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luzi123yuan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李白宠妻录》 作者:欲话生平 文案 穿越成李白的第一个妻子,许萱表示很恐慌,谁都知道李白的第一个妻子是个短命鬼,李白才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李白有伟大的人生抱负,许萱也有,她的人生目标首要几大事: 一、长命百岁!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二、帮老公戒酒!帮老公戒酒!帮老公戒酒!!! 三、理财!理财!理财!!!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杜绝小三小四小五..... 李白酩酊大醉,朗声曰:“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四人?咦?娘子?” 许萱上前扭住李白耳朵,骂道:“你又喝得醉醺醺的回家,不想活了是不是!” 李白急忙求饶:“娘子...娘子饶命,再也不敢了!” ★虽借助历史,但中间会大幅度改变,里面一些称谓参考唐朝习俗,另外一些历史取自张大春的《大唐李白》,请勿考据~~ ★曾用名《太白先生,你好》《穿越之李白之妻》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主角:李白,许萱 ┃ 配角: ┃ 其它:日久生情 =================== 第1章 陌上谁家年少(一) 开元十五年(727年),李隆基在位第十五年间,是年诏令:民间有文武之高才者,可到朝廷自荐。 天色渐明,街上店铺缓缓打开,透着一股子懒散和期许,招揽着寥寥无几的行人。 硕大的许府被清早的秋雨笼罩在一片朦胧中,树枝上的水珠无不映衬着昨晚被洗礼的酣畅淋漓感,雨水一滴一滴落在纱窗上,一滴滴水珠迸溅开来,散落进泥土里。 寂静的早晨,在这一刻开始被打破,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走到门前,“吱——”的一声,门已被悄悄的推开,那人走到里间,轻手轻脚的掀开帘子,再走近些,缓缓地揭开床纱,露出床上一张雪白肌肤的俏容,那人轻轻的推了推床上的人,无奈的喊道:“娘子,该起床了。” 床上的人听到喊声,有些烦恼的皱了皱眉头,把小脑袋缩进被窝留恋了一番才再次露出来,略带慵懒的问道:“暮雪,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暮雪微微一笑,把床纱挂到床侧:“现在已经卯正了,娘子你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今天可是老郎君的生辰呢,你若是晚了,定要挨说了。” 许萱听到此话,也不敢再在被窝里赖着了,只好恋恋不舍的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由着暮雪喊人进来伺候。 许萱坐在镜子前,木然的看着里面的佳人,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真是年轻啊,雪白的肌肤,黛眉不画而弯,朱唇不点而红,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阴影下的杏眼大而有神,脸上的婴儿肥已经逐渐褪去,比前几年耐看了许多。 许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来了这里已经十多年了,幸好许家还未完全没落,只是以后的日子便不好说了。怎么说她也是穿越过来的,即便以前的历史不好,但今后大唐一些大的变动,她还是知道的。只是她的未来......前宰相许圉师的孙女,据许萱从前的历史课上学到的一些资料,她是诗人李白的第一个妻子,重点是第一个。就是说他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就历史来说,历史上的许萱在十年后就因病去世了,这是许萱最担心的,她穿越过来,不是重新将原来的那个许萱的路再走一遍的! 不过,既然世界上允许有异数的存在,那么自己便是那个异数,命运如此安排,必定不是再重演一遍历史,许萱想,也只有竭尽可能的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了。 “娘子,你就不要在垂头丧气的了,你若是这幅样子去给老太爷拜寿,必定讨不着彩头了。”暮雪边拿出簪子在许萱头上比划着边打趣道。 许萱想起那个已经是前宰相的阿公,从心底溢出钦佩的崇拜之情,当年阿公因为大大,而被些许小人诟病,她不知道当时的阿公是否对皇上很痛心,但是现在的阿公每日里养些花鸟,与老友偶尔一聚,比在官场上不知快活了多少。也不曾听见他提过当年的事情,哪怕一丝怨恨也无。 “臭丫头,居然敢吓唬我,阿公他向来宽容慈祥,这样的日子,不光是我,你们都能捞着不少的好处。”许萱嘴角微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斜斜的瞪着镜子里的暮雪,却不防因为她年龄幼小,眼神看起来毫无杀伤力,暮雪反而笑的愈发欢快了:“那是当然,老郎君对我们下人向来大方的很。” 许萱闻言微微抬起了下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要说穿越到这里,最让她觉得值得的一件事,就是有这样一个大智若愚的阿公,这些年来,她在许圉师身边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让她受益匪浅。 暮雪掩嘴悄悄的笑着,转身去叫朝青来给许萱梳头,这些丫头里就朝青的手最巧,也最稳重,梳的头也最得许萱的心意。只见她两手轻轻一挽,便盘出一个清巧妩媚的双环垂髻来,在首饰里挑出一对红宝石串米珠头花来对许萱说道:“娘子,这串珠花是去年老郎君在娘子生辰时送的,今儿戴上去给老郎君拜寿,必定能讨了喜去。” “嗯,那就这个吧。”许萱从善如流。 “娘子,虽说现在只是初秋,但清晨的天气尚有些凉,还是多穿些,不然冷着了老郎君又该心疼了。”说着,暮雪从箱子里拿出一件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半臂和娟纱金丝绣花藕丝裙来,待许萱换上之后,又拿出一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许萱披了,便带着侍女直奔清蘅园。 雨已经停了,一路上只见绿叶葱翠,其间可见粉红点缀,离得近了便看清原是花骨朵含苞待放,令人无限怜爱。穿过抄手廊子,便隐隐地看见了清蘅园,在一片雾气的翠绿之中,朦朦胧胧的仿若仙境,许萱走到近前,却见半月门前有一枝芙蓉花独绽开来,不觉得停下脚步。 “娘子,听说今日前来的除了各路权贵,还有那位奇怪的和尚。”暮雪悄悄凑到许萱耳边,小声的朝许萱透漏。 “那和尚又来了?”许萱想起前两年看到的那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和尚,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和尚第一次出现,便是她与郝家的重孙郝知礼测八字的时候,那和尚说两人八字不合,当时许郝两家只当那和尚疯癫,并不曾当真,谁知后来郝知礼下聘礼之日摔断了腿,虽然日后被那和尚治好,但仍令人心有戚戚焉。 第二次再遇见那和尚,却也是与彭家的孙子彭允测八字时,忽然飞来一只乌鸦啄瞎了彭允的眼睛,那和尚此时又出手相救,还说了一句“门高莫对”的话来,让人摸不着头脑。 因此,许萱在安陆也算是出名了,都说许家娘子的姻缘,是被上天注定了的,若不是命里注定的那人,势必要遭天谴! 偏偏那和尚与郝家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都道是郝家已故的长孙,那和尚却只沉默,不承认也不否认! 许萱长出了一口气,这次不知又有何稀奇古怪的事情要出现,她抬腿迈进清蘅园,只见里面早已来了许多人,下人们来回奔波,生怕慢怠了贵客,许萱远远地就看见郝知礼身穿宝蓝色长衫,年轻温润的面容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那笑容在看到许萱的一刹那猛然僵住,原本平淡无痕的双眸猛然迸射出亮光,许萱却转头朝内院走去。 没有看到那人忽然失落的神情,许萱目不斜视的嘱咐身后两人:“待会儿给阿公送完礼记得去我那丹房看一眼。” 暮雪和朝青对视一眼,无奈的应了,自从那和尚救了彭允之后,解了长生丸的药材配方,娘子暗自记下之后,便开始对炼丹药产生了兴趣。 外间俱是男人,许萱不好过去,便将自己连月来亲自抄写的一部《左传》放在了许圉师的书房,女眷稀少,许萱也不想去应付,便在许圉师的书房找书看。许圉师待她向来宠爱有加,能在许圉师的书房为所欲为的,恐怕也只有许萱一人了。 翻了翻许圉师近来作的诗,眼角余光瞥到一旁放着一封未曾开启的信,许萱转了转眼珠,好奇的凑过去看了一眼,来信人是——孟浩然! 孟浩然?许萱惊的瞪大了眼睛,还不待她深思,门却从外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菁谖?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来人胡须泛白,一双布满皱纹的眼却分毫不失犀利。 许萱冲许圉师眨眨眼:“阿公,有个叫孟浩然的来信给你。” 许圉师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丝毫不介意小孙女的逾矩,他笑道:“哦,那你看了没有?” “没呢,等阿公一起。”许萱嬉皮笑脸,凑上来挽着许圉师。 许圉师却没有注意那封信,只看着桌上的一摞《左传》,欣慰道:“这几个月来,你就在房里抄字了?”说着,他拿起细细看了一番,“嗯,字迹比之前多了几分力道,不错。” 许萱心里对那封来自孟浩然的信十分好奇,这孟浩然可是鼎鼎大名的诗人,她刚想再打听两句,外面便有小厮来唤许圉师,说是有贵客到来。 许圉师此番有空回来,不过是换件衣服的空挡,许萱见状只得乖乖退了出去,心里对那封信仍然好奇的紧! “菁谖?”一声深情中带着悲痛的呼唤,许萱即便不回头,也知那来人面上是怎样含着一丝丝期许又夹杂着些许的难过。 许萱叹了口气,避不过去,只得回头,脸上露出客套且疏离的笑容:“守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阿公在前厅呢。” 少年面含小心翼翼,生怕惹了许萱生气,又带着几分卑微的期许:“我知道,我是来看你的。” 因着许家与郝家的交情,许萱从小便与郝知礼相识,两人同龄,算是青梅竹马,只是许萱大了郝知礼整整一辈,郝知礼小时候经常跟着许萱身后喊着姑姑,便是从前几年开始叫她菁谖,眼中的情愫令人不容忽视,小小的少年,如今长大了,早已不再心甘情愿的做她的小外甥了。 第2章 陌上谁家年少(二) 早开的芙蓉花孤零零的一枝,经不住这秋天的寒风,随风飘落几瓣,落在两人再也无法逾越的鸿沟里。 少年刚抬脚欲向前一步,许萱微微侧头,看向郝知礼身后匆匆走来的另一少年,嫣然一笑:“宠之,许久没有瞧见你,身为太子通事舍人,你不在太子身边上传下达、内外启奏,怎么忽然就回来了?” 那少年面带笑容,下颌微扬,身穿大红色华服,里面露出月白色的中衣,腰间挂着罕见的玉佩,只见他快步走来,朝许萱随意揖了一礼,腆着脸讨好道:“这不是阿公生日么,就算是在圣人身边做事,也是要回来问个安敬份孝心的。” 少年说话间毫不客气的将许萱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嘻嘻的凑到许萱身边:“萱姐姐今儿打扮的真好看,怪不得我这大侄子看见了都挪不动脚了。” 这句话说得郝知礼面红耳赤,却又拿自己这位向来桀骜不驯的小堂叔没有办法。他嗫喏了半晌,才小声的说:“小叔莫要胡言乱语,当心别人听了误会。” 郝象贤朝他犯了一个白眼,当初他们二人的婚事闹得那么大,莫说整个安陆,就连长安的达官显贵俱都知道了。不过这个比他还要大一岁的堂侄向来温和,脾气好得很,两人虽然玩不到一起去,他倒也不会欺负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前厅里大大正找你呢,你快去罢。” 郝知礼听了这话急忙往回转,临走前又恋恋不舍的看了许萱一眼,才满心失落的离去了。 “这小子倒是长情,即便两年前出了那事,倒还时常惦记着你。”郝象贤似笑非笑,狭长的凤眼精光闪烁,令人捉摸不透。 许萱懒得理他,“宠之”二字并非郝象贤的字,而是因为他在安陆向来暴戾乖张,痴顽不驯,整日里和一些纨绔子弟疯疯癫癫,这才被人取了这二字拿来取笑,谁知他不仅不在乎,反而自己喜欢的紧,只是气坏了他的父亲郝南容。 “你也消停几日吧,正儿八经的做些事情,省得阿叔整日里对你提心吊胆的。”许萱知道说了他也不会听,便挥手赶人,“我要去我的炼丹房了,你也赶紧去前厅吧,省得待会儿阿叔看不见你,又以为你跑去犯浑了。” “是,我的好阿姐。”郝象贤嬉皮笑脸,同样是教训的话,偏偏他还就听许萱的两句劝,旁的人当真是一点也不上心。 许萱所住的卿菱园后面有一小院,平时并无人住,许萱便令人将它打扫出来,做了专门炼丹药的地方。 此时小院里围着三五个侍女,有晒药材的,有给丹炉添火的,还有将药材渣聚拢起来捣碎的。 许萱走到丹炉旁看了一眼,嘱咐一旁烧火的侍女道:“小火慢烧,你少添些柴。” 小侍女应了,许萱又去药材那处瞧了瞧,伸出洁白柔嫩的纤纤玉指捻了捻,而后又放到舌尖尝了尝,轻轻摇了摇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她明明是按照那和尚的药方来的啊? “难道是火候的问题?”许萱把沉思的目光放在丹炉上,若药材没有问题,那么也就只有火候上了,或者还有什么地方被她遗漏了。 “娘子,彭郎派了小厮过来,说是有东西要送给您。”一个相貌清秀的小侍女捧着一样东西走了过来。 “先放着吧。”许萱此时没有那心思,现下心里只在琢磨丹药的问题。 “可是......”如夏犹豫了一下,道,“彭郎说要您现在务必打开瞧瞧。” 许萱想起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使得彭允被啄瞎了眼睛,现在虽然好了,但到底比不得以前,她心中怀着愧疚,又念及别人一番心意,只得先把丹药的事情放在一旁,令人将锦盒打开。 “哇,这样精致的小丹炉,还是纯金的,怪不得奴婢拿着有些吃力呢。”如夏第一个瞧见,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大红色的锦盒里,放着一只乖乖巧巧的纯金的小丹炉,许萱看着虽然喜欢,却有些犹豫,不知彭允是从哪里弄来的,况且炼丹的话,和丹炉的材质也有关么? “彭郎对娘子向来都很大方,总是能弄出一些稀奇的宝贝来哄娘子开心,真是可惜了......”如夏似是自言自语,但大家都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贵如许郝,富若田彭。\” 彭家乃是安陆第一首富,显庆年间,彭允的祖父彭志筠曾捐绢布二万段助军,充作军费,唐高宗特授奉议郎,并布告天下以示褒奖。 彭允向来出手大方,又对许萱情深义重,自去年见了许萱一面之后,几乎是对许萱倾囊所出,只要是能讨得美人开心,他倒是什么都敢去做,所有人都将彭允的心思看在眼里,奈何彭允亦非许萱的命定良人。 但此话总归是冒犯了主子。 朝青看了眼许萱的脸色,呵斥道:“闭嘴,主子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的了,还有没有规矩了!” 如夏顿时白了脸蛋,急忙跪了下去,许萱心里只惦记着炼丹的事情,便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好了好了,你们若是在这里帮不上忙,便退下去让我清净一会儿。” 许萱的性子寡淡,素来喜欢清静,尤其是前两年出过那些事情,对婚姻之类的事情再不上心,倒是对炼丹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平日里不是在丹房里待着,便是在屋内读书抄诗文。 几位侍女不敢惹恼了许萱,只得闭了嘴退了下去。 ****** 清蘅园的偏厅里,客人散去,前宰相许圉师打开那封来自孟浩然的信,上面不过寥寥几句,他却是看了许久。 夕阳洒进门厅里,许圉师缓缓从思绪里走出来,对坐在一旁慢慢品茶的小儿子道:“你可听说过,绵州有一位姓李的才郎?” 许自正放下茶盅,看向自己一向敬重有加的父亲,捋了捋下颌处一缕胡须,沉思道:“这人......我倒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一二。” “哦?”许圉师很是感兴趣,孟浩然口中啧啧称赞的人,他确实很好奇。 许自正回忆道:“此事因非大事,故而并未向大人禀告。前几日有一位商人曾来过我们府中,提起一位自称五蠹(du)人的才郎,曾在一夜散尽三十万钱,只为资助一位寒士入京应举。” “竟有如此豁达之人,视钱财如蝼蚁,四郎可知他那钱财从何处而来?而那商人又缘何提起此人?” 许自正家中排行第四,听闻父亲问话,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答道:“那商人自以为很聪明,却不知儿已经看清他所来的目的。为商者,不外乎是奔着钱财,他竟是打起了我们家中铜钱的主意。不过他提起的那位五蠹人,却是令儿感到十分好奇。” 说罢,他又问道:“大人缘何知道此人?” 许圉师嘴角含笑,一双布满皱纹的眼角却泛着丝丝的喜悦:“刚才那封信,便是浩然派人送来的,里面亦提起了此人。” 许自正转了转眼珠,立马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这孟浩然的来信没有告诉另外三个兄长,偏偏告知于他,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孟浩然要为那名姓李的才郎与她的小女牵线做媒人。 许自正有些为难,前两年出过那样的事情,想必许萱如今并没有嫁人了心思了,而浩然之托又不忍相拒。 许圉师只消一眼,便明白了许自正的苦恼,他挥了挥手,劝道:“儿女自有命定的缘分,不管菁谖如今作何想法,总得先叫两人见上一面才是。况且能让浩然赞叹不已的人,想必也是个稀世之才了。” 许自正并未因父亲的话而舒展眉头,只得勉强的点了点头,为女儿的终身大事很是忧心。他想起今天见到的两位世侄,实在是惭愧不已。 想他们许家素来与郝家、彭家交好,为亲上加亲才有了这么两段联姻之故,最后却差点害死世交之子。幸好两家为人开明,皆相信那和尚的所谓“齐大非偶”的话,让他不至于没脸再见几位故交。 ****** 许府门外经过一阵马蹄声,门卫见是彭家的侍从,便没有多管。 槐树下的阴影处,站着一位身穿绛紫色圆领窄袖袍衫的男子,几位侍从下马跪拜,男子转头,问向带头的那名小奴:“东西可送到许家娘子手中了?” 被问的那名小奴笑嘻嘻的站起身,凑上前几步,道:“送到了,小奴亲自送到许家娘子身边的侍女如夏手中,想必许家娘子现下已经收到了。” 男子微微蹙着眉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如夏是哪副面孔,不过既然送到了,是哪个侍女倒也无碍,只要想起那个素来寡淡的美人脸上会因此荡起一抹欢喜的笑容,他便觉得这一个月的奔波都是值得的。 那名小奴看着自家主子冷硬的面孔,俊朗的五官,丰姿绰约,如今废了老郎主许多功夫,彭郎才能在长安有一要职,将来可谓是前途无量,偏偏去年又出了那档子事儿,虽被那赖叽和尚治好对了眼睛,可是细细看去,仍然有那么一丝半点的瑕疵,真是可惜了。而他家主子不仅没有半分退却,反而对那许家娘子越来越上心了! 小奴为自家主子抱不平:“彭郎,那些人都信那和尚的话,说您和许家娘子没有缘分,您这般辛苦,又是何必呢。” 提起许萱,彭允缓缓露出一抹温存的笑容,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看到许萱时的模样: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不过是偶然间的一回头,他却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得到这位女子! 想起那个赖头和尚,彭允脸上快速的闪过一丝阴鹜,他冷笑道:“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和尚,他的话也值得当成圣旨?真是可笑!郝知礼没有那等福分,我却是不信这个邪!” 第3章 陌上谁家年少(三) 卿菱园内灯火通明,许萱正指挥着几名侍女整理东西,暮雪看着几个大箱笼里全是彭允送来的一些稀罕玩意儿,现在却全都给封了起来,忍不住觉得可惜。 张了几次嘴,朝青看到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话。 许萱让人把那几个箱笼锁进库房里,随手拿起一卷书来看。 朝青小心的将火烛离近一些,看了一会儿,还是劝道:“娘子还是早些歇了吧,这几个月都在熬眼睛,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了。” 许萱见几个小侍女都在一旁打着哈欠,也不勉强她们,淡淡吩咐:“你们先退下吧,不必管我。” 主子熬夜,哪有做下人的去睡觉的,几个小侍女又不敢不从,被朝青赶了回去,只留下暮雪她们二人在外间守夜。 内室只留下许萱一人,一阵寒风从窗口吹来,灯火忽明忽暗,她无心看书,怔怔的看着远处的天空。 今夜的寒星格外稀少,唯有一轮明月孤零零的挂在高空。 别人都道是许家的娘子因婚事不成伤透了心,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炼丹上面。事实上并非如此,若命中真的注定她将嫁给某人,又岂是她一介人力可以阻挠的? 当初那和尚用研究那长生丸的配方时,曾低声呢喃,这药虽不知究竟能否令人长生不老,救人一命却还是可以的。那彭允的眼睛,便是敷了这药才变好的。 许萱有私心,她曾听那和尚低声说过,来日某处将会有一场瘟疫,介时这药或可救人也不一定。 究竟是什么地方,许萱没有听清,但光看彭允的那只眼睛,这药倒的确是个好东西! 她没有想着能长生不老,只要能长命百岁就已足矣! 安陆最近几首歌曲格外盛行,有那家妓伶娘相互传唱,许萱被那曲辞震慑,便是在郝夫人的生日宴会上。 “萱姐姐,你可知道这曲辞是从何处传来的?” 许萱微微侧头,看向身边一位妙龄少女,眉眼间清丽俊秀,与郝象贤有几分神似。 她心知这并非问句,而是有话告知与她,便顺着说道:“不知。” 郝象蓉神秘一笑,献宝似的道:“是由一位名为‘制衣娘子’唱来,不过写诗的人好像是一位外来的才子,诗词歌赋实在是绝妙啊!” 许萱颇觉赞同,她心中隐隐地猜到了是谁,向郝象蓉问道:“这歌词可否让那伶娘为我手抄一份,句句皆是经典,当真是绝妙至极!” 郝象蓉嘻嘻一笑,令人唤了一位伶娘过来,讨要了一份歌词,两人聚在一起细细品读。 许萱看着看着便走了神,忽然听见郝象蓉似乎说了一句:“......听说那诗词俱是一位刚来的李姓男子所作......” 李......李白? 当真是要见面了么? 心中莫名的紧张起来,双拳紧握,身边的一切声音逐渐远去,脑中一片空白,仿佛穿越到这个世界就是因着那个人,如同命中注定,她忽然便想起那个和尚说过的“门高莫对”几个字来! “萱姐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郝象蓉见许萱发呆,不满的推了推她。 许萱这才回过神来,歉疚道:“刚才走了神,你再说一遍吧。” 郝象蓉不满的嘟了嘟嘴,复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曲子这般好听,明日我便带着这些伶娘再去你院子里唱上一番,可好?” 许萱还未答应,那边郝夫人听见了,扭头朝这边笑道:“蓉儿就是爱玩儿,不过萱儿的院子雅致非凡,确实与那曲调般配。” 她这样一说,许萱便不好拒绝了,只得应和着笑道:“夫人这般说了,那明日萱儿便在院子里恭候尔等大驾了。” 郝象蓉在一旁嘻嘻的笑着,许萱见四周吵闹的很,她心中开始烦躁,便和郝象蓉说了句“如厕”,朝外面走去。 歌声逐渐远去,许萱这才觉得心中畅快了些许,只有朝青跟在她的身后,郝府她倒是熟悉的很,很快便走到了后院。 里面像是有人在说话,许萱刚想退去,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略一犹豫,便将耳朵贴在了墙上。 “那次摔断腿的不是你?你以为你有几条腿可以摔?就算有那和尚的劳什子长生丹救你,你还真当自己是不死之身了?以后你就给我呆在房间里读书,不许再往许家跑!” 那是郝北叟的声音,郝知礼本是郝家远戚的孩子,因郝北叟早年丧子,无人继承家业,便将郝知礼过继过来,自从知道自己并非亲生,郝知礼向来墨守成规,脾性温和柔顺,只是唯有与许萱的婚约解除后,便格外的倔强,却也令郝处俊无可奈何! “若只是你一人这般倒霉,便也就罢了,那彭家长子的眼睛是如何瞎的,你可是忘记了?那许家的娘子可是你能随便肖想的?”郝北叟无奈道,儿子从未有过这般的倔强,素日里又格外乖巧,便也不忍心责罚于他。 见他薄唇紧抿,不肯松口,郝北叟叹了口气,只得道:“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地待在房内读书,待考取功名之后,再考虑婚事罢。” 郝知礼闻言微微侧过了头去,神情黯然,今日听小厮说她被蓉儿约了来听曲,相离不过咫尺,却连远远的看她一眼,也是不能够的了。 回去的路上,朝青一直悄悄观察许萱的脸色,却始终不敢开口。她心内很是同情郝知礼,两家是世交,亦有过姻亲,知根知底,郝知礼不仅相貌好看,脾气温和,对许萱更是全心全意,这样好的人错过了,她着实为许萱可惜,又心疼郝知礼一番痴情,当真是天意弄人啊! 方才在院内看到的那番场景,令她一个外人都难过不已,抬眼去看许萱的神情,却仿佛丝毫不为之所动。 许萱察觉到,将郝象蓉送与她的曲辞收起来,轻声道:“回去记得令人将院子里好好打扫一番,明日迎接客人。” “是。”朝青急忙应道,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翌日。 郝家的人说到便一早就到了,彼时许萱刚刚用过早膳,还未来得及做多准备,那边郝家的人便让人搭了台子,伶娘便欲准备开始唱曲了。 “听说昨日阿叔参加了安陆刘使君举办的会诗宴席,各路才子人士观赏赋诗,可惜我身为女子,否则也跟着一探究竟了。”郝象蓉凑到许萱耳边小声说道。 “都是男子,你去作甚么,不过我听说昨日父亲回来之后很高兴,还独自小酌了片刻。”许萱低声道,她看了眼坐在右前方的赵姨娘,问道,“她不是前些日子小产了么?怎么还出来了?” 郝象蓉撇了撇嘴:“她要是能安静待在屋里才是奇怪呢。” 赵姨娘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对坐在一旁的许夫人道:“今儿个唱的曲子我还是头一次听着呢,许是新写的词?” 郝象蓉的庶妹郝象洁争相说道:“我看这首诗的美人比前几首的爱哭呢!” 许萱闻言,也被这曲子吸引了过去,果然与昨日听得不同,作词者仿若在写两地相思之人,被那伶娘唱出来总觉得多了几分悲婉,她回房取了纸笔,将那伶娘翻唱之词亲自誊写出来: 流水去绝国,浮云辞故关。水或恋前浦,云犹归旧山。 恨君流沙去,弃妾渔阳间。玉箸夜垂流,双双落朱颜。 黄鸟坐相悲,绿杨谁更攀。织锦心草草,挑灯泪斑斑。 窥镜不自识,况乃狂夫还。 当真是相思之情汹涌澎湃而来,也不知那被思念的美人长相如何,被这写诗之人念念不忘...... 行至半月门前,远处伶娘婉转的声音忽高忽低,许萱捧着丝绢,上面正是她所誊写的那首词,她低声喃喃念道:“......窥镜不自识......” 地上忽而出现一个人的影子,缓缓朝她靠近,抬起头时,却看见一位身穿白色长袍、面容俊美的男子! 那男子长身玉立,面若中秋之月,目若盈盈秋水,薄唇微抿,乍一看却有几分清冷之姿。那人意外的看了许萱一眼,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又把目光移到许萱手中的笺纸上,那正是他前两日随手赋的一首《闺情》,从那面庞柔美的女子口中轻轻念出! 第4章 陌上谁家年少(四) “太白,何故如此莽撞,小心冲撞了贵人!” 他身后有两人匆匆赶来,其中一位中年男子急忙唤道,忽见许萱在此,便微微避过身去,满是歉意道:“幼侄唐突,还请这位娘子不要见怪。” 许萱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了,唯记得前面两个字——太白! “你就是李白?”问出这句话之后,许萱才觉得有些不妥。 李白疑惑的看着她:“你如何得知?” 声音如同潺潺流水,很是悦耳。 李白身后的另一位男子打量了许萱一番,笑着开口道:“莫非娘子便是许使君家千金?” 许萱本想脱身离去,闻听此言只得略施一礼,温声道:“奴家正是。” “啊——”那位唤李白幼侄的男子眼前一亮,急忙再次作揖,“原来是许家千金,失礼失礼。”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捅了一下李白。 李白缓过神来,急忙跟着李衍作揖行礼致歉。 许萱点了点头,好心提点道:“出了角门朝右走,转过回廊,便是家父的书房了。” 李衍急忙道:“多谢多谢。”又悄悄打量了许萱两眼,才拉着李白匆匆离去。 许萱怔怔的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角门,心道这李白和她所想全然不同,她知李白不仅才华横溢,也是一位相貌英俊的男子,却没有想到这般好看! “萱姐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郝象蓉忽然出现在女主面前,将她从思绪中蓦然拉回,郝象蓉不明所以,忽然看到许萱手中的笺纸,打趣道:“姐姐莫不是也被这曲子弄得魂不守舍,一个人偷偷哭鼻子想心上人罢?” 许萱没有理会她后面一句,只疑惑道:“‘也’?谁哭了?” 郝象蓉古灵精怪的翻了个白眼:“还有谁能,郝象洁呗!除了她还有谁这样矫情!” 许萱无言,又见郝象蓉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的问道:“萱姐姐,你真的相信那个赖头和尚说的话吗?” 许萱没有回答,反而微挑秀眉,责备她道:“什么赖头和尚,那可是你的堂兄!” 郝象蓉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鼓着腮帮满不介意:“谁知道他是不是呢,堂兄走了那么多年了,况且他自己也不承认,光我大伯父承认有什么用。而且就算他是,也不能给郝家传宗接代了,大伯现在也有了知礼。” “不管怎样,终归是你兄长,郝家的长孙!”许萱耐心劝她,顺道将那笺纸收好放入袖中。 郝象蓉没有再继续此话题,左右她出生时,那位兄长早已离了家,现在回来见了面,也没有什么感情。郝知礼要比她大几岁,虽比她小一辈,却是一同长大的,她自然是向着自家人的,看了看许萱的脸色,她试探的问道:“听说大伯关了知礼的禁闭,没有考得功名前不许外出,我昨儿个去看了他,满脸的憔悴,瞧着真是不忍心。” 因是被过继过来的原因,郝知礼素日里来小心谨慎,从小便格外的懂事,生怕给郝家添麻烦抹黑,现在却真是头一次和郝处俊顶撞,其中原因,许萱自然是清楚的。 “知礼他......很好,可惜我不能害了他。”许萱侧过头去,避开郝象蓉的目光,低声道,“会有更好的姑娘等着他的。” 想起郝知礼的腿,虽然平时没有什么妨碍,但到底和以前不能相比,郝象蓉心中亦是清楚,为自己的大侄不平道:“哼,我倒要好好看看那个赖头和尚口中的‘有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许萱便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位清冷淡漠的男子,看似洒脱不羁,眼中却又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不过郝象蓉若见到了他的模样,不知又是怎样一番说法。 李白今日来不知是何原因,许萱总觉得一定和她的婚事有关,用过晚膳便没有直接沐浴就寝,而是写了一会儿字,如果真的和她有关,那么父亲一定会按捺不住来找她的。 果然,刚到亥时,许自正便找了过来。 “大人请坐。” 许萱让人上了茶,许自正自然没有喝茶的意思,他端着杯盏低头思考着,忽而抬头看了一眼许萱,小心的试探道:“菁谖,若是为父在为你说一门亲事,你可还同意嫁人?” 许自正是很欣赏今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昨日宴会上便被他的诗词所震慑,不仅如此,就连司马道君亦极其推崇此人,甚至将紫绮裘赠予这少年,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而且许圉师也十分欣赏他!唯有一点,这年轻人却好似没有太大的雄心抱负,出身如何暂且不提,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想为她许配一个样样都好的夫君,最好是能让逐渐没落的许家再次风光起来。 但他又担心经历了之前那些事情,许萱不再想要嫁人...... “儿谨听大人之命。”许萱忽然开口回答,她低眉顺眼,脸上没有多少喜悦,亦没有多少哀怨,仿佛在说明日用什么早膳一般风轻云淡。 许自正大为惊讶,又拿捏不准女儿真正的想法,犹豫的问道:“可是......你怎么都不问问那人究竟是何人?家境如何?相貌如何?品性如何?姓甚名谁?” 许萱抬眸看着许自正,说实话,他真的是一个好父亲,对许萱几乎是百依百顺,素日里也是宠爱有加,或许也是因为他只有这么她一个女儿的原因。 “不光是那赖头和尚,元道长亦说菁谖有命定之人,既然如此,知道那些和不知那些,又有什么关系,左右都是一样的结果。”许圉师十分看中李白,而她心内并无所爱之人,所以对方是谁,倒不是十分重要,况且......她对李白还是很好奇的。 许自正怜惜的看着自家女儿,无论是相貌还是家世,亦或是才华,那都是一等一的,李家儿郎再好,当然也没有他自己的女儿好,他总觉得委屈了女儿。 “若是你实在不愿意,我就去和你阿公说说......”想起父亲提到李白满脸欣赏的表情,他不禁觉得头大。 “不必了,大人为女儿选的,定然是经过千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不是李白,也会是别人,与其这样,还不如顺应历史,但是她的命运是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的! 似乎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许自正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在李白是白身,日后是要待在安陆的,如此也能多加照应一些。 见许萱同意了,两家很快便商量起了成亲的事宜,李衍要赴京任职,李白亦没有其他长辈在此,故而婚礼略微仓促,但为了不让许家觉得受到慢怠,婚礼之事虽然简洁,却也令许家大大长了脸面。 彭允面带寒霜的站在许府门前,身后跟着的小奴连大气都不敢出,许萱要成亲了,却不是跟他,这让他如何能接受!他连夜从长安赶回安陆,为的就是讨要一个说法! 许府大门缓缓打开,管家走出来看到彭允,暗道麻烦,却也只得笑脸相迎:“彭郎亲自登门,原本应该请您进去喝杯茶水,奈何家主不在,老郎君身子又有些许不适,真是对不住了。” 彭允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没想到许自正居然将他拒之门外,他冷冷一笑,道:“阿叔出门?去了哪里?我亲自去寻!” 管家早知彭允不是好对付的,面带惭愧道:“这......家主去了哪里,我这做下人的断断不敢多嘴问的,还请彭郎见谅!” 彭允双眼微眯,刚要硬闯进去,却见许萱的贴身婢女朝青走了出来,他眼前一亮,急忙上前几步:“你家娘子在何处?” 朝青没有回答,让了让身子,几位侍女抬着一个箱子走了出来,见彭允面露不解,朝青方才缓缓行礼道:“彭郎,娘子听说您来了,便让我们将这箱子的东西送还给您,并让婢子给您传话,多谢您这几年的照拂,娘子不敢相忘,日后有机会必定加倍报还。” 彭允大为震惊,双眼充血,他愤怒的将那箱子推翻,声音低沉而阴寒:“谁让她日后报还了!”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彭允见朝青面露恐惧,这才微微收敛了神色,冷笑道:“既然已经送出去,何来收回的道理,告诉你家娘子,她若是不要,那便丢了罢!” 说完也不看众人表情,转身忿然离去! 管家看着彭家的人绝尘而去,摇着头叹气道:“唉,恐怕是要得罪彭家了。”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朝青搭话,他抬头顺着朝青的目光看过去,远处转角处站着满脸黯然的郝知礼,清冷的街道将他的身形映衬的更加哀寂。 朝青回到卿菱园,她看着自家娘子纤细忙碌的背影,不论是性格阴冷的彭允,还是温柔谦和的郝知礼,哪一个对许萱不是真心实意?最后却要让娘子嫁给一个没有任何来头的、甚至在此之前都没有听说过的一位“才子”! “娘子。”朝青轻声道。 许萱抬头看她,这样冷的天气,她额间居然还渗出了汗水,温和的面庞上没有任何情绪,如同往常一样朝朝青笑道:“你回来了。” 想要说的那些话忽然就梗在了喉间,娘子也是无可奈何的吧?毕竟她也只是一介女子,婚姻之事本就由不得自己。 想到这里,朝青忽而改了口,见地上放在许多书,笑道:“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许萱将书归类好,又把自己胡乱作过的诗放进箱子里,表情十分认真专注:“我把东西先归置好了,日后带过去也方便些。” 朝青急忙伸手:“婢子帮您。” 许萱推开她:“不必了,我喜欢自己整理,你去把我放在那的衣裳收起来罢。” “哎!”朝青应道,她又看了许萱一眼,温婉静谧的面庞在烛光下耀耀生辉,也不知道娘子这样好气性的人嫁过去了,以后可会得到夫家的珍重。 第5章 妾拟将身嫁与(一) 周遭的一切事物均变成了红色,许萱看着这个自己待了十几年的房间,心中难掩留恋和不舍。 “娘子,吉时快到了。”朝青一身粉色衣裙,与暮雪站在一处,两人眼中俱是惊艳。 “父亲呢?”许萱怔怔的看着镜中的人,她脸上扑了□□,上了新妆,身穿“青质连裳”,层层叠叠的襦裙十分繁琐,她头戴钿钗,作妇人发髻,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慌神,仿若镜中人并非她自己。 “已经在前厅等着新人了,也不知道娘子的新婿是怎样一个人儿。”暮雪兴冲冲的说着,“不知与郝彭二郎作比如何。” 朝青皱眉推了她一下,在娘子新欢之日提起别的男子,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了,可不是害娘子呢么! 许萱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她看到几位姆仆快速走了进来,喘着气道:“娘子该做准备了,新人马上就到了。” 朝青和暮雪里面过来将许萱再次收拾妥当,一人一边搀扶着站好,不过片刻,便听到外面亲迎之人笑喊催妆,原本应是新郎念一番催妆之诗,不料外面久久未传来,几位姆仆与朝青面面相视,一时之间俱都怔愣在了那里。 还是姆仆年纪大些,见过的世面多些,这新郎的催妆诗倒也不是必须念的,遂亲自上去扶住许萱,令人将门打开。 许萱第一眼便看见身穿红色礼服的李白,那鲜艳的红色将他原本就白皙的面庞衬的如雪一般。旁边的人和景在他周围瞬间如同褪了色一般,唯剩他一袭红衣,风流年华,意气风发。 她以扇掩面,外面又罩着红盖头,并没有看清楚他的表情,察觉到李白走过来亲自相迎,这才微微低头跟着他走。 略微削瘦的身形,许萱低着头只看的见他一双黑色靴子,不紧不慢的在前方带着路,这便是她日后的夫君了? 做梦一般。 行至园外,听得里间一男声高喊:“吉时已到,迎新郎、新娘入园!” 前方一对金童玉女拍手唱歌,许萱微微后退李白几步,跟随其后,走近些了,她看见那身穿赞者礼服的正是那日一同闯进她院子的另一位男子。 歌曲唱毕,忽然涌出百子在前面哄跑,围着李白和许萱,一边唱着歌,一边撒五谷杂粮。 接着便是要新妇三跨:一跨火盆,意为日子红红火火;二跨马鞍,意为步步平安;三跨米袋,意为一代胜一代。 在此之前姆仆已经告知许萱,只是临到近前却显得紧张又局促,李白就在她不远处看着,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只是不知他对于这场婚礼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者也是仅承长辈之命? 此时赞者又道:“请新郎三箭定乾坤!” 便有人朝李白递去三支箭,他接过在手中颠了颠,回头竟然看了许萱一眼,许萱不妨,两人竟然是在这种场景下第一次对视,心中猛地一跳,急忙低下头去,因此错过了李白射箭,只听得周围人一阵阵的叫好声,她忽然懊恼的想起,自己带着红盖头,李白应该看不见自己看他才是,怎么就这样胆小呢! 听那赞者又道: “一箭射天,天赐良缘;一箭射地,地配一双;三箭射洞房。” 下面的人传来一阵哄笑,许萱不禁脸红,又想到没人看得到她的表情,便自在了一些。 对面的人微微动了一下,朝她缓缓走进,许萱甚至闻到他身材传来的檀香味,莫非他素日里便是熏的檀香? 这般胡思乱想着,李白已经拿着喜杆将她的红盖头掀了开来,许萱微微敛了眼睑,她双手捧扇,需得李白念了却扇之诗方才去除。 赞者本已给他备好了却扇之诗,只是李白笑了笑断然拒绝了,淡淡道了一句:“既然是我李十二娶妻,自然要由我亲自所作才可。” 于此众人皆知李家才郎才华无双,道出的诗句也是不凡,李白伸手覆在许萱手上,两人一同缓缓放下扇面,四目相对,他的眼睛格外明亮,鼻梁挺翘,这是许萱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她只一眼,便很快移开了视线。 四周一片静止之后,便是格外响亮的赞美和掌声。许萱虽非那等美艳女子,却因自身常年看书作诗,加之炼丹养花,身上自有一股寻常人拍马莫及的气质,让人眼前一亮,舍不得将目光移去。 察觉到李白放在自己脸上的视线,许萱的手心早已在不停地冒汗,甚至连身后的姆仆朝她要扇子,也没有察觉到。 李白忽然轻笑一声,亲自从她手中取走扇面,交付姆仆。那姆仆很是高兴的接过来,还特意朝许萱使了个眼色,许萱的脸更红了。 此时许圉师已带领着许自正和许夫人走了过来,满脸的喜气,在一对新人身上来回打量,很是满意。在他们的身后,则是李白的阿叔李衍,他亦是满脸的兴奋,整张脸都是红的。 赞者高声道:“一拜天地日月星,拜——。”   许萱随着李白转过身去。 “ 风调雨顺,一鞠躬;五谷丰登,再鞠躬;家业兴旺,三鞠躬。再拜高堂老祖宗”。  两人复又转过身去,许圉师直捋着胡须叫好,许自正则喜忧参半,他此生只此一个女儿,心里的不舍自然多过高兴,在他眼中没有一个男子可以配得上自己的菁谖。 “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夫妻对拜—— ” 许萱对上李白的视线,但见他面带笑容,企及眼底,她微微放了心,或许他对自己也是有几分满意的?那么日后就算不能恩爱甜蜜,起码也能相敬如宾罢? “夫妻恩爱,一鞠躬;百年好和,再鞠躬;早生贵子,三鞠躬。” 许萱拜完便温顺的站在那里,任由侍女上前剪了一缕头发,然后与李白的一起用红线扎起,放入锦囊,交予朝青手中。 李白便向许圉师敬茶,许圉师微笑着接过喝了,便轮到许自正和许夫人。 许萱则向李衍敬茶,李衍仿若受宠若惊,急忙从座位上起身接过,连声道:“好,好,好。” 敬过茶,许萱便由姆仆指引着朝大门走出,下堂时与李白背对而走,不得回头,许萱这便要与家人分别,心里突然涌出一阵难过和无奈,日后的生活当真是迷茫至极。 但即便李白对她毫无感情,她守着本分过日子,总不会太差罢? 李白买下的府邸离许府并不远,路途中遇到一些些乞儿穿做读书人的衣裳,与李白要些酒食和小钱,只是今日却是有些过了,许萱在轿中听不大清,只听得外面一阵喧哗,闹腾的十分厉害。 不过片刻,许萱只听得李白在那些人面前说了一番话,便已然开始称兄道弟,道贺连连了。 迎亲继续,许萱满心彷徨的坐在轿中,不消片刻便到了新宅,没想到离许府这般近,日后回家倒是方便。 许萱下了轿,便被人扶去了新房,李白暂时买下的这座宅邸倒还算大气,前后四进,厅堂东西五间,黑瓦白墙,曲廊环绕,院落幽深,看起来颇有几分气势,倒是许自正喜欢的模样。 姆仆便在许萱耳边小声说道:“听说原本这座宅邸要买下来的,因三月后要回乡拜祖,于是只得作罢,不过这处虽好却总是闲着,便被李郎租赁了三个月。” 三个月?意思是三个月之后还要搬家?这倒是麻烦的紧,许萱最是不喜换来换去,她喜欢安于现状。 入了新房,那厢李白也很快走了进来,此刻天色早已漆黑一片,两人对面而坐,侍女端着两杯酒呈上来,便是要行合卺之礼了。 许萱不胜酒力,堪堪饮了一口便作罢了,李白倒是洒脱,接过许萱剩下的酒水,自行一饮而尽,末了还道了一句:“好酒。” 屋内的侍女均捂着嘴偷笑,许萱被他这举动惊多过于羞,她看了眼面带笑意的李白,也不知道他是故意为之,还是素日里就是这样随意的性子。 姆仆笑了一会儿,上前对李白道:“李郎应去前院敬酒了,切莫喝的太多,让娘子担心。” 李白笑盈盈的低头看着耳根微红的许萱,好脾气的笑道:“那是自然。” 李白走后,那姆仆便对许萱道:“没想到李郎竟然长得如此俊美,脾性还这样的好,娘子真是有福气了。” 原本担忧李白不如郝彭的朝青和暮雪,现在却是比新娘子还要高兴,连连点头,暮雪直白道:“婢子长这么大,还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尤其是冲娘子笑的时候,真是百般温柔,一点也不像凡间那些庸俗的男人。” 朝青虽也高兴,却没有暮雪这般失去理智,她调侃道:“哦?暮雪仙子,你又怎么知道了,少胡说八道了,快去给娘子打水洗脸来。” 暮雪也不反驳,高兴的跑出门去了。 第6章 妾拟将身嫁与(二) 陌生的房间和陈设,许萱看了一会儿才让朝青帮她把头饰卸了,脱下厚重的喜服,换上平时的衣裳,感觉轻松自在了不少。 “院子虽然比许府小了一些,却也不失雅致,这屋子里的摆设倒也是用心,看来这位李郎也是个细心之人。”说着朝青语气一滞,抿嘴笑道,“倒是该改口叫郎主了。” 朝青将喜服小心收好,怕许萱乍一住进来不习惯,觉得不如许府被轻视,倒是会影响日后的夫妻和睦生活了。 许萱却不以为意:“只怕这细心并非出自他手。” 朝青手中一顿,生怕许萱心中生了怨怼,急忙劝道:“若是没有郎主授意,那些人哪敢自作主张呢?” 许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指着床上的那堆花生红枣桂圆道:“去把那些东西收拾了,累了一天,我要休息一下。热水可准备好了?” 朝青犹豫的看了许萱一眼,新郎还没回来,娘子竟然要歇息了...... 许萱深知朝青是为自己好,生怕自己做错什么惹得李白不高兴,不过想来他那样洒脱的性子,理应不会在意这些琐事才是。 “你放心罢,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是。”朝青口中应着,心里却仍忍不住犯嘀咕,娘子恐怕也是第一次见郎主吧,怎么好像认识了许久似得这般了解? 隔着院子,依然能听到前厅的喧哗声,许萱忽然就生了伤感的情绪,她从镜中窥见那铺着大红色上绣戏水鸳鸯的床被,当真是五味杂陈,仿佛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是真真实实的成了亲! 朝青推门进来,几个小婢女抬了热水进了屏风后的小间,许萱刚脱了衣裳,便听得外面传来暮雪的惊呼声:“郎主,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许萱惊慌的想从浴盆中做起,又惊觉自己未着衣褛,一时间满脸通红的僵在了原地,即便是已经成为了夫妻,但毕竟两人仅仅见过两次面...... 李白温和低沉的声音传来:“他们都喝醉了,嘴里不干不净的,惹人心烦。娘子呢?” 暮雪跟着笑了两声:“娘子沐浴呢。” 李白挑了挑眉,很是惊讶,他还以为许萱会一直坐在喜床上等他...... 暮雪说完才觉得许萱如此自作主张,也不知郎主是否会见怪,忍不住为自家主子解释道:“娘子今日辛苦了一天......” 话未说完,李白便看到梳妆台上摆放整齐的喜服和喜冠,心下了然,朝暮雪摆了摆手,笑道:“那我去书房更衣便是。” 暮雪忐忑的看着李白离去的背影,也不知道郎主是不是生了娘子的气,但他刚才明明笑了,那么好看,应该不会罢...... 许萱则松了口气,若是他一昧的闯进来,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眼下再没有悠闲沐浴的心思了,她急急忙擦干身子穿好里衣,奔着喜床跑了过去。 朝青急忙帮她把被子掖好,一边忍不住埋怨:“这天气还很凉,尤其是晚上,娘子这才刚成亲,伤了风寒可怎么办。” 许萱嘻嘻的笑着,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朝青无奈的叹了口气,娘子有时候稳重的让人无法不去信服,偏偏有时候又小孩子脾性,也不知道郎主日后会不会包容娘子偶尔的小性子。 “把灯吹了吧,我要睡了。”吩咐完许萱便闭上了眼睛,好似在卿菱园一般。 朝青张了几次嘴,娘子向来很有主张,也不是别人随便一句话就能左右的,她只得放弃劝说小姐,寄希望于郎主千万不要生气,以为娘子看轻他才是。 犹豫再三,朝青还是在门口处留了一盏黯淡的小灯,这才和暮雪不甚放心的去了隔壁,等着晚上服侍一对新人。 许萱表现的如此淡然洒脱,实际上心中一点底也没有,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而且也根本不可能睡着。 院内逐渐安静下来,其实并没有很久,便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甚至在未惊动朝青暮雪的情况下,走向了床边。 淡淡的檀香味夹杂着一丝醇香酒味,竟然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是他无疑了。 悉悉索索的脱衣服的声音,许萱听着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接着被子一掀,一具略微凉薄的身子躺了进来。 乍遇冷意,许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旁边人像是察觉了一般,微微往外挪了下身子。 “吵醒你了?” 许萱身子僵了僵,慢慢放松下来,黑暗中习惯性的笑了一下,答道:“没有,我晚间本就睡眠浅,不碍事的。” 李白轻笑了一声,侧过身来,于黑暗中看着女子柔美的背影,认真的商量道:“我本想买下这套院子,奈何阿叔说三个月之后要返还寿山,只得委屈你将就些个,待到期之后,你看中哪处的房子,再买来就是。” 他这般体贴,许萱自然不好过多要求,从善如流的笑道:“其实我看这院子就挺好,不大不小又很雅致,若是再选一处既要费心费力,又浪费银子,不如就这里好了。” 这倒是也很合李白的意思,他点点头:“离许府亦是很近,你何时想回家看岳丈大人也很方便。” 许萱低声道了句谢,一时间气愤安静又尴尬,许萱想了想,提起前几日的相遇之事。 “现在整个安陆的歌姬都在唱你写的诗,包括家父都很欣赏钦佩,只是我看那诗中所作之物多为明月,想来李郎甚是喜欢?” 李白不妨身边女子竟然这般细心,惊诧过后反而沉默了片刻才答道:“不过是寄托一些相思罢了,若说不在一处的人能有何共同之处,那么也唯有同处在一轮明月之下了。” 许萱不甚以为然,这回答过于矫情,她觉得李白必定是有其它用意,没有这么简单的,不过两人刚刚结识,自然不好深究一些话题。 李白好像并不太想和许萱聊他的诗句,他侧着身子观察着许萱暗中的侧颜,犹豫了一下,将手放在了属于女子温暖香润的窄肩上。 刚刚放松下来的身子立马绷紧了,许萱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不管李白要怎么都是理所应当的,许萱是他的妻子,这是她的义务,只是心里总是有道坎过不去...... 李白的想法倒是很单纯,总要给许家一个交代才是,不然岂不是他对许家千金不满意,日后许萱在家中也无法立足......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可有字?”为了缓和两人紧张的氛围,李白的声音更加的柔和,传到许萱耳中如沐春风,身子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单名一个萱字,阿公赐字菁谖,取自萱草,有忘忧之意。我虽生为女子,阿公和大人却希望我能和君子一般,待人以德,心胸广阔,而阿娘则希望我无忧无虑过完此生。” “许相公确实令人钦佩。”李白说着微微靠近许萱些许,呼出的气息打在许萱微红的耳根上,声音低哑,“那我日后便也唤你菁谖好了。” 相公二字是对宰相的称呼,可惜阿公现在已经卸职,李白如此称呼,看来是十分敬仰阿公的。 压箱底的那本书她偷偷翻看了一眼,其实也没有什么,她都懂得,根本不需要去学什么,所以在李白倾身过来压住自己的时候并没有反抗,只是微微侧过了头去,太尴尬了。 毕竟是男人,方才还略显凉意的身子转眼已经滚烫无比,李白的动作十分轻柔,好像身下是一具容易打破的白瓷一般。 即便如此,许萱还是紧张的止不住打颤,因为黑暗看不清彼此的脸,所以触感和喘息声变得格外的鲜明。 不知该说什么,或许本应该什么都不用说,李白很是顾忌她的感受,所以前戏的时间格外的昂长,这对许萱来说亦是另一种折磨。 一滴水落在了许萱燥红的脸颊上,而后顺着脖颈落入身下的床褥里,这样冷的夜晚,他竟然还出了这么多汗...... 许萱决定早些结束这无声的折磨,伸手缓缓环上那具瘦削却坚韧有力的腰身,感觉到他身子一顿,呼吸变得更加急促,随即,许萱只觉得自己如同身处一只小舟上,任由狂风将她吹的七零八落,支离破碎。 许萱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她看着殷红的纱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娘子,您终于醒了。”朝青松了口气,急忙上前挂起帘子,服侍许萱起床穿衣。 “疼......”许萱忍不住皱眉低声叫道,她被朝青暮雪围着,并没有看见昨夜那个罪魁祸首,“他人呢?” 这话问的很不客气,许萱奇怪的看着俩人对着她一通挤眉弄眼,还未弄明白,便听见旁边传来熟悉的嗓音:“娘子可是在问为夫?” 声音里竟还带着几分戏谑,她这才看见李白原来一直坐在一旁看书,此时起身朝她走来,还一脸关心的问道:“娘子身子不适,可要唤个郎中来瞧瞧?” 许萱面带羞窘,急忙道:“不用了,没什么大碍,李郎不必如此劳烦。” 李白似乎对许萱的称呼很满意,一双明亮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他体贴道:“娘子不必同为夫客气,你我已然成为夫妻,相互关照亦是应当。” 他提起夫妻二字,许萱便情不自禁的想到了昨晚,她扭过头去,不让李白看到自己脸上的红晕。 他说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反而十分妥善,只是不知是许萱过于敏感,还是想的太多,她总觉得李白这话像是完成任务一般,只不过走了几分的心罢了。面上看起来温柔谦逊,体贴温存,实际上她总觉得两人之间有种无言的疏离和隔阂,这种隔阂更多的来自于李白。 毕竟初识,许萱心中也无爱慕之意,于是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她避开李白的视线,小声道:“李郎说的极是。” 第7章 妾拟将身嫁与(三) 大红色纱帐半开半掩,许萱未穿衣褛,黑色长发垂至红色的被褥上,若隐若现的香肩以及美人初醒的懵懂神态,实在是清晨起来令人惊艳的一处好景。 待看到许萱脸上那朵消散不去的红晕时,李白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他急忙侧过身去,语气再不似方才那般淡定随意:“我去看看早膳。” 看着李白匆匆离去的背影,许萱松了口气,真累,可惜这样的日子才只是开始,她要努力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起码能像做朋友那般自在也好,否则这一辈子那么长,岂不是委屈了自己。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许萱努力忽视自己身上的某些红痕,强装镇定的问道。 “现在都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郎主一早就醒了,婢子们想把您也叫醒,郎主却不让,说您昨天十分劳累,让您多睡一会儿,还一定要等您醒来一同进早膳,这不,您这边睡的香喷喷的,郎主便一直坐在这里看书,连眉头都不曾皱过呢。” 朝青满脸笑意,似乎十分为主子嫁得这样体贴的如意郎君感到高兴,原来对李白的一些质疑和敌意,仅仅不到一天的时间,便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与有荣焉和全心信服。 许萱心里忍不住嘀咕,这李白还真是个厉害的人物,什么都还没有做,就把她身边的人全都收买了。 许萱由朝青暮雪服侍着穿衣洗漱,李白那厢已经命人将饭食摆放好了,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李白还是朝坐在铜镜前的许萱走了过来。 他面带微笑,身上的檀香味让人心生安定,只见他左手撩起右边的袖口,从朝青手中接过螺子黛,与许萱镜中对视。 “古人常说举案齐眉,如此也便是你我这般了。” 许萱于镜中看着李白温和的面容,白皙的皮肤,瞳孔色泽微浅,她没有回答李白的话,忍不住突然问了一句:“看李郎相貌,还以为并非我中原之人呢。” 李白伸向许萱的手顿了顿,看着许萱的眸子冷了几分,笑容却愈发温柔:“嗯,我幼时跟着父亲去过胡人境地,想来我那因早逝而未曾谋过面的阿娘是胡人也未可知。” 离得近些了,许萱只觉得李白淡色的眸子里像是盛了一汪湖水,淡漠疏离,泛着智者的精光。 “那想来阿娘也一定是个大美人,可惜我无福行孝,还望日后李郎寻得机会,待我一同为阿娘上柱香才是。” 他没有对自己说实话,倒也算不上说谎,许是身为胡商之子,令他本身感到些许不公?以为自己是在看轻于他,因而生了些许的防备之意? “嗯,日后会有机会的。”李白似乎并不想多说,淡淡的回道。 许萱察觉到,想辩解两句,李白已然在她眉上随意画了两笔,收回了手,温声道:“饿了吧,饭菜已经备好,待会儿冷了便不好吃了。” 闻言,许萱只得起身一同去用膳,饭菜就摆在偏厅里,她走过来看了一眼,心内震惊不已,这些饭菜几乎大半都是她喜欢吃的,说是巧合的话,也太勉强了。 “厨子是我腆着脸跟岳丈大人讨的,其他人怕娘子吃不惯,平白委屈了娘子那可是为夫的不是了。” 李白仍带着笑意,似是很欢喜,特地让许萱先入了座,给她夹了菜,又道:“尝尝,看和在家时可有不同?” 许萱提箸尝了一口,同一个厨子做的能有何区别,不外乎是人的心境罢了。 “并无二异,李郎有心了。”许萱报以微笑,她倒是真心诚意的道谢,不管李白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终归是对她用了心的。 “娘子喜欢便可。”说罢,李白便拿起酒壶为自己盏了一杯。 许萱看着犹豫了一下,见他连喝三杯,实在忍不住出口劝道:“酒虽怡情,但喝多了毕竟伤身,李郎应自律才是。” 提到酒,李白这才真正放开了一些,又或许是因着酒的缘故,而使他放下了些许的防备。 “娘子不懂,这世间唯有酒才是好物什,有了酒,也便有了这个。”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他是在说灵感? 不管是什么,酒鬼总是女人最讨厌的,她上前躲过李白的杯子,语气却像是哄孩子一般:“好了,我看这酒有些烈,不如过几日我带着婢子们给你酿些果酒,总比喝这些烈酒要好得多。” 提到酿酒,李白忽然想起一事,他略微摇晃的起身走近内室,在许萱的疑惑下,拿了一张纸出来,交在许萱手中。 “这是我原来的一位故交给我的,他已经过世,只遗留给我这一张酿制美酒的单方。娘子若是感兴趣,可按照上面的方子制作,省得平日里无聊,只是莫要太辛苦了才是。” 真是时时刻刻不在诠释着一个完美男人的体贴,光是看朝青暮雪的模样,便知他与人相处是何等的厉害了,也不知是因为习惯了,还是性格使然。 “那李郎便等着我的美酒佳酿吧。”许萱趁机将酒壶交给朝青带了下去,脸上笑的比他还要温柔灿烂。 李白被许萱的行为惊了一下,他怔愣的看着许萱,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许萱发自内心的笑容,还带着几分的调皮和古灵精怪。 “如此,那便静候娘子佳音了。”李白的语气多了一些无奈和苦笑,看来日后在家里,是不能肆无忌惮的喝酒了。 饭刚吃到一半,便有一位小童前来禀告。 “李郎,外面有一位自称叫彭允的说想要拜见您,您看?” “彭允?” “他来做什么?” 许萱和李白一同问道,见李白疑惑地看着自己,许萱只得如实相告:“那小童口中所说之人,便是父亲至交好友彭家的儿子,只是不知他来拜见李郎是何原因,想来是慕名李郎才子的盛名而来罢。” 李白也是这般想的,来人既然与许家交好,那么自己必然也是要多加招待的。 “娘子慢用,我先去会客了。”李白脸色有几分的苍白,想来是因为刚才喝的酒太烈,此时还未完全消下去。 李白走后,暮雪忍不住皱眉道:“他来干什么,娘子现在已经成亲了,难不成他还抱有什么龌龊想法不成?” “闭嘴。”朝青看了看周围,那胳膊抵了暮雪一下,提醒道,“这里可不是卿菱园,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睛耳朵,要是这话传到郎主耳中,你让郎主怎么想,岂不是误会了娘子?” 暮雪闻言急忙捂住嘴巴,两眼透着无辜和后怕。 许萱却不怎么在意,她相信彭允还不至于那般没品,想来只是来看看许自正看上的人是什么样的,与他相比如何,说到底,不过是男人的自尊心罢了。 许是换了个环境,许萱的胃口也没有之前好了,现在李白不在,她也没有了敷衍的心情,命人将饭菜撤了下去,她便去院子里寻处安静的地方,好继续炼制丹药。 “府里的管家是谁?”许萱逛了一会儿,应该是刚搬来的原因,空房倒是挺多,她还真看中了几处僻静的地方,只是此事还要先和李白商量一番才行。 朝青走上前道:“婢子打听过了,郎主原先身边只有一个小奴,名唤墨青,后来租赁下这座院子后,便是郎主的阿叔为郎主打理家务,管家也是郎主的阿叔安排的。” 许萱点点头,不过是一个空院子罢了,想来李白是不会在意的。 转了一圈回来,远远的便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奴站在院子门口等着,一见到许萱便上前行礼。 “见过娘子,小奴是郎主身边的小童,命唤墨青,日后娘子有什么差事,可尽情使唤小奴。” 原来他就是墨青,许萱见他一双大眼笑的如同月牙儿一般,相貌可亲秀气,心里不禁生了几分待见。 “你这名字真好听,可是李郎给你取的?” 墨青傻傻了笑了一声:“非也,小奴以前还有个主子,后来才跟了郎主的,这名字也是以前的主子起的,后来便一直叫了下来。” 许萱点点头,一边进了院子,一边问道:“你来找我,可是李郎有什么事情吩咐?” 墨青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许萱被他这可爱的样子逗笑了,停下脚步歪头打量着他:“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墨青转了转眼珠,笑眯眯道:“郎主有事吩咐给了小奴,让小奴将这匣子里的东西交给娘子保管。” 许萱讶异的接过那个匣子,她还以为是彭允在前厅出言不逊了,她颠了颠匣子,倒不是很重,疑惑道:“李郎还有其他话说吗?” 墨青想了想,讨好的笑道:“郎主说,日后娘子便是李家的主妇,若是有什么事可向娘子来请求,凡事也要先经过娘子的同意,府里日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仰赖娘子了。” 见许萱面带怪异,墨青又道:“郎主还说,这些话本应该他亲自和娘子说的,奈何现在一时半会脱不开身,只得先让小奴代言。郎主又说,不能让娘子过于辛苦了,事情可交给管家去办,娘子只做些决断便可,娘子的意思,便是郎主的意思。” 第8章 妾拟将身嫁与(四) 不光是许萱初来乍到,李白住进这院子也是没几日,除了两人身边的近侍,其他人都是李衍后来安排的人,所以倒没有那么多的是非,只是人心还是需要收拢。 “既然李郎给予厚望,我必是不能出差错的了。”许萱在家中时也没少主持过家务,许自正只她一位女儿,许夫人身子又不好,虽然许萱平时性子淡然,爱写诗养花炼丹,但府内的一些事宜都是要经她手的。 “只是不知这匣子内是何物什?” 墨青急忙道:“小奴不知,娘子可自行打开瞧瞧。” 许萱便命朝青将那匣子打开来,里面俱是一张张纸券,还有房契和地契,除此之外,还有几把钥匙,想来是库房上的。 看来李白真的是要把这个家交给她来管的,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她本就是家中的女主人,而李白定然是不喜被小事烦忧,如此也不为奇怪了。 她拿出房契看了一下,正是她们所住的此处,难不成李白早就预料到自己会选择此处,故而一早就买了下来? 墨青笑道:“今儿一早李郎便让小奴去将此院买了下来,好教娘子日后住着放心。” 这李白倒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没想到处理事情的速度这么快,她想不管换成任何一个女子,能得到这样近乎完美的郎君,都是满心欢喜的罢。 墨青又道:“家里的下人都在花厅候着娘子了,娘子可要过去指点他们一二?” ****** 许萱走近花厅,一众姆仆婢子急忙行礼跪安。 她先是将披风脱下交给身后的朝青,缓缓坐于上座,接过暮雪俸过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才笑着说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见她们一个个的小心翼翼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目前看来还算是安分的,许萱也不好打击,只温声道:“既然大家都住在了一个屋檐底下,也是缘分使然,我也不求你们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安分守己的做自己的事情便可,家里有条不紊,都是我和李郎希望看到的。” 众人急忙应是,都是新人,一开始都会小心翼翼的谨慎做事,许萱也没有多的话可说,便让他们退了下去。 “客人还未走?”许萱命朝青把匣子放好,问向墨青。 墨青答道:“应是还未离开,听说是慕李郎的才华而来,许是在前面作诗也未可知。” 和李白比诗?彭允应该不至于这么蠢罢。 “既然如此,你便去忙你的吧,有事我自会让人叫你。” 墨青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郎主对娘子真是没的说,不仅相貌俊朗,身怀绝才,还温柔体贴,老郎君选的果然没有错。”朝青又将那匣子拿了出来,细细数好里面的东西。 许萱却不敢苟同朝青的话,想起今日不过微微提起他的身世,他便竖起十二分的防备和警戒,要想两人坦诚相对,估计还要多努力一段时日。 “也不知那彭郎走了没有。” 暮雪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李白大步走了进来,除却新婚之时,他都是一身白袍。 “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番。”许萱走上前,接过他脱下的披风,交给朝青挂起。 “娘子有话但说无妨。”李白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仍旧是笑意盈盈,也不知道彭允与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在家闲得无聊,素日里除了养花练字,便是胡乱练些丹药,今日抽空看了一下院内,倒是有一处我相中了想拿来做药房,只是不知道李郎是不是有其他打算。”许萱接过暮雪俸过来的茶水,放在李白手边。 李白示意许萱坐下,笑道:“没想到娘子还有这等爱好,你喜欢便可让下人收拾出来,我只一住处,一书房足矣。” 许萱点点头,知道他会是这样的答案,便想着等下就令人将院子打扫出来,见李白还没走到意思,于是问道:“彭家与许家乃是至交,想来今日彭允前来,也是为了与李郎交好罢?” 李白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彭郎的确是个人才。” 许萱还未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又见他忽而起身,对许萱道:“此番过来是有件事情要先和娘子报备,晚间有位故交约了我去喝酒,怕是要回来的晚些了。娘子可自行用晚膳,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许萱闻言皱了皱眉,又笑着劝道:“李郎少喝些酒,毕竟伤身。” 李白丝毫没有不耐烦:“娘子放心便可。” 许萱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送走他后,又派人去跟墨青多嘱咐了几句,又多派了两个小奴跟着,这才算是将一颗心放在的肚子里。 “好了,把那些东西都搬过去吧。”许萱看中的院子离的不远,因成亲耽搁了几日的功夫,既然日子稳定下来,炼丹的事情也要赶上日程才行。 “郎主真是看重娘子,就连晚上晚归,也要来和娘子提前说一声。”朝青美滋滋的,如同成亲的是自己一般。 许萱想李白对于自己更多的是责任,出于对许圉师和许自正的尊重以及敬慕,故而连带对许萱也怜惜有加,许萱心中清楚的很。 “去把我们带来的箱笼打开,里面有一块和田玉的佩饰,阿叔明日要赴京任职,算是给他的贺礼罢。” 李衍被调遣至别处几年方才被重新派回京城,只是不知回去之后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暮雪翻着箱笼,嘴里也闲不住:“好在郎主没有什么长辈,否则娘子不知道会不会受气,日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舒坦。” 小丫头向来口无遮拦,只是这不再是卿菱园,许萱便纠正道:“你这话可是大不敬了,难不成日后嫁人还要盼着夫家的人都不在了不成?孝顺公婆是理所应当的,况且依着李郎的品性,公婆自然不会是那等刁钻之人,日后切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些话。” 暮雪对许萱向来心服口服,闻言只有认同的份:“娘子说得对,郎主这样好气性的人,家里的人肯定也都很好。” 合着劝到她的人不是许萱,而是李白本人,许萱哭笑不得。 丹房很快便被朝青整顿了出来,许萱带来的侍女一部分留在丹房,带着新来的人干活,她对此还是有些不放心,亲自去看了一回才作罢。 李白如他所说,果然到了晚膳还未归来,许萱自然也不会等他,便让人先摆了饭菜自己吃了,只让厨房做了解救的汤,等李白回来再给他喝。 晚上许萱独自睡了,不知过了多久,许萱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她尚未睡好,头都是懵的,好一会儿才见朝青走了进来,迷迷糊糊的问道:“外面何事这般吵?” 朝青急忙过来拿衣服给许萱披了,答道:“是郎主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不省人事,还带回了一个人,应是郎主一同饮酒的友人。” 李白的朋友?会是谁呢? 许萱一万个不想起床,奈何自己毕竟身为人妻,郎君如此体贴,自己也不好不贤惠一下,她带着起床气下了床,也没有多添两件衣裳,便往外面走去。 急着回来的暮雪差点撞上许萱,还未告罪,便听许萱不高兴的问道:“李十二在何处?” 暮雪许久没有瞧见自家主子生气了,立刻乖乖答道:“墨青那几个小奴把郎主扶进内院了,现下正向这边走来。” 还未等暮雪答完,许萱已经走向了院门,刚迈出去一步,便被酒气冲的后退了两步,许萱心下生恼,冲着好不容易把李白挪来的墨青等人道:“把他扶进书房,今晚他就睡在那边。”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许萱又吩咐站在一旁发呆的暮雪道:“去把厨房里准备好的醒酒汤端来,给李郎醒醒酒。” 话毕,见众人皆一脸呆滞的看着自己,许萱不禁提高音量:“都看着我作甚么,还不赶快去!” 众人均被许萱这副阵仗给震慑住了,急急忙该搬人的搬人,端汤的端汤,生怕慢了半步便会被许萱的怒气波及。 “娘子......”朝青走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许萱,方才娘子居然连郎主的排号都叫了出来,显然是动了真怒的。 许萱直愣愣的看着朝青,张了张嘴,就在她以为许萱也要把自己训一顿的时候,许萱突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娘子,现在都快入深秋了,晚间温度极低,您还是赶紧回屋里去吧。”朝青把她身上的衣服紧了紧,奈何衣衫略薄,并没有多大用处。 “不必了,我还是先去看看他吧。”打了个喷嚏,许萱冷静了下来,她倒也不怕明日李白醒来会生气,像他那样的性格,多半是不会在意的。 第9章 且乐生前一杯酒(一) 李白醉酒,倒不似寻常大汉连呕带吐的,也不胡言乱语说些混话,更是连个鼾声都不曾听闻。 许萱跟着进去的时候,几个小奴已经将他扶进了书房里的内室里,屋内酒气熏人,许萱拿帕子掩着口鼻,皱眉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李白。 从昨晚她就发现李白醉酒与寻常人不同了,别人喝醉了都是脸颊泛红,有的连整个脖子都是通红的,偏他面颊苍白,连唇间也没了血色,剑眉轻皱,看来只有在醉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真实的表情。 许萱怔怔的看着,这人当真是长得好看,肤色比女人还要白皙细腻,精致的五官加上平时又爱笑,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了,若只是身怀绝才,断不会每个人都道他一声好了。 李白嘴唇开合几次,像是在说什么,许萱凑近了些,只模模糊糊听得一句:“......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许萱无奈的叹了口气,她不能说完全了解李白,但她知道李白是心怀天下的,满腹才华却无处使然,只因出身商人之子,低微卑贱,于官场却是难有缘分,除非有贵人引荐,否则此生也只能如此了。 李白后来也当过一官半职,只是最后结果并不怎么理想,许萱想,若是李白能有想开的一天,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怎样才能劝他放弃自己的人生梦想呢?翻盘之前所有的期待和希望,这是一件比杀人还要残忍的事情。 “娘子,醒酒汤来了。”暮雪进来适时打断了许萱的胡思乱想。 许萱亲手接过:“我来吧。” 暮雪很高兴的递给了许萱,似乎对于许萱与李白的亲密接触很是欢喜。 李白醉的人事不省,总不能硬灌吧,许萱只得先将他喊醒一些。 李白朦朦胧胧,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时睁时闭,眼神迷离,十分诱人,此时的他毫无防备,呆傻的十分可爱,若不是两人还不是太熟,许萱都想将他不客气的扑倒了。 许萱推了推他:“李郎,先起来喝点醒酒汤再睡。” “唔。”李白乖巧的应了,却因酒劲太大起不来,有心无力。 许萱只得拿汤匙递到他嘴边,一点一点的给他喂进去,勉强喝了半碗,李白的眉头皱的愈深,许萱见状便不再喂,将碗递给暮雪,又给李白掖了掖被角,看了他一会儿,嘱咐暮雪道:“你留下来照顾罢,晚上若是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墨青候在外间,有什么事情喊他就是。” 见暮雪应了,她这才抱着胳膊回了房间。 暮雪也嫌房间里酒味大,便将窗户打开一个缝隙,稍微透些风进来,她将屏风后的小炕收拾了,正打算睡一会儿,忽见如夏走了进来。 “暮雪姐姐,刚才我看娘子回去的时候有些不大舒服,想来是晚间太凉了,可别冻着了,您还是回去照看娘子罢,郎主这里我来看着就是。” 暮雪本有些神经大条,经如夏这么一说,她也想起来许萱走时有些发抖,身上的衣服又穿的少,肯定是冷着了,但许萱吩咐给自己的任务她又不敢擅自离去。 如夏见暮雪犹豫,笑着坐过来劝道:“郎主这里没有什么事了,你看他睡的好好的,再说外面还有墨青,你放心就是,快回去照顾娘子罢,可别伤了风寒,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暮雪深以为然,虽然郎主很好,但她最担心的还是自家主子,故而她对如夏千恩万谢道:“那今晚就辛苦你了,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你也可尽管来找我。” “哎!”如夏高兴的应了,目送暮雪离去后,她将目光移到沉睡的李白身上,除却出身,这样近乎完美的男子,世上恐怕再没有了罢。 许萱几乎是跑着回的房间,自己的被窝已经凉了,许萱在肚里埋怨了李白一会儿,忽然发现朝青暮雪都在房内,疑惑地问道:“不是说留个人照顾李郎么,你们怎么都回来了?” 暮雪睁了睁困顿的双眼,打起精神回道:“如夏在郎主那里守着呢,婢子怕您凉着了,还是在这看着您放心。” 许萱无奈的笑了,心里却暖和了许多,也不再纠结其它,沉沉的睡去了。 暮雪回来的结果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许萱还是感染了风寒,她是被朝青推醒的,整个头沉的像一座山一般,鼻塞喉痛,果然是昨晚穿的太少凉着了,看来以后马虎不得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当李白忍着醉酒后的头痛来看许萱时,当真是吃惊不少,昨日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忽然就变得毫无力气,李白也顾不得自己的不适,连忙问道:“找郎中看过了没有,怎么就得了风寒的?” 