十数个细作之中,有真亦有假,真的少,假的多。真的细作,自然不会有人来闹。假的细作,死都死了,也没人敢闹,毕竟民不与官斗,但有人牵头,给了他们承诺之后,就不同了。虽是争功,但那人多少还是有些顾忌郑铎的,于是加上了郑铎的名字,只不过他出的大力气,郑铎只是协助罢了,即便如此,事情被揭发之后,郑铎还是受了牵累。   雪上加霜的是,年初离京,几月之后复又回转的文昌侯潘磊在上朝的时候很耿直地说了句,当初那场所谓的大捷,跟这些纨绔子弟根本就没有太大的关系,那都是他手下的将士拼死得来的,至于证据,他常年征战的手下死的死,伤的伤,而他们这些初上战场的人却毫发无伤,就是最大的证据。   今上听了之后大怒,当场就要将这些欺君罔上的人全数斩杀,依旧是潘磊,出面阻拦,纨绔们的爹,为了子嗣的前途,也算是情有可原,死罪是可免的,活罪……全由圣上裁定。圣上其实是一时之怒,这杀一个两个的,是杀鸡儆猴,杀一片,那他就成了昏君了。于是顺着潘磊给的台阶就下了,所有人涉事人等的官职连降三级,今明两年的俸禄也别要了,至于他们的儿子,也容易,不是想要上战场挣军功吗?那就去边关长年驻守好了,不为国捐躯不准回京。   林睿若是再晚来几天,只怕就见不到郑铎了,除非特别出京去边关见他。   听说林睿在门口的时候,郑铎觉得,他这是听了风声,来看他的热闹来了。但郑铎以为,这点儿度量他还是有的,见一见林睿也无妨,当初见他的时候,因为刑罚的关系,他根本没看清林睿的长相,今天看看也无妨,看看这个死里逃生的小子究竟长得什么模样,才能让杨柳那般死心塌地。   林睿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的,是白府的人,王稳婆由他们押着。厅堂之中,在林睿他们进来之前,只有一个男子,背对着他们的男子,脊背挺直,身量与他相仿。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之后,郑铎慢慢转过了身,他上下打量林睿,林睿任由他打量,却没有打量他的意思。   “林睿?”   “是。”   郑铎冷笑出声,“你倒是命大。”而后郑铎才看向了他的身后,“你这是什么意思?”   “命大的不止我,还有内子和犬子、小女。”   听林睿说‘内子’,郑铎的眼前很快浮现了杨柳的脸,若杨柳当初就是现在的身份,哪里轮得到林睿娶她?如果当初他再迟点儿娶亲,待得杨柳认了亲,也不会有林睿什么事。但所有假设,都只是假设罢了。   “她……生了?”认真想想,好像也确实是到时候了。   “你是真不知情吗?”   对于林睿,郑铎没有什么耐性,“你有话就说,不要拐弯抹角。”   林睿指了指身后的王稳婆,“这个人,前天差点儿害了内子和犬子、小女三条人命。”   “什么?怎么回事?柳……杨柳她没事吧?”   “犬子和小女无碍,倒是内子,很是遭了一番罪。至于怎么回事,你还是去问问郑少夫人吧。”   林睿离开之后,郑铎径直去了偏院。如果不是因为杨柳的事,他今生只怕都不会踏足这里。   王妈妈在看到郑铎的最开始,眼睛一亮,想着姑爷和姑娘毕竟是结发夫妻,也许是这么几个月过去,姑爷想通了,要把姑娘接回主院去了。   可是在看清郑铎的阴冷的面容之后,王妈妈却又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如果真是要来接姑娘回去的,那么姑爷这脸色怎么这么可怕呢?   再想到姑娘此刻的模样,王妈妈担忧之心更甚,就算姑爷本来是想来接姑娘回去的,但看到姑娘此刻的模样,只怕也会立马改了主意吧?   王妈妈想着,若是姑爷真有接姑娘回去的想法,那么她一会儿一定要好好地求求姑爷,就和他说,姑娘之所有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那都是因为后悔了,后悔当初她自己的所作所为。只盼着,他们姑娘能不拧着性子来。   “姑,姑爷!”   “徐珍她人呢?”   “少夫人在屋子里头呢!”   “少夫人?哼!很快就不是了。”   闻言,王妈妈瞪大了眼睛,很快就不是了,是什么意思?姑爷今天来难道是……想到这里,王妈妈大着胆子拦在了郑铎跟前,“姑爷,姑娘自从小产之后,身子那是每况愈下,现在……现在您可不能刺激她。念在你们的夫妻情分上,您能不能发发慈悲,别说伤姑娘心的话。”   “你说,她身体不好?”   王妈妈连忙点头,狠狠地。   “那都是她咎由自取。你让开,我有话要问她!”   王妈妈不肯让开,郑铎抬了抬手,他身后跟着的人立马上前拉开了王妈妈。   “姑爷,不要!”   “堵住她的嘴!”   有人在郑铎跟前,替他踹开了门。门一开,不论是踹门的人还是郑铎,都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郑铎就此停住了脚步,往后退了几步之后,打消了进屋的念头,“你们进去,把她带出来。”   众人领命之后,闭气进了屋子,不多时,屋子里头响起了粗哑的喊声,“放开我,你们干什么!”   徐珍是被拖出屋子的,因为进屋的几人,谁都不愿意去抬她的腿,太臭了。   时隔几月再度看到徐珍,郑铎愣住了,如果不是王妈妈扑到她身上大声哭喊,郑铎真的没法相信,面前这个形容枯槁的女子是他的发妻。   “徐珍?”郑铎终究开了口。   徐珍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她根本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么可怕,她只是在郑铎的呼唤之下抬起了头,让那张好似只有一张皮覆盖的脸曝露在郑铎眼前。   “夫君你是在喊我吗?”   郑铎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她粗哑的声音,还因为她身下慢慢渗出的血迹,但即便如此,郑铎还是没有忘记他这会儿来这里的目的,“柳儿的事,是你指使的吗?”   徐珍还未开口回答,王妈妈已经抢了先,“姑爷,您可不能血口喷人哪!您也看到了,咱们姑娘都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了,怎么可能去害白姑娘呢?”   徐珍却突然生出了一股劲,推开了挡在她跟前的王妈妈,“柳儿?叫得倒是很亲热,怎么,她死了,你难过了?还是她腹中的野种死了,你难过了?咱们的儿子死了,怎么也不见你来送他最后一程呢?”   “所以确实是你做的?”   “是啊,是我做的。我花了好多好多银子,只为了买她的命。那个溅人,我儿子都死了,她凭什么活着,我也要让她的孩子死,我要让她们母子三个替我儿陪葬。”   徐珍的癫狂,配上她此刻的模样,让郑铎看都不愿意再多看一眼。   扬手扔下一张纸之后,郑铎转身大步离开。虽然离得有些远,但徐珍还是看到了,看到了纸上的两个大字:休书!   “休书?他要休了我?他居然要休了我?那个溅人都死了,他居然为了一个死人要休了我?老天不公,不公!”   听到徐珍的话,郑铎停下了脚步,回过了头,“柳儿没事,平安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什么?他刚才说了什么?王妈妈,你不是说杨柳那个溅人已经死了吗?连着她的孩子一起?他在骗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王妈妈不敢应声,怕刺激了徐珍。   郑铎挥了挥手,让人把王稳婆推到了她们跟前,“这个,就是你花银子请的稳婆。” 第87章 嫁妆   王稳婆被推到了徐珍跟前, 猛一抬头看到骷髅一样的徐珍, 半条命都快要吓没了, 尖叫着就想离她远一些, 但她是被绑住了的,没法逃, 只能挪。   王稳婆的挪, 终究敌不过徐珍的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珍骨瘦如柴的手慢慢地攀上她的脖子, 耳边是徐珍阴测测的声音,“你说, 她死了,你说!你说啊!”   “姑娘,别这样……”待得王妈妈好容易将徐珍从王稳婆身上拉下来的时候, 才发现,王稳婆竟然已经生生被吓死了。   和郑铎离京的消息同时传来的,是徐珍自缢的消息。徐珍不是死在她后来搬去的偏院,而是她曾经住过的主院。据说丫鬟例行进屋收拾屋子的时候是吓了一大跳的, 因为徐珍就那样半跪半躺地吊死在了主卧的床榻边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扬起的是一丝极其诡异的弧度, 而她的身边, 是那封被她撕碎了的休书。   丫鬟进屋的时候, 王妈妈正试图阖上她的眼睛, 听到小丫鬟的高声喊叫之后, 王妈妈冲着她说了句, “我们家姑娘说了,她生是郑家的人,死也是郑家的鬼。”说完这话之后,王妈妈也殉了主。   “夫君,你在想什么呢?”杨柳卧床休息了几天之后,觉得身子好多了,就再躺不住了,即便不能出屋子,在屋子里头转悠两下也是好的。前几天她只要往窗户那儿去,林睿是必然要阻拦的,今天她的窗户都悄悄地开了一条缝了,却依旧没听见林睿阻止的声音,杨柳心虚回头看的时候,正见林睿盯着虚空出神。   “我……”不论是郑铎还是徐珍的事,林睿都不想和杨柳提起,于他们来说,那些都是外人。“在想,等你出了月子,咱们就搬出去住吧。”在岳家住一时倒也无碍,住一辈子肯定是不行的。   “好啊!”对此,杨柳倒是没有多大异议,只要和林睿还有孩子在一起,在哪儿都是可以的。   “你就不多问问,我要带着你和孩子去哪儿落脚?”   “哪儿都行啊,只要咱们在一块儿就好。”如果不是爹娘在京城的话,其实杨柳觉得涌泉镇那个小院子就很好。   “我是想着,宅子咱们先不买,先去买间铺子。”   听林睿说起这个,杨柳立马起身去梳妆台那儿翻了翻,再回转的时候,往林睿手里塞了一叠银票,说来也是羞赧,自遇上季寅宸之后,她几乎就没有怎么花过银子。一路走来都是花的季寅宸的银子,然后到了白府,一应开销就都是白夫人在管,甚至她娘还塞了些银子给她,说是女子身边总要有些银子才有底气。   林睿身边倒是还有些银子的,但并不太多,他和杨柳说买铺子的事,不是为了和她讨要银子,只是想要告诉她,他对未来他们一家子生活的规划。至于银子的多寡,无非就是铺子的位置和大小的区别。好好筹划的话,未必不能两全其美。   “你给我这个干吗?这些也不多,你留在身边吧。”   “银子放在我这儿也不能生银子,不如先给了你。反正你用来买了铺子,我也不吃亏,你是老板,我还是老板娘呢。”   林睿想了想,从她手里头抽了两张银票出来,“这样就够了。这些剩下的,你先留着,这铺子若是开起来,初期只怕是难赚银子的,这些就用于咱们短时间内的衣食住行。”   这般想想,林睿多少又有些犹豫起来,要不要买下铺子,还是也和宅子一样,先赁,待得开始挣银子之后再考虑是买还不是不买。   “你想开一间什么铺子,卖衣裳的吗?生意不好的话也就罢了,万一生意好了,会不会太累了?”   听杨柳这么说,林睿失笑,“旁人开铺子都是盼着生意好,到了你这儿,怎么好像是盼着生意不好?若是真有银子赚,咱们不是可以请人么?至于卖什么,衣裳也卖,再卖些布料。”布料赚的是转手的银子,衣裳多少是要耗费时间、精力的。   关于布料,杨柳是不大了解的,于她来说无非就是好看、不好看,柔软、不柔软的区别,但是衣裳……想起林睿做衣裳的情况,“夫君,不然咱们就卖小孩子的衣裳吧?就卖像大宝和小宝这么大的孩子的衣裳。”   关于孩子的乳名,白夫人一天至少问三回,杨柳被问得没法子了,直接敲定了‘大宝’和‘小宝’,白夫人问起的时候,她也说得振振有词,他们都是她的宝贝,一个大一个小,叫大宝和小宝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杨柳的建议,林睿稍稍思考了一下,就点了点头,即便开了铺子,大宝和小宝的衣裳,他也还是会做的,多做几身拿去铺子里头卖,也没有什么不好。不过数量只怕没法太多,毕竟他得先保证家里的两个孩子。   和杨柳说定了之后,林睿白日之中总要出去几个时辰找找合适的宅子或者铺子,不够现实比他想像地要难上一些,京城并不像涌泉镇,不论是宅子还是铺子,是赁是买,都不难,京城里头的宅子和铺子,几乎没有卖的,都是赁的,且价格都不低。这下林睿倒是不用在赁和买之间徘徊了,因为买肯定暂时是买不起的,赁还比较实际一些。   白夫人最早还以为林睿是出门去替大宝和小宝买布料做衣裳的,毕竟小孩子长得极快,几乎一天一个样。但几次下来,林睿都是空手出去,空手回来,白夫人这心中就起了疑惑了。   为了让杨柳规律休息,孩子只有在白天的时候才往她屋子里头送,大宝就是送来给杨柳看看的,至于小宝,杨柳已经慢慢开始喂养。因为刚开始下乃不久,乃水并不充沛,所以小宝吃得很有些费劲,不顾一会儿,就已经一脑门子汗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天渐渐热了的关系。   杨柳先是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耳垂,软软的,在杨柳的‘爪子’准备伸向小宝渐渐开始圆润的小脸的时候,白夫人已经很及时地拍了她的手一下,“做什么呢?就不能专心喂乃吗?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小孩子的脸是不能随便掐的,掐多了容易流口水。”   “我没准备掐,就是想摸两把。”   白夫人闻言也不说话,就是挑眉看着杨柳,一副‘你编,你继续编’的表情。   在杨柳给小宝换边了之后,白夫人一边哄着怀里不时吧唧嘴的大宝一边问,“林睿最近总是出门,是去做什么去了?”   关于这点,杨柳并没有瞒着白夫人的打算,反正迟早也是要知道的。此时杨柳尚且不知道,她的月子要比一般的妇人长上两个月。   “他是去寻铺子和宅子去了。”   “铺子和宅子?什么意思?”   杨柳轻抚小宝的背,给她顺乃,“娘,您莫不是忘记了,我其实是出嫁的女儿,林睿是您女婿,原来就我一个在娘家白吃白喝倒也罢了,现在多了林睿,又多了两个孩子,总是不大好的。”   “有什么不好的?这儿是你的家,你倒是说说,你在家住有什么不好的?”   “只怕外头的人要说闲话的。”   “闲话?你是听了什么不好的流言了吗?那些都是外人,他们说什么,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现在倒是没有,但时间长了,肯定就有人要嚼舌根的。而且现在承孝他们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待得他们娶了亲……”   “那就让他们搬出去。”   “娘!”杨柳靠在了白夫人肩头,“我和林睿就算搬出了白府,也必然是住在京城的,您若想我们了,给我们去个信,我们马上就会回府的。”杨柳才刚说完话,正准备抬头呢,一个小胖脚丫子已经差点儿踢到她脸上。杨柳吓了一下,然后伸手捏住了儿子的胖脚丫,捏了两下,正舒展筋骨的大宝突然被抓住了脚,那腿儿就开始蹬啊蹬,想要蹬掉脚上这多出来的一个手掌。   踢了好一会儿没有能把坏心娘的手给踢掉,有些力竭的大宝扁了扁嘴,委屈地不行,正准备放声大嚎,白夫人已经一把拍掉了杨柳‘作恶’的手,“就你这样以欺负大宝、小宝为乐的亲娘,我能放心让你们出府去住?我看不到的地方,大宝、小宝还不得天天被你欺负啊?”   对此,杨柳也是很理直气壮的,“娘您说这话,那就偏心了。他们先在我肚子里头‘拳打脚踢’地欺负了我十个月,我这才欺负他们几天哪?”   “娘就偏心了怎么的?没听说什么叫做隔辈亲吗?宛清啊,你和林睿说说,别急着往外搬,至少也得等大宝和小宝大一些再说,你看你们这一出去,两个人管两个孩子,还得料理家中琐事……林睿,是准备开铺子吗?”   “嗯,家中总得有进项的。”   “那你就要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了,能忙得过来?”   “……请个丫鬟?”   接下来不管白夫人怎样规劝,杨柳都一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豁达模样,白夫人沉默了一会儿道,“就一定要走?”白夫人其实还真的想过的,她当初少养了杨柳十来年,怎么的,也得在两个孩子身上补个几年时光。   在外头跑了几个时辰,林睿一身臭汗地回了屋,才走到杨柳跟前呢,杨柳已经捂住了鼻子,从衣橱里头拿出了衣裳塞到了他手里,“赶紧先去洗干净了,这一身的味。”   强行接过林睿手中的布,给林睿把头发绞到七八成干后,杨柳摆了个木盒子到了林睿跟前。   “这是什么?”   杨柳搂着林睿的脖子靠在了他肩头,缓缓吐出了两个字,“嫁妆。” 第88章 副考官   “岳母给的?”问完觉得这问题问得有些蠢, 林睿又立马道, “怎么突然给你这个?”   “最近你不是常出门么?娘来了几次都没看到你, 今天问起, 我想着咱们搬出去也是迟早的事,就把你的想法和娘直说了。”   见林睿没有打开盒子的意思, 杨柳便自己动手了。   当年杨柳虽然丢了, 但白夫人多少还是存着能把她找回来的心思的, 不但每年都给她准备衣裳,她嫁妆铺子和田地收益的一部分也另外攒着……   “娘说了, 这其余两家铺子都是赁给旁人经营的,收益还算不错,让咱们暂时就不要动了, 至于这些田地,地契虽在咱们的,但管事的都是娘的人,也不用咱们费心。”总而言之, 白夫人的意思很明确,几乎就是让杨柳坐享其成,什么都不用做, 捏着房契和地契, 定期收银子就是。   “至于这个……娘说这家铺子离白府极近, 店铺有前后门, 前头是铺子, 后头是间宅子, 让你有空的时候去看看,若是满意的话,也就不用再去外头寻别的铺子和宅子了,若是不满意的话,这铺子娘就不收回来了,继续赁给别人。”   林睿这几天倒也不算白跑,看了看杨柳最后指出的那家离白家极近铺子的地契之后,就大约忆起了那铺子的具体位置和基本结构。因为知道杨柳即便随他搬出白府,以后也是会经常回来的,要带着两个孩子,林睿不想她太奔波,所以想就近找个铺子赁下,但事与愿违,这附近住的都是官宦人家,那些周边铺子的房契大都捏在这些官员的内眷手里头,买下是不能的,赁下却有些贵。没想到岳母手里头居然也有,这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好,我明后天就去看看。那边的铺子我有印象,应该是没问题的。”