许萱一面心里嘀咕,你不就是那罪魁祸首么,一面故作贤惠的反问:“妾身不过是小风寒罢了,李郎昨夜宿酒现在可还头疼?” 李白闻言面带感动,他将许萱散落在面颊的碎发拨到后面,柔声道:“我很好,你不必担忧,反而是你昨晚为了照顾我才感染了风寒,却是我这个为人夫君的不是了。” 想起昨晚自己因被吵醒而喊了一声“李十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印象,或者身边人告诉他也未可知,不过既然他没有提起,自己也便装作不知。 “李郎不必自责,只因我不喜酒气,李郎不要怪我昨夜擅自主张才是。” 她这般直白说出让他睡书房的话,李白本就没有责备之意,现下只觉得她坦承的可爱,于是笑道:“都是为夫的不是,娘子也不必再与为夫争执,以后我自当会注意,尽量少惹娘子生气。” 他有意哄自己开心,许萱忍不住笑了,想起昨夜李白还带了一位客人,好奇问道:“昨夜李郎不是一人回来,怎的不去陪客人呢,倒是显得我们怠慢了。” “你说达夫?”李白笑了笑,倒是发自肺腑的感叹,“达夫此人当真是不拘小格,我对他甚为钦佩,如此有气骨之人已在少数了。他现在还未醒来,我已派人好生照料,娘子大可放心。” 许萱听这个名字有几分熟悉,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不过既然他已经处理好,自己也不必操那么多心了,她头昏沉沉的,先前和李白说话也是强打精神,现在是有些支撑不住了。 李白见状刚欲离开,忽见一个熟悉的面孔端着汤药走了进来,他恍然大悟,指着如夏道:“原来你是娘子身边的侍女。” 如夏急忙娇羞的低下头,行了一礼。 听见自己的名字,许萱勉强睁开眼看,想起昨夜自己派人留下照顾李白的事情,她强撑着说道:“昨夜李郎醉酒,妾身实是放心不下,便令人在一旁细心照料,这丫头昨夜也是辛苦了,等下你便回去休息罢。” 后面一句却是和如夏说的。 如夏闻言看了李白一眼,急忙道:“照顾娘子和郎主是婢子应该做的,娘子这话真是折煞了婢子了。” 李白再不复方才的温柔,面上显出几分冷意,他看也未看如夏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对许萱也多了几分冷淡:“娘子好生休息,为夫晚些时刻再来看你。” 许萱不知道自己哪里忽然得罪了他,急忙道:“妾身这里无碍,李郎有事去忙便可。” 李白点点头,周身似是环绕着寒气,所幸他很快离开了,否则许萱真会怀疑自己的病情会加重。 “他怎么了?”许萱不解的问道,见屋内几人脸色都变得小心翼翼,看样子也是被李白突如其来的变脸给吓到了,她又问向如夏:“昨晚可有发生何事?” 如夏想起今早自己要给李白更衣,却被拒之门外,心里忍不住阵阵发虚,嘴上却道:“郎主昨夜睡的很沉,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早晨郎主起来后,婢子便回了院子了。” 没有理由啊,自己刚才表现的应该没有差池啊,许是李白本身性格阴晴不定罢?许萱想不通,也没有精力去揣测了,她喝了药很快沉沉的睡了过去。 ****** “昨夜叨扰了,不知阿嫂有没有见怪,不料想第一次登家门,却是如此狼狈不堪,真是惭愧啊惭愧!” 一位身穿淡青色长袍的男子对着李白一阵作揖,他看起来和李白年纪差不多,浓眉大眼很是面善。 李白急忙回礼:“哪里哪里,达夫见外了,你阿嫂可是个大度之人,哪有那么小气,这不自己生病了,还不忘嘱咐我要好好照料客人。” 高适闻言爽朗一笑,打趣道:“太白兄真是有福之人,这成亲才不过两日,便如此琴瑟和鸣,真是让小弟艳羡啊。” 李白淡淡一笑,转移了话题:“达夫此回宋城,再见不知何年,望君保重,有朝一日你我还能有机会饮酒作诗,赏花游玩,介时再侃国时命运也不迟。” 高适点点头,最后深深看了李白一眼,背起行囊绝尘而去。 墨青站在李白身后,看着高适离去的背影,奇怪的问道:“李郎,我们日后要去宋城么?” 李白收回目光,眼中的笃定令人不容置疑:“过不了几年,我与达夫定会于长安会面,只是不知那时的我和他,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了。” 墨青闻言,忽而傻傻一笑,望着李白道:“说不定那时候,娘子都为李郎生了小郎君了。” 李白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很快消散开了,快的让人捉不住。 未来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第10章 且乐生前一杯酒(二) 许萱伤了风寒,怕感染了李白,故而李白近几日都是睡在书房,不料想却给了李白继续饮酒作乐的机会。 听从许萱的命令前去给李白送吃食的暮雪回来之后好一阵抱怨:“......离书房还差一段路程,都能闻见满院子里飘的酒味,更别说进书房里去了,娘子以后可别再给我这个差事了,我宁愿帮着后厨的阿福提水桶干粗活,都不想再闻那股子味道了。” 许萱还未说话,朝青先白了她一眼,斥责道:“怎么?娘子现在吩咐你去做件事情都开始挑三拣四了?什么时候胆子这么肥了!” 暮雪瞅着许萱的脸色,急忙辩解:“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不知道,下次换你去好了......” 许萱看着她们斗嘴,心情好了许多,她起身披了衣裳,对朝青道:“这几日都躺在床上,腿都麻了,快扶我出去透透气。” 说是出去透气,朝青比谁都了解自家主子,她提醒道:“娘子今儿个是去不成丹房了,听墨青说,郎主的阿叔明日就要启程赶往长安,您身为侄媳自然是要与郎主送一程的了。” 许萱闻言,果然满脸失望的叹了口气,没办法,李衍耽搁了好几日的行程,替李白处理好众多事宜,她怎么也得道声谢才是。 “东西可备好了?” 朝青急忙拿出一个小匣子:“早就备好了,娘子现在可要去找郎主?” 许萱点点头,被朝青暮雪两人包的像个粽子一般,这才被允许出了门。 李衍早年因追求仕途,摆脱商人身份,与李白的父亲李客分了家,饱读诗书,也只能是个小吏出身,这些年来委实不容易。 能遇到自己的亲人,而且无论才华还是别的方面,皆高于自己,李衍哪有不喜欢和推崇的道理,奈何自己还只是个待职县令,未来之事尚不能稳定,又怎能协助李白一二呢? 好在自己这个侄子运气不错,再加上自己身为长辈一力促成,竟然娶了前宰相的孙女,也算是他为自己的侄儿尽的最大努力了,以后也只能看李白他自己的造化了。 说起来这也是许萱第三次见李衍,第一次在卿菱园紫荆树下匆匆见了一面,后来便是敬茶水的时候。 许萱站在李白左后侧,李衍便不复之前对小辈的潺潺教诲了,许是敬着许家的缘故,李衍对待许萱也是尊重有加。 “......如此日后家中有劳许家娘子了,太白若是有何不妥之处,娘子大可给某写信,某自当替娘子好生教训他几回。” 李衍再怎么也是长辈,许萱怎好过分要求,急忙道:“李郎很好,阿叔不必牵挂我们,大可放心上路,莫要再因我们而耽误行程,倒是我们晚辈的不是了。” 李白笑着扶了下许萱的肩膀,柔声道:“今晚算是我们给阿叔的践行酒,你去让下人们去准备准备。” 许萱应声去了,李衍见状又恢复了长辈的姿态,指点道:“许氏毕竟是名门贵女,日后相处你可不要犯糊涂啊。” 李白不甚苟同李衍的话,夫妻相处若是还□□份高低,如何能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呢?但他身为晚辈只有虚心听教的份,自然不敢顶撞。 李衍絮絮叨叨一通,总算是放过了李白,许萱那边也令人备好了酒菜,两人自是边喝边聊。 李衍此番行程,只带了长孙李瑞,小少年长得有几分神似李衍,性子十分开朗。 许萱将安陆最受欢迎的糕点摆在小家伙的面前,看他吃的十分开心,逗他道:“此番相聚,你十二叔可有教你念字作诗?” 李瑞鼓着腮帮,满脸认真的答道:“当然有教,那日在宴会中,阿叔有教我很多东西,只是我年纪尚幼,日后自会明白的。” 许萱被他一副小大人模样给逗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又问道:“那他那日都做了什么诗,你可还记得?” 李瑞摇摇头,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喝了口水才答道:“阿叔那日并没有作诗,许使君和我大人都想让他赋诗几首,奈何阿叔不愿,他说作诗本就不是与人相互攀比,亦不想为讨贵人开心而趋炎附势,故而到最后他一首诗也没有做。” 许萱不可思议,既然李白并没有展示自己的才华,那日许自正回来却高兴的在书房喝了半日的酒,不知当时还发生了什么。 “不过听说阿叔很有人缘,我在外间听不大清,但阿叔每说些什么,周遭的人都是一通叫好,很厉害的样子,对了,婶娘,阿叔有给你作过诗吗?”少年的一双大眼睛因为好奇而闪闪发亮。 许萱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我日日在他眼前,作诗也没有什么意思,想来日后会有机会的。” 李瑞歪了歪脑袋,认同道:“也是。” 许萱笑了笑,知道他小孩子心性,明日定会把这事忘在脑后了。 “娘子,那边郎主又喝醉了,直拉着阿郎不肯放他离去,两人现在都喝了一桌子的酒了,明日阿郎还要赶路,您看......” 李瑞惊讶的看着朝青:“大人一向谨慎,怎会在赶路前喝那么多酒呢?” 许萱心想必是李白不放李衍过去,无奈的起身,安抚李瑞道:“两个男人在一处喝酒倒是十分正常,你放心罢,绝不会误了明日的行程,吃好了等下便去休息,你大人那边只管放心。” “有劳婶娘了。”李瑞起身朝许萱揖了一礼,很是懂事。 许萱拍了拍他的肩,去了李白的书房。 李衍并没有醉的很厉害,看到许萱还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口齿不清道:“侄媳来了,太白你也早些回去休息罢,日后总会有再见的机会的,阿叔在长安等着你。” 许萱不禁感到头大,她命墨青等人将李衍拖了回去,又亲自和朝青将李白扶进书房的内室里。 李白倒在床上,还不忘看一眼是谁服侍自己,见是许萱,嘴里倒是说的比李衍还流畅些:“娘子病情好些了?” 许萱无奈,这时候还记得她在生病,真是不容易,趁他酒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不气我,我也生不了病。” 不料李白突然低声笑了起来,许萱仔细打量他,却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醉,醉了有几分。 “你还好么?头疼的话便让厨房里给你准备醒酒汤来。”许萱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冰冰凉的,不知是不是冷着了,便把被子给他掖严实了,又令人把门窗都关严了。 “你要走了?”李白忽然开口问道。 许萱还以为他睡着了,闻言不解道:“谁要走了?阿叔么?他已经回房睡了,明日还要赶路,你总不好一直拉着人家喝酒的。” 李白却睁开了眼睛,狭长的丹凤眼因为醉酒而变得更加明亮,浅淡的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许萱,张了张嘴:“不是他。” 不是李衍?那他问的是谁,难不成是自己? 许萱答非所问,指责道:“你又醉了。” 李白垂下眸去,像是受到训斥的孩童一般,乖巧又难过的答道:“是。” 真是醉了,平日里他怎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许萱不再忍心说他,于是拍了拍他的胸膛,哄小孩一般:“快睡罢,明日就好了。” 李白听话的闭了眼,许萱见他呼吸逐渐均匀,以为他睡着了,准备离去,不料衣角突然被扯住。 见许萱回头疑惑的看着自己,李白忍着困顿,禁不住强撑着还是问了一句:“今晚,你又要派谁留下服侍我?” 语气里竟然还带了一丝丝的埋怨,许萱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心想自己毕竟已为人妻,还是要适当的贤惠一些,于是试探道:“李郎若是不舒适,妾身便留下服侍。” 听了这话,李白像是松了口气,又似被满足了一般,眉眼间俱是欢喜,不过也只是一瞬,随即他又恢复了以往淡然的神色,松开了许萱的衣服,闭上眼道:“不必了,你身子刚好,莫要再生了病,让墨青在一旁伺候便可,其他人均可不必。” 许萱摸不透他的想法,只好遵从他的话,墨青刚好回来,许萱嘱咐过后便放心的回去了。 朝青看着许萱今夜又是独眠,拿了自己的枕头对许萱道:“娘子晚上睡着可冷?奴婢身子热,若是娘子不嫌弃,奴婢就陪娘子一同睡。” 许萱却朝她摆了摆手:“不必了,我喜欢一个人睡。” 朝青抱着枕头没有回去,声音低了下去:“郎主这几日都是睡在书房,其实娘子现在已经好了,即便郎主酒醉,也可回房休息,不必一直睡在书房,这样也说不过去啊。” 许萱当然知道朝青的意思,只是现在让她腆着脸让李白回房睡,这话她是万万说不出口的,而且她现在还不习惯和人同塌而眠,总觉得很不自在。 “他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你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 许萱打发了朝青回去,自己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被窝里其实是有汤婆子的,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那夜似火一般滚烫的体温,耳红心跳的喘.息,热度慢慢的燃遍她的全身。 第11章 且乐生前一杯酒(三) 朝青并没有担忧太久,第二日送走李衍,李白便主动搬回了房间,所谓“搬”,不过是把他手边常看的书拿了回来。 也不知道他昨日的事情还记得多少,许萱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要回门了,李白自然也是要一同去的。 许自正对自己这个女婿特别看重,打从进了许府,便一同被许圉师请去了书房,也不知道聊些什么,直到吃饭的时候喊了好几次才舍得出来,三人面上俱是笑容满面。 郝象蓉趁着许萱回门,特地跑来看李白长相如何,郝许两家交好,自然不会觉得她过于唐突,许萱没有兄弟姐妹,能有人此时陪着她也是好的。 坐在卿菱园里,郝象蓉一直缠着许萱:“好阿姐,快点待我去看看姐夫罢,真真是好奇死了。” 许萱耸了耸肩,无奈道:“你没看到阿公和大人一吃完饭又把他拉进书房了么,要不是怕人说,估计他们二人都想李郎入住许府了。” 郝象蓉转了转眼珠,忽然一拍手,兴奋道:“这好说啊,让李郎入赘不就行了,而且日后我来寻你也方便些。” 许萱不认同的摇摇头,李白如此孤傲的人,怎会做出入赘之事呢?要不是有那么多人给他们二人牵线,李白恐怕不会这么快决定自己的婚事。 “李郎有自己的志向,怎好把我们的思想强加给他?况且我现在的地方也不远,你想来看我,还是很方便的。” 终究是不如以前随意,两人心照不宣,没有继续说下去。 “反正我不管,我今儿个来,可不是特地来看你的,能把我家知礼比下去的人,怎么也要让我瞧瞧才是,否则岂不是白来了?” 许萱见她嘟的嘴都能挂东西了,心下好笑,又想起郝知礼来,毕竟十多年的感情,怎能不担心? “知礼现下如何?读书可还勤奋?” 郝象蓉闻言叹了口气,答道:“他一向很勤奋的,最近更是刻苦,除了早晨要去给阿娘请安,平时连门都不出,说起来我都好几天没有瞧见他了。” 许萱也在心里叹了口气,郝知礼早已搬出内院,就算是郝象蓉与他见面也不能经常,总要避嫌才是,无奈道:“若有机会你......算了,知礼向来懂事,想来他心里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三人一同长大的感情非比寻常,郝象蓉就算向着自家人,也不能说许萱的不是,毕竟感情的事情要两厢情愿才行,强求不来的,只要许萱得到幸福,也是郝象蓉乐意看到的。 “不管怎么说,我今天绝对不能白来。”郝象蓉故意拿白眼瞪着许萱。 也不是什么难为事,早晚都是要见到,许萱抿了嘴:“好,我走的时候你在我阿娘旁边送我,不就看见了。” 郝象蓉这才心满意足的放过了许萱。 郝象蓉本来想象的李白是一个其貌不扬却只认读书死脑筋的人,浑身透着一股子腐朽的气息,这样的人配许萱,自然是拍马莫及的,哪里及得上郝知礼半分。 待她站在许夫人身侧,目送着许萱走到一位白色长袍、面容清俊的男子身边时,她忽然觉得之前那个和尚口中那句“门高莫对”的话并非随口胡诌,这样的人,是知礼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了,也怪不得会令许圉师刮目相看。 与家人拜别之后,装作没有看到郝象蓉戏谑的目光,许萱跟着李白上了马车,两人赶回家中。 许萱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直奔丹房,害得李白以为她有什么急事,一问才无奈的摇了摇头。 “娘子何以这般热衷于炼丹?” 许萱心中惦记着别的事,嘴上便敷衍道:“炼丹有何不好?说不定日后吃了我这丹药,能长生不老升仙也未可知。” 李白闻言不悦的皱了眉,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劝道:“这炼丹成仙靠的是机缘,放眼大千世界,真正成仙的又有几个?娘子何至于追逐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把精力放在眼前,不比整日里渴望成仙要好?” 许萱想到历史上自己将在开元736年去世,还有不到九年的时间,心中不免悲凉和惶恐,这李白后来又寻了三位女人,当然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了。想后来李白仅仅用“酒隐安陆,蹉跎十年”之语,概括了他在安陆这近十年的生活,许萱心中对他更是不抱期望了。 “就算追求实际的东西,也总要有命才好,李郎时常遇到贵人,自是不怕,我不过是一宅中小妇人,追求的也不过是安稳太平的日子,想来也是李郎看不上的。”语气渐冷,许萱扭过头去,不让李白看到自己眼中的难过和倔强。 李白见自己一颗好心反而不得好报,心想古人诚不欺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妇人偏见,他何至于对牛弹琴? 道不同不相为谋。 “娘子若是乐意,那为夫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罢他拂袖而去,几位下人面面相觑,这才成亲几日,前些天维持的琴瑟和鸣的表象也倏然破裂。 看了眼李白离去的背影,朝青犹豫的上前唤道:“娘子,李郎也是为娘子好,没有恶意,娘子莫要太伤心了。” 将眼中的湿意逼回去,许萱对她笑了笑:“无事,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也是正常,更何况李郎向来有自己的主见,只是炼丹是我心中所爱,却是难以为他忍痛割爱了。” 毕竟这么多年,朝青当然看出来许萱是在强颜欢笑,自然心疼不已:“娘子今儿也累了一天了,不如让下人们烧些热水洗洗澡去去乏,婢子给您捏捏肩。” 许萱摇了摇头:“晚些吧。” 说完,便继续朝丹房去了。 两个主子都这样有主见,谁都不愿妥协,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朝青叹了口气,只能希望两人日后尽量能避免,否则这日子怕是过不如意了...... 丹药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大的进展,那和尚只在那日出现一次便又不知所踪,许萱尚来不及问他材料的问题,现在依旧止步不前,让她原本难过的心情更添烦躁。 躺在空荡荡的大床,旁边的柜子上放着今早李白拿来的几本书,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到现在还未回来,怕是又不知去了哪里喝酒了。 心烦意乱,许萱拿起李白的几本书随手翻了几页,里面是些藏诗,她看了一会儿,便禁不住困意睡着了。 再醒来,天色已经明了。 朝青正吩咐人备早膳,许萱疑惑道:“李郎昨日没有回来?” 暮雪拿了衣服过来:“来过了,郎主昨晚带着酒气进来看了看娘子,说怕熏着娘子,又去了书房。” 许萱想起昨日两人的争执,李白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属正常,她见柜上的书不见了,记得昨晚她是看着书不知不觉睡着的...... “昨日是你把我手里的书收起来了?” 暮雪面露不解:“娘子说什么书?” 不是暮雪?那么便是李白自己收走了。 “他现在何处?” 暮雪笑道:“派了人去喊郎主用膳,许是快来了,娘子也赶紧梳洗梳洗罢。”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李白的笑声:“看来我来的还不算晚。” 许萱惊讶的看着他,只见他掀开帘子,满面春风的走了进来,丝毫不见昨日的冷漠,甚至连一丝酒气也无,他好似总是这样,不管昨日喝了多少酒,醉的有多厉害,第二天从他身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来。 许萱回过神来,见自己衣衫还未整齐,有些不太自在:“让李郎见笑了。” 李白没有给她整理自己的时间,走了过去坐着床边,顿了一下,抬头看着许萱诚恳道:“昨日是为夫的不是,说话太重,伤了娘子的心,娘子莫要再生为夫的气了。” 他主动来道歉,着实出乎许萱的意料,还以为他这样傲气的人,不会有低头的时候。不过他口中虽在道歉,眼中却一丝歉意也无。 “不,是我误会了李郎的好意,你说得对,没有人可以长生不死,是我过于执着了。”她本就不求长生不死,只是不想那般遗憾的早早离去而已。 李白点了点头,像是很满意许萱的自我检讨,于是也将此事揭过。他亲自拿了许萱的衣服给她披上,起身道:“那便罚某伺候娘子梳洗罢。” 许萱哪里肯,急忙将李白推出去:“我自己来便可,不必劳烦李郎。” 李白哈哈笑着出去了。 许萱脸颊发烫,心跳的发慌,暗道这李十二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变脸速度都如此之快,她暗叹自愧不如。 用膳的时候李白也是比之前还要殷勤的给许萱夹菜,看得周围的丫鬟姆仆都在偷笑,许萱闹了个大红脸,心想以后再也不敢跟这人吵架了。 第12章 且乐生前一杯酒(四) 平时李白身上都会带着一股檀香味,清爽干净,任谁第一眼也看不出这人竟然会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 恐怕许自正知道了,当初就不会把许萱嫁的这么干脆了。 吃罢饭,李白见下人散的差不多了,这才跟随许萱进了里屋,转了两圈,打量起房内的饰物。 这恐怕真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自己的新房了,许萱看着奇怪:“李郎可是对屋内的摆设不喜欢?哪里不妥,我让她们换了。” 李白摆摆手,笑道:“不必,只是随意看看。” 说完,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坐在一旁,酝酿语言:“娘子平时除却炼丹,可还有其他爱好?若是想念以前的姐妹,亦或是家里人,也可回去小住几日,省得整日里闷在房中,甚是无聊。” 这是在赶她回娘家? 许萱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应不至于是为了昨日的缘故...... “妾身素日里爱好不多,不过是养养花看看书罢了,李郎这是......” 李白见她面带惊疑,急忙安抚道:“娘子莫要多心,为夫今日听到一则消息,实为惊人,心中难免悲痛。” 许萱闻言心中一紧:“何事如此紧要?” 李白犹豫了一下,将许萱拉于塌间坐下,叹了口气,道:“今早接到了阿叔的来信,信上说他不过刚出了安陆,便看到许多流民徘徊在城外,被官兵阻挡不得入内。” 许萱奇道:“怎会突然有流民?” “某也奇怪,阿叔来不及回来告知,便托信与城外客栈的店小二,晚了一天才送到府内,说是邻水县发生了瘟疫,传染的人数众多,现在那里已经被封锁,但还是被一些人逃了出来。” 许萱啊了一声,似是不敢相信:“近几年来我朝极少发生这些灾难,怎会突然......是何原因引起可曾查明?” 李白黯然的摇了摇头,他看了眼同样难过的许萱,沉声道:“早年拜师学艺时,师父曾教过我一知半解的医术,我想去城外看看,能帮上一点是一点。” 说完,他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许萱,像是在等她的回答,亦或是只是单纯的告知,她的回答无足轻重,并不会左右他的决定。 许萱并没有想太久,而是直接起身问道:“李郎打算何时起身?想来在城外不会太远,晚上还是会回来睡罢?” 显然许萱的反应出乎了李白的预料,他惊讶了一下,才略显失态的回答:“若是可以自然是要回家的。” 他用了回家两个字,不知为何许萱只觉得心中划过一丝暖流,为了不被看出她脸上的惊慌,她急忙转身胡乱收拾一些东西:“那应该带些什么呢,外面冷,大氅是一定要拿上的,回头我在让人给你送饭去,在外面吃的肯定没有家里好......” 李白笑着等她絮叨完,才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不必这般折腾,不过就在城外而已,晚上会早些回来用晚膳,若是太晚了你就不必等我了,介时给我留点便可。” 许萱停了动作,身子有些僵硬,但想起瘟疫毕竟凶险,心中难免担忧:“若你实在帮不上忙便回来罢,那病情如此凶险,万一......” 看得出她是真的担心自己,李白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会在先保护好自己的情形下再去帮助别人。” 许萱点了点头,李白身上的檀香味让她慌乱的一颗心逐渐安定下来,希望事情早些处理好,否则安陆的人被传染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跟着李白去的只有墨青一个人,人去多了反而无用,更何况万一也被传染便等于是害人了。许萱一人在家中亦是忐忑不安,想了想,她决定回趟许府。 许自正对于女儿的到来很是意外,第一个反应便是小两口吵了架,故而先遣退了下人,耐心劝解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忍一忍便过去了,更何况我看太白此人性格豪爽,不拘小节,就算是哪里有不对了,你且让他一让,不要动不动就回娘家,这传出去成何体统,又让李郎的颜面放于何处?” 许萱虚心听完父亲的教训,这才抬头解释道:“我与李郎并无不合,今日来此是想问一问大人,可曾听说了城外的流民之事?” 见人家一对小夫妻相处的很好,自己这般反而是想太多了,许自正尴尬了一下,道:“你说那件事啊,咳,我也是刚听说没有多久,朝廷已经派了御医前来诊治发药,又发了饷银,希望此事能尽快得到缓解,这世道啊,最受苦的永远都是百姓啊。” 许萱也忍不住唏嘘一番,她没有把李白的决定告诉许自正,想来为了自己的缘故,许自正是不愿意李白以身涉险的。 感慨过后,许自正又关心起女儿的房中之事来:“你今日来可曾和李郎商量过?” 李白已经走了,她去和谁商量,于是便支支吾吾话不成句。 许自正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没有,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些了,还是怕女儿不懂事伤了爱婿的心,忍不住又说道起来。 “夫妻一体,做事之前必定是要有商有量的,怎么还能和以前一样自作主张呢?这将你夫君放于何地?以后你这性子可得好好改改,莫要说我这个父亲不向着自己女儿,那李郎本就是难得的好儿郎,才华好,性子也好,你可不许恃宠而骄!” 许萱:“......” 真是后悔回来这一趟,什么消息没有得到,还被无缘无故说了一通,许萱趁着许自正口干喝水的空荡开口要回去,不料又被叫住。 “先别急着走,前几日那和尚来了封信给你,昨儿个我顾忌着李郎,便没有给你,今儿你拿回去先看了内容,再决定要不要告知李郎。” 许萱暗暗翻了个白眼,刚才是谁说做事之前要有商有量的? “好,大人放心。” 许自正说了半天也累了,便大发慈悲的挥手放了女儿,那李白身怀绝世才华,自然不会入赘许家,日后他们二人有了孩子,他打算亲自教导,想来长大后也定会是个成器的。 先不说许岳丈想的有多远,许萱回家后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那和尚留的信。上面不过寥寥几个字,许萱却坐在窗边沉思了许久。 “长生无,延命可。” 仅此六个字,赖头和尚到底想表达什么呢?难道他看出自己的想法了? 不可能,她谁都没有说过,就连阿娘和大人都不曾言语过,还是说那和尚果然有很大的神通? 许萱心中恍然,仿佛心底最深的秘密被人窥探了一般,毫无遮掩,这种感觉一点安全感也没有,甚至让她感到害怕和恐慌。 “娘子,快用晚膳了,您是等郎主一起,还是......” 许萱一点吃饭的心情也没有,她收起手中的信条,起身朝外走去:“那边丹房内可有进展?” 朝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疾步跟在后面,闻言答道:“还是和娘子上次看的一样,并无什么进展。不过......” 她吞吞吐吐,许萱停下着急的问道:“不过什么?” 朝青小心翼翼的看着许萱的脸色,道:“不过今早郎主和娘子说好了不再炼丹,丹房那边便停了下来.....” 许萱闻言皱眉道:“我什么时候说不再炼了?” 朝青低着头,嗫喏道:“您早上那般说,婢子以为......以为......” 许萱明了,长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家还是由李白说了算的,可是他总不能什么都插一手管着罢。 “这次就算了,日后没有我亲口吩咐,不许再自作主张。” 朝青急忙应是,她生怕两人日后再吵架,见娘子服了软,立刻便先令人停了丹房的事情,还以为娘子真的打算不炼了...... 许萱先是看了下丹炉,见没有什么进展,又去了丹房的内室。里面放着许多装着丹药的盒子,这些丹药都是按照那和尚当时口中喃喃述说而制作的,有的会多那么一两味药,却也都是有益无害的,就算这些丹药吃了没用,至少不会死人。 “延命可......” 那和尚是在说这药虽不至于可以长生,却可以延缓寿命,治疗疾病么? 若真是如此,那对瘟疫是否也有益处呢? 总不好随意乱用药,但至少是一个好的想法,许萱决定尝试一下。 第13章 若有知音见采(一) 李白晚间回来的时候,便见屋内堆放了许多的丹药,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下人,他忍着疲惫拉住一个人问道:“这是在作甚么?” 如夏忙的满头大汗,见李白正皱着一双好看的眉毛看着自己,口舌便因为紧张而结巴起来:“是......是娘子,娘子想把这些丹药归类,便让婢子们都整理出来。” 李白不解:“娘子今日又去了丹房炼丹?” 如夏抬眼看了看李白的脸色,咬唇道:“是啊,娘子最宝贝的就是这些丹药了,只要有空都会在丹房待着的。” 李白脸色沉了沉,而后莞尔一笑:“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如夏怔了一下:“是。” 李白拍了拍在城外染上的灰尘,这才踏进屋里,他随手打开一个匣子,里面摆放整齐的丹药大小相同,唯有一些微小的色差可以区分,他拿起一枚放在鼻间嗅了嗅。 杜仲、花旗参、山药、黄芪......倒都是些对身体有益的草药,其中还夹杂着其它,只是他涉医较浅,闻不出来。 将丹药随意的扔回,就算是把这当成仙丹日日服用,也会因为过于大补而七窍流血,看许家乃是名门之后,应不至于这般愚昧才是。 如夏走出去两步,犹豫了一下,又走回李白身边,问道:“郎主辛苦了一天,可要让婢子知会娘子一声?” 李白想了想:“娘子现在何处?” 如夏弯了眉眼,笑道:“娘子在后面的院子里,听说朝青姐姐从旁边的人家里抱了一只小狗来,娘子正拿炼好的丹药给它试药呢?” “什么?!”李白大为震惊,“她竟然拿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来试她那劳什子长生药?” 如夏被吓到,手足无措道:“婢子.....婢子不敢撒谎,刚才还见暮雪姐姐拿了丹药去了后门的院子,说是试一试......” 李白没有听完,他一甩袖袍,大步往后院去了。 刚到后院里,便见许萱与朝青站在一旁,地上爬着一个几近没有生气的小狗,可怜兮兮的往外出着气。 李白还未开口,又听许萱对朝青道:“只是狗与人还是不同,也不知人吃了是否也和这畜生一样......” “娘子若是为难,大可拿为夫来试药,或许因缘巧合,还能顺带长生不死倒是我李某的造化了。” “李郎?”许萱惊讶的回头,她没有听清李白略带讽刺的话,却被他一身的灰尘吸引了目光,连忙吩咐朝青,“快去备些热水来。” 李白走近,许萱迎上去,她今天也累了一天,却在见到李白满身疲惫回家的那一刻觉得温馨无比。 “先去洗洗澡,然后吃点东西,城外的百姓可还好?” 温柔备至,满怀真心,李白看着她在寒秋里冒出的汗珠,之前的话突然就梗在了喉间,不忍再说一句重话。 许萱见他一直不言语,还以为他太累了,拉了他往回走:“我就猜你一定会回来的晚,便让人把吃食一直放在厨房里热着,这样一回来便能吃到热食,暖暖胃,别给别人治好了病,自己回头反而病倒了。” 走到院门,李白忽然站住了,许萱回头不解的看着他。 李白避开了她炙热的目光,扭过头去,道:“不必了,我在书房稍微收拾下便可,城外百姓的病因不容乐观,我今晚想在书房看些医术,你早点休息罢。” 许萱闻言只得由他去,又不忘嘱咐几句:“莫要看太晚了,明儿何时起身?我起来送送你,等下我便让人给你把干净衣服送过去,你记得把换下来的让人拿去洗......” 李白脚步顿住,他可以感受到许萱对自己的关心是真心实意,故而不再忍心说她,其实除却炼丹,她也确实没有什么地方令他感到不喜,身世、相貌、品性,可以说都是上佳,她已然是他的妻子,不就是喜欢炼些丹药,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由他平时看管注意着,不会出事便是了。 想通之后,李白再次走回许萱面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我都晓得,你莫要担心,能逃出来的流民都是刚刚染上瘟疫的,病情很容易被控制住,目前已经改善很多了。” 许萱这才舒了口气,露出欣慰的表情:“那好,我不打扰你,你自己记得好好休息,第二日方才有精力帮助他人。” 李白点点头,这才真的去了书房。 许萱伸了个懒腰,回到房间看见满是装丹药的匣子,又见如夏呆滞的站在一旁,疑惑道:“不是都让你收拾了吗?怎么在这发起呆来了?” 如夏如梦初醒,惊慌道:“婢子,婢子刚才......” 许萱知道这些小丫头偶尔会偷些懒,倒不会去惩罚她们,于是摆摆手道:“行了,快些把这些收拾了罢,记得等下去跟厨房说一声,饭菜送到书房去,不必往这送了。” 如夏低头转了转眼珠,疑道:“怎么送去书房了?郎主这么辛苦,才一回来就看书,真是刻苦。” 许萱瞥了她一眼,懒得回答,转身进内室躺着了。 李白第二日离去的时候当然没有令人将许萱唤醒,等她自然醒后,早已日上三竿。 推开窗,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外面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竟然下雪了......” 朝青端着水盆进来,见状急忙将许萱拉回床上,一边埋怨道:“娘子起来也不知道披件衣裳,昨晚可是下了大雪,您要是再生了病可怎么是好。” 许萱歪头看了眼窗上的冰棱,惊奇道:“这么快就入冬了?” 朝青拿了厚厚的鹤氅给许萱披上,见她醒来一副懵懂的模样如同孩童,不禁被她逗笑了:“娘子可是过糊涂了,这是冷天提前来了,记得去年下第一场雪是在年关的时候,没想到今年比去年早这么多。” 许萱发了片刻的呆,总算想起自己不是在许府的卿菱园了,急急道:“那外面岂不是很冷,快去拿些厚衣服给李郎捎去,这寒天冻地的,怕是多待一刻都要冷死了。” 朝青哎了一声,刚走到门口,便见丹青站在外面唤娘子。 许萱紧了紧身上的鹤氅,走到门口接过暮雪递过来的小暖炉,见丹青冻得直跺脚,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在外面等了多久,有急事怎么不早些叫我?” 丹青冻得脸颊发红,不住的往手里吹热气,脸上笑嘻嘻道:“这不是怕扰了娘子的清梦嘛。” 许萱抿嘴笑道:“你这张巧嘴可是越来越像墨青那小子了,有事快说,你也早些回去暖和暖和。” 丹青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朝青:“这是郎主让人送来的信,说是来不及回来见娘子一面,还希望娘子多加谅解。” 笑容僵在了脸上,许萱一把从朝青手里拿过信,打开快速看了一遍。 朝青见许萱脸色十分不善,担忧道:“娘子?” 李白在信中提到邻水县的百姓如今水深火热,他在城外偶遇一位故交,互诉衷肠之后决定一同前去支援,走的太急,故而来不及和许萱知会一声,只得以写信的方式,归来的日期却是没有说明。 许萱怔怔的望着地上洁白无瑕的初雪,阳光的照射使得白雪愈发刺眼,令人眼眶胀痛。 是了,李白本就是生性洒脱之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想醉便大醉一场,何时在乎过他人感受? “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许萱转身回了屋里,仿佛是因刚才在门口站了一会子的缘故,她觉得遍体生寒,即便屋里生了炉火,手中抱着暖炉,仍然觉得被冰天雪地包围住一般。 捂不热的,分明只有人心。 也罢,李白本就是无拘无束之人,想来是临时决定,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她这番哀怨之情倒像是被抛弃的糟糠之妻了。 本不应该如此,相敬如宾,李白做的很好,不是么?她为何想要的更多了呢? 朝青不知信上写了什么,光是看许萱的脸色,却是提都不敢提,想了想,笑着走上前倒了杯水,放在许萱旁边。 “听说今儿早上厨子里做了娘子最爱吃的清炖蟹粉狮子头,要不现在让人端进来?” 许萱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外面暮雪忽然兴高采烈的窜了进来,兴奋道:“郎主来了,娘子快些去迎接罢。” 许萱惊喜交加,又十分不解:“李郎怎么又忽然回来了?他不是去了邻水县了?” 暮雪顿住,惊道:“郎主去了邻水县?”而后反应过来,急忙摇头辩解,“不是不是,婢子说的郎主是许郎主,娘子的大人。” 父亲来了?莫不是知道了李白给流民治病的消息? 许萱心中忐忑不安,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去迎父亲。 许自正满脸寒霜的站在花厅里,见许萱进来,便是一通数落:“合着你们小夫妻俩瞒我至今,要不是我无意间听见有位李姓才子在城外布医,我还被你蒙在鼓里呢,你上次来问我时,他是不是已经在城外了?” 许萱呐呐不敢言语,许自正从小虽很宠她,却也是十分严谨的,自己上次的确实是故意瞒了他,心正虚着,自然不敢做多辩解。 都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许自正知道说她也没用,便挥了挥手,道:“去把太白叫来,我亲自问他。” 许萱面带尴尬:“他不在家......” “那就派人把他找来!” 人早就不知跑哪里去了,还去哪里给他找人,许萱无奈,只得把李白的信掏出递给许自正。 许自正奇怪的接过来,看完差点没气背过去。 这不过才成亲几日,竟然就这样放下妻子不管不顾的跑了?许自正心里悔啊,早知道一开始就不嫁那么急了,多观察一下那小子的品性,起码成亲之前敲打敲打也好,现在好了,人都不知道在哪,还怎么给女儿出气! 只是这话却不能和许萱说,否则岂不是挑拨离间了么。 许自正原地转了两圈,憋着一股子气,硬着头皮劝慰许萱:“你也不要太担心他了,我听说他来安陆之前,曾在一处施舍布医,被当地人传颂,却不肯透漏姓名,李郎于才于德,都令人拍马莫及,想来此次也是满怀信心的。” 话是这么说,许自正却想着等他回来,必定是少不了敲打一番的。 第14章 若有知音见采(二) 邻水县边界,仿佛因着这场灾难,就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沉痛。 寒雪一夜之间铺满整个县城,李白坐在马车里,轻轻掀起车窗一角,凛冽的寒风便呼啸着挤进狭小的车厢。 树木萧条,道路崎岖,放眼望去一片荒芜,数百里唯有这么一辆马车疾驰,留下一道轮印,又很快被雪再次覆盖。 “太白小弟如今孤身出门,不怕新娘子于家中挂念么?” 李白放在下车窗,将那寒风阻隔在外,仍能听见外面寒风簌簌,犹在耳畔。经人提起,他脑中便浮现那张温婉静谧的脸蛋来,当时脑子一热,没有顾忌太多,主要还是这些年自由自在惯了的。 李白手握佩剑,拿袖袍来回擦拭:“元道长现在提起,是不是为时已晚了?” 元丹丘哈哈一笑,眼中带着戏谑,指着李白手中短剑,问道:“太白莫不是晚间与娘子睡觉时,也带在身边罢?” 这倒没有,他是先放在了书房,才去寻的许萱。想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未让此剑离过身子,怕许萱胆小多疑,只得暂时分离。 但这些毕竟是私密之事,他不打算同外人道,于是转移话题:“如今遇上这瘟疫之事,元道长的长安之行怕是要延缓数日了,不知胡道长是否会怪罪于你。” 元丹丘丝毫不在意道:“家师心胸广阔,从不在意这些小事,何况途中遇此灾难,也合该是我的缘分,能帮上一帮,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 说罢,顿了顿,他又道:“想来太白近来流连于温柔乡内,不曾听闻,至今,已有六十三州发生水灾,十七周霜旱,今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啊!” 李白骇然,元丹丘又道:“你以为到现在拨给邻水县的饷银还未到是何因由,除却官员层层剥扣,余下的还不够这些地方瓜分,指望朝廷相帮,那可是黄花菜都凉透喽!” 李白面色铁青,即便如今圣人是一位贤君,也避免不了某些蛀虫从中搅合,看来邻水县的百姓,只能听天由命了。 反观元丹丘还是玩笑的心思,他推了推李白的肩膀,打趣道:“听闻太白曾在广陵一夜散尽三十万钱,想来随便抠出一些,也能救济救济这些百姓。” 李白面带尴尬,随即遗憾的摇摇头:“若真如元道长这般说,李白必不会藏私,只是那次......几乎是散尽了所有钱财,后来迎娶许家千金,还是阿叔掏的钱,不过......” “不过怎样?” 李白犹豫道:“不过,若是给某一些时日,倒是能弄到,只是怕邻水县的百姓等不得......” 元丹丘仿佛只是为了调侃李白,并不把此事当回事。 “眼下根本不是钱的问题,这瘟疫如此凶猛,除却你我二人,哪还有人敢往前凑?现在最缺的不是银钱,而是救命的药材。” 李白闻言颇觉赞同,一时无话,只低头沉思。 越是靠近邻水县,马车颠簸的愈发厉害,车厢内一片沉寂,李白只低头发着呆,元丹丘却是闭目养神。 过了片刻,元丹丘又道:“你可知段七娘现下如何了?” 段七娘走前,李白曾去送了一程,日后再见怕是不知何年何月了。 元丹丘仍然闭着眼,道:“太白如今少了一位红颜知己倾诉衷肠啊!” 不知怎的,他脑中只想起那一张面孔,时而贤惠,时而倔强,时而体贴温存,时而又顽固不化,谁能得知,她又不是一朵解语花呢? 送走了父亲,许萱再次将心思放在了炼丹上面,那个和尚的一封信让她振奋了不少。 暮雪急急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兴奋的和许萱禀报:“娘子快去看看吧,昨儿个抱来的那只生病的小狗,方才开始吃东西了。” “真的?”得到暮雪肯定的眼神,许萱也顾不得手里的东西,跑进了后院。 暮雪拿着鹤氅追上去,黄色的小奶狗,比昨日多了几分生气,眼睛也比昨儿个明亮了许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好的?”许萱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又是欣慰又是感动。 朝青替许萱把鹤氅披了,也跟着主子高兴:“就在早上,昨儿个还癞怏怏的,今早竟然叫了起来,我们还以为它是回光返照了,唤了养过狗的姆仆来,说是因为饿了才叫的,这不喂了它一些东西,现在精神头都看着好许多了。” 许萱太激动了,这说明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但是她还是感到苦恼,人也会像这只小狗一样吗? 她又想起彭允的眼睛和郝知礼的腿来,当年她的丹药都是按照那和尚口中叙述来炼的,就算差了一两味药,不会长生,也应该会和彭郝二人那般,逐渐变好才是。 就算是那些得瘟疫的流民如今生不如死,她也不忍心拿他们来试药,既然彭郝二人都没事,那么...... 许萱收起激动,她嘱咐朝青好生照顾这只小狗,自己则回了房。 “去给我准备些冰和雪水来。” 暮雪面带不解的看着许萱,按理说娘子的丹药算是成功了八成,接下来该是继续钻研的时候了,娘子这时候要冰水做什么? 许萱耐心解释道:“我想如今炼丹之事已是到了瓶颈期,既然想不出是哪几味药不对,不如把炼丹的水变成雪水或冰水,多做尝试也没有坏处,你只管给我弄来便是。” “对啊,婢子怎么没有想到会是水的原因呢?娘子果然聪明。”暮雪奉承了许萱两句,急忙派人去准备冰块和雪水了。 以炼丹的借口,将所有人隔绝在了门外,许萱看着整桶的雪水和冰,狠了狠心,将那两桶一鼓作气尽数倒在了自己身上。 真冷啊!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一般,然而她还强撑着去把窗户打开,寒风尽数吹到她身上,真真是能把人心也能冻住了。 暮雪听见屋内的响声,疑惑的喊了两声娘子,见里面没人应,又不敢擅自推门进去。等许萱被人发现抬到床上去的时候,已然过去了一个时辰,浑身冰冷僵硬,吓得所有人都以为许萱已经不行了。 许萱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在被人努力搓热,还夹杂着朝青和暮雪的哭声。 朝青见许萱的嘴唇动了动,急忙扑上去喊道:“娘子,娘子你可醒了,吓死婢子了!” 许萱努力的发出声音:“快,把丹药给我吃一颗。” 朝青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可是那药之前只有一只小狗吃过,并没有人试过,她怎么敢给许萱试呢! “娘子,婢子已经让人去唤郎中了,您在等等,很快就没事了。” 许萱摇摇头,执着道:“没事,你只管给我,放心罢,我不会有事的。” 朝青闻言痛哭了起来,暮雪此时却突然开了窍一般,从匣子里拿过几颗,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然后像是英勇就义般道:“婢子这里先吃了这药,若是有事,也是婢子死在娘子前头,下去了也好继续服侍娘子。” 许萱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朝青见状也服了一颗,又犹豫了片刻,才给许萱服下了。 许萱知道自己受了寒肯定会发热,在她沉沉睡去之前,不忘调侃那两个忠诚的小婢女:“这可是长生不老药,倒是便宜你们两个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是暗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朝青暮雪就爬在一旁守着,许萱动了动身子,一点也不难受了,甚至还感觉比以前轻盈了许多。 察觉到动静,朝青先醒过来,见许萱坐在床上挥动着手臂,激动的再次流下泪来。 “娘子。” 许萱冲她笑了笑,没心没肺的样子,许是吃了那丹药的缘故,脸色看起来比以前还要好看许多。 朝青敛了笑容,也不管自己是奴许萱是主,直接先甩了脸子,愤愤道:“娘子如今可是要成为救民于水火的大英雄了,多伟大啊,竟然以身试药,好歹是成了,要是有什么差池,不光救不了别人,自己这边还要搭进去三条命,可是那又如何,别人谁会知道,就算听说了,背后也只会道一声蠢!” 朝青后来冷静下来就想明白了,这屋里的“作案现场”还不清晰明了吗?摆明是许萱故意的,为的就是试那丹药的效果! 为此她将暮雪狠狠骂了一通,但也无济于补了! 许萱一点也不恼,知道朝青是被自己吓着了,急忙好声好气的劝道:“好朝青,我知道错了,你娘子我是谁啊,要是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怎么敢拿自己的小命赌呢,快扭过头来让我瞧瞧,我们朝青现在变得更标志了呢!” 朝青啐了一口,脸色却缓和了不少:“娘子以后再干这种事,先把婢子杀了再说,否则婢子自己亲自动手,横竖日子过得不痛快了,那还不如不过!” 十几年来,这还是许萱第一次见朝青生气,觉得又有趣又感动,见朝青又瞪了过来,许萱连忙举手起誓:“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朝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叹了口气:“得亏郎主不在家,否则岂不是也要被娘子吓死了。” 许萱闻言敛了笑意,那人若是真的在乎她半点的感受,她也不会这般心灰意冷了。 果然对他是不能抱有期许的。 第15章 若有知音见采(三) 街上空荡荡的,甚至都无人将雪清扫,李白走在街道上,黑靴已然湿透,彻骨的寒冷从下而上侵入,但他却丝毫不敢停顿,急急地搜寻着人的踪迹。 李白四处张望,见家家户户门楣紧闭,疑惑道:“按理来说,就算朝廷的饷银还没有下来,官府也应该救济才是,怎会如此萧条?不见一人踪迹?” 元丹丘捋了捋胡须,只见他脚步轻盈,于某处一指,道:“且随我来。” 李白跟着他左拐右拐,终于看到了些许人烟,县衙门口正在施药,许多病人正在排队,旁边还有一些病重不能行者,则依靠着墙壁上。那药虽不能彻底救人,好歹能克制一二,延缓一些时日。 “元道长,您来了!” 门口身穿县服的官员看到元丹丘犹如看到救星,急急忙忙跑过来迎接。 元丹丘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熟稔:“宁德啊,看你两鬓都已经泛白,想必最近因为百姓的事情,不少发愁啊!” 被称为宁德的县令连连摇头,满脸悲痛:“想我熬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调回长安了,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真是倒霉啊!” 元丹丘笑眯眯道:“宁德何故愁苦,灾难终究有过去的一日,介时你处理的好,圣人得知,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啊!” 周知辉连连摆手:“元道长就别打趣我了,若是有什么好主意赶快说来,这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过了,即便我这官职不升,每日里看着这些难民,心里也着实难受啊。” 元丹丘朝李白介绍道:“这位便是邻水县的周县令,几年前我云游四海,曾路过此地,那时他刚来邻水当官,没想到一别几年,还能再见,也是缘分。” 周知辉此时没有任何心思管其他事情,他觉得元丹丘的到来便是要解脱他于苦海之中。 李白打量了眼四周,朝周知辉行了一礼,问道:“不知眼下百姓病情如何了?” 周知辉也顾不得询问李白是何身份,叹了口气,道:“城内的郎中跑的跑,逃的逃,施以重金留下的那几个,要么自己也被传染上了,要么就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现在人人自危,还有多少人愿意顾忌别人呢?就连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传染上。” 李白神情黯然,他绕过两人,直奔一位幼童走去,不顾传染之危替他把了脉。 周知辉奇怪的看着李白的背影,而后惊喜的抱住元丹丘的胳膊,兴奋道:“我就知道元道长不会弃百姓于不顾,这位便是你带来救治百姓的神医罢?” 元丹丘哈哈一笑,撇开周知辉的手臂,笑道:“这位小生姓李,字太白,倒的确懂些医术,至于能不能救治百姓,这我也说不准啊。” 周知辉露出失望的表情,他还以为李白是什么大人物,才能和元丹丘站在一起,不过这位元丹丘可是胡紫阳的弟子,若说他没有什么办法,周知辉绝不会相信。 “道长若是有什么妙招,赶快使出来吧,早些救我等脱离苦海。” 元丹丘没有理他,他的眼睛一直放在李白身上,此时李白已然离开了那个小男孩的身旁,前去检查施舍的药里掺杂了哪几喂药。 “虽说他医术没有那般精湛,也不见得救得你等,不过......” 周知辉眼巴巴的看着元丹丘,闻言急忙追问:“不过怎样?” 元丹丘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朝满脸认真钻研的李白走去,问道:“可得出什么结论来了?” 李白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没有回答元丹丘的话,而是问向跟过来的周知辉:“敢问周县令,这瘟疫的来源可查清楚了?” 周知辉此时不敢小觑李白,闻言急忙答道:“一开始是城西的老吴头先得的,后来凡是买了他家豆腐的人,也逐渐传染,一开始以为是风寒,没想到后来越来越多人被传染,开始疏忽大意,后面的情形便控制不住了。” 李白急忙追问:“那位老吴头?” 周知辉难受的摆摆手:“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还在。” 线索的源头已经不在了,李白看了几个人的病情,又听周知辉一番叙说,心里也拿不准是何原因。 旁边坐着墙角的老婆婆忽然开口道:“老吴头还在的那几日,我曾去看过他,他心里十分愧疚,说是家里养的猪病了好几日,后来实在挨不过就死了,只得拿去卖给了杀猪的刘一刀,自己留了点吃,想来很有可能便是那头病猪的缘故罢。” 买了猪肉的百姓也渐渐被传染,一开始只以为是简单的风寒,不料后来这般严重,等到发现时,为时已晚。 周知辉闻言拍了拍胸膛,大喘了几口气:“还好还好,那几日我家老娘正吃斋念佛,府内人都不允许见腥,阿弥陀佛,无量寿佛,亏得我老母亲整日拜佛求庇佑,这不神仙便显灵了。” 李白没有搭理周知辉的絮絮叨叨,见那为老婆婆连话都说不顺,蹲到她面前看了看她的脸色,又给她把了把脉:“阿婆,府衙内这几日的药喝着可有见效?” 他看了那药,虽然不一定对症,却是克制毒病调养身体的,想来病情不会更加恶劣才是。 那老婆婆摇摇头:“不过是挨日子罢了,多一日少一日的,不然还能怎样。” 李白相对无言。 元丹丘不知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放入那熬药的大锅内,周知辉瞧见了,急忙紧张的问道:“元道长,您这是往里面放了什么?可是救命的药丸?” 元丹丘闭上眼摇了摇头:“这世上固然有什么长生不死药,也是不在我这里的,我这药虽也不对症,好歹能再拖延几日,就看那人的速率了。” 周知辉愣了一下,追问道:“那人是谁?” 元丹丘没有回答,李白走到两人面前,面带怜悯:“我虽说没有完全的把握救人,好歹试一试,周县令,不知这附近哪里有药材可采,我需要几种药材尝试一下。” 就连元丹丘都没有把握的事情,周知辉失望透顶,对李白也没了什么应付的心思,他随手指了一处:“那处有座山,我这县城的郎中都会去那里采药,有些什么我却是不知,李郎随意罢。” 李白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便捡起一个竹筐背在身后,往山上爬去。 元丹丘也没有拦他,他回头望了眼安陆的方向,明明身处在一个天下,这边阴云密布,那边却是晴朗一片。 朝青陪着许萱来到城外,流民并没有很多,故而十分好管理,现下他们正在一处草屋下休养,旁边还有几个郎中奔来跑去。 城门的侍卫见马车繁锦,许萱的衣饰不凡,心想必定是哪家的千金,于是客气的前来问道:“不知这位娘子欲往何处,城门已被流民环绕,娘子若非是急事,还是回家中安全些许。” 朝青往前一步,福了福身子,道:“侍卫大哥,这位便是许使君家娘子,只因娘子素日里对医术有所钻研,故而在此紧要关头,想帮百姓一把。” 说着,她将装有丹药的匣子掏了出来,见那几位侍卫神色犹豫,又道:“这里面的药物我家娘子亲自试吃了的,即便不能治病,也绝无半点害处,侍卫大哥若是不相信,大可先让郎中看过,再决定给不给百姓尝试。” 那侍卫头目犹豫了一下,打开匣子看了两眼,因不懂医术看不出缘故,却也因许萱的身份信了几分。许家在安陆的盛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何况许圉师的威名仍在,众人对许家仍旧还是尊重有加的。 不过攸关百姓性命,他还是唤了两个郎中过来检查。 那两个郎中又是闻又是嗅,想来是觉得有几味药尝不出来,又见许萱面容纯良,料想不会无缘无故害百姓,于是只和侍卫道:“恕在下无能,尝不出其中几味药的配方,不过其余皆是补药,对身体百利而无一害,应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侍卫仍旧不敢自作主张,同许萱告了罪,将人把匣子里面的丹药带去给安陆使君。 不料想那使君听闻,竟然亲自寻了过来,许萱连忙行礼,刘使君道:“娘子不必多礼,某与许兄乃是至交,既然是许家小娘,那么必定是没有差池的,这药便给百姓服下罢。” 侍卫捧着匣子去给百姓一一服用,许萱连忙谦虚道:“不过是略尽绵薄之礼,还希望百姓早日脱离苦海。” 等到所有流民全都服下后,许萱便回了家中,虽然自己先前曾经用过,但保不准所有人都适合,也不一定能治疗所有病症,她仍旧是忐忑不安。 “娘子,事情已经如此,多想无益,还是早些歇息了罢。” 许萱点点头,朝青熄了灯,室内一片黑暗。 许萱睁着一双眼睛睡不着,也不知李白在邻水怎么样了。 第16章 若有知音见采(四) 雪已化尽,外头艳阳高照,许萱昨夜却是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朝青听见屋内有动静,料想许萱醒了,便进来服侍。 许萱略显疲惫,仍旧惦记着昨日的事情:“外面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朝青知道许萱是在问那药的效果,闻言摇了摇头。 见许萱满脸担忧,于是劝道:“娘子不必担忧,既然没有消息传来,那就说明流民服了那药并无不妥。” 许萱点点头,现下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服侍了许萱梳洗,见她用膳时一点食欲也没有,想起一事,便笑道:“昨儿个忘记和娘子说了,那只小黄狗的主人听闻娘子救了小狗一命,便说要是娘子喜欢,就送给娘子做个宠物玩儿,婢子见不是什么大事,便替娘子应了。” 许萱倒是挺意外的,不过一条小狗而已,又不是养不起,也就没怎么在意。 “那你们平时注意点,可别让它乱闯进李郎的书房内去。” 朝青忙道:“婢子会警醒下人的。” 上次许萱吃过丹药睡了一天一夜方才苏醒,她以为这次的结果至少也要到明天,不料下午便来了个小奴,说是城外的百姓一夜之间竟然全都康复了,简直如同食了仙丹灵药一般,只是经由郎中察看还需休养些时日,再无性命之忧。 那小奴满脸喜气,又道:“使君说了,娘子这里若是还有仙丹妙药,还请再帮帮邻水县的百姓,若是娘子缺什么,只管吩咐小奴。” 许萱闻言终于松了口气,给朝青递了个眼色,朝青会心一笑,便吩咐人去搬药匣子了。 “刘使君太客气了,因我一届小小妇人,闲来无事便研究了许多丹药,现在想来,可不就是为此时准备的么,既然这药有用,那就再好不过了,也不必麻烦使君,这里的药应是够邻水县的百姓用的了,若是不够,我这边紧赶慢赶好歹也能填补上。只是烦劳使君派人务必将药快速送达才是。” 那小奴见许萱不仅生的美貌,又有这般善心,还多才多艺,心中已是钦佩不已,闻言忙道:“那是当然,娘子放心就是。” 朝青命人将药全部交给了那名小奴,许萱高兴之余,总算想起邻水县还有个“熟人”,于是吩咐墨青道:“你也跟着一同去罢,给李郎带几件衣裳,虽然雪已经停了,但日间还是极冷的。” 虽说邻水县如今遭遇劫难,但元丹丘毕竟是贵客,李白也算是沾了他的光,两人晚上睡得地方便是县衙,屋内烧着火炉,倒是十分舒适。 李白一夜辗转反侧,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救百姓于水火,早上醒来头痛不已,抬眼却见元丹丘精神抖擞,面带微笑,心中忍不住奇怪:“元道长何故笑的这般开心,难不成有什么好事?” 元丹丘呵呵一笑,捋了捋下巴处的一撮胡须,神秘道:“今日就能启程赶往长安了,太白小弟,下次再见恐怕不知何日了啊。” 李白疑道:“道长今日便要启程?可是......” 可是百姓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怎能走的安心? 元丹丘笑眯眯的看了李白一眼,意有所指道:“太白一生所遇贵人多不胜数,只是莫要忽视眼前人啊。” 李白奇怪的看着元丹丘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门去,东张西望好不快活,难道他已经有了救治百姓的方法了? 李白忍着头痛配制药材,元丹丘却是哼着曲子到处观赏风景,就连对他尊敬有加的周知辉都看不下去了。 “道长,你不出手相帮也就罢了,能不能不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一双眼睛都被你晃花了。” 元丹丘又是呵呵一笑,亲热的拍了拍周知辉的肩膀,劝道:“你急什么,苦尽甘来,宁德啊,你的好日子要来喽。” 周知辉闻言脸色立刻黑了下来,这话他听着怎么这么讽刺呢,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话,一甩衣袖,转身走开了,来个眼不见为净! 元丹丘似乎觉得很有趣,走了一个,这不还有一个傻乎乎煎药的么,他又凑了过来。 “太白啊,听闻你家娘子也好炼丹,你自比她如何啊?” 李白勉强应付他道:“承蒙恩师授业,虽学不精,勉强利于民。” 元丹丘点了点头,刚欲说什么,便听见一阵马蹄声,他噫了一声,道:“这么快便来了?” 李白当然也听见了,急忙起身看去,却见是从安陆的方向过来,心里也隐隐有了好的预感。 周知辉听闻安陆使君到来,急急忙出来迎接,苦着脸道:“使君前来本应厚待,只是我邻水县如今......” 刘使君哈哈一笑,毫不在意道:“周县令这话客气了,承蒙圣人恩泽,终于有了救治百姓的丹药,刘某才得,便急忙亲自送将过来,周县令快些给百姓服用了吧。” 周知辉又惊又喜,但好歹留了一丝理智,这元道长都没有办法的事情,刘使君是怎么做到的呢? 看出周知辉的犹豫,刘使君笑道:“周县令但请放心,城外的百姓于昨日皆服用了此药,经郎中证实,现今已无大碍。” 周知辉仿若得了座金山一般,竟然亲自上前搬药,可见这些日子真是将他愁坏了。 事情终于解决,李白这才明白了元丹丘早上那番话的意思,对那制药之人也是钦慕不已。 “不知是何人这般神通,简直如同仙神下凡一般,不知白是否有幸结识。” 刘使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疑道:“噫,太白竟然不知么?休得给我打滑头,这丹药不正是你那娘子亲自所炼么,你怎会不知?” 李白倏然震惊,又见刘使君身后冒出一个头来,那脸再熟悉不过。 墨青嘿嘿一笑:“李郎,娘子怕你冷着了,便遣我来给你送厚衣服了。” 李白脸色变了几许,当真不知是喜多还是惊多了,百般情绪过后,剩下的便是对许萱的好奇和与有荣焉,看来自己之前把她当一般女子对待,是大错特错了啊! 元丹丘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像模像样的恭贺道:“太白得此贤妻,真是令人羡慕不已啊。” 李白笑了笑,丝毫没有尴尬的样子,第一次有了想要回家的迫切心情。 周知辉在旁听见了,记起方才自己竟然对元道长甩了脸子,原来人家早知事情会解决,反观自己却浑身小家子气,于是便凑过来讨好道:“是啊是啊,道长这般说,莫不是也有了娶妻的念头了?” 元丹丘笑容一僵,转眼又大笑开来:“我纵然有此想法,也没有第二个许家娘子了啊!” 两人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李白知道这二人是在戏弄自己,于是也不作理,将墨青叫过一边问话。 “这丹药除却治病,可还有其它功效?”他还记着许萱想要成仙的念头。 墨青奇怪的摇摇头:“李郎的话好生奇怪,药不是拿来治病救人,还能有什么用?” 李白不想明说,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所幸墨青话多,自己高兴的说了起来。 “娘子如今可是做了件大功德的事情,就连刘使君对娘子讲话,都比对元道长还要尊敬,现在那些流民都管娘子叫仙人呢。” 李白点点头,想起自己方才炼制的药材总是不如意,上次自己竟然没有拿一颗细细研究,真是遗憾,他对墨青道:“将那丹药给我一颗,我看看都由哪些药材炼制而成。” 墨青立刻护犊子一般警惕道:“那可不行,这丹药够不够百姓服用还不一定,怎么能给你浪费呢,娘子成日的炼药多辛苦啊,您若是想知道,自己回去问呗!” 李白被堵着说不出话来,看着墨青扭头走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无礼了,不过他怎么觉得,话里话外都是在维护许萱了呢? 元道长甩了甩袖袍,长长出了口气:“看来某也到了离开的时候了,各位,有缘再见了。” 几人面色转而变得严肃,最为不舍的要数周知辉了。 元丹丘笑道:“宁德不必愁苦,将来大可长安再聚,元某便在长安等着各位了。” 周知辉苦笑,但离别在即,闲话就不宜多说了,未来之事,只有到了那一刻才能确定。 元丹丘走前又深深地看了李白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但李白好似知晓他要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二人心照不宣。 望着元丹丘离去的潇洒背影,李白眯起双眼看向远处。 长安。 第17章 若有知音见采(五) 李白又在邻水县待了一日才回,果然如刘使君那般所说,第二日的时候,邻水县的百姓已然病好了大半,只是病来如山倒,还要休养一段时日,县城内的生活恐怕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正常,不过这样的结果已经让周知辉满意了。 怪不得元丹丘临行前对周知辉道日后长安见,他这样秉性的人,做一方县令确实有些屈才了。 告别了周县令,李白与刘使君一同回了安陆。 临别前,刘使君对李白笑道:“想某与许家关系甚笃,尤其是四郎,许家小娘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次邻水县的事情,多亏了你们夫妻二人相助,否则......” 李白急忙谦恭道:“使君说的哪里话,百姓安康乐业,我大唐方才兴旺,能为百姓做些事情,也是我等的缘分。” 刘使君点点头,他虽看好有才华的后生,但是在他眼中,李白毕竟出身不明,忽然攀上许家这条大枝,想来也是个厉害人物,非是那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寒暄几句后,刘使君欲离去,想来日后无事也不会再有交集才是。 “刘使君请留步。” 此话非出自李白之口,刘使君疑惑地回头看去,却见一少年款款而来,他穿着淡青色长袍,略显瘦削,虽长着一张俊脸,却稍显憔悴。 “守成?”刘使君呵呵一笑,显然对来人甚是喜欢,“听你大人说,这些日子你都待在房中认真读书,怎么今日出来是有要紧事要办么?” 郝知礼朝刘使君行了一礼,方才答道:“昨日去府上寻使君,不料想得知您不在家,今日原本想再次叨扰,不想在街上便遇到了。” 刘使君点点头,为他介绍道:“这位便是许使君的新婿,名唤李白,也是一位奇才,若是得空,你们二人还可相互切磋学习。” 郝知礼早就发现站在一旁气质出众的男子,只是碍于不认识不好开口说话,经刘使君介绍,才得知这人竟然是许萱的夫君,怪不得...... 见郝知礼望着自己发呆,李白点点头:“郝许两家乃是至交,既是许家的友人,那也是我李某的友人了。” 郝知礼闻言急忙行礼:“小姑夫客气了,我虽和许萱同龄,却是小了她整整一辈,怎敢与您以友相称。” 刘使君哈哈一笑:“你们两个就不要相互客套了,前些日子邻水县生了一场瘟疫,多亏了这一对小夫妻出手相帮,这才将问题解决,说起来四郎选的人果然不同。” 说毕忽然想起郝知礼原先是和许萱订过亲的,不免有些尴尬。 李白却不知还有这么一回事,忙摆手道:“哪里哪里。” 郝知礼淡淡一笑,似乎并不介意刘使君的那番话,反而顺着说道:“许四叔确实看人十分准确,前几日我也听说了邻水县的事情,奈何一不懂医术,二无本事,实在是帮不上一点忙,为此也是十分自责,既然百姓已无大碍,那我也就放心了。” 刘使君想着府内还有许多公事未办,于是道:“你们年轻人应是有许多共同话要说,不如你们寻个酒楼边喝边聊,我这厢有些急事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郝知礼忙道:“既然使君有事要忙,那我明日再来拜见。” 刘使君疑道:“你找我是有要紧事?无妨,既然来了这一遭,那边同我一起回吧。” 两人一同看向李白。 李白早就想回家看看了,奈何不方便抽身,见状忙道:“白家中亦有要紧事,两位有事先忙。” 刘使君笑呵呵的打趣道:“怕是惦念家中娘子罢,既然如此那就赶快回去罢,出来了也有好几日了,家里人定也十分挂念。” 李白笑了笑,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在他走后,刘使君看了眼脸色不佳的郝知礼,淡淡道:“守成啊,你要知道没有人可以一直长盛不衰,就连朝廷几百年都要改朝换代一回,何况是一个家族,郝许两家如今日渐衰落,很难再像从前那般清贵,你的未来可是掌握在你手中的,趁现在的余热,赶紧努力一把才是正道。” 郝知礼忙躬身应诺,眼角余光见李白的车已转过街角,他低下头去,嘴角微微抿起。 李白到家时,家中一片安静,甚至连门口都没有个看护,更别提有人上前迎接。 丹砂探头探脑,奇道:“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娘子在家应该没有人敢偷懒才对,不如小奴去里面喊人,李郎且在这等一等。” 李白也奇怪,却摇头道:“不必,我同你一起。” 走到后院,终于听到了阵阵喧闹声,李白奇怪,随着声音走去,目的地却是他的书房。 丹青正搬着一叠书跑出来,见李白站在书房门口,惊讶的“啊”了一声,但随着李白不悦的目光,那一声啊由高到低,转而消失在喉间,只长着一张嘴无措的看着李白。 许萱听见外面的声音,急急忙忙走过来:“又怎么了?” 在看到李白站在门口处时,她那句话也立马收了回去,低头想了想,热情的上前接过李白的鹤氅,关怀备至的笑道:“李郎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让人知会一声,好去城门口接你,快进来暖暖身子,外面可冷了。” 说是让李白进来,自己却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李白挑了挑眉,看着屋内乱作一团,他平生最讨厌被人乱翻他的书籍和诗篇,只是不知今日是因解决了一件事情而心情不错,亦或是其它,竟然没有生气。 他摊了摊手:“娘子这是在......” 许萱尴尬的揉搓着手中的大氅,努力想要找个好的借口,道:“是我不好,因平素太无聊了,想来李郎这里找本书看,不料想却碰到了桌上的茶壶,将李郎的书和随手作的散诗给弄湿.了......” 李白看她认错的小动作十分可爱,眼中含着几分笑,却故意苦恼道:“这些书可都是我平日里最珍贵的,娘子莫要看我放的随意,却对我十分重要。” “啊?”许萱更加懊恼,她就知道,像李白这种人定然是嗜书如命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不过此事说大也不大。” 李白语气顿了顿,许萱立刻满含期待的看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朝主子讨要吃食的小猫,乖巧又可爱。 “说起来,前几日邻水县的事情,真是多亏了娘子了,太白还记得那日因为此事与娘子争吵了一番,现在想起来实在惭愧。” 许萱不料李白一点架子也没有,知道自己当初有错,不仅一点也不尴尬,该道错的时候却是一点也不含糊。 “李郎哪里话,那事儿都过去了,我也有不是,怎的又提起来了?” 仿佛就等着许萱这句话,李白点点头,答道:“娘子炼的丹药着实厉害,只是不知里面含有哪些药方,娘子可愿写一张单子与我?” 丹砂在一旁听得直想竖大拇指,他还以为李白日后会低三下四或者偷偷摸摸的向许萱讨要,不料想他反应如此之快,光明正大的要,既给许萱一个大度的印象,又得了便宜还卖了乖,佩服啊佩服! 许萱当然应好,丹药又不是什么秘术,何况对方也是自家人,有什么好藏私的。 “李郎既然想知道,那我回房便将配方写下来。” 李白点点头,见众人均舒了口气,心里暗自好笑,不想自己竟然会这般可怕,虽说弄乱了书房他会气恼,但也不至于打人撵人的,一个个竟怕成这样。 想着,他又看了眼许萱,因她低着头,只能看到光洁细腻的额头和发际线,柔顺的墨发盘在头顶,小小的耳垂上戴着红色的珠坠,映衬的她皮肤愈发雪白。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新婚之日的那天晚上,她浑身如玉般润滑白皙,身下是大片的殷红色,两番对比,衬得她魅惑勾人,与平时温婉柔顺的模样大不相同。 见他久未说话,许萱抬眸悄悄看了他一眼,往一旁挪了挪身子,道:“门口冷,李郎快别在那站着了,进来暖和暖和。” 李白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小娘子,事情若是没有处理好,难道连门都不给他进了? 走进里面他才明白许萱为什么答应的那么干脆了,哪里是被茶壶洒了水那么简单,这书倒在地上一大片,上面还印着可疑的脚印,人的,竟然还有......兽类? “那是什么踩上去的?”四个小点点,怎么可能是人的脚印,一些书还被咬烂了,简直不忍直视。 许萱勉强笑了笑:“李郎不如先去洗个热水澡,等下收拾好了,你再过来看?” 李白闭了闭眼,说好了不生气的,君子不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将怒气压下,他冲许萱温柔一笑:“好,就听娘子的。” 不知为何,许萱总觉得他那笑着实令人毛骨悚然,见他终于走了,大大松了口气,忙令人赶快收拾起来。 第18章 若有知音见采(六) 夜,寒星点点。 一阵风袭来,将虚掩着的窗推开,炉内的火光晃了晃,随着朝青将窗户关紧,再次沉静下来。 李白靠在围屏榻上,一手喝着许萱令人刚酿制好的果酒,一边看着本书。 屋内安静的只有他翻动书页的声音,许萱从刺绣中抬头看了他一眼,旁边的烛光映着他的五官柔和了许多,狭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高挺的鼻子,以及微抿的薄唇。 仿佛感受到了许萱的目光,李白动了动身子,将支撑身体的重量的左臂换成右臂,一双长腿随意的交叠着,而后,他又翻了一页。 如此祥和,还真是让人有些不适应。 许萱悄悄打了个哈欠,打破宁静道:“书房内已经收拾妥当,不过有些书......若是李郎不嫌弃,妾身的字尚还能看,回头给你再抄一本,如何?” 李白将书放下,一条腿屈起,认真想了想,有些书倒是寻常可以买到的,倒是一些孤本有些麻烦了,不过事已如此,额外的情绪也都是无用的。 “娘子不必介意,一些书罢了,没了就没。”说着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倒是这酒不错,不过如今天寒,娘子还是等来年再酿罢。” 提起这个,许萱忽然想起李白给自己的那张单子,回头要找出来,想来李白喜欢的,应是不错的酒方。 “李郎还要继续看书?”许萱将绣帕交给朝青,起身坐在铜镜旁,将头上的珠钗一一卸掉。 李白坐了起来,舒展了下身子,踱步往床上走去。 “不看了,这几日眼睛熬得有些难受。” 许萱梳罢头,掀开幔帐,往里面探了探头,见李白背对她睡在里侧,轻声问道:“李郎睡了?不如让婢子们大盆热水来敷敷眼?” 李白没有说话,只轻轻摇了摇手,像是累极了的样子。 也对,早些日子都是与人喝酒睡在书房,后来便去了邻水县昼夜不停的帮忙,今天又赶了一天的路,就算是个铁人也有累倒的时候。 许萱放轻了动作,她对朝青暮雪挥了挥手,两人见状熄了灯,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亲自往火炉里添了木炭,想是能熬过今晚,许萱放了心,这才轻手轻脚的上了床,慢慢掀起外面的被角,一点一点的蹭进去,里面有汤婆子,许萱舒适的呼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呼完,忽然一只手臂从后方伸了过来,搭在了她的身上。 “娘子还未给我写药方,可是后悔给了?” 他滚烫的气息正打在自己耳后,许萱僵了僵,想回头又不敢,顿觉被内的气温瞬间升高。 “你若是急要,我现在便起来给你写?”许萱说完,作势便要起来。 李白忙按住她,一半的身子压在了她的身上。 “明日再写也不迟,不过娘子的字确实很不错,秀丽颀长,提按分明,牵丝劲挺,不燥不润。想来给我抄一本书,也会是我珍藏的孤本了,如此一想,我倒是还赚着了。” 许萱开始还惊讶了一下,后来想到李白是进过许圉师的书房的,她曾给许圉师抄过许多本书,见到也不足为奇。 “李郎方才不是还说不用了?” 李白轻笑了一声,微微动了下身子,从自己的被子里出来,钻进了许萱的。 他的胸膛贴在她的背后,真热啊,简直比屋内的火炉还要温暖一些,只是她不太习惯与人同榻,身子总是放松不下来。 李白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身,两人亲密无缝,只听李白叹道:“还是家里好,外面虽然天大地大,却总是冷冰冰的。” 这倒是说出了他心底里的话,以前无论是跟在父亲身旁时,还是后来从师,亦或是自己漂泊于世间,遇到多少知己好友,却没有个在他身边知冷知热的人,许萱是第一个,会在他回家的时候关怀备至,也会在他离家的时候,柔顺的等他回来。 即便他知道,这些不过都是夫妻间的分内之事,之前是从未想过有一个家庭,走到哪儿便在哪停留一段时日。而现在真的有了家这个概念,却是完完全全的不同了,感觉......倒也很不错的样子。 “李郎这几日辛苦了,还是早些歇息罢。”许萱忽然想起许自正,依照他那性子,估计明日便赶过来寻李白问话了。 李白不知自己无形之中惹了岳父大人,心里竟然惦念起以前最不耻的温存来,难怪人道,饭饱思淫.欲。 “娘子也辛苦了,不想为夫之前愚钝,竟然还因此事责问娘子,娘子大度不怪罪,实是为夫之幸。” 嘴里说着,手上却也不老实,他慢慢伸进许萱的里衣,触手一片细腻,手感颇好,让他爱不释手。 许萱忙伸手制止,紧张道:“李郎怎么出门一趟,竟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李白探头过来,火炉的亮光映进他的瞳孔,使他面庞变得愈发清俊。 “真的吗?哪里变了,我怎么不晓得?娘子快帮我看看。” 不想李白也有这种小孩子脾性的时候,许萱笑着推开他的脑袋:“你身上有酒味......” 怕又是因为酒的缘故罢。 李白低沉的笑声传来,震得许萱手掌发麻,她急忙将手收回,不料他却趁势亲了下来...... 许萱手忙脚乱的阻止他,偏他两只手还不老实,不过片刻,许萱的衣服便已被他扯乱,露出大好春光。 “你喝醉了.....” 李白低笑道:“就那点量,还是果酒,怎么会醉倒我?” 许萱就瞪着他说:“那你就是在借酒装疯卖傻!” 李白还是笑:“娘子说是,那便就是罢。” 李白的笑当真是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他长得好看,一双好看的眸子笑起来时会直勾勾的盯着你,就算想要生气,也生不起来了罢。 “不会是出去学了些混账东西罢?”许萱小声嘀咕。 李白压了上去,一边在许萱颈上细细密密的吻着,一边含糊道:“那娘子便是为夫的老师。” 许萱的长发散落在床上,只可惜不再是成亲那日的殷红色,不过蓝色与白色映衬,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 许萱这次没有睡到很晚,如她所预料,许自正听说昨天李白回来了,一大早便往这边赶了过来。 彼时李白正半压在许萱身上,一张俊脸埋进许萱的脖颈里,灼热的呼吸打在许萱脖子上,睡得正香。 朝青本不想在这时候凑上去打扰两位主子,除却新婚那夜,许萱两人很久没有这般亲密的睡在一处了,奈何许自正一早找上门来,总不好让他一直等着。 许萱浑身酸疼,明明奔劳了好几日的人,居然精力还这么旺盛,要了两次还不够,要不是她后来放下身段哭着求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过她。 不过看他睡的这样香,当真是不舍得将他喊醒,只是依照许自正的脾性,等的越久,怒气怕是积累的愈多,到时候恐怕就不容易哄了。 许萱轻轻推了推他,唤道:“李郎?” 李白迷迷糊糊的连眼睛也没有睁开,将许萱抱的更紧了。 许萱无奈,知道他辛苦,既心疼,又怕他真的得罪许自正,只好柔声哄道:“大人今日来了,你快些起来去见他罢。” 李白闻言这才睁开眼来,眉宇间俱是疲惫,声音略带沙哑,疑惑道:“岳父?” 许萱从他怀中挣开来,自己先率先起床,昨晚她也是被折腾了一宿,更何况外间冷,家中没有长辈,平时的话就能多赖一会儿床,李白身上暖烘烘的,虽然还有点不太自在,但抱在一起睡觉确实很舒服。 “是啊,有一会子了,莫要让他等太久。” 说完许萱又问一旁服侍的朝青:“大人来时可吃了早膳?” 朝青正给许萱梳着头,闻言笑道:“奴婢派人问了的,说是一早起来便往这边赶,还未用早膳。” 许萱忙道:“那快去告诉厨房一声,让人做点大人爱吃的东西,等下正好一起用了。” “哎。”朝青应道。 许萱见她转身准备出去,急忙又喊了一声:“也记得告诉厨子,李郎回来了,平时李郎爱吃的那几样也要记得做上。” 朝青闻言抿嘴笑了笑,福了福身子,提高音量道:“是,婢子记下了。”说罢,便命一旁的小婢女去了。 李白揉着头起来,昨夜又喝了点酒,虽不多,但加上后来纵欲,连着几天来奔波,乍一放松,便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了。 “李郎可是头疼?”许萱从镜子里看见李白揉着头,一脸难受的表情,随意插了几支珠钗,便起身回到床前,伸手摸了摸李白的额头。 昨晚第一次好好表现,李白当然不想娘子觉得自己无用,忙避开道:“无碍,刚才起得猛了,等下便好。” 体温正常,许萱也放了心,见如夏拿了李白的衣裳过来,便顺手接了过来,打算亲自为李白更衣。 李白甚为受用,他两手张开,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女人为他忙前忙后,顿时觉得一颗心要被融化了。 他忽然想起,记忆里仿佛也有个满怀柔情的女人,为他更衣穿鞋,嘘寒问暖,只是时间过于久远,他连那个女人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说起来,这还是许萱第一次给别人穿衣服,生怕李白等太久,更怕许自正等的不耐烦,可是越是着急,越总是出差错。而李白则满脸笑意的看着他,任她为所欲为,一点急色也无。 终于把衣服穿好,许萱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心想这贤惠果然不是一蹴而就的,对母亲也就更加钦佩了。 “李郎梳洗梳洗,等下与大人一同用早膳。”许萱心里有着小想法,许自正依照古人之言,向来食不语寝不言,想来吃完饭之后,心里的怒气也消散了大半了吧? 第19章 若有知音见采(七) 初阳透过枝丫的缝隙照进府邸,比起前几日,今天格外的暖和。 早膳摆在前厅,许萱亲自布菜,有意讨好许自正。 “大人来之前也该知会一声,如此我好吩咐厨房做些大人爱吃的,今天太过匆忙,恐怕味道都不如府里的。” 许自正轻哼了一声,扫过李白,见他面色红润,笑带春风,看来日子过得很是满意啊。 清了清嗓子,许自正朝李白问道:“太白啊,听说前几日你特地跑到邻水县帮助那些难民,刘使君对你也是大大的赞赏,看来你与那些只知圣贤书的读书人毕竟不同,多才多艺,倒是我们萱儿的福气了。” 李白忙道:“父亲过誉了,因事出突然,没来得及亲自告知娘子,太白一直心怀内疚。” 还算是个明白人,许自正脸色缓和许多,他捋了捋胡须,又道:“突发事件,自然可以理解,况且太白一心为民,我与萱儿也都是支持的,只是那毕竟是危险之事,你现在比不得一起一个人的时候,平时也要多为这个家着想着想。” 许萱有些尴尬的看了李白一眼,许自正这般反像是她跟父亲告状一般,不料李白也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眼中满是笑意。 “父亲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日后当加以改正。”说罢,他又对许萱道,“还请娘子监督。” 许自正哈哈一笑,对李白很是满意,他举了举酒杯:“太白果然甚得我心,将女儿嫁给你,是我许自正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了。” 李白忙举起酒杯应对:“都是太白的荣幸。” 许自正点点头,想起一事,又问道:“听说与你一同前往邻水县的,还有胡紫阳的弟子元丹丘?” 许萱为两人斟酒,李白接过,看了她一眼,才答道:“确实如此,说来也是巧合,那时城外乱成一片,亏得元道长及时出手相帮,否则流民闹入城,万一将瘟疫传染开来,麻烦就更大了。” “原来如此。”许自正手抚酒杯,又道,“按说像元道长这样的人,应是难以碰到才是,太白竟然能和元道长以友人相称,可见其对你甚为赞赏啊。既然如此,那他临走之前,可有指点你一二?” 李白摇摇头:“只说日后有缘,长安相聚。” 许自正低头沉思:“元道长这番话的意思......可是将来你会有在长安受到重用的机会?” 李白依然摇头。 “太白才智过人,本就不应如此平淡被埋没,大唐若是没有你,那将是多大的损失啊。”许自正叹气,他膝下只有许萱一女,将来李白若是有机会得到圣人青眼,许家也可以得分殊荣,只是李白性子飘忽不定,未来的事还真是说不准。 许萱见饭菜都已经凉了,两人都没怎么动过筷子,气愤沉闷,有意缓解氛围,笑道:“大人多虑了,这有道是说,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李郎将来如何,亦不是他一人可以左右,圣人虽贤,但朝廷上下也不完全是他一人说的算的。况且即便李郎入不了朝堂,也不难说是另外一种福气呢。” 许自正心中更想重振许家风光,哪里听得许萱这番话,只当是妇人怕事只求安稳,并没放在心里。 李白冲许萱莞尔一笑:“娘子说的是,若是太白将来入不了仕,只消娘子不嫌弃便足矣。” 许萱低头浅笑,话说这么说,若是李白真的不想当官,又怎会一心想去长安?不过是心气太高,被众人捧在手心,所以在看到当官并非他所想那般,于是也得罪了不少权势之人,从而志气消减。 许自正皱了皱眉,一心执着于官虽然偏执了些,但像李白这般看似不放在心上的,却在少数,有心说些道理,又想起李白身世,终究暗暗叹了口气,将话咽了回去。 送走许自正,许萱又让人做了一桌子菜摆进书房,方才只顾着说话,三人都没有怎么吃饭,她倒还好,这两个男人一提起正事,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李白放下书,走到桌旁坐下,许自正眼中的急切他看的十分清楚,也十分理解,但...... “李郎不要搭理大人的话,他如今年纪越来越大,话也越来越多。”许萱为李郎布了菜,“只可惜我上无兄长下无幼弟,无人在父亲面前尽孝,他会觉得孤单也是正常。” 李白甚为理解的点点头:“如今我们已是一家人,我便是他的儿子,自然把他当成亲生父亲一般尽孝,他期望我成器,也是为我着想,可惜,我怕是会让父亲失望了。” 许萱忙安慰道:“李郎如今年轻正盛,缘何说这泄气话,况且即便真的入不了仕,许萱如方才所言一样,并不在乎,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处,比什么都重要。” 李白大为感触,望着许萱的目光也愈发柔和,他拉了许萱的手,轻声道:“方才你也没怎么吃,坐下与我一起吃些,我怎么瞧着,你比我回来之前瘦了一点?” 许萱摸了摸脸,她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难道平时看习惯了? “对了,父亲临走前说起你的生辰快到了,可想好怎么过了?” 李白习惯性的去拿酒壶,却被许萱夺了过去。 “方才和父亲喝的不少了,不许再喝了。” 李白恋恋不舍的看着许萱把酒拿走,却也没有阻止,见许萱盛了汤,便顺从的接过来喝了。 许萱看他一口气喝光,这才接着道:“至于生辰,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到时候厨子里给我做碗长寿面就可以了。” 李白笑了笑,想起家中的一切东西都已归许萱保管,提醒道:“那日我让墨青交给你的东西,你可保管好了?” 许萱想起那个匣子,点点头:“都好好存着,李郎要用么?” 李白摆了摆手,嘱咐道:“里面有一些纸券和借条,凭借那些东西可以换到钱,若是需要便遣墨青去便是,有些却是需要我亲自出面,不过也非是大事。” 许萱奇怪,那纸券厚厚一叠,不在少数,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 李白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许萱也不好多问。 李白坐在一旁看书,许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记得昨夜李白情动时说的话,便坐在另一边准备抄写毁掉的书。 屋内温暖如春,许萱让人把桌子搬到一旁的榻上来,拿褥子铺在腿上,怀中抱着汤婆子,哪里有抄书的氛围,倒是像刺绣制衣的。 李白也没有阻止,笑着令墨青把笔墨伺候了,先看了两眼,道:“书本已毁,有些字迹缺失,娘子若是不知可问为夫。” 许萱笑道:“是,夫子,学生记下了。” 李白也跟着笑了起来。 许萱抄了一会儿,自从成亲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提笔,以前在许府时,许圉师经常给给她一本书,让她先看一遍,然后抄两边。先看一遍是为了熟识,抄第一遍是为了加强记忆,第三遍则是为了练字了,故而有些书她都能默写下来。 李白这本书她从未读过,想来不知是哪位先人的孤本,里面俱是一些想法另异的诗篇,然而每一篇都不完整,像是某个人敬仰这位诗人才华,努力找寻来的,可惜都是残句。 李白见许萱抄着抄着停了下来,竟是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他凑过去看了一眼,道:“这是家师赠予我的孤本。” 许萱不妨,被他唬了一跳,拍了拍胸脯,埋怨道:“李郎要说话就说,猛地凑过来吓人一跳。” 李白呵呵的笑,将书拿来,指着咬烂的地方道:“这里是个奇字,我也不知是哪位诗人所作,或者只是个隐士,不曾出山,但其作诗技巧以及想法,令我长了许多见识,它本就是孤本,如今再加上娘子亲手所誊,看来此书价值连城了,不过纵然给我整座城池,我都不换。” 许萱开始还认真的听他讲,后来见他开始不老实,瞪了他一眼,嗔道:“如李郎这般说,可是要拿整座城池来交换我手中的这本书了?” 李白靠在许宛身后的迎枕上,闻着许萱身上淡淡的皂角香,笑道:“白虽没有整座城池,却是把所有都给了娘子,倾我所有,不知娘子是否嫌弃?” 许萱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虽在笑,表情却十分专注,认真看去还有一点点紧张和期待。 许萱复转回来,望着破烂不堪的孤本,低声道:“若是李郎倾心所付,许萱怎会无情相拒。” 李白闻言大喜,他从后方偷偷观察许萱表情,见她微低着头,脸颊泛红,唇角却是高高翘起。 第20章 若有知音见采(八) 府邸,丹房。 朝青看着婢女们把丹房里面的东西清空,剩余药材锁进库房,她回头犹豫的看了许萱一眼,担忧的问道:“娘子真的打算以后不再炼丹了?” 许萱手中拿着一封信,她又展开看了一眼,仍旧是那和尚的来信,只是这次却比上次多了两个字。 “瘟疫已解,适可而止。” 暮雪也颇觉可惜,叹了口气,道:“这丹药救了多少人啊,忽然不炼了也怪可惜的。” 许萱淡淡一笑,道:“有些东西得了好处,感恩之余不能无休无止的贪婪索求,况且它们的价值也算是用完了,物尽其用,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自从邻水县的事情解决后,许萱后来曾试着炼制丹药,却总是与之前大不一样,纵使用同样的药材,效果却没有先前那般神奇了。 朝青看见之前收留的那只小狗朝这边走了过来,对许萱笑道:“这个小家伙倒是个有福气的,挑着好时候碰着娘子,再没有它运气好的了。” 见那小狗比之前胖了许多,也可爱了许多,许萱心中也欣慰不少:“你说的极是,记得千万看好了,别再让它乱闯进李郎的书房了,那里面的东西虽然没有多少金银器物,可是李郎却看它们比黄金还要珍贵。” 朝青点点头,道:“婢子省得。” 许萱想起要抄写的书还有大半,便转身往书房走去,一边问朝青:“李郎出去会友还未归来?” 朝青笑道:“还没有,郎主出去哪次不是喝到尽兴才归?这天还早着呢。” 许萱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气,忽然想起李白自从把所有家当给了自己,并未跟自己讨要过钱,难不成每次都是别人付钱? “可知同李郎喝酒的人是谁?” 朝青摇摇头:“婢子不知。” 到了书房,许萱不忙着抄书,吩咐道:“去把丹青给我找来,我有话问他。” 安陆郊外,梅花亭。 李白招了招手,有一清秀小童端着酒壶前来斟酒,打趣道:“李郎喝了这么多酒,看着一点醉意也无,真是好酒量!” 李白呵呵一笑,看向对面那人:“可有你家郎主酒量深?” 小童笑笑不答,乖巧的站在对面那人身后。 “李郎爱酒如命,我岂能和李郎相比?祖祖辈辈皆靠着这个酿酒的手艺过到今日,若非如此,自然是及不上李郎半分的。” 那人年纪在三十左右,面相和善,留着短须,一身素袍,一双眼睛明亮而犀利。 “不知裴宽喜欢刘兄店里的哪种酒?”李白脸色愈发苍白,他却没有要停下饮酒的意思。 刘蒙闻言一顿,面带尴尬道:“上次太白之托,刘某实是用心办了,裴长史家的管家来买酒时,我已然将太白的话带了过去,只是后来却没有音信回复,不知道是不是那管家一时半会的忘记了。” 说罢,他看李白垂了眼帘,忙安慰道:“裴长史素日里忙,忘事也是常有的,待有下回我再替你问问。” 李白心知肚明,若非是有些人在背后毁谤他的出身来历,裴宽缘何会不见他? 心里微叹了口气,李白抬头笑道:“刘兄不必自责,忘记便算了,待下回我写了帖子,亲自上门拜访,方显诚意。” 刘蒙哈哈一笑:“是了是了,某不过一区区酒商,说的话裴长史怎么听得进去?不过是我家的酒有几分可取之处,常来买些罢了。” 李白点点头,也没了喝酒的雅致,于是起身拱手道:“今日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就先回了,下次再来寻刘兄饮酒作乐。” 刘蒙看了看天色,以往李白回去最晚也是傍晚的时间,现在还尚早...... “莫不是惦念家中娘子?李郎以往可是没有这般早的啊!” 提起许萱,李白回家的*倒是更盛了,也不出言否认,道别之后便离去了。 走在街上,李白走路与常人无异,身上的酒味也不似那酗酒之人难闻至极,他长相又极其俊美,不少妇人都朝他这边看来。 墨青跟在身后提心吊胆,这条路并非回家的路,他赶上两步,在李白耳边小声道:“李郎,您走错了,这不是回家的路,路在您右手边呢。” 李白往左右两边看了看,忽然往左边的小胡同里走去了。 墨青开始着急,李郎这次莫不是喝得太多了,连路都分不清了? “李郎,您这是要去哪?您说出来,小奴给您带路?” 李白忽然停下,转身定定的看着他,目光沉淀如水,却没有焦距,仿佛透过他在看着别处。 “去哪儿?墨青,你知道吗?在你跟我之前,我也经常这样问自己,我要去哪里?” 墨青眼中露出担忧,李郎真的是喝醉了,平时的他从来不会跟他说这些,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也都是温柔的笑笑,转身去做别的事了。墨青想,这些年来,李郎都是一个人,想来心中积压了不少事情,却无人理解和倾诉。 “李郎说的这是哪里话,李郎要去哪儿,娘子不都在家等着您呢嘛!” 顺着墨青的话,李白突然想起现在每次回到家中,不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远远地便能看见房间留着一盏小灯,屋里的火炉永远燃着,被窝里也是热乎乎的,还有个嘘寒问暖的小人儿。 一阵冷风吹来,李白清醒了许多,也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他莞尔一笑,又是温文尔雅俏公子的模样。 “你说的对,我们这便回家,莫要再让娘子苦等了。” “嗯!”墨青点点头,一颗心也放了回去。 胡同深处的阴影中忽然出现几个人,身上衣物破烂不堪,其中一人冷笑道:“郎君想要回家见娘子,先给我等留点晚饭钱罢。” 李白唇角微勾,目光冰冷,右手缓缓握上腰间的藏剑。 朝青看了看天色,对还在抄书的许萱道:“娘子,想来郎主晚上不回来用膳了,不如婢子先让人端上来,您也好歇歇眼。” 许萱点点头,揉了揉手腕,叮嘱道:“就摆在书房罢,记得给李郎留一些,晚上他看书晚了可以当夜宵吃。” 朝青笑着应了,现在娘子关心起郎主来越发的熟稔了,如同老夫老妻一般。 许萱刚坐定,暮雪便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对许萱禀道:“娘子娘子,郎主回来了。” 许萱惊讶的看了一眼天色:“今儿怎么这么早?” 暮雪显然受到了惊吓,急切道:“郎主一回来便去后院里找您了,我看郎主袖子上有血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您快去看看吧。” 许萱闻言大震,哪里还顾得上吃饭,忙扔了筷子往后院小跑去。朝青紧跟在后面:“娘子您慢一点,小心摔着了。” 回到内室,李白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笑容满面的和如夏说着话,见许萱匆忙赶来,忙走上前扶住她:“怎么走的这么急,我都和暮雪说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她小题大做偏要跑去找你。” 许萱上下打量着李白,道:“暮雪说你身上有血迹,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白把她领到榻上做了,挥手让人退了下去,这才握着许萱的手安抚道:“那都是别人的,我只是被刀擦伤了一下,已经上了药,不碍事的。” 许萱看他脸色尚好,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味,知道他又喝了不少:“你不是出去喝酒了么?难不成醉酒与人打了起来?” 酒的后劲逐渐涌上头,李白把身体的重量靠在许萱身上,懒懒道:“没什么,喝醉后误入了一个偏僻巷子,遇到几个乞儿,要跟我讨要些钱财,我给了钱居然还打我衣服的注意,君子岂可衣衫不整的走在街上?我当然不给,于是就教训了他们一下。” 许萱有些不信:“你教训了他们?” 李白身材瘦削,但是许萱看到过他脱衣服后的样子,结实有力,倒也不像是柔弱书生的模样。 李白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短剑,摇了摇头,笑道:“这东西带在身上可不是摆设,记得年少时曾不懂事,与一些同龄人寻衅滋事,那时可比现在厉害多了,起码不会被三个饿了一天的人给擦伤!” 许萱记起李白年轻时好像和一些混混在一处的,貌似还杀过人? 她掀起李白的袖子看了一眼,见果然如他所说并无大碍,便对他使剑感到好奇:“李郎把他们如何了?” 李白笑道:“能如何?难不成朗朗乾坤,我还能杀人不成?他们过于贪婪,我见他们可怜,便把身上的钱物都给了他们,谁知却不知足,看来可怜之人也是有可恨之处的。” 李白扭头看了看许萱,叹了口气:“看来,再出门就要向娘子讨些零散钱花花了。” 许萱抿嘴笑道:“今儿个丹青可是和我说了,你手里有那酒家的借据,见你不要利息,又看你是爱酒之人,每日饮酒都不向你讨钱,原来李郎本事这般大,我说李郎的钱怎么总是花不完呢。” 似乎想起了什么,李白敛了笑意,闭上了眼睛,似乎就此睡去了。 许萱想起书房摆的晚膳,小声对他道:“李郎晚膳用了吗?” 李白没有回答,头微微低下,靠在了许萱的胸前。 第21章 若有知音见采(九) 裴府门前。 墨青上前敲了门,有人探出头问道:“你是何人?” 墨青退回,李白走上前,拱了拱手,拿出一份拜帖,道:“这位管家,在下李白,慕名裴长史已久,特此前来拜见。” 那管家上下打量了一下李白,接过帖子,道:“我家长史今日出门去了,不在家,不如李郎改日再来?” 李白微顿,他眼角瞥见门缝后有一抹蓝衣,笑道:“不知长史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这......”管家犹豫了下,答道,“长史一早便被几位故交相约爬山去了,至于归期,恐怕最晚也得明日了。” 李白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白改日再来,还望管家告知长史一声。” “自然自然。”管家连连点头。 李白又看了眼门缝处,蓝衣已经不见,他暗自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管家看人走了,小心关上门,对身后身穿蓝衣的中年男子道:“郎主,若是下次那个姓李的再来,该当如何呢?” 裴宽抖了抖胡子,不屑道:“不见,就说我不在家。” 管家犹豫道:“一直这样也不大好,毕竟他可是许相公的孙女婿,以后总会有相见的机会的。” 裴宽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一个商人之子,为求仕途竟然低头入赘,妄为君子,还配读什么圣贤书,能把许相公和许使君哄得团团转,可见其厉害之处,现在又想来欺哄我!” 管家听了笑道:“听说是没有入赘的,许家族谱没有写进他的名字,算不得。既然如此,那您为何还和彭郎走的那样亲近?” “一丘之貉!”裴宽顿了顿,“不过,这二人毕竟不同,彭允祖上虽同为商人,但好歹不会为了仕途这般折腰,与入赘有何不同?况且彭允算是个有志少年,加上祖父、父亲都曾为官,他现在也有个一官半职,李白同他如何相比!” “也是,那他以后再来,便让门卫挡着,想来他也是个聪明之人,知道了郎主的意思,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裴宽撇了撇嘴:“细皮嫩肉,比女人长得还好看,恐怕是先把许家千金给迷惑住了,自古美男多薄情,也不知他自比潘安若何。” 墨青为自家郎主不服,气愤道:“我看那裴长史明明在家,就是不愿见李郎,一惯听信别人的话,人云亦云,也不是个什么好的,李郎何必去拜见他?” 李白自然比墨青心中清楚,无奈道:“裴宽这人生性耿直,也执拗的很,写的诗虽有些平淡无奇,却有着迥然的观点,我便起了与他相谈的欲.望,罢了,既然无缘那我也不便强求。” 墨青听了嗤笑一声:“什么耿直,我看是愚钝,李郎来找他是看得起他。还有那些在背后说三道四之人,定是嫉妒李郎的才华,又妒忌李郎得了美貌又聪慧的娘子,有些人,就是看不得别人好!” 李白敲了敲他的头,皱眉道:“闭嘴,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没有遮拦了,小心被人听了去!” 墨青把头一抬:“我才不怕他呢!” 李白好笑道:“那你去当着人家的面说去,在背后嘀嘀咕咕,亦非君子之道。” 墨青嘿嘿一笑:“这不是有李郎呢嘛,要是换成别人,我还不说了。” 李白不再与他浑说,指了指旁边的酒家,道:“去给我买些梨花酿来。” 墨青应了一声,站着没动。 李白见状,无奈的拍了拍腰间,笑道:“前日把钱都给了那几个乞儿,今日出来也忘记和娘子讨要,你先帮我垫上。” 墨青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以前也帮李郎垫过,每次都说会还给我,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李白指着他笑骂道:“你这白眼狼,你身上的钱不都是我给的?怎么给我买两壶酒都不行了?” 墨青一本正经道:“既然是李郎赏了小奴的,那就是小奴的,您要喝酒啊,可以,自己掏钱啊。” 李白扶住头,拿他没办法,无奈只好道:“这样罢,你先给我垫上了,回去我跟娘子讨要,回头还你双倍,如何?” 墨青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李白有些头疼,又舍不得那梨花酿的香醇,只好把腰间的短剑拿下来给他,道:“这样罢,我先拿这个抵了,回去给了你钱,你再把剑还我,这样总可以了吧?” 墨青想那剑是李白的爱惜之物,于是果断的接过,这才肯去买酒了。 回到家里,见丹青正在训斥两个婢女,李白先让墨青把酒放去书房,才又唤了一声丹青。 丹青和那两个婢女急忙行礼。 李白问道:“发生了何事?” 丹青犹豫道:“这两人不听主子的话,小奴瞧见了,当然不能任由她们继续胡作非为了。” 李白哭笑不得:“我怎么瞧着你和墨青都愈发的有出息了,怎么,下次是不是也要训斥我和娘子几句了?” 丹青委屈道:“小奴怎敢!就算给小奴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李郎和娘子如何。” 李白笑了笑,刚想问缘由,忽见一黄色物体跑到自己脚边,他低头一看,却是一条摇着尾巴的小狗,惊讶道:“它怎么还活着?” 丹青目瞪口呆:“李郎这话是何意?您......难不成想杀死它来着?” 李白与丹青四眼相望,口中犹豫的怎么开口,一旁的婢子忽然开口求饶:“婢子并非故意的,是如夏姐姐说,小狗这几日总是不听话,每逢用食的时候就跑来跑去,下次再这样就打它几下,说是畜生就是要打才肯听话的。” 李白好像明白了什么,问道:“那日娘子在后院,是在给它治病?” 丹青点点头,奇怪道:“李郎不知?书房里的书被这小家伙弄得乱糟糟的,我看您也没有生气,还以为您早就知道了。” 原来竟是一场误会,李白原本郁卒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对那两个婢女道:“这狗虽是畜生,却是明些事理的,只是需要耐心去教,况且它年龄尚幼,爱玩也是正常,便由它去罢,饿了自然会吃的。” 两位婢子屈膝应了,退了下去。 李白往书房走去,嘱咐丹青道:“也不必刻意拦着它,下次记得把我那些藏书放在它够不着的地方就是了。” 丹青笑道:“人家都是把好书放在最上面的,偏偏李郎喜欢放在最下面,便遭此殃,不过娘子早就吩咐过了,书也放好了,小奴今儿准备跟您说来着。对了,那娘子抄写的书放在何处?也是一同放在最上层么?” 李白想了想,道:“不用,我亲自放。” 提起许萱,李白想到早晨出门时她还未起身,莫不是昨晚太劳累了?食髓知味,他得了她,现在愈发的欲罢不能。心中愧疚,于是转身准备往后院走去:“娘子可用了膳?” 丹青忙跟上去:“您是问早膳还是午膳?您早上刚走,郝家的千金便来拜访娘子了,两人现在正在花厅里说话,您要去么?” “郝家?郝知礼的姐姐?”丹青想起那日在街上遇到的少年郎,看自己的眼神颇为复杂。 丹青笑道:“李郎可是说错了,哪是姐姐,明明是小姑姑,说是郝象贤的姐姐还差不多。” 李白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记起他那日曾喊过自己姑父的。 “罢了,两位姐妹许久未见,想必有些私话要说,我们不去打扰了。” 李白又转身去了书房,许萱的抄好的一本书正放在书桌上,他拿起看了一遍,方才小心翼翼的拿布包好了,放进了内室里。 墨青知道李白看书时必定要时时喝上几口,于是将酒拿了出来,瞪着眼睛看着从内室里出来的李白:“神神秘秘的,李郎在藏什么好东西?” 李白没有理他,接过酒闻了闻,道:“香!好酒!” 墨青将酒放好,把手伸到他面前摊开。 李白看了一眼,扭过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急什么,这不是还没有见着娘子么,况且我剑还在你手里,还怕我赖你的账?” 墨青犹豫的看了他一眼,将手不情愿的收了回来。 如夏朝里面探了探头,墨青瞧见了,问道:“如夏姐姐,可是有什么事?” 李白也回头看着她,喝了酒的眼睛愈发的明亮。 如夏在门口福了福身子,看了李白一眼,道:“娘子听说李郎回来了,让婢子来问问李郎有没有用午膳,好让厨房准备。” 李白闻言笑道:“难为娘子看见昔日好姐妹还能挂念我,既然如此,那便摆在书房罢。” 如夏应了,扶了扶鬓间的珠花,这才转身离去。 第22章 若有知音见采(十) 朝青把新开的几朵腊梅折下来,放入花瓶中,屋内顿时清香无比。 郝象蓉看着其中几朵含苞待放,忽然感慨了起来:“看到这腊梅,我便想起以前的时候,你我姐妹年龄尚幼,总是在一处玩闹,现在一转眼你就嫁了人。” 许萱亲自给她倒了茶水,笑道:“你也不必着急,阿叔定然已经给你挑好了夫婿,说不定过了这个年,就轮到你嫁人了。” 郝象蓉托着腮,漫不经心道:“你猜对了,父亲已经给我定好人家,吉日都选好了,就等着过完年完婚。” 许萱颇觉惊讶,却又在意料之中,郝象蓉的年纪也不小了,但是看她的样子,却不是很满意。 “不知男方是何人?” 郝象蓉看了她一眼,不高兴道:“裴长史那个最小的儿子,比我小两岁,小时候见过几次,一副极其自大的模样,你可还有印象?” 许萱突然想起来了,但时间毕竟久远,相貌已然记不清楚。 “我只记得他长了一对虎牙,笑起来还挺可爱。” 郝象蓉不敢置信的叫道:“可爱?你什么眼光,裴宽那个老顽固能教出什么好儿子来,父亲定下亲事之后才告知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他亲生的。” 许萱忽然想到,若是这两人日后生活在一处,一定十分热闹,可惜她瞧不见了。 “我看没什么不好,就是你我见面不太方便了,平时肯定有许多事,裴志明是裴宽的小儿,必定不会把他分出去,你以后是要和公婆在一处的,行事可要留些分寸,莫再想像在家时那般随意。” 郝象蓉不耐烦道:“你怎么说的和我阿娘一样,莫不是成了亲的女人都会变得絮叨?” 许萱白了她一眼,将未绣完的荷包拿出来绣,任郝象蓉自己在那发呆。 郝象蓉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凑到她面前,小声问道:“萱姐姐,成亲......是什么感觉啊?” 许萱唰的一下子红了脸,不妨郝象蓉居然问出这样的话来,脑中便想起昨晚的翻云覆雨,李白竟然让她坐在他身上......真是太羞耻了! 郝象蓉何曾见过许萱这样的表情,顿时愈发的感兴趣了,摇着许萱不停的问道:“好姐姐,快点告诉我嘛,李郎他待你如何?” 许萱被她摇的头晕脑胀的,刚想训斥她两声,忽然“哎哟”一声,只觉得指尖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低头看去,左手食指上渗出了一丝血迹。 郝象蓉看到也吓了一跳,忙道歉:“姐姐我不是故意的,疼的厉害吗?” 朝青忙拿了帕子擦了血迹,将伤口系上,不过是一点小伤,当然不碍事,许萱却接机避开郝象蓉的发问,故意道:“你说呢?要知道十指连心,这下可好了,我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了。” 郝象蓉内疚不已,闻言便毛遂自荐:“那我亲自喂姐姐用膳。” 许萱绷不住笑了出来,点了点郝象蓉的额头,道:“你呀,日后可千万收敛些吧,切不可再如此莽撞冒失了,别人可不像你阿娘处处忍你让你,日子还得你自己过才是。” 郝象蓉乖巧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要是我能像姐姐这般幸运就好了,李郎不仅长相俊美,身怀绝才,看姐姐容颜红润,想来平时的日子过得也很顺心,又没有长辈压制,真好!” 如此想来,确实很好,许萱也是知足的,此生若能一直这般如意顺遂,当真是莫大的福气了。 郝象蓉连着叹气好几次,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许萱:“好姐姐,日后我就要嫁人了,今晚可不可以再和你睡一晚,就一晚。” 许萱皱眉道:“这怎么行,你毕竟还未出阁,这里也没有什么长辈,传出去可怎么好听!别乱想了,好日子不都是自己努力过出来的,你认真对待它,它必定也会认真回报你。” 郝象蓉忙闭了嘴,她也觉得自己过于任性了,只是一想起郝象洁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她就一点也不想回去。 李白从中午回到书房,直到晚上都未曾出过门,郝家千金连晚膳都要与许萱一同,李白只好自己在书房凑合了事。 如夏端了甜点进来,对李白嫣然一笑:“李郎看书累了么?吃点东西罢,也好歇歇眼睛。” 李白在纸上随手写写画画,闻言停了笔,却没有看她一眼,淡淡道:“放那吧。” 如夏将点心摆放在一旁,站了一会儿,走上前探头看李白写字。 李白神情专注,忽然开口问道:“郝家千金还没走?” 如夏笑道:“听说是今天刚订了亲事,许是有些闺房话想和娘子说道,郝娘子与我家娘子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现在郝娘子要嫁人了,第一个来找的人也是我们家娘子。” 李白点了点头,想起许萱平时温婉大度的模样,也不知道私底下和姐妹在一处又是什么样子。 如夏看着李白精致的侧颜,脸颊微烫,她又凑近了一些,轻声问道:“李郎在写些什么,婢子没有念过书,一个字也看不懂。” 李白让了让身子,笑道:“既然不识得,那不看也罢,若是实在有兴趣,倒是可以向你家娘子讨教,想来她那温和的性子,定然有十分的耐心乐意教你一二。” 如夏脸上的笑僵了僵,她看旁边放着一壶酒,过去为李白斟了一杯,道:“像李郎这般爱喝酒的,婢子还是第一次看见,娘子以前也会偶尔写写诗,却不像李郎这般有趣味。” 听见许萱还会写诗,李白顿时来了兴趣:“娘子以前还写过诗?我却是不曾听闻,看来回去要向娘子好生讨教一番了。” 如夏看李白一饮而尽,接过酒杯又斟了一杯,道:“我们郎主膝下只有娘子一女,偶尔也会把娘子当做男子教导,恰巧娘子也喜欢看书写字,这才深得老郎君的喜爱。” 李白点点头,他看了一下午的书,也算是喝了一下午的酒,纵然再大的酒量也有些撑不住了,放下笔,他坐回榻上,靠在迎枕上揉着头。 如夏瞧见,忙过去替李白按头,一边担忧的问道:“李郎可是喝醉了?” 女子身上的脂粉味扑面而来,李白胃里有些难受,他躲开来,如夏紧随不放。 “李郎头疼的紧?婢子给您揉揉。” 李白捂着嘴巴推开她,挥了挥手,自己摇摇晃晃进了内室,关上了房门。 如夏咬着嘴唇跪在榻上,一张俏脸发白。 墨青抱着一摞书进来,看见如夏奇怪道:“你在那跪着干嘛?李郎呢?” 如夏忙下榻道:“李郎喝多了,有些头疼,现在内室里休息。”说罢便急急离去了。 墨青摸不着头脑,将书放在桌上,推门看了一眼,李白正躺在床上安静的睡觉,他走进去帮李白把鞋脱了,又拉上被子,这才转身出去。 郝南荣亲自派人接郝象蓉回家,许萱好说歹说又劝了她一回,临走前磨磨蹭蹭,郝家的管家都快哭了,她这才不情不愿的回府了。 许萱裹着厚厚的大氅,仍然觉得夜间很凉,她急匆匆的往回走,问道:“李郎还在看书?” 朝青摇头道:“婢子不知,这个时间应该还在看书。” 许萱想了想,转身往书房走去。 还未到书房,远远的便看到一片漆黑,许萱有些奇怪,难道李白不在? 许萱推开门,屋内一片静谧,就连墨青的身影都不见。 “难道李郎出门去了?”朝青犹豫道,按理来说,李白出去之前都会和许萱知会一声的。 许萱刚要转身离开,忽听得里面传来破碎的声音,她倏然一惊,急忙推门进去。 李白并没有睡多久便被渴醒了,唤了几声墨青,无人应答,只好自己亲自下床找水喝。 也不知人都去了哪里,屋里的火炉无人添,他随意披了件大氅,桌上的茶水也早已凉透,头还是疼的厉害,看来今天喝的有点过了。朦朦胧胧间,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冰冷且漆黑的房间,没有人气,醒来看到的永远都只有凌乱不堪的书籍,以及自己随手所作的诗稿。 他曾经几度以为,那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也以为他会这样一直生活下去。 许萱看到急忙上前扶住他,整个屋里都充斥着酒味,许萱连忙让人把火炉烧起来,将李白扶回床上,皱眉道:“怎么喝这么多,墨青也不看着你?” 醉意渐消,剩下的便是酒的后劲,李白难受的捂着头,被许萱灌了点温水,这才舒服了点。 “郝家娘子走了?”嗓音略带嘶哑,李白握了握许萱的手,“怎么这么凉?快进来!” 许萱将手抽回,见他把被子掀开,示意她也躺进去,笑道:“今晚就打算在这里歇了?” 替他把被子盖好,许萱把水重新温上,放在够得着的地方,朝青早已退了下去,屋内只剩他们两人。 “墨青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李白拿手撑着头,道:“许是跑去偷懒了。” 许萱把他手边的书整理好,一低头,忽然看到床角处掉落的一支珠花。 第23章 当时明月在(一) 室内逐渐温暖起来,李白靠在床上,墨发束于脑后,一拳撑着头,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许萱。 许萱也静静的看着他,光洁白净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俊美,淡色的瞳孔在烛火的照映下愈发清冷,他薄唇微启:“过来。” 许萱回过神,见他眼中带着戏谑,必定是自己刚才看他看的痴了,也是,这样好看的男子,无论是哪个女的,都会喜欢的罢。 李白掀开被子,许萱也没有什么好扭捏的,顺从的躺了进去,李白握住她的手给她取暖,笑道:“手怎么总是这样冰,我看屋里放着汤婆子你也不记得用。” 许萱闻着他身上的酒香,劝道:“李郎以后莫要再喝许多酒了,毕竟喝多了伤身,偶尔为之尚可。” 李白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一副完全不往心里去的样子。 许萱刚想再劝两句,忽然指尖一痛,她低呼了一声,李白忙问:“怎么了?” 方才被针扎的小孔不小心被李白指尖刮了一下,她笑道:“无碍,下午不小心扎到手指了。” 李白把许萱的手指拿到眼前细看,不悦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许萱任他来回摩挲着,他的手掌大而修长,手心极热,被他握着很舒服。 李白的眉头微皱着,睫毛很长,把他清冷的眸子遮盖了一大半,许萱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摸了一下,李白便向她投来疑惑地目光。 许萱看着他微淡的瞳孔,赞叹道:“李郎,可有人夸过你一双眼睛很漂亮吗?” 李白笑了笑,那双眼睛也愈发动人:“哦?可有娘子的好看?” 许萱并不觉得自己的眼睛很漂亮,虽然有些大,但大多数女子都是如此,不像李白这样特别。 “可是那天我看阿叔的眼睛与你不同,李瑞也是寻常人那般,想来是遗传了母亲的罢。”许萱忍不住幻想,一个长得与李白相似的女子,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罢。 李白一手搂着许萱,另一手与她十指相交,他低着头沉思,回忆道:“嗯,母亲是西域人,她是当时碎叶城最美的女子,父亲行商经过此地,经人撮合,便在碎叶成了亲。” 许萱顿时来了兴趣,诚然,对于李白,她有很多好奇的地方,以前两人并不熟识,有些话不好问出口,也说不出口,现在却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李白愿意对她透漏一下关于他自己的身世,是不是代表在他的心里,她已经算是值得信任的亲近之人? “碎叶城很美吗?单是听这个地名,就觉得令人向往。” 李白低头看她发亮的脸庞,笑道:“我四岁便随父亲离开了,它的样子记不大清。” 许萱有些失望,想起两人成亲时只要李衍这个长辈在,李白的母亲已故,父亲却还是在的,怎么也不现身呢? “阿叔也是那时候离开的碎叶城么?” 李白点了点头:“离开碎叶城后,他便与我们分开了,也是他主动提出的分家,从此与父亲便是两个李家,一心求仕途,这些年来他也的确辛苦了。” 当然辛苦,李衍起步比别人低,现在的官职也是无足轻重,这次去长安赴职,还不知是好是歹。 “怎的不见父亲,我们成亲以来,我还未曾给父亲敬一杯茶。”许萱窝在李白怀里,屋里热气十足,舒适的很。 “他不在这边,以后总会有机会的。”李白好似不太喜欢提起他的父亲,转移话题道,“听如夏说你还会写诗?娘子如此全才,竟然让白有幸娶到,实是某之大福!” 许萱闻言红了脸,窘迫道:“什么写诗,都是小时候乱写乱画的东西,李郎不要听人胡说,没什么好看的。” 李白见她表情十分可爱,当然不愿放过,笑着追问道:“写写画画?我倒是很想看看,娘子写的定然比为夫好。” 在李白面前卖弄诗文,岂不是自取其辱,许萱当然不会给他嘲笑自己的机会,背过身去闭眼道:“天色晚了,李郎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李白从后面将她紧紧搂住,双腿夹住她的,她身子娇小,正好可以嵌进他的身体里,这个姿势两人都很舒服,尤其是许萱,简直暖和的不能再暖和。 “可是我刚才睡过了,现在还不困。”李白把头放在她肩上,闷闷道,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许萱装作没有听见,李白便在被子里闹她,许萱最怕痒,笑着要躲开他,却又再次被他带回怀里,来回几次,她便笑的有些累了,使劲拍了一下他的手,埋怨道:“好不容易暖起来的被窝,现在又被你弄凉了,还要重新暖......” 李白安静下来,复又将她抱回怀里,这次两人面对面,李白轻声道:“有我在,你还怕会冷?” 这倒是实话,许萱笑着闭了眼,枕着李白的胳膊就要睡了,她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却没有感觉任何的不适,困意逐渐袭来,朦朦胧胧中,许萱仿佛听见李白问了一句。 “后天便是你的生辰,你可有什么心愿?” 许萱睡的迷迷糊糊,闻言答道:“我想回家......” 李白失笑:“胡说什么,你如今嫁给我李十二做了娘子,还想回哪个家,现在不就在家里么?” 许萱似乎对李白的话有些不满,嘟了嘴反驳道:“不是那个,是那个,可是却回不了了,永远也回不了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李白凑近了去听,许萱最后又嘟囔了一句:“能活久点也好......” 李白顿时哭笑不得,这小脑袋也不知道成天都在想些什么,把许萱又往怀中搂紧了些,他也随着她一同进了梦乡。 活久一点,绝对不能便宜了你这个风流才子呢! 翌日。 许萱醒来的时候李白已经不在了,朝青听见动静忙进来服侍,满脸的喜气。 许萱奇怪道:“这么一大早的有什么喜事吗?这么高兴。” 朝青笑道:“婢子看见郎主和娘子越来越好,当然觉得高兴。” 许萱轻笑一声,问道:“李郎去了何处?” 朝青道:“前面有人来寻郎主,好像是裴家的人。” “裴家?”裴家怎么会来找李白,不过李白近来几乎每日都出门,认识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数了,倒也不足为奇。 如夏端了水进来,许萱看了她两眼,伸手将昨晚捡的珠花拿到她眼前,问道:“这个是你丢的罢?” 如夏手中一抖,木盆掉在了地上,溅了一地的水。 朝青惊讶的看着如夏:“你在做什么,怎么这般不小心?” 许萱看着如夏惊慌的面孔,心中微冷,她上前为如夏亲自将珠花戴上,道:“下次记得小心一些,莫再乱丢了。” “是。”如夏低头应道,她双手用力地绞着帕子,神色躲闪。 墨青将拜帖收回,犹豫的看着李白。 裴府的管家面带歉意:“我家郎主实在是太忙了,近日的拜帖都已送回,李郎选的不是时候,不过来日方长,想来今后总会有见面的机会的。” 怕是又有人在裴宽面前说了什么罢,否则这份请帖只会石沉大海,不会这般亲自驳回,岂不是在打脸? 管家悄悄打量李白的表情,等着他发怒,不料李白仍旧面带笑意,洒脱自如,不怒不愠,温和道:“无碍,裴长史既然事务繁忙,白当然理解,烦劳管家跑这一趟,可要进来喝口水?” 管家受宠若惊,忙道:“怎敢劳烦李郎,府中众多事务还等着奴去办,这便回去了。” 李白点点头,吩咐墨青亲自相送,墨青却将头一扭,装作没有看见。 管家忙道无碍,转身离去了。 墨青不忿道:“那个裴长史还真以为自己多厉害了,竟然还羞辱到我们门口来!” 李白淡淡指责他道:“纵然别人对你再无礼,你也不可失了礼数,否则只会更教人看轻。” 墨青梗着脖子不听,李白拿他没有办法,看着那原封不动退回来的拜帖,他微微垂下了眸子,敛住了其中的锋芒。 第24章 当时明月在(二) 后花园。 如夏从头上摘下那支珠花,与许萱给自己的那支放在一处,它们本是一对,三年前许萱过生辰时赏赐给她的,除了她,朝青暮雪也有,只是颜色不同。 如夏将那对珠花紧紧攥在手里,一只小狗从旁边的草丛里钻出来,抬起一只后脚撒了泡尿。 如夏大怒,将珠花砸在小狗身上,骂道:“你一个畜生也敢在我面前无礼,死狗,看我不打死你! “住手!” 如夏动作猛地顿住,她惊慌的转过身,满脸的委屈:“婢子从小便怕这些猫儿狗儿的,它猛地窜出来,吓了婢子一跳。” 李白淡漠的看着她,俯下身将受了惊的小狗抱起来,没有再理会她,径直回了房。 如夏满脸惨白的留在原地,目光移到被她仍在地上的珠花。 许萱正站在房中间,朝青和暮雪分别拿着一匹布在她身上比来比去,看到李白来了,忙争相道:“李郎来了,我们就不用纠结哪几个花色适合娘子了,只要李郎说一句好看,那必定是好看的了。” 许萱无奈的笑道:“别理他们,这离过年还有近一个月,就开始胡乱折腾了。” 暮雪道:“这怎么是折腾呢,婢子要赶紧把娘子过年时的新衣,还有来年春天的新衣都做好了,那边绣娘和裁缝还等着布料呢。” 李白走过来看了看,笑道:“暮雪说的是,我觉得这些都很好看,娘子肤色白,应是什么颜色都驾驭的住,所以不必纠结,全拿去便是了。” 暮雪高兴了哎了一声,和朝青抱着东西退了下去。 许萱想了想匣子里那些东西,她自己也拿不准李白到底有多少家产,忙道:“不必太破费了,不过是过年罢了,以前的新衣还有没穿的,不必这般铺张浪费。” 李白柔声道:“这是你我夫妻过的第一个年,当然要重视。” 许萱想继续劝说,李白便把小狗放在她的怀里,道:“这小东西挺可爱的,若是喜欢便放在我们院子里养吧,在你眼皮子底下,无聊时还能逗逗它。” 许萱看了眼小狗,觉得比以前长大了一些,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我之前还以为你不喜欢它。”许萱摸了摸它的毛,看它乖乖的一动不动,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可爱极了! “怎么会!”屋里的火炉烧的很旺,李白有些热,他将外衣脱了,靠在围屏榻上,随手拿起许萱绣的荷包把玩。 许萱想到之前裴家的人来,记起郝象蓉即将嫁入裴家,便向李白打听:“李郎和裴家的人很熟?” 李白放下荷包,面无表情道:“娘子为何这般问?” 许萱将狗放下,它聪明的跑到火炉旁边趴着取暖,许萱则走过来,给李白倒了杯热水:“蓉儿她与裴家订了亲,我对裴家虽听说过一二,毕竟不够深,李郎可认得裴宽的小儿裴志明?” 李白含糊道:“不识得,但听说有几分才华。” 许萱有些失望,但裴家也算是世家,郝象蓉嫁过去也不会吃亏。 两人陷进各自的沉思当中,朝青忽然带着一位婢女走进来,那人许萱认得,是许夫人身份的贴身婢女兰心。 兰心行了礼,许萱看到她很高兴,笑着问道:“阿娘身体现在可还好?” 兰心道:“还是老样子,不过夫人特地让婢子前来请李郎和娘子明日回府一趟,说是娘子的生辰,原本该听由娘子吩咐,只是怕太过冷清,不如大家一起热闹热闹,老郎君对娘子也甚是想念。” 许萱犹豫的看着李白,毕竟嫁了人,不论是过年还是过生辰,都该在自己家的,如此别人看李白,更像是为了仕途不惜低头入赘的贪人。 李白却毫不在意,爽朗道:“如此甚好,本来我还在想怎么为娘子庆贺,这下子倒是便宜了我。” 兰心笑道:“既然如此,那婢子这便回去告诉郎主和夫人,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送走兰心,许萱仍旧不□□心,李白看出她的纠结,反而握着她的手安慰道:“父母亲身边没有人承欢膝下,我们理当常回去看看他们。” 许萱闻言点了点头,心中甚为欣慰。 第二日回到许府,郝象蓉等人自然也在,姐妹俩前几日刚见过一次,却又有许多话要说。 许圉师把李白叫进了书房,里面还站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唯唯诺诺的,看着李白有些胆怯。 许圉师便指着李白对那小男童道:“这位便是你姑父,快过来行礼。” 许洵嗫喏着走过来,小声的喊了句姑父。 李白心中诧异,面上却和蔼可亲,虚扶了许洵一把,摸了摸怀中,却发现自己分文没带,无奈道:“家里的东西都是你姑姑管着,我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改日补偿给你。” 许圉师见这小夫妻俩感情仿佛比他想的还好,欣慰的点了点头,又看到许洵从头到尾一直低着头,一副懦弱无能的样子,叹了口气:“把你叫来,是有件事想托付于你。” 李白哪里敢当许圉师的托付,忙躬身道:“阿公有事,但说无妨。” 许圉师点了点头,对许洵道:“你先去玩罢,记得吃饭的时间。” 许洵如闻大赦,道了声谢,急急忙的跑出去了。 许圉师又叹了口气,道:“诚徳是我大儿自然的孙儿,今年已经七岁,家中也有先生授课,可是你看看,哪里有点读书人的样子,贼眉鼠眼,不成体统,登不得大雅之堂!” 这话李白可不敢乱接,安慰道:“小孩子都贪玩,长大一些便好了。” 许圉师闻言便看着李白笑,问道:“哦?太白幼时也是这般模样?” 李白也跟着笑道:“当然不,李白小时还不如侄儿懂事。” 许圉师眼中透着好奇,很是感兴趣,李白却不愿多提,想了想,道:“若是先生的问题,阿公大可亲自为他找一个,循循善诱。” 许圉师捋了捋胡须,颇为赞同:“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太白,你可愿接手这小儿?” 李白惊讶的看着许圉师,不敢置信:“我?这......” 许圉师咳嗽了两声,李白急忙递上茶水,许圉师摆了摆手,让李白坐了,语重心长道:“你可知我这宰相是怎么丢的?” 李白当然听说过,此刻却不敢妄议,许圉师也不需要他来回答,他看着窗外凋零的树木,缓缓道:“我大儿他年少时过于自大,曾不小心杀了一位农夫,我本想压下此事,此乃出于私心,当然,我坚信我的儿子非是那等大奸大恶之人,觉得一命抵一命甚为可惜。不料那农夫的妻子不知被何人所助,竟一纸诉状告到了朝廷。” “朝堂之时,我护短的事迹被人当中念出,圣人龙颜大怒,于是便撤了我的职。” 李白愤然道:“这分明是小人构陷,那些官宦子弟杀人如蝼蚁,怎的不见有人告状?分明是人设计好的!” 许圉师挥了挥手:“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不过此事也对自然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他每日生活在自责之中,因杀过人被圣人钦点,当然不能为官。于是每日酗酒,动辄便打骂儿女,现在他的儿子也如此教育诚德,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特地请你来帮帮这孩子。” 怪不得,那孩子看起来很是怕人,眼中却又带着一股子敌意。有些棘手,他斟酌道:“这事......白一人不敢做主,要先问过娘子才行。” 许圉师呵呵的笑,点了点李白,忽而又咳了起来,李白急忙起身,为许圉师拍了拍背,担忧道:“阿公可是最近受凉了?” 许圉师摇了摇头:“老毛病了,不碍事,年纪大了,总要有个病什么的,没什么大不了。” 李白闻言放了心,对许圉师拱手道:“既然是阿公相托,白定当倾囊相授,只是......” 许圉师知道李白怕教不好,便给他一剂定心丸:“无事,他能学得你十分之一也是好的,我不求他有什么出息,只要能学进去点东西,少挨些打骂便可。菁谖那边,她阿娘会和她说的。” 他这样说,李白便没有什么顾忌了,想来许萱也是会同意的。 宴席男女分开,郝象蓉看着许萱身上穿的新衣,羡慕道:“姐姐这么早便穿了新衣,看来嫁了人也是有好处的。” 许萱啐道:“胡说什么,这是去年做的,我穿过一次,只是你没有见过。” 一旁的郝象洁听着了,也凑过来好奇道:“萱姐姐,我听说李郎是商人之子,想来你家里有很多钱罢?钱多也挺好,穿金戴银的看着挺风光,只是见了那些夫人娘子的还要行礼,不免有些落下乘了。” 郝象蓉不悦道:“你又在那胡说什么,少在那听风就是雨,李郎可是有名的才子,你怎知将来不是前途无量?” 郝象洁神秘一笑:“多有名啊?不就是在安陆嘛,你到长安去打听打听,可有人听说过李白这个名字?也不知道名气是谁帮他弄起来的,我现在是心疼萱姐姐,要说前途我看就知礼最有希望,都是四大被人蒙蔽了眼睛。” “你闭嘴!”郝象蓉忍不住喊了一声,郝夫人朝这边看来,指责道:“蓉儿,你在做什么大呼小叫的,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 郝象蓉还要说什么,许萱急忙制止她,道:“象洁,未来不是嘴巴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希望你日后能得偿所愿。” 郝象洁抬了抬下巴,道:“我当然会!” 郝象蓉仍拿眼睛瞪着郝象洁,看样子最近没少受她的气,许萱告了罪,拉着郝象蓉从席上退了下去。 “气死我了,你知道这些天她每日在我眼前明嘲暗讽,我和阿娘说,阿娘居然说是我容不得人。”郝象蓉红了眼睛,又委屈又愤怒,“我现在倒是巴不得嫁过去了,兴许过的比现在如意些呢!” 许萱知道她从小便忍着让着郝象洁,就连婚事也被她不齿,郝象蓉本就委屈,现在更是难堪,以至于要破罐子破摔了。 “你莫要听她胡说八道,难道别人的日子都是活在她嘴里?要真是如此,那还有什么意思,直接让她说就好了。”许萱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日子如何,只有自己才知道! 郝象蓉抽泣道:“姐姐,你说我以后,会不会像大娘那般。” 她是在说许自然的妻子,许自然醉酒后便会打骂妻儿,大娘现在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许萱忙捂了她的嘴,小声道:“别乱说,怎么会呢,大大也不是故意的,他清醒后也会内疚不安,他一定也很难受......” “喝酒的男人真可怕!”郝象蓉总结道。 许萱:“......” ****** 晚上回去后,李白先去了书房,许萱要睡时他才过来。 许萱今日也喝了点酒,头有些昏沉,李白把一支陈旧的簪子放在许萱面前,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找回神智。 “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许萱接过,李白把她搂在怀里,嗯了一声,道:“是我母亲留下来的,有些年头了,故而显得十分陈旧,你若是嫌弃便收在匣子里,不妨事。” 许萱拿在眼前仔细看了看,无论是做工还是样式,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想来是西域那边的佩饰,虽然有点旧了,许萱却真的很喜欢。 “好看,我喜欢!”许萱笑着想了想,“明天应该跟朝青说一声,做一件与这首饰搭配的衣裳才是。” 李白本来在送她之前还有些犹豫,见她姿态丝毫不做作,心里也十分受用,他将许萱额间的碎发拨到后面,带着几分宠溺,道:“你喜欢就好。” 许萱又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从枕下拿帕子包了,然后放在一个小小的匣子里,又打开看了一眼,才将它锁起来。 李白见她这番小动作,心里温暖无比,忽然想到这画面似乎有些眼熟,好像他前几日也这般对许萱抄的书做过,将心比心,原来她待他的心,竟然和他是一样的! 许萱来了精神,那点子头疼也不理会了,她满是期待和好奇道:“李郎,我想听听你以前的故事。” 李白想了想:“你想听什么时候的?” 许萱嘿嘿笑道:“都可以,都想听!”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了这样一个李白,只要一想到他日后踌躇满志的去了长安,却黯然狼狈的离去,一生无所成就,便有些心疼,要是李白只想做一个闲散诗人,不入仕途,那人生岂不十分轻松快活? 终其一生,也许到了最后那些时日,才能参透? 李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许萱,他一双淡色的瞳孔,透过窗纱,外面一轮明月高挂,与屋内的炉火交相辉映。 “那就说说那把短剑罢。”察觉到许萱动了动身子,他忙替她把被子盖好,“当时我在昌明游历,认识了一些落拓少年,喝酒玩闹,每日拿着剑为不平之人抱不平,当时还自以为侠肝义胆,而今想起来,真是苦了昌明的县令了。” 许萱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昌明县令必定视你们为眼中钉,每日想着如何除去你们,你们又没干什么坏事,也只得隐忍下来。” 李白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不过后来也被抓进牢里几次。” 说完,他仔细打量着许萱的表情,见她并未露出鄙夷之色,只惊讶道:“那你后来.....” 李白接着道:“后来被父亲的一个朋友花钱捞了出来,后来便安分些了。现在想想,当时的想法既天真又幼稚,还真以为可以凭一己之力,能救百姓于水火了,匹夫之勇罢了。” 许萱不禁幻想,李白一张俊美的脸庞,是怎么如何摆出凶狠的表情来对恶人,想来想去都觉得很滑稽,忍不住笑了出来。 李白不解,疑道:“你笑什么?” 许萱急忙捂住了嘴巴,摇了摇头。 李白无奈,道:“我给你讲了我的许多事,你也给我讲讲你的罢。” 许萱心不在焉:“我没有什么好讲的,从小在许府长大,女儿家都是这般养大的。你都去过哪些地方?” 李白又被她带了过去:“待得最久的便是昌明,后来师傅不收我了,说看再多的书,都不如出去走走看看,于是我便出来了。” 许萱想,若非是他的师傅,如今她也嫁不成李白了罢。 李白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亲了亲许萱光洁的额头,笑道:“我应该感谢师傅赶我离开,否则也遇不到娘子。只是白出身低贱,若是机缘不巧,一生都无法入仕,连累娘子了。” 许萱知道李白生在这样的时代,出身于最低微的商人之子,定然是没有安全感的,光是看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自己的神色,便知他生怕被她生了嫌厌,他看似洒脱好爽,实则敏感谨慎,步步小心,若是察觉到一点危险,必定会将坦露的真心全部收回,再不付出! 他只是生不逢时,若是换在现代,她岂不是等于嫁给了富二代? 许萱安抚的摸着他的背,柔声道:“我说过,我从不在乎那些,李郎何必一直放在心上?你看阿公,自从卸了职之后,阿公气色也比以前好了许多,郎中说,阿公以前事务繁忙,整日操劳,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现在他每天与一些老友品茶下棋,自在了许多,这样的日子岂不比每日里算计操劳要好得多?” 顿了顿,见李白神色平缓了许多,许萱又道:“不过李郎现在年轻正盛,有志气也是理所应当,无论李郎做什么,菁谖身为李郎的妻,自然是支持你的。” 李白盯着许萱的眸子,见她所说并非作伪,原本挡在心房之外的墙瞬间坍塌,他将许萱紧紧的拥在怀里,眼角微红,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就连师傅也没有。 “娘子如此贤良,李白此生定不会辜负!” 许萱抱着李白,待他情绪平缓了一些,问道:“阿娘说想让大大的孙儿交给你教管,你答应了么?” 李白与许萱以额相抵,哑声道:“听你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个家是你在当。” 许萱忍不住笑了:“真的?你敢得罪阿公?” 李白也笑:“有什么不敢的,阿公也不是那等小气之人。不过我看那孩子,着实可怜的紧!” 许萱认同的点点头:“你教教他也好,让他日后不要记恨自己的父母,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李白道:“既然如此,那就明日便接他过来,你记得派人打扫一处院子出来,离我书房近些。” “好。” 聊完正事,李白呼吸便有些急促。 因为李白的缘故,许萱觉得被子里有些热,她微微掀开了一些,恰巧今日穿了鹅黄色的肚兜,露出一角,被李白瞧见,许萱急忙掩住,在李白看来,不胜娇羞,只觉得腹内涌现一首诗,急需吟.哦出来。 ****** 许萱昨夜替李白吟.哦了一晚,没想到作诗那般神圣的事情居然还能如此香艳和.......羞耻! 头疼、腰疼,腿也酸,许萱挣扎了一下,索性又躺了回去。 朝青笑嘻嘻的看着许萱:“李郎说了,娘子今日定然不想起床,便嘱咐婢子把饭端进来了,娘子可要吃点东西?” 许萱闻言忙拿被子遮了脸,这浑人居然还和下人说那些话,不过外面天气好像还不错,不能因为他错过这大好时光。 许萱起身下床,自己穿衣服,若无其事的问道:“李郎去了何处?” 朝青道:“来了一位小郎君,李郎现在正在教他写字。” 许萱好奇李白到底怎么教人,于是连饭也顾不得吃,穿戴洗漱好便往书房处走去。 她并没有进去打扰,隔着窗纱,他看到许洵坐在李白以往写字的地方,而李白则站在他的身后,手把手的教他写字,期间还低语几句,画面如此和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父子。 许萱站了一会儿便回去了,朝青看了看许萱的神色,笑道:“看李郎的样子好似很喜欢小孩子,娘子不如也赶紧给李郎生一个罢。” 许萱笑着斜了她一眼,道:“你如今倒成了管家婆。” 朝青嘻嘻一笑:“李郎日后定会是个慈祥的好父亲。” 许萱也这么觉得。 李白察觉到许萱走了,对一直埋头写字的许洵道:“你很喜欢练字?” 许洵点点头,小孩子不懂得掩饰,一脸的言不由衷。 李白把他手里的笔拿走,领着他走到榻上坐下,拿了一壶酒两个酒杯,道:“来,我们喝一杯。” 许洵看见酒仿佛看到仇人一般,他眼睛通红的瞪着李白手中的酒壶,仿佛就在爆发的边缘,却一直隐忍不发。 李白晃了晃酒壶:“你怕它?还是更加......厌恶它?” 许洵不答,李白自顾道:“我很喜欢,它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忘忧,也能给予我写诗的灵感,你尝过吗?” 许洵当然不会碰这个东西,父亲每次喝了酒都会对他拳脚相向,开始母亲还会拦着父亲,后来母亲身体不大好了,也就不管他的死活了。 “你恨它!”李白得出结论,把酒放在许洵面前,“可是你却不能一辈子躲着它,你应该勇于面对,克服它。没有人能一直掌控你的人生,你的父亲不能,它,更不能!” 许洵无动于衷,仍旧含恨的瞪着那壶酒,他年龄尚幼,有些话听不大明白,眼中也带着一丝害怕。 李白笑道:“你放心罢,我酒量很好,纵然醉了也不会打人,只会作诗和睡觉。” 许洵抬眼看了看他。 李白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道:“不信的话,你可以问我娘子,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你父亲和你的阿公。” 提起这两个人,许洵瘦小的身子猛地一震,仿佛那是他噩梦的来源。 “我不是劝你原谅他们,因为他们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志,只能浑浑噩噩的过日子,而你不一样,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前提是你要有这个自信,其次是拼尽全力的去努力拼搏,到时候,就没有人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了。” 许洵忽然开口,不再是之前唯唯诺诺的模样,他幼小的面庞泛着冷意:“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 李白挑了挑眉:“我和你不一样。” 许洵冷漠道:“我们当然不一样,听人说,你是商人之子,就算你再有才,也不能入仕为官,商人是不能做官的,终其一生,你再努力,也无法得偿所愿,你有什么资格教导我呢?” 李白没有生气,反而对他产生了兴趣:“你真的只有七岁?看起来并没有表面那么懦弱,商人是不能为官,而我什么时候又说我的目的是要做官了?” 许洵不料李白完全不安套路走,不服道:“胡说,谁不想当官光宗耀祖,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做一个商人?” 李白摊了摊手:“商人有什么不好?丰衣足食,我可以让我娘子衣食无忧。” 许洵瞪着他不说话,小脸气鼓鼓的,煞是可爱。 李白捏了捏他不服气的小脸蛋,笑道:“来,尝尝酒,你敢吗?” 许洵经不得激,被李白这样一说,拿起面前的被子一饮而尽,而后被呛得直咳嗽,李白也不管他,自己兀自喝着自己的,末了还不忘提醒:“我给你喝酒的事情,可不许告诉你姑姑。” 许洵:“......” 两人一连喝了好几杯,许洵第一次喝酒,又是小孩子,不过几杯便小脸通红,晕乎乎的倒头趴在桌上睡着了。 李白昨日饮的酒还未完全褪去,今日又喝了数杯,亦有些支撑不住,他将许洵抱到内室的床上,自己则坐在一旁揉着头,这小家伙有些偏执,小小年纪还学会了伪装,要知道他懂得伪装时,已经吃了许多苦头,那时候也有九岁了。 许洵倒也不足为虑,他想着万一许萱知道了该怎么哄她。 迷糊中,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如夏着了件紫色的衣裙,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 “娘子派你来的?”李白晃了晃头,清醒了些。 如夏想起那日李白对她的冷漠无视,令她心如刀绞,她倏地跪在了李白面前,妙目里含着泪花,哽咽道:“李郎,如夏愚笨,猜不到李郎所想,但是如夏一心为李郎,还请李郎勿要再用那种眼神看如夏,如夏当真是生不如死!” 李白闻言抬起了头,他一双清冷的眸子愈发的阴寒,看着如夏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个器.物。 忽而,他展颜一笑,伸手扶起如夏,笑的十分温柔:“怎么会?你今年多大了?” 如夏红了脸蛋,刻意打扮过的容颜愈发出色,她娇羞答道:“婢子今年刚满十六。” 李白点了点头,赞道:“如花般的年龄,与你相比,我却是显得老了。” 如夏满脸春.情,她微微靠近了李白一步,刚想说什么,李白忽然一转身,似乎想起了什么。 “十六岁,娘子可为你许配了人家?” 如夏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李白,低声道:“还不曾。” 李白点点头:“是该说个好亲事了,今晚我便同你娘子说一声,给你找个好人家。” 如夏倏然变了脸色,怔怔的看着李白,见他面含微笑,一颗心又微微放下去,道:“万一娘子不同意我们......” 李白笑了笑,柔声劝道:“不怕,我也算是你的主子,当然可以为你做主。” 如夏娇羞一笑,偷偷看着李白,满心的得意。 李白则打开门喊了墨青进来,嘱咐道:“让家里的姆仆给如夏找个好人家,择日便嫁了,可不能耽误了别人的好姻缘。” 说罢,也不管身后脸色铁青的如夏,李白抬脚便往后院寻许萱去了。 墨青满脸不解的看看李白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满脸泪水的如夏,硬着头皮上前问道:“如夏姐姐要嫁人了?” 如夏呸了他一声,转身捂着脸跑开了。 墨青嫌弃的擦了擦脸上的唾沫,往地上呸了几下:“真是晦气,拿我出什么气啊!” 墨青只当是如夏哪里得罪了李白,李白随口瞎胡她的,不料晚上李白还记着这事,在检查完许洵写的字后,李白又向他提起了此事。 墨青再三确认道:“李郎真的打算把她嫁了?她哪里得罪了李郎?” 李白幽幽道:“我处置人,现在也要向你先汇报一声了?” 墨青忙道:“不是不是,只是这如夏毕竟是娘子的陪嫁婢女,您这样不吭一声的就把人给嫁了,还不和娘子打个商量......” “娘子那边我自会去说,你只办你的就是。” 墨青呆呆的哦了一声,看着灯下李白的侧脸,心道李郎看起来温和纯善好相处,心狠起来,倒也是挺无情的。 许萱在一连好几日没看见如夏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少了个婢女,她一边替李白整理床边的几本书,一边嘀咕道:“最近如夏都跑去哪儿了?你们有谁看见她了?” 朝青等人都满脸迷茫的摇摇头。 “婢子也好几天没有瞧见她了,晚上也不曾见她回来睡觉。” 李白在一旁听见了,忽然开口道:“哦,那个如夏啊,我把她嫁出去了。” 许萱:“......” 许萱哭笑不得:“怎么把人嫁了也没告诉我一声,什么时候的事?嫁去哪儿了?” 李白漫不经心道:“哦,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知道了,嫁的挺好,你不用担心。” 如今人也嫁了,许萱自然也不好说他什么,她本来还想单独找如夏聊一聊,毕竟是从小服侍她的,现在倒是省了口舌。 不过,她还是很好奇。 李白认着的看着书,趁朝青等人退了出去,许萱凑到他身旁,问道:“你怎么突然把如夏嫁了?” 李白摸了摸许萱刚洗干净的头发,香香的,很好味。 “看她不顺眼。” 第25章 当时明月在(三) 许萱不知道李白是否察觉了什么,否则怎会无缘无故的将如夏给送走了,她后来派人去打听过如夏的消息,说是嫁给了一个很朴实的人家,待她很好,只是她心有不甘,每日里过得不舒心。 想来时间久了,如夏便会渐渐忘记以前的事情,好好过日子,如若不然,苦的也只是她自己。 年关来临,家中没有长辈,一切事宜便都放在了许萱的身上,好在家中人少,不像许府。 李白除却新婚之时穿过一次红衣,其它衣裳皆是白袍,毕竟是过年,许萱有心图个喜庆,又想起那日李白身穿红衣,着实让她惊艳了一把,于是便有了小心思。 李白看见那块红色布料时,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奈的笑笑:“既然多出来一些,不如也给诚德做一件。” 许萱想到一大一小两个红色的人儿,那画面一定很温馨,笑道:“好,诚德素来乖巧,我给他的新衣裳,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乖巧?”李白不敢苟同,想起今天早上那个所谓“乖巧”的家伙,竟然拿他们喝酒的事情威胁他,以此换取在李家多待一段时间,这里没有人动辄便打骂他,许萱待他又极好,他当然不想回家。 许萱看李白表情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要不是昨日大大派人来问,我都想留他在我们家过年,不过还可以再待几天,过去年关,他又可以回来了。” 李白皮笑肉不笑:“他倒是聪明,知道要讨得你的欢心。” “说什么呢。”许萱忙的不可开交,现下翻着账本,计算着这些日子一共花了多少钱,想起最近李白似乎总在自己身边打转,疑惑道,“最近怎么都没见你出门了?” 李白些许无聊,心里痒痒,忍不住想喝点酒:“每日要教导诚德,便没有那么多空余,况且现在年关,人家一样是要忙的,哪像我如此清闲!” 许萱斜眼倪他:“哦?既然你嫌太过清闲,不如来帮帮我如何?” 李白顿时来了兴致:“怎么帮?” 许萱把他拉到文案前,帮他磨好了墨,道:“李郎多才不用岂不浪费,不如给自家写幅春联罢。” 李白提笔想了想,歪头看着许萱:“没有酒,作不出来。” 许萱笑道:“你倒是鼻子灵,怎么就知道我照着你的酒单酿了酒?” 李白眯着眼,十分受用:“娘子身上向来都是皂角的味道,今日却带着淡淡的酒香,娘子可不许私藏好东西。” “酿酒不在一朝一夕,怎么可能这么快。”许萱话还未说完,就见诚德抱着狗从窗外走过,急忙喊了朝青:“快把小郎唤进来量量尺寸,好给裁缝那边送过去。” 许洵似是听见了许萱的话,在门外唤了声小姑姑。 “进来罢,外面怪冷的,昨儿又刚下了雪,你那屋子睡的可还暖和?”许萱见他穿的厚厚的,这几日也稍微胖了一点,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她还记得之前派朝青去给他洗澡换衣,身上都是被打的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特别暖和,昨儿还出了汗呢。”许洵笑的甜甜的,怀里抱着狗,天真烂漫的模样着实令人喜欢。 朝青在一边给他量着尺寸,许洵又冲朝青腼腆的笑了笑。 “等打了春,我给你做个风筝,到时候可以在院子放着玩。”许萱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都说撒娇的孩子有糖吃,她却更喜欢懂事的小孩子。 许洵用力的点了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许萱:“嗯,到时候再让小姑夫题首诗,就是给诚德千金也不换!” 怎么就这么可人呢!许萱忍不住又捏了捏他的小脸,忽然觉得这句话好像从谁嘴里说过,千金也不换? 李白似笑非笑的看着许洵,走过来站在两人中间,和蔼可亲的问道:“怎么又在和狗玩?今日教你的可都会背了?” 许洵略带委屈的看了许萱一眼,低下头道:“背了大半了。” 李白点点头:“晚饭前我再检查你一遍,晚上来书房写字,我看着你。” 许洵又看了许萱一眼,乖乖答道:“是。” 许洵恋恋不舍的看着许萱,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许萱看着他小小的背影,问道:“他学的如何?” 李白含糊道:“算是聪明,只是不太用在正事上。” 许萱想了想,笑道:“小孩子贪玩也是正常,他年纪还小,之前就算有先生教,定然也无心学,现在学的慢点也是情有可原,李郎多给他点耐心。” 李白心想这小家伙果然不可小觑,他对许萱温柔一笑:“那是自然,娘子且先忙着,我去看看他。” 许萱送李白出了门,吩咐朝青道:“去给厨房说一声,李郎最近辛苦,晚上做些好的,给他补补身子。” “是。” 李白进了书房,见许洵正坐在他的书桌前,一边胡乱翻着他的书,一边拿眼瞅着他。 李白也不管那些被翻乱的书,走上前拍了拍桌子,道:“来,你背了多少,先背给我听听。” 许洵没听见的模样,下了椅子又往内室里跑去。 李白追进去,见他居然爬上了内室的床,便道:“困了?那也不能睡,刚刚是谁说的会背了一大半......” 话未说完,李白便见许洵忽然从他枕下拿出一个布包,从中掏出一本书来,那正是许萱前些日子手抄的那本孤本。 “放下。”李白的声音冷了下来。 许洵愣了愣,却仍然倔强的拿在手里,眼睛在李白身上来回打探。 “我说,放下。”李白又一次道,声音愈发的冰冷。 许洵顿了顿,道:“我说会背书是骗你的,你别让我背,我就放下。” 李白眯眼看着他:“你没有商量的余地,更不可能威胁的到我,我劝你还是乖乖的,哪怕一直装乖,也比你这些危险的所作所为要好。” 许洵想了想,似乎在衡量他说的话是否值得相信,过了一会儿,他将书放回,还小心的包好放了回去,然后讨好道:“我放回去了,那我可不可以今天少背一点。” 李白依旧面无表情,不过已经不似方才那般冷漠。 “不行,我今日给你的内容并不多,只要你稍微用点心,晚饭前完全可以背完,其间你还有其他的时间自行安排,而现在......看来今晚你会睡的很晚。” 许洵皱着小眉头:“难道你以前的先生也是这样教你的?” 李白唇角微勾:“没有,我后来有一个师傅,他对我很放纵。” “那你为什么这样欺负我?我要告诉小姑姑。”许洵满脸的不忿。 李白笑容渐大:“谁让我现在是你的先生呢?你那些装可怜的招数实在是太逊了,你以为我娘子现在看不出来,以后还看不清你的真面目?况且......我比你更会装。” 许洵挑衅道:“那就试试,就算你比我厉害,那又怎样,你太老了!” 李白嘴角抽了抽,不打算和一个小屁孩一般见识,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去:“先不背也可以,去写字,否则我罚你抄道德经。” “你......恃强凌弱!” “这是我一贯的作风,你现在发现还不晚!” 许洵被强迫坐回书桌前,含怒的瞪着李白,那眼中并没有恶意,李白知道他这般做应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和关注,索性坐在一旁倒了杯酒,偏不看他。 许洵写了一会儿,偷偷看李白,忽然道:“这字真丑!” 李白看也未看他,道:“这可是晋朝王羲之书写的字体,你说的可是你自己的字丑?” 许洵呐呐说不出话来,又写了几个字,问李白道:“小姑姑以后会给你生孩子吗?” “当然。”李白理所应当道。 许洵犹豫道:“你这么爱喝酒,也会喝醉了打他吗?” 李白这才朝他看过来,认真道:“我记得之前有和你说过,不是所有喝酒的人都是你的父亲和你的祖父,我的孩子,疼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打他?” 许洵咬着唇不说话,李白暗自叹了口气,柔声道:“人在出生之前不能做选择,以后却可以。你不可以选择你的父母,就像我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这些都是你不能决定的,但以后却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你总不能也想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罢。” 许洵快速否定道:“当然不会!” 