主要是看看铺子后头的宅子如何。   林睿应得这样干脆,杨柳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她还以为他会拒绝的,就像前两天拒绝银票一样,还事先想好了一堆的说辞,这会儿全都憋在肚子里了。   “现在这铺子在你名下,就算我不用,也是要赁出去的,那还不如我用着,赁出去的话就只能收租金,以后我若是赚了银子,全都交到你手上。”   “好,那我和大宝、小宝就都等着夫君赚的银子了。”   说起租宅子的事,要在京城租宅子的可不止林睿,还有霍雷一行。在京城停留的时间短的话,那么客栈倒不失为好住处。但时间一长了,自然还是租宅子花的银子少些。霍雷最先还想着如果林睿识相的话,他们一行可以在白府里头住一住,没想到林睿一点儿不念祖孙、兄弟之情。   待得霍世杰身体稍稍好转,不需要每日熬药了之后,霍雷就带着霍世杰、王勉几人住到了城郊。他的说法是,那儿清净,让霍世杰能够安心读书,但其实王勉他们心里还是挺明白的,完全是因为城郊的宅子会便宜一些。不过他们倒是无所谓的,反正衣食住行都有保证就行,住在哪儿也都是一张床。   霍世杰身体时好时坏,霍雷也不放心他到处乱走,只让他在宅子里头看看书,好好休息,倒是他自己,三天两头地去城里头探听一些科举的最新消息,然后回去和霍世杰说。   这一天,霍雷回来的时候特别地高兴。   “世杰,你快看看,祖父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这是……”   “这些是往年秋闱的一些题目,这个是今年秋闱的押题,听说特别准。你都抽时间好好看一看。”   “这些得花不少银子吧?”那厚厚的一叠,霍世杰看着都有些憷。而且京城的物价,他们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也大约都是知道的,就没有便宜的东西。   霍雷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只要是你能用的上的,银子不是什么大问题。对了,章大夫不是说的今天要过来给你看看的吗?他来过没有?”   “还没。”   听说章大夫还没过来,霍雷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怎么回事,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过来?”   “可能,是有事耽误了吧。”   “他能有什么事?在京城他认识的人还能比咱们多吗?”   因为觉得在京城里头纯粹就是坐吃山空的状况,所以霍世杰提出过要替一些卖书的铺子抄写书本的话,虽然抄书赚不了多少银子,但积少成多也是好的,霍雷却不肯,只说他现在的时间宝贵,除了用来读书,那就是用来休息,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在霍世杰以为,章大夫既然不和他们住在一块儿,那么不说衣行、食住总是要解决的,章大夫一身医术,想来是在哪个药铺里头暂时落脚了也说不定。   章大夫倒确实是有地方去的,潘磊在京城的时候他是住在文昌侯府,潘磊离京之后,他就在楚衍那儿住了一段时间。自杨柳生产之后,他几乎是和高大夫形影不离的,白天和他一起去药铺,晚上和他一块儿回家,切磋医术。   待得章大夫记起半月一次给霍世杰的诊脉,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了。章大夫是守信之人,既然想起来了,自然是要去的,只路上有些犹豫,要不要把杨柳生产的事和霍家老爷子说。到了京城这么久,他就没听霍雷问起过杨柳腹中的孩子。   “章大夫,世杰近来的身体如何?恢复得好吗?   “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了,饮食上还是要注意些,不要贪凉,冷的东西少吃,冰块能少用尽量少用。”   吃的东西就且不说了,京城的冰块可比青远城贵多了。本来霍雷还想着到了七八月实在热得不行的时候,咬咬牙给世杰用一下冰,解解暑气,这会儿听了章大夫的话,连忙点头,“世杰啊,在京城的时候就委屈你一下,待回了青远城,你想怎么用冰块,祖父都不拦着你。”   “是,都听祖父和章大夫的。”   章大夫看霍雷和霍世杰祖慈孙孝的模样,把杨柳产下龙凤胎的事,又憋回了肚子里头,“没别的事的话,老夫就先告辞了。”   霍雷并未阻拦,既然霍世杰没事,章大夫留在这儿也就是多一个吃闲饭的人。他身边的银子,那是用一点少一点的。   章大夫出门的时候正遇上了从外头回来的王勉和罗启铭,王勉和章大夫打了个招呼,点了点头就往院子里头走,天儿太热,他要去冲个冷水澡凉快一下。章大夫本来以为罗启铭也该和王勉差不多,径直就想往院子外头走,才走了一步,却被罗启铭喊住,“章大夫,您最近有去见过总镖头吗?嫂子生了没?”   彼时,霍雷正准备回屋避暑,听到罗启铭的话之后愣了一愣,“你说的总镖头是哪个?嫂子又是哪个?”   “就是林总镖头,大少爷啊!”   “他媳妇有喜了?什么时候的事?”   都没听霍雷提起林睿和杨柳的分毫消息,罗启铭和王勉都还以为霍雷是偏心偏到咯吱窝了,没想到他是根本就不知道杨柳有喜的事。一时之间,院子里头沉寂了下来,罗启铭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那天总镖头的意思好似就没打算和老爷子继续往来的样子。都怪王勉,他就说时间还早,绕去白府看看总镖头和嫂子,王勉非说要回来冲凉,不愿绕路过去。   从章大夫口中听说杨柳一胎双生,生了一双儿女的时候,霍雷面上没有明显的喜色。虽然这两个孩子流着的也是他们霍家的血脉,但他们承继的是林家的香火。   见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霍雷勉强扯了扯嘴角,“倒是件大喜事。”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大堂哥家弄璋弄瓦双喜,祖父,咱们明日去白府看看吧。”   “这不妥,孩子还没满月呢,这身上的血气犹在,别冲撞了你。你要实在想去看,等你考完秋闱之后吧……还是等秋闱放榜之后再去。”   此时此刻,霍雷还想着再不去给林睿长脸。但不过时隔几天之后,他就改了主意了,因为……他亲家白侍郎的连襟季侍郎做了此次秋闱的副考官。副考官啊,不论是命题、阅卷还是录取,那都是有话语权的。   季侍郎做副考官的事,实属突然。因为早些日子不论是主考还是副考官都已经定下了,但前头那位副考官突发了急症,没法继续担任此职,不知怎么的,就轮到了季侍郎头上。于旁人来说这事儿可能是荣耀,但于季侍郎来说,有点儿像是天降横祸。   季侍郎接下了这个‘横祸’之后,心绪简直差到了极致。才一回家,就和季夫人交待,秋闱结束之前,让府里头的人除了必要的事,尽量少出门,最好不出门。这期间,不管谁上门拜访,能不见的尽量推辞,不收外头送来的任何礼品,不往外送任何东西……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之后,季侍郎的眉头依旧紧锁,他总觉得这回的事蹊跷,怎么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就这个时候生了病,而且这差事怎么就能落到他身上了呢?明明他并未和尚书言明他想要做这个副考官,甚至是避之不及的。难道是他表现地太明显了,所以被人盯上了吗? 第89章 养娃日常(一)   因为杨柳要自己乃孩子, 但只够喂养一个, 所以大宝和小宝在被送到她这儿之前, 小宝是饿着肚子的, 大宝是喂过了的。   为了公平起见,杨柳先接过的是大宝。大宝在杨柳肚子里头的时候就把自己养的很不错, 出生之后一天几顿地吃, 这份量简直压手。相较而言, 林睿抱着小宝就显得轻松了很多。   白夫人真是一点儿没有骗人,两个孩子生出来的时候长得实在不怎么样, 这会儿养了半个来月,皮肤日渐白皙且不说,样子也渐渐长开, 分开看的时候只觉得可爱,放在一块儿看的时候,已经稍稍能看出孩子的长相都随了杨柳还是林睿了。   “岳母还真是厉害,还真是大宝像你, 小宝像我。”林睿看了半响,得出了这么个结论,略微有些心塞, 臭小子居然长得像柳芽儿, 这是让他想不喜欢都找不着理由。   “可不是。”杨柳脸上带着淡淡的幸福的笑意, 她其实并不太在意孩子是长得更像她还是更像林睿, 经历了生产时候的惊险, 她只盼他们都能健健康康, 平平安安地长大。   不过相较而言,林睿还是更心疼怀里的女儿,出生的时候就比哥哥小不少,这么些日子过去,差距就更明显了,按照白夫人的话来说,两个孩子不像是同时出生的,倒像是间隔了两三个月的。   “林睿,换一换吧。”杨柳本也想再多抱大宝一会儿,但大宝在她怀里只安分了一会儿,就开始在她胸前拱,她都被他拱得觉得胸前有些湿意了。她乃水本就不多,可不能浪费了。   林睿本想说他还没抱够女儿,杨柳这么一出声,他抬头一看,心中骂了声臭小子,起身就把小宝放到了杨柳腿上,然后准备从杨柳怀里接过已经开始流口水的儿子。大约是知道要从娘亲香香的软软的怀抱被换到‘渣’爹硬硬的臭臭的怀抱,大宝本来搭在杨柳胸口的手,在林睿碰到他的时候,就一个用力,揪住了杨柳的衣裳,一边继续拱杨柳的胸口,一边开始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大约意思是,‘这里是宝宝的’、‘宝宝要娘不要爹’ ……   感觉被嫌弃了的林睿斜了媳妇儿怀里的儿子一眼,就准备继续上手,他还就不信了,他的力气能输给这个小兔崽子。当然,也是不敢太用力的,毕竟这是他亲生儿子,是柳芽儿替他辛苦诞下的。   衣裳摩擦,湿意更甚,杨柳的脸更红了一些。   “你挠他一下。”   “诶?”正在和儿子‘奋战’的林睿抬起头看向杨柳,一时间没有能反应过来杨柳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挠他脚底,他怕痒。”这是杨柳无意之间发现的,他们家大宝似乎很怕痒,特别是脚底。林睿颇有些嫌弃地伸出了手指,戳了戳儿子的脚底,大宝没有松手,还往林睿的方向蹬了一脚。   差点儿被蹬到的林睿:“……”反了天了。这之后……‘无良’爹林睿都会随身带根鸡毛,没事儿就给儿子脚底来几下,那就是后话了。   随后不停地放轻力道,终于,林睿把‘不孝子’接到了自己怀里。林睿现在抱孩子已经很有模有样了,不过他都是为了小宝练的,就怕把小宝抱得不舒服了,小宝不要他这个爹,至于大宝……男娃那就是糙养的。   大宝到林睿怀里之后很是不安分了一把,不过他人小力气不大,很快就安分了下来,林睿和杨柳都以为他是累了,但杨柳才放下一边的幔帐把衣裳解开,小宝还没吃上饭,两人就都已经闻到了一股子没法装作闻不到的臭味……   杨柳嘴里憋着笑,把小宝往怀里又带了带,待得小宝开始顺畅地吃上之后,杨柳出声提醒了已经僵直了的他们家林睿,“夫君,大宝应该是拉了,你带着他出去洗洗、换换吧。”   杨柳倒也没准备让林睿自己做这个,反正府里头乃娘和丫鬟都是不缺的,她就是想要把林睿给打发出去,她在他跟前喂养孩子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即便次次都隔着幔帐,她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林睿的鼻子不是摆设,大宝又是在他怀里的,他比杨柳更早闻到了臭味,他只是没有想到儿子会就这么直接地在他怀里拉了,拉的还不是尿。更郁结的是……林睿有些颤抖地伸出了手,咬着牙托住了儿子的屁股,即便隔着尿布,他也能感觉到那一片松松软软……   给大宝洗屁股换尿布的事,不是林睿做的,但林睿在一旁看了。想着他刚才和那一堆只隔着一层布做了的接触,丫鬟给大宝洗屁股的时候,林睿也在另一旁洗手,洗完手之后,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把手放到了鼻子之下,然后又洗了两遍手。   林睿重新把大宝抱回屋子里头的时候,杨柳正轻拍小宝的背,给她顺乃嗝。小姑娘胃口不大,才刚换了边没有多久,就已经不怎么动嘴了。这会儿林睿进来,小姑娘打了个极秀气的嗝之后,又张了张嘴,一副吃饱就要睡的可爱模样。杨柳看着,心里顿时软成了一片,扶着她轻靠在了自己肩头,嘴里开始轻哼原来养母哄杨桃睡觉时候的小曲。有些事她以为已经全然忘记了,但其实不经意间还是会想起。   林睿怀里抱着大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们家柳芽儿轻轻哼着他不熟悉的小调,哄着他们的女儿,胸中有股子满足感和幸福感油然而生,在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什么是‘岁月静好’,当然……如果怀里的大宝也能和他妹妹一样安分睡觉的话,他会觉得更圆满一些。   可能才刚去外头‘玩’了一圈,大宝并未像小宝一般入睡,反而有些小精神,小手在林睿溢满了满足和幸福的胸前摸啊摸,摸到最后,直接就上了嘴。低头看着在自己胸前‘作乱’的儿子,林睿的内心是有些小崩溃的。他这一马平川的胸口,摸着像是有乃的样子吗?这小子居然还给他‘吃’上了。   杨柳把那曲子哼了几遍,确定怀里的小姑娘已经睡熟了之后,转头看向林睿所在,她想让林睿把女儿轻轻抱开,放到一旁的摇篮里头,她好稍稍擦一下胸口,换身衣裳,这一回头,看着林睿颇幽怨的眼神还有奋力吸着林睿衣裳的儿子,杨柳差点儿没能忍住笑。   杨柳朝着林睿招了招手,“夫君,你来。”声音很轻,却满是笑意。   虽然有些小狼狈,但能博娘子一笑,林睿还是觉得挺值的,他就喜欢看着她笑,看着她开开心心的样子。   在某些方面,林睿觉得他还是很一视同仁的,比如小姑娘睡了,作为小姑娘的哥哥,大宝应该也要睡才是。所以在听杨柳说让他把小姑娘放回摇篮的时候,林睿先是伸手挠了怀里大宝的脚,准备先给他放摇篮里头去。   “夫君,大宝给我抱吧,你过来把小宝抱着就好。”   “给你抱?为什么?你刚才不是已经抱过他了吗?这小子太臭了,你还是少抱他为好。”林睿说起‘臭’字的时候,还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   “你给我就是了,问那么多做什么?”刚开始喂小宝的时候,杨柳的乃水并不太多,说得贴切些,也就是给小宝吃着玩儿的。但最近每天都喝不少汤水,杨柳的乃水就渐渐多了起来,小宝的胃口虽然比最开始的时候也大了些许,但终究赶不上她乃水增多的速度,这样就很尴尬了,一边舒服了,一边还是有些发涨的。这会儿见大宝还有饿的模样,杨柳就想喂一喂大宝,前些日子为了紧着小宝,弄得大宝出生到现在都还没喝过她的乃,作为亲娘,她多少还是有些歉疚的。   杨柳一硬气,林睿就软了。   “好好好,给你,你别气,生气容易回乃。”   “……这你也知道?”   “嗯,岳母说的。”   林睿还以为杨柳是看着大宝醒着,想要和他再亲近亲近,没想到才刚把小姑娘放进摇篮里头,这一回头,床榻上的幔帐就又放下了一边了。平日里,这幔帐几乎是不放下的,放下的时候无非是杨柳擦洗、换衣裳的时候,或者……给小宝喂乃。   杨柳低头轻蹭了蹭怀里的儿子,只觉得一股子乃香味扑鼻而来,哪儿有林睿说的臭味。大约是头回吃她的乃,大宝刚开始的时候有那么些犹豫,很快,他就败给了肚子里头的‘馋虫’。直到这一刻,杨柳才终于有些发现了儿子和女儿的区别了,小姑娘吃乃的时候虽然也是很费劲的模样,但杨柳习惯了她的力道之后,也没有太大的感觉,这会儿轮到大宝了,杨柳好似又感觉到了初次喂乃时候的疼痛,这小子,也太用力了,吃得就像是在和什么人抢食一样凶狠、急切。   “柳芽儿?”   “嗯。”   “你这是……睡了?怎么不抱着小宝睡呢?”臭小子完全可以一个人睡的。   “没,我在喂大宝呢。”   “什么?喂他?为什么要喂他?”林睿的声音突然就拔高了一些。   “你小声点儿,别吵醒了小宝。为什么就不能喂他?他也是咱们的孩子。”   “他……你不是说只喂小宝的吗?而且他来之前是吃过乃的,他已经那么胖了,还抢小宝的吃食,一点儿不像做哥哥的样子。”   “小宝是吃饱了才睡的,大宝既然吃得下,给他吃点儿又怎么了,我是他亲娘,他出生这么久了,我还没给他喂过乃呢。”   听出了杨柳声音之中的不对,林睿顿时就没了声了。   幔帐重新拉开之后,林睿主动伸手接过了杨柳怀里的儿子,“我来给他拍吧,给你准备了热水了,你稍微擦一擦。”   杨柳没有拒绝,衣裳湿湿的,她确实也是不舒服的,只轻声嘱咐,“你轻点儿。实在不行,你就抱着他,让他坐一会儿也行。”   “好。”   杨柳擦洗完,换完衣裳,重新撩开幔帐的时候,看到的是已经趴在林睿肩头昏昏欲睡的儿子,还有林睿宽阔挺拔的脊背。   “你还是别哼了,调子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哼的不对?”林睿觉得他哼得挺好的,没见儿子已经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吗?   杨柳二话没说,复又哼了一边,“听出来没?”差别可大了。   不多时,杨柳靠在林睿肩头,看着摇篮里头躺着的一双儿女,挪不开目光。   “他们长得真好,是不是?”   林睿伸手推了推儿子的摇篮,又晃了晃女儿的,低声应道,“自然,也不看看他们是谁的孩子。”语气之中,是满满的骄傲。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见天地嫌弃孩子们长得不好。”一会儿忧心女儿找不到婆家,一会儿担心儿子娶不到媳妇的。   林睿侧脸看了看肩头的杨柳,轻轻在她发间亲了一下,“彼此彼此。”   杨柳摸了摸被林睿亲的地方,说了句,“我好些日子没洗头了,你居然也亲的下?”   林睿扶额,失笑,而后将她揽进了怀里,低头吻住了她,良久,摸了摸她泛红的双颊,“没关系,为夫不嫌弃你。” 第90章 满月   离秋闱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即便霍雷不说, 霍世杰也没打算出门走动, 只想在这个小院之中安心读书, 就算如先生所言,他这一场中的机会很小, 但结果至少也不能太难看了。   至于霍雷出门, 霍世杰肯定是管不着的, 霍雷是祖父,他是孙辈, 没有孙子管着祖父的道理。平日里,霍雷几乎都要到了午后才会回转,有些迟的时候, 甚至能拖到傍晚,但今天还不到午时,霍世杰就被那突如其来的关门声吓了一大跳。   霍世杰疾步走到院子外头的时候,看到的是散落一地的锦盒, 以及脸颊赤红、双目圆瞪着的祖父。   看了眼祖父脖颈和额角绷住的青筋,霍世杰的喉咙动了两动,“祖父, 您没事吧?”   霍世杰出声之后, 霍雷回头看了他一眼, 似是不想冲着他发火, 但火气犹在, 于是他直接一脚, 把在脚边的锦盒使劲踹了出去,这一下似乎并不解气,于是霍雷往前走了几步,把散落于地面的锦盒一一踹飞,而后坐到了院子里头的石椅上。   刚才锦盒散落地面的时候,霍世杰并不知道里头都装着些什么,这会儿它们都被霍雷踹过之后……霍世杰俯身捡起了由锦盒之内掉落出来的一个银锁,看向了不远处掉落的小衣裳和小银镯子,“这些,可是祖父买给大堂兄家的……”   “别提他!”霍世杰才说到一半,霍雷已经高声打断了他。霍世杰提起林睿的时候,霍雷眼前浮现的是林睿那副从头到尾都挂着‘与我何干’表情的脸,是他犯溅,又一次上赶着热脸贴了他的冷……   屋内,杨柳看着身穿大红肚兜的不时蹬蹬小短腿的大宝,止不住地想笑,虽然在林睿跟前,她才信誓旦旦地说过,给小宝备的衣裳是一套的,给大宝只做个肚兜有些厚此薄彼,但看着此刻用特别无辜的眼神和她对视的大宝,杨柳只觉得看到了年画里的童子,忍不住就想在他雪白的屁股上拍上几下,但最后,只是轻轻地摸了摸他柔软的发。   林睿进屋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一幕,本来有些烦躁的心绪突然就沉静了下来。   关门声虽然十分轻微,但杨柳还是听见了。   “夫君你回来了,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没什么。是铺子里头的事。一些小事。”林睿多少有些庆幸,在岳母把铺子收回来之后,他就着手开始布置铺子了,不然今天只怕真是很难解释,毕竟这里是京城,能来找他的人屈指可数。   林睿不想在杨柳跟前提起霍雷,因为霍雷待他从来不是真心,就更遑论杨柳和两个孩子了。来的时候一副不计前嫌的慈爱模样,只‘教训’他有了后嗣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说,还关心了孩子什么时候办弥月酒……待得他说孩子不办满月,只办百日的时候,立马就变了脸。   “你是打算给大宝和小宝办了满月酒之后,咱们就立马搬出白府吗?”因为坐月子期间没法痛快沐浴,甚至连风都不能吹,杨柳的日子过得一点儿都不糊涂,过了几天,还剩几天,记得清清楚楚的,“还剩十天,铺子的事,能来及吗?”   林睿一直不知道怎么把杨柳得在这个屋子里头待满三个月的‘噩耗’告诉她,只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听她如是问起,只打了个哈哈,“这个不急,等铺子弄好了,咱们再搬也不迟。”   “那个宅子,你去看过了吧?娘今天说了,孩子这么小,怕咱们两个人照顾不过来,说是乃娘和小风她们都要跟着咱们过去,还有几个粗使婆子……那个院子里头,能住得下这么多人吗?”   “一人一间屋子只怕是不可能的,只能委屈她们住在一起了。”   “那我和娘说说,白天让她们去咱们宅子里头,晚上还是回白府来?”   “她们回来了,大宝和小宝怎么办?”   “我们自己看着呀。”杨柳这话接得极轻巧,在她看来,不论是大宝还是小宝都是很乖巧的,几乎是吃饱了就睡,醒了无非是饿了或者拉了。   但林睿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小宝就不用说了,他的乖宝,最是乖巧,至于大宝……光他就听到过不止一次,那俩个乃娘抱怨这孩子白天睡得太多,晚上直闹腾,闹腾得她们不要说睡个囫囵觉了,就是一个时辰都睡不满。又要喂乃,又要哄孩子,这黑白颠倒的,要不是白府给的银子多,她们都不想干了。   “乃娘还是要留下的,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可以给你搭把手,小风她们,一天两人轮流在宅子里头帮忙,至于厨娘和粗使婆子,倒是可以让她们回府来。”   十天时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大宝和小宝满月的这天,杨柳起了个大早,想到一会儿能够泡个痛快澡,心情就没法更畅快了。   林睿端着早膳进屋的时候,正看见杨柳倚窗而立,任清晨带着些许凉意的微风轻抚她的发丝。   “柳芽儿,你干什么呢?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坐月子的时候是不能吹风的,以后会头疼的。”林睿把早膳往桌上一放,就到了杨柳跟前,将她从窗边拉开之后,迅速地关上了窗户。而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好在依旧是温热的,没有沾染清晨的凉意。   杨柳吹风正舒服着呢,被林睿这一拉一关弄得有些迷茫,而后捶了他一把,“你是不是最近忙铺子的事忙晕了头了?给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今天是大宝和小宝满月的日子呢!”说到这里,杨柳突然有了丝怪异感,“对了,怎么好像没听娘亲说起满月宴的事呢?”   “咳咳。”林睿清了清嗓子,“我倒是没忘,但岳母的意思是,就不给孩子办满月了,等到了百日再办。”   “百日。那也行。对了夫君,你让她们给我备好热水了没?我这身上难受得很,想吃完早膳就沐浴。”这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杨柳就觉得浑身都难受得很,甚至连早膳都不想吃了。   “你沐浴的事,只怕得等等。”   “等?为什么要等?要等多久?”   林睿颤巍巍地竖起了两根手指。   “两个时辰?那不是都到要用午膳的时候了吗?”   林睿摇了摇头,“不是两个时辰,要再长点儿。”   “两天?”杨柳倒是听说过的,有的妇人生产之后,是要坐四十天到四十五天的月子的,这三十二天,是个什么说法?   “不如还是先用早膳吧?这眼见着都凉了。先吃,吃了咱们再说。”   见林睿顾左右而言它,杨柳有了丝不好的预感,“你先把这个说清楚。”说着,杨柳拉起了林睿的手,抓住了他收回去的两根手指。   眼见着避不开这个话题了,林睿抿了抿唇,决定还是实话实说,“这也是岳母的意思,岳母说你生大宝和小宝的时候伤了身,所以这个月子得坐的长一些。”   “长……多久?”   “再两个月。”   杨柳:“……”假的吧?   杨柳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日子,“再两个月的话,那岂不是夏天最热的时候,我都要待在屋子里头了?”她还想着待天再稍稍热起来之后,用些冰块降温呢。   “恐怕是。柳芽儿你别急,你看一个月都那么快就过去了,两个月也很快的,万事有我陪着你。”   “你陪着我?你一天至少沐浴一次,你这算哪门子的陪着我啊?”   林睿:“……”那总不能臭成一堆吧?当然,他不是说柳芽儿臭,她身上和大宝他们身上一样,都带着股子乃香味,虽然闻久了还是能闻出一股子怪异的味道,但他觉得都是可以忍受的。要不是为了他生了大宝和小宝,柳芽儿那么爱干净的人,身上怎么会有这样那样的怪味呢?   只片刻的功夫,林睿就下了决定了,“那好,从今天开始,只要你没出月子一天,我就陪着你一块儿,不沐浴了。”   对此,杨柳本来是要拒绝的,她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但很快,她就点了点头,“好,这可是你说的,别反悔啊!”   “一言为定。”柳芽儿为他生大宝和小宝,去了半条命,他只是不沐浴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一刻,林睿想得很是豁达。   讨了林睿的承诺之后,杨柳还是想要见一见做了这样主的白夫人的,不论如何,三个月于她来说,都实在是太久了些,如果是冬天她还能忍忍,但是现在是夏天了,而且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热的。   白夫人早就料到了,女儿今天肯定会想见她的,也想好了说辞,如何说服她继续坐满这个‘长’月子。   “娘,我身体好着呢,就不用再继续坐月子了吧?”白夫人才刚坐下,杨柳已经开门见山了。   “怀孩子生孩子本就是伤身子的事,更何况你还是生的两个孩子。宛清啊,听娘的话,娘不会害你的。不过两个月罢了,忍忍也就过去了,啊?”   “娘,我要是身体不好的话,能给小宝喂乃吗?我最近还能给大宝喂一些了呢。”在杨柳看来,那些个真正虚弱的产后妇人,不要说喂养孩子了,只怕天天都起不来床,日日要喝药的。   听杨柳说起这个,白夫人下意识地就往她胸口看了看,确实大了不少的样子。杨柳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最近她确实觉得肚兜有些紧了。   白夫人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压低了些声音道,“你知道娘刚才为什么要让女婿出去吗?”   因为怕林睿帮着她说话?杨柳虽有这样的猜测,但直觉应该不是,所以摇了摇头。   “是怕女婿嫌弃你。”   “他敢!他为什么要嫌弃我?”   白夫人叹了口气,“你没注意到吗?”   “注意到什么?”   白夫人走了之后,林睿立马就进了屋,一进屋就看到了蔫蔫的杨柳。   “柳芽儿,没事,虽然暂时不能沐浴,但以后要是天热了,我替你多要些热水,让你多擦几次身,行吗?”   白夫人来之前,这确实是杨柳纠结的主要原因,但白夫人来之后,这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夫君。”   “嗯,我在。”林睿很享受杨柳靠在他怀里,全身心依赖他的感觉。   “你……喜欢孩子吗?”   “喜欢啊,特别喜欢你生的。”虽然他偶尔会嫌弃大宝,但那种嫌弃也是极短暂的。相较来说,他喜欢他们的时间更长些。   本以为杨柳听了这话会高兴,但杨柳只是静静地靠在了他怀里,不再说话。 第91章 结局   章大夫隔三差五地就会来白府一趟, 给林睿探探脉, 根据他的脉象决定要不要调整药方中各味药的份量。今天章大夫探脉的时间有些久, 好在, 林睿并不是很着急。   收回手之后,章大夫抬眼看了看林睿, 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出声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也不信,老夫能治好你们?”   林睿回过神来, ‘啊’了一声,显然刚才神游天外,并未听见章大夫说的什么。   “……您要走了?我送送您!”说着, 就起了身。   “谁说老夫要走了?你在这儿再坐会儿,老夫去给你熬药。”林睿还来不及拦着,章大夫已然大步离开,丝毫看不出他已经一把年纪了。   “喝吧。”   跟前的这碗药, 看着和原来喝过的很不相同,不但颜色浅了很多,这碗也大了一圈儿, 林睿本不想喝, 但想着要求章大夫帮忙的事, 狠了狠心端起了碗, 一口下去, 林睿差点儿就喷了出来。   “章大夫, 今天这药,怎么这么苦?”   “良药苦口,这句话你没听过?”   捏着鼻子把药灌下去之后,林睿只觉得从嘴里到喉咙,那都是一片苦味。   “章大夫,有件事要和您说一下。今天就算是您最后一次替我看诊吧,以后您就不用再来了。”   “你以为老夫想来?今天过后,你就是请老夫,老夫也不会再来了。”见林睿没能明白他的意思,章大夫斜了他一眼,“你都好了,老夫还来做什么?老夫可没那么闲。”   “您说我……好了?”   “你怀疑老夫的医术?”   “不不,那只怕,要拜托您一件事了……”   林睿说完之后,章大夫很是不解,“你明明好了,为什么要老夫骗你媳妇说你还没好?”不但要说现在没好,还要说以后也好不了了,这不是变相埋汰他的医术吗?   林睿本不想说,但章大夫一副‘你不说我就去问你媳妇’的样子,逼得林睿不得不说,“是这样的……”   杨柳的不对劲,林睿是在几天之后才发现的,但他未动声色,而是借着铺子有事的名义去寻了白夫人。白夫人犹豫良久,才和林睿说了当天她和杨柳说过的话,其实当天也是话赶话,和女儿说了这事之后,白夫人也是后悔,但说过的话,就如那泼出去的水一般没法收回。   见林睿听了她说的话之后就闷不吭声,白夫人忙道,“林睿啊,娘后来想了想,其实宛清的情况和娘还有你们姨母还是很不相同的,她这会儿年纪还轻呢,就算这回生大宝和小宝真伤了身子,好好调养个几年,还是可以继续替你们林家添丁的。”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岳母您完全不必担忧,因为就算柳芽儿能生,小婿也……”   林睿把白夫人和他说的话跟章大夫重复了一下之后,章大夫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傻子,“就因为这个?”   “嗯。”   “走吧。”章大夫起了身。   “走去哪儿?”   “给你媳妇探探脉,看她的身体是不是真如你们所言,因为生了两个孩子亏损得厉害,以后再生不出孩子来了。”   “章大夫,就算内子的情况真如岳母所言,也希望您别和她说实话。”   “知道了,到时候就说是你不行。”   他不行?林睿:“……”   对于章大夫,杨柳是十分感激的,若不是他,她不要说保住小宝了,或许连小宝的存在都不会知晓。这会儿听说章大夫要给她诊脉,杨柳倒是也不排斥,反正有些事,林睿迟早是会知道的。   隔着一个门槛,章大夫在门外,杨柳在屋子里头,林睿则顺着风来的方向来回挪动,企图挡住所有往杨柳方向吹的风,即便这风是带着热度的。   望闻问切……章大夫其实在看到杨柳之后,就大约已经知晓她的身体状况了,探脉只是为了更确实地佐证罢了。   “嗯,恢复得很不错。不过……”在听到章大夫说‘不过’这两个字的时候,林睿很紧张地回过了头,那模样就似,只要章大夫说出什么他不愿意让章大夫说的话,林睿下一刻就能扑上来,把章大夫的嘴给捂住,然后给他直接拖走。   章大夫淡定地回看了林睿一眼,“这妇人不管孕育的是单胎还是双胎,于身体来说都是有损害的,你这回一胎生了一双儿女,旁的一胎生一个的妇人只怕最快也要两年才能生的出。所以……你就先别急着给大宝和小宝添弟弟妹妹了,好好把身体再养好些。”   听了章大夫前头的话,杨柳的神色多少有些黯然,因为他说的和她娘说的意思差不多,但听到后头,杨柳似是听出了些不同来,“您的意思是,我还是可以再生孩子的?”   “自然可以。不过你能生没用,他不行。”章大夫抬手指向了一直虎视眈眈对着他的林睿。   “您不是说……”因为信任章大夫,所以杨柳以为林睿那是肯定会好的,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杨柳的话还没说完,林睿已经快她一步道,“章大夫,你刚才不是说我已经好了吗?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又说我不行了呢?”   “急躁什么?老夫的话还没说完呢!你夫君他,这身体也才刚好,暂时也不适宜有子嗣。所以你们还是先把这两个孩子带好,等过个两三年再考虑要下一个吧。”   和不能再有子嗣相比,耐心等待三年委实不算些什么,杨柳重重地松了口气,此前阴霾顿时一扫而空。“章大夫,多谢您了。”   “无碍,不过你不是已经满月了吗,怎么还?”说着,章大夫侧头深吸了口气。刚才开门那一下,那迎面而来的气味,真是不怎么好。   “是我岳母说,柳芽儿这回生孩子身体亏损得太过厉害,这月子要坐得长一些,对她身体恢复好。”   林睿说完,杨柳颇沮丧地点了点头。子嗣无碍固然很高兴,但还有近两个月的月子要坐,简直要命。   “哦,双月子。”章大夫点了点头。“那也没几天了。”   “哪里是没几天,还有快两个月呢。”刚才在院子里头坐了会儿,林睿觉得身上出了些汗,这会儿拉开衣襟一闻,那个汗味扑鼻。   “怎么会呢?双月子不是四十五天吗?”   送完章大夫回来,林睿按照杨柳说的,并未直接回屋,而是去寻了岳母,和她转述一下章大夫的话。   “我知道章大夫医术了得,但再了得,他也是个男子,哪里会懂妇人坐月子的事呢?”   “可是章大夫说了,柳芽儿身体养得很不错,既然身体无碍了,长时间困在屋子里头,反而不好。那屋子里头的气味,章大夫闻了一会儿都说难受,让咱们要定时给柳芽儿开窗通通风。”   “开窗通风?那还叫什么坐月子?妇人坐月子吹风,那以后是要头疼的。”   “岳母,章大夫还说了,柳芽儿于子嗣上是无碍的,只是不用那么急着要孩子。”   “真的?”   “当初要不是章大夫,小宝哪里能顺利出生?”   被林睿绕过来绕过去,白夫人渐渐觉得,她让女儿待在屋子里头闷三个月好似是有些过了,万一真如林睿所言,把女儿闷出病来,那真就得不偿失了,于是最终还是松了口,让杨柳坐满双月子就行。   “真的?你没骗我?”杨柳低头算了算日子,“也就是说,还有五天,我就能沐浴了?”   “嗯,岳母本来也是不同意的,说章大夫一个男子,不懂得妇人坐月子,还是我费劲了口舌……”   “夫君,你真好。”杨柳说着,就低头亲了林睿一口。   林睿摸了摸被狠狠亲了一口的脸,指了指自己的嘴,“柳芽儿你刚才是不是太激动了,所以亲歪了?来,再亲一下,这回可得亲准点。”   杨柳看了眼微微仰头的林睿,伸手将他的下巴往上又抬了些,“闭眼!”   林睿缓缓地闭上了眼,杨柳微微倾身,在他唇上轻碰了一下,才要离开,腰身却被他制住,而后猛地被林睿拉进了怀里,除了她的唇舌,她的惊呼声也都被林睿一口吞下。片刻之后,两人皆是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杨柳本来还想在林睿腿上多坐一会儿的,但很快,她的脸就更红了些。   “你……去外头洗洗吧。”   “我不!”