李白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许洵自己坐在桌前想了一会儿,方才提起笔认真写起了字。 李白看着许洵认真的小脸,忽然想起自己幼时学习的时候,那些日子都太过久远了,以至于现在回想起当日,只依稀记得某些鄙夷的目光,以及先生遗憾的叹息。 第26章 当时明月在(四) 大雪纷纷扬扬,洒满了整个院子,从窗子里看去一片雪白。 许萱裹得严严实实的跑出去准备堆个雪人,忽然看到墙角有一个现成的,朝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道:“那是小郎前几日走时堆的,说是堆得娘子。” 许萱却看不出来哪里像自己,索性把那个融了一些的雪人重新堆好,往书房去了。 李白正在整理许洵前几日写的字,许萱凑过去看了几眼,赞道:“还不错,听阿公说大大幼时就很聪明,学什么都快,也正是因为从小被人捧着,性格越来越自大,以至于导致了不可挽回的过错。如此看来诚德的聪慧,是从大大那里遗传来的。” 李白想起那日许圉师满头白发,身体也渐渐不好了,不禁有些唏嘘:“是啊,若非那件事情,现在阿公想必还在长安。” 许家已经不复往日的清贵,现在走向下坡路,待许圉师归天,更无人能记起许家来了。 有些事情不可避免,多想无益,李白拿过桌上的请帖,对许萱道:“刘使君遣人送了帖子来,说是年后举办一场赋诗宴,介时安陆凡是略有才华之人以及达官显贵都会前去赴宴。”顿了顿,他又道,“想来父亲也收到了这个帖子。” 许萱笑道:“刘使君爱惜贤才,对有志之士甚为关怀,故而每年都会举办几次,每次邀约也都会有父亲,他们二人交好,父亲是必然回去的,介时你可同父亲一起。” 李白将许洵写的字放好,又拿起放在火炉上温着的酒喝了一杯,抬眼看见许萱头上正戴着他送的那支珠钗,语气也愈发的轻柔:“以往过年都没有这般正式过,或偶然经过一酒家,亦或是某个好心人的收留,住上个几日,看着别人欢欢喜喜过年,也曾羡慕过几次,后来便没什么了,就当与平时一样得过且过,并无不同。” 许萱看他眼中带着晦涩,想来离开碎叶城后,是他最为辛苦的一段时间,她心疼不已,安慰道:“现在不同了,以前我也觉得过年与平日没什么不同,大概是这一年的结束之日,辞旧迎新,也是想未来更好一些。李郎如今并非再是一个人,过年当然是要在家里过,以后也一样。” 李白眸中含着温情,他把手放在许萱脑后,凑上前闻了闻许萱的发香,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娘子如此贴心,令白诗兴大发,忍不住想吟咏一首,不知娘子可还愿意一同?” 许萱想起那晚,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她瞥见墨青端了茶水进来,往后退了几步,装作没有听见李白那几句话,道:“晚上还有一桌子的菜,李郎的酒还是等晚上再喝方才更有味道。” 李白看着许萱一双眼睛到处看来看去,就是不敢看他,颇觉有趣,忍不住打趣道:“到时娘子可愿一起喝?” 许萱想了想,笑道:“李郎如此有兴致,我又怎好扫兴呢,只是要点到为止。” 李白点头:“那是自然。” 话虽这么说,晚间一同喝酒的时候,李白不停的给许萱斟酒,许萱不胜酒力,头有些昏沉,奇怪道:“你怎么一直给我斟酒,莫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要把我灌醉?” 李白喝的更多,却仍然面不改色,丝毫不见一丝酒醉,他把酒杯亲自端到许萱嘴边,笑道:“怎么可能,我能有什么坏主意,不过是今天有些高兴,忍不住想和娘子多喝几杯。” 许萱一手撑着脑袋,脸颊泛着红晕,眼中带着水汽,努力保持着清醒道:“不行了,我不能喝了,朝青,把醒酒汤端来......” 屋内哪里还有旁人,不知道她们何时退下去的,许萱的身边,只剩一个笑意盈盈的李白。 “你让她们退下了?” 李白放下酒杯,扶着许萱摇摇晃晃的身体,道:“是,毕竟一年一次,索性也不拘着他们了,想怎么过便怎么过罢,以前墨青也是如此。” 许萱并没什么意见,只是现在头疼的紧,她挥了挥手,起身往内室走去,道:“我先躺一会儿,一会儿在陪你......” 李白在后面扶着她,见她像个小孩一般倒在床上就睡,不禁失笑:“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差......” 许萱这时已经听不见了,李白喝的酒虽然香醇,后劲却十足。 李白看了许萱一会儿,替她盖好被子,自己则踱步到窗前,屋内热气正盛,他将窗户微微打开一条缝隙,冷气扑面而来,他也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如今在安陆已算是有了些许名气,这也并非全是好事,虽能遇到一些志同道合的好友,但在哪里,都会有一些人前和气人后尖酸刻薄之人,从他拜访裴长史屡次被拒来看,那些人的动作应是不小。 李白便有些不太想去刘使君这次的宴会了,那和他以往参加和遇到的人都不一样,仿佛参加此宴会的目的便是攀比彼此的才华,以求能得到一些贵人的赞赏,从而平步青云,少些磨难。 那不是他想看到的,还记得来此之前遇到的一些人,哪怕身处寒庙,亦或是身在烟花之地,依然能成为某处一股清流,受人尊重。 长安之路并不好走,在安陆的日子,比他想的要好得多。他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许萱,起码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第二日许萱醒来之后大为后悔,竟然把给李白做好的红衣给忘记了,看来喝酒果然误事,对于昨晚的记忆只停留在喝酒那时,自己的衣裳何时脱下的却是不记得了,莫非是后来朝青又回来了? 李白仍在熟睡,他的剑放在床边,仿佛对他来说很重要,时刻不曾离身。 也许是心境不同了,如果说以前对于李白只是好奇,那么现在她想了解他,想知道他的所思所想,想知道他过去的经历,对未来的想法,毕竟以后的路,她是打算陪他一起走下去的,她不想看到他失望的样子,他如果能这么一直意气风发该多好,可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仿佛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着自己,李白逐渐醒了过来,入眼便是许萱担忧的面庞,他笑了笑,摸了摸许萱的头,声音还有些暗哑:“怎么了?是谁惹娘子不开心了?” 许萱回过神来,率先起了床,又拿了李白的衣裳服侍他穿上,道:“吃过饭要给父亲去拜年的,你昨夜喝了酒,可头疼?” 李白笑道:“昨晚不过才喝了一点,倒是娘子酒力不胜,现在感觉如何?” 许萱摇了摇头:“不太好。” 李白握了握她的手,任她摆弄着自己穿衣,他低头看着许萱温婉柔和的面庞,忽觉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了。 两人到了许府,先是见过了许自正和许夫人,见许自正脸上并未有几分喜气,反而叹息连连,许萱便问道:“父亲这是怎么了?” 许自正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快去给你阿公拜年罢。”说毕又对李白道,“对了,刘使君的请帖可收到了?” 李白点头:“收到了。” 许自正嗯了一声,道:“到时候你便同我一起去吧。” 李白应是,见许自正不愿多谈,便与许萱去了许圉师的蘅芜苑。 许圉师正坐在榻上一边咳嗽一边看书,抬眼看见来人,顿时喜笑颜开,眼睛也亮了许多,他将书放下,冲许萱二人招了招手:“不必多礼,快坐下罢,这几日我正无聊的紧。” 许萱与李白一左一右坐下了,婢女端药进来,许萱心中一紧,忙问道:“阿公身子又不好了?” 许圉师将喝完的药碗放回去,笑道:“无碍,老毛病,冬天犯得勤一些,天暖了便会好些了。” 许萱仔细打量许圉师的气色,比起以前差了许多,眼睛也不似以前那般精明,她担忧道:“阿公千万要保重身子才好。” 许圉师道:“你放心罢,不必担心我。”他又转头问向李白,“诚德在你那里可还听话?” 李白忙道:“诚德很聪明,跟着我实在是委屈了些,正想和阿公商量,不如请个有声望的先生来教他,毕竟他年纪还小,正是好好教导的时候。” 许圉师想了想,道:“这事你决定罢,不过他既然跟着你没有异议,想必是认同你的,我想还是再跟你一段时间的好,慢慢来。” 李白道:“那是自然,还是要以他为主。” 许圉师握拳放在嘴边低咳了几声,似乎有些累了,便道:“他也来了,先前还问起了你们,都在前厅聚着说话,你们也去罢,不必陪我这个老头子了。” “阿公......”许萱眼角有些泛红,又怕被许圉师瞧见,于是起身笑道,“也好,今天来给阿公拜年的人多,阿公又要头疼了,我们先去拜见大大和二大他们,玩会儿再来陪阿公。” “好。”许圉师笑道,又咳了几声,像是在极力忍耐,十分的难受。 “阿公身子越来越不好了。”出来后,许萱同李白道。 “左右我们平时无事,也可多来陪陪他。”李白安慰道,“阿公一生大起大落,平时看起来风轻云淡宠辱不惊,但是谁又能知他心中真实所想?与其无所事事过完一生,或许阿公更想为圣人排忧解难罢。” 许萱转过头看着李白,他一脸的认真,莫非这些话,也是他心中所想?所以阿公喜欢他,而他也是那个唯一真正了解阿公的人? 第27章 当时明月在(五) 前厅内,许家难得所有人都聚在一起,见李白二人进来,俱把目光放在了李白的身上。 一一见过礼,许自正问道:“见过你阿公了?” 李白道:“见过了,阿公身子有些乏,便退了出来。” 许自正叹了口气:“这段时间都是如此。算了,不说了,诚德方才还一直问起你们。”他又转头对许洵道,“怎么你姑父来了,你又不说话了?” 许洵嗫喏着走过来行礼,行为举止又仿若和以前一样瑟缩,许敬看的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推了他一下,怒道:“有什么话就说,行事畏首畏尾,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李白急忙把许洵拉到自己身后,阻止道:“阿兄莫要怪他,须知他如此也不是一朝一夕,况且他还是个孩子,尚可好言相教,缘何动辄便打骂,如此大为不妥!” 许敬冷哼一声:“我的孩儿我当然比谁都了解,什么时候还要轮到一个外人来教我如何教导孩子,莫不要以为得了阿公的眼缘,就可以在许家为所欲为了!” 李白知道对于把许洵交给他教导,许敬极为不赞同,想必许洵回去这几日怕是还不如以前好过,他冷冷道:“还请阿兄说话之前考虑再三,若是只对白一人有意见也就罢了,阿兄这番言辞,竟是说阿公插手诚德之事,也是多管闲事了?” “你!”许敬被他这番话噎住,他当然不敢忤逆许圉师,只是却看不惯李白一介商人之子来教导许洵! 许自正端着茶盏,漫不经心的看了许敬一眼,慢悠悠道:“敏之啊,照我来看,太白当诚德的先生是绰绰有余,况且他现在相较以前,进步已是不少,你若是有什么意见,也不必去寻你阿公了,直接和我说罢。” 许敬见许自正站了出来,便不敢再多言,呐呐道:“阿叔这是说哪里话,我也是有些着急,太白才名盛传,既然阿公和阿叔都觉得他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许自正冷冷看他一眼,道:“既然如此,年也算是过完了,过两日便把诚德送回去罢,省得在家里碍你的眼。” 许敬勉强笑了笑,道了声“是”。 许洵偷偷看了李白一眼,露出几分小小的窃喜,李白无奈,看出许洵明明是故意做出这副姿态,便陪他演这一场戏,许敬如今吃了点教训,想必近几日都不会对许洵如何了。 回去的时候李白同许萱道:“看来诚德这孩子深藏不露,我们都太小瞧他了。” 许萱笑道:“胡说,我可从来都没有小瞧过他。” 李白哦了一声,道:“不想娘子慧眼识珠,竟然看出诚德是一块璞玉,那娘子仔细看看我,比诚德如何?” 许萱被他逗笑:“你这么大的人了,连小孩子也要攀比。”而后她又故作认真的想了想,“李郎绝世之才,想必是太白金星下凡?” 李白却没有笑,他定定的看着许萱,眼中满是复杂,良久才道:“娘子莫不是有卜算的能力?我倒不是什么仙人下凡,不过听父亲提起过,母亲身怀有孕时曾梦见过太白金星,于是我这名字,也是这样得来的。” “的确是个好兆头。”许萱道,“说不定李郎当真是太白金星转世,倒是我捡了个大便宜。” 李白轻笑一声:“娘子说笑了,不过是个梦罢了,如何当真?至于诚德,我打算等他来了便同他商量一下,给他找个正正经经的先生,莫要耽误了时间。” 许萱颇为赞同:“我看他还是很听你的话的,这都是李郎的功劳,看来阿公果然没有看错你。” 李白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娘子这般说,我便放心了。” 许萱疑惑地看着他,半晌方才想起两人的婚事也是由许圉师做主的,不禁莞尔。 ****** 几日后,梅花苑内。 各位贤士先后到来,李白走在许自正的身后,一眼便看见刘使君正同一位少年讲话,看到李白二人,忙走过来道:“你们倒是赶得好时间,不早也不晚。” 许自正呵呵一笑:“我还不了解你?若是提前到了,你不知道又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刘使君对李白笑道:“看看你这老丈人,最是滑头,这么多下人在,我还能使唤的上他?我敢吗?” 李白忙笑道:“刘使君与父亲莫逆之交,真是羡煞旁人。” 刘使君与许自正对视一笑,心照不宣。 “许大大,许久未曾到府上拜见了,不知近来身体可还康健?” 许自正转过头来,那与他说话之人正是彭允,两人自从许萱成亲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彭允在长安任职,也不知今日如何得空赶回来参加这小小宴会。 刘使君哈哈一笑,道:“公允啊,有些日子没有瞧见你了,最近如何,可是要高升了?” 彭允把目光从李白身上移开,笑道:“刘使君说的倒是轻巧,公允官职微小,如今能在长安有一席之地,已是不易,至于升官......却是万万不敢想了。” 许自正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公允德才兼备,想来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万不可如此灰心。” 彭允抱拳,眼中带着深意:“借许大大吉言了。” 刘使君察觉到气愤有些诡异,连忙介绍道:“想必这位你还没有见过罢,他是......” 彭允将目光再次落在李白身上,打断道:“我们见过,太白兄,我们又见面了。” 李白笑道:“确实见过,成亲第二日公允便亲自登门拜访,实是太白的荣幸。” 许自正听着皱了眉,彭允去过李家? 彭允看了许自正一眼,道:“我与太白兄相谈甚欢,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许大大果然好眼力,为许家娘子觅得一位好夫婿。” 许自正淡淡道:“不敢当,实是缘分使然。” 彭允笑了一声:“缘分?”他眼角余光瞥见一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唤道,“哎,那不是知礼么?听说他最近闭门苦读,想来郝家很快就能传来喜讯了。” 郝知礼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便朝这边走来,入眼便是李白那副清俊高雅的模样,脚步便顿在了原地,周围人都朝自己看来,只好略带尴尬的过去打了招呼行过礼。 彭允热情的揽过郝知礼的肩,朗声道:“来来来,我来为你介绍一人。” 郝知礼看了李白一眼,有些不自在的抖了抖肩膀,低声道:“我与这位李兄见过面了,只是最近一直忙于读书,不曾出来走访。” 彭允惊讶了一下,笑了起来:“这倒是巧了,不过也对,太白兄可是希世之才,任是谁都会想见识一下他的风采。” 李白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不为所动道:“过奖。” 彭允笑容僵住,李白这副态度,仿若他自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尽是丑态百出,别人看的也是他的笑话。 “如今有才之人可到朝廷自荐了,知礼这般苦读也无济于事,不如一试?” 知礼总算将彭允故作热情的手甩开来,道:“无论是诗词歌赋,亦或是经义策问,我都不在行,须得多加学习,怕是还需要些时日。” 彭允看向李白,意味深长道:“也是,不过我想太白兄文采如此出众,想必不日将赶往长安了罢。” 李白刚要说话,忽听得人冷哼一声,道:“到朝廷自荐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若是普通读书人尚可一试,我听说这位可是商人出身,莫不是以为入赘了许家,便洗脱了身份?” “裴宽你......” 李白眼中泛着冷意,许自正刚要为他辩解,李白用眼神阻止了他,笑道:“不知是哪些人误解了太白,故而和裴长史说得此话,想来裴长史听人讲话是不分真假虚实,如此轻信他人,太白还未见过如此单纯之人。” 裴宽想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李白是在变着法子骂他蠢,怒道:“你胆敢辱骂我?难道我有说错?我裴宽此生最讨厌的不是商人,而是那些为了仕途连最起码的尊严都舍弃之人。你说我听到的都是假的,我且问你,你自知身份配不上许家,缘何娶了许家娘子为妻?” 他们声音愈来愈大,周围人也慢慢聚集起来,或是幸灾乐祸,或是看热闹,也有那么几个对李白报以同情,要知道裴宽此人是人死理的,凡是他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亦不会给人留有余面。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李白不慌不忙,亦不见一丝羞恼之色,反而笑的愈发温和:“长史此言差矣,我与娘子成亲乃是众人撮合,亦是缘分,加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太白父母虽不在,阿叔的话便如同父母。况且成亲之后,我与娘子恩爱两不疑,此乃太白之幸。” 裴宽抖了抖胡子,道:“谁问你那些了,你敢说你心里没有一丝己欲?许家可是名门世家,纵然你得了一个李姓,也无皇室无关,莫要往脸上贴金。” 裴宽的话当真是一点脸面也不留,众人好奇的看着李白,期待着他的反应。 第28章 当时明月在(六) 曾几何时,李白也被问过同样的话,何以同为李姓,却只是个卑微的商人出身? 李白记得幼时随父亲离开碎叶城,也曾问过父亲这个问题,当时李客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遥遥望向长安,眼中一片荒凉。 “却不知谁人姓李,如今也是由裴长史在管着的。”李白淡淡道,“而天下间的姻缘也是要先过问裴长史方可,照此理说下去,莫非这天下也是裴长史的天下?” 裴宽眼睛瞪得如铜铃,上前一步道:“花言巧语,休得曲解我的意思!口舌如簧,怪不得会将许家哄得团团转,可惜了许相公一世贤名,如今卸了职,年纪大了,也变得识人不清了。” 许自正反驳道:“裴宽,我许家的女婿可不是你能随便污蔑的,你自己怎么想我是管不着,但你最好管住你那张嘴,莫要以为我许家不如以前,可以任人欺凌!” 李白对许自正笑道:“父亲何至于发怒,倒是不值得了,裴长史欲效仿李斯魏征,仗义直言,只可惜自己真假莫辨,是非不分,人云亦云,何以指正他人?着实可惜!” “你!你到底是何居心,来日定当知晓!”裴宽说不过李白,眼见周围人都在为李白暗暗叫好,头脑发热,只放下这句狠话来! 受过裴宽当众羞辱的人并不在少数,但都碍于是他的晚辈,亦或是心虚,只得呐呐应诺,不敢出言分辨,如今见有人总算狠狠教训了裴宽一把,简直大快人心! 彭允见李白竟然把裴宽说教一番,冷哼一声,忽然笑道:“说起来,我前几日突然见了一个人,那人也是来自昌明,兴许太白认识也未可知。” 李白朝他看过来,见彭允朝一旁桌上正在胡吃海喝的一人走去,他在那人耳边低语几句,那人朝李白看了一眼,放下手中油腻腻的鸡腿,往自己身上随意擦了擦,走了过来。 “李十二,好久没见了啊!” 那人举止粗狂,也不知道是如何进的梅花苑,最为奇怪的当属刘使君。 刘使君奇怪的看着那人,道:“我记得未曾你给送过请帖,你是如何进来的?” 那人没有说话,彭允答道:“此人是我带进来的,因在街上遇到,向我打听太白现在何处,我想既然是太白的朋友,那必不是什么外人,于是便自作主张的带来了,还请刘使君勿要见怪。” 已然如此,刘使君自然不好在说些什么,否则岂不得罪了彭家。 “太白兄,你可识得此人啊?” 彭允将那人让了出来,李白这才看清那人的面容,似乎有几分的眼熟,却是记不清叫什么名字了。 那人笑的流里流气,道:“如今李兄可是许家的女婿,贵人多忘事,记不起来也是正常。只是李兄莫不是忘记了在昌明做的事情了?彼时李兄仗剑为民,可是好威风啊!” 李白忽然想起来,当时一行人中仿佛是有这么一个人,那时人数众多,亦有一些跟随他们胡乱制造混乱之人,此人就是其中之一,只是他对这人的印象却不深。 李白笑了笑,实话实说:“我想起来了,只是那时人数太多,太白不能一一记得,敢问这位兄台大名?” 那人嘿嘿一笑:“太白兄昔日混的风声云起,如今也是令人刮目相看,怎么,看到昔日故友,不打算略帮一二么?” 李白没有理会他的话,只似笑非笑的看着彭允。 裴宽仿若拿到了李白的把柄,哈哈笑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以前交的好友,如今怎么装作不认识了?你再伶牙俐齿,这次看你又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李白淡淡一笑,转而问向那人:“你说我俩是故交,那么我且问你,可知我父之名,年龄几许,师傅又是何人?” “这......”那人说不出来,慌忙看向彭允。 彭允脸色亦不好看,低声道:“你看我作甚么,我以前又不识得他!” 李白仍面带微笑,只是眸中冷意更甚,点到为止,不再多说一句,众人俱已看清场上的局面。 “公允啊,你这是从哪找来的乱七八糟的人,莫不是被骗了罢?” 说话之人身穿绛紫色长袍,大踏步走过来,他下巴微抬,点了点那人,道:“谁人没交过几个损友,况且我看这人连友字都称不上,再者年少的事情又怎能作数?如此说来,那裴长史的小儿志明,昨日还跟我去醉凝楼喝酒听曲,不说远的,就你们这群人当中,有几个没有和我喝过酒看过小娘的?” 如此乖戾不训,除却郝象贤,又何人敢这般说话。裴宽被他捏了短处,立时堵得脸红脖子粗,说不出话来。 郝象贤虽说性格如此,却是人缘最广,无外乎是成群结伴的去喝酒听曲,在座大部分人都与他相识,自然各个闭口不言,这样的场合,应也不是,不应更不是。 郝象贤扫了一圈,玩味的看着彭允,道:“据我所知,公允在长安亦是时常流连烟花之地,虽说官场大抵如此,只是莫要以为不在安陆,就无人所知。” 郝象贤同在长安,又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彭允自然不敢多言反驳,只冷冷道:“宠之不在长安陪太子,居然还有空闲回安陆,听人说太子宽宏大量,待人以诚,宠之好福气。” 郝象贤耸了耸肩:“过年时节,太子总不好拉着我不放罢?况且我若是不回来,这些人如何有机会找我喝酒打听朝堂之事?” 他堂而皇之的把众人内心想法说了出来,并未指名道姓,众人也只得一个个缄口沉默,口观鼻,鼻观心,作无知状。 郝象贤也不怕得罪人,又走到李白身边道:“姐夫,你我还是第一次见面,待会儿一定要好好喝上几杯。” 李白笑道:“那是自然,今日怕是尽不了兴,大可过几日来我家中,当备好酒款待。” “如此,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郝象贤哈哈笑着,还未笑完,忽然被人拧住了耳朵,他回头一看,却是满脸怒气的郝南荣。 “你个孽障,莫要以为在太子身边做事,就可以回家来耀武扬威了,你如今倒是风光的很,不如也来教训教训你老子我?” 郝象贤疼的直吸气,碍于这么多人在,郝南荣也不好多说,忙向众人道歉:“孽子混账惯了,还请各位不要见怪。” 众人俱都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脸上笑呵呵,心中却暗骂郝家一个唱白脸,一个□□脸,谁不知道郝许两家的关系,若说不是故意出来相帮,还真没人相信。 郝南荣固然有想帮许家的想法,却不是郝象贤这般,当真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如今把所有人都得罪了,郝家现在在朝中尚还有一席之地,若是将来没落,恐怕也无人出手相帮,不踩上几脚已是别人仁慈了。 李白却是对郝象贤此人很有兴趣,心中当真起了结交的心思,可惜郝南荣临时将人拉走,他也只得先作罢,总之这个梅花苑宴会,人人心思各异,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父亲,家中还有一些琐事未处理,娘子一人怕是忙不过来,我这便先回了。” 许自正自然清楚李白的想法,他也想一同离去,但碍于刘使君的面子,他只得继续勉强待着,道:“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忙罢,来日方长。” 他最后四个字说的意味深长,李白明白他的意思,朝刘使君告了罪,便自行离开了。 说家中琐事也不过是推托之词,李白并未直接回家,他在街上随意走着,又走到那家酒馆。 刘蒙看见李白惊讶了一下,而后急忙亲自相迎:“李郎可是有些日子没来喝酒了,今日是得了空闲了?不对呀,刘使君不是在梅花苑举办的宴席会,这么快便散场了?” 李白笑了笑:“你倒是聪明,知道我必在相邀之列。” 刘蒙领着他进了雅间,让人上了好酒:“李郎这样有才的人,到哪里都会是备受瞩目的。” 李白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笑道:“那刘兄你说,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刘蒙想了想,道:“一半一半罢,只是对于李郎来说,好多过于坏。” 李白看着杯中的酒,想了片刻,方才道:“也对,再怎么也没有比这更坏的了。” 刘蒙看着他,劝慰道:“李郎莫要想太多,依我看,裴宽为人好坏亦是不好分,又顽固刁钻,还是离他远些的好。” 李白连喝三杯,轻笑了一声:“有些事情,躲是躲不过的。” 他转着手中的酒杯,目光迷离,其间却暗暗隐藏着慑人的光芒。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郎如此聪明,还有畏惧之事?” 李白定定的看着他,忽然朗声大笑了起来。 “最坏不过是如此一生,还有何所惧?” 况且如今,他已非一人。 第29章 当时明月在(七) 昏暗的灯光下,内室一片祥和。 许萱正歪在榻上看书,头一点一点的,已是困极的模样。 朝青打了个哈欠,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对许萱道:“娘子还是先上床歇息了吧,兴许郎主一时尽兴,住在外面了也未可知,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许萱揉了揉眼睛,将书放回原处,问道:“派去打听的人回来了没有?” 朝青服侍着许萱更衣,道:“早就回来了,见娘子正在打盹,便没有叫醒,梅花苑那边的宴会早就散场了,许郎君也早就回了府。” “那李郎怎么还没回来?墨青呢?” “方才墨青派人送了信来,说李郎在外面喝酒,晚些回来,让娘子不要等。至于在哪,却没有说。” 许萱听了放下心来,看着朝青缓缓放下的纱幔,沉睡了过去。 冷风吹过廊下,李白拢了拢大氅,见内室的灯灭了下去,他摇晃了几下身子,往书房走去。 墨青疑惑道:“李郎不回去睡了吗?” 在月光的照射下,李白的脸犹如白雪一般,他扶着墙,眼神失焦,脚步虚扶,说话也略显吃力:“不了,浑身的酒味......还带着一身的寒气.......” 丹青正打着瞌睡,见墨青扶了李白进来,急忙将火炉烧旺,打了水给李白擦脸。 “李郎今天怎么喝这么多?以往虽也喝酒,但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要不要把娘子喊来?” 墨青想着李白今日在人前受了委屈,心中定然难受的很,想必也不愿告诉许萱。 “娘子睡下了,就不要打扰她了,你我轮流守夜,小心服侍就好。” 丹青点点头:“你也累了,先去睡会吧,这里我来看着就好。” 墨青去了外面榻上睡了,丹青把茶放在火炉上温着,打算李白夜里醒了叫水喝,他爬在床边迷迷糊糊的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察觉到李白动了动,丹青睁开困顿的眼睛,见李白脸色愈发难看,一下子惊醒了。 “李郎你醒了?” 李白捂着头,难受道:“把痰盂拿来......” 丹青想了想,一时没反应过来,李白一个倾身吐了出来。 丹青被他吓坏了,李白酒量颇深,平时喝多了便会躺在床上乖乖睡觉,亦或者吟上几句诗,今天在刘蒙那里喝了许久,又都是最烈的酒,这还是丹青第一次看见李白酒吐。 愣了一下,丹青才急急忙忙的把痰盂拿了过来,一边拍打着李白的背,呐呐道:“李郎这是喝了多少啊,墨青那小子也不知道拦一下您,这可如何是好?” 李白伏在床边,吐得胃里什么都没有了,还是觉得很难受,他重重喘着气,脸白的近乎透明。 丹青见他不吐了,松了口气,刚想把痰盂拿开收拾一下,却见里面有些红色的东西,他仔细瞧了瞧,猛地捂住了嘴,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摇醒了墨青。 墨青正睡得沉,被他晃醒,道:“该换我了么?” 丹青想说又不敢太大声,结结巴巴道:“李郎他....他.....吐血了!” “什么?”墨青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急忙跑进去看李白,见他仍伏在床上困难的呼吸着,忙对丹青道,“快去喊个郎中来!” 丹青应了一声,跑出去两步,又回来哭丧着脸道:“这么晚了,哪还有郎中啊?” 墨青将李白躺好,心里也发慌:“快去告诉娘子一声,娘子一定有法子的。” 丹青急忙去了,大跑着进了内院,朝青起夜回来,见丹青冒冒失失的,连忙将他拦住,不悦道:“这大半夜的,你跑这里来干嘛?小心吵着娘子休息。” 丹青忙把李白的情况说了一遍,朝青亦是震惊不已,慌忙喊了许萱起来。 “娘子快去看看郎主罢,晚上喝了太多酒,这会儿正在书房里吐呢,听说......吐了血......” 许萱听了连衣服也顾不得穿了,披了件外衣往书房跑去,一遍吩咐道:“城南有一家姓胡的郎中会出夜诊,快去把人找来。” 丹青得了主意立刻去寻人了。 许萱跑进书房,见李白躺在床上,听见声音还睁了睁眼:“娘子怎么来了?” 许萱摸了摸他的头,很烫,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模样可怜极了,许萱不忍说他,只安慰道:“先别说话了,休息一会儿,郎中等下就到,以后切记不可再喝这么多了。” 李白虽然不知道自己吐了血,却还是晓得这次的确喝了很多,下意识的认错道:“嗯,以后不会了,让娘子担心了。” 李白昏昏沉沉,偶尔说两句话,有时说的话又听不懂,像是别地的方言,许萱闻所未闻。 郎中被丹青连拖带拽,一路不曾歇息片刻,却没有半分不悦,入门便先看了李白的病情,随后歇了两口气,道:“这位郎君喝酒过多,胃部的承受已然到了极致,又受了凉,我这里先开几服药喝着,慢慢调理,切忌近段时间万不可再沾酒气,应好生休养。” 许萱松了口气,对那郎中千恩万谢,将人送走,她又忙令人熬汤药。 见李白喝了药再次睡了过去,许萱将墨青叫了过来,问道:“以往李郎虽然恋酒,却还是知道分寸的,这次是怎么回事?” 墨青支支吾吾道:“此番宴会,李郎虽然去了,却中途离开,去了一家酒坊,与那酒坊主人相谈甚欢,以至于喝到很晚,都是小奴不好,没有拦着李郎。” 许萱犹疑的看着墨青,道:“李郎为何中途离去?” 墨青面带难色,想到那些人对李白的羞辱,愤愤道:“还不是那个裴长史,李郎原本倾慕他的几首诗,几次登门拜访被拒,这也就罢了,在宴会上竟然还当众侮辱李郎出身,还有一个姓彭的,不知道哪里寻来了一个浑人,言语粗鄙,竟然敢自称是李郎的好友,一群乌合之众,我看是他们商量好了要给李郎难堪的。” 许萱回头看了李白一眼,依他的性子,应该是会强颜欢笑的周旋过去,而后才离席而去,找了一处地方喝酒,以慰烦闷。 “姓彭的,你是说彭允罢?” 墨青点点头:“正是那人,表面上和李郎称兄道弟,实际上却在想着打压李郎,可恨极了!” 记得许自正曾和许萱说过,彭允为人略微阴险,行事狠辣,为达目的颇有些不顾君子之道,而郝知礼看似温和纯良,实则有些懦弱,都不是值得托付之人。现在看来,彭允不仅是不顾君子之道,竟然连小人行径都做得出来,也不知在长安的这几年是跟谁学来的。 “不过郝家的一位字唤宠之的郎君帮了李郎说话,相貌英俊,行事豪放,不过......比起李郎还是差了些。”墨青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让许萱感到好笑。 “你说的那是郝家三郎,他的字并非是宠之,而是别人给他起的绰号,他平时看起来顽固不逊,实则也是个热心肠的,他这份好意我们先记下了,日后且寻机会报答就是了。” 许萱顿了顿,“常年喝酒本就对身体不好,你以后万不可再如此纵容他,竟然眼睁睁的看着他喝了那么多不去阻拦,现在出事你倒是知道着急了!” 墨青忙道:“都是小奴的错,以前见李郎喝过许多都没事,这次也以为是寻常的酒醉,不过小奴跟娘子发誓,日后万万不会再由着李郎胡喝了!” “娘子......”李白忽然呓语道,将手伸向许萱的方向。 许萱顾不得教训墨青,忙回身照顾李白,见他意识仍然有些模糊,轻声叹道:“我在,你可觉得好些了?” 李白头疼,胃里也很不舒服,却对许萱笑了笑:“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明日醒来就好了。” 许萱看了看天色,已经开始泛白了,她却一丝困意也无,将李白的手放回去,柔声道:“饿了吧?等会喝点粥再睡,郎中说你最近都不能再喝酒了。” 李白闻言如遭雷劈,不悦的扭过了头。 许萱哭笑不得:“是身体重要还是喝酒重要,莫要再像个小孩子,等你好了,会允许你少喝一些。” 李白仍是一脸的不开心:“与人言欢,怎可无酒?” 许萱摸了摸他的头,仍旧有些热,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这段时间你都要在家里休养了,无需出门应酬,郎中说,至少要休养一个月。” 李白的脸色瞬间变了几许,而后叹了口气:“也罢,就在家罢,难得清闲。” 许萱忍着笑,道:“既然如此,那上门相邀喝酒的我便替你都拒了,还有那些酒......”她看着李白那双还在泛红的眼睛,无辜又无助,“我给你放好了,等你可以喝的时候再拿出来,只是不许再像这次了。” 李白低声应了,一双眼睛仍是看着许萱不放。 许萱知道他一路走来十分不易,关于他的一些传言亦是有褒有贬,只是他注定不凡,被人言论也是无可避免的。 “不用太在乎别人的想法,顺应你自己的内心便可。” 李白伸出手握住许萱的,神情放松,沉睡了过去。 第30章 当时明月在(八) 虽说年关已过,天色依然极冷,大好的天气突然就下起了雪,李白躺在床上发呆,许萱则坐在他对面写字。 许萱见李白辗转反侧了好几次,放下笔疑惑道:“躺的不舒服?” 李白摇了摇头,无聊的紧,头还晕沉沉的,之前睡的又太多,现在也睡不着了。 “娘子给我本书看罢。” 许萱从他的那摞书里抽了一本,李白却道:“都看了许多遍了,娘子在抄什么?” 许萱笑道:“先前抄了一本《左传》给阿公,现下想再抄写一本《礼记》,左右闲着也无事。” 李白促狭的笑了笑:“还以为娘子会抄什么《三从四德》之类的书。” 许萱将书放在他手中,坐回榻上,道:“那些书小时候早已看过了,李郎可也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说法?” 李白翻了几下书,放在了一旁,轻笑道:“无才又哪里来的德,岂不矛盾?” 他面容苍白,眉宇间带着病态,因胃部不适,只勉强喝了些粥。 “之前父亲来过一次,你正睡着,我便没有叫醒你。”许萱索性也不抄书了,将东西收拾了,自己歪在榻上,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父亲刚走,这雪便突然下了起来,怕也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 李白则想起前一日的宴会,问道:“父亲说了什么?” 许萱转过头看他:“只是来看看,我同他说一切都好,只道你是伤了风寒,身子有些不适,他便回去了。” 李白知道许自正必是怕他将那日的事情记在了心里,其实许自正对他当真是不错,不仅将唯一的女儿下嫁于他,还事事对他关心,就算是那种场合,因着他出身的问题,许自正仍未觉得难堪,反而多加维护他,亲生父亲也就如此了罢。 “待我好些了,必定亲自登门道谢。” 许萱并没有把许自正的担心对李白说,那日的事情许萱虽然不在,却能想象得到,许自正担心李白傲气受损,会影响日后的前程,故而前来一探,未料得李白竟然生了病,还以为是过于愤怒和激动,好在许萱好言安抚了他。 “父亲从不在意这些微枝末节,李郎身子更为重要,还是先把病养好罢。” 李白点了点头,忽然笑道:“娘子如今嫁了我,却与汉朝太常卿周泽的妻子无异。” 说罢,他忽然灵光一现,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许萱,吟道:“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 许萱倒是听说过这个典故,听郝象蓉说,她的父亲也经常拿此人调侃她的母亲,不想如今却轮到了自己。 “然,李白非是周泽,我亦非是周泽妇。” 李白侧过身子,像是对许萱的话很感兴趣,他认真且期待的等着许萱的下文。 许萱顿了顿,起身在屋内慢慢踱步。 “周泽虽然克忠职守,尽敬宗庙,却对妻子不通人情,且一岁三百六十日,有三百五十九日住在斋宫,一日不在却是烂醉如泥。而李郎则三百六十日有三百日在我身边,虽是醉酒却极少混沌不堪,而且......” 李白定定的看着她,嘴角带着笑意:“而且如何?” “而且李郎近来可是有三十日滴酒不能沾,如此算下来,至少一岁中,有三十日是不沾酒气的。” 提起这个,李白便十分郁卒,他坐了起来,许萱急忙拿衣服给他披好,却被他忽然抓住了手,许萱疑惑的看向他,却对上一双无辜的眼睛。 “不能出门与人攀谈,更不能滴酒不沾,虽说每日里陪娘子,某心中十分甘愿,但娘子总是一个人在那里写字,我实在是无聊的紧,这一无聊,酒瘾也就找上来了......” 许萱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顺势坐在了床上,笑问道:“那依李郎,如何才能不无聊?” 李白摩挲着许萱的手指,想了想,道:“不能喝酒,那行酒令总是可以罢?” 许萱摇了摇头:“李郎莫不是故意要欺负我,论起赋诗作对,有几人能比得过你,不公平!” 李白从善如流道:“那依娘子,该如何行令?” 许萱看了看四周,忽然道:“行酒令我不在行,不如下盘棋如何?说起来,除却幼时经常与阿公一起下棋,这几年都没有碰过了。” 李白点点头:“也好,只是这下棋也要有个彩头才有意思。” 许萱将许圉师曾经送与自己的那盘棋拿了出来,小心的拭了拭上面的灰尘,斜睨着李白,笑道:“你说罢,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李白将一旁的矮桌拿了放在床上,许萱坐在他的对面,将棋子放好。 “若是为夫赢了,娘子便顺从为夫一件事,若是娘子赢了......” 许萱抬眼朝他看去,李白笑的十分灿烂:“那为夫也顺从娘子一件事情。” 许萱想了想,觉得很是公平,便应了下来,又立马补充道:“三局两胜,如此才是公平。” 李白自然没有意见。 墨青站在门外往里探了探头,好奇的嘀咕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光顾着下棋晚膳也不用了。”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墨青猛地跳了起来,回头见是墨青,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膛,大口喘气道:“好姐姐,你这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可吓死我了。” 朝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样就把你吓死了,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不做亏心事,你怕个什么?偷偷摸摸的......” 墨青忙嘘了好几声,压低了声音:“你小点声,也不知道李郎和娘子要下棋下到什么时候去,这天都黑了,也不见传膳,不如你进去问问罢。” 朝青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自己去问?娘子和郎主好好的,我可不想进去打搅他们。” 墨青心道也是,万一搅了两人的好心情却是不好了,他扭头看了朝青一眼,忽觉得她肤色与那地上的白雪一般,面容姣好,平时在娘子身边,总觉得泛泛无奇,现在单独来看,却也是个美人胚子。 朝青被他看得面色通红,啐道:“看什么呢,当心眼珠子掉出来!” 墨青嘿嘿一笑:“朝青姐姐,我发现你长得还挺好看的。” 朝青拿帕子砸到他身上,骂道:“你再乱说,当心我在娘子面前告你的状。” 墨青忙收了笑脸,讨好道:“好姐姐,都是我的错,不小心说了实话,你可千万别生气,娘子平时事情繁多,就不要烦劳她了。” 朝青哼了一声,道:“看你表现喽。” 墨青忙道:“多谢姐姐口下留情,只是天色已晚,里面两位主子下棋忘了时间,我们做下人的可不能忘,李郎今日就喝了一碗粥,娘子现在是没有想起来,等再晚些可不就要心疼了嘛。” 朝青往里面看了一眼,犹豫道:“下棋最忌被人打乱思绪,要去还是你去罢。”里面氛围极好,郎情妾意,好一副美景,着实令人不忍上前打扰。 墨青啧了一声:“我是个男的,怎好随意进内室呢,你是个婢子怕什么,快去!” 说罢,墨青趁朝青不注意,将她推了进去。 许萱与李白同时朝她看过来,朝青心里暗骂墨青,只好硬着头皮行了礼,道:“天色不早了,郎主和娘子该用晚膳了。” 李白中午才醒,只吃了一碗粥,又和许萱下了一下午的棋,经朝青一提,确实有些饿了,便道:“那就摆进来罢,整好下完第三局。” 许萱则一脸不高兴的收拾棋子,李白帮她收棋,见她起身忽然又拉住她的手,小声提醒道:“我赢了,娘子可不许食言。” 许萱抽回手,笃定道:“我自不是那等食言而肥之人,既然输给了你,我也是心服口服。” 三局,许萱只堪堪赢了一局,其实她看得出,那一局还是李白让了自己,不然可是三局连败,即便如此,她依然很不开心,虽说这几年不怎么下了,但不应该退步才是,以前无论是郝知礼还是郝象贤,都不是她的对手,甚至后来还和许自正下过平手。 只能说,李白太厉害了!他下棋的方式也与寻常人不一样,许萱经常猜不透他的想法,更猜不到他下一步将下在哪里,每次都让她不解,却每次也都让她恍然大悟,原来还能这样下! 确实领悟了很多,受益匪浅! “娘子莫要灰心,几年未下手生也是正常,若是再来两局,我怕不是娘子的对手了。” 许萱知道他安慰自己,饭菜摆好,她亲自给李白布了菜,笑道:“输赢都是常事,况且输给李郎我也不算难看。” 李白看着许萱的脸色,好奇道:“若是我输了,不知娘子会让为夫做一件什么事情?” 许萱想了想,神秘道:“那是我赢了之后的事情,可惜我现在输了,李郎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她越是这么说,李白心里就越是梗着一根刺,不过他知道许萱是故意为之,便收起脸上的好奇,道:“如此,真是遗憾,不过也没什么,与其相比,我更希望娘子能做到我希望娘子做的那件事情。” 这次轮到许萱好奇了:“什么事情?” 李白却学她刚才故作神秘的表情:“娘子方才也说了愿赌服输,既然如此,我们吃过饭再说罢。” 说罢他便自顾自的吃了起来,许萱被他这么一说,哪里还吃的下去,心想这人真是坏透了,看来以前的温柔谦和都只是表象,里头明明住着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第31章 当时明月在(九) 许萱满心好奇和防备的沐浴过,李白还是没有说出他要她做的事情,朝青给她绞着发,许萱从铜镜里看着李白,满腹的心思。 “你们下去早些休息罢。”头发还未完全干,许萱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将朝青打发了下去,许萱看着认真看书的李白,忍不住问道,“李郎不是说那书无趣,怎的又拿起来看了?” 李白将书翻过一页,漫不经心道:“是有些无趣,不过看过的书,再看一遍,自然感受也与第一次不同。” 许萱忍不住腹诽,他既然不提,只好自己问:“方才李郎说吃过饭便说那赌约,到底是让我做些什么?” 李白终于放下书,透彻的眸子扫视着许萱,幽幽道:“让娘子做何事,娘子都会做么?” 许萱顿了顿,不解道:“既然是我输了,自然是愿赌服输的,之前说好了当然也不会反悔,自当尽力而为。” 李白点点头,很是满意,指着桌上的笔墨,道:“既然如此,那便劳烦娘子将某为娘子作的诗抄写下来,应该不难为娘子罢?” 许萱脑子忽然一片空白,为她作的诗?难道是那天晚上的......想起那日的事情,她面上便再也无法继续淡定下去。 李白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脸上的红晕,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道:“既然娘子无法做到,那某自然也不会勉强娘子而为,那赌约......就此作罢了吧。” 许萱的脸更红了,言而无信,岂不是那小人行径?只是那诗太过香艳,又是为她而作,她实在是写不出来。 许萱纠结片刻,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今日李白随口念了一首,于是拿起笔将那首写了下来,李白还因她的干脆惊讶了一下。 “我既然答应过你,自然不会食言。”许萱放下笔,拿起笺纸吹了几下,拿过给李白过目。 李白看了一眼,顿时哭笑不得:“字确实不错,只是你......” 那上面赫然写着他今日随口念得那首诗: “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 “娘子如今也学会耍滑了。”李白笑道,“如此我便收下了,是我没有说清,让娘子捡了漏子。” 许萱看他将她亲手写的好生收了起来,笑了笑:“这也值得你细心收起来,不过是你随口而绉,我随笔而写。” 李白却不赞同:“贵就贵在那随意的一份心。” 许萱闻言也只得由他去,此时头发也干的差不多,她便上了床钻进被窝,李白往里挪了挪,许萱就躺在他方才的地方,顿觉暖和无比。 李白的体温还未完全降下来,依旧很烫,他刚才又喝过药,床褥间一股子药香环绕。 李白伸手将许萱抱近怀里,喟叹了一声:“娘子身体偏冷,却是便宜了我。” 许萱笑笑:“你是在拿我降体温么?” 李白道:“娘子拿我作暖炉,顺带也好给我降降温......”顿了顿,他松开了手,“还是算了,不要将病气过给娘子才是。” 许萱却不以为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用自己的抵过去试了试体温,低声道:“还有些热,不过想来明日就会好了。” 两人呼吸纠缠,许萱明显的感觉到他呼出的气体滚烫,于是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睡罢。” 李白调了下姿势,将下巴放在许萱头上,吻着她的发香满足的睡去了。 许萱以为作诗那事儿早已过去,不料李白身体好些后,第一件事便是将那晚的诗写了出来,并且还在考虑挂在内室的某处。 许萱又惊又羞,忙将那令她不忍直视的诗收了起来,并警告李白:“屋内婢子来来回回,就算不识字,也大为不雅,你这好诗还是留你自己肚子里罢。” 李白喝了药,将碗底的药渣倒进花盆里,不慌不忙道:“这诗在我腹中自然是忘不掉的,想必对娘子也是记忆深刻,既然如何,挂与不挂,倒也无甚区别。” 许萱面红耳赤,正想说些什么,朝青拿了春衣给许萱,道,“今儿个天气可好了,奴婢穿这身还有些热,娘子和郎主也出去走动走动罢。” 许萱忽然想起今日是许洵回来的日子,于是从善如流道:“也好,前些日子做的风筝倒是派上了用场,快拿出来罢,让李郎题首诗,我们好拿出去放。” “哎!”朝青笑着应了,转身去拿风筝。 李白却对许萱道:“这题诗总不能白题罢?” 许萱不再吃他这套,道:“当然不是白题,按理来说诚德也是你的学生,给学生题诗,不是你做先生的责任么。” 李白哑口无言,笑着摇了摇头,在那风筝上题了一首鼓舞许洵做人做事的短诗,末了自己看了一会儿,道:“希望他能深悟其中道理,并且教诲一生。” 许萱刚要说什么,暮雪便跑来道许洵已经来了,要进来给许萱和李白磕头,两人闻言只好先去了前厅。 许洵比初见时大方了许多,身上穿着许萱给他做的新衣,满脸高兴的给他们二人磕了头,道:“姑姑姑父新岁吉祥。” 许萱与李白相视一笑,命朝青拿了一个匣子来,道:“这是你姑父特意为你挑选的文房四宝,望你日后能得偿所愿。” 许洵笑着接过来,又对李白二人谢了又谢。 许萱拉他起身,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道:“今儿个你刚来,不拘着你,前些日子我做好了风筝,就等着你一起来放呢。” 许洵眼睛一亮:“姑姑真的做了风筝?太好了!” 许萱笑着点点头:“当然,我怎么会骗你,你姑父亦在上面题了字,等下我们放高一些。” “好啊好啊,我们一起。”许洵拍着手,拿着风筝爱不释手,在前面蹦蹦跳跳的,简直乐坏了。 许萱欣慰的同李白道:“感觉过了这个年,他好像变得比以前开朗了许多。” 李白却不甚在意,这段时间都待在屋内,乍一出来有些难以适应外面的阳光,他拿手挡了,淡淡说道:“开朗虽然很好,真的懂事才最重要,尤其是他那样的家境。” 许萱扭头看李白,阳光为他的周身镀了一层金光,仿佛神邸一般,明明就在她身旁,却又感觉十分遥远,难以触及。 “不论如何,他能够早些自立,对谁都好,尤其是他自己,毕竟是他的一生,终究是要他独立去走过。” 李白亦回头看她,他背对着阳光,许萱看不清他的表情以及眸中的情绪,只听他轻轻说道:“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萌生了这种想法的人,他必定是经历过了孤独、寂寥、荒芜以及无边无界的无助和恐惧,甚至是嘲讽、不屑、排斥和狼狈不堪的回忆。” 许萱努力的想看清他的表情,却只被他身后的阳光刺的睁不开眼,无法直视。 李白顿了顿,边走边道:“后来便觉得无所谓了,你经历的一切都是上天的赐予,一切也都是上天安排好的,或许这些不好,将来都会变成好的回到你身边。虽然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说完他轻笑了一声。 许萱喃喃的复述他的话:“不好的......会变成好的......” 李白看着许洵快乐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现在我已经有些相信了,连你方才那句‘人的一生,终究是由他一人独自走过’这句话,我却忽然有了不同的想法,我是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可是我们却走在了一起,或者说,由‘我们’,变成了‘一个人’。” 许萱被他绕的有些晕,仔细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由两人变成‘一个人’,也算是属于另一种‘一个人独自走过此生’的意思。 “你倒是想的多。”许萱心中倍感温暖,忽觉这个春天来得如此之快,寒冬去的如此迅速,一切都变得明媚无比。 许洵此时突然跑了回来,指着风筝上面的诗对李白道:“小姑夫,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李白没有回答他,只是摸了摸他的头,道:“等你明白的时候,也就是你长大的时候了。” 许洵奇怪的看看许萱,又看了看李白,没有再多问,但他眼中的快乐却不容忽视。 行至后院,许洵迫不及待的跑去放风筝,一众姆仆随从都在旁边小心的服侍着,生怕他不小心摔了自己。之前领养的小黄狗也长大了许多,跟在许洵后面快乐的跑着,画面十分温馨快活。 “再怎么心事重,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许萱露出羡慕的表情,“还是年轻好啊。” 李白无奈的笑道:“娘子现在也很年轻,怎么就说出这话来了,今儿个怎么了?一直在感慨?” 许萱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大概是春天到了,万物复苏,思想也跟着蠢蠢欲动了。” 李白遥望远处的万里晴空,喃喃道:“蠢蠢欲动么?” ****** 为了表达这几日没更的歉意,微博给大家发了小车车,记得搜索微博名“欲话生平”,私信“吟诗”两个字,记得是私信哦,微博上没有哒~~ 大四有点忙,年底了还有作业要做,希望大家谅解一下~~_(:зゝ∠)_ 第32章 当时明月在(十) 李白陪同了不过片刻,便有许自正的人来叫李白过门说话。 许萱不禁感叹:“父亲的消息倒是灵通,你今日刚出屋门,他便要唤你过去。” 李白拍了拍她的手臂,笑道:“父亲也是担心我们,你陪诚德玩罢,我晚些回来,若是太晚,便不用等我用晚膳了。” 许萱点点头,嘱咐道:“记得切勿喝酒,还未到一个月,让墨青陪你去,好生看着你些。” 李白想说什么,又作了罢,看了眼近乎玩疯的许洵,转身跟着那小奴去了。 许萱直到李白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方才转回身来,见许洵跑的满头大汗,于是朝他招了招手,许洵便将风筝交给一旁的小奴,跑了过来。 许萱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汗,道:“看看你,小心待会儿吹了风着了凉,休息一会儿吧。” 许洵乖巧的点点头,指着天上的风筝,道:“姑姑你看,我飞的可高?” 许萱连连赞道:“太高了,我瞧着都有些费力了,待会儿可别飞走了。” 许洵抿了抿嘴,低声道:“风筝虽然飞得高,但终究还是由别人掌控着的,要是能独自翱翔该多好。” 许萱低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每人都是如此,其实不光是你,你姑父他也是如此,就连当朝圣人,也不可能做任何事情都能随心所欲。” 许洵张大着嘴巴,在他的思想里,没有人敢拿圣人说事,惊讶之后,他又奇怪道:“原来当圣人也会不开心吗?” 许萱点了点头:“当然,圣人虽然拥有整个江山,但他同时也考虑的事情很多,为天下苍生,为黎民百姓,想着要做一个贤君,流传百世。” 许洵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样说的话,那我那些烦心的事情到不足为虑了。” 许萱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问道:“这些日子在家里过得可还好?再等几年,你就可以娶妻搬出府了,到时候便没有人能拘着你了。” 许洵用力的点了点头:“对,姑父说过,我父亲一生也就如此了,而我不同,我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我会努力过得更好。” 许萱闻言甚是欣慰,但她总是忍不住想李白对许洵说的话,是不是也有在暗喻他自己的意思呢?他用他走过的路以及吃过的苦,拿来教导许洵,让他的心智开阔,心胸变大,忍常人之不能忍。 认真算起来,许洵的某些地方与李白真的有些相像,但也只是相像罢了。 李白回去换了身衣服才去了许府,他先去拜见了许圉师,较之年前那一面,许圉师的脸色更为不好了。 “阿公。”李白行了礼,被许圉师叫到身前,细细打量着。 “听说你前些日子也病了一阵,我派人给你送了些补药,可用上了?” 李白忙谢道:“多谢阿公牵挂,不过是些小病罢了,惹了阿公担忧。那些补药早就被娘子煮在了粥里给我喝下了,本来就无大碍,那些好东西还是留给阿公用罢。” 许圉师刚想说话,忽然咳了一阵,婢女忙上前给他拍背,许圉师漱了口,朝李白摆了摆手,喘.息道:“我一个大半身子入土的人,吃那些东西纯粹浪费,还不如留给你们。” 李白闻言心中一震,忙跪下道:“阿公万不能说如此不详之话,娘子经常在白耳边说起阿公,对阿公身为崇敬,这样的话若是娘子听着了,还不知道怎么难过。” 许圉师忙令人将李白扶起,满脸慈爱的看着他,笑道:“我知道,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在她心中,我必定是比她父母还要更重要一些,正因为如此,日后我若是不在了,最为放心不下的,也是她。” 李白神色动容,他明白那种感情,也完全能理解。 许圉师喘了几下,继续道:“不过她现在也非是一人了,至少你在她身边,她必定会减少很多痛楚。” 李白静立片刻,忽然道:“非是她如此,我亦如此,如何白亦不是一人了。” 许圉师闻言点了点头,眼中尽是欣慰。 李白又等了他片刻,见他面带疲惫之色,竟是要沉沉睡去了,刚要转身离去,忽听许圉师又唤了他一声。 “我那书房是菁媛最喜欢的去处,里面藏了不少的好书,你若是喜欢可带回家去。”说完这番话,他又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已然睡着了。 李白又站了片刻,才转身朝外走去,有婢女端了药来,他拦住问道:“阿公这样多久了?” 那婢女应是照顾了许圉师许久的,闻言眼眶通红,答道:“老郎君身子一直都不好,尤其是这两年,今年尤其加重了,李郎回去可跟娘子说一声,常来看看老郎君,哪怕不说话就在一旁坐一坐也好。昨儿个老郎君还说梦见了娘子来着。” 李白静立在原地,那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他看着树上新长出的枝丫长出了口气,不禁想起了记忆中模糊的母亲,听父亲说,也是在万物复苏的春天,这样一个美好的季节里。 李白带着沉重的心情去见了许自正,见他正在喝酒,戒了近二十日的酒虫忽然就被勾.引了出来。 墨青显然也注意到了此事,忙上前悄声嘱咐道:“娘子说了让小的看着您的,您可不许再喝酒了。” 李白充耳不闻,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上前朝许自正行了礼。 许自正应了一声,道:“坐下吧,正有些事与你说。” 李白便坐在了他的对面,许自正亲自给他倒了杯酒,李白刚要去拿,忽然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他知道是墨青的,于是只得将手收了回来,略带遗憾道:“父亲但说无妨。” 许自正有些不理解他遗憾的语气,倒也没有多问,自顾自喝了一杯,沉着道:“听说吐蕃又不安分了,圣人必定派了人去收复,如今也是用人之际,你若是有什么好招数对付吐蕃,说不定能得到圣人的赏识。至于其它,你无需担忧。” 李白却淡淡一笑:“吐蕃此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野火烧不尽,春天自然又长出许多,为今之计也只有先打怕他们,没有什么好招数。” 许自正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只是有些心急,许圉师现在愈发不好,待许圉师不在了,朝中还有几人会记得许家?他不仅担忧父亲病情,亦担忧许家就此没落下去。 李白明白许自正心中所想,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劝慰道:“花开花落终有时,父亲勿要想太多,圣人乃是贤君,岂能受他人左右?况且打仗之事,我贸然进策,一来无名无分,无法取信他人,再来我对此事了解不深,不一定想到真正有用的办法。” 许自正连连叹气,喝了数杯,他酒量不深,面上已经开始泛红了。李白见状,自己也陪了几杯,正要喝第三杯时,忽听得墨青咳了几下,遂将酒杯恋恋不舍的放下了。 许自正注意到墨青,想起李白之前卧病在床,关切的问道:“你身子大好了?” 李白笑道:“本就是小病,是娘子大惊小怪了,不碍事。” 许自正见夫妻小两口关系如此之好,呵呵的笑了出来,总算是心情好了一些。他想了想,对李白道:“过些时候,你可带着菁媛出门一同游玩,这些日子想必你也憋坏了吧?” 李白之前到处游玩吟诗作对,与一些志同道合的友人侃国时命运,好不快活,如今成了亲,却有半夜未出游过了。 李白闻言忙道:“白正有此意,先前浩然先生曾寄来一封信,说今年春会去江夏游玩,我便也有些心动,若是没有十分重大的事情,便出去散散心也好,只是诚德......” 许自正忙道:“诚德不忙,你虽然得他信任,但他终归是要走仕途的,先给他物色几个先生,慢慢教着就是了,左右也不急在这一时。” 李白点头,他也正有此意。 出了许府,走在回去的路上,墨青一路絮叨着:“......娘子这是信任我,这才将看管李郎的事情交给我的,结果第一次就给弄砸了,回去可怎么跟娘子交代?” 李白好笑道:“我不过就喝了两杯,不妨事,莫非我身上味道很重?” 墨青还是一脸的郁卒:“明明喝了三杯,当我没有瞧见吗?就算您身上没有酒味,我也会如实禀告给娘子的,郎中说了一个月内禁止饮酒,娘子再三嘱咐,您就是不听,要我看那酒有什么好的,害人又害己的。” 李白斜睨着他,道:“我看你不是担心我,而是担心回去无法交差罢?” 墨青大方的承认道:“是有这些原因,但郎主的身子小奴也是担心的,要说最担心的,要数娘子了,您看看您病的严重那几日,娘子可不是担心坏了,现在又沾了酒气,回去还不知道怎样呢。” 李白被他叨叨的有些烦,哭笑不得道:“能怎样?娘子还能吃了你?不过是挨几句的骂,我发现你最近是一点也不听我的了,墙头草也就是你这般了罢。” 墨青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李白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墨青大声道:“没有,李郎您听差了。” 李白无语的看着他,一甩衣袖大步向前走去了。 晚膳是许萱同许洵一起用的,李白回来的时候两人刚吃完,见状他笑道:“是我来的不巧了。” 许萱忙又让人吩咐厨房给李白重新做了,令人送许洵回了院子,这才问道:“难道父亲没有留你用个晚膳?” 李白想起许自正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自己晚膳吃不吃还不一定呢,于是笑道:“是我急着回来想和娘子一起用,到底还是没赶上。” 许萱替他除了大氅,闻见些许的酒味,见李白面色正常,便没有多言。 李白显然是饿了,饭菜刚来他便急急地吃了起来,还破天荒的赞了句好吃。 许萱看着又心疼又无奈,亲自坐在一旁给他布菜,一边嘱咐着:“慢点吃,小心噎着,怎么就这么饿?” 李白笑了笑,眉眼俱是快活,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许萱好奇道:“父亲同你说什么了,你这么开心?” 李白没有回答,反而道:“过些日子我打算带着娘子出游江夏,娘子可愿意?” “江夏?”许萱顿了顿,疑惑道,“怎么这么突然?” 李白喝了口水,道:“也不算突然,之前也一直有这个想法,前几日又收到了浩然先生的来信,说他过些日子便会赶往江夏游玩,与他倒是有些时日没见了。” 孟浩然?许萱当然知道此人,顿时来了兴趣:“我当然愿意,只是我从小到大没有出过远门,李郎莫要嫌弃我拖后腿才是。” 李白忙道:“怎么会?” 许萱托着下巴想了想,好奇道:“孟浩然......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白闻言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答道:“他拥有大智慧,与阿公大同小异。” 许萱对孟浩然更加好奇了,急忙追问道:“那与李郎相比如何?” 李白看着许萱亮晶晶的眸子,不禁怀疑此番出游是对是错了,他故作淡然的答道:“自然是浩然先生更为出色,他今年刚至四十,正是男人的好时节。” 他故意将四十两个字咬重,许萱却浑然不觉:“四十岁啊?都道男人四十一枝花,不过想来他留着胡须.......像父亲那般?” 许萱纯粹是抱着对孟浩然崇拜和好奇的心情,就像之前对李白,只是她如今是李白的妻子,对李白当然不再像当初那么单纯。 而在李白看来,他忽然后悔把刚才那番话说出来了,孟浩然虽然已经四十,却拥有着他比不上的成熟稳重,以及对国时独到的见解,当时的他自认不凡,遇到孟浩然也不禁生了崇拜的心情,更何况许萱? “那我便早些准备出游的东西,若是缺了什么,李郎记得提醒我。” 看着许萱笑颜如花的面容,李白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舍得出言打击她的兴致。 第33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一) 李白并未刻意隐藏身上的酒气,虽说那酒气更多的来自许自正,但他还是很认真的将身上洗了个干净,这才放心的回了内室。 许萱正躺在床上发呆,他笑着走过去,将手放在她面前晃了晃,道:“在想什么?” 许萱有些紧张,因为方才李白说要出游的一些话,同时又很期待,自从来到唐朝,她还从未离开过安陆,对于未知的事物,她既期待又害怕。 “李郎以前去过江夏吗?”许萱忐忑的问道,却不难看出她在强装镇定。 原来是在想这事,李白也躺了进去,许萱自然的窝进他的怀里,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没有去过,一直都有这个想法,原本觉得会是一个人去。” 许萱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在家等着李郎便可。” 李白低头亲了她一下,觉得她此时无比的乖巧柔顺,惹人怜爱,忍不住想欺负欺负她,但又舍不得。 “说了那是以前,现在不同了,如今既然有浩然先生作伴,又有娘子陪同,比我一人热闹许多。” 许萱在他怀里蹭了蹭,闷声道:“要去多久?” 李白想了想:“本想玩到尽兴,但如此一来大为不妥,我们总要回家来,至多半个月罢,如何?” 许萱点了点头,想起许洵,问道:“那诚德呢?” 李白笑道:“我与父亲商量好了,过几日便张罗给他找先生的事情,他已经不小了,是时候学些正经的东西了,跟着我是学不到什么的。” 许萱忙道:“怎么会学不到什么东西?诚德如今变了许多,这都是你的功劳,你对他的影响很深,我想他日后无论跟过多少先生和师傅,都不会忘记你的。” 李白觉得自己也变了很多,现在的他总是特别容易心软,还容易感动,这些都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而现在却忽然全部都得到了。亲人,妻子,还有一些志同道合的好友,上天仿佛还是眷顾他的。 而未来的事情,他真的打算重新想一想了,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为了许萱和将来的孩子,也要认真考虑。 “希望对他真的有用。”李白低声道,他想起了自己的师傅,毋庸置疑,师傅对他的启迪影响很深,甚至对他的未来起了引领作用,想必很多年以后,他都不会忘记师傅当初对他的一些教诲,和说过的一些道理。 “对于娘子来说,影响最深的,便是阿公了罢?”李白想起今日许圉师的模样,心中除却悲痛和无可奈何,更多的是担忧许萱。 许萱点头,提起许圉师她忽然道:“今日你去见了阿公吗?他可还好?说来我也有近一个月没有去瞧过他了。” 出嫁从夫,到底没有以前自由些,况且先前李白生病,她更是不能离开左右。 李白嘴唇碰着许萱的额头,含糊不清道:“见了,他说很想你,过几日我们再去看看他罢。” 许萱应了一声,忽然想起郝象蓉来,道:“对了,我差点把蓉儿给忘了,她今年春天要嫁人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李白也想起来了:“想必就这几日了,不如我们出游的时间往后推一推,等这些琐事处理完了再去也不迟。” 许萱犹豫道:“可是你不是和孟浩然约定好了么?万一到时候他不在了,岂不是我们爽约了?” 李白很喜欢她那句‘我们’,亲了亲许萱柔软的面庞,道:“无碍,此事只看缘分,若是他不在了,那边你我二人也可游玩,不妨事。” 话是这么说,许萱却怎么有种孟浩然不在,李白会更高兴的错觉? 李白亲着亲着便来了感觉,他将那柔软湿润的小舌含进嘴里,发出滋滋的口水声,许萱自己听的都脸红了,忙把李白推开,佯作恼怒道:“你今天是不是偷偷喝酒了?” 李白咽了咽口水,又极为色.情的将嘴边的湿润舔舐掉,低哑道:“没有,是父亲亲自给我斟的酒,我哪里敢不喝?” 许萱眯着眼看他:“父亲才不是那种会强迫别人的人,怕是你自己控制不住罢?” 李白凑过去亲了亲许萱那一张一合的小嘴,好脾气的笑道:“是我没有把持住,娘子莫气,一路上墨青已经狠狠教训过我了。” 许萱愣了愣,怀疑道;“墨青?他......教训你?” “是啊!”李白叹了口气,露出无辜的表情,“说是都听你的,现在我说什么也不听了,反正我是管不了他的了,说是依了你的吩咐看管我,我今天喝了三杯,他便絮叨了我一路,吵都吵死了。” 许萱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墨青那小子倒是比你听话多了。” “是是是,他如今倒是在你这得了势,我反而得好生伺候着他了。”李白无奈道,脸上却丝毫不见怒气。 许萱认真的看着李白,眼中满是欢喜:“李郎脾气好,下面的人做事说话也没有拘束,原也是常事。” 李白也看着许萱:“如此,就劳烦娘子多多管束他们了。” 两人看了一会儿,李白又低头凑过来,许萱这才没有躲开,仍是有些娇羞,却闭了眼认着的与李白深吻着。 缠绵了片刻,许萱便发觉有一处硬邦邦的东西在抵着自己,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两人做了许多次了,她自然不陌生,知道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料李白却只是将她紧紧地抱着,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动手动脚。 许萱疑惑道:“李郎?” “唔。”李白应了一声,那声音中带着隐忍的痛苦,但他还是道:“你的小日子快到了,还是先别做了,省得到时候你肚子痛的厉害。” 许萱心想这两者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不过李白这么体贴,居然连她那种日子都记得,着实不易。 “李郎如此洒脱豪放的人,竟然会记得......” 李白道:“非是特意记得,应是有了心,想记住便不难了。” 此话甚有道理,有了心,有些事情即使不去刻意记着,也会铭记在心了。 ****** 许萱刚提了郝象蓉的嫁娶之日,隔日便收到了请帖,想起裴宽与李白那日的争论,许萱不禁有些犹豫。 反观李白却仿佛没事人也一般,他还建议许萱记得给郝象蓉准备礼物,两人关系好,从小一处长大的,当然要额外备一份用心的礼物。 “到时候我跟父亲一起,结束后我便让人去唤你一起回家。”李白不知道许萱已经得知了那日的事情,自然也不会知道她心里的担心,只以为她是怕郝象蓉嫁过去受欺负,便好声安慰道,“裴家也不是小家小户,自然不会苛待媳妇的,听说裴宽的小儿除了有几分才华,脾性也很好,与裴宽完全相反,你放心罢。” 许萱点点头,许自正向来护短,李白又是个精明的,应当不会吃亏,她微微放了心,笑道:“礼物我已经备好了,是她喜欢了许久的一套珠钗,我特地买了等她嫁人时送给她的,想来她会很高兴的。” 裴宽虽然顽固,但并不愚钝,他虽与李白生了口角,但同在安陆,又碍于许家,自然不能不给他送请帖,否则郝家也是不会同意的,估计此番成亲宴席,有许多人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的。 当日李白与许萱先去了许府,与许自正和许夫人一同前往赴宴,许萱半路与他们分开,先去了郝家一趟。 郝象蓉看到许萱来了,连头上沉重的珠钗都顾不得,拉着许萱的手惨兮兮道:“哎呀,成亲真是麻烦,我现在真是佩服你那时候一句苦都没有叫,我现在可后悔了。” 许萱笑道:“后悔也不行了,新郎已经在那边等着你了。” 郝象蓉难得红了脸,她挥退了姆仆婢子,凑到许萱耳边悄悄道:“我告诉你,我见过裴志明了。” 许萱微微蹙了眉:“什么时候?你们私底下偷偷见得?” 郝象蓉连忙嘘了好几声,又小心翼翼看了眼外面的人,小声道:“才不是,是有一次我去布庄选布,忽然听人喊了一声志明,就扭头看了他一眼,就一眼。” 许萱认真的打量着她,见她不似说谎,于是戏谑道:“怎么样?一定长得英俊非凡,否则你今日见了我怎么只会埋怨成亲累,而不是嫌弃新郎了呢?” 郝象蓉脸颊泛红,扭过身去,道:“什么呀,也就那样呗,我就算嫌弃也没办法了啊,现在都要成亲了。” 许萱探头看她,见她虽然埋怨,脸上却带着娇羞的笑容,心里也为她感到高兴。 “你能这么想最好。”就怕她嫁过去了还和新郎赌气,那日子可还怎么过? 郝象蓉却转过身不好意思的看着许萱,道:“我听知礼说了那日梅花苑的事情了......” 郝象蓉马上就要嫁进裴家,若是裴宽一意与李白作对,郝象蓉夹在其中自然为难。 许萱知道她在想什么,故意叹了口气,道:“都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还没进门呢,就开始为夫家发愁了。” 郝象蓉急忙道:“没有没有,我当然是担心姐夫吃亏的,那裴宽即便是长辈,我当然也是站在有理的那一方的,况且你跟他相比,当然是你跟我最亲了。” 许萱看着她笑,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今日你便为他人之妻,不再是小孩子了,嫁过去之后要懂事一些,我这是悄悄来看你一眼,就要去裴家了,回头有时间你我再聚。” 她将给郝象蓉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郝象蓉看到果然十分惊喜。 “姐姐当真要送给我,真是太好了,我一定好好爱惜。” 许萱笑了笑:“我走了。” 郝象蓉点点头,恋恋不舍的送了许萱出门。 许萱赶到裴家,宾客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她走到许夫人身边,与其他人打过招呼,小声问道:“阿娘可见过裴志明了?” 许夫人替她拢了拢发,笑道:“刚才远远地看了一眼,长得还不错,蓉儿那丫头也是个有福的,裴宽虽然顽固些,但对自家人还是很好的。” 许萱彻底放了心,她挽着许夫人往一旁偏僻处走去,许夫人身子不太好,周遭太过喧闹便有些头疼。 “阿娘还是吃的原来的药么?” 许夫人揉了揉额间,点头道:“嗯,一直都在吃,我刚才听说赞者是彭允的父亲,怎么会让他来做?真是奇怪,裴家与彭家的交情何时这般深了?” 许萱闻言也有些意外,想起梅花苑的事情,说不定其中便有彭允从中作梗,她问道:“宠之回来了吗?” 提起这个侄儿,许夫人甚为喜欢,笑道:“没有,太子那边事情众多,他怎么走的开身,不过彭允倒是回来了。” 许萱更是不解,刚想再问什么,忽然见对面走来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好奇的看着许萱道:“这位可是许姐姐?” 许萱疑惑,笑问道:“你是何人?” 小姑娘笑弯了眉眼,朝许夫人行了礼,答道:“我是新郎的妹妹,听说姐姐和我新嫂嫂的关系很好,便想打听新嫂嫂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爱又伶俐,许萱对这小姑娘生了几分喜爱之心,道:“她很好,你很快便见到她了,到时候自然会了解的。” 裴志琳人小鬼大道:“可是我想先替阿兄了解一下,姐姐现在既然也无事,不如跟我去后花园逛逛吧?” 许萱无奈的看了许夫人一眼,许夫人显然也很喜欢眼前的小姑娘,于是便道:“你去吧,左右现在也无事,待会儿记得回来。” 许萱只好答应,看许夫人回到了位置上,这才跟在裴志琳的身后。 裴志琳七拐八拐的,幸亏许萱记忆好,否则还真被她绕晕了。 “这里又没什么人,你有什么话不能说,搞得这样神秘。” 裴志琳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疑惑道:“人呢?刚才还在这呢?” 许萱大为不解,她也看了眼四周,却见彭允忽然从一树后出来,望着许萱的目光狂热而势在必得。 “彭允?你怎么在这里?”许萱奇怪的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裴志琳,突然便明白了。 彭允上前走近两步,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许萱,像是要把她刻进骨子里一般,语调也变得有些奇怪:“萱儿,许久未见了,你变了,变得更加......动人!” 许萱急忙退了几步,秀眉紧皱,以前彭允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样逾矩的话,不知道他现在是怎么变得这样孟浪和......陌生! 她稳了稳心神,淡淡道:“确实许久未见了,彭郎何时回来的?” 彭允拍了拍肩上掉落的落叶,嘴角带着似有如无的笑意:“昨日刚赶回来,知道你今日必定会来赴郝象蓉的婚宴,萱儿,你好狠的心啊!” 许萱却看了一眼裴志琳,态度已不复之前:“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便是唤志琳的罢?你出身书香门第,怎做得出这样没有分寸的事情?若是彭郎有心见故人,那便可以光明正大的见,何必如此偷偷摸摸?况且我与彭郎也算旧识,这般小心谨慎......倒有些说不清了。” 裴志琳比许萱这通话说的面颊通红,彭允之前只悄悄拜托她把许萱带过来,裴志琳见彭允与父亲关系很好,于是便应下了,不料却听见这番话,当即也羞愧难当。 彭允却闲闲道:“之前说的清么?” 许萱冷冷的看着彭允,不悦道:“不知道彭郎有何话要说,若是无事那我便先回了。” 彭允急忙上前几步拦住她,邪笑道:“回去?回哪儿去?找你那个所谓的商人出身的才子身边?萱儿,以前我只当你是个聪明的,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选择来?” 许萱闻言大怒:“愚蠢?我与李郎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李郎处的好,也不是给你看的,你何至于心胸如此狭窄,一而再再而三的贬低他人!” 彭允迷眯了眼,刚想发怒,忽然看到对面走来一人,他忽然一笑:“是么?你这么为他着想,处处维护着他,他也会如此待你么?” 许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李白正站在月牙门前,身姿清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二人。 “月娘今年刚好二八,还未许配人家,只因探亲的路上遇到了土匪,不慎落入水中,幸亏林大哥仗义相救,不然月娘这条小命,早就没了的。”说着她感激的望了林大磊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抹泪,心道:如今英雄救美人,就算这英雄和美人有了什么事情,也是与恩情有关,再不能和龌龊不堪的勾当牵扯一处去了吧? 