林睿说着,把试图起身的杨柳搂得更紧了些。   “你这样不难受?”   “难受啊,柳芽儿你要帮我吗?”   “我可以帮你去叫小风她们……”   “柳芽儿!”林睿不可置信地看着杨柳。   杨柳伸手拉了拉他的耳朵,“想什么呢?我是让小风她们给你多打几桶井水,现在这天气,井水还是挺凉快的。”说完,杨柳拉着林睿耳朵的手更用力了些,“你以为我要把小风她们给你?你还想过这个?我看你这胆子,是包了天了吧?”   林睿沉默了一会儿,‘汪’了一声。 第92章 郑铎番外(一)   将军百战死, 壮士十年归。多年之前, 这话于郑铎来说, 那就是一句空话。这些年, 于边关,他见证了太多人的故去。今天或者明天, 或许就该轮到他们了。   “郑校尉, 兄弟们都在问, 大军何时能到,大家都已经快撑不住了。”这部分敌军大约是专门拨来对付他们这一支先锋部队的, 明知他们就这么多人,也不一网打尽,而是围着他们, 猫捉耗子一般戏耍他们,在他们以为能突围的时候给他们一击,如此反复。人越来越少,军心越来越不稳。   大军?说实话, 郑铎也不知道大军何时能到,会不会到,他们是先锋部队, 照理是该他们探明了敌军的军事部署、粮草辎重之后回去禀告统帅, 可他们这回, 大约是中了敌军的圈套了。统帅或许根本不知他们被困, 还在等着他们探查的消息, 再行决定何时进攻, 如何进攻。   “先锋部队若是半月不回,统帅便会派人前来接应。”这话,是郑铎随口说的,无他,人总要存着些希望。   “那这么说,我们只要再撑三天?是吗?”听了郑铎的话,那人眸中一下子就燃起了希望了。   “也不能完全指望他们,还是得找机会突围。你去,让没有受伤的人过来找我。”   那人没有动弹,郑铎点了点头,被困了十二天,尝试突围了多次,所有人身上几乎都带了伤,区别无非是轻和重。郑铎本来是想把所有人都带出去的,毕竟是他带着他们出来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趁着还有些余粮,他们得最后拼死一搏了。不管如何,总得先送一些人出去,告知统帅他们此刻的情况。   当夜,郑铎依旧无法入睡,现在的每一天,他都当做是最后一天来过。   “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回去,我娘刚给我说了门媳妇,我连她的手都还没摸过。”   “出息!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算是个怎么回事?老子就是想着万一先锋部队能打一场胜仗,那咱们都是要入新帝的眼的。没想到要折在这里。死就死了,反正也没人等着老子,十八年以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也没有人在等他。郑铎左右开弓,狠狠地拍了自己几下,拍掉了那股子突如其来的酸涩之感,人生没有回头路,他现在要做的,能做的,就是活下去。   “郑校尉,他们突围成功了,咱们都有救了,是不是?”   郑铎看着绝尘而去的几匹马,犹豫着点了点头,忽觉胸口一凉,很快又是一热,紧接着,他就开始觉得呼吸困难起来,慢慢地,他低下了头。入他胸口的箭矢尾端还在轻轻地颤动,他看见自己的鲜血顺着箭矢的血槽汹涌而出。马革裹尸,他终究也到了这一天。   “你来请战,可是为了回京?”   “只为建功立业。”这话,并不全是谎言,但他想回的不是京城,而是晋城。   潘磊带领的大军,是在三天之后到的,带着埋伏在这附近的所有敌军的首级。那几个突围的人终究没有成功,被截杀在了半路。这一支先锋部队,无一人生还。   “少爷,您没事吧?”郑铎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可他明明记得,他是伤在了胸口的,难道那些人还砸伤了他的头?何必多此一举。   郑铎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又开始碎碎念,“少爷您可吓死小的了,您去哪儿玩不好,非要上那个假山?上了假山也就算了,您也不是什么话本子里头的大侠,怎么就敢直接往下跳呢?跳也不是不可以的,但您瞅准点儿跳啊,底下那么大个池子,您怎么就能跳歪了呢?”   这么啰嗦的人,在郑铎的记忆中,倒是真有那么一个的。不过当初他因为护住不利……郑铎睁大了眼睛,看清了依旧不停说着话的这个人,此时此刻,他还算不上一个男人,姑且算是个少年。   “少爷,您这是饿了吗?不然奴才去给您买几个肉包子?”天天就光看着,馋着,也不说要买着吃,他们郑府难道还缺这几个铜板不成?还是……少爷现在又多了个嗜好,看着别人吃馒头?那个小姑娘也是,不过一个馒头罢了,怎么就能吃得这样香?不过真要说起来,那个小姑娘真是比馒头好看太多了。   方全原来一直觉得郑府之中若是有什么人是最了解少爷的,那是舍他其谁。可自从少爷学大侠跳假山失败磕到脑袋之后,他就有些看不懂他了。原来少爷也是每天都要出府玩,但每天几乎都去不同的地方,现在倒好……天天就在这间早点铺子门前报到,一戳就是半响,也不买吃的,就干站着,时不时地,还会发出诡异的微笑。   方全一直观察着郑铎的神色变化,见他突然紧张了起来,方全下意识地就回过了头,然后他看见,刚才还笑得极灿烂的小姑娘,此刻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再仔细一看,原来不过是刚买的馒头不慎掉在了地上。一个馒头而已,哭什么?掉了就再买一个就是。   “给我。”   “诶?少爷您说什么?”   “给我银子。”郑铎出门,带银子的从来都是身边的人。   杨柳噙着泪,慢慢地剥掉了馒头被弄脏了的皮,她最爱吃馒头外头的那层皮了,现在都脏了,不能吃了,都是她不小心。   “给你。”所以,别哭了。   杨柳看了眼伸到她跟前的手,准确地说,是那个掌心躺着的肉包子,她一直馋着,却买不起的肉包子,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而后缓缓抬起了头,看向跟前这个……比她还矮一些的……   “小弟弟,你……自己吃吧。我也有。”家中有个妹妹,杨柳已经习惯了,什么好吃的东西都要让给妹妹,因为娘亲和爹爹都说了,她大,妹妹年纪小,什么都该让她。   郑铎眼中的懊恼之色一闪而过,在十五岁之前,他的身高一直都比同龄人要矮。远处还好,一到了近处,他需要仰头,才能和杨柳对视。   “和你换,我不爱吃肉包。”   “不爱吃?那为什么还买?”多浪费。   “馒头都卖完了。”   方全:“……”可不是么?全在他手上呢!   “可是这个……脏了。”   郑铎趁着杨柳举起馒头给她看的时候,一把抢了过来,然后把肉包塞到了她手里,转身就跑,就像后头有恶犬在追一样。   杨柳看着那个小弟弟迈着小短腿奋力往前跑,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肉包,眨了眨眼,她莫不是遇上了一个傻子?咬了一口肉包子,杨柳笑眯了眼,要是天天都能遇上这样的傻子就好了。她的眼光果然是对的,这家的肉包子比馒头更好吃。   郑铎跑了一阵子之后,回过了头,看向杨柳所在,看到的便是她低头咬肉包的一幕。他记得的,她和他说过,说她小时候是多么幼稚,吃着手里的馒头,惦记着蒸笼里头的肉包,成年之后,她去买过那家的肉包子,但不知道是师傅的手艺变差了,还是她长大了,总觉得不是当年以为的那种味道。   老天似乎是听到了杨柳心中所想,自那一天之后,那个小傻子天天都会拿他买的肉包和她换手里的馒头,每一回,都是一种不容她拒绝的姿态。   于是他在杨柳这儿的印象,从一个傻子,变成了一个任性的傻子。傻子不常有,杨柳觉得她要好好珍惜吃肉包的机会。   如果他们家少爷此刻已经有个十三四岁了,那么方全还会往情窦初开的地方想,但他们家少爷翻年才九岁,那个小姑娘看着就更小了,能有七岁都不错了。他们家少爷这天天蹲在早餐铺子门口等着给她喂肉包子也就算了,还日日跑到她家门外守着,难道是……想要一个妹妹?府里头那几位小姐虽然不是从夫人肚子里头爬出来的,但也是老爷的孩子,自然也算是少爷的妹妹,怎么就没有见少爷对她们这样上心呢?方全看来看去,最后看向了小姑娘的脸,猜测应该是因为府里的姑娘们都没有这个小姑娘长得这么可爱吧?   “人之初,性本善。教之道,贵以专。不对不对,是性相近,□□。”杨柳才刚点头,杨父已经回过了头,“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不许提醒小桃!到底是你读书,还是她读书?你去那边站着,小桃今天要是背不完三字经,你也别吃饭了。”   “爹!”   “还不快去!是想挨打吗?”   “是。”杨柳摸了摸肚子,还好,今天早上吃的那个肉包还没完全消化。而后又摸了摸脸,只是可怜了她最近好不容易被肉包养出来的肉。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好饿,不饿不饿,杨柳你不饿,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藏的什么?红薯?红薯还是烤着好吃。”   郑铎看到杨柳被罚站而蹙紧的眉头,在听到杨柳说的这话之后,散了开来。 第93章 郑铎番外(二)   郑铎的心情很不好, 因为杨柳不愿意再用馒头和他换肉包子了, 而且对他避如蛇蝎。他不明白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错, 明明这半个月以来一直都很好的, 她会像原来一样等着他,会对着他笑。每每见她对着他笑, 他就想把所有能给她的都给她, 只要她能一直对着他笑。原来他一直觉得这种感觉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世上的女人那么多。后来岁岁年年过去, 他才知晓,她于他来说,终究是不同的, 只他明白得太晚。   郑铎想着可能让她避开他的缘由,想着想着,突然就害怕了起来,难道她也如他一般, 记起了前世的事,所以不愿意和他再有交集,只想等着林睿来寻她吗?这怎么可以?上辈子也就罢了, 这辈子明明是他先来寻她, 而且上辈子, 她已经陪了林睿一辈子了, 这辈子也该轮到他了吧?即便这辈子他和林睿一样干净, 这具身子不曾沾染过别的女子, 也不行吗?   方全看着自家少爷在人家女娃娃家门口转来转去,就像一头拉磨的驴,有那么点儿想要捂脸的冲动。是他太天真,少爷这看着好像还真是情窦初开了?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少爷已经青出于蓝了。   郑铎正犹豫着要不要让方全上前去叩门,他一直盯着的门突然就打开了。郑铎屏住了呼吸,想要转身避开马上要出来的人,却又有些舍不得,万一是杨柳呢?能多看她一时半会儿也是好的。   出来的是杨父,杨父并不认识郑铎,也不会在意一个在门口转悠的孩子,哦,是两个,方全也是个孩子。男娃在郑铎和方全这个年纪的时候,正是调皮的时候,在哪儿出现都是不会惹人怀疑的,只会让家里人着急罢了。   “小柳,爹出去一下,你好好看着妹妹,不要到处乱跑。”   “嗯。”虽然只有一个字,但郑铎还是听出来了,那是杨柳的声音。她好几天没有和他说话了,只要她愿意,叫他几声‘小弟弟’他也是能勉强答应的。   杨父阖上门之后就往外走,郑铎则看着复又阖上的门发呆。   “少爷,不然小的去替您敲个门?”家中长辈不在,正是私会小姑娘的好机会啊!   郑铎还未曾下定决心,他宁愿她不认识他,也不愿意从她眼中看出对他的恨意。此刻的郑铎是矛盾的,他想见那个恨她的杨柳,盼她能给他一个机会,也喜欢这个一派天真的杨柳,如果可以,他愿意让她这样天真一辈子,就像她在那小子身边的时候一样。   在郑铎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门又开了。出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颗脑袋。   杨父走了之后,杨柳一直趴在门边听着外头的动静,听了半响,确定爹真的走了之后,杨柳打开了门,探头往外看了看,然后,她猛地就瞪大了眼睛了,因为看到了她觉得是‘拍花子’的郑铎。   拍花子是什么,杨柳本来是不知道的,至少在初遇郑铎的时候是不知道的,所以才那么坦然地接受了他的肉包,因为觉得郑铎就是她听说过的‘地主家的傻儿子’。   但知道了拍花子是什么之后,杨柳就不觉得郑铎是个傻子了,她觉得自己才是个大傻子,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地给她那么多好吃的肉包子呢?原来这是个坏弟弟,是坏叔叔或者坏婶婶让他拿着肉包来骗她这样长得好看的(馋嘴的)小姑娘的。他们给她一点好吃的,就要把她骗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然后把她卖了,换更多更多的肉包子,去骗其他好看的小姑娘。   虽然爹对她不大好,不管是她错了,还是妹妹错了,都要罚她,但她不想离开爹和妹妹,没有了娘,她已经很可怜了。再没有了爹和妹妹,她简直可怜死了。   看到郑铎之后,杨柳先是一吓,下意识地就想要把门给关上,匆忙之中,忘记了自己的脑袋是夹在门缝中的,然后……   “怎么这么傻?”郑铎这话说得极无奈,他在这世间活了这许多年,就没有见到过能把自己的脑袋夹住的人。这么傻的一个姑娘,他当初是怎么把她给弄丢了的呢?   杨柳拍开了郑铎要揉她脖子的手,“你,你别碰我。”   听说拍花子就是轻轻地拍一下小姑娘,小姑娘就能傻乎乎地跟着他走,然后就再回不了家了。   杨柳的年纪还小,即便她觉得她已经很用力了,但郑铎并未觉得被她拍到的手有多大的痛感,和在战场上的那些生死相斗留下的伤相比,杨柳这一下更像是一只生气了的猫,炸毛之后,挠了主人一下,在挠之前收回了利爪,只剩肉垫的那种挠。   “疼吗?”   自然是疼的,但杨柳不想对坏弟弟说。   “你,你快走吧,这里是我家,我爹、我娘都在的,你要是敢……我一叫,他们立刻就会出来的。”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瞪大了眼睛,一副‘我很凶,你不要惹我’的模样,说完了之后,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显然是知道自己的底气不足。   郑铎很想摸摸她的头安抚她,但她眼中的戒备多少让他有些难受,“你是……不喜欢吃肉包了吗?那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只要你别不理我。   “你为什么要给我买东西吃?你看到一个小姑娘,就要给她买东西吃的吗?”小小年纪的究竟骗了多少人啦?太可怕了。   “只给你买,以后也只给你买。”这是郑铎说的一句诺言,但在杨柳听来却无比可怕,于是她又多问了一句,“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吗?”   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的方全:“……”这样的对话,少爷和这位杨家的小姑娘,你们难道不觉得五六七八年之后再说比较合适吗?   郑铎并不否认,他最初喜欢杨柳是喜欢她的脸,还有她的……身段。但比她貌美的女子何其多,他却偏偏只对她念念不忘。大约她便是他的坑,让他不知何时陷入,明明可以潇洒脱身,却不舍不愿,只想埋骨于斯。   “嗯。”终究,他低低地应了一声。郑铎以为,杨柳年纪即便再小,终究也是个姑娘,只要是个姑娘,应该就没有不喜欢听别人夸她长得好看的吧?然而这个马屁十分响亮地拍在了马腿上。   “你是哪家的孩子?”杨父出门匆忙,走到一半才想起忘了东西,回返的时候看到大门是开着的,以为杨柳顽皮不听话,又带着杨桃出去玩了,才一跨进门,就看到了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杨柳,蹲在她跟前的郑铎和站着的方全。   杨父皱了皱眉,现在的孩子怎么回事,欺负人还欺负到家里来了?不看方全,光看郑铎的衣裳,杨父都能看出他的出身应当不俗。   虽然这个岳父是假的,但真岳父远在京城,假的……也权当真的看待吧。   郑铎还没想好要怎么自报家门会比较稳妥,杨柳已经哭着扑到了杨父身边,“爹,他们要卖了我!”   郑铎:“……”柳儿是怎么得出这个惊人的结论的?   方全:“……”发生了什么事?我就是个无辜的路人。   杨父也傻了眼,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卖人了?   “怎么回事?小柳你别哭,和爹慢慢说。”   杨柳边哭,边坑坑巴巴地把郑铎最近投喂她肉包的事情给说了,没说自己嘴馋,只说可怜他看着像个傻子,怕他哭,所以才吃了他的肉包。   爱哭、任性、银子多的傻子郑铎在听杨柳说他想用区区几个肉包子换了她的信任,抓她去卖的时候,只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家少爷被说得一无是处,方全哪里能忍,在杨柳哭着继续告状的半途就插了嘴,“我们家少爷不是傻子,也不任性,虽然偶尔哭,银子也不少……但绝对不是什么拍花子,因为他是郑府的少爷!郑府,你们知道吧?就在城南!”   城南郑家,杨柳还小自然不明白代表了什么,但杨父却是知晓的。   “那郑少爷是为何要给小女买肉包呢?”还是每天都买。   因为想要她高兴。   “还不是因为她天天都在馒头铺前头对着肉包子流口水,我们少爷是看她可怜才……”   被方全这么一说,杨柳的脸立马就涨得红红的,“我才没流口水!”她的口水明明全都咽到肚子里头了。   “方全!别乱说!是我看着柳……她吃馒头特别香,我自小就喜欢吃饭香的人。想着她吃馒头都那么香,吃肉包只怕会更香,就给她买了。不过几个肉包罢了,我又不差那几个铜板。”   喜欢吃饭香的人?杨父上下打量了一下郑铎,觉得他不愧是富贵人家的少爷,这样的怪癖,一般人还真不会有。哪个温饱都存问题的人,吃饭会不香呢?只会忧虑能不能吃饱,很明显,这是一种富贵病。   “你……就是因为吃饭不香,所以才这么矮的吗?”杨柳说着,还伸手摸了摸郑铎的头,用她刚刚抓过肉包子的油腻腻的手。   方全→_→自七岁之后,少爷的头就没被别人摸过了。   解释清楚之后,杨柳又开始接受郑铎的肉包子了,几天没吃,她还真是很馋很馋的,所以今天一口气吃了两个,吃得撑撑的。   看着她心满意足的小脸,郑铎拉过了她的手,用手中的帕子给她擦了擦,而后发现,她的手似乎有些粗糙。因为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手也是很嫩的,所以感觉特别明显。   “你这手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杨柳翻转了下自己的手,没有看出什么不妥来。   杨柳的养母已然去世,杨父一个文人,她妹妹那么小,杨家又没有多余的银子请丫鬟或者婆子……即便没有得到杨柳的答案,郑铎也几乎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   “你在家里,做家事了?”   “做啦!爹说我长大了,家里的事该学会怎么做了,虽然有时候有些累,但是爹偶尔会夸我做得好。”说着,杨柳面上露出了一个有些羞涩有些得意的笑。 第94章 郑铎番外(三)   在京城祖父家中小住了几日之后,郑铎终于回到了晋城。他爹被发配晋城多年却依旧不死心, 盼着祖父能应了‘隔辈亲’那句话, 然后爱屋及乌地因为稀罕他而允他们一家回京, 每年都要把他送回京城一段时间。往年都是如何情形,郑铎已经记不清楚, 今年……分外地难熬。   才刚到晋城, 郑铎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家和父亲禀告他在京城祖父家中的情况,已经先往杨柳家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已经好几十年没有见到她了。   听到叩门声, 杨柳兴冲冲地来开了门,见门外是郑铎,先是惊喜了一下, 然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唇,抬手就要把门阖上。   “柳儿!”   “叫姐姐!”   推着门不让杨柳关门的郑铎有些无奈了, “柳儿, 我和你说过了,我年纪比你大。”郑铎就想不通了, 她怎么能这么喜欢做姐姐, 明明她那个妹妹……也对,现在的杨柳还不知道她那个妹妹后来有多让她难过、失望。   “年纪比我大又如何,你这个子比我矮啊。”说起这个, 杨柳又仔细看了看郑铎, 然后‘咦’了一声, “你这……是不是长高了点?”   郑铎确实长高了些,虽然不是太明显,但杨柳这么一说出来,他很高兴,这说明杨柳是很注意他的,连那么点差别都看出来了。   “嗯。”郑铎点了点头,邀功似地说了句,“我最近都很努力吃饭。”长大还早,就先长高好了,然后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   杨柳微微侧了侧头,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怪不得,你这小脸圆了好多。”   郑铎长到这把年纪,还真没有被掐脸的记忆,或者小时候是有的,但他完全没有印象。所以被杨柳掐了一把之后,郑铎很有些傻眼。   摸头、摸耳朵、掐脸……方全在一旁捂住了脸,他原来一直以为他们家少爷长大了那必然是晋城一霸,欺男霸女,做尽坏事,还没人敢吭气。现在看来应该,是他想多了,少爷这还没长大呢,降‘妖’的人就出现了。   “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我还没消气呢!”   郑铎没有太大的反应,杨柳又摸了摸他的耳朵,郑铎的耳朵很软,棉花一样,杨柳没事就爱摸上两把,捏上几下,看到他的耳朵红红的,她就高兴。   “说吧,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来找我?是不是……我吃得太多,把你的银子都吃完了?其实吃馒头也挺好的,天天吃肉包子,我也挺腻味的。”   如果杨柳说起肉包子的时候不咽口水的话,郑铎可能还真信了她的话了。   “前段时间我去了京城祖父家,我每年都要去住上几天的,这回住的时间最短。”   “京城……好玩吗?”虽然没有去过,但杨柳是听说过京城的,从杨父口中,他总是和她还有杨桃说,终有一日,他是要去京城赶考的,然后在京城做好大好大的官,他们就会有好大好大的家,她是大小姐,杨桃是二小姐……   “……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京城玩。”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说话从来算话。对了,这些是我在京城给你买的,你看看,喜欢不喜欢。”杨柳年纪还小,胭脂水粉和首饰她几乎都是用不上的,所以郑铎就给她买了几身衣裳。   方全认命地走到了杨柳跟前,微微矮身,让杨柳能够不费力地打开他捧着的锦盒。   在郑铎的眼神鼓励下打开锦盒之后,杨柳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这个……是给我买的?”嘴里虽然还在问郑铎的答案,杨柳的小手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摸了摸盒子里头的衣裳。“好软、好暖……”   “除了你,没有别人。”   “这衣裳好贵的吧?”杨柳有些沮丧地收回了手,她娘还在的时候,偶尔也是会给她买肉包子的,准确地说,是她一半,杨桃一半,杨桃那半会带着大部分的肉馅,但每回她都吃得很香。可新衣裳……从来都只有杨桃有,娘说了,她是姐姐,得让着妹妹。   “不贵,一点儿都不贵。”只要你喜欢就行。   郑铎自问,从来都是不会亏待他的女人的,刚开始的时候几乎隔三差五就会给拨银子,让她们自己置办新的衣裳、首饰……时间长了,新鲜劲儿过了之后,改成一个月一次或者三个月拨一次。   所以他当时特别不能理解杨柳,为什么有银子不在平时花,明明天天都能有新衣裳穿,她却非要等到过年。今天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杨柳一直羡慕她妹妹,特别是在过年的时候,因为每每过年的时候,她妹妹都会有新衣裳穿。   “……不过那都是原来了,自从我娘死了之后,妹妹也没有新衣裳穿了。这个,我不能要。爹要骂我的。”   “这是专门买给你的,你若不要的话,我只能把它们都扔掉了。”   “为什么要扔啊?”多可惜啊!那么好看的衣裳。   “你又不要,我也不能穿,留着积灰么?”   杨柳的脸顿时就皱成了包子了,纠结的很。   “不然这样吧……”他送她衣裳是想让她高兴,让她笑的,不是让她像此刻这般愁眉苦脸的。   “啊?这怎么行?这不是撒谎吗?”   郑铎转头看了方全一眼,方全‘哎呀’了一声,手里的锦盒啪啪落地,郑铎指了指地上的锦盒,“好了,你可以去捡了。”随后背过了身,“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也什么都没看见。”方全说着,伸手捂住了眼睛。他们家少爷果然骨骼清奇,这样的主意都能想出来。   把衣裳妥帖收好之后,杨柳高高兴兴地和郑铎一块儿坐在了他们家的门槛上。在郑铎的循循善诱之下,杨柳开始朝着他吐苦水。   “……你妹妹背不上书,你爹罚你做什么?你妹妹不受罚,哪里能知错?”   杨父为什么一定要让杨柳和杨桃读书呢?对此,郑铎其实真的很难理解,毕竟杨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需要女儿知书达理,出口成章。   杨柳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谁让我是姐姐呢?”   “这样区别对待,该不会,你不是你爹亲生的吧?”郑铎假装不经意地,将这话说了出来,只是想在杨柳心里埋下一颗种子,这样待得日后她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也许会更容易接受一些。   “你胡说!”杨柳此刻,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郑铎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刚想认错,她又继续说,“我……我只是现在长得不像我爹娘罢了,等我长大了,就会很像很像他们的!”说到这里的时候,杨柳的眼眶已经泛红,眼泪要落不落的。   “好好好,你是你爹娘亲生的,是我说错话了,你别哭。”郑铎想把杨柳搂在怀里安慰,因为身高的关系,他只能埋在杨柳肩头,拍她的背,那别扭的姿势,别提有多憋屈了。   方全:“……”他还没摸过丫鬟姐姐的手,他们家少爷这已经都抱上了,有点儿羡慕。不过……抬头看了眼天色,方全决定做那打小鸳鸯的大棒,“少爷,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府了。”   郑铎侧脸瞪了他一眼,觉得当初一时心软把这个多话的奴才留下,可能是做错了。又安慰了杨柳好一阵子,郑铎才有些不舍地放开了她。   “我明天再来看你。”   回府的马车上,郑铎百无聊赖地靠着马车的车窗,突然,他出了声,“在这里停一下。”   “停!停!停!”方全是个十分合格的传声筒,还自带复述功能。马车停下之后,方全道,“少爷,您是想要买什么东西吗?咱们身上的银子不多了,不如还是先回府,明天再出来买?”   “那儿是什么地方?”郑铎指了一个方向。方全顺着郑铎的目光往外看了看,然后这个半大小伙子就默默地红了脸,“没,没什么,就,就是一条小巷子。”   而后他颇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郑铎,“少爷,您……您现在关心这个,早了点儿。等再过几年……”说到这里,方全突然没了声,因为他想到了,就算少爷真成了年,需要开荤,老爷夫人也不会允许少爷到这样的地方来,没得染了什么脏病回去,按理应该是会给少爷添置几个通房丫鬟的。更多的,方全是觉得自己有些龌蹉,他们家少爷才多大的年纪啊,哪里懂得这些,也许就是觉得这个巷子长得和别的箱子有些许不同,因为好奇所以才问一问的。   方全虽然没说几句话,还都支支吾吾的,但郑铎已经确定了,他没有记错,这儿是一条柳巷。他成年之后,是来过的,和别的城中子弟一块儿来长见识。后来……年少荒唐。   郑铎只是有些不明白,杨柳的养父,怎么会从这里出来。一家的温饱尚且不能保证,竟有银子来这样的销金窟么?郑铎可不信这里的女子会有什么真情实意,肯不要他的银子,就任他妄为,因为她们的经历,就注定了她们是这世上最现实的一群人。 第95章 郑铎番外(四)   与其盲目猜测, 不如让人去查。   “立马去查,杨柳她爹为何出现在这里,一有结果立刻来报。”利落地交待完这句话之后,郑铎没有听到本该在极短时间之内听到的回应,他有些不满地转过了头, 想要叱责风行,却只看到了目瞪口呆的方全。   “少爷?”   看着傻乎乎的方全,郑铎觉得他应该尽快把风行他们调回到他身边来。不然就方全这样不中用的,得耽误多少事。   “走吧,回府。”其余的话, 郑铎不想多解释, 就方全那脑子,他的解释就是浪费口舌。   看着跟前站着的比方全还矮的风行等人, 郑铎的头有些疼,前世恨不能时光倒转让他弥补缺憾, 时光倒真是如了他的意, 倒转了,不过转得过头了些。年纪小的坏处就在于, 原来可以只交待一个人办的事,现在怕他们因为年纪小办得不够利落,只能交待几个人协同去办。好在,他现在年纪也还小, 并没有什么事是需要他们分开去办的。   “去吧。”隐藏行踪什么的, 郑铎就不想多交待了。杨柳她养父最大不过一个秀才的名头, 没有什么可惧的。就算被他知道有人在查他,那又如何?   郑父见到郑铎挺高兴,不因为郑铎这回进京讨好了他的祖父,是因为郑铎提供的那个消息,除了让他得了不少银子之外,还得了个人情。人情这东西,短时间看着没有银子实在,但关键时刻,也许是能救命的,而他所做,不过就是写了封信罢了。   当初听郑铎说起这事的时候,郑父还有些不敢相信,什么人会这么蠢,在外头大肆宣扬自己的‘计划’,即便郑铎年纪小,但也早过了知事的年纪了,他们怎么就毫不避讳呢?收到回信之后他大约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是因为有人里应外合,所以他们有恃无恐。   “……下回你若是再听到类似的事,记得回家与爹说。”   因为知道前头的夸赞之词都不是重点,所以郑铎并未认真听,直到最后听到他爹的这一句话,郑铎嘴角微微翘起,而后很快以天真的笑容掩盖住了那丝讽刺之意,“儿子谨遵爹爹吩咐。”但他之后,应该不会再‘听到’类似的事了,因为这世上,就只有一个林睿。   郑铎其实很早就知道林睿的存在,虽然他并不是很在意跟着他的女子是不是完璧,是不是心有所属,但多少还是让人去查了查频繁出现在杨柳周围的林睿。是以知晓了当初他究竟是为何流落晋城。但也不过就是粗略地看了看,因为他没有断袖之癖,也不觉得林睿有任何一方面能够超过他。他当初那样自信,甚至连他长得什么模样都懒得去看。   究其所以,霍家是个烂摊子。霍老爷子背信弃义,嫡庶不分,导致骨肉相残,林睿才被迫流落了晋城。其实郑铎本来是想过的,他不在其中做任何事,就任由林睿来到晋城,然后……杀了他,或者毁了他,凭着他的那张脸,真是不愁去处的。但他终究害怕,怕柳儿有一天会想起一切,他已经被她恨过,再来一回,他不想再因为林睿被她记恨了。所以今生,他替林睿保住他的父亲,让林睿继续留在霍家,或许那样的话,根本不用他动手。   有钱能使鬼推磨,风行他们几乎没有费什么劲,就查到了关于杨父的一些消息,一些让郑铎听了之后很不愉快,想要杀了他的消息。   与其听到风行他们禀告的消息,郑铎倒更希望杨父只单单是去寻花问柳的,成年男子有这方面的需求很正常,何况他是一个鳏夫。   去了趟花街柳巷,年幼的风行他们觉得自己长了见识,很大见识,原来人也可以被称作‘马’。只是有些不解,怎么会有一个父亲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养成一匹‘瘦马’,就因为她长得好看吗?就这么缺银子吗?   瘦马……当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原来杨父一直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在养杨柳,教她诗词歌赋,是因为这个,总是找千方百计的借口不让她吃饱,也是因为这个,如果不是他们家的日子过得当真捉襟见肘,只怕家事,杨柳也是不用做的,因为她的手会变粗糙。之所以没有现在就卖了她,也不过是因为对方开价太低。   郑铎没法想象,若当初杨父不是早逝,那么杨柳会陷入如何痛苦的处境之中,毕竟她一直以为他是她的生父。   郑铎本来还想等一等的,等杨柳再信任他一些,再把她接到他的身边,现在他觉得,不用等了,根本没法等。   “啧,可怜见的,这以后这俩小姐妹要怎么办哟?”   “可不是,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喝那么多酒做什么?就算喝了酒,也别在护城河边溜达呀。”   “都喝醉了,哪里能分清护城河和平路啊,我瞧着,是夜半出门,被鬼给迷了眼了,这是水鬼在寻替身呢!”   “嘶,就算现在青天白日的,你也别说这样的话呀,瘆得慌!”   “你们说了这么多,难道就都不觉得奇怪吗?他哪里来的银子喝这么多的酒?”   “许是旁人请他喝的?”   “他家不少书,随便卖个一本两本的,还是够喝一顿的,也有可能,他就是一杯倒。”   周围人说的话,杨柳听到了不少,但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紧紧抱着哭声震天的妹妹,呆呆地看着她们爹的尸身。死亡是什么意思,不论是杨柳还是杨桃都是知道的,因为她们早先失去了她们的娘。   “柳儿。”   杨柳回过了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她差不多高的郑铎,嘴巴开合了几下,话没能说出来,倒是先落了泪。   “我来晚了。”郑铎伸手扶住了她的肩头,“别哭。”因为不值得。   “他……死了。我爹他死了,他怎么会死呢?明明昨天都还好好的……”   “喝点儿粥吧!”杨父死了之后,杨柳仿若一夜之间长大,褪去了与他相处之时的活泼,变得沉静了起来。杨父的丧事,是郑铎出了银子,让人帮着办的,是匆忙下葬的,因为他觉得杨父不配让杨柳替他守灵。如果不是为了让人无可说道,他甚至都不想给他备下薄棺,只想将之直接扔去乱葬岗。   “我不饿。”杨柳摇了摇头,她看向郑铎的目光没有焦距,有的只是难过和茫然。难过的是又失去了一个亲人,茫然的是她和妹妹以后要怎么办。   郑铎买了丫鬟的事,郑父很快就知晓了。郑父倒是并不在意郑铎花了多少银子,只是不愿意看到他有所谓的妇人之仁。即便他并不缺儿子,但依旧不希望他的嫡长子是个不能做大事的人,但凡成大事者,那是不能如妇人一般心软的。   想着儿子年纪虽然不大,但也不小了,人毕竟是他带回府里来的,他作为父亲,多少还是要给他留些颜面,让他怎么把人带进府里来的,就怎么把人给送出去。   听闻父亲在书房等他,郑铎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府里头的事,终究是瞒不过父亲的,毕竟是多了两个大活人,自然,他也没有想过要瞒着他爹,因为根本瞒不住,就算瞒得了一时,也是瞒不了一世的。   “前两天才刚夸过你,你就学会自作主张了,是觉得自己长大了?”郑父的语气之中,带着明显的责备之意。   “父亲,我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郑铎的一句话,把郑父气的不轻,他这儿说他儿子胖,他这个长子就喘给他看了。怎么原来就没发现,他这个长子是如此的牙尖嘴利呢?   “两个小丫头片子,你买来做什么?明天就把人送走!”