王婶的神情果然变了几许,在林大磊和月娘身上打量了几眼,甚是会心得说道:“缘分这事呢,也在一个巧字,也有话说,千里那啥一线牵,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跑也跑不了。” 这话乱七八糟的,月娘只想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说没什么关系,恐怕也没几个人会信,但是若能被他们往好一点的地方想总是好的,即便不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但是她却怕累计林大磊的名声,至于她自己的名声,早已不在乎了。若传出去他们英雄救美报恩之情,总比被说成男盗女娼鸡鸣狗盗之类的好罢。 林大磊脑子里却反复只有王婶那句里的“那啥”,这不是污人家姑娘的清白吗,他想要解释,又见月娘那一番做派,心中疑惑不解,怎么搞得他倒像个被人占了便宜的姑娘似的,他哪里想得到,在月娘心里,他就如同黄花大闺女一般,容不得别人玷污半点,只是她自己的,却是一点也不在意了。 跟着来的其他几位妇人有的居然对林大磊露出敬佩的目光,打量着林大磊宽阔的伟岸和壮实的身板,捂着嘴吃吃的笑了起来。 那王婶又转过头来对林大磊道:“我说大磊啊,人家姑娘娇滴滴的一朵花似的,你可不能欺负人家,可要好好待人家,这可是你修了几辈子来的福气啊!”说着她和那几个妇人一同笑了起来。 林大磊脸色变了几许,铁青着脸硬声道:“我林大磊可不是那趁虚而入的小人,几位婶娘还是莫要胡言乱语的好,没得污了人家姑娘的清誉,我林大磊一个汉子自然不在意那些,若你们出去浑说,让人家姑娘以后还怎么许配人家!” “哟,吃到嘴里又说自己还饿着肚子呢,谁信呢!”王婶嘴一撇,眼睛一翻,不屑地打量着林大磊结实有力的身板。 “我林大磊从不撒谎,也无需你们相信,我行的正坐得端不怕你们说闲话,待这位姑娘身体好了,定是要把人家送回家的。” 场面十分尴尬,月娘咬了咬唇,她不想回家了,可是不回家的话一直赖在人家家里也不是办法,那种以身相许的话她是说不出口的,况且林大磊人虽好,她对他却没有什么情人间的爱意,要是真跟了他,她或许会心有不甘,原来,她心里到底还期许着什么。 “那......这位姑娘,你家在哪,可还有什么人?”王婶见林大磊一脸的坚定和正直,又怕他恼怒起来打人,这林大磊的力气可着实不小,从前她可亲眼见他打死过一条凶狼的。 月娘戚戚然的垂下了脑袋,缓缓地摇了摇头,那些不拿真心待她的亲人,一心利用她攀权附贵,她又何必再回去找他们,只是爹爹把她养这么大,虽然对她不管不问,但毕竟是生她养她的父亲,她如今也只能不孝了。 王婶她们见月娘摇头,神情又十分悲戚,想着她家里人应该没了的,遂不再好意思说之前那些话,只拉着月娘的手道:“既然不愿说那就不说了罢,我们大磊虽说长得粗糙了些,但我从小看他长大的,心眼不坏,你就先在这养好身子吧。”说完她又拍了拍月娘的手,灿笑着离去了。 月娘见那几个妇人相携着一同离去,心想她们虽然嘴上八卦,但心眼倒还不怎么坏的,又想既然林大磊愿意去求人家帮忙,必定也算是个热心肠的人罢,只是女人家闲来无事最爱说三道四罢了。 她回过头来见林大磊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你......家里人不在了?” 月娘这才想起这个问题,若是她家里没人了,他无法把她送走,她岂不是要白赖在人家家里,可是她不想再提起从前的事情,又见林大磊脸上的神情似有些不耐烦,眉头紧紧皱着,月娘的一颗心渐渐地沉了下去,她也不想赖在人家家里吃白食,可是她却无处可去,有苦不能诉,心里一时焦急寻不到好方法,便落下泪来。 林大磊见她抹泪,以为是问到了她的伤心事,神色顿时柔和了下来,尽量用最轻柔的语气安慰她:“既然如此,你不嫌弃的话就先在这住下罢,只是......”只是外面的人指不定怎么说道,他一个大老爷们自不会在意,只是委屈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 月娘以为他是嫌自己拖累,急忙保证道:“我......我吃的很少的,不会连累你,我可以帮你洗衣物,我可以给你做饭,打扫屋子,还有......还有缝补衣物......”她举起手中林大磊的衣服,似恳求的说道,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无声的哀求着,如同一只怕被主人赶出门去的小猫,可怜兮兮的。 林大磊心中一悸,连忙避开月娘的眼睛,调稳气息尽量保持平淡无波的语气:“你身子不好,还是应该多多休养,这些琐事由我来便好。”说完逃避似的连忙走出了屋子。 他没有赶她走,月娘心中松了一口气,她自己也知道这样赖在人家家里不好,可也没有办法啊。刚刚说做饭什么的,她心里还着实虚了一下下,她现在是不会做,但是可也学啊,她也不会如此厚脸皮的要人家一直伺候她,更何况他还是个男的。不过幸好此人心眼好,为人正直,现在看他也没有之前那么吓人了。 月娘在屋里独自愣了一会神,方才拿起针线帮林大磊缝补起衣物来。小时候跟着奶娘学过女儿家的针线活还有刺绣,后来奶娘不在了,但她因为平日无聊一直也没有耽搁过,故现在拿起针线来倒还顺手。 衣服刚刚补好,林大磊犹豫着走了进来,一只手背在身后,走到月娘面前见她疑惑的眼神,更觉尴尬,他伸出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一匹布满蔷薇盛开花色的布出现在月娘眼里,她抬眼有些不置信的看向林大磊。 林大磊咳了一声,解释道:“我一个男人家里,没有你们女儿家穿的衣物,故而去买些来,又不知你穿多大的,就没有买现成的,村里的李大娘手工最好,可以让她给你做几件新衣服穿穿。” 月娘低头从他手上接过布匹,放在膝上轻轻地摸了摸。林大磊见状又道:“这边地方穷,没有你穿的那么好的面料,即使有这里人也没有人买得起,只能委屈你先将就着了。” 月娘倒不在意这些,只是对他的体贴一时有些感动,她抬起头很郑重的对林大磊道了声谢。 林大磊不在意的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却被月娘喊住了,回头见她把布匹放在一旁,拿起缝补好的衣物对林大磊道:“衣服都补好了,你看看如何?” 林大磊向来不在意这些,从前有破烂的地方也不管它的,不过他接过来他的衣服时,那些原先破掉的口子不见了,他仔细翻找了一下,还是没有找到在哪。 月娘看他那样子,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她对自己的针线向来很自信,见他还在翻找,便从他手中扯过一个角指给他看。林大磊疑惑地看去,还是没有看出来这个地方曾经破过,但心里却明白了月娘的针线很是厉害。 月娘见他含笑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小声道:“你把衣服换上吧,身上的有些脏了,我去给你洗洗。” 林大磊看了看身上的衣物,因为昨天忙碌了一天,确实有些脏了。月娘见他要脱衣服急忙转过身离开了屋子,林大磊犹豫了一下,三下五除二的把衣服换了,然后拿到外面递给了守在门口的月娘。 月娘脸红的接过衣服准备清洗,林大磊却拦住她:“你昨日才给我洗了许多衣服,还有得换,不忙。你身子还未痊愈,还是应该多休养。” 月娘也觉得自己昨天累着了,晚上又睡得不好,现在脑袋有些昏沉沉的,也不勉强,把衣服放在木盆里,想着晚些时辰再洗。 第七章 月事 可是等她想起来还有衣服泡在盆里没洗时,那衣服却不见了,她吃了一惊,心想难不成有贼?正待和林大磊说一声时,眼角余光瞥见院子里绳子上挂的衣服不正是那件嘛。她走近瞧了瞧,果然是那件衣服,不是她洗的,那么必然是那汉子了。 月娘有些不安,不让她做这些,是体谅她身体不好呢,还是想趁早赶她走呢?她不好意思去问明缘由,只好默默的低头努力做事,可是...... “我来吧。”如今已是深秋,这洗碗水还是很冷的,她身子初愈,林大磊不想她再受风寒,更何况她娇娇弱弱的,哪里能和那些干活干惯了的粗糙妇人相比,于是便拒绝她的好意。 手中的碗被他拿了去,月娘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心中有些失落。咬着唇转了几圈,见林大磊开始生火做饭,她小心翼翼的挪过去,蹭到锅旁边准备烧火。林大磊又放了一点糖进去,转身正欲生火,见那嫩生生的小娘子就坐在锅旁的木凳上,柔柔弱弱的一小团,愈发的惹人怜爱。 “你......”林大磊有些不自然的侧过脸去,“厨房有些脏,你还是去屋里等着吧。” 又赶她走......月娘攥紧了手指,硬着头皮小声道:“不用了,我不怕脏的,我可以帮忙的。”不就是烧火么,把柴禾填进去不就行了,很简单的样子啊! 林大磊暗自叹了口气,无奈的劝道:“火烧起来会烤的慌,还有,那些柴禾上有很多小木渣,那些小刺最容易扎进肉里去了,还是我来吧。” 月娘听闻,更加不动地方了:“万一扎到你怎么办,我没关系的,我会很小心的。” 林大磊皱起了眉头,似耐心已经耗尽:“我皮糙肉厚的,自然不会有事。”说着,他又看了眼月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细白手指,这么漂亮的手,岂能让它变得如同村妇的手一般粗糙? 月娘也顺着他的眼神看向自己白嫩的手指,以前最是喜欢自己这双手指的她,现在却无比的想要隐藏起来。 最后林大磊还是不同意让她烧火,月娘只好无奈的回了屋,却没有歇着的心思,她站在门内一直往厨房里看着,见饭已烧熟,急忙走过去帮林大磊端碗。林大磊自是不愿让她接手:“刚烧好的粥,太烫,我来便好!” 月娘不想一直这样劳烦他人,心想端个碗总不至于伤到她累到她的吧,遂壮着胆子从林大磊手里接过一个碗,还说道:“无妨的,只这一小段路程。”然后便把碗拿了过去。 那碗确实很烫,因粥是刚刚烧开的,林大磊见她来夺不敢过度挣扎,只得被她接了过去,谁知道月娘从未碰过如此滚烫的热粥,一时难以忍受,那碗便在她手中打翻,一小半的粥尽数倒在了她的手上。 月娘惊叫一声,抱着瞬间变得通红的双手泪眼婆娑,委屈的不能自已。林大磊叹了口气,道:“都说了很烫了......”见月娘红通通的眼睛很是可怜,只得先给她倒了盆凉水,把手泡进去,又去屋里拿了以前剩下的一点烫伤药。 白嫩嫩的小手,指若削葱根,手若柔荑,故而那一大片红印煞是触目惊心,连林大磊看了都觉得定是疼痛万分的,涂抹膏药时力度轻的不能再轻,生怕给她痛上加痛。 月娘觉得十分的难堪和自责,本来是想帮忙的,没想到自己这么不中用,不仅没帮了忙,反而还把粥打翻了,这都是他辛辛苦苦去集市上换来的呢。 月娘心中愧疚无比,见林大磊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碗,小声道:“对不起......” 因乡下的地都是土,所以并没有打碎,林大磊把碗捡起去洗了,又重新舀了一碗,回到屋里时,见月娘还站在厨房门口,满脸的自责和内疚,于是只好道:“无妨,你也并非有意为之。”见她还低着头不吭声也不动地方,遂又道:“痛得厉害吗?要不要请郎中看看......” 看郎中又得花钱,月娘急忙摇头表示不用,见林大磊一直紧皱着眉头望着自己的手,生怕他捉了自己去看郎中,只好快步走回屋里坐下,默默地伸手拿起一张饼。 虽是抹上了膏药,但那红通通一片,看起来很严重很痛的样子,林大磊有些怀疑的坐到了月娘的对面,怕那粥还是滚烫,于是把自己原先舀好的已经变温了的碗与她面前的换了过来。 月娘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饼子,抬眼瞄了瞄林大磊刚毅的脸庞,此人不仅对她十分照顾,还很贴心呢! 第34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二)  春日的风依然冷入骨,尤其是今日阴云密布,仿佛随时都会下雨,不禁令人担忧这场婚宴的顺利举行。 彭允好整以暇的看着李白与许萱,似乎胸有成竹,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李白上前走近几步,他从大氅内拿出一件披风,温柔备至的亲自为许萱披上,眸子的深情亦不容忽视。 “怎的穿这么少就出来了,虽说已经打春,但这风还是冷的,小心伤了风寒。” 许萱细细观察着李白的神情,见他眼中神情不作伪,悄悄松了口气,笑道:“一时忘了,亏得李郎记得。” 李白亦冲她温柔一笑,伸手揽住她的肩,两人缓步向来路走去,仿若院内仅他们二人。 彭允脸色涨红,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直接被人无视了,那么他刚才那番举动简直是在自取其辱,他愤恨的握紧了双拳,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猛地回过头去。 裴志琳急忙将视线收回,一颗心砰砰砰的直跳,方才彭允的模样简直太吓人了,平时以为他与裴家交好,原来并非善类,回去一定要告诉阿兄提防他些才是! 彭允却仿佛看透她所想,忽而嘴角一扯,皮笑肉不笑道:“方才是我唐突了,三娘子不要告诉别人,如何?” 裴志琳连连点头,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时间后悔无比,不知道许萱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 彭允拍了拍裴志琳的头,转身回去了,只剩下裴志琳站在风口处,直到身上被冷风吹透,才哆哆嗦嗦的回去了。 许萱一路被李白揽着,其间遇见几人,也俱都一脸艳羡的看着他们二人,李白仍是往前走,脸上虽然带着笑意,许萱却明显的感觉到他生气了。 “方才......”许萱试着开口解释,转过拐角,再没有旁人,李白立刻收起笑容,只是却将许萱搂的更紧了。 许萱立马紧张起来:“彭家在安陆名声颇大,与父亲也算是有几分的交情,素日里来又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故而......” 李白打断道:“我知道。” 正因为如此,彭允早几年结识许萱,他才觉得更生气,莫名其妙的,虽然两人并没有什么,不,应该说许萱对彭允没有什么,而彭允看许萱的眼神,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 若只是单单的爱慕也就罢了,他可以吃点醋也就过了,毕竟许萱已经是他的妻子,而彭允显然不是那等安分之人,望着许萱的目光有几分的偏执,他很担心彭允会用卑劣的手段来伤害许萱,希望他是想多了。 话被李白打断,许萱便呐呐的看着李白,一脸的小心翼翼。 李白见她紧张的样子,心里也不气了,况且许萱本就是没有错的,但他仍然装作不高兴的模样,甚至还微微皱了眉,道:“彭家业大,却不可深交,娘子日后对这些人,要留个心眼才是。” 许萱连连点头,乖巧道:“我记住了,方才我也是被骗去的,以后再不会如此粗心了。” 李白见她一脸认真的陪着小心,实在可爱,忍不住想笑出来,又觉得这样可能会惹了许萱恼,于是缓下神情,握了握许萱的手,道:“娘子如此最好,日后遇着一些生僻之人,或是言语神情有漏洞的,也要多加注意一些。” 许萱亦是乖乖点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与李白这般,像是挨大人训斥的小孩子。 李白见她乖的很,嘴角微微上扬,在她下巴处轻轻挠了挠,道:“真乖。” 许萱被李白直勾勾的盯着,唰的红了脸,她虽然没有做对不起李白的事情,却总是觉得愧疚,生怕李白多想,不肯信她说的话,原来她已经这么在意他了。 “菁......姑姑,姑父?你们二人怎么站在这里?” 许萱听见有人说话,急忙退开来些,见是郝知礼,方才没有那般紧张,说起来,自她成亲以后,俩人当真是没有再见过面的了。 李白扫过许萱惊喜的表情,笑道:“裴家不愧是书香门第,到处都是好景致,我与娘子流连忘返,亏得侄儿提醒。” 郝知礼听见李白唤自己侄儿,不禁暗自苦笑了一下,忙道:“哪里哪里,我亦是被这院内的景致所迷,不想竟然遇见了姑父二人。” 他对李白说这话,却悄悄的打量的一眼许萱,又急忙将头低下去。 许萱笑了笑,问道:“听说你最近在埋头苦读,打算什么时候入长安呢?” 郝知礼闻言抬头冲他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里带了几分的苦涩:“打算三日后就要启程了,与父亲商量好,先不忙着考试,观摩一段时间,与一些往年考过的才子多多交流,毕竟只埋头苦读不济于事,积累些经验更加有益。” 李白闻言对郝知礼改观了不少,他点了点头,道:“你如此想来,确实很好,只是希望你不要到时受人影响过深,进而使得你忘记自己的初衷。” 郝知礼忙躬身道:“知礼受教了。” 李白忙道:“侄儿客气,称不得受教一说。” 郝知礼抬眸看了看许萱,轻叹了口气:“此番一去,不知何日归来了,姑姑......姑父多加保重。” 许萱笑着点头:“你也是,好在长安还有宠之,你们之间可以相互照应。” 郝知礼点点头,忽听李白朗声笑道:“说起外出,过几日我们夫妻二人也要出门游玩了,万不能辜负了这春日里的好时光。” 郝知礼一惊,忙问道:“姑姑姑父要出门游玩?去哪里?何时归来?” 他语气着急,李白只淡淡笑着看他,并不着急回答。 郝知礼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了,于是道:“姑姑姑父伉俪情深,真是令人艳羡,只是听说近来吐蕃屡次入侵,虽说是在边境,但难免会有一些漏网之鱼闯入,寻机滋事,还是小心些为好。” 李白点点头,谢道:“多谢侄儿提醒,出游前某势必打探好方才出门,侄儿放心就是。” 郝知礼闻言点点头,黯然的离去,临走时顿住脚步,似要回头,最终还是大步离去了。 许萱欣慰的看着他的背影,他既然已有自己的方向和目标,便希望他亦能得偿所愿。 李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又不能说,只得先暂时忍下了,他看着许萱姣好的侧颜,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光景,那时候不难说自己没有心动,否则对李衍的话怎会那般言听计从? 李衍一生识人并不清楚,否则如今也不会这般落魄,却单单为他挑了一个好妻子,改日若是再寻到阿叔,应该好好谢他一番才是。 “你一直看我作甚?”察觉到李白炙热的视线,许萱疑惑地问道。 李白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知礼温驯谦虚,相貌堂堂,实在是个好少年。” 许萱却没有多想,笑道:“难得还有让李郎夸赞的人。” 李白挑了挑眉:“难道为夫没有日日赞美娘子么?” 许萱刚想反驳,忽而想起在某事他的情话总是特别的多,甚至愈来愈不堪入耳,当即不再与他争辩,红着脸回了宴厅。 李白笑意盈盈的跟在后面。 许萱回去,刚好吉时已到,她没有走近,远远地看着裴志明在却下郝象蓉的扇子后瞬间的惊喜,她没有看到郝象蓉的,想必是娇羞万分罢,她不禁又想起自己成亲那日,李白当时又在想什么呢? 此起彼伏的赞美声响起,许萱看到许夫人面带疲惫的微笑着,于是走了过去。 “母亲身子不适,不若我们等下便回罢?” 许夫人摇了摇头:“这怎么好,我不碍事,坚持一会儿没有关系的。” 许萱担忧的看着许夫人,那厢郝象蓉已被送入洞房,她扶着许夫人回到位置,朝裴夫人告了罪,便先行离开了。临走时她派人告诉了李白一声,让他不必早回,她先去趟许府,晚些时间回家。 李白嘱咐好了人跟着,便继续与人应酬。 许萱安顿好许夫人,去看了蘅芜苑,许圉师正躺在榻上小睡,神色愈发的憔悴了。 许萱鼻头一酸,忍着泪水上前看了一会儿,并没有让人唤醒许圉师,扰他休息,过了片刻,她才悄悄离去了。 回到家里时,李白已经回来了,她只得先将难过的心情放到一边,问道:“你怎么也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白笑笑:“我怕再晚些,就又喝的找不着北了。” 他身上虽带着酒气,但脸色尚好,并未喝许多,许萱揶揄道:“看来墨青还是有些用处的。” 李白喝了杯水,恭维道:“还不是娘子管教有方。” 许萱没有答话,她定定的看着李白,忽然问道:“李郎那日,在想些什么呢?” 许萱说的不清不楚,李白却听懂了,他深深地看着满脸好奇的许萱,忽然话锋一转:“娘子晚上表现好,我便和你说。” 第35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三) 李白有了情绪。 许萱清楚的感觉到时,是因为晚上做那事,李白没有以往那般温柔体贴,反而像是故意折磨她一般,任她如何苦苦哀求,都不为所动。 许萱急喘着,眼睛泛红,长长的睫毛上还带着泪珠,她委屈的看着李白,眼中尽是无辜。 李白的心软的一塌糊涂,他将那柔软的身子揽入怀中,一手抚在她的后背慢慢为她顺着气,一边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当初又是缘何应了这门亲事?” 许萱刚欲老实回答,忽然想起自己先问的,于是不满道:“明明是我先问你那时在想什么。” 李白轻舔着许萱白皙的耳垂,低笑道:“在想......娘子的喜服似乎穿的太多了些,脱起来......会不会不太方便?” 这人太不正经!许萱恼羞恼的拿手肘顶了他一下,道:“你正经些。” 李白呵呵的笑着:“娘子岂知我在说假话?” 许萱不理他,兀自道:“那时候我看李郎虽面善,行为举止亦进退有道,却愈发的迷茫,李郎似乎更看重写诗与喝酒,人生只此两大事。” 李白想了想,原来的自己好像确实如此,许萱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他重新搂住她,认真回忆道:“那时娘子给我的感觉,便是豪门千金,知书达理,本是我高攀了,以为娘子心中十分委屈,迫不得已。” 许萱闭着眼睛,暗笑道:“这话倒是真的。” 李白:“......” 李白噎了一下,剩下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笑了笑,道:“委屈娘子了。” 许萱转过身面对李白,忽然道:“我们去江夏吧。” 不知怎的,李白第一反应是想起孟浩然,嘴上却道:“好啊,娘子如何这般心切了?” 许萱也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在安陆待得久了,对某些事和人愈发的疲惫,本是安逸一隅,不想现在竟然有了勾心斗角,偏偏又无法置身事外,离开一段时日,兴许再回来时会好些。 “我还没看过外面是什么样子,自然好奇,阿公年轻时亦喜欢四处游玩,他如今年纪大了,走不远了,我们便替他走走看看。” 李白点头,想起那日许圉师的模样,唏嘘不已,他虽没见过许圉师当年的风采,但也能想象一二。 李白是个说做就做的洒脱性子,许萱既然说了想去江夏游玩,他便将此事归上日程,着人打点好了马车,一应行李盘缠都是许萱张罗的。 临走前小夫妻俩去了许府道别,虽说日后也不是不回来了,但少说也得半个月,长则一两个月也是有的,许萱从未离开过这么久,许自正嘴上虽说答应着,但心里终究还是舍不得的,尤其是许夫人。 许萱安慰了许夫人一通,见她眼角红红,自己心里也有几分的不舍,许夫人子嗣艰难,常年又吃着药,当初生下许萱差点要了她的命,自然是不能再生养了,仅这一个宝贝女儿,许夫人自然是小心呵护疼爱的,如今一走至少半个月,平时离得近偶尔还能见上一面,这一出城,当真是不能想见便见了。 “阿娘,江夏离这不远,到了落脚地我定然第一时间给您报信,您有事或者实在想女儿了,便遣人送封信来,我们很快便能回来了。” 许自正知道李白此番出门游玩,是与孟浩然一起的,于是对李白道:“若是在江夏遇见浩然,记得将这封信交付于他。你与菁媛的婚事是他从中保媒,万不可怠慢了他。” 李白忙应道:“那是自然,白先前有幸见过浩然先生一面,对其言辞看法都甚为崇拜,当以恩师友人相待。” 许自正点点头,挥了挥手,道:“去拜别你们阿公罢,从听了你们要出游的消息,便眼巴巴的等着你们了。” 许萱闻言急忙与李白进了蘅芜苑,院内的药味比先前更甚,许萱心下惊颤,急忙走进房内。 许圉师正坐在榻上看书,地上还摆了一地的书,他面容尚好,眼角带着慈祥的笑意,看着急急跑来的小孙女,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许萱,小小的人儿从小就古灵精怪的,最懂得讨他的欢心了。 “阿公。”许萱匆匆行过礼,仔细观察许圉师的状态,见他果然比前些日子精神了些,悄悄松了口气,道,“阿公这是在做什么?” 许圉师笑着看了看紧随而来的李白,道:“没什么,一些以前的旧书,放的都要发霉了,拿出来让他们晒一晒,省得弄得书房里一股子霉味。” 话毕,他又看了眼长身玉立的李白,道:“年轻人就应该多出去走走,光在家里读书写字,是学不到实际的东西的,江夏那一带,我年轻的时候也去过,风景很好,只是不知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许萱听出许圉师话里的感慨,忙笑道:“才不过几十年,想来变化也没有多大,待我们回来讲给阿公听。” 许圉师笑笑没有答话,指着地上那些书,对李白道:“这些书我也用不着了,有些是你托人也买不到的,回头等你们从江夏回来了,就带你们家里去罢,放在我这里也无用了。” 李白忙谢道:“阿公倾囊教诲,太白感激不尽,自当视它们如珍宝。” 许圉师倒不在意那些,抿了口茶,又深深地看了眼许萱,轻声道:“快走吧,再晚些就要露宿在外了。” 许萱点点头,跟着李白走出去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许圉师。 许圉师冲她笑着点点头,眼中的疼爱与温暖一如从前,许萱有那么片刻的犹豫,但见许圉师又朝她挥了挥手,这才恋恋不舍的出去了。 李白理解许萱的感受,安慰道:“娘子莫要难过,介时我们早些回来,给阿公带着礼物再来看他。” 许萱点点头,将眼中的湿意逼下去,看着李白眸中尽是温柔之色,顿时心安了不少。 “好,我们早去早回罢。” 许氏夫妇目送李白二人离去,直到人看不见了,方才收回目光,许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低喃道:“也不知这一路可能安生,虽说现在算是太平盛世,到底还有一些恶人作祟......” 许自正忙劝慰道:“你呀,少胡思乱想,太白从小在外游玩长大,什么事情不曾见过,他既然无事,菁媛自然也无事的,你平时没事多出去走走,不要总是一个人在那想来想去,这病都是让你给想的!” 许夫人点点头,道:“那我明日就去寺庙里给他们二人拜拜佛,求佛祖保佑他们一路平安,顺利归来。” ****** 许萱走的远些了,自然不知道父母的心思,她素日里就极少出门,现下对一切都很好奇,她坐在马车里悄悄向外张望,李白坐在她旁边道:“其实冬季尚有一番景色,只是天气实在太冷,娘子身子弱,日后有机会的话,和娘子在梅亭上烫酒吟诗,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许萱想象了一下那场景,笑道:“只要李郎不再饮酒过度,自然是可以的。” 李郎也跟着笑了笑,他如今吃饭不如以前胃口好,想来是因为喝酒太多导致,只是最近一段时间被许萱变着法的养着,倒也好了许多。 许萱想起孟浩然,道:“......想必早就到了,我们还是莫要在路上太耽搁时间了。” 李白漫不经心的笑道:“浩然先生自然不会让自己无聊,我猜他在江夏已然认识了众多好友,现在说不定在游湖赏景,饮酒作诗呢。我们也不必太赶,沿路的风景自然不能错过,只是今日的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是早些找好酒家住一晚,舟车劳顿,娘子第一次出门定然会觉得辛苦劳累。” 李白如此顾念自己,许萱满心温暖,笑道:“我不碍事,只管按照你的计划走就是。” 李白笑了笑,心里却有自己的坚决,现在在城里倒还好些,出了城,一些路坎坷难行,到时候难免会晃得身体不舒服。 果然,待行至成为,前几日又刚下过雨,一些地面泥泞不堪,马车左右摇晃,李白将许萱搂在怀中努力坐定,但仍被晃得头晕眼花。 许萱见这般不仅人受罪,走的也变慢了,于是提议道:“这段路应该也没有多远,不如我们下来走走,当时欣赏景色了。” 李白有些意外,但也觉得是个好方法,只是担心许萱的衣服被弄脏,走不了多久便脚疼。 许萱却一点也不在乎,在李白犹豫的空档让人听了车子,自己率先跳了下来,踩在泥泞的地上,她依然面色如常,甚至还回身要搀扶李白下马车。 李白回过神来,下了马车,赞道:“有劳娘子了,娘子千金之体,倒是不在意这些污秽。” 许萱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以前在许府时,我还经常亲自种些花草,也算是踩惯了这些泥巴的,其实没有什么,等它们干了,便容易弄掉了。” 李白心中诧异,对即将到来的江夏之游又多了几分的期待和欢喜。 第36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四) 天色渐暗,远处几处酒家的灯笼已经挂起,比预算的时间早到,多亏了两人下来走了一会儿,否则车夫要顾忌车内的贵人,难免走的很慢。 那店主似是认识李白,忙亲热的迎了进去,问道:“这位郎君此番是要带着家眷回家探亲?” 李白扶着许萱走进酒家,那酒家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不料后面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面种了许多花树,如今正值春季百花开放的季节,当真是美不胜收。 “非也,正值大好时光,自然是要出游赏景,方才不会浪费,劳烦店主烫壶好酒,送到房间里来。” “哎,好嘞。”店主高兴的应着去了。 李白扶着许萱上楼,一边解释道:“先前从这里路过一次,当时只闻着这家的酒最香,不料里面别有洞天,娘子进了房间朝下看,美景尽收眼底。” 许萱跟着李白进了房,推开窗朝下看去,一阵风吹来,花瓣缓缓飘起,飞过两人窗前,而后以优美的弧线落入了院外。 “真好看,这店主倒是品味高,还很聪明,如此一来,倒是能多挽留几日的客人了。” 李白轻轻将窗户关紧,嘱咐道:“夜间的风有些凉,还是小心些好。不出意外,明晚就能抵达江夏,娘子晚上好好休息,明日还要再赶一天的路程。” 许萱刚笑着点了点头,外面便传来敲门声,店主的声音传了进来:“这是方才那位郎君要的酒......” 墨青道:“交给我吧,店主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李白上前开了门,墨青将酒放在炉子上温着,见李白没有指使便退了下去。朝青暮雪进来服侍。 “热水已经备好了,娘子和郎君梳洗梳洗换了干净衣裳罢。” 李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哈哈一笑:“我说走着怎么有几分沉甸甸的,倒是把这些泥给忘了,好在店主没有嫌弃。” 许萱笑着上前服侍他脱衣服:“那店主应是见惯了的,若是每个都生气,生意也不会这么好了。” 李白想起上次来那店主对他亦是十分热情,赞同道:“嗯,这倒是实话。” 赶了一天的路,难免有些乏累,尤其是从未出过远门的许萱,李白见她面带疲色,仍是打起精神照顾他,于是拉着她的手道:“你也一起进来洗吧。” 许萱红着脸啐了他一口:“胡说什么,婢子们都在外面候着。” 李白呵呵的笑着:“又不是第一次了,她们也早已习惯了,娘子脸皮还这么薄。” 许萱不理他,低头专心给他擦身子,李白肤色白,身上亦是如此,右腰上有一块极淡的胎记,形状不规则,许萱每次给他擦澡时都会无意间的多搓两下。 李白也伸手摸了摸那块,忽然道:“娘子身上也有一块胎记。” 许萱愣了一下:“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李白神秘一笑:“那地方只有我看的到,当然只有我知道。” 许萱满脸好奇:“在哪里?你莫要又拿混话来打趣我。” 李白朝她抬了抬下巴:“娘子亲我一下就说。” 许萱原想不理他,心里又好奇的紧,只好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响的,催促道:“到底是哪里?若是再敢诓我,今晚就睡外面的榻上吧。” 李白摸了摸被亲的那处,勉强道:“好吧,亲这里就这里吧,那处就在......” 许萱疑惑的看着他勾手指,将耳朵凑过去,李白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许萱脸颊瞬间通红,忙拿帕子捂住了李白的脸,便要躲出去:“你自己洗去吧。” 身后传来李白爽朗的笑声,在床笫之间,李白是愈发的孟浪了,仿佛自从两人逐渐敞开心扉,李白对她的态度也完全是放任自由的状态,没有了那层斯文的表象,让她又无奈又喜欢,满满的宠溺感。 李白刚要起身去寻许萱,许萱便拿了他干净的衣服走进来,见他身上□□,湿漉漉的,连忙将他退回水里,道:“小心着了凉,先把身上的水擦干净了。” 李白任她摆弄着自己,只随着她的动作伸伸胳膊腿儿,由得许萱伺候着,一脸的享受。 许萱满脸无奈的宠溺笑意,把他身上擦干了,只剩了那处,于是将帕子放到他手里:“自己擦。” 李白有心调侃她两句,还没说话就又见她红了脸,便自己乖乖擦起来,讨好道:“娘子好贤惠。” 许萱没有回他,拿了衣服给他穿好,记得第一次给他穿衣还略显笨拙,如今是越发的熟练了。 李白穿好了衣裳便被许萱推进了被子里盖好,只剩下一个脑袋,一双浅色的眸子一眨一眨的看着许萱,像是在撒娇。 许萱好笑的拍了拍他:“别再乱跑出来了。” 李白乖乖点头:“我等娘子。” 许萱安抚好李白,朝青又准备好了新的热水,自己便去趁热好好洗了洗,走了一天,热水去乏,她多泡了一会儿,便听见李白在床上小声的喊着:“娘子,可别在水里睡着了,待会儿冷了就不好了。” 许萱闻言应了一声,这才从木桶里起身出来,泡了热水澡,现在她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李白往里面让了让,将自己焐热的地方腾给许萱,搂着她香软温暖的身子舒服的叹了口气。 许萱将灯吹了,只有门口处的小灯还亮着,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轻声道:“睡吧。” 李白有心做些什么,但体谅许萱辛苦了一天,明天的路程又不知如何,便将一颗按捺的心忍了下去,一条胳膊被许萱压在脖颈下面,另一手拦住她的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姿势是如何的霸道以及充满了占有欲。 翌日。 许萱是被李白吻醒的,天色已经不早了,李白见她睡的香,不忍叫醒,又怕耽搁了路程,晚上没有落脚的地方,左思右想只好用了这个方法。 许萱喘息着,一张俏脸微红,嗔怒的瞪了眼李白,起身穿好衣服开了窗。 “哇,李郎快看,好漂亮啊!” 李白披了件衣裳往外看了眼,赞道:“确实很美,记得上次我来时还是秋天,树叶枯黄,虽说别有一番景色,到底不如春天看着心情好。” 许萱回头笑着看了他一眼,许是心境也很重要,瞥见他就披了件单衣,于是将他推回去:“快把衣裳穿好。” 李白知道她恋着眼前的景色,只好笑笑回去自己穿衣服,此景怕是一生只看一次了,倒也不枉出来这一回。 “现在真想恨不得立刻到江夏,那里的景色一定不比这里差。” 李白穿好衣服又走过来,笑道:“那是自然,江夏的景色我虽没有见过,倒也听说过一二,介时就会知道如何了。” 许萱心里又多了几分期待:“那我们赶紧上路吧?” 李白哭笑不得,摸了摸她柔顺的乌发,道:“那也得填饱了娘子的肚子才行。” 许萱笑着去梳洗了,朝青吩咐人将东西收拾好了,用过早膳便又开始上路。 “今晚就能到江夏了,李郎可给浩然先生送了信?” 李白倒是一点也不在意:“有缘自会相见,我们先去江夏划船,娘子还没有划过吧?现在天气回暖,万物复苏,景色一定非常壮美。” 许萱被他的话带了过去,将孟浩然忘了个干净,兴奋的建议道:“我们还可以在船上垂钓,弹琴赋诗,倒别有一番风情。” 李白惊讶的看了眼许萱:“娘子会弹?”又想到许萱也是名门之后,身上有几分技艺也是理所应当。 许萱腼腆道:“只略懂一二。”她想了想,又道,“只是可能会不大应景,那里应该有本地的乐师,请两个来助助兴。” 李白更想两个人一起,于是摇了摇头:“算了罢,有娘子足矣,况且那曲儿有没有都无伤大雅,到时候娘子若是喜欢,叫来也无妨。” 此时说的话,说不定等到了地方又要改变想法,不能率先下了决定,许萱也没有坚持。 许是天气放晴了,这一段路比昨日好走了许多,比他们预计的行程又早到了一个时辰,进了城,周围变得喧闹了许多。 在城里又走了一会儿,马车方才缓缓停下。 李白率先下了马车,回身搀扶许萱下来,抬头看了眼店门的匾额——“福至心灵”。 “这名字起的倒有趣。”许萱禁不住笑了起来,“这人的福气来了,人的心也开窍了,李郎当真是会选好地方。” 李白也笑:“娘子错了,这处不是我选的,原是浩然先生在信中提起过这家店的名字,还附了地址,我这才能找来。” 许萱斜眼看他:“哦?原来你们在信里约好了地方,偏我问你了还作无知状。” 李白脸皮一红,扭过头去,道:“他只说了这个地方,没说他也在,我自然不知,娘子怎生怪我了?” 小孩子似的,诚德如今都要比他懂事一些。许萱没有同他计较,率先提裙迈了进去。 店主急忙前来接应,话还未说完,李白上前挡在两人中间,客气道:“有劳店家了,可曾听说过一个叫做孟浩然的人?”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可是有人在寻某?” 作者有话要说:  度蜜月喽~~~~ 第37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五) 两人闻声回头看去,只见店门口走来一位身穿圆领袍衫的中年男子,头戴幞头纱帽,双眼炯炯有神,笑意盎然的走了进来。 李白忙迎上去:“这个时辰,还以为先生会在外面与三两好友饮酒聚会,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孟浩然捋了捋下巴处的胡须,将另一只手上的东西拿给李白看:“惦念着老庄家里的酒,于是打了一壶回来尝尝,却正好碰见了你。” 李白笑道:“噢——原来先生是要独自一人偷饮此好酒,怪不得。” 孟浩然呵呵一笑,欣然邀约:“不如李郎一起?” 李白没有拒绝,只让了让身子,露出身后一脸好奇的许萱,介绍道:“这是内人,家中无事,便带来一同游玩,先生先入为主,我这客就随主便了。” 许萱闻言急忙上前行了礼,孟浩然回礼,笑道:“那是自然,我可是比两位提前来了五日了,虽说对此地亦不能算得上熟识,但好在打听了一些好去处,待得两位夜间休息好了,明日我们一同前往。” 李白想起许萱在马车上的话,问道:“前几日下雨,那湖里的水想必都涨起来了,此时泛舟可谓是一大乐事。” 孟浩然道:“前几日偶然识得几位友人,与他们一同泛舟取乐,如今有了李郎,想必更是热闹了。” 李白回头看了一眼许萱,道:“既然先生已经泛过舟,怎好再劳烦先生一同,不如我先和娘子在湖上游玩一番,之后再去寻先生可好?” 孟浩然看得出眼前这一对小夫妻感情甚笃,自然不会做那不识趣之人,于是道:“当然,我明日约了几位志同道合的好友在敬亭湖畔踏青,介时李郎和夫人游湖回来,正好寻得见我等。” 如此正合李白心意,既圆满了和许萱的二人世界,有没有失约于孟浩然。 “那到时某自当备壶好酒前来相见。” 孟浩然摇摇头道:“李郎让我好等,难道今日见了不自罚三杯?” 意思便是要相邀今晚喝酒了,李白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许萱。 既然人家都当面提出,况且他们确实晚了几日,许萱只笑着看着李白,并未有所表示。 李白这便是明白许萱也赞同了的,于是歉意道:“那是自然,今晚定然是要好好陪先生饮上几杯的。” 孟浩然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挑了挑眉,故意道:“几杯?记得上次与李郎可是把酒言欢,不醉不归的啊。” 李白没有任何尴尬之色,坦承道:“前段日子饮酒过度,生了一场大病,郎中说日后都不得喝太多酒了,适可而止,还请先生见谅。” 孟浩然哈哈一笑,指着李白道:“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幸好我今晚只买了一壶,放心吧,你我分着喝,还不至于喝坏身子,李夫人放心就是。” 许萱不妨被提及,忙笑道:“李郎和先生一处,妾身自然最放心了。” 孟浩然与李白相视一笑:“李郎娶了个好妻子啊。” 李白忙道:“多亏了先生保媒,临来时岳丈大人还交托给某一封信,特地让某带来给先生的。” 孟浩然哦了一声,却丝毫不见意外,他从李白手中接过,倒也不急着打开,嘱咐道:“两位一路奔波,定然十分劳累,这店家算是我的一位旧相识了,若不是之前来信与他,这里的客房恐怕早就没有位置的了。” 店家此时方才插.进话来:“是啊,先生预定了两间,之前我还觉得奇怪,原来是给这位郎君和夫人留着的。” 李白两人闻言急忙向孟浩然道谢,孟浩然不以为意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你我当不必如此客套才是。” 李白闻言也不再作多虚礼,便与许萱先去了房间休息。 “先生看起来洒脱非凡,不想还如此细心,这房间倒也雅致的很。”李白打量着房内,比起先前住的那家酒家,只好不差。 许萱一边盯嘱着下人收拾东西,一边道:“确实如此,李郎先洗个热水澡再去会先生罢,如今风尘仆仆的,倒是失礼了。” 李白没有异意,就着热水匆匆洗了,又对许萱道:“我陪你用过晚膳再去寻他。” 许萱也打算洗个澡,闻言忙道:“不用了,那岂不是还要先生好等,你就去吧,不用管我,记得早些回来就是了。” 李白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外面不同家里,店家又忙,照顾不周到也是经常,他看着店家将晚膳摆了进来之后,才安心离开了。 孟浩然的住处并不远,就住在他们的斜对门,李白上前敲了敲门,孟浩然仿佛一直在等他,很快便将门打开了。 “让先生久等了。” 孟浩然笑道:“不妨事,我正自饮自酌,你且来尝尝这酒的味道,这是我前两日新寻到的,光是闻着味道就沉醉于其中了。” 李白一进来就已经闻到了那酒的香气,经孟浩然一提,禁不住赞道:“果然是好酒,这味道醇而不腻,应是上等,先生的鼻子果然灵光。” 孟浩然呵呵一笑,打趣道:“与李郎相比,还差的远着呢。” 李白倒也不拘束,直接入座给自己倒了一杯,先是将酒杯放在鼻间嗅了一会儿,而后尝了一口,放在舌尖品了一会儿,竟有种舍不得下咽的感觉。 他不禁再一次赞道:“果然是好酒。” 孟浩然也拿起自己的酒杯:“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李白闻言叹了口气:“可惜是不能尽情喝了。” 孟浩然呵呵一笑,朝他眨了眨眼睛,意有所指道:“看样子成亲与不成亲,果然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李郎可知你身上有了什么变化?” 李白没有察觉,疑惑道:“有何变化?” 孟浩然一面捋着胡须,一面眯起双眼细细观察李白,慢悠悠道:“记得之前见到李郎时,风流倜傥,潇洒豪放,不拘小格,举手言谈间也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令人为之一震,当时我便对你生了许多的期许,于是思来想去,唯有许家的女儿配得上你,也希望能帮上你些许。” 李白又问道:“现在又是如何?” 孟浩然抿了一口酒,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答道:“李郎现在身上多了一个‘情’字,这一字可谓是牵绊众多,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个字,李郎如今变得也成熟许多,想来行事之前会再三思索结果,不会贸然行事了。” 李白闻言笑道:“我道如何,原来先生是说我变得俗气了。” 孟浩然摇摇头:“不然不然,俗气之人亦当是福气之人。” 这话倒是挺合李白的想法,他觉得自己目前很好,以前虽有自己的想法,但到底还很模糊,遇到许萱之后,他的一些想法也逐渐清晰起来。 “说起来,某当忍不住再次感谢先生的牵线,之前家叔也曾多次嘱咐太白,有机会一定要答谢先生。至于许家......其实某并没有攀龙附凤之心,先前还曾误会过娘子几次,实在惭愧,但现在......某可说,此生绝不后悔。” 孟浩然听懂了他的意思,他虽然今日才见了许家千金一面,单看李白对她的看重,足以看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否则也不会令李白如此挂心爱慕了。 “李白既然有这般想法,那我这个媒人当没有牵错线,来,我敬你一杯。” 李白忙矮下酒杯:“应是我敬先生才对。” 孟浩然不与他争执,两人酒杯一碰,俱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李白为两人再次斟满,孟浩然砸了砸嘴巴,问道:“李白现如今是如何打算的?莫不是一心是留在了温柔乡了罢?” 李白但笑不语,又敬了孟浩然一杯,这才缓缓答道:“若说没有什么打算,那是绝无可能,只是以后的事情还不好说,况且如今太白不再是独自一人,总要为家里考虑则个。” 孟浩然微微笑着,眼角的细纹也比之前深了许多:“李郎有自己的想法最好,莫不要像我这般,连考多次,一次功名都没有考过。” 李白知晓孟浩然的才华绝不在自己之下,也为他暗珠蒙尘感到惋惜,安慰道:“先生怀才不遇,确实可惜,不过总还是有机会的,不像我,倒是连考试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孟浩然如今已是不惑之年,就算日后再考中,还能当个多少年的官呢,升迁的机会也不多了,两人俱是怀才不遇,难免惺惺相惜。 “你虽不能参加考试,但还有别的途径,你如今也算是有些名气了,说不定圣人偶然听过你的名字也未可知,日后结识了某位贵人,在圣人面前提及,你便能大展宏图,得偿所愿了。” 这希望过于缥缈,李白只是淡淡笑着:“若是有此机缘,当真是承蒙先生吉言了,只是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先生眼下打算如何?” 孟浩然放下酒杯,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夜色已浓,外面生了薄雾,远处的景色已然看不清楚。 他叹了口气:“同李郎一样,且随缘罢。” 第38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六) 许萱本以为要等很晚,不想李白不过去了一个时辰便回来了。 李白见她困顿的小脸上尽是疑惑,于是解释道:“我们舟车劳顿,先生自然不好拉着我不让休息,况且在外面比不得在家里,娘子一个人在房间我怎么放得下心。” 许萱的一颗心顿时温暖许多,她看着李白褪下衣服,只剩了里面的单衣,低声道:“李郎可是比以前胖了一点?” 李白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肉,倒没有什么感觉,笑道:“最近是有些疏于锻炼了,那剑拿在手里,估计再过些日子都要生疏了,娘子可是提醒了我。” 李白其实并没有胖,许是最近确实疏于锻炼了一些,他虽然看起来瘦削,脱下衣服却该有的东西都有,劲瘦有力的腰身,两条胳膊也格外的有力,包括他修长的手指,与她相握时,总能给予她安全感。 “许是灯光暗,我眼花了。”许萱不过随口一说的话,李白却放在了心上,暗道绝不能将那剑法疏忽了,而后再过几年,便像许自正亦或是孟浩然那般,肚子微微凸起,留着胡须,虽说男子大多都是如此,但他总觉得不太好,况且许萱每次看到自己身材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发觉不到会两眼泛着光,想必她喜欢的是他现在的模样。 李白暗自下了决心,面上却不甚在意,他掀开被子躺了进去,里面的暖气顿时将他包裹住,怀里抱着娇妻,心里满足而又幸福,他不仅又想起孟浩然问的那句话,难道他如今当真是留恋着温柔乡而不愿直面世俗了? 但他从没有忘记过自己出来的目的,以及最初的那份心境。 “明日我们独自去游湖,将浩然先生搁置下,会不会不太好?”许萱惴惴不安,他们本就迟了几日,虽说孟浩然不在意,但终归不太好。 李白安抚她道:“娘子不必想太多,先生不是那等斤斤计较之人,他既然那般说了,自当也不是什么客气话,想来我们今日抵达也是出于他的意料,否则他也不会约了一行人明日去踏青了。娘子放宽心,好生休息,明日我们还要一同游湖赏景,到时候你若是犯了困,那可是一大遗憾了。” 许萱闻言忙闭上了眼睛,小声道:“自然不能白来这一回的。” 许萱沉沉睡去,李白却是久久不能入眠,与孟浩然的一番谈话,他不禁再次陷入了对未来的思索和迷茫,日后无论在哪里,他希望都不要与许萱分离,若是实在不行,就在安陆安逸度过一生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只是如此一来,他的雄心,他的抱负,恐怕真的只是一场空梦了。 次日醒来,孟浩然已经早早出门去了,还给李白留了字条,无非是踏青的地点。 李白将那地址记下,便与许萱用了早膳,前往那向往不已的蠡湖去了。 光是看着湖上的小舟,便知同他们一样向往这湖的人不在少数,李白无奈的笑了笑,遣了墨青去跟船家足条小舟来。 如今春游人数众多,那船家要的钱也多,墨青与那船家讲价,争得面红耳赤,待他回来时,李白好笑道:“不就是多要那么一点钱么,也值得你吵一架?” 墨青鼓了鼓腮帮子,委屈道:“小奴在为郎主和娘子省钱,郎主还要骂小奴,本就是那船家见人多赚些黑心钱罢了,我虽讲下了价钱来,他也能挣许多呢。” 许萱见状忙劝道:“好了好了,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莫要因为一件小事影响了心情,况且依我看墨青也没有做错,他也是为李郎着想。” 李白好脾气道:“我也没说你一句重话,这就委屈成这样?你现在是愈发的说不得一句了。” 墨青更是一脸冤屈:“小奴哪敢啊,郎主错怪小奴了,原先郎主一昧挥霍,现在比不得以前了,如今娘子管家,家里上上下下人也不少,各个一张嘴,都要顾及到,可不是要省着些了么。” 李白顿了顿,以前他总想一些抱负啊理想啊,倒是没怎么把温饱放在心里,看来以后忽视不得了,否则岂不是让许萱以及一家子跟着吃苦了? “你这话说的倒是中用。”李白记在了心里,夸了墨青一句。 墨青暗自嘀咕道:“本来就是中用的话,这人哪个不是先吃饱肚子才干别的事么。” 话糙理不糙,李白觉得自己应该学会从别的角度想一些问题了。 船家这时正把小舟摆了过来,李白先一脚踏了上去,而后回身小心的扶着许萱,李白今日外面罩了一件绣着金色花纹的黑色披风,衬得他愈发的高雅矜贵,俊美非凡。 那小舟称为小舟,其实也不小,内有小舱,可以休息蔽日避雨,墨青等人上来也不觉得拥挤。 李白与许萱站在舟前,船家站在船尾缓缓划着,旁边偶然错过一艘,有人饮酒作乐,有人独自赏景,亦有一对小夫妇携手出游,看来也是恩爱无比。 墨青将温好的酒端上了,许萱也来了兴致,陪李白喝了两杯,脸颊泛着红晕,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来心情十分的好。 远处两岸开满了花,红的白的黄的,一时无法分辨,遂问道:“那些花儿看不清是什么品种,这许多颜色放在一起,当真是好看极了。” 李白也跟着看过去,赞同道:“确实,这般绚烂的光景也唯有在春日一见了。” 许萱想了想:“四季皆有花开,只是美感不同,李郎见此光景,不如作首诗如何?” 李白看着两岸逐渐后退的花树,又见湖底清澈见底,里面的小鱼游来游去,好不自在,不知道为何脑中突然涌出一首奇怪的诗,与此景有些违和。 许萱看出李白将语不语,好奇道:“李郎有诗只需道来,何时这般婆婆妈妈了?” 李白一脸奇怪的看着许萱,只好将那首于此景不符的诗念了出来。 “忆昔娇小姿,春心亦自持。为言嫁夫婿,得免长相思。 谁知嫁商贾,令人却愁苦。自从为夫妻,何曾在乡土。 去年下扬州,相送黄鹤楼。眼看帆去远,心逐江水流。 只言期一载,谁谓历三秋。使妾肠欲断,恨君情悠悠。 东家西舍同时发,北去南来不逾月。未知行李游何方, 作个音书能断绝。适来往南浦,欲问西江船。 正见当垆女,红妆二八年。一种为人妻,独自多悲凄。 对镜便垂泪,逢人只欲啼。不如轻薄儿,旦暮长相随。 悔作商人妇,青春长别离。如今正好同欢乐, 君去容华谁得知。” 许萱怔怔的看着李白,忽然笑道:“李郎怎的做出这幽怨的诗词来,又是为我作的?莫不是看到了未来之事,我将送你下扬州,在送黄鹤楼,年复一年的盼君归来?唉,倒真是可怜了我这大好的年华了。” 李白也怔愣的看着许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冒出这么一首诗来,像是前世经历过似的,娘子可相信来世?若我前世当真如此对待娘子,那真真是辜负了娘子了。” 前世?连穿越这种事情都发生在她的身上,她还有什么不相信,当即也不点破此事,只笑道:“李郎既然这般说了,这一世不再让妾身苦等,那便是最大的福分了。” 李白还未从其中回味过来,左思右想,都觉得此事甚为奇妙,大约真的是有前世的吧,他那般对待了娘子,后来有朝一日幡然醒悟,便为许萱作了这首诗来?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李白对许萱便生出了愧疚之心,暗道此生定要好好珍惜许萱,绝不能再辜负于她。 许萱却知道这诗并非作给她的,李白在安陆待了十年不曾离去,自然不会让她送了扬州又送黄鹤楼的,怕是他曾给一位嫁给商贾的江夏女子所作,诗中尽是哀怨和悔恨。 见李白依旧面带愧色,她忙安慰道:“不过一首诗罢了,况且前世你我还不知在哪里,怎么会重来一回?李郎莫要多想,那诗中妇人委实可怜,李郎万万不可强加在我身上啊。” 李白闻言笑了出来,心里也轻松了许多:“是了,都是我的错,这番好景色却作了这样的诗来,我且自罚一杯。” 许萱由着他喝了,又道:“原是我的错,是我让你作首诗来的,我也该罚。” 许萱也喝了一杯,两人相视一笑,方才纠结在心里的那点子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开来。 许萱原是喝不得几杯酒的,不料这酒不禁好喝,倒也不怎么醉人,于是也多贪了几杯。 这一回却换成李白来制止她了:“这酒虽然不容易醉人,但喝多了还是会醉的,娘子少喝些罢。” 许萱听话的将酒杯放下了,忽然想到忘了一事,忙喊墨青来:“快把竹竿拿来,险些忘记垂钓这一档子事儿了。” 李白也是经许萱一提才想起,当即也来了兴趣,两人一人一个竹竿,放在身前,倒也不着急,耐心十足,反正四周美景应接不暇,身边又是心许之人陪伴,只希望时光慢一点,再慢一点。 第39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七) 也不知这江夏景色是否本就如此,将近中午竟然生了薄雾,远处看着朦朦胧胧,别有一番美感。 这么一会子,李白已然钓了好几条小鱼来,而许萱偏偏一条也没有。 李白让墨青把准备好的午膳摆好,过去拿起许萱那条竹竿的钩子看了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许萱不解的问道:“你笑什么?” 李白指着那空无一物的钩子道:“不是墨青那糊涂东西忘记给娘子钩子放了鱼饵,便是哪条绝世聪明的小鱼将饵吃了,并未上钩,也怪不得娘子一条也没有钓到。” 墨青闻言急忙上前表明忠心:“小奴发誓,明明给娘子放了大饵的,怎么会忘记放呢?” 许萱虽然有些遗憾,倒也不十分在意,道:“罢了罢了,没有就没有了,看来是老天不让我杀生,如此也好。” 李白闻言便将自己钓来的那几条也放回了湖里,拍了拍手道:“不过是个情.趣,那么小的鱼,吃着也没什么意思。” 许萱噗嗤一笑,知道他是体谅自己,也没有说破,两人就在小舟上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喝着温酒,舒适极了。 小舟开始慢慢往回摇,许萱心中有几分的不舍,但想着如此也恰到十分,日后回忆起来,想来也会觉得此处回味无穷。 “也不知先生结交的几位友人性情如何,若是娘子待的不适了大可先回去休息,介时我也会早点回去陪娘子。”李白体贴道。 许萱却觉得好像是自己妨碍了李白一般,连忙摆手道:“怎么会?若是我在不方便就先回了,李郎难得与浩然先生一聚,怎么能匆匆离席呢?” 昨日也就罢了,他们刚到,今日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失礼了。 李白岂肯委屈了许萱,笑道:“其实那些人都很有趣的,娘子不妨在一旁听听,兴许你也会觉得有意思。” 许萱确实有几分好奇,闻言也没有再多说,心想兴许这些人一昧作诗侃国时命运,无聊也是有的。 孟浩然等人踏青的地方并不远,他们上岸走了一段路,远远地便看见一小片的竹林,其间隐约现出一处凉亭,还传来阵阵琴音,仿若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这些吟游诗人当真是会享受作乐。 越往里走去,地面就越潮湿,李白小心照拂着许萱,生怕她一个不慎摔倒。 “旁边就是湖,这里的地面便有些返潮,前几日又是下过雨的,也怪不得他们选了那处凉亭。”李白说着,又帮许萱紧了紧披风。 许萱抬头看了眼太阳,春日里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再过几日,想必前来春游的人会愈来愈多。 那亭子看着很近,他们却走了好一会儿,沿路曲折,拐了好几个弯,才听见孟浩然等人的谈笑声。 “我就说你应该要来了,果然又被我预料到了。”孟浩然起身亲自相迎李白二人,对余下三人道,“这位李郎便是我方才给你们提起的那位才子,李郎才情两不误,如今携带娇妻出游,我等煞是艳羡啊。” 许萱站在李白身后行了礼,低眉顺眼的跟着李白身后,缓缓步入亭内。 李白入了座,许萱就在他后方,只听他笑道:“先生如此真是捧杀我也,在先生面前,某哪敢当得亦个‘才’字。” 其中一位坐在李白对面的男子哈哈一笑,道:“要我说,你们之间也勿要谦虚推让,谁有才华,直接作首诗不就得了,方才我们几人都作了数首,现在李郎来一首如何?” 李白轻描淡写道:“你们作时我又不在,又如何作数?对我甚为不公啊。” 几人闻言哈哈一笑,孟浩然亲自为李白斟了一杯,道:“今日泛舟如何?李夫人想必是初次出门,想来还习惯吧?” 许萱正好奇的闻着杯中的酒,闻言忙道:“江夏风景秀丽,又正值好时节,出这一趟门,却是赚到了许多,虽然外面不比家里舒适,但一切都还顺利。” 孟浩然见许萱毫无名门千金的架子,心里也对她生出几分好感,点了点头,对李白道:“夫人倒是心宽,李郎却不能因此而疏忽了夫人。” 李白笑道:“那是自然,先生先来了这几日,除却这蠡湖,可还有其它好去处?” 孟浩然想了想,道:“去处倒是不少,要看李郎想去什么地方,其实这几日我也没有去过多少地方,一连五日,与这几人在此饮酒聊天。此处不仅有美景,还有美酒,更有志同道合的友人,难道不是最好的去处吗?” 李白对这番话极为赞同,却想着许萱说不定会无聊,便只好回去向店家打听打听。 孟浩然言毕,几人便将话题带到了今年春天吐蕃来犯的事情,孟浩然对面的男子略显年轻,感觉比李白还要小几岁,只听他道:“这些贼人,简直如同野草,烧也是烧不尽的,打败了回去,明年接着来,倒是有颗不怕死的野心。” 他旁边一位穿绿袍的男子道:“野心太大了也没有什么好处,还不是一样要对我朝俯首称臣?那些蛮夷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孟浩然只但笑不语,见李白一直未发言,于是问道:“李郎可有何见解?” 几人将目光放在李白身上,李白从容淡定,道:“忧国忧民乃是圣人的职责,我等虽有心却无力,也只能在此话舌一番,毫无用处,更无济于事。” 那位率先提起此话题的人哈哈一笑,看着李白的目光颇为欣赏:“李郎当真是心直口快之人,你说的这些我们又何尝不明白?正因为如此,也只能逞一时口舌之快,否则心里岂不是要郁闷死了。” 在此相聚的不外乎都是一些不得志之人,或没有资格,或屡考不中,总归都是同病相怜,方才能聚在一起这么久。 李白暗自叹了口气,道:“在其位谋其职,我等如今只是一介散人,便只做好这散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否则空有抱负,只会暗自蹉叹,于人于己都不利。” 孟浩然听了众人这一番话,见气氛略显低沉,忽然笑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有道理,既然懂得道理,总好过什么都不清楚的,人生在世,糊涂的来,是打算继续糊涂走下去,还是明白的走下去,全看个人,尔等都是身怀绝才,当懂得如何取舍才是。” 孟浩然年龄最长,众人对他敬重有加,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许是都想起了自己前面一二十年的悲惨境遇,亦或是对未来的迷茫,凡是有些许小才的人,都会有些自命不凡,而一直未能得志施展抱负,除却自怨自艾,怨天尤人,便是自暴自弃了。 而看李白此人的态度,却是他们从未想过的,仿佛认了命一般,得志也罢,不得也罢,看似十分随意,许是这李郎的目标并不是入官场?若非如此,不是隐藏极深,就是真正拥有大智慧之人。 换了话题,众人又聊了片刻,许萱在一旁听着,慢慢觉出几分无聊来,其中两人喝得多了,爬在桌上睡了起来,想来他们也是习惯了的,醉了睡,醒了继续喝,如此折腾到夜晚回去,明日再来,日复一日。 许萱给李白说了一声,便施施然下了台阶,往竹林深处走去。 李白目送着许萱,直到人不见了,才转过头来,不料却见孟浩然一双探究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审视。 “李郎若是放心不下,大可也跟着一同前去走走。”他又指着那几个醉倒在桌上的人道,“这几人怕是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醒来无非也是拉着你我喝酒,不如就此散了罢。” 李白见他这么说,却仍是拿着酒细细品着,于是笑道:“浩然先生接下来打算去往何处?” 孟浩然将杯盏放下,看了眼湖中心的几艘小船,叹道:“且看吧,往南走走,既然无论如何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何事,眼下也只能随心走了。” 李白心中微微触动,随心走? 许萱并没有走很远,抬头就能看到李白所在的亭子,地面湿滑,她走的十分小心。 朝青跟在许萱身后,满脸笑意:“李郎待娘子真是没话说,无论去哪都带着娘子,这江夏真美,婢子也是沾了李郎和娘子的光了。” 许萱却被那竹子吸引去了目光,她远远地看见那上面刻着一些小字,走近细看,居然是一首首小诗。 竟然有人把作的诗刻在了竹子上,她顿感新颖,又去看其他的,原来每根竹子上都有,只是有的多一些,有的少一些。 “看来这里的游客才子不少,这些竹子想来也都是有些年头的,若是每年都来一批人,将自己作的诗刻在这竹子上,看样子也有些年头了,否则也不会这么多......” 经许萱一提,朝青也跟着凑过来看:“不知道有没有郎主的......” 许萱笑道:“他也是初次来这,应该是没有的。” 许萱每首每首的看过去,有些诗句很有意思,有些却平平无奇,看到后面居然真的有熟悉的诗,提笔是孟浩然。 “娘子在看什么?” 许萱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妨被李白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看了眼远处的亭子,疑惑道:“你怎么过来了?” 李白指了指天:“时辰不早了,先生派人将那几位送了回去,我便过来寻娘子了。” 许萱点点头,朝李白招了招手,道:“李郎来看。” 李白早就好奇她在看什么,离得近了竟然看到了孟浩然的题诗,笑道:“先生也会做这样的事,看来这几日他过得很是有趣,只是他明日就要走了,再见不知何日了。” “走?”许萱惊讶道,“这么快?” 其实算下来孟浩然在江夏待得时间也不算短,只是李白刚来一日,两人只说了半日的话,不免有些遗憾。 李白倒也想得开:“是啊,明日娘子睡个懒觉,我送了他就回来。” 许萱知道他们二人定然有些私话要说,只略微感到遗憾:“早知道我们就提前几日来了。” 李白揽了她往外走着:“家中有事,况且能见面已经不错了,日后总有机会的,娘子看浩然先生如何?” 他还记得之前提起孟浩然时,许萱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心里对她的答案既好奇又有些紧张。 许萱认真的想了想,孟浩然考了许多次,都没能取得功名,仕途困顿,后来便隐居了。但他一生作了许多的诗,也是有大成就的。 “浩然先生是大智之人,无论是说话还是为人处世,都能看出他阅历不凡,必定经历过许多的事情,他今日还能如此豁达,可见也是个心胸宽广之人。” 孟浩然与李白最大的不同,便是他虚长了李白十二岁,他比李白多了十二年的经历和阅世,也许两人的理想不同,但那已然是孟浩然最大的财富。而李白如今,正在经历着孟浩然最初的迷茫和挣扎,故而孟浩然才愿意伸手帮一帮这个与自己有着差不多命运的年轻人,这个像他又不像他的少年。但最终还是要靠他自己。 李白也对孟浩然钦佩有加,闻言赞同道:“娘子说到我心里去了,先生亦师亦友,对我也算是有几分恩情,又是我们之间的牵线人,日后若是先生有用得着我太白的地方,自当竭尽全力而为。” 许萱看着李白俊美的侧颜,他肤色透着一股子不太正常的白,想来刚才虽有控制,却仍是被灌了一些酒,便想着回去给他弄完醒酒的汤,再煮些粥养养胃。 第40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八) 许是有过一次伤了胃的缘故,李白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了,这次猛地一喝,胃里便感觉很不舒服。 李白喝过醒酒汤,躺在床上,许萱就坐在一旁帮他揉肚子。 李白苦笑道:“今日都还没有一丝醉意,身体却先不行了,日后莫不能连滴酒水都沾不得罢?” 许萱见他满脸的悔恨,笑道:“这时候知道当初的错了?什么都要细水长流才好,尤其是这酒,偶尔喝上一点,也是味道十足。李郎若不是要一次性把一生的酒都喝了,岂会如此?” 李白苦不堪言,既没能喝尽兴,还要平白的受这身体的煎熬,见许萱手下一直未停,他直起身子,道:“娘子歇一会儿吧,揉了这一会儿子也累了。” 许萱顺势住了手,将放在一旁的粥端过来:“快趁热喝了,这山药粥最是养胃,李郎想尽兴喝酒,也得有个好身体不是。” 李白闻言乖乖的将那碗粥喝完,之后又见许萱拿了一个包裹出来,好奇道:“娘子在做什么?” 许萱将那包裹打开,里面是她先前为李白做好的一双新鞋,她拿出来在李白脚边比划了一下:“本想出门的时候给你穿上,但还有处没有做好,就带了来,你先穿上试试看。” 李白似乎很开心,他将那鞋子穿着脚上来回走了一趟,高兴道:“娘子手艺真巧,大小也合适。” 许萱又让他脱下来,放在一旁:“明儿个再修改一下,你只管去送先生,不用急着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顺便给家里写封信。” 李白点点头:“也好,让父亲母亲安心。” 许萱道:“昨日就该写的,一时高兴给忘了,李郎明日与先生约了在何处?” 李白闻言来了兴趣:“黄鹤楼,传说三国时期的费祎于此登仙乘黄鹤而去,故而称为黄鹤楼。先前早就有所耳闻了,明日总算能亲眼一见,待先生走了,我便带娘子再去一回。” 许萱也颇感兴趣,闻言没有拒绝,只嘱咐道:“送了记得早些回。” ****** 许萱到底是没有能一见黄鹤楼的模样,李白前脚刚出门,便有许家的人送信来了。 “怎么这样急?”算起来,他们从出门那日起,今日才第四天,家里的人如此迫不及待的送信,莫非是有很要紧的急事? 送信人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喘着气道:“小奴一路都不敢停,娘子快些回去罢,老郎主他......身子不大好了。” 许萱似是听不懂他说的话,心里隐隐生起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不敢相信,或者是不愿意相信。 “你说什么?什么叫不大好了?”她还记得自己临出行之前,阿公满脸的笑容,他那时气色那么好,怎么可能...... 那小奴也是许家的老人了,此时眼眶红红,抽噎道:“娘子刚走没有多久,老郎主就不大好了,唤了郎中来,说是......就这几日了,老郎主迷迷糊糊睡了一日,晚上醒来说了几句话,又睡过去了。” 许萱满脸的不可置信,阿公那样一个人,她从来不敢想象他有一日会离开,在她的印象里,阿公总是一脸的慈祥,遇事波澜不惊,总有很多方法替她解决一些小烦恼,也是她人生里最重要的一笔浓墨。 她如何也无法接受许圉师即将永远离去的消息。 “怎么会?我走的时候他明明好好的......怎么会?”许萱不停的呢喃着,重复着那句“怎么会”“不可能”,那天他还和他们说了许多话,她还和李白商量了要给阿公带礼物的...... 朝青扶着摇摇欲坠的许萱,难过道:“娘子先不要想太多,兴许娘子回去之后老郎主已经好了,要不婢子这便派人去寻李郎?” 许萱浑浑噩噩的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先别去了。”她心里又惦记着许圉师,又道,“去罢,去寻李郎,但别说是什么事,若是他事情办好了,便让他快些回来,若是还没有......” 许萱此时迫不及待的想看到李白,她现在六神无主,一心只想赶回安陆去,陪在阿公身边,如果真的不行了,她还能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怪不得......许萱忽然想起临走时许圉师整理出来的那些书,那都是他一生最为珍视的书籍,忽然拿出来要送给李白,难道他已经猜到了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了? 许萱第一次觉得生离死别是一件万分痛苦的事情,那时候她竟然还以为阿公病情好转了,现在想起真是后悔的痛不欲生。 “快收拾东西,李郎一回来,我们就往回赶。”泪腺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不停地往下落,许萱拿帕子捂着眼睛,低声呜咽起来。 朝青看着愈发的难受,想开口劝慰又不知该说什么,她从小服侍许萱,自然知道许圉师对于许萱来说意味着什么,不仅仅只是亲人那般简单,更是她从小到大的启蒙者,知己,对她的人生观起了很大的作用。 “已经遣人去了,娘子莫要太悲痛了,说不定......”朝青也说不下去,如今说什么许萱都是听不进去的,或许哭出来会好一些? 许萱此时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伏在桌上难过的流着泪,只要一想到日后再也见不到阿公,整个人仿佛都被掏去了一大半,无法接受。 ****** 黄鹤楼上,李白还在与孟浩然望远闲聊,旁边的小船停在岸边,船家很有耐心的等着客人上船。 “如此一别,再见不知何年,浩然不禁多言几句,李郎切记勿忘初心。” 李白为孟浩然斟了一杯酒,笑道:“先生的话,太白谨记,且饮了这杯酒,为先生送行。” 孟浩然接过一饮而尽,将酒杯往外一掷,朗声道:“李郎不若作首诗送与我罢?” 李白看着四周春意盎然的景色,以及气势磅礴的长江庄景,悠然道:“先生还未告知某去向何处。” 孟浩然淡淡一笑:“广陵,听说那里的景色也甚为吸引人,这时光转眼即逝,不可浪费啊。” 李白低头思索片刻,忽而回到桌上,拿起笔一挥而就。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孟浩然拿起来读了两遍,连道了好几遍的“好”,又指着后两句:“李郎此番描述,竟让我也有种自己送自己的错觉了。罢了罢了,总归都是要离去的,早些走了还能寻个落脚的地方,李郎,就此别过罢。” 李白心中虽然不舍,但也不是那等婆妈之人,于是亲自送了孟浩然上了船,将写好的那首诗交给孟浩然:“先生若是不嫌弃,可留着做个纪念。” 孟浩然收了,却没有再说什么,他朝李白挥了挥手,船家吆喝一声,缓缓离了岸边。 孤船愈行愈远,转眼只剩一个黑点,再也看不清,李白呼了口气,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道:“出来吧,可是娘子派你来的?” 他早就发现身后有人一直跟着自己,一副想上前又犹豫不决的样子,想来想去也只有许萱会担心,派人跟着自己了,想起许萱,李白与好友离别的情绪方才好受了一些。 果然,那小奴听了此话走了出来,李白笑盈盈的看着他道:“娘子可有嘱咐你些什么?” 那小奴行礼后,将许萱的话说了,李白不解道:“回去?这才来了两日......可是家中发生了大事?” 那小奴不敢妄言,支支吾吾,李白心道不好,急忙往回赶去。 “娘子?”李白推开房门,见到的就是许萱伤心欲绝的模样,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了,忙上前搂住她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哭成这样?快些缓缓气。” 许萱捂着胸口,有心说什么,却断不成句的,李白听了半天也未能听懂,只好转而去问一旁跟着流泪的朝青。 朝青哭道:“今儿个一早家里人来了信,说是......老郎主不大好了。” 许圉师? 李白当即也怔愣在了原地,怪不得许萱伤心成这副模样,他虽与许圉师相处时间不久,但对这位前宰相十分敬重和崇敬,心里自然也是十分难过的。 “娘子......”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许萱,其实许多道理许萱也是都懂得,比如人终有一死,再比如死也是另一种解脱,然而只要涉及到自己最亲近的人,这些道理都变得无用,只恨不得用一切方法来留住心里重要的那个人。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余下的只有铺天盖地的悲痛和哀拗。 许萱现在一直在后悔,若说后悔不该与李白出这一趟门,又该伤了李白的心,况且她也是自愿的,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发生,可是怎么会就这样巧合,她连最后都不能多陪陪阿公,她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难过,一遍遍的想着自己应该陪着阿公身边,陪他度过最后那点时光。 “我不孝......”许萱呜咽着,伏在李白的怀里痛哭着,如若真的没能见到许圉师最后一面,她该多悔啊! 第41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九) 回去的路变得格外的漫长, 每一刻都是煎熬, 曾经的回忆无法抑制的涌现在脑海里,一幕幕熟悉的画面闪过,最后定格在临走前许圉师那张慈眉善目的笑脸, 许萱愈发的愧疚和难过。 李白将许萱抱在怀里,胸前被她的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从听到许圉师不大好的消息之后, 她就一直没有停过流泪,他轻轻将埋在胸前的小脸抬起,面庞愈发的惨败, 衬得一双大眼睛通红,泪水大颗大颗的滑落。 见她这副模样, 李白手足无措,忙拿袖子给她擦眼泪,擦了许久都擦不净, 又着急又心疼, 小心哄道:“莫哭,眼睛都肿了......” 许萱两手紧紧攥着李白的袖子, 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无助, 应她的要求,马车走的很快, 她又哭了许久,颠簸了这一阵子,此时胃里传来阵阵的呕吐感。 “快些回去......”许萱握住李白的手, 顾不得身子的不适,她此时只希望能够早些赶回安陆,如果许圉师真的......她希望能见他最后一面。 “好,但是最快也要一天半,你的身子不能出差错,晚上还要寻住处,一定要休息好才有力气赶路。”李白紧紧回握许萱的,打算到了住处给她吃点安神的药,否则她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根本不可能休息好,身体也会吃不消。 许萱闻言却连连摇头,恳求道:“我们连夜往回赶好不好,不要停了,我怕......”怕回去太晚来不及。 李白犹豫了一下,忽见许萱捂着胸口干呕了一下,不赞同道:“不行,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阿公身边还有父亲他们,还有郎中,若是阿公看到你因为他而病倒,他定然也会很担忧的。” 许萱执意要回去,她哭道:“可是如果,万一回去晚了,阿公见不到我......” 李白当然明白许萱怕的是什么,他伸手捏住她瘦削的小下巴,让她直视着自己,缓缓道:“我知道,但是现在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我同意也很担心阿公,但是现在我更担心你,娘子,我希望你能好好地陪在我身边。” 许萱忽然就停止了哭泣,她怔怔地看着李白,幸好,在她最难过的时候还有他陪着她,替她张罗一切,否则只有她一个人,理智被占据,六神无主的她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我们多赶一会儿路,早上早点出发。”虽然不再继续痛苦了,但她依旧哽咽着,说的话也一抽一抽的。 “好,只要你晚上乖乖吃东西睡觉,我们早些赶路回家。”李白擦了擦许萱脸庞上挂着的泪珠,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许圉师这次十有□□是熬不过去了,那么许萱要多久才能走出来呢? 因为急着回安陆的原因,很晚才找了落脚处,错过了酒家和客栈,只有借宿在别人家里了。 李白给了墨青一些钱打点别人,用过晚膳后,借了厨房给许萱做了份安神汤,好歹哄着她喝了下去。 许萱哭了一日,眼睛都是肿的,难受的厉害,头也晕沉沉的,加之在马车里颠簸的厉害,胸口闷又反胃,喝了安神汤便睡了过去。 李白就拿帕子给许萱敷眼睛,否则明日醒来肯定很难受,即便是睡梦中也难以安稳,许萱好似梦到了许圉师,嘴里一直不停的喊着阿公,一双秀眉也是紧紧蹙着,不曾松开。 李白轻轻叹了口气,将许萱抱在怀里低声哄着,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才逐渐安心的睡去了。 翌日天色刚蒙蒙亮,许萱便自己惊醒了,看着旁边的李白亦是满脸的倦容,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脱,就这样和衣而眠,心里顿时愧疚不已。 “李郎。”她轻声喊道。 李白几乎是立刻醒了,见许萱肿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又满脸自责的看着自己,于是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好了,我睡醒了,吃过饭我们就赶路,今天一定能到家,放心。” 许萱点点头,李白这样体谅她,她真的非常感动,昨日乍一听那个消息根本无法接受,现在也是,她想她永远都无法接受许圉师即将离开她的消息,只是李白的存在慰藉了她,让她原本痛苦不堪的心得到了一些温暖。 一路马不停蹄,李白一行人下午便抵达了安陆,看着熟悉的街道,许萱的一颗心跳的愈发的厉害,只希望阿公这次是有惊无险。 