他们郑家虽然是要些好名声的,但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郑父觉得自己还是很讲道理的,这会儿天色还早,到明天还有大半天的时间,让儿子有充足的时间考虑要把这对小丫头往哪里送,她们年纪那么点点大,只怕短时间内是没法转卖的,反正郑父也没有太多的要求,只要她们不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提醒他儿子有多么‘妇人之仁’就行。   郑铎之所以接杨柳进府,是打着把杨柳当童养媳养大的主意,好容易把人给弄进了府里头来,自然不可能听从他爹的吩咐,把人送出府去。缘分这事,郑铎不敢赌,就怕万一他把杨柳送出去了,让杨柳又遇上了林睿,即便林睿现在极有可能远在青远城。重生这样的事,郑铎以为是可一不可再的,他好容易到了如今这样好的局面,就怕若是一朝放手,就再寻不回杨柳了。   郑铎很清楚,他父亲是个固执且势利的人。若是此刻他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予他听,那么很有可能,杨柳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他给杨柳的名正言顺进府里,待在他身边的那张名存实亡的身契,很可能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犹豫了好一会儿,郑铎终究找到了他觉得能用来说服父亲的理由。 第96章 郑铎番外(五)   “柳……杨柳本不该姓杨。”   一个小丫头罢了, 郑父并不在意她姓什么,她姓牛、姓马还是姓朱, 都和他们郑家没有丁点儿关系。郑父知道,郑铎接下来说的所有的话, 那都是为了能将这对姐妹留在府中, 他已经说了他想要说的,有些没有耐性听郑铎想要说的是什么。只打定了主意, 一定要将这对麻烦的姐妹送走。甚至想着, 夜长终究梦多,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 趁着她们还没在府中落脚,直接就把人给转送出去。   看出了郑父的不耐烦, 郑铎忙在他开口吩咐将人强行送走之前继续说道,“杨柳出生官宦人家, 她父亲和姨父皆是翰林出身。”   郑铎自然是知道的,多年之后, 那两人一个是户部侍郎, 一个是吏部侍郎,但是此刻, 他们的官职还不足以引起他爹的重视。所以郑铎并未说起他们此刻的官职, 只强调他们乃是翰林出身。非进士不入翰林, 非翰林不入内阁。一般情况下, 翰林院出身的官员是注定清贵, 注定前途无量的。   郑父有些狐疑地看了郑铎一眼,他觉得,他儿子似乎是在把他当做傻子看。一个官宦人家出身的姑娘,哪里是能用一纸卖身契买来的。要知道,签了卖身文书之后,那人就落入奴籍了,奴婢的身份,那甚至是连平民百姓都不如的,一个京官之女,好好的官家小姐不做,却来做他们郑府的丫鬟?简直荒谬!   郑铎毕竟不是真正的九岁孩童,很轻易地,他就从郑父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他的心思。   “杨柳是正经的嫡出,只当年她娘来晋城龙泉寺求子……”郑铎说得虽然不是特别详细,但几乎已经把基本的情况都说了个遍。   郑父听他说得若有其事的模样,只问了一句,“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因缘巧合罢了。”郑铎自然不可能把自己重活一世的事说给郑父听,“……儿子当时正巧在当铺里头,因为好奇,看了眼那张画上的玉佩图案……杨家就恰好有那么一块玉佩。”   听郑铎这么一解释,郑父刚才被挑起的兴味突然就淡了,“玉佩是死物,一块玉佩能说明什么?就算杨家真有这么一块玉佩,那也不能证明什么,也许这玉佩是杨家的人捡来的?而且你不过看了一眼罢了,怎么就能确定杨家的这块玉佩就是那什么白家要找的那一块呢?行了行了,别再多说了,趁早,把那两个小丫头送出去吧。”   “爹,在京城的时候,儿子见过白家夫人。杨柳的面容极其肖似她。”   “面容相似?这世上面容相似的人何其多?”说完之后,郑父转念一想,“既然你有这样的猜测,那么也容易,就让人把那块玉佩和这俩小丫头送到京城白府去,让白家的人认一认,那小姑娘是不是他们白家当年丢了的女儿,若真是,那正好让他们一家团圆,若不是……”郑父不想说不是的情况,他现在倒有些巴不得郑铎的‘以为’和‘猜测’都是真的,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把人送出去了,还能挣个人情。那小丫头的年纪那么小,她的爹娘年纪应该也都不大,年纪不大,也就说明官职不大。这人情其实也就可有可无了。   说完之后,郑父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方法妥当,反正他们只是把人送过去,至于确定和是否承认,那就都是白府的事了。就算不是,也许那位白夫人也会看在小丫头长得像她的份上,把她留在白府……   “现在不行!”说这话的时候,郑铎有些许急切。就怕说得慢了,他爹立马就能叫人进来给杨柳她们准备好一辆马车,直接就往京城而去。   “现在不行?为什么?”   因为杨柳的年纪还小,还不识情爱,因为白府在京城,而郑府在晋城,因为他还没让杨柳倾心于他,离不开他,非他不嫁……这些都是缘由,但更多的,是他舍不得她。‘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他想和她一块儿长大。   “因为儿子年纪尚小。”   郑父不大能想得通,把那什么杨柳送回到白府去和她可能的亲人团圆,和儿子的年纪大小能扯上什么必然的联系。   似是看出了郑父的不解,郑铎解释道,“父亲,儿子想过了,儿子要好好读书,以后做大官,为郑家光宗耀祖。”郑铎重生之初,其实就已经考虑好了,与其走前世的老路,最后落得马革裹尸的结局,不如好好读书,为自己挣一个前程。毕竟他不是不能、不会读书,而是不想,和寒窗苦读十年相比,他更愿意过逍遥不受约束的日子。   “你?光宗耀祖?”郑父就差嗤之以鼻了,如果长子是读书的料,那么早就被留在京城了,哪里还会每年这样跑来跑去的。当然,郑父也不好说他什么,这什么竹子出什么笋,他不是读书的料,他儿子以后估计也就和他一样,靠着家族的势力做个微末小官,吃不饱,也饿不死,没有什么大作为,一辈子就那么碌碌无为地过去。   “父亲。”郑铎撩开衣摆,跪在了郑父跟前,“儿子因为不想独自离家,所以藏拙了。”   “哦,藏拙?”郑父不在意地点了点头,而后猛地回过了神,“你什么意思?”   郑铎眸光微闪,“就是……儿子其实是能超过堂兄他们的,但儿子没做。”   郑父在原地僵立了一会儿,就开始在书房里头四处转圈,找能揍郑铎的东西。这倒霉孩子,明明能给他长脸,非要丢他的脸,就因为不想离家?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姑娘!   找来找去,这个也贵,那个也不便宜,用来打郑铎真真是浪费了。   “来人,来人哪!给我拿家法来!”   郑铎回头看了一眼去拿家法的小厮,决定抓紧时间把他要说的话给说了,不然一会儿家法来了,只怕他就没机会说话了。   “父亲!”   “你闭嘴!为父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儿子之所以不想将杨柳她们送到京城去,是想替自己留一条后路。儿子现在年纪尚小,连童生都还不是。便是现在给白家卖了好,只怕到儿子中了举人的时候,白家早已经不记得儿子是谁。若是咱们替白府养着杨柳,好好待她几年,待得适当的机会,再让他们骨肉团圆,他们自然会记得儿子的好。几天的照顾和几年的关照,那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且失去亲人越久,白府的人就会越珍惜杨柳,对于悉心照顾她的儿子,自然也……”   “天真!第一,你能确定你口中的杨柳一定是白家丢了的那个姑娘吗?如果是的话也就罢了,要不是呢?咱们郑府就白养着她那么多年?第二,你也说了,你现在连童生都不是,你怎么就能信誓旦旦地说你能考上举人?你以为举人是随口一说就能简单考上的吗?万一你考不上呢?那就让她们在咱们郑府待上一辈子?再说,白家如何能算你的后路?若你真当争气,你祖父自然不会弃你于不顾。”   郑铎说的所有话,都不过是想要让郑父同意将杨柳留在府中的理由。他愿意养着杨柳,愿意养她一辈子,不因为她本该姓白,只因为她是他的柳儿。但很明显,他努力想出的‘理由’,在郑父眼中都不是足以说服他将杨柳两人留下的理由。   “父亲,杨柳究竟是不是白家走丢了的姑娘,您可以让人去查。白府不是小门小户,若确定了她的身份,那么咱们就算养杨柳再多年,也定然不会吃亏。至于儿子,儿子翻年就九岁了,您给儿子八年时间,若是八年过去,儿子还考不上举人,那么就将杨柳她们送回京城白府。”之所以提出八年,是因为八年之后,杨柳就及笄了,就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了。   “八年?太久了。”为了一个小小的人情,养一个陌生人八年时间,郑父怎么想,都觉得吃亏了。   “爹,您别忘了,祖父不止您一个儿子,也不止儿子一个孙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这话不用郑铎来说,郑父每时每刻都能体味。   “祖父那儿,有几位堂兄珠玉在前,便是儿子以后再争气,祖父也不会只偏心儿子,若是能加上白府的助力……”   在这一刻,郑父突然有些不敢认郑铎,他成熟地不似一个翻年才要九岁的孩童。他的这些个……算计,倒真有点儿走仕途的人该有的模样。郑父想着,若当真有幸,长子能走上仕途,他必然会有一番作为。   “你先起来吧,杨柳的事,为父会让人去查。如果真当如你所言……那就随你,养她八年。”当然,郑父虽然这样说,但心中自有他的盘算,说是八年,但如果郑铎在三年之间没有太大的作为,让他看不到什么希望的话,那么他会随时把杨柳姐妹送走。   郑铎知道,只要郑父同意,是必然会去查杨柳可能的身世的。他不怕郑父派人去查,就怕他不查,或者查不到。不过他相信,事实终归是事实,只要用心去查,总有蛛丝马迹可寻。便是查不到确切的消息,郑父也没法完全否认他的说辞。   蹒跚地走出书房之后,郑铎缓缓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暂时能把杨柳留在府里了。 第97章 郑铎番外(六)   因为杨柳姐妹是郑铎带进府里来的, 虽然听着是奴婢的身份,但方全把人放下的时候是交待过了的,这是少爷极看重的人,让那些个丫鬟、婆子不要做傻事,比如欺生,是万万要不得的。   其实就算方全不说, 府里头的那些个丫鬟婆子也都不是傻子,但凡不是前头有什么旧怨的, 都不会在还没弄清楚‘新人’底细的时候, 就盲目地做出排挤的行为。   而且……面对这俩小丫头, 大伙儿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的, 还真是有些欺负不下手,杨柳就别说了,小姑娘年纪虽小,但已经能看出以后的长相必然是不俗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算偶有嫉妒情绪,她离能被人嫉妒的年纪也还远得很,至于杨桃, 虽然长相很一般, 但她一副怯生生的小模样, 但凡心不是狠到了极致的, 只怕也没法下手欺生。   上下打量了即便两姐妹之后, 在场的人都只有一个想法,这么小的年纪,真的是来他们府里头做丫鬟,而不是来做小姐的吗?她们这个年纪,知道怎么服侍主子吗?怕是只会添乱吧?不过很快,大家就该干嘛干嘛了,因为想起她们俩是少爷带进府里来的,少爷是主子,主子永远都是对的。   “姐,这是哪里,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想回家。”不是没有被人看过,但杨桃极少被这么多人同时看着,她极不自在地往杨柳怀里缩,想要躲避众人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   杨柳只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这里是郑……少爷的家,咱们暂时住在这儿。等以后咱们长大了,就能离开这里了。”   卖身为奴这件事,杨桃一点儿概念皆无,她只是听了姐姐的话在卖身契上盖下了自己的手印,至于杨柳,其实也似懂非懂,郑铎和她说,有了那一纸契约之后,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照顾她了,她信他,所以在卖身契上签了名。   对比突然冒出来的姨母,杨柳更愿意相信待她一向不错的郑铎。因为姨母看她的眼神,让杨柳很有些害怕。   “柳儿人呢?”把人带去府中下人住的院子之后,方全就立马回到了郑父的书房外头等着郑铎。这会儿听郑铎问起,他立马就老实回答了,说完之后,还一副等着郑铎夸奖的模样。   沉默了好一会儿,郑铎才道,“谁让你把人送到那里去的,快,去把人接回来。”   郑铎这么一说,方全的脑子就有些不好使了,府里的丫鬟、婆子,那不管是伺候谁的,都是住在那里的,杨柳和杨桃明明是签了身契的丫鬟,怎么就不能住在那里呢?他这么想的,也这么问出了口。   “她们怎么能和柳儿比?”   “那,给她们接回来之后,住哪儿呢?”   “我院子里头不是有个空的厢房吗?让人收拾一下,让她们住在那里。”   虽然极想开口对他们家少爷说,这样做是不妥当的,但是看着郑铎仿若瞬间凌厉起来的眼神,方全就什么都说不出口来了,只急急应了一声,“是!”   郑府里头的丫鬟,是少数几个人单独住一个屋子,还是好些人挤在一个屋子里头,那得综合看几个条件,第一,是伺候主子的年份,第二,在主子跟前受宠的程度,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自然是她们伺候的主子在府里头的地位。   杨柳和杨桃初初进府,一是零,二暂且还看不出,至于三,这光看第三点……正是这第三点,让管事的有些为难,犹豫再三,管事还是决定让这俩小丫头单独住一间屋子,一来算是给大少爷面子,二来她们是入府做丫鬟来的,总不能让府里其他的丫鬟伺候她们吧,这分开住,她们应该就不会麻烦其他人了。   才刚下了决定,还没把两人领屋子里头去呢,方全就已然去而复返。以为方全是奉了大少爷的命令来询问安排的具体情况,管事的在方全开口之前就把自己的打算给说了说,方全却只摇了摇头,“少爷是让我把她们接走的。”   “接走?”这么快就转卖出去了?想来也许是大少爷突然想通了吧,这么小年纪的姑娘,什么都还做不好呢。   看着方全领着杨柳和杨桃远去的背影,管事的有些郁郁,早知道就晚些再考虑怎么安排她们了,没得白费了时间和脑子。   “柳儿。”   “郑……少爷。”   “怎么,忘记我叫什么名字了?”一般情况下,郑铎是不会被连名带姓地称呼的,他们都会叫他一声‘少爷’或者加个姓氏以区别郑铎和旁人。郑铎喜欢杨柳叫他的名字,或者说,只要是杨柳,叫他什么他都是喜欢的。   “没忘,但我知道,不能再那样叫你了。”   “没什么能不能的,柳儿喜欢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饿了吗?”杨柳还没回答,杨桃已经先出了声,“饿了!”   虽然当初杨柳能下定决心跟了他,绝大程度是因为杨桃,但是郑铎对杨桃可谓是厌恶的,厌恶她的忘恩负义,厌恶她对杨柳的轻视,虽然这所有种种的根源都是他。   杨柳记得很清楚,娘在临死之前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让她保证,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一定会好好待杨桃。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楚,一是因为娘亲当时的表情很是狰狞,让她做了好些日子的噩梦,二是因为她手腕上的淤青疼了好久才渐渐消失不见。   爹没了之后,杨柳发现她突然就很能察言观色了,比如现在,她就看出来了,郑铎对杨桃有些不喜。   “少爷,我也饿了。”虽然其实她此刻并没有饥饿的感觉,但为了杨桃,她依旧开了口。   听杨柳这么一说,郑铎的神色突然就柔和了很多,“我就知道你该饿了,我让人给你备了些点心,你先随便吃一点垫一垫肚子,不能吃太多,不然一会儿要吃不下午膳的。”   “好。”   突然到了陌生的地方,杨桃一直紧紧拉着杨柳的手没有放开,郑铎每瞪她一眼,她握住杨柳的手就不自觉地收紧。若按郑铎心中所想,他是想一把拍掉她抓着杨柳的手的,但怕吓到杨柳,只能忍耐。   “姐,这个好吃。”   食不言寝不语,郑铎自小是被这样教养长大的。杨桃说话,他还是能忍的,反正他自己没坏了规矩就行。但他不能忍的是,杨桃几乎把桌上的几盘点心都夸了个遍,而她每夸一道点心好吃,杨柳就会把那盘点心挪到她跟前,只看着她吃,自己则不再下手。明明桌上这些,都是他为了杨柳准备的,最后却多数进了杨桃的肚子,让他怎么能舒服。   “柳儿,你刚才不是说你饿了吗?怎么就不吃了呢?是不好吃吗?”   杨柳自然是喜欢吃的,这些点心不单做的好看,吃起来也颇合她的胃口,但在家中长年累积的习惯是很难改的,凡是好吃的好玩的……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杨桃喜欢的,她作为姐姐都该谦让,这是娘和爹在她跟前说过无数遍的。   “好吃的,但我怕吃多了,一会儿就吃不下午膳了。”   郑铎知道,杨柳在骗他,他不喜欢她骗他,于是只挥了挥手,“既然你不想吃了,方全,让人把这些都撤了。”   听郑铎说要把这些都给拿走,杨桃不干了,“别动,我还没吃饱呢!”说着,就要起身去护着那些盘子。盘子太多,她的怀抱又太小,一个不小心,就有好几个盘子直接落在了地上。因为桌子下头垫了块毯子,盘子虽然没破,但点心落了地,就脏了,不能吃了。   杨桃在家里是霸道惯了的,这会儿见此情形,她愣了一下,然后嘴一张,就大声哭了起来。杨桃在家里的时候,哭的机会不多,但每次她哭,杨柳都难免会被责罚,不论杨桃是为了什么而哭,爹和娘总说是她没有照顾好妹妹。   这会儿虽然爹和娘都已经不在了,但杨柳依旧有些无措。   “小桃你别哭,桌上还有点心呢,地上的……我也替你看看。”   见杨柳要俯身去捡地上的点心,郑铎拉住了她的胳膊,“你跟我出来。方全,你留下。”在遮挡住杨柳的视线之后,郑铎无声道:“让她闭嘴!”   郑铎此刻的眼神有些渗人,方全看得心慌慌,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虽然也有些头疼,该怎么哄这个小丫头,才能让她不哭。   郑铎本来就不想管杨桃,因为她有那样一对品性恶劣的爹娘,也因为她完全承继了他们的恶劣品性。但为了杨柳,他即便不悦,还是愿意养她几年,至少让她能自食其力,不因为怜悯她,只是为了能让杨柳放心。但是现在,他改主意了,让杨桃继续留在杨柳身边,她只会一直任意妄为,一直骑在杨柳头上。他把杨柳接到身边,不是想让她继续过这样的生活的。   “知道刚才我为什么让方全带你们先走吗?”   杨柳摇了摇头,她不大明白郑铎想说什么。   “刚才我前脚领着你们回府,后脚我爹就让人找我过去了。他……骂了我一顿,因为我花银子买了你们。”   “啊?那怎么办?少爷你是要把我们再送回家去吗?” 第98章 郑铎番外(七)   杨柳之所以这样问, 是因为郑铎在她签卖身契之前是和她说了的,她的这个身契虽然看着和别人签的没有太大的不同,但本质上还是有些区别的,因为他不会将之拿去官府备档,也就是说,杨柳即便签了身契, 也并不算是完全落入奴籍,待得她长大了, 自己能照顾自己了, 只要郑铎将这张身契一撕, 她就自由了。   郑铎说的那些话, 绕来绕去的, 颇有些复杂,杨柳有些听不明白,但郑铎的言外之意她大约是懂了,他不会伤害她。   “我不是说过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怎么会把你送走呢?”若不是他插了手,杨父还能再多活上好几年,杨父当年虽然也是骤亡, 但那时候的杨柳已经能做些简单的活计养家糊口了。她和杨桃的日子过得虽然艰难, 但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不像现在, 她们这会儿的年纪这样小, 自力更生是基本不可能的。   听了郑铎的话,杨柳才刚松了口气,郑铎又道,“其实我爹说的去处可能会更好一些,我家在城外有几个庄子,听说其中有一个庄头……”   “啊?居然还有只想收养女娃儿的人家吗?”大约是欺负杨柳年纪小,觉得她不记事,所以杨家周遭的那些个街坊邻里的,常会在她或者杨桃跟前说,说她们爹命苦,就算再勤奋读书,当再大的官,最终也不过就是一场空,因为养了两个赔钱货,连个承继香火的子嗣都没有。   因为她们说的时候都是笑嘻嘻的,一点儿恶意都没有的样子,所以杨柳和杨桃都不免在爹娘跟前学话,问爹娘她们说的这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若是杨桃问起这话,爹娘只会骂那些邻里缺德,每每杨柳问起……然后杨柳就不好奇了。   “自然是有的。”就算本来没有,他也能‘变’出来。“只不过……他们只想要一个孩子,且年纪越小越好。我看着你们姐妹感情这样好,你定然是舍不得和杨桃分开的吧?”   若是之前,自然是如此的。但是今天……在管事给她们安排住处之前,杨柳听府里头的丫鬟、婆子说了些话,说的正是她们,一个说她们年纪太小,做不得丫鬟,另一个就很顺地接了句,“再小又如何,打一顿记不住的话,就打两顿,三顿,多打几顿,受足了皮|肉之苦,就不会再犯错了。”   第三人连忙反驳,“这么小的孩子,还打一顿两顿三顿呢,万一下手重了,打死了怎么办?”   “打不得?那就饿呗,饿上几顿,立马就什么脾性都没有了。”   听了她们的话,杨柳本还想着,她以后要尽量多护着杨桃,还和原来在家中的时候一样,杨桃犯了错,不论挨打还是挨饿,都由她来扛着。但是此刻,听了郑铎的一席话,说那对夫妇如何如何喜欢女娃儿,肯定会待孩子好,以后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杨柳有那么些动摇。   “怎么,难道柳儿你想去?那也好,你若去了,我会常去看你的,反正庄子离咱们府里也不远,做丫鬟确实也是委屈你了。”   “我要是去了,小桃怎么办?”   “自然是继续留在府里,那家人家只要一个孩子,若是看到了杨桃,只怕就不会要你了。”   “还是……”   “嗯?你说什么?说大声点,我听不清。”   “我说,不然还是让小桃去吧,不过小桃去了之后,他们会好好待她吗?”   “自然会。若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常带你去看她。”   郑铎带着杨柳回屋的时候,杨桃已经不哭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桌上的点心又多了几盘。杨柳走上前,抱住了她,因为即将要到来的离别。因为万分舍不得,所以杨柳把杨桃抱得有些紧,杨桃人小手短,伸手拿点心那身子是要前倾很多的,被杨柳这么一抱,她努力伸了半天的手都够不着点心,顿时就急了,“哎呀,姐你快放开我,我要吃点心。”   怕时间一久,杨柳就改了主意,当天郑铎就让人去了京郊的庄子,交待了一个庄头假装无子,假装十分喜欢女娃儿,还让人去买了些女娃儿会喜欢的东西一并送了过去。   当天夜里,郑铎静静地靠在窗前,手中摩挲着杨柳画押的身契直至天边微微泛起白光。待得将来的某一天,等柳儿的眼里只能看见他,心里只念着他的时候,他才能放心地不留一丝余地。此时此刻,只有这一纸文书能够证明,她从头到脚都是属于他的。   杨柳和杨桃坐马车的次数那是屈指可数的,不多的几次,全都是因为郑铎。这会儿又坐在马车之上,杨桃是这里摸一下,那里摸一下,一刻都不消停,杨柳的目光则随着她来回转动,片刻不离。   郑铎在一旁一直等着,等杨柳哪怕看他一眼,但没有,杨柳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杨桃身上。在这一刻,郑铎想,即便杨桃以后能长成一个好姑娘,他也不会容许她待在杨柳身份,分散她的注意。   郑家不缺银子,因为郑铎的亲娘是很擅经营的一个妇人。郑铎带着杨柳姐妹来的这个庄子,是他们郑家拥有的庄子里头最好的一个,换句话说,这个庄头家,有些小富裕,日子过得很不错。   “哟,这就是那个小姑娘吧,长得可真俊。”说着,庄头的婆娘就要来抱杨柳,她和庄头倒是也有儿有女,只他们的孩子成天和庄子里头的小子们一块儿玩耍,那个黑得,丢进炭堆里头不笑都找不出来,儿子如此,女儿也一样。这猛地看见一个白白嫩嫩还特别美的小姑娘,庄头的婆娘还真起了些怜爱之心了。心里开始盘算着小姑娘的年纪也不大,给他们家大柱或者二柱做个童养媳都是可以的,他们家也不缺一双筷子,以后这小姑娘长大了,给他们添了孙子、孙女,那肯定是这庄子里头独一份的好看。这么一想,那就乐开了花儿了。   杨柳能看得出来,她笑得很真诚,所以她要来抱她的时候,杨柳并未闪躲。但郑铎不是死的,他向前一步,挡在了杨柳跟前。   郑铎不是没有来过庄子上,但他年纪即便再小,那也是主子,庄头一家那就是靠着郑家吃饭的,自然是不敢得罪他的,甚至还要讨好。只郑铎不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不屑和庄子里头的孩子一块儿玩的。   郑铎此刻的眼神有些冷,庄头娘子看着总觉得心中发虚,脚步一顿,就站在了原地,本来满满的笑意此刻僵在了脸上。   “你弄错了,这个才是。”他伸手指了指杨桃。   如果今天来的只有杨桃,那么有自家女儿的对比,庄头婆娘也能诚心诚意地夸一句好看,但有杨柳珠玉在前,杨桃的容貌看着就……普通了。   虽然心中有些失望,但想着郑铎让人送来的那些东西和银子,庄头娘子还是硬挤出了笑脸来,只没有刚才那样真诚就是。   因为打定了主意今天要带着杨桃到庄子上来,所以昨天郑铎房中的午膳和晚膳都很简单,这么一对比,杨桃顿时就觉得庄子上的饭菜太好吃了。好多好多肉,她随便夹也没人管,她筷子使得不利索,还有人给她夹好了送到碗里,比往日在家中,在菜里翻半天才能翻出一小小的肉丝来已经好很多很多了。   落桌的时候,杨柳本来是想要按照平时的习惯坐在杨桃身边的,但郑铎拦住了她,让她坐在他的身边,至于杨桃的身边,一个是庄头,一个是庄头娘子。庄头是个男子,比较粗,自然是自顾自地吃。庄头娘子则不时地给杨桃布菜,看她喜欢吃肉,又用不好筷子,就不时地帮她夹几筷子。   饭后,庄头娘子在庄头的示意下,拿了几身郑铎送过来的衣裳到了杨桃跟前,说是觉得她可爱,要送给她。杨桃没有拒绝,直接就痛快收下了,杨柳怕她累,要帮她拿着,她却使劲摇头,还一副很警惕的模样。   “这孩子真可爱,可惜了,我没这样的福气,要是我能有一个孩子,我一定待她……”‘如珠如宝’这个词,庄头娘子想了半天,愣是没有能想起来,临时就改了词,“一定待她很好,想吃肉就吃肉,想穿新衣裳就穿新衣裳……”   之后,杨柳把杨桃领到了一边,问了她的意思,是愿意留下来,还是和她一块儿回郑府去。杨桃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一直在不远处盯着她们姐妹的郑铎,只看到郑铎发寒的目光,她有些慌乱地伸手拉了拉杨柳的手,“姐,咱们一块儿留下不行吗?”虽然只来了一会儿,但她觉得这儿比郑府好多了,又有吃的,又有新衣裳。   这其实也是杨柳心中所想,因为庄头娘子刚才真心夸了她,所以杨柳奢望着,或许他们能把她们姐妹一道收留了。   “少爷。”   “和她说好了?”   杨柳摇了摇头,有些犹豫地道,“我能不能也留下来?如果他们只要一个女儿的话也没关系……我就想陪着杨桃,做丫鬟也没关系的。”   “那不行。”   “为什么?”   “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养年纪小的女娃吗?因为年纪小记不住事,养着养着,就会以为他们才是她的亲爹娘,要是你陪着杨桃,岂不是日日提醒她,她不是这家人家亲生的吗?”   “怎么可能会记不住呢?”那么多年的日日夜夜。   “怎么不可能,我就问你,你还记得你三岁之前的事吗?”郑铎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他能断定杨柳是记不住的,如果能记住的话,她前辈子早就回到白府了才是。   杨柳确实是记不住的,她能记住的只有她娘说的,说她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小时候大病虽然没有,小病却是不断的,也花了家中不少银子。   见杨柳沉默,郑铎以退为进道,“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这里,不然这样吧,我把杨桃带回去,你留下。”说完就要转身离开,杨柳追了几步,拉住了他的袖子,“别,还是让杨桃留下吧。”   分别的时候,杨柳哭了,杨桃也跟着哭,郑铎拉着杨柳,庄头娘子拉着杨桃。   上了马车之后,郑铎把不停回头张望,泪流不止的杨柳拉进了怀里抱住,“别哭了,你要是再哭,我就让方全他们把马车掉头回去,把杨桃接回来。”   “……别,我不哭了。”但带着离别的伤怀情绪的眼泪哪里能说停就停的,郑铎一直忍着,拍着她的背,直到感到胸前的衣襟渐渐被她的眼泪浸湿。现在这天气渐冷,他身上穿的衣裳已经很厚实,这样都能感觉到湿意,说明她掉了极多的眼泪。   “方全!”郑铎才一出声,杨柳已经抬起了头,郑铎看到了她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为那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小丫头哭,郑铎只为杨柳觉得不值。   “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听到方全的声音之后,杨柳冲着郑铎拼命摇头,只暂时开不了口说话,因为她是忍着泪的,只怕一张口,就会哭出声来。   “你要是再哭,我立马就让人去把杨桃给接回来,听清楚了?”   杨柳点头。郑铎自然知道,这事不会马上过去,毕竟柳儿是那样一个心软重情义的人。只是没有想到,不过一个晚上,杨柳就改了主意,要把杨桃给接回来。   郑铎虽然说了几次要把杨桃接回来的话,但他很清楚,他说的都是反话,但这话出自杨柳口中,就必然是真心实意的话。虽然不愿,第二天郑铎还是带着杨柳回到了庄子上。他总不能为了一个小丫头,坏了自己在杨柳心中的形象,就算把她接回来,也不过就是按照原来的计划,等杨桃长大了,随便给她找户人家嫁出去。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就和杨柳再无关系了。   隔了一晚上,两姐妹初见的时候又是一顿哭。   “小桃别哭了,姐姐错了,不该把你扔在这里,姐姐是来带你回家的。”   在郑铎以为杨桃必然会应‘是’的时候,她却摇了摇头,“姐,爹和娘都待我可好了,我想留在这儿。”   “爹、娘?”   “嗯!”杨桃回头指了指庄头和庄头娘子,示意她口中的爹、娘都分别是谁。   不止杨柳,就连郑铎都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眼庄头夫妇,倒是看不出来,这俩人还很会哄小孩子,不过一个晚上,就让杨桃愿意留下了。   回城的路上,杨柳的神情有些呆滞,郑铎只听她喃喃道,“怎么这么快?”   “嗯?”   “不过一晚上罢了,小桃就认了他们做爹娘了。”   “这是好事。你妹妹真心认他们做爹娘,他们也会真心待杨桃的。”   “真的吗?”   “嗯,我不是说了吗?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常带你来看她的。”   “嗯。”杨柳低低应了一声,有些没了精神。   郑铎心中却另有盘算,且让杨桃过几天好日子,待他做了周全的安排再说。毕竟人家庄头和庄头娘子还有自己的孩子要养,就不要让杨桃这样的小白眼狼祸害他们家了。 第99章 郑铎番外(八)   郑铎的想法虽然很不错, 但现实是他前脚答应了他爹要好好读书、光耀门楣, 郑父后脚就给他联系好了书院, 前世其实也有这么回事,不过他当时‘志’不在此, 成天在书院里头领着旁人闹腾, 书院的夫子们看到他就头疼,觉得他败坏了书院的风气,把原来好些勉强开始读书的孩子又都给重新领回到不学无术的道路上头去了。   偏偏,郑家在晋城颇有身份,这样的人家一般都护短,就算面上说儿子随意夫子们处置,但背地里抓住机会捅刀子的并不在少数。所以夫子们商量来,商量去的, 不打他, 不骂他, 只和郑父说郑铎是孺子不可教,待在书院里头也是浪费时间, 不如接回家去,重新替他谋划个营生。   前几天郑铎还稍稍庆幸了一下, 庆幸在家法到来之前, 他已经先出了父亲的书房, 免于一场皮|肉之苦, 年幼之时, 父亲打他打得颇多, 大约是还存着些希望,希望能把他给打出息了,年长之后,父亲就几步不怎么管他了,大约是嫌弃他皮糙肉厚,打也打不出什么结果来,反倒白费了他的力气。   这会儿得知父亲已经替他安排好了书院,让他尽快前去,郑铎倒有些希望父亲当时能狠狠打他一顿,那样伤好之前他是肯定没法离家的,也能让杨柳给他端个茶,递个水,至于眼泪,还是不要掉的好,不然他只怕要心疼。   虽然很不情愿,但郑铎还是依照父命,带着方全去了书院。否则就他前世那般,以后杨柳认了亲,他也没脸上门去求娶杨柳。临走之前,郑铎认真交待了管家和专管丫鬟的管事嬷嬷,让他们都不要为难杨柳,也别让旁人为难杨柳,委屈了她。   虽然名义上头,杨柳是他的贴身丫鬟,但她现在年纪这样小,就算能带去书院,也帮不上什么忙,更何况书院里头是只许带小厮,不许带丫鬟的。让柳儿跟着他去一块儿对着那么多‘臭男人’,他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的。   听说郑铎要离家去书院读书,杨柳的神色有些慌张,她之所以愿意来郑府,是因为郑铎在这儿,现在杨桃不在身边,郑铎又要走,这偌大的郑府,她再找不见一个熟悉的人了。   在听说了她不能也跟着郑铎一块儿去书院之后,杨柳道,“那……我能去找小桃吗?”   郑铎就知道,杨柳必然是要问这个的,他心中虽然有些不快,但还是颇耐心地回答,“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为了杨桃好,你还是少去为好。至少不是隔上几日就去一回,这样杨桃是没法忘掉你的。”   “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忘记呢?”杨柳的眼中有些哀伤之意,杨桃已经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可现在郑铎告诉她,她得少出现在杨桃跟前,好让她忘记她还有她这个姐姐。   郑铎伸手拂去了她眼角的泪,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世上的事,有得必有失,你想要让杨桃过好日子,就必须得让她舍弃你们之间的姐妹之情。你别难过,也别害怕,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回来看你的。到时候你若实在想杨桃想得紧,我带着你去看她。”   “可你不是要读书?”   “你也说了是读书了,读书又不是坐监牢,自然是可以回府来的,只是隔多久才能回来一次,我有些不是很确定。”   书院就在京城城郊的一座山上,家在晋城的学子,隔一段日子是可以回家的。至于什么时候能回家,倒并不是固定的。往往是夫子们认为他们的教授告一段落,要让学生们好好理解贯通的时候。当然,有些用功的学子,或者家不在晋城的学子,一年到头都在书院里头苦读,频频找夫子请教的情况,也不是没有的。显然,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郑铎都不会是常驻书院的那种‘好’学生,便是杨柳不在府里,他也是没法一年四季都待在书院里头的,必然是能回家就回家,现在有了杨柳,就更不可能了。   