到了许府,许萱顾不得身子的不适,下了马车就匆忙往蘅芜苑内跑。奇怪的是,家里的下人好像变少了,一路上都不曾碰见几个。 好不容易到了蘅芜苑门口,许萱却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李白从后面赶上来,安静的站在许萱身后,等她自己走进去。 刚刚迈进去一步,许萱便听得屋内谁尖叫了一声,接下来便是呼天喊地的哭声。 许萱的身形晃了几下,李白见状急忙将她扶进怀里,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房门,竟再也迈不动一步。 有眼尖的下人看见了他们二人,忙跌跌撞撞的行了礼,喊道:“娘子和李郎回来了,娘子回来了!” 许夫人从屋内走出来,她眼角通红,一手拿帕子捂着口鼻,看到女儿魂不守舍的模样,更加的心疼和难过:“孩子,快去看你阿公最后一眼罢。” 许萱此时反而没了眼泪,她缓缓推开李白,一步一步走进房内,最先看到的是父亲,他背对着房门,站在窗前,光是看那个背影,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再然后是几位大大和堂哥。 许萱将目光落在里面的帷帐上,隐隐约约现出一个人影来,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仿佛睡的很沉。 许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过去掀开了帘子,常年服侍许圉师的几个婢子和小奴跪在一旁痛哭着,她置若罔闻,满脸绝望的看着床上的人,终究还是来晚了。 她忽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下,直直的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内是黑的,周围静悄悄的,好像一个人也没有,许是都被安排处理许圉师的后事了吧? 许萱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一般,透着深深地无力感,更多的还是无助吧,对于阿公的逝世,她无力做什么去改变,也无法改变,只能接受。 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有人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就着外面的月光看到床上的许萱醒了,李白将药碗放在一旁,点亮了油灯,见她双眼无神,柔声问道:“觉得饿了么?这两日你都没有吃什么东西,起来多少吃一点,郎中说你悲伤过度,再加上劳累,才导致的晕厥,要多加调理一下身子。”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李白也不在乎,他将许萱轻轻扶起,端起碗舀了一勺放在许萱嘴边。 许萱微微侧过了头去,她一点食欲都没有,胃里还在泛着恶心,她脑中一直在想,阿公临走前都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自己呢?盼着她能够回来再看她一眼,而她却仍然没能赶得及。 李白坚持让她吃一些,劝道:“阿公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猜你一定想亲手置办,毕竟只有你知道阿公喜欢什么,对吗?” 许萱神情动了动,李白知道自己说到了她的心里,又道:“你若是没有力气,怎么帮阿公呢?接下来还要好几天,不吃东西是没办法坚持的。” 许萱看着李白,张了张嘴:“阿公会怪我么?” 李白亲了下她的额头:“当然不会,阿公最心疼的就是你,怎么会舍得怪你呢?不要想太多了,阿公走的时候一定是没有遗憾的,你这个样子,他才无法安心啊。” 许萱顿了顿,吃了一小口李白喂到嘴边的粥,问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李白知道许萱问的是许自正等人,于是又舀了一勺粥喂到她嘴巴,一边答道:“忙了一下午,这会儿许是睡下了。” 这夜谁也睡不好,许自正除了丧父之痛,接下来许家未来的重担几乎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许圉师一走,许家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许萱强撑着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去,李白也不好勉强她,将碗放在一旁,扶着她重新躺下,自己也脱了衣服,睡在了她的外面。 许萱这才发现这床有些不同,原来是回到了自己以前的住处,要是换成以前她一定会很开心,还会和李白分享她院内的乐趣,可惜现在她什么精神都没有,而眼泪也仿佛是在得知消息的那天流完了,只余下空洞的一颗心和没有力气的身体。 “别想太多,有我在,睡吧。”李白在许萱耳边轻声安抚道,他这几日也没有休息好,许圉师的逝世,他虽没有许萱这般伤心,但也很难过,还要照顾安抚许萱的身体和情绪,府里此时又乱作一团,他既要帮着许府,又要处理自己家里面的一些琐事,此时见许萱醒来总算吃了点东西,遂放松下来,很快便睡着了。 而许萱,则睁着一双失神空洞的眼睛,直到天亮。 第42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十) 五彩缤纷的季节里, 许府却一片素色, 对比是如此鲜明和讽刺。 许萱身着麻衣素裙,穿过春意盎然的庭院,绕过清澈见底的荷池, 像以前无数个早晨一样,这条路她走了无数遍,周遭的一草一木都深刻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蘅芜苑仍旧是以往的模样,若非上面挂着白绫,当真有种许圉师还在世的错觉。 许萱踏进院子, 里面跪了一地的下人, 许圉师的长子许自然面容发青, 此时正拿着许圉师生前的衣物施以招魂仪式,许萱不禁抬头望天, 若真的有魂魄一说,那么此时许圉师是否也恋恋不舍的看着他们不忍离去? 察觉到有道目光一直随着自己移动,许萱看了过去, 见是许洵,这才想起来他好像昨日也来了的, 只是她那时太过悲拗, 不曾注意到。 许洵一身素衣跪在地上, 眼中尽是担忧, 而许萱此时却没有与他说话的心情。 招魂礼行毕,许自然回了屋内,许多事宜等着他做决定, 许萱则转身去了许圉师的书房。 李白匆匆找来时,许萱正看着满柜的书发呆。 将披风给许萱披上,李白默默站在一旁,忽听许萱道:“阿公从来都是把我为他抄的书放在手边,如今书房里并没有,想来是在他内室里的。” 李白揽住她的肩:“前面吊唁的人已经陆续进来了,你去陪母亲吃点东西,我去帮帮父亲,娘子,这个家里还需要你我的支撑,父亲母亲毕竟年纪也不小了。” 许萱点点头,回头看了他一眼,即便休息了一个晚上,他看起来仍是很疲倦,此时也只是强撑着罢了。 “你也不要太累了。”许萱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裳,有心与他说几句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李白在她额上轻吻一下,柔声道:“去罢,等我得闲了就去寻你。” 许萱目送李白去了,又看了眼书房,这才往许夫人的院子走去。其间经过许圉师的灵堂,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的争吵声,她贴过去听了一下,便听到许自然提起家产一类的。 尸骨未寒,确实令人感到寒心,许萱对这个大大没有多少好感,也不愿继续听下去,也许许家真的到了气数已尽的时候了。 许夫人身体本就不好,又因许圉师的去世加重了病情,此时躺在床上擦眼泪,见到许萱过来忙收敛了哀容。 “阿娘,你身子本就不大好,怎么还在哭呢?” 许夫人拉了许萱的手,反问道:“你怎么样了?昨天都晕倒了,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许萱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没事,阿娘你才要保重,阿公他......临走时说了什么?” 许夫人叹了口气,眼圈又红了起来:“你阿公待我如同亲生父亲一般,对你又格外的疼爱,你走后他一直睡着,醒的时候很少,昨天上午忽然就清醒了许多,郎中说是回光返照,他心里牵挂着你,自然不舍得走,硬是强撑了好几个时辰。” 许萱怔怔地听着,想象着当时的场景,鼻子一酸,又要落下泪来。 “派去寻你的人回来说你们在路上了,你阿公就那样一直看着门口处,旁边就放着你给他抄的书,最后还是没有等到你们回来,就......”许夫人拿帕子压了压眼角,“你阿公把他那些藏书都留给了李郎,还有你看上的一些小玩意儿,都给你留着呢,到时候一起带走吧。” 那些玩意儿是许萱小时候的东西,后来她长大些了便不怎么玩了,许圉师便将那些东西放好,偶尔拿出来看一看。 “我和李郎出游前,阿公都说过了,那些书是他珍藏的,那时候我还奇怪他怎么舍得,原来他自己早就有所察觉了。”许萱难过的说道,原来人在死之前,都会有所感应的么? 许夫人叹了口气:“你阿公尚有一口气的时候,你大大就与你父亲商量分割财产的事情了,为此你父亲大怒,又碍于兄长不能对他做什么,真是让人感到心寒。” 许萱漠然道:“我听见了,方才还在灵堂与父亲提起此事,他若真惦记着给他就是了,只是有些话却要先说好,以后钱花光了,莫要再向我们讨要。” 许夫人却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都是许家人,怎么可能再也不往来?日后祭祖归乡都是一个去处,你父亲也狠不下这个心来的,你阿公不在了,这个家也会越来越散了,然而骨头断了还连着筋,断不彻底的。” 许萱低下头去,忽然就想起许圉师以前说的话,最不能长久的,就是富贵荣华,如同云烟,风一吹,便就此消散了。 ****** 里面的争吵愈来愈激烈,李白出门避了开来,许圉师的尸体还摆放着屋内,前厅来奔丧的客人一个接着一个,有唏嘘感慨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真心难过的。 郝家的人到的最早,先前两家见面还是因为郝象蓉的婚礼,现在却是因为丧事,真是世事变化难料啊! “太白兄,借一步说话。” 有人喊自己,李郎见那人有几分面熟,仔细想了想,是在梅花苑见过的,只是仅几面之交,称不上熟识。 “敢问这位仁兄有何要事?”李白客气道。 那人原是裴长史的一个远方亲戚,也曾拜求过裴长史,与李白一样被拒之门外,只是李白是因为出身,而那人则是完全被裴宽瞧不上。 “我是将太白兄当做知己,这才与你说些真心话,许圉师这一走,许家可就不同以往了,太白兄要早些为自己的未来做好打算啊。” 李白打量着眼前这人,一双眼睛四处乱看,贼眉鼠眼的,有几次想要找他攀谈,都被许自正阻了去,这时许自正自顾不暇,便被这人寻了机会。 “这位仁兄的意思是?” 那人见李白问自己,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忙凑近两步,小声道:“许圉师如今尸骨未寒,不如趁着这个好时机捞它一把,不然以后再提起这个名字,谁还会对许家敬三分呢?” 李白皱了皱眉,问道:“仁兄是说,某应该趁机为阿公做文章加以宣扬,好人远在长安的圣人感动,因而对某刮目相看?” 那人嘿嘿一笑,拍了拍李白的兄台:“太白兄文采过人,不好好利用在正当地方岂不可惜?就此埋没当真是明珠蒙尘,其实许相公身为宰相时确实很威风,也恨得圣人的尊重,李郎一番孝心表对了地方,那才是有大价值的,介时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提拔提拔小弟我啊。” 李白冷冷一笑:“那是自然,忘了谁也忘不了仁兄才是。” 那人兀自不觉得有异,嘴里还哈哈笑着:“哪里哪里,太白客气了。” 不料李白猛地一变脸,对门卫道:“将此无礼无德之人给我赶出去。” “诶诶,你,你......放开我!”那人猝不及防,完全没有料到李白前一刻还在笑,后一刻就翻脸不认人了,“你这人,好没道理,得了我的好主意就要过河拆桥,活该你商人出身入不了仕,我看你这辈子也当不了官了。” 当真是乌烟瘴气,不光里面乱成一窝粥,就连外面的人也不安分,李白叹了口气,忙对那些受到惊吓的客人道:“一个来闹事的,阿公尸骨未寒,竟然还有人打如此龌龊的注意,真是人心不古啊。” 那些人见李白这般说,也猜到一二,纷纷表示理解。 许自正好不容易摆脱了许自然,听见前面喧哗,问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白见他眼睛下面一片乌青,答道:“没事,已经处理好了,父亲还是去休息一下吧,晚上我来守灵。” 许自正摆了摆手:“你再怎么说,也算是许家的客人,不必了,我来就是,还要你二大和三大呢,不用担心。”而后他又想起一事,“哦,对了,你阿公书房里的那些书,记得走时都带着,一本也别留,省得以后被你大大卖了钱买酒喝,可惜了。” 李白哭笑不得,好在他虽然爱喝酒,还不至于到许自然这个地步。 “菁媛呢?” 李白道:“在陪母亲,应该还在后院。” 许自正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她从小与你们阿公感情深厚,甚至超过我和夫人,你要多理解一下她,以后时间久了,也就没事了。” “是。”李白应道,心想时间倒的确是治疗伤痛的好方法,只是不知需要多长的时间。 许圉师虽然是曾经的宰相,但他也颇受圣人看中,圣人闻此消息也唏嘘不已,并于光顺门举哀一日,赠绢布八百段、米粟八百硕。还特地派了郝象贤回来奔丧,算是给了许家和许圉师最后的殊荣。 第43章 行路难,行路难(一) 俗话说, 墙倒众人推。 许圉师去世没多久, 安陆便隐隐传起了谣言,说李白家事不白,身份不清不楚, 当初娶许萱也是想着能够破格入仕,飞黄腾达,如今许圉师逝世,许家落没,李白怕是要去攀另外的高枝了。 李白听见这类荒唐的言传时, 还未把它放在心里, 只当是某些小人无聊相传, 不料想势头越来越大,甚至还有她要休妻的荒唐说法, 简直不能容忍! 在街上抓了几个带头瞎说的乞儿,李白让人绑了,见他们一点害怕也无, 冷冷道:“是谁让你们在街上胡说八道的?” 那两个乞儿犹自道:“我们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你把我们如何了, 更是坐实我们说的话是真的了!” 李白反而被他们气笑:“真的?你莫要以为诽谤是不犯法的, 你们且把污蔑我的那几条证据拿出来, 空口无凭, 我便能让你们吃牢饭!” “啧啧啧,还吓唬我们呢。”其中一人满不在乎道,“就算真的上了衙门, 我也不会怕你的,定会实话实说,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跟这样的无赖简直无话可说,李白深吸了口气,再次问道:“其它的我先不与你争论,你且先告诉我,我与你们无冤无仇,到底是何人指使你们如此作为。” 李白严肃起来,不怒自威,那两个小乞儿本见李白相貌俊朗,比女儿还要好看,只当成小白脸的软柿子不放在眼里,现在见李白怒起来,一双好看的眸子犀利的如同一把刀,竟直直的刺进他们的心上一般,不禁觉出几分的害怕来,但想起自己拿了别人钱财的,况且那人身份比李白厉害多了,当即清了清嗓子,仍死鸭子嘴硬道:“没有人指使我,你再抓着我们不放,我们可要告你动用私刑了!” 李白不与他们继续废话了,从腰间拔出佩剑,一手拿出帕子擦拭了两下,在那两人脸上来回划拉着,轻笑道:“刀剑无眼,既然你们不肯说实话,那留着这两片舌头也是无用的了,不如割了去罢。” 一人见李白说话似不作假,畏惧的叫了起来:“如此可是犯法的,犯法的!” 李白冷笑道:“既然你们都不怕什么法,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况且你们不是说我攀上另外的高枝了么?既然我有高枝可攀,又怕什么犯法的?先除去你们二人,左右你们也是颗弃子了。” 李白威胁完,又吩咐墨青道:“来,见他们的嘴巴掰开,我亲自帮他们割了去。” 那两人见那把剑越来越近,吓得胡乱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只好讨饶道:“我说我说,我们说了!” 李白适时停了手,但那剑还停在两人面前,淡淡道:“哦?肯说实话了?” 其中一个人乞儿道:“说实话,我们其实哪里知道这些事情,是裴长史派人给了我们一笔钱,让我们现在周围的弟兄都说一遍,然后伺机在人群多的地方也说起此事,让所有人慢慢的都知道,至于信不信那就是别人的事情了。” “裴长史?”李白万万没有想到裴宽竟然这么卑鄙,做出这种小人行径的下作事来,本以为那次以后,两家没有交集也不会再有所瓜葛,不曾想他竟然派人污蔑他的名声。 想起许圉师去世时,裴宽还曾面带戚色前来吊唁,没想到他转身竟然做出这种龌龊的事情,真是可恨! “除了让你们放出谣言,他还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了,只是让我们到处散播,其他真的没有什么了。” 李白将剑收回腰间,朝墨青点了点头,便将那二人放走了。 墨青忿然道:“那裴长史也太过分了,许相公在世时他对李郎虽然没有好脸色,但至少不会如此过分,现在想必是没有畏惧的了,真是可恶。” 李白皱了皱眉,问道:“连你也觉得我是寻求许家的庇护和地位,才娶的娘子的?” 墨青这才发觉自己说的话竟与那两个乞儿无异,急忙解释道:“小奴并非是那个意思,小奴是说裴长史以前还没有这么放肆,许是觉得许家......” 说着他又觉得与刚才的话没有什么差别,见李白脸色愈发难看,急的要哭出来了:“小奴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小奴是说裴长史太过分了......” 李白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我知道你的意思,恐怕即便没有裴宽这番造谣,别人也是这般想的,以前只是碍于许家的地位不敢明说,而现在......怕是还只是个开始。” 他慢慢往回走着,路上有人认出这是许家的女婿,神色间便带了几分的鄙夷和不屑,甚至还有人指指点点说些什么。 墨青想上前挥开他们,被李白拦住:“别人说什么,你是管不了的,罢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后,李白径直去了书房,他将自己关在房内,旁边的书柜上是许圉师生前留给他的,那都是许圉师一生最为看重珍藏的书籍,若非许萱,他也没有这样的殊荣和机会。 许自正选择他做许家女婿时,定然也是存了其它心思的,论才华,他当之无愧,可是身世确实配不上许家,只是许家逐渐没落,而许自正又只许萱一女,当然希望有人可以让许家再次重振起来,故而也就有了这场婚事。 其实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倒的确如此,连墨青等人或许心中亦是有所误解,甚至连他自己都在怀疑当初求娶许萱的动机了。 若他真的是想借着许圉师的名目得到什么,又怎会这么久碌碌无为,那日在丧宴上碰到的那人提出的方法确实很好,圣人感慨许圉师的离世,而他趁机有所作为,再让人加以修饰宣扬至长安,他定然会得到圣人的关注,即便一时之间不能为官,也为以后的路奠定了好的基础。 可是他不想,他从来就没有过利用许家的想法,也从来没有动过那个心,然后有些人却注定让他不能好过,怕是裴宽也猜到了此种方式,先入为主,断了他的心思罢? 虽然他不在意外人对他如何评判,但这显然影响了他的未来,甚至可能还会诱导一些人对他的看法,尤其是将来万一真的入了官场,他此时的沉默等于默认,但就裴宽此番的行径,当真是不折不扣的一个伪君子所为! 但裴宽向来以固执出名,在来安陆之前也与他毫无交集,怎会误解这么深? 李白在屋内来回踱步,左思右想,走到书桌前,想了片刻,提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文,并署名《上裴长史书》: “白闻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百物生。白人焉,非天地也,安得不言而知乎?敢剖心析肝,论举身之事,便当谈笔,以明其心。而粗陈其大纲,一快愤懑,惟君侯察焉。 白本家金陵,世为右姓......” ****** 许萱听说李白回来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只当他不知在哪又得了什么灵感,倒也没有派人去打扰。她亦刚从许府回来,许夫人的身子好了一些,只是许圉师乍一逝世,许府难免冷清了些。 “这酒如今酿好了,李郎回来肯定会很高兴。”朝青将封好的其中一罐酒打开,扑鼻的香气顿时萦绕了整个屋子,光是闻着这味道都已经醉了。 “是啊,如此好酒我们自己独喝倒是小气了,回头给父亲还有蓉儿也送些去。”许萱说着顿了顿,可惜没办法孝敬阿公了。 朝青知道许萱又想起了许圉师,连忙岔开话题道:“这样好的酒当然要和大家分享,依我看比我们安陆最好的酒庄里的酒都好,要是拿出去卖,定然也能卖个高价钱的。” 许萱听着不禁心动:“对啊,这样好的酒,光我们自己喝怪可惜的,要是真的能卖钱......” 朝青闻言瞪大了眼睛:“婢子只是随口一说,娘子不会真的要做生意人了罢?” 许萱清醒了过来,是了,商人地位低下,她又是书香门第出身,怎能做这样自降身份的事情呢。 “我们今年田庄里的收益如何?” 朝青不解许萱怎么突然问起账务上面的事情,如实道:“去年灾害多,比前两年少了快一半了......”家里的开支也比以前拮据一些,好在家里人不多,开销也少。 “虽然够用,但也要以防万一才是,以后用钱总不会少的。”许萱想着,李白出身商人,心里又一直想要入仕,那么对商人这个身份定然很敏感的,只是不知道会不会产生抵触的心理呢? “娘子,您真的要......卖酒吗?还是先和郎主商量一下罢,万一许郎主听说了定然会发脾气的。”朝青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许萱心想,要真的这么做了,怎么可能让许自正知道,自然是要私底下以他们的名目悄悄做了,只是她现在拿不准李白的想法,待晚上与他商量了再打算此事。 第44章 行路难,行路难(二) 刚一走进内院, 李白便被这满院的酒香吸引住了, 之前让他心烦意乱的事情顿时忘在了脑后,他快步走进内室,搜寻着许萱的身影。 “娘子在做什么?一进来便闻见这诱人的酒香, 娘子不会在背着为夫偷偷藏了什么好东西罢?” 许萱拿着一个酒壶,在李白面前晃了晃,笑道:“李郎倒是鼻子灵,还记得之前你给过我一个酿酒的单子,我闲着无聊, 便按照上面的方子酿了酒, 如此便是收货的时节了。” 李白闻言凑上前深深吸了口气, 赞道:“好酒,好娘子, 快到一杯与我尝尝。” 许萱笑着给他斟了一杯,见他满脸陶醉的喝了一口,那神情简直像吸了□□一般, 不禁好笑道:“你至于么,这些日子你也没少喝了酒, 怎么像是几十年没有沾过酒气似的?” 李白将那壶酒置若珍宝一般细细品着, 道:“那当然不一样, 如今见了娘子的酒, 方才觉得先前喝的都是白水一般的浊物,自然比不得的。” “油腔滑调。”许萱笑着骂了一句,“纵然你夸出朵花儿来, 最多也只许你喝这一壶。” 李白忙道:“都听娘子的,原以为只能喝几杯,不料娘子如此大方,竟然许了我一壶,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一旁服侍的婢子闻言也都跟着笑,许萱无奈道:“不许喝醉了,我有话要和你商量的。” 李白已经坐下为自己斟了好几杯,那一壶明明还有许多,却仍是不舍得一下子喝完,听见许萱的话笑道:“娘子为我酿制了这绝世好酒,便已足矣,有什么事娘子做主就是,我都听娘子的。” 许萱无奈,又想起他前几日的辛苦,于是也不好扰了他的兴致,便让人摆了晚膳,亲自给他布菜:“就算是喝酒也要吃些东西,否则只喝酒会容易伤到胃的,你最好还是少喝一些,我真有事和你说,若是你明天不出门,那边明日也可以。” 提起出门,李白忽然又想起今日在街上听到的谣言,心里愈发的烦恼,又不好向许萱抱怨,只得连喝了三杯,觉得那股子怒气压下了一些,这才缓缓道:“不出去了,就在家陪娘子。” 闻言许萱当然很开心,又见他一直喝酒,像是有心事一般,便疑惑道:“莫非是因为这酒,李郎打算一连数日不再出门了?就算李郎不出门,也不可能天天得一壶酒喝着。” 李白哈哈笑了起来,忙又给自己满上,道:“那我今儿可得喝个够了,这样好的酒,我也不舍得给那几个人尝了,他们尝了我又要少喝一些。” 许萱笑道:“他们喝了算他们的,不算你的,回头让墨青给你那些好友都送一些,哪能每次都喝别人的,也让人家尝尝我们的。” 李白连连点头:“娘子说的是,我们也不能这般小气了。” 两人话还未说多少,那壶酒已然见底,李白将那壶翻了个,使劲往外倒,见最后连滴都滴不出了,方才恋恋不舍的停了杯,略带可惜道:“没了,只能明日再期待娘子的赏赐了。” 他遗憾的模样颇有几分可爱,许萱都要忍不住再给他一壶了,只得柔声安抚他:“喝多了伤身,况且一次喝太多了反而容易失去对它的兴趣,李郎且先去休息,我去梳洗一下就回,有事同你说。” 李白闻言便往床上走,婢女们都退了下去,屋内静悄悄的,醉意逐渐涌上,李白想起放在书房桌上的那片《上裴长史书》,怒气也慢慢消了下去。 他本就不是为他人而活,别人的说三道四虽然会影响到他,但不能动摇他的一些决心,离开安陆也是早晚的事,既然如此,那么也就宜早不宜晚了,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许萱换了卸了珠钗换了衣服,见李白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过来放下了帷帐,躺到他身边,扭头看着他道:“李郎在想什么?” 李白伸手握住许萱的,回头看着她的眼睛,笑道:“在想......若是带着娘子出去周游天下,娘子可愿一同?” 出游虽然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但若是每日都在游山玩水,居无定所,除却十分辛苦之位,也是一件很没有安全感的事情。若只是偶尔出游,还能当一件兴趣,若是成为每日的生活,自然是不能够接受的。 女人大多都喜欢稳定,尤其是许萱,她喜欢安于现状,过自己幸福的小日子,只是如果李白真的这么想了,她不得不慎重考虑。而李白所谓的周游,估计也就是穷游了,每日游玩的前提可是花不完的钱。 “李郎在安陆待的厌了?还是说......周游天下是李郎的另一大爱好?” 李白也只是随口一说,许萱生长在安陆,对这里的感情定然深厚,忽然就离开肯定诸多不舍,况且她的父亲母亲也都在这里。 “我只是随口一说,娘子不要多心了,只是将来怕是要去长安一趟,估计待得也会久一点,我自是不想与娘子分别,娘子若是愿意一同最好,若是不愿便在家里等我,我尽量早些回来。” 许萱看着他深皱的眉头,问道:“李郎去长安做什么?” 李白道:“先前与一些好友相约好了在长安相见,自是不能毁约,只是归期未定,想先征得娘子的意见,娘子若是愿意一同,那我便不用受分离之苦了。” 许萱想了想,还是把今日的想法说了出来:“无论是李郎将来要去哪里,还是说真的要周游天下,这些无外乎都是建立在金钱上的,无论是吃喝还是穿衣,哪怕是赶路也都离不开钱财,我们目前虽然不缺衣断粮,但是要真的一直用下去,怕是会不太够。” 李白闻言猛地坐了起来,看着许萱道:“家里没钱了?怎的不和我说?” 许萱不妨李白反应这么大,被他吓了一跳,哭笑不得道:“没有缺钱,我说目前都是够用的,只是要是额外的花销,可能会......略显拮据。” 李白忙道:“我不管家里的事情,对这些不太懂,家里没钱了你要与我说,我去给你弄。” 许萱挑眉,也坐了起来,道:“你去哪儿弄?怎么弄?” 李白原本不想说的,但许萱也不是外人,防止她担心,只好实话实说道:“是阿爹......他生意做的大,年轻时也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每处也都有结识的友人,便借给那些人做生意或者其它用处,写了欠条将来加利息一并还了。我出来时,他便给了我许多人的欠条,大多都是欠了数年的,加上利息已经是不小的一笔了,先前在广陵散去的钱财也是如此得来的。” 许萱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后来才明白他说的阿爹并非是许自正,而是他的父亲,又听他说钱都是如此来的,不禁感叹李白真真正正是个富二代,也怪不得从来不见他愁钱,光靠着他父亲的那点子欠条都能过的富裕,只是钱终究是有花完的一天,况且他们也不能一昧的要长辈的。 “原来李郎如此富有,我倒是才知道自己成了有钱人了。”许萱笑道,“只是这钱终究不是我们自己挣得,花着也不踏实。” 李白颇为赞同:“确实不踏实。”他本就对商人的身份敏感,而今花的钱却都是商人的钱财,他心里的感受当然十分复杂,也就不难想象他为何能一夜之间散尽三十万钱了,给了别人比自己花了还要安心。 许萱趁机建议道:“我们总不好一直向他们做长辈的要钱,不如我们也挣些钱罢,日后我们可是要孝敬他们的,总不能连自己也养不活罢?” 李白不料许萱竟然提出挣钱,他的思绪还停留在钱虽多却花着不踏实,闻言呐呐道:“嗯,是不好......嗯?挣钱?” 许萱兴奋道:“对啊,李郎热爱酒,喝过的酒类定然也很多,今天竟然对我们酿出的酒如此钟爱,想必做生意也能赚不少,我们也不求大富大贵,能自给自足便够了。” 李白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许萱的思路,方才两人还在说花长辈的钱不好,原来许萱的意思是要两人自己做生意挣钱,而他只是在想一边想要摆脱掉商人的身份,一边还不得不继续用着商人挣来的钱,不免心内复杂,不料想一转眼许萱竟然要做起商人来了,顿时哭笑不得:“娘子,莫要胡乱开玩笑。” 许萱却一本正经道:“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李郎难道觉得做商人是一件很不齿的事情吗?” 李白见许萱敛了笑容,一点也不作假,顿时也认真起来:“倒不是觉得不齿,只是觉得......”做了商人,那就真的坐实了商人的身份,以后入仕更加难上加难,而且许萱可是名门之后,而商人地位最为低贱,这差别未免太大,先不说许自正肯定不同意,就他而言,不可能因为生活所迫就让许萱如此自降身份,如此他身为她的丈夫,也太无能了些! 第45章 行路难,行路难(三) 许萱知道李白在想些什么, 也知他这么努力都只为能够摆脱掉商人出身这个身份, 而许萱的话如同让他此生不能翻身。 “我的意思并不是要做个商人,我们可以与人合作,挣的钱按比例来算, 算不得商人,充其量只是挣些钱罢了。” 李白的神色缓和了下来,这种事情为官者也经常有之,若只是领着官粮,那些当官的早就饿的面黄肌瘦, 哪里像现在的个个肥头大耳, 比那些商人还要富足, 其间定然吃了不少的贿赂,再者就是暗地里与一些商人合作, 或者自己做幕后老板,花钱雇一些人给他做生意挣钱,自己则坐享其成。 “娘子的想法倒也不是不可取, 只是......” 许萱知他心里会有个结,对这些事情也颇为不齿, 不愿苟同, 心里虽然暗暗可惜, 倒也尊重他的想法。 “李郎若是觉得不妥便罢了, 我本就是一说,与你商量商量,行不通便罢了。回头我让他们再买些田地, 虽然收成不如以前了,但好歹多块地也多点收益不是。” 李白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为钱财发愁过,许是从小便不缺钱花,也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亦或许也曾想过摆脱掉这个身份,如同李衍一般。在他的心里,想来对于金钱是没有多大概念的。 “既然娘子觉得好,那便听娘子的就是,只是怕父亲知道了会发脾气,到时候只说是我的主意,娘子一概不知。” 他这样护着她,许萱心下感动,笑道:“你我夫妻已是一体,是你是我又有何区别?” 李白会心一笑:“娘子说的有道理,那些事还要劳烦娘子张罗了,若是用到为夫,只管使唤就是。” 许萱抿嘴笑道:“你放心,我自是不会跟你客气的。” ****** 李白并没有把裴长史的事情告诉许萱,但许萱还是或多或少的听到了一点风声。 李白将那篇文章遣人交给了裴宽,并公诸与众,按照以前的性子,被人误解他一向都是置之不理,但显然此事触了他的逆鳞,况且这些流言蜚语伤害的不仅是他的名誉,还有许家的。 想来与裴长史一样作想的人不在少数,许多人都曾怀疑过李白的动机,然而许家如今不同往日,也就没了诸多顾忌,对于李白的这篇上书,大多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结果如何并不重要。 故而裴长史对此篇文并未作出任何回应,也在李白的意料之内,既然裴宽以顽固著称,自然也不会因为他的一篇文章还有任何改变,他这番作为也是为了心安罢了,别人如何想他管不着,只是无法容忍许家被人说三道四。 许自正近来衰老的很明显,鬓间的头发逐渐花白,除却一些中伤许家的流言蜚语,他最担心的还是许家的未来,如今许氏一门就要在他手上没落了,他如何不发愁? 岳婿二人相对而坐时,各自为自己的事情烦恼着,许自正一杯接着一杯,酒过几巡,抬头见李白看着面前的杯盏发着呆,于是疑惑道:“你怎的不喝几杯?” 李白笑道:“娘子近来新酿了酒,现在对其它的酒实在提不起兴趣,方才让墨青带了些,父亲可要尝尝?” 许自正顿时来了兴趣:“哦?不想菁谖竟然还会酿酒,如此我倒是要尝一尝了。”他捋了捋胡须,又道,“菁谖嫁于你之后,倒还学了不少的东西,提起学习,有件事还没有和你说。这几日都在忙你阿公的后事,许洵的先生找到了,你阿公生前也对此人颇为欣赏,于是此事算是定了下来。” 李白点点头,他近来也是自顾不暇,将许洵的事情给忽略了,想起许洵父亲的品性,他担心道:“先生是到家中授课?那阿兄他也是同意的?” 那人是许圉师选的,许敬当然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他对李白有些偏见,只要不是李白,是谁都可以接受。 这话许自正当然不好同李白讲,只轻描淡写道:“你阿公亲自选的人,他自是不会拒绝的。” 但是许洵的性子也与一般的孩童不同,李白想自己没有继续教导许洵,也没有亲自和他说一声,倒像是要把他推出去一般,许洵又比一般孩童敏感一些,难免会伤到那孩子的心,道:“等下我去看看他罢,不知道他是否能接受......” 许自正摆了摆手,安慰他道:“那孩子比先前懂事了许多,尤其是你阿公走后,前几日还听许敬说起诚德,近来十分的乖巧,对先生也是尊重有加,每夜还要练上一个时辰的字方才肯睡觉,刻苦的很。” 睡前练字的习惯是在李白这里养成的,没想到他回去之后依然在坚持,他还这么小,心思却这么重,真怕他以后会因此而过于执着,若是期望太满,以后的落差也会越大。 “刻苦虽然好,但他这个年龄不该承受这么多的压力,改日我去找他聊聊,这段时间忽略了他是我的不是。” 许自正接过墨青手中的酒壶,打开闻了一下,顿时两眼放光,赞叹道:“好香啊,光是闻着这味道就不同与一般,怪不得你对我这里的酒分毫不沾了。至于诚德,且随他去吧,你已经教了他不少了,现在想来也是心里有分寸的莫要再把他当成孩子来看了。” 许洵有时候的想法确实很成熟,环境使人成长,果不其然。 揭过此事,许自正想起许家未来,难免唏嘘一番:“原本还想着趁机让你早些入了仕途,看样子又要费一番周折了。” 其实两人都明白,李白的身份过于敏感,即便费一番周折也很难入愿,听着许自正话里的意思,已经不对李白抱什么期望了,倒不是看不起他,而是觉得他怀才不遇十分可惜。 “白也同样无奈,此事只能顺其自然,看机缘巧合罢,即便不为圣人所用,我便做个吟游诗人也是可以,只要父亲和娘子莫要嫌弃就好。”李白亲自为许自正斟了一杯,半真半假的说道。 许自正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深深叹了口气,道:“为父自然希望你们夫妻二人可以蒸蒸日上,但此事也是强求不来的,你们阿公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如此我也不管了,随你们去罢,只是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说就是。” 李白忙谢道:“多谢父亲体恤,白自当竭尽全力,尽量不让父亲失望。” 从许自正家里出来,李白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墨青见不是回家的方才,问道:“李郎要去哪里吗?是不是要派个人和娘子说一声......” 李白走在前面,闻言伸手阻道:“不必了,晚上还是要在家里用膳的,我想去看看诚德。” 许敬的住处离许府隔着两条街,倒也不算远,李白第一次来这里,只见门口处连个门卫都没有,四周略显萧条,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无人居住呢。 墨青上前敲了敲门,许久才有人开门探出一个头来,上下打量的一番李白,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道:“谁啊?我家郎主不在家,出去会友了。” 想必是出去喝酒了才对,不在也好,若是许敬在家,恐怕都不让他接近许洵。 “我不是来找你们郎主的,我是来寻许家小郎的。” 墨青上前道明来意,那人方才换了一副面孔,道:“我家小郎在家,先生刚走,李郎来的可是巧了。” 李白点点头,心道许敬倒没有特意给许洵安排很繁重的授业,亦或是每日里只顾着喝酒,也就不在乎其它了。 他进了许洵的院子,地上落叶随风满天飞,正在练字的许洵忽然发现有些不对,急忙抬头,见门外站着一位身长玉立的男子,面容俊秋,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小姑夫?你怎么来了?”在看到李白的那一刻,许洵两眼放光,整个人的神色都不对了,精神抖擞了许多,那些下人虽然奇怪,却也得听了许洵的命令。 所有人走后,许洵高兴的跑到李白身边,一时连礼数都顾不得,高兴道:“父亲让你进来?你快坐下,等下看看我近来练习的字。” 许洵简直高兴坏了,他让李白坐了,又亲自端了茶水,李白见他忙的团团转,好笑道:“又不是外人,如何这般客气了?难不成一些时日没有见面,就与我生分了?” 许洵闻言停了手里的动作,笑了笑,眼中的欢悦让李白愈发的自责。 “前几日忙过头了,我和你小姑姑并非是故意忽略你,你近来......如何?” 许洵见李白满脸的歉意,摇了摇头,道:“我知不可能一直跟在你和小姑姑身边,离开时早晚的事,也已经准备好了。曾祖父给我选的先生很好,虽然和小姑夫方式不同,但学问深厚,我也是很钦佩的。” 李白细细的打量着许洵,见他不似作假,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道:“你以后可以随时来我们家里走动,你的院子还在每日给你打扫,偶尔回来住一住也好,家里也能稍微热闹一些。” 这番话说的许洵颇为心动,却知道许敬是不会让他再去的,苦笑道:“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去的。对了,小姑姑最近怎么样?” 李白笑道:“她当然很好,只是也很思念你,只要你好好的,我们也就安心了。” 许洵紧抿着小嘴,眸子里透出一股子坚决:“小姑夫放心,我现在很努力刻苦的学习,再过几年,等我考取了功名,到时他就不能再这样管着我了。”除了这个,他还有别的心思,李白如此才华横溢,他当然不希望就此埋没了,日后若是能够当官一官半职的,希望能帮一把他最敬爱的小姑夫。 李白拍了拍他的肩,鼓励中带着担忧:“若那是你的理想,我自然是支持你的,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别人而迷失了自己,你要确定你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如果真的做到,你会开心的话,即便没有做到,也要保证不会进入偏执这个死胡同里,进而走火入魔。” 许洵方才的信誓旦旦在听到李白这番话时顿住了,他低着头,良久才苦笑了一声:“小姑夫,你不觉得,我的理想是不是这个已经不重要了么?我首先要先有自由身,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不过我保证,不会走火入魔,即便考取不了功名,也不会变的丧心病狂,我不会毁了自己一生的。” 他既然这样说了,李白也就放心了,他又摸了摸许洵的脑袋,欣慰道:“既然如此,我和你的小姑姑也就放心了,本就因此事而来,如此我便回了。” “这么急?不留下用了晚膳再回?”许洵满脸的恋恋不舍,他平时很难出门,根本不可能想见李白便能见到的。 李白笑了笑,道:“你姑姑若是一人用晚膳怪冷清的,你也不必不舍,日后总有再见的时候,除了学习,你也要按时吃饭,注意身体才是。” 许洵连连点头,神情坚毅,少年为了未来的坚韧和毅力兀自努力着,李白永远都忘不了他这个神情,想想曾经的自己好像也有过这么一刻,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找不回当年那个誓要改变未来的自己了。 他一路上都在回想许洵的那个眼神,直到回到家里,看着院内通明的灯火,这才恍惚自己回来的有些晚了,想到许萱还在等自己用晚膳,心里十分内疚,急急忙往里面赶去,其实,谁也无法料定未来,或许许洵的未来也有个能改变他一生的人在等着他。 李白走近内室,朝青暮雪正在陪着许萱说笑,屋里的灯光暖洋洋的,照进人的心里去,他看着灯光下面庞柔美的许萱,笑道:“回来的晚了些,娘子可用了晚膳了?” 许萱回头看他,眼中没有一丝等待的急色,微笑道:“还没有,在等你呢,听墨青派的人说你去看了诚德,他现在怎么样?” 李白没有注意其它,忙拉过许萱的手道:“我日后若是回来太晚,你饿了就先吃,不必等我的,只给我留些便是。” 这么多下人还在,许萱抽了几次都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不好意思道:“我知道了,你快去洗洗换件衣服,晚膳马上就摆好了。” “好。”李白听话的笑道。 晚膳俱是李白爱吃的一些东西,他忽然发现不光是一些生活上的琐事,两人现在的一些思路上也逐渐相同,也越来越有默契,许是相处久的人都会如此,况且他们之间相互理解包容,有时候只一眼,便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李白忽然又有些犹豫了,在遇到许萱之后,他原本的一些决定逐渐动摇起来,甚至想着两人就此隐居一生也不失为一件幸事,只是如此,怕是会让对他期待很高的人失望了。 第46章 行路难,行路难(四) 月色如水。 李白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 不禁想起许萱曾问过自己, 缘何诗中以明月著多? 听着屏风后面传来的水声,李白颇有些心动,许萱沐浴时一向不太喜欢有人在一旁服侍, 朝青暮雪候在门外,他在屋内转了两圈,往屏风后走去了。 许萱正要起身,忽然见李白走了进来,见他神色自然道:“娘子昨日看的书放在哪儿了?” 两人虽然数次赤.裸相见, 但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许萱情.羞, 但仍故作镇定答道:“我记着就压在枕头下面了,没有吗?” 李白转头看她, 目光灼灼,道:“不曾注意,娘子给我找找。” 这怎么找......许萱脸颊晕红, 见李白眼中带着戏谑,知道被他戏弄了, 啐道:“不正经, 你且出去等我。” 李白不太舍得出去, 又怕许萱真的恼了, 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在许萱额上轻吻了一下,低声道:“娘子快些。” 许萱的脸颊更热了, 眼见李白离去了,她急忙从木桶中起身穿好衣服,刚穿了一半,又见李白探头过来,问道:“娘子上次给我做的鞋子放在哪儿了,我明日要穿。” 许萱慌忙拿衣服挡了,又觉得此举动略显拘谨,她似怒含嗔的瞪着李白,道:“你且等着,我出去便给你拿。” 李白促狭的笑了笑,扭身出去了。 许萱用最快的速度将衣服穿好,头发还湿着,拿帕子绞了几下便出来帮他拿东西,书就在枕头下面,还露出了一个角,心知李白是故意的,她拿出来递给他,道:“白长了一双好看的眼睛了,这么明显都看不见。” 李白也不辩解,笑笑从她手中接过,见她头发梢还滴着水,于是将书放在一旁,拿了帕子道:“我给娘子绞头发。” 他这样体贴,许萱当然不好拒绝,李白便让许萱躺在他腿上,为她轻轻绞干头发。 许萱的头发又长又黑,摸起来顺顺滑滑,带着皂角的香味,令人爱不释手,李白一边轻轻绞着,一边道:“今日与父亲喝酒,父亲又提起了许家的未来,娘子可有什么想法?” 此为男人的事,李白来问她的意见,显然是给了她极大的尊重,许萱认真想了想,道:“我一介妇人,想的也不过是妇人之仁,人人都想达官显贵、光宗耀祖,尤其是父亲这种出生名门之后,阿公是当朝宰相,他出身于光环之下,又被阿公寄予厚望,虽然阿公不曾催促过他,但凡有些志气之人,即便不能超越阿公,也要给许家挣些门面,然而父亲只得了我一个女儿,母亲身子不好,父亲也没有再纳妾,好在几位大大都有子嗣,许家不至于没了后代,但也没有一个争气的,故而父亲便把他的期望转移到了你的身上。” 李白手下的动作顿了顿,平心而论,许自正对他确实没的说,比起亲生父亲丝毫不差,如此他的压力才愈大,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未来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还有身边的人,然而许萱和许自正的想法都是不同,许萱只求安逸便可,容易满足,而许自正毕竟是宰相之子,想要光耀许家门面也无可厚非,只是他自己出身太过低微,导致未来的处境迷茫而又尴尬。 “虽说如此,李郎也莫要有压力。”许萱察觉到李白情绪的变化,柔声劝慰道,“你如何都好,只要你自己觉得快乐,千万不要有任何的负担,无论是我还是父亲,我们的想法虽然不同,但大抵都殊途同归,只要你觉得好,我们都是支持你的。” 李白内心最深处的城墙轰然崩塌,他眼眶微热,许萱是第一个对他说这番话的人,只要他觉得好。之前无论是阿爹,还是师傅,对他的教诲都是他们自己想要的,追求不得而将期望都放在他的身上,因此他不仅失去了阿娘,也等同失去了阿爹,即便得了一个李姓,终究还是命运坎坷,不为人所接受。 只有许萱对他说,只要你觉得好,她都一如既往的支持着他,无论成败,无论是走仕途这一条路,还是走隐士这条路,她都愿追随着他。 其实他也想大展抱负,一展雄图,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行呢? “依娘子的意思呢?”李白一手轻轻揉着许萱额头帮她解乏,一边轻声问道,“为夫当然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娘子也要一并觉着好才行。” 许萱笑了笑,睁眼与李白四目相对,见他眼中柔情一片,心中若不是将她视为重要之人,也不会这般在意她的想法了。 许萱握住李白放在她额上的手,道:“我觉得都挺好,只是怕你不如意,若你一意想要入仕也可,我又担心你适应不了官场的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想要隐居也好,我们可以过田园生活,但我却担心你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内心抑郁不得志,其实你之前提起的周游也好,只是我们钱财上稍微紧迫了些,倒也不是不能解决的难事,但是那样......四海为家总感觉不甚踏实,出去游玩,总要有个归处罢。” 李白回握着许萱,心里思考着许萱方才的那番话,她说的都很有道理,和他想的差不多,他每个想法都会有些遗憾,然而鱼与熊掌是不可兼得的,未来很重要,关切到他们夫妻二人的生活,所以还是要慎重考虑才对。 许萱见他剑眉紧蹙,忙安慰道:“你若是没有想好,那就再仔细想想,不必着急。” 李白如今愿意跟她探讨他的未来,应是从心底深处完完全全的接纳了她,信任了她的,所以她也要回以鼓励和信任。 李白将两人紧握的手放在嘴边,轻吻了一下许萱的手背,眸中的温情逐渐变得炙热,他向自己的妻子请求道:“娘子的头发已经干了,可否与为夫一同入睡?” 许萱小小的惊讶了一下,有些搞不懂这人,方才还在认真的商量未来,不妨他突然就...... 见许萱没有说话,李白只当她默认,将躺在腿上的小儿稳稳抱起,就往床上走去。 “我自己可以走......”许萱有些不好意思。 李白轻笑道:“为夫就想抱着娘子走,日后娘子若是累了,也只管跟为夫说,想要去哪儿,为夫便抱着娘子去。” 许萱被他逗笑:“若是想去大街上,你也抱着去?” 李白将许萱压在床上,两人鼻尖紧贴,暧昧道:“抱,抱着自己的娘子总不犯法罢?” 许萱咯咯的笑:“我才不要,那么丢人的事情......以后可不敢出来见人了。” 李白轻啄着许萱白嫩的面颊,一双手已经不老实的伸进了她的小衣里,手下的肌肤细腻光滑,令他留恋不舍,如何也不肯将手拿出来。 “丢人?在为夫看来,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 两人对这事已经算是十分熟悉默契的了,许萱被他摸得有些痒,一边躲着一边笑的喘不过气来:“厚脸皮,以前我怎么没有发觉?” 李白停了动作,一条胳膊撑着自己的体重以防压到许萱,一边饶有兴趣的问道:“哦?那娘子最初时对我是怎样的印象?” “要听实话?” 李白挑了挑眉:“当然。” 许萱趁机拿了被子遮住自己,先讨得保证:“那先说好,待会儿可不许恼的。” 李白更加好奇了,见状便道:“你只管说,我何时恼过娘子的?” 许萱便将被子把自己捂住,只剩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李白,闷在被中的声音含糊不清:“第一次见李郎,只觉得这人长得比女人还要好看,若我是男子,定要将这美人娶回家来。” 李白哭笑不得,伸手去扯遮住她的被子,扯了几下被扯动,于是从下面掀开钻了进去:“如今是我娶了娘子,可也算是完成了娘子的夙愿?” 许萱嘻嘻笑着躲着李白的手,奈何自己力量实在弱小,被李白钳制的动弹不得,只得任他上下其手,为所欲为。 两人的衣裳很快便被李白扒光,许萱感受到某处有个东西抵着自己,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当即脸红的俨然西下的红霞,那人还偏偏不放过如此好的机会调侃她。 “都是老夫老妻了,娘子还这般容易害羞。”说着还亲了亲许萱红通通的脸颊,见她扭过了头去,低笑了一声,不待她准备好,便倏然破门而入。 许萱猝不及防,尖叫了一声,似埋怨似撒娇的捶着李白的肩膀,道:“你这人......好生粗鲁!” 李白一边安抚的亲吻着她,一边低哑着嗓音道:“谁让娘子都不理我,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许萱无奈的承受着他的撞.击,眼尾发红,可怜兮兮道:“哪有,李郎冤枉我,还欺负我......” 她话还未说完,只觉得体.内的某物变得愈发的肿.胀,连忙闭了口,惊讶的看着李白。 李白的喉结动了动,方才许萱娇怯的模样大大取.悦了他,导致他控制不住的加大了力度,一边细细观察着许萱的表情,若她有任何不适便缓下动作,见她神情逐渐迷离,知她也感受到了其中的乐趣,便加大力度和速度,身下人的娇.吟声也会因他而变得急促...... ****** 翌日。 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不知朝青暮雪昨晚值夜是否听见了,今天竟然没有喊两人起床用膳,任凭他们睡到了自然醒。 见许萱幽幽转醒,李白忙替她拉好被子,一手在里面给她揉着细腰,问道:“饿了吗?唤人摆了膳,娘子就在床上用罢?” 许萱本来还有些迷糊,闻言忙道:“不必了,待会儿起来再用,现在什么时辰了?” 李白揉着揉着便逐渐往下去了,在那两处柔软的臀瓣上来回揉搓,笑道:“都要午时了,娘子不如吃点东西继续睡?” 许萱这下彻底醒了,看了眼窗外的日头已然高高挂起,心里埋怨的罪魁祸首,回头又要被朝青和暮雪调侃了,那两个丫头现在越来越没大没小,而且在床上用膳算怎么一回事儿,岂不是要被那些婢子笑好几天? “不用了不用了,李郎若是想便自己在床上用罢,我这就起来。”说着她便坐起了身子,忽然觉得身上一凉,这才发觉自己未着衣褛,此时上身完全赤.裸的暴漏在空气中,昨晚貌似是李白抱着她又洗了一遍身子,只是那时她已经睡死过去,记不太清楚了。 李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抚上那细腻的皮肤,打趣道:“这才刚睡醒,娘子莫不是又要勾.引为夫?” 许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拿衣服披了,不料李白却搂住她的腰不让她起身,还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娘子这么着急做什么,陪为夫再睡一会儿。” 许萱挣了几下没有挣开,无奈道:“今儿个还想着找个商家一同卖酒呢,你若实在太困且先睡着,我让他们晚些给你摆膳。” 李白诧异道:“这么快?娘子有看中的商家了?” 许萱有些苦恼,她没有做过生意,打算派管家雇个生意人,好与店家一同打理,或者干脆自己开个店雇人管着也可。 “还没有,还在考虑当中......” 李白提议道:“我倒是认识一个酒庄的店主,为人老实,做生意也十分讲究诚信,干脆将酒酿了给他送去,让他帮我们一起卖了,至于钱按比例来算即可。” “既然李郎有中意的人选,那最好不过了,我想好了,先买一个庄园专门酿酒,然后遣人送去酒庄,雇人打理着,我们即便出门了也有人帮我们管理着,家里还有管家,我们倒是可以做个甩手掌柜了。” 李白本身有些抗拒做生意,但听许萱这么一说,倒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估计许多官员都是这么做的,无奈迫于生活,但是那些一边从中获取利益,还一边对商人多加贬低之人,确实可恶的很。 “就听娘子的。”李白道,但手下却没有放许萱离开的意思,他一把将人揽入怀内,喃喃道,“此事也不急于一时,娘子且陪我再睡个回笼觉。” 许萱敌不过这人的力气,只得先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了。 朝青正端着水盆准备进去服侍,刚要推门便听见李白这么一句,回头看着暮雪无奈的笑道:“郎主现在是越来越喜欢粘着娘子了。” 暮雪耸了耸肩:“不如我们也去睡个回笼觉吧,看娘子和郎主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叫我们。” 朝青白了她一眼:“你倒是想得美,万一主子醒在我们前头,可有你的好果子吃了。” 暮雪将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放,嘻嘻笑道:“好姐姐,你先在这候着,我去方便一下,很快就回来。” 朝青哎了一声,见暮雪跑了几步很快就没影了,嘟囔道:“这臭丫头......” 许萱惦记着酒庄的事情,怎么也睡不着了,见李白呼吸逐渐均匀,悄悄将他压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轻手轻脚的起身下床穿了衣服,打开房门见朝青正低着头打着瞌睡,忙小声将她喊醒。 朝青倏然惊醒:“娘子起来了?” 许萱面颊有些热,若无其事道:“嗯,起来了,李郎还在睡,莫要吵着他了,我等下要出去办件事情。” 朝青闻言忙服侍许萱梳洗了,又道:“娘子还是吃些东西再去办事吧,今天还滴水未沾呢。” 许萱便随便吃了点东西呢,喊了管家来商量事情,她看着最近几个月的账本,道:“我们有几处庄子,且拿出一个闲置的专门酿酒,记得寻些有经验的人来做事,还有算账先生和忠厚老实的生意人,我们与人一起行商,不求挣许多钱,只要有盈利便可,那酿酒的方法最好不与外人道,毕竟是李郎从某处得来的,万一被人知晓是李郎在做此声音,平白的降低了他的身份。” 管家忙道:“小人知道,这些琐事都不劳娘子和郎主操心,至于郎主提起的那家酒庄,小人也略微熟悉,只是也不方便现身,还是雇个生意人与其交涉好,娘子可先给小人一个大概的数值,总不好大半好处都便宜了别人。” 许萱笑道:“生意上的事情我不大懂得,你们看着办就是,只要不太过分都可。” 管家心里有了数,便退出去办事去了。 许萱派人喊了一个小婢子来,问道:“李郎醒了么?” 那小婢子道:“娘子刚离开,郎主便醒了,现在正在书房呢。” 许萱点点头,又道:“可吃东西了?” “吃了。” 许萱闻言放了心,也就不再管他,认真的看起来账本,看到最近几日的,忽然发现前天家中进了一笔账,书目不小,管家此时又出去办事了,无人询问,许萱只好先将此事放下,想着待会儿问问李白,或者回头再问管家。 第47章 行路难,行路难(五) 酒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段落, 有管家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许萱此时只疑惑家中平白进的那一笔账目。 数值不小,许萱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于是拿着账本去了书房。 李白恰巧拿着一封信准备出门, 见许萱来了,忙道:“晚上不用等我用膳了,你早些休息。” 许萱奇怪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李白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照实说了,他将自己放在袖中的信拿出来递给了许萱。 许萱接过打开看了看, 是一首诗, 署名为客, 她抬头不解的看着李白。 李白张了张嘴,解释道:“是阿爹......他本命李客, 今日路过此地,便让人送了封信给我,信里本没有要与我见面的意思, 我......” 许萱又细细将那信看了一遍,诗中隐隐透漏着几分担心和关怀, 却又极为小心翼翼, 就连署名也只是一个客字, 不清不楚, 李白若不说,还真看不出这是一封父亲写给儿子的信,而信中也没有要李白回信的意思。 李白望着许萱的眼睛, 认真道:“他虽然没有提出见面,但我想他毕竟来了,总归也要见一面,即便不见,看一眼也好,我就去那边转一圈,若是碰不到便罢了。” 许萱心下明了,李客这是怕耽误了儿子良好的前程,毕竟他是个商人出身,李白身份本就不清不白,他若是再现身,恐怕李白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应该也是担心李白会被许家瞧不起罢。 “既然阿爹来了,怎么好不见一面?我与李郎一同去。” 李白震惊的看着许萱,良久才反应过来,甚至还结巴了一下:“你、你也去?” 许萱从未见过李白如此狼狈的时候,又心疼又好笑,道:“难道我这丑媳妇见不得阿爹么?” 李白忙道:“不是,你怎么会丑呢?阿爹他也不一定有空,而且此次也没有约好,不一定见得到。” 许萱理解的点点头:“没关系,就当是陪李郎出去走走。”李客既然递了这封信,内心定然也是十分复杂的,既想见儿子又怕给儿子带来困扰,而李白的模样显然是要过去远远看一眼的,两人都没有见面的打算。 李白纠结了片刻,许萱就在一边耐心的等着他,见他终于抬头与她直视,道:“也好,近来也没有与娘子一同出门了。” 许萱见李白应了,忙将自己略微收拾了一下,一边嘟嘟囔囔:“第一次见阿爹,我这身衣服可以吗?要不要带些见面礼?空着手会不会太失礼啊?” 李白本就复杂的心情被她一搅合,顿时哭笑不得:“只是见个面罢了,还不一定见得成,你这身很好,娘子长得美,自然穿什么也都好看,况且要送礼,也该是他给你才是。” 许萱娇嗔的瞪了他一眼:“这可是你说的,若是失礼了可都赖在你头上的。” 李白笑道:“好好好,若是谁敢说一个不好,都是我的错,娘子只管放心。” 许萱这才满意的笑了,刚和李白走出去几步,又想起一事,忙吩咐墨青道:“去拿些酒包好,当时给阿爹尝尝鲜了。” 李白在一旁也没有拒绝,看着许萱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显然心情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两人往李客住的客栈走去,许是天色逐渐阴了起来,路上的行人怕待会儿下雨,急急忙忙的往家里赶去了,街道变得冷清了许多。 除却几人的脚步声,四周一片静谧,许萱打破沉寂道:“阿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看李郎这般温和的性子,应该也不难相处罢?” 李白笑着安抚她:“他人很和善,反正我从来没有见他发过脾气,其它时候不太清楚。” 许萱忍不住想象一个中年的李白形象,留着短须,瞳孔的色泽应该是深色的,肤色没有这么白皙,不过也许李白更像他母亲多一些,这样的话,倒是与李客不怎么相像了。 两人一路说着话,很快便到了李客入住的客栈,因行人稀少,一眼便看到客栈门口有个东张西望的中年男子,面上带着些许的期盼和希冀。 “那个就是阿爹吗?”走得近点了,那人果然和许萱想象的差不多,在他神色间有几分李白的模样,但若不仔细看也是看不出来的,许萱已经确定,李白的相貌是遗传了他母亲的。 李白还未回答,那中年男子已然看到了他们二人,在见到李白的那一刻,顿时面露惊喜,一双眼睛也亮了起来,似乎是不敢相信,他搓了搓手,犹豫着不敢上前来,还有些紧张。而在片刻的惊喜过后,他看到了李白身边的许萱,先是怔了怔,而后立刻扭开了头去,装作认错人的模样。 许萱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禁心酸,这便是父亲罢,为了孩子的前途可以不来相认,又带着几分的自卑,与李衍有些像。但李衍毕竟是读书人,李客一看便是浑身泛着铜臭味的商人,眼中泛着精明,若非是出生错了年代,白手起家的富商应该过得比现在叱咤风云多了。 许萱转头看向李白,见他眼中带着悲哀,竟然也没有上前的打算。 许萱又问了一遍:“那个就是阿爹吗?我们快些过去吧,莫要让他等太久了。” 李白低头看着许萱,神色中带着迷茫和犹疑,应是从来没有想过上前一步吧,或者是想过却没有做到过,那一步看似简单,却又仿佛耗费了他许多的力气。 许萱伸手拉住他的,总要迈出这一步,也从心底里走出这一步,否则这将成为他和李客永远的隔阂和阻碍,为了前途不与亲人相认,李白也不希望这样的罢。 李白任由许萱拉着自己走向李客,没有阻止她,只是在走近李客身边时,李客显然不曾预料到此时这种情况,惊慌失措之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二人。 许萱看了一眼李白,晃了晃他的手,示意他叫人。 李白张了张嘴,似乎是很久没有喊出那两个字了,也有许多年没有见了,对面的男人老了许多,头发也略显花白了,整日忙于行商,怎么可能不会见老?他有时候也想不通,明明已经挣了很多钱了,为什么不懂得知足呢?不过换位思考也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就像做官,还不是一昧的想要攀升,甚至还有人谋反想当皇帝呢,人都是贪心的。 “阿爹......” 李白终于喊了出来,声音很小,却足以让李客听清楚。 许萱清楚的看到李客的身子猛地一震,微微发着抖,似乎不敢相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克制住自己的感情,颤抖着声音回了一句:“你......你认错人了吧?” 因为有许萱的存在,他应该是猜到了,这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就是许圉师的孙女,真正的名门之后,这样的人家竟然愿意将女儿嫁给李白,可见对李白格外的看中,他自然不敢出来与李白相认,坐实他是商人之子的身份。 李白神情有些哀伤,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比之前大了许多:“阿爹,我带妻子来看看你......” 李客倏然红了眼眶,他强忍着内心的酸楚,酝酿着情绪,感觉自己可以平静说话了,才慢慢转过身来,只是那双通红的眼眶出卖了他的情绪。 “你......”他神情复杂的看着李白,面对许萱时却眼神闪躲,不敢与其直视。 许萱忙朝李客行了大礼,李客受宠若惊,想要伸手扶她,又觉得于礼不合,两手颤抖着示意许萱起身,嘴里喃喃着:“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在许萱看来,对公公行礼本就是理所应当,而这些商人一向对官员有些敬畏,尤其是许家这样的身份,李客总觉得是自家高攀了,即便身为长辈,也不敢承受宰相之女的大礼。 “阿爹。” 许萱甜甜的喊了一声,眼中俱是笑意和欢喜,李客看着心中安心了不少,忙应道:“哎——好好好。” 许萱见平时很会说话的李白此时如同木桩一般站在一旁,指望他说些什么是无望了,只好先同李客道:“阿爹来了多久了,怎的住起客栈来了,快些拿了东西跟我们回家吧。” 李家父子二人俱是惊讶的看着许萱。李白惊讶之余满满的感动,他看着许萱,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而李客的讶异也不少于李白,他没有想到这个儿媳竟然这么轻易的接受了自己这个身份,本以为会遭到不屑和轻蔑,许萱的举动当真让这父子二人备受暖心。 许萱忽然觉得这父子俩惊讶时的表情还真有些像,这样一看更像父子了,她忍着笑意对李白道:“你也不劝劝阿爹,既然来了也该提前说一声,我们也要把您接家中去。”后面一句是对李客说。 李客满脸的欣喜:“本就待上个两日就要赶去别处了,随便住住便可,你们也不必在我这里久留,你们的事情重要,赶紧回去忙吧。” 许萱知道他怕被人看到,看了一眼李白,笑道:“李郎经常和我提起您呢,您好不容易来一趟,怎的就待两日呢?不如就此住下吧,我们家中人员稀少,平时都怪冷清的,您来了还能热闹一些。” 李客眼中的喜色逐渐蔓延开来,尤其是听到李白经常提起他,忙道:“真的不用了,生意上......咳、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耽搁不得,以后有机会吧。” 许萱有些遗憾,见李白仍是直直的站在那里,悄悄捅了捅他,李白反应过来,看了李客一眼,见他眼中满是期待,道:“你若是真的有事我们也不强求,日后有时间了......直接来便是。” 李客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他从小便将这个儿子放在外面求学,除了给些钱财不曾过问,无论是学业上还是生活上,直到后来连钱也没有给过,只听说他要出去游玩,便给了他一些往年的欠条,让他每去一处总不会却钱花便可,后来听说他在安陆成了家,还娶了前宰相许圉师的孙女,顿时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竟然得到了前宰相的青睐,忧的是儿子出身商人之子,定然受了不少人的白眼和委屈,而他又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见这个儿子,与他保持距离。 但他何尝不想亲近自己的孩子呢? “好,我听你的。”李客几乎要老泪纵横,他强自忍住心中的酸涩,忙挥手道,“好了好了,你们回去罢,我待会儿还有事要去寻人办,没法招待你们了,你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便可,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许萱闻言忙把带来的酒递给李客,道:“阿爹尝尝我和李郎亲自酿的酒,保证您花钱也买不到。” 李客急忙接过来,当成宝贝一般放在胸前,忽然想起一事,匆匆往客栈里跑,还生怕他们二人就此走了,道:“先稍等一下,只一下,马上就好。” 他匆忙跑去的背影令人感到心酸,为人父母者,都是极为不容易的。 “阿爹真好,怪不得李郎的脾气也这么温和,原来是随了阿爹的。”许萱知李白心里难过,便哄着他开心道。 李白点了点头,想对许萱说声谢谢,又觉得太过客套了,他们本是夫妻,许萱如此都是为他,他只记在心里,日后好好待她比那一声谢要强过百倍。 李客生怕他们等的不耐烦,匆匆跑了下来,怀里抱着两个匣子,气喘吁吁的交给许萱:“这是太白阿娘生前的东西,你若是喜欢便拿来把玩,不喜欢还能卖些许银子,阿爹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里面的东西虽然庸俗却实惠,你都拿去吧,日后若是缺什么便让太白写信于我,但凡阿爹能做到的,都会帮你。” 这算是公婆的见面礼了,许萱没有丝毫推脱,很是高兴的收下了。 李客见许萱喜欢,心里松了口气,又深深的看了李白一眼,笑道:“回吧,天色不好了,再等下就要下雨了。” 李白点点头,拉着许萱向来路走去,他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那道炙热的视线一直放在自己的后背上,此次分别,再见又不知何年了。 许萱回头看了一眼李客,远处的天色越来越暗,映衬的那个逐渐衰老的身影无比的沧桑和孤寂,她忽然有些心疼,又想起了许圉师,其实李客也算是有大智慧之人吧,比起那些当官的,她反而很钦佩能在商人如蝼蚁般的时代将商业做的如此之大的李客。 其实反过来想想,没有良好的基因,李白怎么会有绝世之才呢? 两人一路无言的回了家中,许萱将李客送的匣子放在桌上,扭头见李白看着窗外发呆,她走过去跟他一起看向窗外,有些话已经逐渐凋零了,逐渐露出稚嫩的果实,许萱快乐的道:“这花儿虽然败了,我们却能吃到果子了,李郎,你看换一个角度想事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白伸手将许萱揽入怀内,低头嗅着她的发香,格外的安心,他忽然觉得自己空落落的胸膛正在一点一点的充实,以前的遗憾、以为的不在乎,都在许萱的鼓动下逐渐获得满足。 “谢谢你。”李白忍不住道,这一句谢谢并不能表达他心里的感动,然而他还是想说,“我很开心。” 许萱松了口气,回身抱住李白的腰身,将头埋在他胸膛里,闷声道:“这本来就是我份内之事啊,我可是你的娘子,自然要为你分忧,你开心了我才能开心。” 李白紧紧回抱着许萱,吻了吻她的鬓角,慢慢的爱意涌上心头,原来前面迷茫了二十几年,只为了碰见怀中之人,幸好结识了孟浩然,幸好来了安陆,幸好听了李衍的话,娶了她。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许萱便对那匣子产生了好奇,李白也是好奇的,尤其是他母亲的遗物,许萱笑着看了一眼李白,将李客送的匣子打开。 李白母亲的东西都是一些陈旧的首饰,与李白之前给过她的那支很是想象,应该也是出自同一个地方,许萱高兴的拿出来,对李白道:“好漂亮啊,和你上次给我的那支很像,应该是一套的。” 李白从中拿出一支簪子,亲手带到许萱头上,宠溺道:“你喜欢就好。” 许萱笑了笑,将那匣子仔细收好了,还一边小声道:“这么好看的当然不能卖了,一定要好好收藏起来,不知道阿爹又给了什么。” 李白笑道:“怕是一些俗物,入不了眼的。” 第48章 行路难,行路难(六) 李白虽是这般说着, 却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 许萱笑道:“巧了, 我还就喜欢俗物。” 那匣子看着有几分的陈旧,应是李客常年携带的缘故,许萱满眼期待的打开来, 见里面放着一叠的纸。 李白抽出几张看了看,忽而笑了:“早就知道会是这些,以前我最经常得的也是这些。” 许萱接过看了看,见都是一些欠条,比李白交给自己的多了数倍, 数目也大一些。 李白看着许萱的表情, 又道:“他是商人, 最多的也就是钱,许是觉得别人家都缺钱吧, 而只给钱不太方便,这样的方式反而容易带一些。” 许萱只觉得惊奇:“阿爹的生意是有多大,好厉害啊, 只是这么大的生意,一定也很辛苦的。”光是看李客忙碌的样子便知道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帮衬一些。” 许萱满脸钦佩, 令李白觉得不可思议, 竟然会有人用这样的表情想一个商人, 他居然有些摸不准自己的这位小妻子了。 “阿爹走南闯北,认识的人很多,结识的好友也就很多, 平时帮衬什么的便是应当的,这些欠条都是那些急需用钱一时半会还不上的人写的,多少年的都有。平时的繁忙倒是常有的,好在家兄和幼弟自小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如今也是一把好手了。” 许萱闻言惊讶的看着他:“你还有兄弟?从未听你提起过。” 李白好笑的摸了摸她的头,语气略显宠溺:“你也没有问过,他们与我也不曾联系过,我还有一个妹妹,唤作月圆,长得比我还像阿娘,记得小时候,阿爹有时候会看着妹妹发呆,应是想起母亲了。” 每日见到心爱之人的缩小版本,李客岂不是整日里活在思念和悲痛之中? 许是猜到了许萱会想什么,李白微微失落道:“正是因为我和妹妹二人太像母亲,尤其是妹妹,阿爹虽然对我们疼爱有加,但大多的时间都花在了行商上面,我幼时离开父亲去求学,自那再也没有见过家中的兄弟和月圆了。” 李月圆?许萱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小姑娘生了几分的好奇和喜欢,李白一个男子都长得这般惊艳,那小姑娘想必也是个风华绝代的吧? 提起妹妹,李白又欣慰又歉疚,他将欠条放回,倒了杯茶放在许萱面前,略带内疚道:“走之前说好了要回去看她的,然而我到现在还没有做到,她还是个小才女呢,自小便古灵精怪,亦会和我吟诗作对,那时候比我还小,我真是自愧不如啊。” 他这么一说,许萱更好奇了,捧着茶盏道:“那有机会了,一定要回去看看妹妹,光是听你这么说,我都迫不及待想见到了。” 许萱能够喜欢他的家人,李白当然高兴,略带感动道:“那是一定的,只是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已身为人.妻,她性子柔软,莫要受欺负了。” 许萱伸手握住李白的,安慰道:“妹妹既然这么聪明,怎么会让自己出于劣势位置上呢,放心罢,况且阿爹肯定也不舍得委屈了妹妹的。” 这倒是,李客虽然不经常在家,但对月圆却极为宠溺,舍不得委屈了她一分一毫。 看着那匣子里厚厚一叠的纸张,许萱心里暗暗感叹,这些纸虽然没有很多,但估计也是多少平民百姓一生都挣不到的钱财,李白花钱如流水,于他们来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花光了,亦不能一直像长辈讨要,那并非长远之计,说起这个,许萱忽然想起自己有事要问李白了。 “今儿个我看账本于前日进了一笔账,数目不小,那是怎么来的?”许萱前后思索,这账单的由来不是她便是李白,每一笔的来处和去处也都写的清清楚楚,唯有这个只写了多少钱,并没有写来自何处,如何来的,管家也不会胡乱写进去的。 李白闻言漫不经心道:“哦,我怕你用钱,便把欠条拿了向别人讨要了,有些数目小的,还有一些关系很好,或是家中过得十分不如意的,我便没有继续讨要了,也把欠条还了他们,娘子不会怪我吧?” 后面的语气则带了几分小心,许萱当然不会怪他,鼓励道:“李郎心底纯良,那些人也会感念李郎的恩情,即便不会,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日后我们万一有个需要人帮助的时候,也会有人念及我们当初的情意,伸手相帮的。” 李白笑道:“娘子说的这些话有些像阿爹年幼时跟我说的,还以为又回到了幼年时期。” 许萱感叹道:“阿爹若非大度之人,生意也不会做到如今这么大。” 李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商人地位比平民还要不如,虽然那些商人过得比普通百姓要富裕一些,却屡屡遭受白眼和蔑视,那些读书人一向以清高清贫自诩,都屑于与商人苟同,哪怕他们能从商人手中谋取利益。 “这些年,阿爹的确不容易。”李白低声道,若是李客听见他这句话,想必会热泪盈眶罢。 李白曾经或许怨过也恨过,怨这命运一波三折,恨这世道不公,然而都无法改变他是商人之子的身份,而后或许将那些情绪转移到李客的身上,心想不相见反而更好,省得两人尴尬,其实李客比谁都清楚明白,所以才在李白幼时就狠心送出学习,后面更是连面都不见,甚至相见不相认。 “我们日后再见阿爹,一定要请他回来,若是他不愿......”提起此事,许萱顿时来了精神,“......待下次再见到阿爹,定要他与我们一同住上一段时日,让你我尽尽孝心,我想他也一定会很高兴。” 李白满怀的感动,以前也会时不时传出一些难听的伤人话语,但不会像今时今日这般激烈,俩人都知道,这是裴宽先前的流言蜚语导致,无可奈何,好在许家并未给李白其它的压力,光是许萱全心全意的站在他这一边,便足以让他拥有淡看世间的勇气了,不过还是要回去好好和许自正聊一聊...... 见李白神情落寞,许萱立刻转移话题,摸着头上那几枝简易的珠钗,笑道:“等下沐浴后,我可要先试戴一下阿娘的首饰,可惜我没有适合的衣服搭配。”外域的衣物与中原自然不同,若是真的穿在了身上,有心人看到的话,许自正容易被人陷害诟病,故而也只能在自家里胡乱穿一穿了。 朝青在一旁听见了,忙阻止道:“娘子不可胡乱穿的,想要什么只管和婢子说,婢子去帮娘子弄来,只是不能出门被人看着了。”她这番话倒不是对李白的出生地有偏颇,毕竟二人身份敏感,尤其是目前,许圉师不在了,裴宽又咄咄逼人,夫妻俩人唯有关上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即便他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和说法,毕竟还有一个许家不容人玷污。 许萱不想李白心怀愧疚,于是向朝青使了使眼色,朝青识趣的退了下去,她便亲自为李白更衣,笑道:“李郎莫要在意朝青的话,她也是担心你我。”说着她抬眼看了看李白,见他眼中透着迷茫和思索,知他在想事情,于是也不在多言。 两人躺在床上,许萱安静的枕着李白的手臂,又想起今日安排给管家的事情,商量道:“我想着这酿酒的单子总归是要被人知晓的,回头人还是由你来挑比较放心。”毕竟也算一件大事了,她从未做过生意,不敢擅自做主。 李白闻言笑道:“这件事情娘子做主就是了,那单子就算传出去也无妨,无非是我们少挣些银钱罢了。” 今日见了李客一面,只是太过于匆匆,若非如此,她或许可以向李客讨教一番?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吓到李客和李白,想到这父子二人并不十分相像,但做出同样的表情,却是像是很。 李白兀自想着事情,忽然察觉到怀中的人一抖一抖的,忙将被子拉高了,问道:“怎么,冷着了么?” 许萱辛苦的憋着笑,将头埋在被子里,好一会儿才平息道:“我没事,只是有些困要睡了,李郎也早些睡吧。” 李白无奈的看着被子鼓起的那一小坨,摇了摇头笑了。 李客第二日便离去了,李白拿着李客临走前让人送到他手中的信,心中五味杂陈。 发了一会儿的呆,李白终于决定要那封信打开,按照以往李客会写一首鼓励他的诗句,但今日却写了慢慢几张的信,里面多数提及到许萱,无外乎赞她是个贤惠之人,让李白一定要好生对待,不可任性欺凌,整整写满了几大张。 李白粗粗看了一遍,哭笑不得,而后又觉得很是欣慰和开心,许萱能和父亲相处这么好,他处于两人的中间当然是最高兴的那一个。 将信给许萱看了,只见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在李白以为她都会背下来时,又见她小心翼翼的收进了她的宝贝匣子里,还小声呢喃:“这个可是证据,不能丢了。” 李白奇道:“证据?什么证据?” 许萱朝李白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若是将来有一日李郎变心了,我便拿出父亲的信来,看你还敢胡来。若是父亲将来后悔娶我这个儿媳了,那么有了这个他也不能说什么了。” 第49章 行路难,行路难(七) 记得第一次见着许萱时, 李白只觉得面前的女子肌肤胜雪, 面容姣好,与一般大家闺秀一样温婉大气,直到后来的逐渐相处, 才发觉许萱原来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但又有些相同。 此时看着她褪去了人前的温婉贤惠,在他面前展露几分俏皮,十分的可爱,心里顿时有些痒痒的, 碍于外面阳光高照, 外面还有婢子走来走去, 随时都有可能进来,于是只得暗自压下, 心里默默地盘算着。 许萱不知道李白心里正想什么,见他站在一旁直直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疑惑道:“父亲不是说等下便要过来, 你不收拾一下去书房等着么?” 李白这才想起许自正先前说好了要过来的,忙敛了心神, 笑道:“不忙不忙。”嘴里这么说着, 却是在整理衣冠, 又对许萱道, “父亲中午怕是要在家里用饭了,你记得吩咐厨房做些父亲爱吃的饭菜。” 也有他叮嘱别人的时候,许萱暗暗好笑, 应道:“我记得了,你快去罢。” 李白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书房,许自正愈发的憔悴,自从许圉师去世后他一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心里总是烦闷,夜间还总是心悸发慌做恶梦,最多的便是许圉师一声又一声的叹息,他只叹气什么也不说,便足以让许自正在梦中惊出一身的冷汗,醒来后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愧疚不已,寝食难安。 看到他这副模样,李白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李客,说起来李客年纪比许自正还要大一些,然而两人现在已是不分伯仲,无论身处商业还是官位,同样都是寸步难行。 许自正打量着李白的书房,忽然见他书桌后面的架子上放着许多陈旧的书籍,他走过去拿了两本来看,觉得有几分眼熟。 李白见状,解释道:“这些都是阿公生前最珍视的书了。” 许自正点点头,似怀念似眷恋的抚摸着那些书上的薄灰,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笑道:“父亲最为珍视的就是这些书了,记得以前我幼时无意间将他最宝贝的书不小心扔进了火炉里,他为此狠狠教训了我一顿,自那以后,我便对他这些书敬而远之了。”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李白一眼,道:“没想到,他会把他最珍视的书交付与你,可见他对你的看重。” 李白忙道:“白愧不敢当,应是托了娘子的福。” 许自正叹了口气:“本希望我许家能助你一臂之力,奈何如今力不从心,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不过,太白文采横溢,这世上虽说千里马多过伯乐,但总有一些慧眼识珠之人,且耐心等待时机,太白之才必不会埋没。” 这类话李白听得太多了,最初时他也会如此想,但看今日情势,却是不好说了,像裴宽这类鄙夷商人的顽固多不胜数,未来的路举步维艰。 许自正也想到了此处,安慰道:“裴宽早年与许家关系还算不错,碍于你阿公的面子,素日里也是尊敬有加,现如今他事事针对于你,我能帮你一时,却帮不了一世,许家已不复从前。安陆是个安逸生活的好去处,却不能为你的未来添砖加瓦,不如......你带着菁媛出去走走吧。” 流言蜚语是把无形的利刃,他们可以不在意,但长此以往下去,难听的、加油添醋的流言传到圣人耳中,怕会给李白的未来带来阻碍。 许自正怕李白误会,忙解释道:“我不是赶你们夫妻二人离开,此处是非多,无外乎那些闲人事多,过一段时间他们也就淡忘了,你们也可以随时回来,这里本就是你们的家。” 李白自然明白许自正的良苦用心,一个愿意将他唯一的掌上明珠相托的人,他自是感恩不尽。 “父亲良苦用心,我和娘子心中都十分清楚,至于离开......其实太白最近正有此打算,并非是俱了这流言,原本与人相约于长安见面,提前去也好与娘子游玩一番,长安贤人居多,想来能遇见一些志同道合的好友。” 许自正颇为赞同:“我亦正有此意,不过无论是哪一处,都是有利有弊,长安繁华,贤人数不胜数,只是也有一些歹人的暗箭难防,你一定要小心行事,谨言慎行。” “谨听父亲教诲。” 许自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早些去也好,记得在为父有生之前回来看我们一眼就是了。” 李白神色动容,许是长辈都会缺乏一种安全感,唯有儿女承欢膝下时方能踏实安稳,而他们此去虽说不日将回,但归期总归是很难说。许氏夫妇只等了许萱一个女儿,最大的希望莫非女儿健康快乐,最好能够生活在他们眼下,不求大富大贵,只平安幸福就好。 然而李白自己都不能确定,未来的路是平稳的还是曲折的,是艰辛的还是顺利的,或是一波三折,导致归期遥遥无期也有可能。 许自正这么说,是不是已经做好了一辈子见不到女儿的准备了?故而这番话时希望李白日后能够像现在这般善待他们的女儿,最好能回来与他们团聚一次? 李白心酸无比,由此联想到李客,世上的父母心大抵都是如此,他又怎能忍心拒绝一个父亲爱女儿的心呢? “父亲这是说的什么话,日后我们必定常常回来看望父亲和母亲,也会来常住的,还请父亲母亲务必保重身体。” 许自正但笑不语,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且看机缘吧。 前往长安,那么家中的一些琐事必须要先打点好,对于这番出行许萱并未表现的十分惊讶,李白的长安之行是早晚的事,只是酒庄的事才刚刚起步,许萱略微有点不放心。 “按理来说,管家还是十分可靠的,只是我们这一去不知多久,以后每换一处地方都要给家里带封信,也给父亲母亲报个平安。”许萱忧心的说道,她快速的翻着账本,为了摆正酒的正常运作,家里支出了一大笔钱,然而回报不知多少,又需要多少时间呢。 李白见她看着的认真,便自告奋勇的走到她身后给她揉着肩,笑道:“你怎么和父亲说的一样?好像我们这次走了不回来了似的,不过就是去长安看看,最多最多一年半载,绝不会太久了。” 许萱摇摇头,不为所动:“也许哪天李郎厌倦了长安,又想去其他地方了也不好说,总要把家中的事情都打点好了,管家一个人怕是会忙不过来,不知道请的那几个商人如何,我远远地看着倒还挺老实的。” 李白一向不关心这些琐事,自然也不愿在这上面动脑子,闻言笑道:“娘子有什么好烦恼的,只管把这些事情交给管家,有他在你只管放心,决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指望不上李白,许萱也不多言,打算待会儿把管家叫来好好商量一下,想起路上要带的东西,又感到一阵头大。 “好,既然这事你不管,那我们自己的事情你总得帮帮吧。” 李白笑道:“什么事?” 许萱指着屋里摆放的几个大箱笼,道:“出远门总要带着衣物,我们还有姆仆婢子和小奴一行人,这次不会像去江夏那么简简单单了,不知住上个几年,我想想,还差什么呢?” 简直是在搬家,李白哭笑不得:“或许一个月就回来了,娘子这番有些夸大了,若让父亲知道了,真当我们是久去不回的,回头可要伤心的够呛了。” 许萱心想回不回来还不是你的一句话,只怕你出去领略了更大的风景,便不想回这穷乡僻壤了。 “还是都带着吧,以防万一总是好的。”许萱在这事上十分固执,在家万事足,出门可什么打算都得准备好了,以备不时之需。 李白拗不过许萱,她这番全面考虑也并非不可取,他只是觉得麻烦,不过毕竟多了那么几个人,行礼多些也是正常的。 “那就依娘子所言。” 许萱这才满意的去忙活了。 临行前,许自正又专门为李白设了送行宴,还将一些往日的长安故交名单和背景以及详细资料交给了李白,并道:“这些关系我怕是这一生也用不上了,你若是能用上最好,用不上更好,看你自己的了。” 李白忙恭敬的接过,又听他道:“象贤也在长安城内做事,他是太子舍人,你有事也可托人去寻他,他看起来不务正业,但为人还是义气可靠的。” 李白对郝象贤的印象很好,他不仅帮助过自己,也是个颇为有趣的人,为人耿直爽朗,直言不讳,这样的人在太子身边做事,不知对待太子时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除却许自正,前来送行的人亦是陆陆续续,虽说有些人会背地里恶言相向,但大多是还是要做做表面功夫的,毕竟读着圣贤书,总不好明着撕破脸皮罢。 许自正光明正大的举办这一场送行宴,正是为了告诉某些宵小,李白夫妇并非是畏惧了流言蜚语才离去的,并未坐实留言,他们不仅要光明正大的离开,将来也会光明正大的回来。 这番举动并未想要改变别人的想法,许自正更多的是想单纯的为即将出行的女儿女婿送去祝福,其他人并不能妨碍他们。 除了男子,还有一些女眷在后院里设宴,是专门为了许萱而设,日后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许萱当然也很高兴在走之前能和她们再好好说说话。 第50章 行路难,行路难(八) 许萱与郝象蓉已有数月未曾见过面了, 这一见却是分离在即, 不免有些伤感。 前些日子的风言风语郝象蓉自然也听说过,而为首者就是她丈夫的父亲,郝象蓉心中十分愧疚, 想让裴志明阻止裴宽,反而被裴宽狠狠教训了一顿,罚跪祠堂。 郝象蓉几次欲上门寻许萱,屡屡被裴夫人以各种由头牵绊住,派人送出的信也毫无回应, 心中对裴氏夫妇又厌又惧。 反观许萱如同没事人一样, 但见她面色红润, 精神饱满,浑身上下一点郁卒都没有, 令许多人都感到惊讶和好奇。心里不免又开始猜疑,莫非之前的流言蜚语都没有传入这家人耳中?单就看着这对小夫妻的模样,倒是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许萱见到郝象蓉非常高兴, 满脸歉意道:“这段时间家中事情繁多,阿公又走了, 一时间顾不得其他, 没有联系妹妹, 妹妹不会怪我吧?” 郝象蓉神情动容, 原本愧疚的心情更加难过,她微微低着头,不敢直视许萱明朗的双眸, 轻声道:“我......最近也被一些琐事牵绊住了,并不是故意不来看你......” 许萱微微一笑,她自然了解郝象蓉的难处的,况且她和李白也并没有因为裴宽损失什么,反而因为此事看清了一些人真正的面目,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我知道。”许萱伸手握住郝象蓉的,安慰道,“你也有你的难处,况且裴宽是裴宽,你是你,我当然不会把你们混为一谈。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我和李郎此去长安,并非是因为这些闲言碎语,李郎有故交相约于长安,况且前去长安也是我和李郎商量好的,长安繁华,虽说闹腾些,但景色却很宜人,也不失为游客的一大爱处。” 即便许萱这般说了,郝象蓉心中的难过却不曾减少半分,只得勉强笑道:“姐姐此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妹妹也没什么好东西,便亲手做了些点心,都是你以前爱吃的,路途遥远,若是饿了也能垫垫肚子。” 许萱欣喜的接过来看了看,高兴道:“都是我喜欢吃的,亏得你记得这样清楚。” “没想到你们现在的感情还这么好,真是令人欣慰。”说话人正是郝象蓉的妹妹郝象洁,她正拿着一把绣着蝴蝶的圆扇,遮住半边脸庞,似笑非笑道,“也不知道许阿公是怎么想的,将萱姐姐嫁给了一个无名才子,现在却要流离失所,真是让人心疼。我姐姐不如萱姐姐貌美才多,却嫁进裴家,将来至少也是个夫人啊。” 郝象蓉怒道:“你少胡说八道,圣人看人尚不论出身门第,你又算什么东西?还未到夏至便拿着个扇子装模作样,你若是真热,就将你身上的衣服少穿一件,也不至于如此不伦不类。” 郝象洁不料郝象蓉如今这么硬气了,登时气红了眼睛,碍于人多不好喧哗,只好忍了下来,哼了一声,道:“且等着瞧。”便离去了。 许萱拍拍郝象蓉的肩膀,笑道:“嫁到了裴家,至少嘴巴是厉害了不少。” 郝象蓉没有开玩笑的心思,瞪了眼郝象洁离去的方向,道:“父亲最近在给她觅夫婿,她眼高过顶,什么都要挑三拣四,弄得父亲母亲头都大了,若不是郝家的女儿,怕将来嫁出去丢人,才懒得搭理她!” 许萱淡淡的看了远处的郝象洁一眼,道:“这种人自有天收,不必理她。” 郝象蓉依依不舍的看着许萱,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许萱笑道:“裴宽虽然顽固些,但你没有得罪他,他应该不会对你过于苛刻,看你面色尚好,裴志明对你应该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裴志明对她确实很好,性格温和,脾气又好,还很听她的话,是个难得的良婿,若是能搬出去独立门户就更好了! 郝象蓉不愿多说,只低声道:“姐姐日后不管在何处,记得给妹妹来封信,报个平安。” “那是自然。” ****** 两人依依不舍的叙了半日的旧,其余人也不过是应个景,大多是来看看热闹,见这李氏夫妇并未如传言那般模样,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奇怪之余也就觉得是那裴宽老顽固又发倔了,不知听了谁的谗言,此事也就渐渐作罢了。 和众人一一道过别,夫妻二人原本定的路程是明日,今日应付了一天的客人,倒是略显疲乏,好在两人并不急着赶路,可欣赏着沿途的风景,悠哉悠哉的一路行一路赏玩。 最为不舍的自然还是许氏夫妇,许夫人泪意涟涟,不忍唯一女儿离开自己,但又不能开口阻拦,毕竟儿女有儿女的前程和未来,况且这也是许自正的意思。 许萱与母亲相拥,忍着眼泪安慰道:“儿行千里,终有归期,况且在外女儿亦会时时想念父亲和母亲,也会有书信往来,还请母亲放宽心,保重身体。” 许夫人连连点头,她看了眼眼眶泛红的许自正,在许萱耳边悄悄道:“其实最舍不得你的还是你父亲,他虽然嘴上不舍,我却是知道他昨晚是一夜都没有睡好。” 许萱看了眼正在叮嘱李白的许自正,握了握许氏的,朝许自正走来:“父亲。” 许自正看了眼女儿,轻轻叹了口气,道:“出门在外不如家中自在,好在你们夫妻二人可以相互照应,我和你们母亲也放心一些。” 李白深深看了许萱一眼,道:“但请父亲母亲放心,白自不会委屈了娘子。” 即便如此说,父母哪有真正放心的,也只有点头放他们走,儿孙自有儿孙的造化。 父女相望,此时即便心中许多话要说,也不知该从哪一句说起,自从许萱出嫁,而今许圉师又去世了,府中只有许氏夫妇二人,难免萧条一些。 “父亲母亲如今年纪正盛,不如也出去走走,即便走不太远,哪怕只在郊外散散心呢。”许萱柔声说着,许夫人身体不好,整日闷着除了胡思乱想,也没有太大益处。 许自正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只淡淡点了头:“时候差不多了,你们也赶紧上路吧,晚上也好找个住处,荒郊野外的总归不安全。” 两人点头,李白扶着许萱上了马车,自己随后坐了上去,许萱打开帘子与许氏夫妇挥手,尽是难舍。 李白在车内握着许萱的手,安抚道:“我们过些时日就会回来,不会太久,好在长安不算太远,快些五六日便到,我们去时慢一些,不着急。” 许萱冲他笑了笑,此行除了朝青暮雪和墨青丹青,再没有带一人,轻装简行,许圉师的书因为太多,又怕路上出现意外和闪失,俱都放在了书房内,并未随身带着。也算是对自己一个提醒吧,无论日后去了哪里,还能时刻想着,有个家在远方等着自己回来。 许萱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看着熟悉的景色逐渐远去,对外面的未知事物也好奇了起来。 “我们此行经过哪些地方?” 李白亦看着外面的风景,闻言想了想,道:“如果我没记错,我们这条路是要经过随州、襄阳、南阳、商洛,而后才是长安。” 许萱兴奋道:“听说襄阳一带也很繁华,不知比长安若何?” 李白道:“我也是头一次去,不过这种繁华地界也很杂乱,什么人都有,不过若是有缘,兴许能遇见一些可遇不可求的贵人。” 许萱笑道:“哦?这就是大隐隐于市么?” 李白淡淡一笑:“能有多少隐士,况且那些人与寻常人相貌一样,放在人堆里压根寻不出来,如这般说,我们每日与数不清的人擦肩而过,说不定就有真正的隐士高人呢。” 许萱接道:“只是我们肉体凡胎看不出,不过既然称为隐士,自然不想被人看穿,如此各过各的,也是方便自在。” 李白赞同的点点头:“那倒是。” 又行过一段路,墨青在前方喊道:“李郎,娘子,前方有家客栈,不如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再继续赶路,现在天色也不早了。” 李白与许萱对视一眼,笑答道:“那就依你。” 墨青嘿嘿一笑,忙从前面跳下马车,掀开帘子道:“肚子早就饿了,就等着李郎和娘子开口呢。” 李白伸手点了点他,笑道:“你呀!我就知道是你饿了。” 墨青嘿嘿一笑,跑去店里吆喝人去了,李白亲自扶着许萱下马车,回头看了眼客栈,倒还能入眼。 许萱笑道:“如今墨青跟着你,眼光倒也跟着提高了。” 李白点点头,这地方看起来朴素无华,却又干净整洁,很是舒适,正巧又快到立夏,天气逐渐炎热,行人少了些许,并未十分吵闹。路途中能够住到这种地方,的确舒心的很。 店家将马车拉走,引着二人往里面去,正值午饭时间,堂内坐了不少人,看那些穿着还有一些外族之人,无非是来做些生意赚些银钱。 因有女眷,便叫了午膳去了楼上的房间,饭菜倒还合口。 李白忽然道:“还记得去年我去了一趟邻水县,方才我们朝右边过来,若是去往左边,正是邻水县,也不知过了这几个月,那里的百姓如今过得如何,虽然失去了一些亲人,总归还是要好好活下去的。” 许萱却想起了元丹丘:“也不知元道长如今在不在长安。” 李白和她想到了一块去,闻言一笑:“且看缘分罢,即使见不着也没有什么遗憾。” 吃过饭便就此歇下,一夜无言。 一行人走走停停,竟然第五日才到了襄阳边界,远远地便看到城门处排了好长的队。 “果然越是繁华的地方要进去的人越多,旁边出来的人却寥寥无几,全是要进城的。”许萱无奈一笑,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白道:“看这形势得一会儿子,娘子若是饿了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许萱这才想起来郝象蓉亲手给自己做了点心,遗憾的哎呀了一声:“这都好几天了,肯定都放坏了,朝青也不知道提醒提醒我。” 忙唤了朝青过来,翻出郝象蓉送的点心匣子,打开一看果然都坏掉了。 朝青满是内疚:“奴婢这一路上也光顾着看景色了,都把这事儿给忘干净了。” 坏了也就只能这样了,只是下次再吃郝象蓉亲手做的点心,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罢了,是我没有这口福。” 朝青见许萱满脸可惜,提议道:“不如奴婢去外面看看哪里有卖点心的......” 李白摆了摆手:“这城外哪有卖点心的,不如进城里去,襄阳这般大,难道还差点心么。” 朝青看了眼许萱,许萱将匣子递给她,道:“把这东西扔了吧,已经有些臭了,如今天还没有大热,过些日子就更不得了了。” 朝青哎了一声,拿着东西寻地方丢了。 进城的马车亦不在少数,李白一行也不算显眼,况且他们简单朴实,更不惹人注意。只是两人相貌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尤其是李白的容貌与中原人稍微有些差别,他皮肤白皙,瞳孔色泽较浅,气质也非凡品,让人从那车帘中匆匆一瞥,便不舍得将目光离开了。 再看许萱虽非绝世佳人,从小养在深闺,备受书香门第熏陶,一颦一蹙间端的是优雅从容,令许多女子难以效仿,不免自惭形秽。 二人也不下车,外面烈日当头,不如车里待着凉爽,许萱靠在李白身上,外面忽然传来叮叮当当琐碎的响声,伴随着一深一浅的脚步声。 还未待两人掀开帘子,外间便传来一道老者的声音:“车中贵人,可方便插个队?” 李白忙掀开帘子,见外面正站着一位六旬老者,头发花白,身带简装,那方才听见的声响,正是他腰间的布袋里传来,却不知是何物。 “当然可以,老者请便。” 那老者见李白眼中露出一丝诧异,也只一闪而过,许是觉得李白相貌与寻常人不同,亲切道:“这天气变热,尤其是正当午,你们在车内不觉,我们这用脚走路的人不光脚累,还满头大汗呢。” 车内有许萱,李白当然不好邀请老人进来乘凉,只体贴道:“老人家不如去那边树下乘凉,待我排到了,你再过来,我就说我们是一起的。” 那老者倒也不客气,呵呵一笑:“如此多谢了。” 第51章 行路难,行路难(九) 五月底, 天气已然有了几分的炎热, 虽然城门处人数众多,想来那些门卫也想早些办完差事回家休息,排的倒也不算太慢。 李白眼见着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 便让墨青将那老者唤来,那老者倒也不客气,大大咧咧的往前面一站。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能帮人一把也不过举手之劳,他们两人到不介意, 反而后面排了许久的人有些不满。不过见那老者头发花白, 脚上的鞋子还磨坏了一些, 倒也没有太过分,只低喃了几句便作罢了。 那老者率先进城, 倒不急着走,像是在等人一般。 李白见他形单影只,浑身俱是风尘, 有心送他一程,问道:“不知这位老先生欲往哪里去, 若是顺路也好送你一程。” 那老者摆了摆手, 笑道:“多谢这位小郎君了, 我在这里自有人接, 还不知郎君贵姓?” 李白忙道:“免贵姓李,举手之劳罢了,老人家不必放在心上。” 那老者点点头, 似乎对眼前的后生很是满意,不过片刻,便有一辆马车朝他们这边走来,那车上下来一位与李白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相貌清秀,听说了方才的事情,对李白夫妇很是感谢和客气。 双方一番客套之后,便各自离去了。 襄阳城内繁华似锦,人群接踵而至,街道十分拥挤,路上行人各异,各族人士混杂于人群内,只看的许萱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李白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面孔,但也只是一闪而逝,并没有往心里去。街上行人众多,他们往里走了许久才看到一家客栈,光是店内的客人都已爆满,不知里面还有没有空房。 墨青过去问了,并未出乎意料的被告知客房已满,一行人只得继续往里走去。但凡看到的客栈无不人满为患,他们只好去寻一些稍微偏僻一些的客栈或酒家。 好在有当地人好心告知,穿过几条曲折的小巷,一家不甚起眼的客栈孤零零的立于闹市中,仿佛不受周围的尘嚣所影响,倒显出几分的脱尘来。 那客栈外观看起来普普通通,里面也同样简朴素洁,只是贵在安静,对于赶路人来说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颠簸了一整日,许萱倒也不急着用膳,她一路上偶有下车走走,但大多时候还是坐在马车里赶路,身上显出几分的僵硬和疲惫来。 李白跟在许萱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在院内慢慢走动,时而还可听见远处喧闹的街上小贩的吆喝声,许是隔着几条街,竟有几分的不真实。 “一天又要过去了。”许萱看着远处的夕阳,其实不光李白对于未来迷茫,她亦是如此,不知将来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而现下做的决定也不知道将来是否会后悔,越是接近长安,她越是觉得眼前的迷雾越重。 李白忽然道:“娘子你看,远处那抹红瓦可像是姑苏台上的吴宫?” 许萱奇道:“李郎说的是吴王勾践和美人西施?” 不过是远远的看着有几分的虚幻,远处破碎的瓦痕被夕阳染上些许绯色,他竟也能想成是吴宫,许萱哭笑不得,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李白笑道:“不知为何,那点点虚影竟让我想起了那段故事。 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 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 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 东方渐高奈乐何!” “好诗,好诗啊!”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高声赞叹,两人回头看去,正是那位在城外随手帮了一把的老者,不禁感叹缘分如此巧妙。 “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碰到这位老先生,白真是颇感荣幸。”在外见到稍微熟识一点的面孔,总会觉得有那么几分亲切,即便两人都只是一面之缘。 那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摇头晃脑的将李白方才念得那首诗复念了一边,再次赞道:“如此惊人的诗句,没想到会从你这么一位年轻的后生口中吟出,果然这世道已是年轻人的天下了,但不知你这首诗名是?” 李白随性笑道:“不过是偶然感想,想到什么便随口念了出来,没有想过取个什么名字。” 那老者很是不赞同,忙催促道:“怎么可以没有名字,快快想来,回去我要让我那小孙儿亲手写下来,带回给我那三五老友一起观摩,李郎不介意吧?” 李白哪里会,忙道:“便随老先生高兴就是。” 那老者满意的连连点头,又道:“你也不必左一个老先生,右一个老先生,我本姓贺,你便叫我一声贺公也亏不了你。” 李白忙虚心改了称呼,想了想,道:“那就便唤作《乌栖曲》罢。” 那贺公似乎还有些不甚满意,总觉得李白对待如此一首好诗略显敷衍了些,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强,也就不再继续纠结,他抬头重新打量眼前的这位品貌不凡的年轻人,除却最开始给他的表面印象,现在他却能证实,这个年轻的后生将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奈何他看透了所有,就是看不到李白的出身。 “李郎若是不介意,可否一起饮酒一番?”贺公伸手指向一处,李白见那方亭上已经摆好了饭菜,贺公的小孙儿正站在一旁面带微笑的看着这边,想来是在等这老者。 李白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许萱。 出门这几日李白都未沾过半滴酒,想来他心里也是想的不行,又怕冷落了她,遂道:“李郎去就是,我这便让朝青去拿酒,也好让贺公尝一尝。” 贺公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对小夫妻,听到酒,颇为自信道:“哦?一般的酒我可是连看都不看一眼的。” 许萱与李白对视一笑,便让人去取了酒来,贺公率先入座,他那与李白年纪相仿的孙儿很是客气,亲自为李白斟了杯酒,道:“我家阿公最喜欢到处游走,先前承蒙这位兄台出手相帮,某先敬你一杯,以表谢意。” 李白与他干了,毫不在意道:“贺兄言重了,即便今日不是我,也会有他人出手相助,再者只是举手之劳,实在当不得如此这番谢礼。” 贺公呵呵一笑:“好了好了,话说的不少,还不知李郎名字,家在何处啊?” 李白闻言忙道:“单名一个白字,如今家居安陆,现与娘子一同出门游玩,走走看看,长些眼界。” 贺公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李白?我可是听过你的大名的!” 李白也是满脸诧异,又听贺公对他孙儿笑道:“前段时间于长安见到了元道长,他还向我提起过李郎,不料我们这么快就见了,也怪不得......那首诗也只能从你口中作出了。” 李白着实吃惊不小,忙谦虚道:“贺公过誉了,白本一介白身耳,哪里当得起如此赞誉,但不知贺公竟与元道长还要交情,看来是白有眼不识泰山了。” 贺公哈哈一笑,不在意的摆摆手:“什么泰山,不过是个老头儿罢了,李郎才华过人,可不能藏私,快些把你那些好诗篇拿出来,让我等也好开开眼界。” 李白无奈一笑,忽然想起自己前几日游玩时胡乱作了一首,被许萱顺手写了下来,如今还在自己怀里,只得拿出来交给贺公,并道:“前几日随手一赋,还请贺公多多指教。” 贺公接过来,光那一手漂亮的小字就足够吸引人的眼球,他未看诗句,调侃道:“这是出自你那娘子手笔罢?李郎绝世之才,果然身边人也非等闲凡人。” 李白颇为自豪的笑了笑,自家娘子的字他还是很引以为傲的,故而才愿意将这首诗拿出来观赏。 贺公这才认真的看起了诗句,只是越看越心惊,那字句相扣如此绝妙,将吟诗本人的情感夹杂其中,复杂而又简易。 “这首诗可有名字?”来回默念了好几遍,贺公这才惊疑不定的问向李白。 李白想了想,道:“《蜀道难》。” 贺公将那诗名默念了一遍,又朗声将诗念过几遍,仍是不肯放手,连连道:“好诗,果然好诗!” 这时墨青将酒拿了来,李白让他放在一旁,亲自打开为贺公倒了一杯,香气袭人,瞬间将贺公从诗中拉了回来。 “咦,这是什么酒?怎的这般香!”贺公忍不住拿起酒杯放在鼻间嗅了嗅,不敢相信道,“我贺公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未闻过如此香气缭人的酒,光是这味道都能让人垂涎三尺了,不知李郎从何得来?” 李白见他喜欢,很是高兴,两人年纪虽然相差甚大,却一拍而就,相谈甚欢,不论在诗句上,还是喝酒上,能遇到知音总是令人备受欣喜和鼓舞。 “贺公可先尝尝看味道如何?” 见他还卖关子,贺公笑着点了点他,像是舍不得喝一般,轻轻抿了一小口,而后满足的闭上了眼睛,品味着口中的清香。 “李郎诗句不仅绝世过人,就连酒都如此香醇,看来我真是白白活了六十九年啊!不过好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如此惊人的诗句,喝到如此醇馥的酒水,此行真是太值了!” 他的小孙儿在一旁打趣道:“那阿公你说,到底是诗更好一些,还是酒更好一些?” “这......”贺公闻言头疼的纠结了起来,看了看手中的两样东西,实在难以抉择,遂道:“都好,都好,如此得了两样好宝贝,当在一起才是最好,一边品着美酒,一边欣赏佳作,人生快意啊!” 第52章 行路难,行路难(十) 酒过三巡, 贺公手中拿着那首诗仍是不肯放手, 他又看了数遍,似是想起了什么,叹道:“年轻时我也曾去过蜀地, 当时年少不知事,还胡乱作过几首轻狂的诗,现在回想起来,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李白笑道:“贺公年轻时想来也是一介才子,白诗乃是随性而作, 也曾受先生和师傅指导, 非是一朝一夕, 而贺公阅尽无数诗篇,白自是拍马莫及。” 贺公捋了捋胡须, 眼中满含欣赏:“李郎此行是要赶往长安?” 李白道:“正是,听说长安繁荣似锦,无数才子集聚, 白自向往,若是能遇到一些知己把酒言诗, 当为人生之大幸!” 贺公点了点头, 又问道:“李郎如此绝才, 未想过入朝为官, 替圣人分忧解难?” 夕阳的余晖映射进酒杯中,李白举杯一饮而尽,淡笑道:“若是能得圣人垂青, 自然不遗余力,只是白身份低微,恐入不了圣人之眼。” 贺公呵呵一笑,从腰中解下一物,放在李白面前,见李白面露不解,道:“此金龟乃是我随身之物,今日有幸得了李郎好酒,无以为报,以此为礼,李郎可愿将酒赠予我否?” 李白忙将那物推回,道:“使不得,这金龟必是贺公心爱之物,如此珍贵,白受之不安,况且这酒于我本不算什么,贺公若是喜欢,可自取去。” 贺公却摇摇头道:“李郎与某兴趣相同,自然也视酒如命,我夺人所好,非君子所为,况且此物也是该换个新主人的时候了。” 李白看着那个小布袋,忽然想起在城外时他身上叮叮作响,想来就是此物了。 “先前生过一场大病,酒虽好,却不敢多饮了。”说着却又为自己斟了一杯,“只是今日遇着贺公,心中难掩兴奋,便忍不住多喝几杯。” 贺蒙行在一旁叹了口气,道:“阿公常年饮酒,身体不如以前,父亲派我来时时照看阿公,可我......”说着,他苦笑的摊了摊手。 他管不住贺公,更不敢管,李白哈哈一笑,对贺公道:“贺公就不要难为我等小辈了,还是多多保重身子为好,如此也能多饮几年酒。” 贺蒙行连连道:“正是这道理!” 贺公看看李白,又看看自家孙儿,笑道:“你们年轻人倒是通气的,罢了,就如你们所言,老头子我再多苟且几年,喝几年好酒!” 贺蒙行闻言忙将那酒收了起来,还一边道:“那孙儿就先替阿公收好,待明日再继续饮也不迟。” 贺公略带遗憾的看着,倒也没有说什么,李白对一旁站着服侍的墨青道:“回去再取些给贺公送来。”又对贺公道,“因路上觉得沉重,故而并未带许多,贺公若实在喜欢,回头我家书一封,让人送上门来,也好报答贺公金龟相赠。” 贺公倒也不客气:“如此就麻烦李郎了。” 贺蒙行看着这二人,哭笑不得。 ****** 在烛光的照耀下,雕刻的栩栩如生的乌龟金光闪闪,许萱试着用手摸了摸,好奇道:“这是贺公亲手雕的?” 李白好笑道:“应该是出自工匠人之手,贺公如此厚重之礼,我受之有愧,却又盛情难却,想我与他仅是一面之缘,不过是举手之劳帮了他一下而已,不过这缘分二字当真是奇妙。” “既然如此,我这就写信遣人送回去,让人把我们库内的酒送至他府上,不知李郎可问了地址?” 李白一顿:“聊的高兴倒是把这给忘了,现在应睡下了,明日再问罢。” 许萱点点头:“贺公一行也是要去往长安?” 李白神色有些古怪:“我没问......我这记性......”他拍了拍额头,“若是一路也可互相有个照应,罢了,明日一起问,娘子记得提醒我。” “好。”许萱好笑的看着他,“李郎今日很高兴。” 李白嘴角上扬,闻言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许萱笑道:“李郎上次与浩然先生一起饮酒聊天时也是如此,看来贺公与浩然先生不相上下。” 李白闻言认真思索了一下,道:“差不多,也差的多,贺公想来是做过官的,虽然所言所行洒脱恣意,却带着几丝的拘谨,见识也比浩然先生更为广阔,一些见地令我恍然大悟,是师长多过友人,今日真是受益匪浅啊。” 许萱服侍着李白脱了衣服,道:“贺公毕竟年龄长了浩然先生许多,年代不同见识理解自然也是不同的。” 李白若有所思:“娘子此话颇有道理,贺公早生我四十一年,如今岁月变化仓促,莫说四十年,二十年都今非昔比,若是以后能时时得贺公点拨,倒是我的荣幸了。” 李白躺到床上,见许萱走到屏风后换了衣服,以手托腮,注意力逐渐移到了许萱身上:“娘子晚上吃的可还习惯?” 许萱吹了灯,躺到李白怀里,答道:“尚可,外面毕竟比不得家里,不过这家客栈算是很用心的了,我们明日是一早赶路么?” 李白想了想,道:“早些罢,前几日的时间都耽搁在了路上,后面还有一大半的行程,再走几日天气只会越来越热,即便有马车也会十分闷热,况且墨青他们整日在太阳下暴晒也不是办法,舟车劳顿久了,身体也会吃不消。” 确实如此,虽说一路上可以看看风景,却因天气炎热还难起兴致,早些到也好。 “长安景象向来繁荣似锦,从襄阳到长安,想来用不了几日了,我们路上不再像前几日那般走两步停一步,估计至多五日就到了。”许萱算着日子,忽觉有只手伸进了自己小衣里,忙伸手拦住,瞪了他一眼,啐道,“你又没正型了,和你说正经的......” 李白笑的眉眼弯弯:“娘子只管说,我听着呢。” 这还怎么说!许萱将那只不老实的手拿出来,往一旁移了移身子,闭上了眼睛:“李郎早些睡罢,明日早起赶路,莫要让老人家久等了。” 李白跟了过来,将许萱紧紧搂在怀里,从善如流道:“好,听娘子的。” 翌日,许萱本以为两人会睡到很晚错过时间,不料李白早早醒了过来,梳洗罢才将她唤醒。 许萱只睁开了一只眼睛,迷糊的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李白将金龟挂在腰间,闻言笑道:“娘子在眯一会儿,我是早起欲问贺公何时启程,若是同路正好一起,若是不同便告个辞,打声招呼。” 许萱点点头,见李白出去了,复又躺回去留恋了一下暖和的被窝,正下了决心起床,门声一响,抬头见李白又走了回来。 “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白眉峰紧锁:“人早已经走了,贺公临走前还知会了店家一声,让他给我们带个话,说是家中有急事先走一步,日后有缘自当再会。” “这么急?”许萱也很惊讶,“想来家中是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不然不会如此不告而别。” 许萱抬眼担忧的看着李白,李白对上她的眼神,忽而一笑:“走了便走了,如此我与娘子也好继续过二人世界。” 许萱抿嘴一笑,也不答他,自去梳洗了。 李白站在一边看着她,摸着腰间的金龟,忽然道:“待下次见了贺公,把这金龟还了罢,如此重要的东西,戴着当真是不安心。”说罢,他又将那物摘了下来,小心的放进了匣子里。 许萱从镜中看到,反而劝道:“李郎不如先带着,这外面的布袋倒不怎么惹眼,别人也不一定看出是什么东西,下次遇见了李郎便可直接还了,介时贺公见到李郎随身携带,也会很高兴的。” 李白听闻又将金龟拿了出来,戴在了腰间。 “也好,就是有点沉,不是特别方便。”李白笑着看了眼许萱,“别人若是想偷去也能感觉到。” 许萱从镜子里斜睨了他一眼:“谁敢偷到你身上?李郎剑法了得,可惜我未曾见过。” 李白呵呵的笑:“倒真是有些时日没练了,自从和娘子一起生活后,比之前懒了一些。” 许萱瞪着他:“哦?倒是我的不是了?” 李白将一把短剑放于袖内,笑道:“不敢,是我沉迷于温柔乡内无法自拔了,居安思危,何时都不该忘记这四个字,更何况我如今并非一人。” 许萱听到温柔乡三个字脸红了一下,知他成亲后为她改变了许多,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感动良多。 这一刻,她忽然又想起自己的命运来,望着李白满是深情的笑意,她心上涌出万般不舍。 不想离开他。 第53章 长安一片月(一) 再次上路便不像前几日那般散漫了, 只是这几日突然下起了雨, 阴雨不断,路上也变得泥泞不堪,李白二人坐的马车陷进了泥坑里,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寻个帮忙的路人都没有。 许萱站在一边,看着墨青和丹青完全没办法将车推出来,心里也跟着着急。 “是不是车上的东西有些沉重?朝青暮雪也去帮一把罢。” 许萱接过朝青手中的伞为李白打着,望着远处的城门, 担忧道:“若是按照正常的路程现在我们已经到了长安, 这几日下雨路不好走, 还要寻地方避雨,看来老天是有意拖住我们的行程了。” 李白倒是不急不躁, 眼见马车摇摇晃晃,索性亲自上前帮忙推了一把,他看起来高高瘦瘦, 却因常年练剑力气不容小觑,马车很快从泥坑里被推了出来。 许萱忙上前拿出帕子为他擦拭脸上的雨水, 幸好雨下的不大, 又是夏季, 应该不至于得风寒。 两人又回到车里, 只是这次行路小心谨慎了些,城门虽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却足足行了半日方才抵达, 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一入长安城,人群接踵而至,络绎不绝,街道各色小贩,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许萱坐在车内悄悄掀开帘子往外瞧,只觉得看什么都有趣好奇,她头也不回的问向李白:“我们晚上还是住客栈么?” 李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对面一位穿着华贵的男子,道:“不必,来之前父亲曾提起过长安有一处空房,并早已派人前来知会一声,我们直接过去就是。” 许萱有些意外:“那倒是方便多了,客栈偶尔住一晚可以凑合,但若是长久一些,还是有个自己的住处比较好,既然是父亲提起的,应该是阿公以前做官时的宅子。” 官邸上交,私宅的话却没有那般严谨,想来当初许圉师离开时特地留了一处,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那宅子略微偏远,两人又行了好一段路才走到,此时天色已然全黑,略显陈旧的大门紧闭,两人下了马车,雨已经停了。 墨青上前敲了门,好一会儿才有人过来开门,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颤颤巍巍的看向门外,似乎因为年纪大了视力变得艰难,只好开口问道:“来人可是许家娘子和婿郎?” 李白忙上前提高了嗓音:“正是,由于雨天路滑走的慢了一些,想来此处便是阿公以前的住处了,不知这位老者如何称呼?” 那老管家忙出来迎接,又喊来几个人出来帮忙牵马车搬行李,一边恭敬的回答道:“老奴本是相公身边的管事,后来相公被贬,此处有些事情仍需打理,便将老奴留在此地,这一留就是数十年,前些日子听闻相公不在了,老奴曾几度想一同跟去服侍,悲痛之际又收到四郎君的来信,说是娘子和婿郎要来长安,怕无处居住,老奴只好暂且留了这条贱命。” 许是常年习惯了的原因,那老管家竟然还称许圉师一声相公,当真是多年的忠仆。 许萱闻言心中既欣慰又难过,安慰道:“管家不必伤悲,如此也是阿公不愿看到的,您在阿公身边服侍多年,又在此处看了数十年的宅子,本应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只是我们初来乍到,还请老管家点拨几句,其余琐碎之事自然不能再令您继续烦忧。” 老管家忙摆手道:“娘子太客气了,老奴虽然自幼就跟在相公身边,但仍是个奴,受不得娘子和婿郎如此......” 李白见他神情有些激动,于是只好转移了话题:“不知管家姓甚?在长安住了多少年了?” 马车牵去了后院,行礼自有墨青等人帮忙搬卸,老管家领着二人进了宅子,道:“老奴是幼时被卖到许家做奴的,当时只有一个小名,后来还是相公赏了名字,让老奴跟着相公的姓氏,单名一个省字。” “吾日三省吾身,此字很好。”李白望着院中的景色,没有预料之内的萧条,反而生机勃勃,想这老管家确实忠心,这么多年没有主人,仍然将此处打理的井井有条。 许管家看着满院的景色叹了口气:“院内的摆设都是相公走之前的模样,这么多年来老奴从未敢妄动,只盼着有一天相公回来,看到这熟悉的景色能宽心几分......” 宅邸虽然不大,却一应俱全,此处贵在安静,倒是许圉师会喜欢的地方,转过拐角,忽见一棵四人抱粗的大树,许萱惊喜的指着它道:“幼时曾听阿公提起过这棵树,说是有些年头了,比阿公年龄还要大些,夏季可乘凉蔽日,冬季可遮风挡雨。” 许管家伸手摸了摸那棵树,似是十分爱护:“相公确实很喜欢这棵树,曾经还为它题过一首诗,只是老奴识不得几个字,如今却是一句也记不得了。” 许萱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阿公的书房在何处?” 许管家道:“就在为娘子安排的院子前面,里面还保持着以前相公在时的模样,分毫未动,怕那些婢子们不知事,乱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所以都是老奴亲自打扫,娘子可是要找什么东西?” 许萱看了眼李白,道:“暂时无事,以后怕是会用到。” 既然许自正亲自写了信来,自然是把此地给了这对儿小夫妻的了,莫说书房,就连整个宅子都是归他们二人所有了,许管家心里认可了小主人,于是道:“书房内还有许多相公生前喜爱的书籍,若是婿郎喜欢便可留着,若是不喜欢老奴再寻一处僻静地方处置就是。” 李白闻言忙道:“怎好因为我乱动阿公的东西呢?该如何还是如何,管家只管按照以前的规矩办就是,相公生前亦曾将他珍爱的书赠予我,只是怕路上有什么损失,这才没有带来,只带了我素日里看的一些,还请管家帮忙处置一下。” 听闻许圉师竟然将最珍视的书赠给了眼前这位年轻人,想来许圉师对此人甚为赞赏,许管家不禁也对李白生了敬仰之意。 “李郎能得相公青眼,定然有过人的本事,是老奴眼拙了。” 李白忙道:“哪里,管家过誉了。” 三人一边说着,很快便走到了院门口,踏进院内,庭院虽小,却格外雅致,院内种着几株不知名的花儿,却格外的清香。 “阿公以前就是住在这里?”许萱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窗外还种着几棵竹子,风一吹沙沙作响,十分好听。 许管家笑道:“相公以前只住在书房里,并没有专门的住处,说是每日走老走去的麻烦,不如就睡在书房省事,况且宅内除了我们这些奴婢,只有相公一个主子,相公平时大多时间是在宰相府的,只偶尔来小住几日,故而除了书房,其它院子都是空着的。不过这几株竹子却是相公安排种在这处的,说是下雨时会很有意境。” 这倒完全是许圉师的脾性,即使后来在安陆那段时间,他大多的时间也是在书房度过,有时候看书看得晚了,干脆就睡在了书房,许萱早晨来请安时,都要先派人过来问一声,省得跑错了地方。 “这地方真是好,父亲说会给宠之打声招呼的,我们既然来了,便遣人去和他知会一声罢。”许萱同李白商量着。 李白点点头:“是该说一声,只是现在太晚了,还是明日再去拜访罢。” 许管家闻言道:“两位小主子想必这几日舟车劳顿很是辛苦,老奴早已让厨房备好了饭菜,只是不知合不合胃口,至于拜访好友的事情,还是等到两位小主子休息好了再去也不晚。” 经他这么一说,许萱还真觉得有些饿了,道:“那就在屋内用罢。” 许管家下去安排晚膳,许萱吩咐朝青派人去烧了热水,用过膳正好洗洗睡觉,总算是不用再继续颠簸赶路了,在路上倒没有这么明显,现在一放松下来,只觉得浑身都酸痛无比。 看得出来许管家是用心嘱咐了晚膳的,许萱还以为自己会不习惯,没想到吃着十分的合胃口,不过后来想想,她从小跟着许圉师身边长大,两人的口味也是差不多,故而对许管家安排的饭菜也毫无排斥感。 许管家站在一旁服侍着,见李白爱喝酒,于是道:“先前相公的酒窖里还藏了许多的好酒,都是陈年老酒,味道十分香醇,李郎若是喜欢,老奴这就派人去取来。” 许圉师私藏的,定然不会差,李郎眼前一亮,忙道:“快快取来,我看阿公的酒比之娘子若何。” 许萱抿唇一笑,倒也没有出言制止,随他高兴去了。 第54章 长安一片月(二) 李白将许圉师的酒和许萱的酒分别倒入杯中, 先是挨个嗅了嗅, 然后各品尝了一口,表情十分复杂。 许萱不禁好笑道:“李郎可尝出哪个更好了?” 李白细细品味了一番,意犹未尽道:“都好, 娘子胜在配方稀有,而阿公的酒胜在年数已久,看来我最近有口福了。” 听李白这样说,许萱也忍不住为自己斟了一杯,只是她素来不怎么喝酒, 除了闻起来醇香, 喝起来却没有大感觉。 用过晚膳, 许萱便去沐浴了,回来见李白仍在自饮自酌, 笑道:“李郎今日兴致格外高昂?” 李白此时方才放下手中的酒,他脸色微白,看来是喝的有点多了, 见许萱头发还滴着水,遂拿了帕子上前帮她绞干。 “没有, 只是遇着好酒, 娘子又没有阻拦我, 一时没有忍住。” 许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不拦你, 你倒是一点自觉都没有,现在天气热了起来,头发等下便干了, 李郎不必绞了。” 李白闻言只把她的头发绞的不再滴水了,这才任凭许萱自去镜前梳头,他就坐在一旁瞧着,怎么看怎么觉得镜中的娘子娇艳欲滴待人采。 察觉到李白炙热的视线,许萱从镜中回看他,此时头发已经半干,她故作嗔怒的瞪了他一眼,道:“看我作甚么,还不去洗澡。” 李白笑的眉眼弯弯:“娘子给我洗。” 又不正经了!不过他此时明显有了醉意,放着他一个人许萱自然也不放心,闻言只好将头发随意束在脑后,搀扶着他进了屏风后面。 李白喝的并没有那么多,但娘子的好意自是不舍相拒,他伸直双臂,低头看许萱认真的为他脱衣,一颗小脑袋在他胸前移来移去,乌黑的头发柔顺的令他忍不住轻抚了一下。 许萱抬头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以为他有话说,却只看到一张笑眯眯的脸,忍不住笑道:“可是又喝糊涂了?” 李白乖乖的摇摇头:“没有,还很清醒,娘子可要考考为夫。” 许萱被他那模样逗得止不住笑:“还要考你?怎么考?” 李白一脸的认真:“娘子想怎么考,便怎么考。” 许萱抿嘴笑着,轻轻推了他一下:“好了,先进浴桶里去,我再想怎么考你。” 李白闻言听话的坐了进去,许萱便站在外面湿了帕子给他擦身子,李白素日里喜欢穿简单朴素的衣服,外人看他像个只会读书的白面书生,其实脱下外面宽大的长袍,李白的身材出乎意料的健硕,许萱擦着擦着,忍不住伸手在他肩胛骨处摸了一下。 李白察觉到,也没有回头,轻笑道:“最近疏于锻炼了,从明日起罢,要重新开始练剑了。” “那敢情好,我正想着没有看过你练剑的样子呢。”许萱高兴道,“回头李郎也可以教教宅内的护卫,虽说如此太平盛世,但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居安思危,娘子又提醒我了。”李白道,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许萱住了话,生怕扰了他的思绪。 过了一会儿,李白忽然抬头道:“娘子还没有考为夫呢。” 许萱闻言愣了一下:“考什么?” 李白回头看着她:“随娘子意,娘子高兴就好。” 许萱心里嘀咕,我根本没想考你啊,管你醉不醉的,待会儿沐浴完了乖乖睡觉就行了。但看李白一双浅色的眸子一错不错的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水珠,许萱哪里舍得拒绝他。 “既然这样,那就考李郎擅长的罢,不如就作首诗罢。”许萱随口道,反正作诗对于李白来说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情。 李白认真的想了想,突然摇了摇头:“不知以何为媒,心中无诗。” 心中无诗?许萱莫名觉得他可爱,忍不住调侃道:“没想到李郎还有心中无诗的时候,当真是稀奇了,那李郎现在心中在想什么?” 李白抬头看了她一眼:“娘子。” 许萱脸颊一热,怀疑的看着李白:“你不会装醉跟我耍酒疯罢?” 李白笑道:“我本来就没有醉,娘子以为我醉了?” 许萱认真的打量着李白,见他脸色确实比平时苍白些许,应是喝多了的,但不至于醉酒,还有几分的清醒,只不过借着酒的劲儿说话比平时更随性了些。 许萱给他擦洗好身子,便要转身去给他拿衣服,却忽然被他拉住,许萱不解的回头看他,李白指了指水中:“娘子还有一处未给为夫清洗呢。” 许萱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将帕子甩给他,啐道:“自己洗去。” 李白呵呵笑着看许萱出去,自己快速洗了下便从浴桶里出来,正打算赤.条条的去寻人,许萱却已经拿着他的衣服走了回来,见他如此又羞又无奈。 “你好歹披件衣裳......”许萱忙上前给他擦干身子穿了里衣,嘀咕道,“就算入了夏,也应当注意些,夏日里若是得了风寒,比冬日还要难治些呢。” 李白见衣裳穿好,便径直往床上走去,听见许萱唤人把屏风后面收拾了,拍了拍床褥,笑道:“屋子虽然小了些,这床倒是挺大,被褥俱是新做的,老管家有心了。” 许萱闻言好笑道:“难不成你来了还要给你用过的旧床褥,哪有这样的规矩,即便是客人也不至于如此苛刻。” 李白一想也是,笑道:“是我想差了。”说着便躺到了床上,闭着眼听到许萱小声的吩咐婢女们一些琐事,颇觉岁月静好。 过了一会儿四周安静了下来,李白听到许萱放轻了脚步朝这边走来,许是以为他睡着了,将被褥轻轻盖到他的身上,而后转身吹灭了灯,只余门口处一盏微弱的灯光,李白想,她似乎从来都是留着这么一盏灯在门口处的。 许萱躺了进去,累了几日总算是可以完全放松下来了,一条有力的胳膊忽然横来拥住了她。 许萱吓了一跳,拍了他一下,嗔道:“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吓我一跳。” 李白仍旧闭着眼睛,低声问道:“娘子为何喜欢在门口处留一盏灯呢?” 许萱不解他突然问起这个,答道:“自然是图个方便,万一晚上起夜或者喝水,不至于什么都瞧不见,婢子们晚上进来服侍也能瞧见路。李郎出去与人喝酒回来晚了,进门的时候不至于被绊倒......” 李白想起自己每次晚归回来,远远地看着这盏微弱的灯光时都会倍感暖心,有个人等着他归来的感觉,让他觉得立于这寂漫的世界有了期许。 “娘子如此体贴入微,真是为夫的福气。”他心想,何止是福气,恐怕一生的运气都在此了。 许萱笑了起来:“李郎现在说话简直像吃了蜜饯儿一般,甜得发腻......” 李白呵呵的笑:“娘子不嫌腻就好......”他说着,身子却渐渐朝许萱倾去,将头埋于她脖颈处轻轻细吻着。 许萱有些累了,却又不忍拒绝,只好勉强应承着。 李白却没有继续深入,只是小心翼翼的十分珍惜的轻吻着许萱,从脖颈处逐渐移到她的面颊,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李白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其实他极少和她接吻的,尤其是这样的深吻,这个动作太容易动.情,许萱闭着眼睛任他予取予求。 过了好一会儿,李白方才恋恋不舍的放过了那片被他□□的通红的唇瓣,他细细打量着身下的人儿,面带红霞,眼中带着情羞,李白只觉得某处难耐无比,又心疼许萱路途劳累,不忍心再折腾她,心里苦笑了一下,少不得自己忍下去。 他又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道:“睡吧。” 许萱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她还以为他会...... 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李白勾了唇角:“怎么?还不想睡?既然如此......那就和为夫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许萱红着脸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你精神倒是足的很,我可是累坏了,明日睡个懒觉,我都和朝青吩咐好了,你可不许叫醒我。” 李白无奈一笑,从后方抱住她,低声道:“好,你只管睡,不叫醒你就是,但午膳必须得吃。” 许萱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她躺在李白怀里,很快便沉沉的睡去了,只苦了李白忍着某处的蠢蠢欲动,直到半夜方才逐渐冷静了些。 李白深夜方才睡去,本想寅时起来练剑,不料昨夜又多贪了几杯,早晨便也没有起来,两人一同睡到了午时。 许萱率先醒来,隐隐约约听见朝青暮雪在外面小声说着话,身后便是她熟睡的夫郎,这样的时光真是令人满足。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身后那人如同火炉一般的体温,冬季里倒是暖和,可这在这夏日里不禁感到汗意淋淋,她往旁边轻轻挪了挪,不料身后那人倒是敏感,竟有紧跟了过来。 许萱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只好回身将他唤醒。 李白一脸困意的半睁着眼,将许萱又拉回怀里搂着,含糊不清道:“再睡一会儿......” 许萱捏了捏他的脸:“都日上三竿了,你身上好烫,快些起来。” 李白不太情愿的拿开了放在许萱腰间的手臂,转过身迷迷糊糊的又要睡去,隐约听见许萱喊人进来,要重新在沐浴一次。 第55章 长安一片月(三) 书房内, 许萱抬头看着墙上挂着的略显陈旧的匾额, 那是许圉师的字迹,她最熟悉不过,只是其中少了几分稳重, 多了几分的洒脱,应是许圉师年轻时写的字,不忘初心,便一直挂于书房内。 一旁的书架上摆放了满满的书,虽然有些年头了, 却丝毫未沾染尘埃, 可见许管家对此的重视程度了。 “相公生前最珍视的书都在内室里放着, 您要不要看看?”管家打断了许萱的思绪,在他所指之处有一扇门, 位于屏风后面,若不是他提醒,还真难找到。 许萱推门进去, 里面的布置极为简洁,想来许圉师看书累了便就此歇息一下, 除却没有酒香, 倒真和李白的书房有几分相像了。 “相公素日里并不注重奢华, 生活一切从简, 只是不知道李郎习不习惯,娘子看缺什么,老奴好派人去置办。” 外间书房十分雅致, 只是这内室休息的略随意了些,不过李白一向不拘小格,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琐事,许萱暗暗叹了口气,道:“李郎他向来不在意这些小事,只是休息还是要舒适一些的好,这床有些年头了,外面打扫的虽然干净,保不准里面已经空了,还是换掉罢,至于其他的,管家看着添置就是,李郎也只白日里偶尔歇息一下,不必过于浪费。” 管家忙应了,刚要出去唤人,又被许萱叫了回来。 “这些年来,管家搭理宅内的钱都是阿公每年派人送来的么?” 许管家答道:“相公有时候会派人送些银钱来,若是哪日相公忘记了,老奴便从书房里拿,这是相公走之前安排的,专门留了积蓄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养几个懒散下人罢了,开销并不大,所以老奴从未动过相公留的那点积蓄。” 许萱点点头,她也不准备动,于是道:“以后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只管和我说,既然宅内都是管家在打理,用钱也不必和我打招呼,回头记在账里就是。” 许管家叹了口气,道:“老奴如今年纪大了,怕是伺候不了几年了。” “快别这么说。”许萱听了心里有些难受,“管家身子看起来还算康健,平时一些事情只管交给墨青处理就是,不必过于操劳。” 许管家苦笑道:“老奴的使命就是照顾好主子,若是整日里什么都不做,还要主子操心,那老奴还不如回庄子里养老等死呢。” 许萱闻言皱了皱眉,问道:“许管家的妻儿现在何处?” 许管家道:“老奴一生未曾娶妻生子,故而身边并没有什么亲人了。” 许萱唏嘘不已,如此忠仆着实难得,看他双鬓花白,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许圉师,于是道:“既然如此,管家便继续留在许家,一切事宜照旧,还像以前一样,管家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这么些年来,管家既然能将宅内打理的井井有条,我与李郎自然是信任管家的。” 许管家忙道:“娘子过誉了,老奴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 许萱又嘱咐了几句李白常用的笔墨,便走到书桌前准备书信一封,一旁的纸质略显陈旧,管家见她神情犹豫,便试问道:“这些都还是先前相公留下的,有些年头了,老奴想着虽然泛黄却还能用,便没有丢了,老奴这就让人去取些新的来。” “不用了,这样就挺好。”许萱提笔沾了墨,随意写了几句,吹干后折好交给管家,“派人将这封信送到太子舍人的手上,其它就不必多言了。” “是。”许管家领命退了下去。 许萱在书房看了一会儿许圉师的藏书,便回去将李白唤醒一同用了午膳,刚刚撤下饭菜,便听到前面禀报,说是有贵客到来。 许萱第一反应就是郝象贤,难不成他整日里很悠闲,这个时间......难道不是应该在宫里陪太子吗? 李白低头见许萱为他整理衣袍却满脸纠结,问道:“怎么了?来人是你认识的?” 许萱道:“午间我写了封信让人送到宠之手中,不至于这么快就过来罢?” 李白笑道:“来便来罢,你这么苦恼做什么?” 许萱帮他将金龟系于腰间,道:“不是苦恼,只是有些奇怪,太子竟然这么好说话,还是说他今日正好休沐?” 李白道:“无论哪个,等见了他就知道了,你也随我一同去前厅,怎么说他也是唤你一声阿姐的。” 许萱应了,两人走到前厅,只见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子背对而立,按理来说,李白此时并没有品级,见了郝象贤应当行礼。 郝象贤此时恰好回过头来,原本略显阴郁的面容在见到许萱二人登时露出笑容,哈哈笑道:“我们自家人就不必讲究那些虚礼了,况且姐夫此来长安,说不定日后飞黄腾达,还需要姐夫多多提携呢。” 李白笑道:“贤弟说笑了,我们夫妻二人不过闲游到此,住上些时日自然会离去,又何来的为官一说,若是让人听去了,岂不是要笑掉大牙了。” 郝象贤却神秘一笑,视线移到李白腰间,他点头示意:“敢问姐夫腰间挂着的是何物?” 李白手抚腰间的金龟,欣然一笑:“这是在前来长安的路上,偶遇一位见识渊博的老者相赠的,我与他把酒言欢,最后他以此物换我好酒,不过我受之惭愧,第二日他忽然离去,临走前未曾见上一面,故而一直没有机会还给他。” 郝象贤神情复杂的看着李白,问的:“姐夫当真不知此物为何物?” 李白闻言疑惑地看向他:“莫非贤弟认得此物的主人?” 郝象贤深深地看了李白一眼,对许萱笑道:“四大来信说阿姐和姐夫将来长安,让我好生提点照料,我本想阿姐和姐夫都是聪慧过人的,哪用得着我,看来姐夫一心只扑在了吟诗和饮酒上,此物可非凡物啊。” 许萱奇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 郝象贤朝李白伸手,李白会意,将腰间的金龟卸下放在郝象贤手中。 郝象贤甚为小心的来回抚摸着,眼中满是欣赏:“此物乃是圣人赏赐给当朝才子贺知章的金龟,依阿姐看,这东西的来头如何呢?” 许萱二人俱是一惊,不敢相信的对视一眼,李白很快反应过来,问道:“莫非此事已有不少人知道了?” 毕竟是圣人赏赐的东西,李白自然不敢随意携拿,而郝象贤明明识得此物,在第一眼看到他佩戴时不禁没有丝毫的惊讶,反而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可见此事不仅郝象贤知道,可是此事又是谁宣扬出去的? 知情的人就那么几个,他与许萱根本不可能说,那也就只有...... “原来贺公就是贺知章贺大人!”许萱回想起之前在襄阳时见到的贺知章,心想果然人不可貌相,不过贺知章本身给人的感觉就是大智若愚,并非等闲之辈。 郝象贤将金龟还给李白,笑道:“岂止不少人?如今整个长安都已听说“金龟换酒”的故事了,姐夫啊,你如今可是名动京师的大才子了!” 李白闻言皱了皱眉:“此事是谁对外传出去的?” 郝象贤道:“还能有谁?敢在背后议论太常少卿的闲话,若没有贺大人的授意,谁敢乱说话?”顿了顿,他又道,“况且贺大人在朝中和百姓眼中可是老神仙一般的人物,竟然能被贺大人赞不绝口,姐夫啊,你可是一不小心就撞了大运了。” 李白却没有郝象贤想象的那么高兴,还未进长安便已经如此轰动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心中本就隐隐约约觉得贺公此人不简单,不料竟然有这么大的背景,贺知章......他曾有幸听说过他的几首诗,不想竟然有机会与他相遇并结识。 许萱也陷入了沉思,贺知章此番举动显然是想帮李白一把,他欣赏李白的才华,爱才惜才,所以才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赠予李白,回到长安后还以此为故事宣扬出去,如果她没猜错,现在整个长安城已有大半人看过李白写的诗了,尤其是在朝为官的官员,甚至包括圣人! 只是这番行事,是贺知章和李白共同的意思吗?她抬头看了眼李白,见他眉峰紧锁,面带震惊,看来他并不知情。 “原来他就是贺知章贺大人?记得他那时与我说只是游玩,我以为他只是寻常的老者,不料想还有这么一出。”李白的心情很是复杂,本来对于入朝为官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太大的期许和想法了,而贺知章此番的行为却是逼得他不得不去面对长安城内的一些达官显贵。 若是圣人对他没有兴趣,那么他可以仍旧诗意人生,若圣人觉得他尚能入眼,那么日后的事情就要重新与许萱商定了。 “一般人想遇到还遇不上呢。”郝象贤撇了撇嘴,“可惜贺大人有些看不上我,不然我也能厚着脸皮去蹭个才子的名号去哄些小娘子来了。” 许萱闻言板起了脸来:“你又胡闹了,看来你自己在长安没少胡闹,都多大的人了,一点也不省心,何时你也收收心,正儿八经的成个家好好做你的太子舍人,也省的阿叔整日里为你操心了。” 郝象贤丝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他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又猛地吐了回去,呸了几口,嫌弃道:“阿姐你这里的茶水怎么这么难喝?还没我身边的小奴喝的水好呢。” 许萱哭笑不得的拿手指着他,道:“郝大人如今可是千金之躯,一点点委屈也是受不得的,实在是对不住了,家中只有粗茶淡水,伺候不起太子舍人,还请回宫继续享受您的荣华富贵去罢。” 郝象贤忙赔了笑脸:“阿姐说什么呢,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哦,对了,贺大人不仅对姐夫的才华很是钦佩,还给姐夫起了个好听的绰号呢。” 许萱被他成功的转移了话题,忙问道:“什么绰号?” 李白也好奇的看着他,郝象贤神秘一笑:“贺大人称安陆来的李郎为‘谪仙人’。” “‘谪仙人’?”许萱扭头打量着李白俊挺的侧颜,心里对这个绰号很是喜欢,“贺大人不愧是圣元年中乙未科状元,用词如此恰当又令人折服。” 许萱夸的实在是一点也不含蓄,郝象贤忍不住调侃道:“阿姐是在夸奖贺大人,还是在夸姐夫呢?” 说完他习惯性的端起一旁的杯盏喝水,忽然想起自己刚才吐了回去,忙将杯盏丢在了地上,捂着嘴恶心的想吐。 许萱见他这般,忙喊人服侍他去内室里漱口更衣,却又忍不住笑他。 “看你这回老实了罢。” 李白也跟着笑,被郝象贤这么一闹,心情比刚才好了许多。 “怕是未来几日家中要不得安宁了,娘子先做好准备,至于其它的,我们先静观其变。”李白对许萱说道。 许萱知道李白的意思,李白如今名声这么大,肯定会引起一些人的好奇、嫉妒、拉拢以及算计,贺知章如此大的举动无外乎是希望圣人看着李白才华的份上开个先例,让他免去考试直接入朝当官,若是大家一致赞同欣赏李白,那么圣人犹豫的时间也会缩短,从而更有希望。 “好,我记得了。”许萱没有问李白接下来的打算,也没有问他是不是就要顺应时机入朝为官,毕竟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了,此生都不一定再有,无论如何,她都是尊重李白的选择了,她也希望他以后的人生可以得偿所愿,没有遗憾。 郝象贤此时从内室里出来了,原本俊俏的一张脸上煞白,想来是被刚才的事情给恶心的不轻。 “好些了么?”许萱看到他就忍不住笑。 郝象贤也没有力气说什么了,无奈的挥了挥手,他刚才把早上和午间的饭都吐了个差不多,回到位置上又看到自己丢在地上的杯盏,不禁想到了自己刚才愚蠢的行为,胃里一难受,又想吐了。 许萱既担忧又好笑的看着他,两人好几个月没有见面了,她此时认认真真的打量他,才觉得他比以前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如以前红润,许是刚才吐过的原因,只是他眉宇间的爽朗少了几分,反而多了几分的戾气,不知是为何! “这些时日你在太子殿下身边待得可还如意?”许萱敛了笑容问道。 郝象贤闻言顿了一下,而后无所谓的笑笑道:“还不都是老样子,太子可是未来的储君,我能有什么不如意,别人巴结我还来不及呢。” 许萱一想也是,但仍忍不住嘱咐几句:“我看你脸色不佳,平时要注意休息,太子仁德,应该不会苛刻你才对,怎么最近瘦成这个样子?” 李白也道:“既然来了,今日就在这住下吧,宅内刚刚打扫出来,虽然简陋了些,但却干净整洁,也省得你来回的跑。” 郝象贤摆了摆手:“不必了,晚上还要陪几个人去喝酒,明天一大早还得给太子殿下跑个腿儿,就不住下了,若是不嫌麻烦,给我张榻让我打个盹,晚上好有精神应付那些人......” 许萱派人给郝象贤收拾好了房间,便让他先将就着休息了。 李白暗自思索了一番,对许萱道:“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不去管此事,原本来长安的目的除了与好友相聚,还希望能有幸见到宰相张说,”而后他轻笑了一声,“传闻宰相张说脾气暴躁无常,又贪婪无度,屡次遭到弹劾,却又被圣人再次任用,也是个奇人了。” 许萱笑道:“奇人的脾气都是有些古怪的,李郎觉得自己性格如何?” “我?”李白不妨许萱将话题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愣了一下,认真想了想,道,“我的性格无外乎随性了一些,凡是还要劳烦娘子操心,自然称不得上一个奇字,哪里能与宰相相提并论。” 许萱抿嘴道:“李郎脾气很好,爱酒爱诗爱游玩,性格爽朗不羁,又结交许多挚友,才情被众多人赏识,也算得上一个奇字了。” 李白被许萱夸的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他耳根微红,拿眼角观察着许萱的表情,问道:“娘子真是这么想的?” 许萱见他嘴角忍不住的往上翘着,心里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自然是真心话。” 李白见许萱并非寻他开心,心情变好,面上也开始容光焕发,却强作镇定道:“我先去书房写个拜帖,明日就去拜访宰相,到时若有人上门,娘子只管拒了,只说我不在家就是。” 许萱闻言蹙眉道:“直接拒之门外会不会不太好?李郎初来乍到,不管将来是不是要入仕途,与人处好关系是至关重要的,连门都不让进,怕是隔日就会谣传李郎生性骄傲,轻视他人的话来。” 李白却不在乎道:“随他们去,这些人打着交友的幌子实则是来探视虚实,假情假意,不见也罢,既然早晚都是要得罪的,晚一些不如一早就表明出来,省得我还要浪费精力与他们周旋。” 许萱见他这般不禁开始担忧而人在长安的未来,如此耿直率性,虽然可能会被某些人赏识看好,却能得罪更多的人,他本就身处谣言之处,一举一动皆受人窥视,如此被动,日后岂不是步步维艰? “可是......”许萱想再劝他几句,但一想李白本就是如此洒脱之人,一时半会也是改不过来的,况且李白也完全没有想要改变自己的意思,其实依照他的性子是不适合官场的,但他的才情却是又在九成人之上,这是一个纠结的地方。 许萱抬头看着李白,他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淡色的瞳孔透出自信和桀骜,她忽然醍醐灌顶,这才是李白,若他委曲求全,为了仕途改变初衷改变自己,又还有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我是想管家要替李郎遭受一些白眼了,可怜他年纪大了还要受折腾,我本想给他和他的家人一些置办,让他去庄子里养老,可是没想到他竟然一心一意为了服侍阿公,连妻子都未曾娶,现在年纪大了,膝下也无儿无女,甚为孤单,只好让他继续留着了,却又总是担心他年纪太大支撑不住。” 李白闻言笑道:“这好说,此事就交给墨青就是了,他是我身边的人,让他出面解决此事也不算我们轻瞧了那些人,况且那小子脸皮厚,又能说会道,只管让他去。” 许萱点点头,仍是有些担忧,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若是其中真有一些慕李郎才情来的人,想要与李郎结交,岂不是误伤了人家?” 李白拍了拍许萱的手,安抚道:“娘子放心,若是真心来结交的人,自然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而改变态度和想法,那些没有主见、轻信他人的人,早晚都会变脸,交不交倒也无妨,来日方长,日久见人心。” 许萱慢慢被李白游说了去,觉得他说的也很有道理,也罢,虽说李白现在名声是大了,但为官一事尚不能确定,现在考虑太多也是庸人自扰,况且李白虽然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心里却有着自己的算盘,他想要的什么,他一直都很清楚。 “就依李郎所言,不过李郎出门不用烦恼,我也得出去寻个地方躲躲,也不知这长安城内哪家的点心铺子好,我得去问问许管家了。”许萱拿帕子掩了嘴,眼中满是调侃的笑意。 李白也笑道:“娘子回来时莫要给为夫也带些来。” 许萱笑着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往后院里去了。 第56章 长安一片月(四) 次日, 天色初明, 一座略显偏僻的宅院门前围了许多人,门庭若市,车马盈门, 好不热闹! 许萱被朝青暮雪围着从后门出来,远远的看了一眼,不禁后怕,幸好李白走的早些,她当时还觉得李白大惊小怪, 没想到真的有这么夸张! 许萱坐在马车内, 外面虽然热闹, 天气却闷热的不行,她打算就在店铺里消磨一日再回去。 成衣铺是许管家推荐的, 说这家布料朴实无华,质感舒适,许萱便想着为李白置办几件衣裳, 不料想那家店面居然人满为患,没想到生意这么好, 她便有些犹豫了。 “娘子, 婢子好像看到郝郎了。”朝青忽然在车窗外道。 许萱闻言忙掀开车帘往朝青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站着几位衣着贵气的男子, 郝象贤身穿深蓝色长袍,手拿折扇,一副风流贵公子哥的模样。 仿佛感受到某处传来的视线, 原本正与旁边人聊的开心的郝象贤忽然回头看来,犀利的目光在人群里扫过,最后落在朝青身上。 郝象贤愣了一下,看着车帘,他当然知道里面坐着的究竟是何人,而后露出犹豫的表情,并没有走过来的打算。 许萱有些奇怪,但见他一旁还有个略微眼熟的人,好像在进长安城时看到的那名华衣男子! 那名男子年龄与郝象贤相仿,却生的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眼中带着与外貌不符的成熟与深沉。 “宠之一直在看马车内的美娇娘,莫非是看上了人家?”那男子调侃道,似是与郝象贤关系十分亲密。 郝象贤无奈笑道:“你没看见人家梳的什么发髻,休的胡乱编排。” 男子这才注意到,顿时觉得无趣,只好住了嘴几人往一旁的酒楼走去。 朝青不解的看着离去的郝象贤,嘴上却对许萱笑道:“郝郎应是为了避嫌,周围那么多男子,兴许是在为太子殿下办事罢。” 是办事还是和狐朋狗友喝酒闲聊?这就不知道了。 “不必理他,我们进去看看布料。”店铺内人虽然多,许萱还是决定进去看看,总比在车内闷出一身汗的好。 那店主见许萱面生,却衣着不凡,料想是他不知道的哪家大户人家,自然不敢怠慢,忙吩咐一个小童领着她们进了后院。 许萱走到后面才知道这家店铺有多大,前面放着的布料都是给普通百姓人家穿的,价格实惠,故而人数众多,而后面显然是给一些有权有势之人特意准备的房间,既不会有人打扰吵闹,又能看到许多贵重稀有的面料,如此生意头脑,也怪不得他家生意这般好了。 只是今日显然比平时还要忙碌一些,那小童先把许萱领到一件花厅,端上茶水抱歉道:“今日正是进来新货的日子,故而会有这么多人,还有劳娘子稍微等一下了。” 这里凉快又舒适,许萱当然不介意,忍不住打趣他两句:“你们又是如何知道我是该到后面来,而不是在前面选布料的?” 小童红着脸蛋十分憨厚道:“娘子看着虽然面生,马车虽不豪华却也不简单,况且娘子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怎么看都是出自书香门第,怎好让您在前面与一些不识大字的农妇抢东西呢。” 这倒也不是这小童瞧不起人,那些平民百姓收入低微,买不起太好的布料,自然是要在前面自行买入,而一些有身份的人自然也不会做出这样掉身价的事情来,这店家既聪明又贴心,此番举动让所有人都满意,也怪不得生意会这么好了。 不过既然来后面挑选布料的都是一些有身份的人,那么想来店主与一些达官显贵的关系也是心照不宣的。 那小童还要说什么忽见从外面又跑进来一位小童,超许萱行过礼后,走到先前小童身边耳语几句。 先前的小童点点头,对许萱道:“一位贵客已经选好了,娘子且随小奴来罢。” 许萱起身往里面走去,忽听见几位小童一起送一位贵客离去,她本不甚在意,却隐约听到一句“恭送公主殿下”。 许萱好奇的回头看去,却只来得及看到一抹红色的裙摆,消失在车帘内。刚才那位是公主?只是不知是哪一位公主殿下。 小童只是看着许萱笑,自然不敢随意在背后暴露其它客人的隐私,尤其是当朝公主殿下。 看来这家成衣铺不容小觑,许管家推荐这里,是否也有其它用意呢? 话分两头,且说这边李白拿着拜帖来到了宰相府,门卫似是早就得了吩咐,未经通报便带着李白进了花厅。 宰相府相较于许府奢侈许多,也难怪会传出张说贪污的名声,单单一个花厅就镶金嵌银,可见其它地方又是如何了,不过张说如此不忌讳,也是“勇气可嘉”。 在花厅等了近乎一个时辰,其间喝的茶水都已换了数次,墨青渐渐看出端倪,凑到李白耳边小声道:“李郎,这么久都没人......明摆着故意晾着您呢......” 李白不在意笑笑:“无妨,宰相家中如此富裕,这茶果然不错。” 墨青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知道您会品酒,什么时候您还会品茶了......” 李白刚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忙从位置上站起,本以为终于等到了张说,不料来人却是个中年男子。 李白欲行大礼,那人忙制止道:“李郎不必如此,我并非家父,受不得此等大礼。” 原来是张说的儿子,李白恍然,怪不得他如此年轻,于是笑道:“原来是大理寺卿,失敬失敬。” 张均以手示意李白入座,抱歉道:“家父昨日刚饮了酒,今日便有些头疼,刚刚请了郎中来看,这才怠慢了李郎,还望李郎勿怪。” 李白心想估计是那老头儿心情不好罢,倒也不揭穿,笑道:“无妨,贵府的茶可是上上品,平时我还尝不到这般好的,今日也算是沾了长相的光了。” 让客人喝了一肚子的水,张均闻言愈发愧疚,道:“李郎若喜欢,待会儿走时大可带些回去给夫人尝尝。”顿了顿,他叹了口气,道,“家父年轻时脾气就不大好,如今年纪大了,愈发的喜怒无常,我身为儿子都无法揣测到他在想什么,如今也只有万事顺着他了。” 李白理解道:“张相毕竟是大智慧之人,有大脾气也是理所应当,三次为相,也唯有张相一人了。” 张均对李白这番话很是受用,他虽然知道自家父亲性格暴躁,又喜好贪婪,但自己说出来和别人口中说出总是不一样的,不管李白这番话是否真心,起码在他看来,李白的到来并非只是想要巴结张家。 “李郎作的诗家父前几日还看过几首,当时还称赞如今后生可畏,今日李郎登门拜访,家父本是高兴的,只是时机不巧了......” 李白忙道:“不碍事,左右某闲来无事,日后再来拜访,张相莫要嫌我烦恼就是。” 张均哈哈笑道:“李郎说的哪里话,只是你这一大早来此,家中撇下了不少人罢。” 李白无奈道:“我出来的早,不曾看见什么人。” 张均又是哈哈一笑,觉得眼前这俊逸才子非是那读书死脑筋之人,倒是风趣幽默的很,极有意思。 