时隔多年,又重新回到了书院和一群与他现下年纪相仿的孩童一块儿读书,郑铎有些不大适应。夫子们和同窗们的脸,时隔多年,郑铎早已记不清楚。他虽初来乍到,但夫子也只是说了说他的名字,让其他人知晓该如何称呼他,至于更多的,夫子没有多说一句,不是不重视甚至轻视郑铎,实在是介绍地太多也是无用,因为很多学子是今天来,明天就走,介绍得多了,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不如让他们通过长时间的相处去私下沟通、了解,如果他们都能待得长久的话。   给郑铎安排好座位之后,夫子就开始授课了。年幼时候的情形是如何的,郑铎记得并不清晰,但隐约记得,是晦涩难懂的,要不是实在听不懂夫子都在课上说些什么东西,郑铎也不会勾着其他人和他一块儿不尊师重道。这会儿大约因为他不是真正的孩童,他倒渐渐有些明白夫子都在说些什么了。   有些夫子讲学的时候其实还算有趣,旁的夫子都是引经据典的,他呢,只说些极浅显的道理,还有些生活中的一些琐事,郑铎听着还挺津津有味,身边的其他同窗们有的补眠中,有的和前后桌的人用纸条笔谈,有的偷吃下午的点心……当然也有比郑铎更专心更明白的人存在。   郑铎本来以为,按照他的年纪,大多数时候应该都是懂装不懂的状态,但他委实想多了,很多事儿,比如科举,听懂了并不代表什么,因为你听到的都是夫子们的想法,但科举这事儿,考生们必须得有自己的想法,不然是很难于众多考生之中脱颖而出的。   科举之道说白了,考的是记性和行文能力。记性就且不说了,就算记性再差,勤也能补拙,无非是耗费多少时间的问题,至于行文能力,夫子们好似认为都是该从小培养起来的,胸中再有丘壑,却词不达意,那也是白搭。要如何做到准确地表达心中所想呢,夫子们的做法很直接,多写,熟能生巧。   今个儿,本该是大家伙儿最高兴的一天,因为夫子们同意让他们返家了,但极乐那大多都是被极悲衬托的。夫子们的意思挺简单,想回家,可以,临走之前写一篇文章再说。这可苦了他们这一群小娃儿了,虽然夫子要求的字数其实并不太多,但已经够他们绞尽脑汁了。   郑铎提笔提了良久,却半天没能往下写。   一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以他现在的年纪,该写出什么样的文章来才算不好不坏。才刚到书院不久,他不想太出风头,免得夫子们看重他,强留他在书院之中,给他‘开小灶’,也不想表现地太差,让他爹觉得看不到希望,进而直接把杨柳往白府一送,断了他所有可能的念头。   这第二么,是字迹。他前世学问虽然不大好,但字是特别练过的,他当年九岁的时候写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字,他真是记不住了。   这斟酌了好半天的结果,是笔尖的墨直接坠落,浸湿了宣纸,把笔搁回笔架,重新换了一张宣纸之后,郑铎四处看了看,有奋笔疾书的,虽然握笔姿势好似不大正确,也有抓耳挠腮、如坐针毡的,还有毛笔不往宣纸上头写,却往脸上画的……   直到第一个人起身交了文章之后转身出门,郑铎才下定了决心开写,他算是想通了,反正他是新来书院不久的,夫子们也不大了解他的真实情况,就算他这回写好了,夫子们也可以认为是他曾经写过这样的文章,且经过旁人批阅、引导,那么再写一遍,自然是能入眼的。至于下一回他写的文章的好坏,就要看这一回夫子的反响了。至于字迹,时好时坏就行,其中几个字写得好些,其他字写得潦草些。   出了书院的郑铎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归心似箭。但他走得再快,也架不住腿短。他又想起了一个他不喜来书院的原因,因为大家年纪都是相仿的,但只有他看起来特别矮小。   “小矮子,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啊!”   郑铎一把拍开了搭住他肩膀的某人的手,往旁边挪动了数步,到了不用仰头看着这人的距离,才开口,“我姓郑名铎,你可以叫我‘郑少爷’,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至于其他,还是免开尊口吧。”   “我知道你叫什么,夫子说的时候我记住了。但……你怎么就不问问我叫什么呢?毕竟咱们同住了近一个月,以后还会继续同住下去。”   没必要。郑铎脑中冒出了这三个字。书院于他来说只是暂时待的地方,至于在书院的住处,于郑铎来说,也和客栈没有太大的区别。当然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客栈他住的都是单间,在书院里头却要和人共住一间屋子。   “你记住了,我叫潘魁。”那人说完,似也不在意郑铎记住与否,只转身就走。   郑铎却愣在了原地,潘魁,某些时候,郑铎确实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但郑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重要的,他前世见的人何其多,既然抬头不见低头见了近一个月时间还没有能想起他是谁,那也就意味着,这人于他来说不重要。   但此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郑铎却将之渐渐和记忆中的一人吻合了起来。   “你说她是不是眼瞎,老子这样玉树临风、虎背熊腰的她看不上,非要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秀才……”   “来边关之前,我去见过她,她笑得……她在老子跟前从来没那样笑过……”   “今天……天黑得真早啊!”那是他留在世上最后一句话,他去的时候,甚至连眼睛都没闭。彼时,郑铎屈膝在他身旁,望了眼如血残阳,缓缓伸手,试图阖上他已然失去了光彩的双眼。   大约因为他和他是一样的,都是求而不得,所以郑铎记住了他。   “少爷,您没事吧?”郑铎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的,方全还以为他这是被那个高高大大的叫潘魁的家伙给拍傻了。   “没事,咱们回府吧。”   郑铎回府之后,先去和母亲请了安,他娘就他一个儿子,每回他离家或者出远门,他娘总是不免担忧,郑铎有些无法想象,当年他娘得知他的死讯之时,该会有多难过。   看着他娘年轻秀丽的脸庞,郑铎忽然一愣,他娘亲现在还很年轻,还未终日宿于佛堂,那么也就是说,他爹此刻还未遇上那个让他恨不能宠妾灭妻的女子。   “娘,儿子不孝!”这句话,是郑铎的真心话,因为他‘回来’了这么久,居然只顾将杨柳拢到身边,却忘记了替他娘筹划。前世他学着他爹的样子,浪迹花丛之中,吝于交付真心,其实后来想想,那样的日子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因为他甚至记不清给过他欢愉的那些个女子的脸。   至于他爹,用着他娘赚来的银子养着府中诸多妾室,羞也不羞?!其他女子倒也无妨,反正他爹和他一样寡情薄意,喜爱也只是一时,但那一位,是绝对不能再叫他爹沾身了。   “娘,儿子长大了,可以护着您了。”   郑夫人笑出了声,她拍了拍郑铎的手,“不得了,我儿才去了几天学堂,就这样懂事了。”而后顿了一顿,摸了摸他的脸,“是又缺银子了?缺多少,和娘说,娘偷偷给你,你可记住了,别告诉你爹。”   郑铎突然觉得,前世的自己有那么些混账,他和他爹,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哄着她娘,都是为了她娘手中的银钱!想到这里,郑铎突然就红了眼眶,当年娘宿于佛堂不出,是不是不止对他爹失望,也对他失望?   郑夫人脸上挂着的笑意在看到郑铎红了的眼眶之后突然收敛,“怎么了我儿?可是在学堂里头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娘,娘让人去收拾他们去!实在不行,就别去学堂了,反正你读书不好是随的你爹……”   郑铎屈膝跪下,伏在了郑夫人膝头,“娘,儿子能读书,儿子要为郑府争气,为您争光。”   “好,娘信,娘等着。你先起来吧,地上凉。”   离开他娘的屋子之后,郑铎招来了风行。   “你去替我找一个人,她现在应该在……” 第100章 郑铎番外(九)   于杨柳来说, 贴身丫鬟这个身份, 若是郑铎在府中, 那么还是挺风光的,但郑铎不在, 就很有些尴尬了。旁的丫鬟忙忙碌碌地一天又一天, 为自己换来一日三餐还有月俸,杨柳则是什么都不用做,却和她们一样的待遇。如果杨柳是郑府的小姐,那么这一切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可杨柳不是,郑铎不在的日子里,杨柳不自在的同时,总觉得旁人看她的眼神很怪异, 就像她是一个异类。   赵府和旁的官宦人家, 没有太大的不同, 丫鬟颇多,各司其职, 有专门伺候郑老爷、郑夫人的饮食起居的,也有专门伺候府中的姨娘、少爷、小姐的, 还有洒扫、种花……杨柳最早本来是想去厨房帮个忙的, 但不论是老爷和夫人用的大厨房, 还是姨娘、少爷和小姐用的小厨房, 对她的出现都十分避讳, 大多以她年纪小为由, 不让她接近厨房。   杨柳之所以想要去厨房帮忙,一来是想找些事情做,也算对得起她拿的那些月俸,二来是她很喜欢郑府的点心,杨桃也是喜欢的,她想学一学,日后去看杨桃的时候,就带她亲自做的点心去。她却不知道,这府中的厨房和书房都算是府中禁地,不是她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想进就能进的。厨房是什么地方?那是给府里头的主子备吃食的地方,入口的东西,万一出了什么事,那他们所有人只怕都脱不了干系。   最后,也是管家看杨柳到处去寻能做事的地方,一点儿不‘安分’,才勉强给她弄进了针线房里头去。在少爷回来之前,就让杨柳在那儿解解闷,省得她跟个游魂似得天天在府里头转悠,什么都想搭把手。   针线房本没有多少事,郑府也不是平民人家,衣裳破了,缝缝补补又再穿上身。平日里针线房里头的丫鬟、婆子做的事,大多是夫人、小姐们出门去做客的时候,用来装打赏银子的荷包之类的小件绣品。平日里府里女眷用的帕子也多是出自针线房,那帕子十分简单,因为用的时间都不会太长,所以绣的图案都十分的简单。都是不赶时间的事,所以针线房里头的丫鬟和婆子都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   郑铎去他娘屋里之前,让方全去厨房吩咐他们准备点心,若是遇上了杨柳,让杨柳哪儿也不要去,就在他们的院子里头等他。他和杨柳这辈子本就没有相处太长的时间,这骤然分开,还分开了近一个月,他担心杨柳会和他生分。   方全在郑铎的院子里头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杨柳的踪影,问了几个丫鬟之后,才知道了杨柳的去处。因为郑铎平日里虽然也会去和郑夫人请安,但因流于形式,时间都不会太长,所以方全一得知杨柳的去处,就火急火燎地寻她去了。方全就是有些许不明,为啥杨柳明明是少爷的贴身丫鬟,却跑到针线房去做事了呢?   方全到的时候,杨柳正在专心把做帕子的布料裁成合适的大小,看着杨柳拿着那么大一把剪子,方全觉得自己被吓到了。为了不惊着杨柳,让她伤了手,方全悄悄地往门外退了退,待得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才探头探脑地进了屋子。   “杨姑娘。”   听到方全的声音,本来在把裁好的布料叠在一处的杨柳猛地回过了头。   本以为他和娘亲说了那么久的话,回到屋中的时候会看到杨柳和他让人替她备下的点心,他回来的途中甚至设想了可能的场景,杨柳久等他不来,对着面前香甜可口的点心直咽口水,他连哄她的说辞都说好了,但他带着笑意推门进屋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室清冷。他愣了一下,忽然有些慌乱地转过了身,想要去寻杨柳,确定她还在郑府之中,而不是已经回了京城或是被他爹弄去了别的地方。   到院门口的时候,郑铎看到了跟在方全身后的杨柳,顿时松了口气。   “去哪儿了?怎么不在院子里头待着?”   郑铎这话,问的其实是杨柳,但方全为了撇清自己的责任,抢答了。在方全开口说话的时候,郑铎的眼神落在了他身上。对着杨柳的时候,他的眼神可称温柔,对着方全的时候,那就只剩下凌厉了。   在郑铎凌厉的眼神注视下,方全坑坑巴巴的解释了杨柳之所以不在院子里头,和他们晚来的缘由。郑铎的脸色本就因为路上的奔波和心中突生的担忧有些不大好,这会儿听了杨柳做的那些事,就更不好了。   即便如此,重新看向杨柳的时候,郑铎并未将不悦的情绪外露,只压低了声音问道,“为什么要去做那些事?可是有人多嘴说了什么了?”   杨柳回望了他一眼,朝着他福了福身,“少爷,没人说什么,是我自己觉得不好,总不能我什么都不做,就白拿郑府的银子吧。”   正如郑铎所担心的一般,杨柳接触了府里旁的丫鬟、婆子之后,对‘少爷’二字的含义又有了进一步的认知,加上这么久时间没相处,已然有些生疏了。待得郑铎回过神来,只看到眼神带着怯意的杨柳,郑铎突然有些无力感。他想的,从来不是这样的。郑铎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用错了方法,他是不是应该马上联系白家,让他们来把杨柳接走,让她恢复应有的身份,不因为‘不劳而获’而感到羞愧,若在白家,她定然会过得比现在好千倍万倍。   可莫名跃入脑海的季家兄弟,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把她送走,不是林睿,恐怕也是季寅初或者季寅宸。   表哥表妹、亲上加亲、青梅竹马……都不是他愿意看见的结果。她便是真的有所谓的竹马,也只能是他。郑铎在心里暗自叹息,摸了摸杨柳的手,没有想象中那样冷,他稍稍放了心,“你来的这样晚,点心都要凉了。”   看着斯斯文文地吃东西的杨柳,郑铎在某一刻,觉得有些陌生,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这样了呢?不再边吃边眉眼弯弯地告诉他,这个好吃,那个也不赖,好像……是从杨父死了之后,进了郑府之后,便更变本加厉。   “柳儿。”   郑铎才一出声,杨柳立马就把手中吃了一半的点心放到了面前的空碗之中,“少爷,您有什么吩咐?”说完之后,她觉得自己坐着和郑铎说话其实也是有些不妥的,忙下了地。   杨柳无意中听有个丫鬟抱怨过,说她伺候的府里头庶出的那位二姑娘,最爱在饭点使唤人,偏偏她是主子,面对主子可能的吩咐,只要还有口气在,都得应召,害得她经常饿肚子。   主子……郑铎现在就是她的主子,是她要伺候的人。   “柳儿你……你得知道,你和她们,就是这府里的丫鬟,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杨柳微微歪了歪头,“怎么不一样?是……我的身契不一样吗?”   “对!我们柳儿真聪明,府里的其他丫鬟得听主子的话,那是因为她们的身契是抓在她们主子的手上的,但你不同,我只是……暂时替你保管。”   “那,我不用听你的话?”   “不用,柳儿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觉得高兴就行。”   “那我想见小桃,我想她了。”从杨桃出生开始,她几乎就没有和杨桃分开过。   郑铎:“……”   因为杨桃是郑铎送过去的,所以庄头和庄头娘子都待她不错,本以为不过是多一双筷子的事,但两人都没有想到,这么小一个孩子,居然是个极会得寸进尺的。这么一对比,庄头和庄头娘子顿时都觉得自家孩子活泼是活泼了点,但是纯良,那才是孩子该有的天真模样,而不是象这个小丫头,斤斤计较,凡事算计。但郑铎把人交给他们的时候,只是让他们安抚,却没有说要安抚多长时间,庄头和庄头娘子也不敢主动问及此事,就怕得罪了郑铎,只能忍着杨桃,继续待她好,争取不让她说出她要回郑府本宅的话。   因为这样,郑铎再次带着杨柳来庄子上的时候,两人简直热泪盈眶,还好,少爷没有忘记这个小丫头。   一见到杨柳,杨桃就和她显摆自己的新衣裳,还有银锁、银镯、银耳环……   “耳环?小桃你什么时候穿的耳洞,不疼吗?”   “有耳环就不疼了。姐,我和你说,爹娘待我可好了,我要什么,他们都给我买。”   “待你好就好,不过,你也别让他们给你买太多东西了,这样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的呀,姐你不知道,爹娘他们多的是银子,花都花不完的。”   另一边,庄头和郑铎隐晦地告起了杨桃的状,一边说,一边看郑铎的脸色,既怕他听懂生气,又怕他听不懂不耐烦。   郑铎听懂了,很清楚明了。他回头看了眼远处站着的杨柳,不疾不徐道,“咱们庄子上,最近有些不太平。有些穿金戴银的小姑娘,特别惹人注意,一个错眼的功夫,就被外来人给抱走了。这样的小姑娘,身上的金银首饰是一份银子,卖了又能得另一份,真是再好不过的买卖了。”   在听到郑铎说庄子不太平的时候,庄头本来是想出声解释绝无此事的,但听着听着,他渐渐瞪大了眼睛,心中惊骇不已,有些理解不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两个小姑娘是两姐妹,少爷对姐姐很是‘宠爱’,怎么能这么狠心待她的妹妹呢?但不管如何,主子既然这样吩咐了,他自然是要照办的。反正她姐姐是个丫鬟,她再去做个丫鬟,也是正常。   虽然当初若不是杨母,他和杨柳不会有交集,但郑铎依旧想要为杨柳出一口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个月之后我会再来。”   “少爷您放心,您交待的事,一定会在那之前办妥。”   “做得干净些,别留下痕迹和把柄。”   “是。”   “你很不错,我会和母亲说起的。”   “多谢少爷。”   回城的路上,杨柳也和郑铎道了谢,见妹妹过得很好,她放心,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