于是张均也起了结交之心,对李白也多了几分的尊敬,他认真的打量了一番李白,笑道:“李郎年纪轻轻,却如此惊才绝艳,实在是令人艳羡。” 李白忙谦道:“不敢,不过是偶得了几位贵人的眼缘罢了,否则会有谁知道我李白的名字呢。” 张均摇头不认同道:“不然,若李郎没有真才实学,怎么元道长以及贺公都对李郎赞赏有加?李郎莫要谦虚了。” 李白不作多解释,淡淡一笑:“既然张相今日不便,那某改日再来叨扰。” 张均阻道:“哎,李郎何必走这么急?午间便在这里用膳罢,某与李郎有缘结识,当饮几杯。” 李白不好推拒,亦有结识之意,从善如流道:“如此也好,只是某初来过于叨扰心中难安,不知这长安城哪家的酒好,还请寺卿带路则个。” “好好好,那就如李郎所言,待我换身便服就来。” ****** 华灯初上,街上人烟散去,李白喝的面色苍白,被墨青搀扶着走出酒坊,抬眼看前面的张均早已不省人事,酒量差得很! 亲眼看着张均回了府,李白这才坐上马车回了自己的家。 那些候在门外的人不过晌午便走的干干净净,这时候门前格外冷清,却仍留着几盏灯,李白知道这是许萱吩咐的。 走回内院的路上都是有灯照着脚下,倒是不怕会摔跤,李白越走越稳,越走越快,很快便看到内室里传来的微弱的灯光。 “娘子应是睡下了。”李白喃喃道。 墨青借口道:“应是等了李郎许久,实在受不住才睡着了。” 李白点点头,站在院门口静静看着,顿感心安,今日去拜访张相本就抱着被拒之门外的心情,却不料结局这般好,张均对他已然彻底改观,下一次再去拜访,见到张相应是不难了,只是......他却要好好想想何时再去! 许萱半睡半醒间仿佛听见李白的声音,睁开眼睛果然看到李白刚刚沐浴完毕,周身仍带着一丝酒气,脸色却没有之前那般差了。 “何时回来的?我竟是不知。”许萱挣扎着要起来,却被李白又按了回去。 “看你睡的香,没忍心叫醒你,是我回来的太晚了。” 已经醒了,许萱暂时也没有了睡意,看着他收拾桌旁的书籍,躺到她的身边。 “是不是今天去相府不太顺心?”许萱担忧的看着李白的神情,虽说有贺公为李白开路,只是这宰相的心里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那倒没有。”李白将许萱搂在自己胸前,低声道,“虽然没有见到张相,却见到了张说之子张均,几番言论下甚是投缘,至于张相倒不急于一时了。” 许萱闻言放了心,没有被拒门外就已很好了,况且李白还结识了张均,于是安慰道:“慢慢来,但张相脾气不好,也不可过于晾着,李郎要把握好那个度。” 李白拍了拍她的后背,道:“我自然晓得,你放心就是。” 许萱安了心,反正也睡不着了,便和李白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话:“李郎和宰相长子都聊了些什么?” 李白想了想,道:“无非是些诗词,不过他今日提起朝廷中数位大臣,还有当今玉真公主,多说了些他们的性情和喜好,无非是怕我日后与他们见了失礼顶撞,也算是个提醒。” 许萱却有另外的想法:“李郎如此率真当属难得,若和其他人一样小心翼翼,反而倒是无趣了,只是......”只是那些贵人的心思不好拿捏,谁知道哪一句话得了他们欢欣,哪一句触了他们的逆鳞。 “再如何也都是人,不会把我怎样的,况且他们还不知道我将来会如何,自然会谨慎着些。”李白漫不经心道,似乎不怎么把那些官员放在心上,却在思考张均如何会提一位女子,即便她是公主。 许萱也满心好奇:“玉真公主?说起来,我今日还见了一位公主呢,只是没有看见正脸,不知道长什么模样,单看那个背影,都是风华绝代的一位美人。” “哦?”李白挑了挑眉,“你今天还碰见了公主?这般巧合!” “是啊!”许萱点点头,道,“可惜只看见了个背影,说起巧合,今儿个还见到了宠之,他旁边的一位华衣男子,正是那日你我进城时看到的那个人,原来他与宠之相识,应该也是官宦之后。” 郝象贤素来结识许多官宦子弟,况且他又常年在太子身边,正是许多人巴结的对象,行事说话更为嚣张跋扈,怕是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记恨在心,若他一直得势也就罢了,只怕他一朝失势,周身俱是落井下石的小人。 “回头你嘱咐他待人莫要过于苛刻,熬得日后太子登基,他的荣华富贵也是享之不尽的,莫要做傻事。”郝家的人唯有郝象贤给他印象最好,也正是因为他在太子身边做事,郝家才不至于许家如今这般光景。 许萱记在了心里,看着一脸认真的李白打趣道:“李郎何时这般关心他人官位之事了,自己的都未曾上过心。” 李白笑道:“贤弟屡次帮我,况且他又唤你一声阿姐,算不得‘他人’。” 许萱抿嘴道:“今日出门不仅见到这些贵人,还听到一个好典故。” 李白好奇道:“什么好典故?” 许萱斜睨了他一眼,幽幽道:“听说书的讲,长安城最近来了一位谪仙人,被贺公偶遇,一见惊为天人,又闻其诗旷古绝今,解金龟换酒,名动京师。” 李白听闻哈哈大笑起来,竟是笑的都快岔气了,断断续续道:“这......这也着实太过离谱了些,怎的不说我是神仙,文曲星下凡?” 许萱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说你是文曲星下凡?听闻你字太白,还说你是太白金星下凡来历练呢。” “哈哈哈......”李白笑了一阵,道:“还真说对了,我这老底都被人揭了去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许萱白了他一眼,嗔道:“不正经,你说这些不会都是贺公让人传出来的罢?” 李白终于不再笑了,嘴角抽搐了几下,道:“不会吧......他老人家应不会这么无聊,应该是那些人闲来无事,饭后闲谈罢了。” “不管如何,李郎如今名气愈发的大了,圣人应该也早就听说了,李郎可要早些做好准备。”李白进宫是早晚的事,许萱心里七上八下,总是在担心着什么,希望不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没什么好做的,他要见便见,不见我们过段时间就走,走走停停,轻松自在的很。” 也是,李白何时担心过这些事情了,向来都是随心所欲,不畏惧,不胆怯,有着寻常人拍马莫及的胆量和勇气,许萱知道,那都是源于他的自信! “能放走如此一个才华横溢之人,这圣人也是‘旷古绝今’了。”许萱打了个哈欠,道,“我打赌他肯定会宣你入宫,李郎可要与我下赌注?” “赌什么?”李白好笑问道:“好像上次是娘子输了的,只是不知道这次的彩头是什么。” 许萱哼了一声,道“这次你怎么就觉得还是我输呢?只等着瞧好了。” 李白不在意一笑,见她困的眼睛都要睁不开,把被子给她拉好,一手轻轻拍着她,一边在她耳边柔声低喃:“睡吧。” 李白静静看着许萱的睡颜,如何也猜不透,到底你是希望我入朝呢,还是就此分道扬镳,我们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偏偏她什么也不说,他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翌日,许萱醒来的时候,李白已经不在身旁了,问过朝青暮雪,说是一大早便有人来寻,李郎出去会客了。 许萱便有些担心,莫不是昨日等在门外的那些人?若真是,只怕无论如何今日也躲不过了。 “李郎现在是在前厅,还是出门去了?”许萱边穿衣服边问道。 “方才还在前厅,此时却是不知了,不如婢子让人去前面问一下?”朝青见许萱面上神情凝重,也跟着紧张起来。 许萱刚点了头,外面便传来丹青的声音:“娘子,李郎让小奴给娘子带个话,中午不用等李郎用膳了,有人相邀去了郊外,大约晚些才能回来,让娘子不必等,也不必担忧,李郎心中自有分寸。” 许萱闻言心里好受了一些,但仍止不住的担心,想了想,她决定去拜访一下贺公的夫人。 第57章 长安一片月(五) 经人打听, 不想贺府离他们家就隔了两条巷子, 也是缘分。 许萱索性带了礼亲自走过去,贺府院落极大,她走了许久才找到正门, 亦无门卫看护,看起来过于沉静。 朝青上前试着敲了敲门,许久才有一门童在里面问了句:“谁在外面?” 朝青看了眼许萱,扬声道:“劳烦通报一声,李许氏娘子前来拜访。” 里面的人咦了一声, 将门开了个缝探出头来, 先打量了一眼朝青, 又将目光移到许萱身上,忙收了回来, 道:“原来是许娘子,还请稍等,小奴这就去通报。” 朝青奇怪道:“这贺府也是大户人家, 怎的门口也没有个守卫,平时都没有人上门拜访么?” 许萱打量着贺府的大门, 上有两个貔貅雕刻的栩栩如生, 道:“应是主人都是喜静之人, 况且贺公的名望众人皆知, 自然不会有人前来做些冒昧之事。” 朝青点了点头,笑道:“看那小奴的样子像是听说过娘子的,我们不过才来几日, 看来李郎如今的名气确实不得了了。” 许萱莞尔一笑,没有回答。 那个小奴去而复回,模样比原来还要恭敬几分,打开大门请许萱入内,并道:“贺公去和崔郎饮酒去了,应该很晚才回来,夫人已经在花厅等着娘子了,娘子这边请。” 许萱听到贺夫人已经在等自己,忙加快步子跟在那小奴后面,贺府院内下人稀少,因而四周也十分安静,除却几人匆忙的脚步声,喂剩下院内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人烟稀少,院落自然也不大,不过片刻便走到花厅,那小奴止了步子,朝许萱拱了拱手:“夫人就在里面候着,小奴就不进去了。” 许萱点点头,打量了一下门厅上悬挂着的流苏,心想这贺夫人也是讲究之人,看这物什并不贵重,却极为细腻,也不知是出自谁的手,这般巧妙! 许萱走进花厅,抬头正见一位年龄约五十的妇人坐于上座,慈眉善目很是可亲,正满脸笑容的看着她。 许萱上前行了礼,贺夫人忙让了座,打量着许萱的眉眼,笑道:“许娘子长得十分像三娘,只是这气质却和许相公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贺夫人口中的三娘是许萱的母亲,她疑惑道:“不想夫人竟见过我母亲。” 贺夫人笑道:“你母亲那时还在长安城,平时宴会也是常见的,只是她那时还是个小姑娘,现在时间一晃,她的女儿都这般大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许萱闻言也不禁感慨,后来阿公被贬,家中人才因此迁到了安陆,如此说来,许家与长安城的一些达官显贵也算是有些渊源的。 “记得你母亲小时候身子就不太爽利,她现在如何了?”贺夫人眼中的关心并不作假,在她记忆力许萱母亲的模样还是当初那个年幼清秀的小姑娘。 许萱深感安慰,原先的一些紧张感也消失不见,只像是在和家中长辈对话一般。 “母亲她身子还是不大好,总是吃药,郎中说不要过度操心,平时注意一些,便不会有大碍。” “那便好,我如今年纪大了,恐怕这一辈子也见不了你母亲一面了,能见你一面也颇觉亲切。早几日听我那老头说见着一位绝世才子,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今日听说那才子的娘子登门拜访,不想竟然是你,也是缘分。” 许萱腼腆的笑了笑:“不想几日前偶遇贺公,还会有今日这样的缘分,李郎之才情能得到贺公的垂青,也属意外之喜。” 贺夫人道:“意外?我看不见得,若是明珠早晚都有大放异彩的时候,只是早晚罢了。” 许萱不好再继续谦让,看了眼门厅处的流苏,笑道:“今日来拜访夫人实是有些冒昧,李郎感谢贺公际遇之情,屡次嘱咐妾身要来探望一下夫人,只是一进门,便看到这门厅处的流苏甚为打眼,真是好看又精细。” “那是我亲手做的,闲来无事,你若实在喜欢,我那还有许多,挑一些回去便是。”贺夫人对许萱喜欢自己做的东西感到十分高兴,神色也为之兴奋起来,“那老头还总是说我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现在虽然眼神不必以前,但手上的功夫却还是利索的。” 许萱闻言也来了兴趣:“既然夫人如此喜欢,若是不嫌弃我笨,抽空便教教我罢。” 贺夫人惊讶道:“你这么喜欢?”见许萱肯定的点头,遂高兴道,“既然这样,看来我以后不必寂寞了,无论何时你只管过来,到时我们一起,也轮不到我教你什么,便在一起说说话,练练手上的功夫,也好过每日什么也不做。” 许萱忙“哎”了一声,甚是高兴。 言罢,贺夫人便将许萱请进了内室,让人将针线拿了出来,又对许萱道:“说起针线,这长安城内要数玉真公主府内的绣娘最为优秀,单看玉真公主每日的着装,那绣工着实令人惊叹。” 许萱不知道怎的,忽然又想起昨日偶遇的那位公主,忙问道:“玉真公主?听说玉真公主今年已经三十有六,容貌却似二八年华一般,也不知真假?” 贺夫人闻言无谓一笑:“不过都是些拍马屁奉承的话,哪里就有那么小了,说是二十七八还差不多。” 许萱想着那曼妙的背影,不知是玉真公主还是她的姐姐金仙公主。 “如此说来,既然玉真公主已经有了如此好的绣娘,想来也不会去那些成衣铺了,公主贵为天之骄女,自然与我等俗人不同。” 贺夫人道:“谁说家中有了绣娘就不去外面的成衣铺了?公主虽有万贯家财,奴仆无数,房屋无计,却也是有颗凡俗之心的,若是只一昧穿家中绣娘制作的衣裳,却跟不上这流行,自然心中是不舒服的,故而绝不能落了别人后头。” 既然这样说,那日也便很有可能还是玉真公主了。 贺夫人又道:“说起来,玉真公主就住在终南山别馆,离此地极近,也经常会见到她出门游玩,只是......” 许萱很好奇,问道:“只是什么?” 贺夫人有些不好意思说,她看了一眼许萱,心道她也已为人妇,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于是道:“只是这玉真公主不太喜欢与一些夫人小姐玩耍,反而喜欢和一些才子名仕墨客往来,在她那别馆中也住着一些文人雅士,公主殿下也是个爱才之人。” 说是爱才,许萱已然了解贺夫人所说是何意思了,这玉真公主可是圣人的御妹,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许萱笑了笑,忽然想起以李白的才华定然是凌驾于那些文人墨客之上的,如此说来,那玉真公主知道了,岂不是也要打李白的注意了? 贺夫人似提醒般道:“听说眼下在玉真公主身边最受宠的一位才子,是位名唤王维的,听说他相貌也是一等一的俊朗,不过还比不上崔郎,崔郎的容貌才是惊人呢。” 许萱听得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崔郎?” 贺夫人似乎很久没有人和她这般闲聊了,话也变得多了起来,耐心解释道:“崔郎名唤成辅,字宗之,齐国公之子。” 许萱恍然大悟,原来是此人,先前那小奴说与贺公一起饮酒的人想必就是此人了。 “崔郎才情比王维如何?”许萱好奇道,也不知比李白又如何。 贺夫人认真想了想,道:“不相上下吧,应该说各有千秋,只是你贺公他更喜欢宗之一些,我想是因为王维经常与玉真公主厮混的缘故,纵然他有绝世才华,也入不了那老头的眼了。” 那倒是,贺公一看就是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许萱想着李白去拜见了宰相张说,也不知道贺知章知道了会怎样想。 果然,贺夫人也在想此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听说昨日李郎去拜见了宰相?可是属实?” 许萱忍着笑意,答道:“确实如此,但并未见到宰相本人,听李郎说,他与其子张相聊得很是相投,那张相还约李郎日后相聚呢。” 贺夫人点了点头:“张相此人倒还算正派,比起他那个性格暴躁的父亲好多了。” 许萱不敢在贺夫人面前对宰相置于评价,只得闭嘴聆听,希望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帮到李白。 贺夫人似乎对张家不愿多说,话题强行结束,她开始细心教导许萱该如何做流苏,许萱也只好将心思收了回来,认真学习。 郊外,古亭内。 李白看着面前陌生的一众年轻男子,心中冷笑一声,只见一人上前傲慢的问道:“你就是长安城内新来的李姓才子?” 李白淡淡一笑,道:“在下正是李白,字太白,还未请各位尊姓大名。” 那几人冷笑一声,似是十分不悦,其中为首之人道:“吾乃长安六大才子,你竟然没有听说过我们的名讳?” 李白诚实道:“确实没有听说过什么六大才子,李某愚昧,还请告知。” 那邀请李白来的男子小心翼翼看了为首的男子一眼,道:“才来了几天,没听过也是情有可原......” 李白却认真问道:“从未听说过长安城内有六大才子,想来是李某我孤陋寡闻,还请各位自我介绍一下。” 那几人对视一眼,一一介绍了自己,李白从未听过,了然笑道:“不知六大才子的称呼,是何人赐予各位的?” 几人不想李白如此不要糊弄,那带他来的男子结结巴巴开口道:“是.....是我们自己想的。” 李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也不去拆穿他们,问道:“昨日你们亦在我们门口等着的?” 那男子看了眼其他人,道:“昨日也是只有我一人,他们都在这里等着。” 李白点点头,大方入了座,先是闻了闻石桌上的酒,见与自己娘子酿的相差甚多,便不打算品尝,只得无趣问道:“不知几位请我李某来此,有何贵干?” 那为首之人这才复又开了口,循循善诱道:“听说李郎才华横溢,便想与李郎结为至交,不知李郎给不给这个面子?” 这便是拉拢他了,也不知这几人背后又是谁,李白想了想,贺知章没有拉拢他的必要,要说宰相张说,昨日自己亲自上门就没有出现,更不能是他。那会是谁呢?看样子他对长安城内的了解少之又少,回去要请教一下宠之了。 “能与各位结识,是李某的荣幸,但李某实在不敢高攀。李某初来乍到,对长安城内一无所知,有些不懂之处还要请教各位。” 那为首之人对李白这番谦虚很是受用,忍不住“指点”一番。 “这长安城内,除了当朝圣人,便是两位公主殿下,而相比于金仙公主的一心向道,玉真公主广纳贤才,有皇家风范,乃是我等倾慕的对象啊。” 一个白身竟然敢说对公主殿下有倾慕之情,如此过于直白,可见此人平时的态度和玉真公主的纵容了。 李白心中冷笑,面上却带着恭敬,问道:“公主殿下居然有如此容人雅量,着实令人惊叹,除却各位,不知还有多少得意门客呢?” 那人继续道:“公主殿下最为爱才惜才,馆内的贤人雅士也多不胜数,李郎莫不是以为自己有稍许才情,又生的这般标志,以为会得公主殿下的垂青罢?” 眼看李白属于同类,完成任务的同时又感到些许敌意,似乎对此事也驾轻就熟了,竟将自己当做前辈一般对李白指指点点,李白见他比自己年幼许多,倒也不恼,笑着连连点头,却令这所谓“六大才子”心生不解。 以往遇到这些才子哪个不骄傲自大,哪能容忍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指教,况且他们无论年龄才情还是名声,都比不得对方,这李白无疑是个另类的。 “各位所言颇有道理,只是说了这许多,你们家主子是不是要出来了?”李白以手击桌,神情悠闲,仿佛他才是刚才指教别人的人。 那几人相互对视一眼,莫名其妙的看了李白一眼,道:“我家主人事物繁忙的很,没空见你,有我等便足够了。” 既然主人没来,李白也没了待下去的必要,于是起身道:“多写格外的款待,家中还有要事,改日有缘再聚,就此别过。” 说罢也不等众人说些什么,甩袖扬长而去。 众人目瞪口呆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听得屏风后面一声咳嗽,众人忙回神,冲那屏风后曼妙的身姿行了礼,道:“不知殿下何时来的,未曾发现还请殿下恕罪。” 屏风内娇哼一声:“早就来了,看你们侃的忘乎所以,便没有打搅,今日之事就先搁置罢,算你们任务完成了。” 众人没想到此番如此简单,忙高兴的行了礼,大赦天下般兴高采烈的离开了。 四周除却奴仆再无人迹,屏风后那曼妙身影动了动,忽而走了出来,只见她穿了一身桃粉色衣裙,腰间配着一柄白色玉坠,头梳宫髻,上戴金钗,手拿宫扇,以扇掩面,露出一双狭长魅人的丹凤眼来,只那一双眼睛,便足以将人的魂魄都勾了过去。 赫然正是当今圣人的御妹,玉真公主。 “李白?”她娇笑一声,“有趣,有趣。” 第58章 长安一片月(六) 时间尚早, 李白回了一趟家中, 见许萱出门还未归来,便又带着墨青去街上转了两圈。 长安街上人群拥挤,实在不是闲逛的好地方, 李白被连撞了三次之后,打算远离这是非之地。 “哎,这位不是摩诘先生么,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酒馆里来了?” 李白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位身穿月牙色的男子站在一家酒馆前踌躇, 那酒家面带欣喜, 似乎眼前是位稀客, 难求一遇。 那男子轻笑了一声,道:“素闻贵庄内郎官清最为出名, 于是慕名而来,还请店家莫要藏私。” 那酒家疑道:“不想摩诘先生如今也喜欢饮酒了?” 男子微微侧头,李白见他面容清秀, 皮肤略白,年龄与他不相上下, 浑身上下透着读书人的儒雅, 隐隐地显出几分的清高来。 “非是我要饮酒, 今晚玉真公主设宴, 宴请众多文人墨士,故而令我来采购贵庄的郎官清,可否劳烦店家送到终南山别馆去?” 那店家忙道:“这个自然可以, 只是我这酒窖里郎官清的存货已然不多,怕是不够公主宴请宾客的,这个......” 男子闻言皱了下眉,犹豫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劳烦店家将剩余的所有存货都送到公主馆内,其余......再看公主的意思罢。” “酒待会儿就送到公主府上,先生还请自便。” 男子左右看了看,朝一方向走去,忽发觉有道视线一直环绕在自己身上,遂顺着直觉看过去,正见一位容貌惊人的男子望着自己面露微笑,顿时疑惑地想自己是否与这位男子有过交集,只是如此出色的相貌,以前见过的话定然不会忘记才是。 “敢问这位仁兄......我们可是以前见过?” 李白丝毫没有被发现“偷窥”的尴尬,反而不慌不忙道:“应当是没有,只是这位先生给我的感觉甚是熟悉,好像我一个故友。” 男子点点头,上下打量李白一番,肯定道:“仁兄应是刚来长安不久罢?” 李白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男子笑了笑:“我虽不是从小长在长安,却也待了许久的时间,对这长安的一草一木甚是熟悉,仁兄如此惊人容貌,以前若是见过定然会记忆深刻,然而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到,以前不曾,那么仁兄定然是最近几日才来长安的。” 李白哈哈大笑了起来:“没错,某确实这几日刚来长安,对此地还不熟悉,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男子摆了摆手“仁兄是来赶考赴试的?” 李白摇摇头道:“非也,只是闲来无事,与家眷一同游玩至此,大约会多住些日子,毕竟长安这般大,非几日时光可以游完。” 男子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叹了口气,道:“仁兄这样豁达的人真是羡煞旁人,可惜我壮志未酬,不敢有丝毫懈怠,像仁兄这样肆意游玩的心思也只能想想了。” 他的一句壮志未酬让李白沉思了片刻,他从对面男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先前的影子,可又和自己不同。 “仁兄如此亦让李某为之羡慕啊!”李白略带苦笑,只是如今他的志向已经动摇,似乎心中也没有以前那般悲楚了。 “李?莫非你就是进近来风靡长安的李白?”男子似乎对李白很是好奇,眼中带着惊喜和探索。 李白愣了一下,刚要回答,忽听得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替他答道:“摩诘所猜不错,此人正是昌明李太白。” 李白回头,见来人正是前些日子偶然遇到的贺知章,他心中又惊又喜,忙行礼道:“不想竟在此遇到了贺公,白正要上门拜访,只是恐扰了贺公清净。” 贺知章摆了摆手,道:“不妨,这几日我亦不在家中。”而后他又让了让身子,介绍身后那人,“来来来,你们都是年轻人,日后也少不了打交集,早些认识也好,这位便是宗之,姓崔,名成辅,日用之子,想必你们也是听说过的。” 崔日用的儿子?李白顿时来了兴趣,只见眼前这位翩翩美少年身着普通衣褛,但仍遮不住他与生俱来的贵气,眉宇间与李白不同的俊美,一双眼睛明亮清晰,看起来纯净正直,李白自问已经不及这位少年人的纯真了。 贺知章又向崔宗之介绍道:“这位你们早些就认识了的,王维,字摩诘,不仅才华横溢,更擅长书画,乃画中有诗,诗中有画,太白,日后你可要多多向他请教一番了。” 王维忙谦虚道:“贺公过奖了。” “李郎,字太白,若说他非是文曲星下凡,我自是不信,否则怎能写得如此一手好诗,我等拍马莫及啊!”贺公满眼赞赏,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十分看好李白。 崔宗之与王维早先就接触过,如今见到李白,对他自然最为感兴趣。 王维看了看崔宗之,又看了眼李白,笑道:“原本已经觉得宗之相貌出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如今见了太白,方知天外有天,你二人站在一处,竟然让某难分上下,也怪不得李郎如今有‘谪仙人’这样一个美誉了。” 李白哈哈一笑,打趣道:“兄台过誉了,外貌乃是赞美女子之语,尔这番赞我等两个大男子,真不知是该谢谢仁兄,还是要找仁兄讨个说法了。” 王维见他性格爽朗,也不再拘谨,笑道:“自然是赞美,李郎与崔郎可谓是不相上下,真是让我这等普通人无容身之地,想崔郎如今家中门楣几乎要被媒婆踏破,不知李郎是否也有此忧虑呢?” 贺知章闻言笑道:“摩诘如今也操起媒婆的心思来了,莫非你家中有未嫁的女眷?那可就不巧了,太白如今已经有了娇妻,两人琴瑟和鸣,伉俪情深,怕是没有什么机会喽。” “哦?”王维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李白,“李郎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原来竟然已经娶妻了,不过也是,如今十五六岁娶妻的比比皆是,莫非李郎膝下也有了儿女?” 崔宗之笑道:“崔兄以为未成大业不得娶妻,难不成别人都得和你一样?” 王维顿了一下,晒然一笑。 贺知章道:“你们二人年龄相同,既然结识也是缘分,日后大可直呼姓名,仁兄来仁兄去,既累又疏远,不好。” 王维又是一惊:“原来太白和我同岁?真是看不出来,唉,看来容颜果然很重要,我倒是显得比太白大了好几岁。” 李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哪有,我倒是羡慕摩诘的成熟稳重。” “你们俩啊!莫非是有了换脸的打算?”崔宗之调侃道。 王维眨了眨眼睛:“我倒是乐意之至,只是不知太白是否舍得?” 李白笑而不答,贺知章若有所思的问道:“听说今晚玉真公主设宴?不知都宴请了何人?” 王维闻言收敛了笑意,贺知章不喜玉真公主身边围绕的文人已然很久,虽然没有对他过多表示,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王维心中清楚,平时自然也不会对贺知章多加拜访,两人见面也只寒暄几句,不会过深交流。 “都是一些未有功名在身又颇有才气的文人墨士和画客,贺公也要来凑凑热闹么?” 贺知章笑着摇了摇头:“玉真公主并未给老夫下帖,若是贸然去了岂不是不请自来?” 王维淡淡道:“能请到贺公,也是我等的殊荣,公主殿下想必也会十分惊喜。” 贺知章呵呵一笑,并未将他那表面话放在心里,对玉真公主的所作所为也丝毫不屑。 “李郎与太子身边的红人郝象贤可有交际?”贺知章转头问向李白,似乎觉得这俩人相识颇有些不可思议。 李白忙解释道:“宠之是李某岳父世交家的儿子,故而平时会有一些交集,宠之为人爽朗,待人以诚,对我和娘子都十分热情,我们亦当他亲兄弟般对待。” 李白言毕,忽然发现面前三人神情各异,互相对视一眼,似乎要说些什么,终将没有多嘴。 “怎么?”李白不解道。 贺知章捋了捋胡须,道:“近来听闻他最近常和你走动,故而有此一问。” 李白皱了皱眉,思索道:“也只与他见了那一次,最近还不曾见过,他时常在太子身边做事,定然十分繁忙,哪有时间经常来我这里走动,莫不是贺公听错了?” 贺知章淡然道:“许是我听差了,你们年轻人有话说,老夫我就不掺和其中了,时间也不早了,这便回了。” 三人站成一排,一齐恭送贺知章离去。 他刚走开几步,就见一旁的酒店里推推嚷嚷的走出几个人来,似乎是喝醉了酒,嘴里骂骂咧咧的似乎要打起来了。 那几人身上俱穿着锦衣华服,店家站在一旁谁也不敢劝,生怕得罪了哪一家的权贵,这世家子弟如此无德无礼,当真是一大笑柄,几人并不想理会这等肮脏事,却听见一人大着舌头骂道: “区区一个商人之子,不过是早些年赶到了好时候,如今能让你买个官当当,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了?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自己那德行,还敢在长安城里撒野,若不是看你手中有几个钱,早把你轰出去了!” 商人纵然卑微,但这人口中句句鄙夷,着实令人生恼。 李白细细的打量了那人一番,因喝了酒,一张脸上眼歪嘴斜的,完全认不出是谁,他又疑惑地看了眼被骂的那人,不仅感叹,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那人并不是什么生面孔,正是在安陆与李白有过几次照面的彭允,李白冷笑一声,贺公闻言停了脚步,问道:“李郎认得此人?” 李白似笑非笑道:“算是熟识,之前在安陆时与这人打过几次照面。” 贺知章了然的点点头,崔宗之在一旁解释道:“此人正是显庆年间以经商致富,后捐绢布二万段助军,充作军费的彭志筠之孙彭允,唐高宗曾特授奉议郎,并布告天下以示褒奖。” 贺知章恍然道:“原来是他,此人我却是不了解,如何这般被人欺侮了去?这几个小子都是一些成不了气候的纨绔子弟,与这些人一处厮混,想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崔宗之笑容里带着深意:“商人后代想光宗耀祖,终归是有些困难,况且他身上又无独特之处,只凭着当年的恩惠觅得一席之地,如今看来,却是不稳了。” 贺知章看了眼崔宗之,又看了眼李白,意味深长的问道:“如此,那我等是否要帮上一帮?” 李白怔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笑道:“既然算是李某的故人,就劳烦贺公伸把手,此番恩情某自当记在心里。” 贺知章也不与他客气,点了点头,上前几步,他本就做了几十年的官,又颇有名气,单是往那一站,周围的气压顿时低了下去。 四周安静了一下,那个一直喋骂不休的人忽然看到一个六旬老头站在自己面前,碍于面子他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便对着贺知章指指点点道:“你这个老家伙,眼睛瞎了么?看不到本官在教训人么?还不快给我闪远点,小心贱你一身的血,你这条老命也跟着去了西天。” 贺知章冷笑一声,并未回答,那人身边有未喝醉的,见眼前的老头有几分的眼熟,不敢造次,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见好就收赶快走人! 谁料那人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见贺知章不说话,只当他也是怕了的,顿时胆子越来越大,摇摇晃晃走上前竟是要对贺知章动手! 崔宗之忙站到前面挡住,他面容英俊,怒起来也极为慑人,那人忙往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子问道:“你又是何人?莫不是女扮男装?” 崔宗之被人羞辱,一双好看的眼睛冷光四射,冷冷道:“你可知你刚才辱骂的老人是何身份?” 那人酒壮怂蛋,此时也不知道惧怕为何物了,不屑道:“管他是谁,不过是个脑袋以下入了黄土的人,晾他也蹦跶不了几日了!” 崔宗之冷笑一声:“可怜啊可怜,还自称是做官的人,竟然连太常少卿都不识得,也未免太可笑了些!” 那人闻言顿时一个激灵,仔细看了看贺知章,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忙与身旁几人行礼道:“不知是太常少卿前来,失礼失礼!我等多喝了几杯,胡言乱语几句,少卿莫要怪罪,我们几个是熟识的好友,打趣几句罢了。” 贺知章哈哈一笑,道:“打趣?老夫还是头一次瞧见这番打趣人的,我怎么看着这位脸色不佳啊?你们几个小辈我虽然识不全,你们的父亲我倒是都知晓的,子不教父之过,看来老夫回去应当写个奏折禀告圣人,否则我大唐日后岂不是要毁在尔等手中?” 那几人闻言瑟瑟发抖,忙跪在地上痛苦哀求,之前的嚣张完全不见了踪影。 第59章 长安一片月(七) 夕阳西斜, 长安街上被夕阳的余晖染上一道绯红, 那几人落荒而去,当真是狼狈不堪。 彭允看着贺知章身后的李白,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朝贺知章行礼道:“多谢太常少卿出手相助,这番恩德公允必然铭记在心,日后有机会定然报答于少卿。” 贺知章笑眯眯的捋了捋胡须,道:“你也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太白罢, 是他开口说你是他以前的一位故人, 老夫这才出手相助。” 彭允面露复杂的看着李白, 他仍是以前那副淡然的样子,配上他那张清俊的面庞, 还是那么的让人讨厌! 他就定定的看着李白,似乎在等他先开口说些什么,然而李白只是面带笑容的站在那里, 轻风吹动着他一身素衣,飘飘若仙。 “太白兄, 多谢了!”长久的沉默后, 彭允脸色泛白的朝李白作了一揖, 不料李白竟然大大方方的受了。 “公允客气了, 举手之劳罢了。” 李白脸上的笑容似乎别有深意,却又只是平常般微笑,彭允捉摸不透, 众目睽睽之下也无法细究,若是往常他必然要说几句漂亮话,如何也要让贺知章对自己留一个好印象,奈何今日实在不是个好日子,被人这番羞辱,他此时只想回去好好想个对策,如何将那几人算计一番,再让他们对自己感恩戴德! “公允家中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改日再登门拜访,还请太白兄莫要嫌弃才是。”彭允生硬的说道。 李白欣然道:“那是自然,白在家中恭候。” 听到这话,彭允如释重负的快步离去,周围异样的眼光似乎要将他看了个清透,也不知道这李白什么时候来的长安,莫非近几日人口相传的“谪仙人”就是他? 还真是有本事,竟然入了贺知章的眼缘,还与崔宗之、王维等人站在一处,这俩人他也曾拜访过几日,不是出门不在家就是身子不适,总之就是拒而不见! 一丘之貉!也不知李白有何本事,许自正瞎了眼,这群人也瞎了眼! “哼,终有一天,你们会有来求我的时候!”彭允含恨的看着李白一行人,随手狠狠一挥袖子,从一旁狭窄的胡同离去了! “这人你帮了他,想必他不仅不会记住你的好,还会因此事更加怨恨于你,这样的人还是少些交集的好。”崔宗之一语中的,好意提醒李白。 李白知他好意,心中倍感欣慰,道:“宗之放心,我心中自有计较。” 贺知章见他几人不过片刻便如同相识了数年的好友一般,心中也十分高兴,遂放心的离去。 崔宗之放心不下,朝李白二人道:“我还是送贺公回趟家罢,两位自便,改日定当宴请二位一同饮酒畅谈!” 送走二人,王维笑道:“某也要回去赴宴了,在此闲置多时,也不知公主是否生恼,不如太白跟我一同赴宴?想来公主见到太白,也会为太白的才情所折服!” 李白忙谢绝道:“还是不叨扰了,摩诘有事自去便是,某也该回家了。” 闻言王维自然也不好多加挽留,两人互相道别,一东一西,各自离去。 李白回到家中,恰好看到许萱坐在榻上整理一些东西,他收拾好心情,凑过去看了看,惊喜道:“娘子的手竟然这般巧,我竟是不知。” 许萱将贺夫人教给自己的东西一一放好,笑着答道:“我原本不会这些,今日闲着无事去拜访了贺夫人,这些都是她今日教给我的,明天我还要继续去学呢。” “贺夫人?原来娘子今日是去了贺府,我说回来怎么没有瞧见娘子。”李白道,“出去走走也好,也怪我,本来是陪着娘子出游的,竟然将娘子一人放在家中,实在是不该。” 许萱却一点也未放在心上:“你有自己的事情,况且有些事情也不受你控制,我怎么能怪你呢?” 李白心中感到温暖的同时又感到些许愧疚,他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太多,虽然现在较之以前好了许多,但偶尔还是会忘记,他的前途本就举足无措,他自己都十分迷茫,更何况许萱了,而她依然没有一丝怨言的跟在自己身后,默默地支持着他,这让李白不得不慎重的走出每一步。 自从成亲以来,他觉得自己比以前成熟了许多,若说以前还是少年那般狂妄自大,为所欲为,而现在已然改掉了许多毛病,那些他自以为是的,自认为好的,其实换成另外一个角度去看,完全是现在的自己不屑的,嗤之以鼻的,这便是成长罢。 “我今日回来了一趟,见你不在家,又出去了,却在半路遇到了贺公,还有两个年轻才子,这长安城果然人才辈出,今日也才只见着了两个,可见我以前实在是井底之蛙了。” 说起才子,许萱想起自己在贺府打听到的消息,对李白道:“可是有个姓崔的?” 李白疑惑道:“娘子怎么知道?”随即不正经的调侃道,“莫非娘子一直在跟踪为夫?还是娘子又千里眼?” 许萱懒得理他,解释道:“今日去拜访贺夫人时,听贺夫人说贺公今日是和一个叫崔宗之的才子出门饮酒去了,既然你遇见了贺公,定然也会有那位姓崔的才子,不知他与李郎想必若何?” 李白收起玩笑心思,挑眉道:“文采如何现在还不知晓,只看他相貌如此出众,自然不是凡人了。” 许萱顿时来了兴趣,认真看着李白清冷的容颜,好奇道:“难不成比李郎还要好看?” 许萱夸赞李白容貌的时候少之又少,此时听见这话却不怎么高兴,心里有几分的不满,语气也带了几分的哀怨:“当然比我好看多了,人家还比我年轻几岁,又有才又有貌,听说要给他说媒的媒婆都要把他家的门楣给踏破了,娘子以为如何?” 许萱凭空想象,自然想不出那人的模样,只得作罢,见李白满脸不开心,心里好笑,道:“那另一位又是谁呢?” 李白不甚高兴道:“那人叫王维,在街上偶然见到,一见如故,不过那人给我的感觉有几分很想浩然先生,因此才对他另眼相看。” 许萱咦了一声,道:“王维?” 又是一位著名诗人,不过先前见过孟浩然,她现在也不怎么大惊小怪了。 “娘子认识?”李白奇怪道。 “不认识。”许萱笑道,“只是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许是今日听贺夫人也提起过罢,既然几日如此巧合,李郎如何没有与他们饮上几杯?” 李白想起后来碰到的彭允,若是没有他,说不定回去喝上几杯,不过大家都有事情在身,今日的确不是个最佳时日。 “他们有事在身,我也想早些回家,既然认识了,那么饮酒畅谈也不急在这一时,日后有的是机会。” 以前李白尚且不会在意彭允和郝知礼,而如今细细想来,心里忽然就有些堵得慌,这些本与许萱无关,她全心全意都是为了自己,然而那股子醋劲却不知怎的一股脑的涌了上来,眼前的女子是自己的妻,她的一颦一蹙只为自己,也只能为自己。 “娘子明日不要去贺府了吧?”李白忽然道。 许萱不解道:“为何?” 李白倾身过去,在她耳边暧昧道:“我怕娘子明日起不来......” ****** 许萱第二日果然起的晚了些,想到昨天跟贺夫人约定好了的,心里着急的不行,饭都未吃就急急忙忙往贺府敢去,李白听到消息时许萱已经出了门,顿时后悔起昨晚的任性来,也不知是因为许萱夸赞了崔宗之两句,还是因为遇到了彭允的缘故,李白觉得自己很少这般失控过,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了。 赶到贺府时,贺夫人已然坐在花厅里喝着茶等着了,看她脸色与昨日无异,许萱也拿不准她的心思,只得先行了礼,乖巧的坐在一旁。 贺夫人将杯盏放下,看了许萱一眼,语重心长道:“那些东西本就无聊的紧,你若实在没兴趣,也不必强求,年轻人喜欢这些东西的多,喜欢亲手去做的却少之又少,你也不必勉强。” 许萱被贺夫人说的脸颊通红,她不是故意来晚的,实在是昨日......许萱羞愧的无以复加,原因又说不出口,只得低着头认错,连声道:“实在是昨晚有事要做......以至于今日没能早起,对不住夫人,我并不是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更不是因为敷衍夫人才说喜欢,我是真的喜欢,还请夫人原谅我这一次,只此一次!” 贺夫人也不知是否相信了她说的话,脸上已经面无表情,只轻轻叹了口气,将许萱带去了内室,除了教她便没有其它话多说,也不如昨日那般亲切了。 以后一定要好好表现,让夫人看到自己的诚意,许萱心想,下次可不能由着李白胡来了。 李白在书房看了一会儿书,却什么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在想许萱会不会恼了自己,直到墨青送来一副请帖,他才从失神中走出来。 那请帖镶着金边,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请帖,李白忙问道:“是什么人送来的请帖?” 墨青想了想,答道:“是个小奴,不过那小奴衣着很是光鲜,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奴仆。” 李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看了一会儿那请帖,方才打开来看,上面写着后日请他到终南山别馆赴宴,署名正是玉真二字。 玉真公主邀请他参加宴席?李白有些不解,又有些了然,定然是王维回去和公主提起了自己,只是没想到公主会对自己感兴趣,而他对这位玉真公主的了解也十分单薄,仅限于她的身份罢了。 “既然是公主相邀,我若是不去,岂不是抗旨不尊了?”李白自言自语,想到玉真公主应该不是邀请自己一人,看昨日王维的表现,应当是参加公主宴会许多次了,看来公主喜欢将一些文人墨士收于麾下,而他也恰好因为最近几日风声正盛,这才入了公主的青眼。 李白想通,便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许萱去了贺府,李白也看不进去书,索性带上几本孤本让墨青装好,悠悠然的也去了贺知章府上。 贺知章因昨日饮酒刚刚起来用膳,听闻这李氏夫妇前后脚进来,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太白也是个极为有趣之人啊。” 李白入了客厅,饭菜已经撤了下去,贺知章朝他招招手,两人进了书房,李白将那几本孤本放在贺知章书桌上,道:“这几本书乃是我先前在昌明时无意间觅来的,已经照着亲手抄了一遍,便将原书赠予贺公,闲来无事时也可消磨时光。” 贺知章拿起一本翻看,意味深长道:“老夫可没有多少闲置时光可以消磨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李白闻言一顿,想起了许圉师,心中不禁感慨,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从怀中拿出刚收到的请帖,向贺知章请教道:“今日忽然收到玉真公主的相邀,李白初来长安,举目无亲,亦一无所知,还望贺公指点一二。” 贺知章接过帖子看了一眼,冷哼一声,对李白道:“若说起玉真公主的事迹,当真是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在此之前我先问太白一声,因何缘故娶了许圉师的孙女为妻?” 李白一怔,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直白的问他这个问题的人,其实凡是听说他娶得人是前宰相许圉师的孙女,便都会用一种意味深长或了然的眼神看着他,他当然知道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只是自己心中虽然坦荡荡,不免也为之堵心。 无论别人心里怎么想,嘴上说的却是另外一套,而像贺知章这般直白的目前也知他一人了。 李白如实答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贺知章认真的看着李白的表情,见他并不作假,神情缓和了许多,似乎对许萱很是好奇,继续问道:“那么太白认为许氏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提到许萱,李白的神情顿时变得柔和,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曾想过,那并不是一两个词语或者句子可以完全概况说的清楚的,“她是个很好的人,对于别人来说。而对于我来说,完全是个惊喜,是上天给我的恩惠,我爱惜如命。” 贺知章显然没有料到答案会是这番,他似乎很是震惊,好一会儿才道:“那你可知,在她心中你又是什么样子的?” 这回却是难倒了李白,他认真的想了想,许萱对自己很好,非常的好,但他却忽然发现自己除却这些,对她其它的了解甚少,而她对他却十分了解,他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他的思维方式,他的所思所想,她都会帮他想到,并为他处理好。 而他虽然一心都在想要尊重许萱的想法,事实上为她做的却又少之又少,李白心生难过,原来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 贺知章见他陷入沉思,便将那请帖交回他的手中,道:“既是公主相邀,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否则你就是不想要你这颗脑袋了。” 李白抬头不解的看着贺知章。 贺知章将李白送的基本孤本放好,一边提点道:“问你刚才那些问题,是看你是否与王维是同一种人,看来你们并不是。” 不理会李白不解的目光,贺知章兀自道:“其实走公主这条路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尤其是太白你的身份与寻常人有所不同。王维他虽暂时栖息在公主身边,但他有考取功名的资历,也就是说日后他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说话,即便有今日这番流言蜚语,而你不同,若今日你得了圣人的欢心,他日谁在圣人耳边说上几句,公主毕竟是女流之辈,依靠不得。” 李白听了他这一席话似懂非懂,贺知章叹了口气,道:“这条路,太白要坚持走下去,可谓是难上加难,但若是走出来了,那便是无限光明,太白,你可要想清楚了。” 李白没有立即给贺知章答复,他现在仍然举棋不定,或许以后会有什么意外逼得他不得不做出选择,然而现在的他还未下定决心,他心里顾忌着许萱,他想给她更好的未来,只是不知道他给的,是不是她想要的。 贺知章提点完,也没有丝毫逼迫他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此希世之才若是不用,实在是可惜。 “待会儿宗之会过来小坐,我们三人正好喝喝酒,你派人送信回家捎带来的酒,今日已经送到了,正好也让宗之尝尝,他定然也会喜欢。”言毕,他又打趣道,“正好你那娘子亦在府内,你可放心的在此饮酒,回去时正好一起。” 李白笑笑没有说话,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喝太多。 两人没有等多久,崔宗之便匆匆赶来,行李后喘息不停:“来的晚些了,待会儿我自罚三杯。” 以往贺知章都欣然应用,不料今日忽然道:“等下要喝的酒可不是以往喝的,你自罚三杯,我反而觉得倒是便宜了你。” 崔宗之面露不解,疑惑地看向李白,李白只是笑笑,待酒水布上席来,崔宗之闻到溢满室内的香气,顿时理解了贺知章的意思。 “这酒光是闻着就已然醉了,贺公是何处得来的?” 贺知章哈哈一笑,指着李白道:“多亏了李白,要不是他那多才多艺的娘子酿制出来,我等还不能有这等口福呢。” 崔宗之顿时露出羡慕的神情:“太白兄真是好福气啊!” 李白本也是嗜酒如命的人,遇上这俩人,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原来李白赠予贺知章的酒早就喝完了的,如今来了新的,自然是半刻也等不得,当即亲自给自己斟满了,使劲闻了闻,道了声好酒,连忙喝了个干净。 崔宗之见状也不客气,为贺知章续了第二杯,自己也自行品去了,反观李白倒像个不爱酒的人了。 “酒喝多了伤身,贺公以后还是少喝为好。”李白万万想不到自己还有这番劝说别人的时候,不禁笑了起来。 贺知章嘴上满足了,心里也跟着满足了,想起前两日还有一事未和李白说,于是问道:“听闻你前两日去拜访了李宰相?” 李白慢慢品着酒香,闻言答道:“是有此事,但那日并未见到宰相本人,只有宰相之子张相接见了我,后来还不曾再去拜访。” 贺知章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崔宗之放心杯子,提醒道:“宰相之子张相为人倒还可以,至于宰相......我等本没有资格在背后说当朝宰相,只是这宰相性格实在是......”他欲言又止,“总之,还是远着的好。” 李白了然的点点头,他心里也是清楚的,那日虽说日后会再来拜访,心里却没有了那个心思,与张相算是打了交道,至于宰相本人,见了或许不如不见。 “宗之若是喜欢这酒,回去我在书信一封,让家里人再多带着过来,宗之可自行带回去饮用。” 崔宗之惊喜道:“如此,那就先谢过太白兄了。” 这不客气的模样,倒与贺知章一模一样。 崔宗之笑道:“是太白兄自己提起的,又不是我自己涎着脸讨要的,若我假意客气推脱,岂不是见外了?” 李白闻言与贺知章对视一眼,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贺知章也跟着道:“这些恐怕我也喝不了多少时日,李郎让人多带些来,多存些备货总是不亏的。” 崔宗之道:“贺公真是贪心,这碗里的还未吃完,就先把锅里的也占上了,太白兄都说了家中自产多不胜数,难不成还怕日后你我没有好酒喝?” 李白淡淡一笑:“我看,明明是你比贺公还要贪心,莫不是后半辈子的酒都要我负责了?” 崔宗之忙道:“这是太白兄自己说的,我可没有这么说。” 三人一齐笑了起来,墨青站在门外,听到里面的氛围如此好,看了眼跟着崔宗之来的小奴,忍不住上前搭个话:“诶,大哥你姓什么?” 第60章 长安一片月(八) “跟着主子自然是姓崔。”那小奴冷冷道, 一脸的生人勿近。 墨青热脸贴了冷屁股, 生硬的扯出一个笑容,不再说话了。 李氏夫妇在贺府待了整整一天,回去的路上一个满脸笑意, 一个满脸愁容。 李白心疼自家娘子辛苦了一日,两人雇了辆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家里去,见许萱秀眉紧蹙,想起昨日自己做的荒唐事, 于是小心翼翼问道:“娘子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许萱靠在他怀里, 疲惫道:“今天一整天除却吃饭喝水, 都不曾歇息过,走时夫人也没有给我个笑脸, 我怕是真的得罪了夫人了。” 李白不解道:“怎么会?夫人一向是好性情闻名,你怎么会得罪了她?” 许萱闻言忿然道:“还不是因为某人,我今日若是早起些, 也不至于如此战战兢兢。” 李白顿时闭了嘴,心里愧疚却又满足, 只是这话却不能说出来, 转移话题道:“今日收到了玉真公主的请帖, 邀我后日到终南山别馆赴宴, 贺公跟我提了几点意见,我却是有几分的不解。” 许萱抬头看着他,问道:“贺公说了什么?” 李白顿了顿, 忽然想起另外一桩事情:“今天竟然忘了问贺公是否知道元道长的下落!说起来,与道长也有半年多未见了,贺公今日对我说公主那条路不大靠得住,这我倒是没有想过,况且公主殿下也不一定看得上我,再者,这条路要不要走,我至今还未思考好......” 许萱知道,李白这是遇到了人生最为重要的路岔口,此时的选择关乎到未来的命运,何其重要! “依附玉真公主?”许萱思索道,“虽然玉真公主现今的地位不低,可是她毕竟只是个公主,圣人心思难测,李郎若真想走仕途这条路,还是寻个更为稳妥的方法罢,我总觉得......不大妥当。” 说不怕李白会与玉真发生什么,那是不可能的,但未来的事情毕竟谨慎些的好,李白身份又与寻常求官的人不同,他娶了她已经落了人的口舌,若是在与公主混在一处,怕是会被有心人越传越偏,日后被圣人听去了,也是个隐患。 “为夫倒没有想过靠什么公主,仕途与我来说,已没有从前那般渴望,许是以前年少轻狂,现在年纪大些了,反而什么都看的开了。” 两人说着便已经到了家门口,本就与贺府极近,坐马车也是李白见许萱疲惫,不忍她走回去,于是不过说了几句话,便到了家。 李白扶着许萱下了马车,两人一边慢慢往室内走去,许萱一边想着玉真公主的事情,心里总有些不大舒服,但公主相邀又不能拒绝,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想来李白也是个有分寸的,现在的他不至于为了仕途毫无底线,所以...... “除了李郎,那崔郎可有收到请帖?” 李白神情一顿,随即懊恼道:“光顾着喝酒了,竟是忘了问他这事,宗之在长安待的比我要久,也不知一起是否也收到过请帖,况且宗之如此玉树临风,应该不会被冷落才是。对了,你可知宗之是何人之子?” 进了室内,许萱坐在榻上,朝青端来热水,将许萱的袜子褪了,轻轻放进温水中,一身的疲劳顿时消散了许多。 许萱靠在迎枕上,懒懒道:“何人之子?” 李白也跟着脱了袜子一同泡进去,大脚踩着小脚,十分舒适:“崔日用之子。” 许萱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后来忽然想起崔日用的名讳,惊讶道:“原来他是......那他日后岂不是要袭封齐国公的?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李白点了点头:“看他却丝毫没有任何架子,说话言辞又略显成熟,视贺公为师长,贺公对他也甚为欣赏,不过也是奇怪,听贺公的意思,玉真公主似乎对王维青眼有加,宗之较王维丝毫不逊,为何不是他呢?” 许萱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出来:“许是人家就喜欢王维那种的呢,这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也不是谁都喜欢长得好看的,跟个女人似的,许是觉得没有安全感罢。” 李白闻言嘴角抽搐几下,神情颇为有趣:“娘子......不会就是这般看为夫的罢?” 许萱但笑不语,将脚抬起,暮雪拿布帮她擦干了,许萱便躺回床上,舒服的盖上被子,一副就要睡去的模样。 李白知她疲惫,也不强求,见她戴着珠钗穿着衣裳就要睡去,忙伸手帮她卸了钗环,脱去外衣,许萱也不睁眼看他,一副沉睡的模样,任他摆布。 到了后日,原本晴好的天气突然就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墨青撑着一把伞,李白悠闲的走在前头,刚出家门,便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外。 车窗被掀开,崔宗之的俊容出现在李白面前,笑道:“太白兄快上来,我们一同去赴宴。” 李白满肚子疑问,却也只得先压下,待上了车,他看着一身光鲜的崔宗之,哭笑不得道:“宗之这是要去相亲?” 崔宗之手拿折扇,啪的一声打开半掩面,意味深长的笑道:“太白兄有所不知,这玉真公主十分喜爱才子,凡是有些才华的人她都要细细深究,只有一样,若是相貌英俊却有几分娘气,她是断然喜欢不起来的。玉真公主向来喜爱身着淡雅的男子。”说着他以扇指了指李白,“就似太白兄这类翩翩君子,公主最是喜欢。” 李白将他扇子移开,好言提点道:“某可是有家室的人,宗之莫要胡说,你今日怎么来了?也是要去公主的宴会?” 崔宗之装模作样的扇来扇去,叹了口气,道:“我本不想去的,奈何贺公怕你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万一坏了什么规矩,反而得不偿失了。要知道我从来都不参加公主这乱七八糟的宴席的,也就为了兄台你,舍这一条命了。” 李白微微挑眉,疑惑地看着他:“从未去过?公主给你下帖,你竟是敢拒绝?” 崔宗之耸了耸肩:“除却第一次去过,之后便寻些理由退却了,主要是玉真公主对我并不上心,故而才能捡个漏子,况且还有贺公给我做挡箭牌,这几年来倒是没有与公主见过几次面。” “所以宗之你这身打扮......”李白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便是重中之重?” 崔宗之但笑不语,一手掀开帘子,看着外面雨景,当真是一解近几日的暑气,凉快了许多。 李白感激贺公如此安排,有了崔宗之在一旁,他原本浮着的心也沉淀了几分,按照贺知章的说法,既然公主这条路非议不断,那么里面的人倒也不必深交,但未来之事也确实不好说。 李白此时对那玉真公主生了几分好奇,广交才子,想来也是个爱慕文才之人,生为女子着实可惜了些。 “那玉真公主已经三十有六,如今还未嫁人是何缘由?” 崔宗之瞥了他一眼:“玉真公主和她的胞姐金仙公主在年少时就做了女道士,圣人也曾要给玉真公主说门亲事,奈何那人后来不知所踪,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李白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见他面上俱是不屑,似乎比贺知章还要不喜那公主,原因大概等他见到了公主,自然就会清楚了。 终南山别馆并没有多远,下马车的时候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只是这小雨虽不会让人狼狈不堪,但淋在身上湿漉漉的却也不好受。 崔宗之索性让给自己打伞的小奴收了伞,和李白挤在同一伞下,两人如此优哉游哉的走近别馆,那门口的小奴看过帖子,忙将二人请进了花园内。 园内可见之处俱是身着长衫的读书人,三两聚在一处吟诗作画,或是高谈阔论,所到之处好不热闹,似乎所有人都识得崔宗之,见他忽然到访俱都一脸惊讶的样子。 李白凑到崔宗之耳边笑道:“看来宗之果然是稀客。” 那些人见崔宗之身边竟然还带了一个生面孔,偏偏那人比崔宗之丝毫不差,顿时疑窦丛生,纷纷猜想这样貌惊人的男子与崔宗之又有何关系,难不成这崔宗之拒绝玉真公主,莫不是个兔儿爷? “许久未瞧见崔郎,如今看着愈发的俊朗了,莫不是有什么秘诀,可不要藏私,给我等分享一二啊!” “是啊是啊,崔郎身后这位如同仙人一般容貌的又是什么来头?果然人以群分,我等长相如此拙劣,可是不配站在崔郎这一处的,只会令我等自惭形秽啊!” 崔宗之拿了把扇子,愈加显得他风流倜傥,此时又故意做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来,与李白初见他时稳重内敛的样子完全不同。 其他人听见声音慢慢都逐渐往这聚拢过来,将李白二人围在中间,有人好奇,有人看热闹,有人却是将不怀好意的眼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两人。 “两位仁兄过奖了,此人亦是玉真公主下帖邀请之人,你我皆是一样,如何不同?仁兄莫要自轻自贱了!”崔宗之向来与这些人不打交道,彼此看不过眼,那些人只当他是清高,不惜为伍,于是对待李白也是白眼相加。 李白似乎对眼前形势并不了解,依旧面含微笑,毫无拘谨的站在崔宗之身后,甚至还悠闲的四处打量园内的景色,对崔宗之道:“传闻公主不仅爱惜才子,更是对花草树木一类甚为感兴趣,吟诗赋曲无不围绕着这些美物,李某来到此地,着实是长了见识。” 那些人本来还只当他是与崔宗之一处来装模作样,不想这面容白皙,瞳孔色泽与寻常人不同的男子竟然姓李!最近长安城内谁人不知李姓谪仙人,被人传的如此神奇,令人无不羡慕和嫉妒! “原来你就是那位李姓才子?”有人质疑道,“怎么与传言不太相符?” “哦?”李白惊奇道,“那传言中的我又是什么模样?” 那人欲言又止,他旁边的另一位男子站出来道:“传言中的‘谪仙人’乃太白金星下凡,只道相貌俊美,看仁兄外貌......敢问从何而来啊?” 这人说出了许多人心中的疑问,李白相貌本就与中原人不大一样,他身上来自母亲的另一半血,使得他既像中原人,又像个外来人。 “白自昌明而来,诸位既然对李某如此熟悉,竟然不知李某的来处么?”他一丝紧张也无,面对诸多质疑的目光,他只淡笑回应,心却一点一滴冷了下来。 “这里可真热闹,怎么也没人唤我一声?” 众人僵持间,忽闻的一声娇笑声,只见亭后方缓缓走来一位红衣女子,她一步三摇,行走间如弱柳扶风,婀娜多姿,手中也拿着一把扇子,只是那扇子与崔宗之的不同,上面以金渡边,耀眼夺目,下面编者一根玉坠,上坠数颗珍珠,格外华丽。 众人见此女子,忙行礼问安:“见过公主殿下。” 不用别人提点,但看排场,必是公主无疑,李白跟在崔宗之身后行了礼,忽然发现站在公主后方的王维,看了他与公主的关系比李白想像的还要亲密些。 玉真公主拿开掩住面容的折扇,露出姣好的容颜,一双凤眼似有若无的扫过李白和崔宗之,轻笑了一声,道:“远远地就听见你们说的高兴,怎么我一来都安静下来了?” 方才讲话的其中一位男子忙讨好的笑道:“我等眼拙,竟然没有将‘谪仙人’率先认出,这厢正对李兄的到来感到惊喜,公主殿下可是全了我们这些人的好奇和与李兄一见的愿望了。” 玉真公主笑着看向李白,由婢子搀扶着坐到正座,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入座。 看样子这些人也没少参加公主的宴席,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一个个的也不拘谨,随性往位置上一坐,左右凑到一起说些什么。 李白与崔宗之坐在一处,位置与公主颇近,他刚想低头问崔宗之,玉真公主已然盯着他笑问了一句:“莫非这位就是名声大噪的‘谪仙人’李白?” 李白忙起身鞠了一躬,翩翩然答道:“回公主,正是在下,只是那个‘谪仙人’却是不敢当。” 玉真公主饶有趣味的看着他,妖冶动人的凤眼似含情脉脉,又似乎只是寻常人那般审视,将李白上下看了个遍,良久才缓缓收回目光,幽幽道:“怪不得被人传为‘谪仙人’,看到本人,果然不负这名号,听说李郎才情乃堪比文曲星,如此不如赋诗一首,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玉真公主此话刚落,众人俱都安静了下来,在场所有的目光都集聚在李白一人身上。 李白不慌不忙,一甩长袖,迈开长腿走到中间,对着众人略略施了一礼,朗声道:“既如此,那白就献丑了!” “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 清晨鸣天鼓,飙欻腾双龙。 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 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 李白此诗一落,周围鸦雀无声,待得片刻,众人无不鼓掌赞美。 李白则缓缓回到位置,见崔宗之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他知道自己这首诗奉承十足,只是他虽没有要依附公主的意思,却有些别的想法。 崔宗之不解李白的意思,刚要提醒他两句,又见玉真公主忽然站起身来,亲自将笔墨放在李白面前,一双波光粼粼的眸子深深的望着李白,浅笑道:“李白果然绝世之才,这首诗甚好,还请李郎亲手写在纸上,也好令人好生装裱起来。” 第61章 长安一片月(九) 李白顿了顿, 抬眸看了玉真一眼, 随即潇洒提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通,而后将笔往后一抛,抱拳道:“承蒙公主不嫌, 李白拙诗还是莫要如此区别对待,想来诸位仁兄满腹书经,吟出的诗自然也是白拍马莫及的。” 玉真公主并没有回答,只是令人将那诗好生收了起来,却没有回自己位置上, 她对众人道:“今日邀请各位赴宴, 除了一睹‘谪仙人’的容姿, 还是和以往一样,自便就是。” 说罢, 那些人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自行逛园子,反而是看着公主与李白说话。 玉真公主提了裙角,走到李白身后, 却对崔宗之道:“崔郎着实是个稀客,没想到竟然与李郎相识, 看来崔郎也并非传言那般清高之人。” 崔宗之莞尔一笑, 啪的一声又将扇子打开扇了两下, 他靠李白极近, 声音略显低沉:“李郎乃是在下所见有才之人为数不多的佼佼者,自当亲近些,况且李郎不仅才情绝艳, 相貌更是令人赏心悦目,如此一个近乎完美之人,崔某自然要与之熟识了。” 玉真公主眼角余光看着李白,口中却道:“崔郎是贺公最看重的后生,今日来我这里,贺公可是知晓的?” 崔宗之轻笑了一声,道:“崔某的腿可是长在自己身上的,去哪里怎的还要别人同意才行?” 玉真公主收回目光,似笑非笑的看了崔宗之一眼,遂不再搭理他,对李白道:“李郎家中排行第几?” 李白道:“父亲兄弟四人,白在家中排行十二。” 玉真公主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似是站的腿有些酸了,遂道:“我且对李郎有许多好奇未解,此次见面也是缘分,虽说是我下了帖子,若是李郎不来长安,又怎会有今日的相遇?” 李白似乎很是赞同:“的确是命运使然。” 玉真公主满意的笑道:“前方亭内是这园子欣赏景色的最佳地点,李郎且随我来,有些东西还想向李郎讨教一二。” 李白回头看了眼崔宗之,见他眼中带着担忧,遂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撩起长袍跟在了玉真公主的身后,将众人的喧哗声抛在身后。 玉真公主所言不虚,站在亭内果然将园内的景色尽收眼底,最为有趣的是,那些人的所有动作完全看的一清二楚,看来这个地方不光是能欣赏景色,还能观察他人。 李白想到此处脑中灵光一闪,莫非这玉真公主原先就站在这亭内看着所有人?那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公主的眼下了,看来这玉真公主虽是女流之辈,却令人不容小觑啊! “李郎在看什么?”玉真公主顺着李白的视线看去,只见崔宗之一脸的忧心忡忡,望着亭子的方向发呆。 “李郎与崔郎认识很久了?” 李白退开一步,两人之间留了足够的距离,他面上依旧带着笑容,加上他本就相貌出众,又故意作出温柔的模样,玉真公主一时间看的呆住了。 “没有多久,白来长安也不过数日,与崔郎结识也不过几日而已。”李白方才就觉得少了点什么,此时反应过来,王维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他转头看向外面,漫不经心的搜索着王维的身影。 玉真公主轻轻叹了口气,道:“崔郎之前从不参与这类宴席,今日却破例来了,可见都是李郎的缘故。” 李白故作惊讶道:“公主相邀,崔郎竟也是不来么?” 玉真公主见他为自己抱不平,掩嘴轻笑了一声,道:“这等高雅之事,勉强为之反而扫了兴致,本就是谁想来便来,若是将谁漏下了,那人只要自报姓名,自然可以一同参加,若是有人不愿不喜,大可直接拒绝,我向来不在意这些琐事。” 李白点点头,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公主心胸宽广,不拘小格,李某佩服。” 就在玉真公主身后的方向,李白看到王维正在九曲回廊上与人说着话,那人似乎还有些眼熟,细细看去,竟然是之前遇到的那位与郝象贤一处的华衣男子,也不知那人又是何身份。 被人夸赞,尤其是对方是李白,玉真公主很是喜悦:“在未见李郎之前,屡次听说李郎的事迹,传闻李郎与妻伉俪情深,这让我不得不对李郎的娘子感到好奇,何时李郎也将她带来,让我也瞧一瞧这稀罕人物。” 提及许萱,李白下意识的生出警惕之意,但他面上却不显示,只是淡淡回应道:“不过都长了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有何稀罕的?公主抬举了。” 玉真公主见他这般淡然,心内小小的窃喜,刚欲再问几句,忽而进来一位婢女,禀道:“公主,李三娘听闻公主设宴,特地前来拜访,公主见也不见?” 玉真公主闻言挑了挑眉,语气平平道:“她怎么来了?也是巧了,就让她直接过来罢,李郎也不是什么外人。” 李白刚要告退回避,听见这话忍不住想腹诽两句,心道自己何时成了内人? 玉真公主笑着和李白介绍道:“来人正是礼部尚书李林甫的三女李腾空,她生性喜静,如今我是做了道士的,而她对此也甚为感兴趣,故而有了深交。” 话音刚落,便见一位黄杉女子施施然走了进来,先是向玉真公主随意行了一礼,见李白是个生面孔,微微点头示意算是打过了招呼。 “今日本是要去道观里见几位得道高人,奈何不巧,正逢下雨,那几位高人耽搁了行程,估计是要明日才能到了,回来的路上经过公主这里,听见里面又是唱曲又是吟诗,好不热闹,这便不请自来了。” 玉真公主上前亲切的拉过她的手,回头看了眼李白,笑道:“你这不请自来可是巧的不能再巧了,你可知眼前这位男子是何人?” 李腾空比之玉真公主矮了半头,却胜在肌肤细腻,眉眼间有几分的神似许萱,尤其是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可惜比之许萱又少了几分的沉稳和内敛。 “何人?竟然公主如此看重?”李腾空只觉得眼前男子容貌惊人,从小到大,她见过的男子也算多的了,还未曾见过这般惊艳的,尤其是那双浅淡的眸子,着实令人移不开眼去。 “你可知前几日长安城内人口相传的‘谪仙人’?便是眼前这位。” 李腾空眼睛一亮,看着李白的目光毫不遮掩,笑道:“公主真是好眼力,这么一个仙人也能请来。” 李白闻言忙道:“公主相邀,白岂敢拒绝?自当前来赴宴以谢公主垂青。” 李腾空手拿帕子,掩嘴笑道:“倒是个懂眼色的,我看啊,比姐姐身边那个摩诘有趣许多。” 王维?李白听着挑了挑眉,再次看向公主身后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李白问道:“三娘子可是再说王兄?” 李腾空奇道:“你竟然认识摩诘?”她又转头去看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却是早就知道的表情,替李白回答道:“先前他们偶然遇到过,还是摩诘向我提起的李郎,我这才亲自写了帖子派人送到府上,李郎能来,着实令人欢喜。” 李白道:“谢公主厚爱。” 玉真公主看看李白,又看了眼满心喜悦的李腾空,忽然拍手道:“说起来你们二人都是姓李,也是有缘,不如我们就去室内喝上几杯,以表愉悦之情。” 李腾空欣然应允道:“如此最好,遇到如此妙哉的人儿,没有酒怎么能行呢?” 这估计是李白头一次不想喝酒,完完全全没有喝酒的心思,他委婉拒绝道:“白虽也爱酒,但最近实在是身体不适,饮不得酒了。” 玉真公主也不知是真是假,竟然直言要请郎中为李白诊看,李白心中生了厌烦,但碍于玉真公主的身份,只好将忍下来,既然他推拒不得,那么多俩两个一起来受罪也是好的。 “既然如此,不如把摩诘和宗之也一同唤来,人多热闹些。” 玉真公主本想拒绝,不料李腾空满口赞同道:“如此也好,宗之摩诘皆是一等一的才子,如今再加上李郎,可谓是圆满了。” 如此,玉真公主也不好说什么了,遂派人去请,三人先行去了后院。 酒菜刚刚布好,王维和崔宗之便一前一后的到了,李白让了位置,崔宗之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李白的位置上,右手边是李白,左手边正是满脸不悦的玉真公主。 而王维则直奔玉真公主另一旁的位置去,李白与王维之间便是李腾空。 李腾空亲自为李白满上酒杯,嘴里却和王维说着话:“摩诘方才去了哪里?好一会儿子没有瞧见你在公主身边,还真是不习惯。” 王维与李白对视一眼,答道:“方才遇见了一位故人,念旧多说了几句话,以至于失了礼数,还望三娘子莫要见怪。” 李腾空找他眨了眨眼睛,暧昧道:“有公主在这,谁还敢怪罪你?” 王维但笑不语,拿过酒壶为玉真公主满上。 李白直到此时才敢确定贺公和崔宗之对待玉真公主态度的原因,王维如此好的条件,本不必对玉真公主如此,更何况若是日后真的入朝做了官,岂不是一生都说不清楚了? 崔宗之似是早就知道了此事,此时也是见怪不怪,见玉真公主和王维二人面上俱是不悦,遂举杯道:“此酒敬公主殿下,若非公主,我等也不能聚在一起饮酒作乐,畅所欲言,摩诘兄,来,干。” 众人一同举杯,看着玉真公主饮了,方才一杯饮尽。 李白意不在酒,忽然觉得喝酒竟然也能如此无聊至极了,他提箸尝了几口菜,做的也不大和他口味,心里不禁感慨,还是家里好,起码许萱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万不会做出这些不堪入口的东西来,也只是看着光鲜些罢了。 玉真公主自从李腾空来了,便与李白不再多话,见他二人有说有笑,心里不知怎么就堵得慌,脸上也越来越黑,直到王维都与他们三人嬉笑时,再也忍不住插口道:“三娘,我记起你前几日还说父亲要给你说门亲事,如今怎么样了?” 李腾空看了李白一眼,笑嘻嘻道:“那人我见过了,长得不怎么样,文采也不怎么样,架子却拿了个十足十,我本就不喜,如今见了李郎如此绝色的人儿,又怎会再去瞧那些个俗物?岂不脏眼!” 玉真公主勉强笑道:“你奉承起人来也是个厉害的,难不成不知道李郎是有了家室的?却说这些话来惹人徒增烦恼。” 李腾空半真半假道:“怎么是烦恼?如今哪个男子被众多女子喜欢不都得意洋洋?况且三妻四妾也是寻常,李郎如今年龄已然不小,有家室也是正常,但这并不碍他再寻良人,况且你情我愿的事情.....谁又能管得着?” 玉真公主冷哼一声:“我今天还是头一次晓得你的脸皮这样厚的,怎的?才见了一面,就要跟人家走了不成?” 李腾空与玉真公主结识了许多年,从来都拿不准这公主的脾性,也不知她何时是真的动怒,何时又是故作姿态,本想说她自己身边众多男子环绕,此时见她眉眼冷淡,只得好颜安抚道:“论起脸皮,我还不是最厚的那个,公主何时找着比我厚的,可要介绍给我认识认识,让我也学习学习。” 这两个女人唇枪舌战半日,三个男子兀自喝着酒聊天,理也不曾理过,此时听见这话,李白哈哈一笑,朗声道:“说起脸皮来,白自诩也不薄,否则也不会将我家娘子娶回家,如今看来,着实小巫见大巫了,说起我家娘子,脸皮最是单薄。” 李腾空听着有趣,问道:“哦?李郎喜欢脸皮子薄的?” 李郎淡笑道:“非也,此事与那脸皮无关,关乎的自然是那个人儿,只要是那人,其它的都不重要。” 李腾空闻言,望着李白的眼神愈发的明亮了。 李白皱了皱眉,转头看到崔宗之正满脸戏谑的看着自己,一脸的幸灾乐祸,当即头更大了。 玉真公主闻听此言,心里反而好受了一些,于是建议道:“今日李郎为我作了首诗,我很是喜欢,不如宗之和摩诘也各来一首,且看三位文采到底谁上谁下。” 王维和崔宗之对李白的文采早就好奇且期盼,方才李白胡乱作了首诗奉承玉真公主,崔宗之赞赏诗句的同时又对着讨好意味感到不满,此时正好与之较之高下,倒是合了他的心愿。 王维方才离席不在,此时也是满心的跃跃欲试,直想看看这有着“谪仙人”又自称太白金星下凡的绝世才子到底如何! 第62章 长安一片月(十) 菜饭冷在一旁, 几个小奴进来摆好笔墨纸砚, 三人相互看看,会心一笑。 “如此雅事,怎少的了公主?”崔宗之做了个请的姿势, 往一旁让了让。 玉真公主也不客气,站于案前,抬眸看了李白一眼,拿笔想了想,写了一首吟花的诗, 只是其中带着闺阁内女儿的小小情怀, 意味不言而喻。 崔宗之手拿折扇挡住半张脸, 对李白以口型说了一句话,王维站在一旁看见了, 毫无眼色道:“宗之有话就说,如此神神秘秘,岂是君子所为?” 崔宗之见玉真公主看过来, 也不尴尬,扇子仍遮在脸上, 含糊道:“没什么, 只是觉得公主这诗和太白兄方才作的那首甚是想象, 也算是心有灵犀了。” 玉真公主听见这话甚是喜悦, 笑盈盈的看着李白,道:“李郎觉得如何?” 李白此时毫无作诗的欲望,若是放在几年前, 他或许会和这玉真公主把酒言欢,对月吟诗,可是现下他忽然觉得贺公说的一番话都自有他的道理,而这玉真公主虽有姣好美貌,却着实吸引不了他。 “公主自然是才识过人,这诗作的也是极妙,想来是公主过于优秀,白此时灵感全无,要让各位失望了,不如就做个旁观者,且看各位吟诗作对,当个裁判好了。” 崔宗之拿眼瞥着他,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不过他自然也有他的脱身之计,崔宗之施施然揽住王维的肩膀,亲热道:“自上次后便没有再见过摩诘,昨日贺公还提及摩诘的文采特别之处,只是摩诘每日都十分繁忙,平时也见不得几次面,今天倒是有幸,只是晚上应了贺公陪他喝酒,现在不得不和公主提起告退了。” 玉真公主本就对崔宗之没有什么好感,此时见他去寻贺知章,也只觉得平常,心中还存在一丝疑惑:“宗之和贺公的关系真好,形影不离,只是贺公如今年纪也太大了些......” 崔宗之当然知道玉真公主想的有多龌龊,却也不解释,拉着李白道:“太白兄待会儿散了宴席,莫要忘记来寻我,我在贺府等着太白兄一同饮酒赏月。” 他要走便罢了,居然还要把李白也带走,玉真公主不悦道:“李郎也与贺公相约好了的?” 李白暗道崔宗之还算讲义气,对着玉真公主温柔的笑道:“是啊,就在公主给太白下帖的前一日,贺公对太白也是照顾有加,若是爽约岂不是被人戳脊梁骨,得到了公主的垂青,便忘了往日的情义,白自然做不出这等不仁不义之事。” 这番话说的义正言辞,玉真公主听着直瞪大了眼睛,无以反驳,最后只得顺着李白的话道:“啊,你说的极是,李郎如此有情有义,当真是令人佩服,既是如此,那等下我便派个马车,亲自送你到贺府上。” 李白闻言忙道:“怎敢劳烦公主,太白来时正是宗之顺路捎带来的,既然待会儿要去同一个地方,不如也先行离去,还望公主勿怪。” 玉真公主失望道:“这就走了?” 李腾空笑了笑:“公主纵然不舍,早晚都得放人家回家不是,况且来日方才。” 玉真公主立时敛了表情,看了王维一眼,道:“三娘说的极有道理,如此你们便先行离去,本公主这宴席断没有揽住人不让走的道理。摩诘,你去送一下罢。” 李白松了口气,朝玉真鞠了一躬,道:“多谢公主。” 随即与崔宗之往外走去,丝毫没有半点不舍。 王维还跟在身后,崔宗之毫不避讳道:“怎么样?要不是我帮你解围,你岂能这般早脱身,如何谢我?” 李白冷笑一声:“谢你?你三番屡次将我与公主混为一谈,贺公便是让你来这般帮我的?” 崔宗之哈哈一笑,回头看了王维一眼,在李白耳边低声道:“跟着那公主也不是全无好处,你看摩诘,现在不论是走在哪,别人都要顾忌公主的面子对他好颜相待,如此岂不美哉?” 李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如此,你怎的不去讨好公主,跟在贺公身后岂不是委屈了你?” 崔宗之摇了摇扇子,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道:“奈何公主殿下看不上我这样的,不然我还能过得如此落魄?” 满嘴胡言乱语,李白懒得理他,回头对王维一笑:“多谢摩诘相送,只是公主身边恐需有人照应,摩诘还是回去照看公主罢。” 王维淡淡点了点头,道:“等二位走后,摩诘自然就回了。” 李白点点头,与崔宗之一前一后上了马车,等车开始走后,崔宗之笑着调侃李白:“太白兄方才竟然当着摩诘的面让他回去照顾公主,要知这事大家虽然你知我知,心知肚明,却没有人当着人家的面从嘴里说出来,太白兄果然与寻常人不同。” 李白被他噎了一下,不解道:“我没想那么多......那你刚才还在我耳边一直提及此事,难道不怕他听见?” 崔宗之又拿他那破扇子扇了几下,闲闲道:“我在你耳边小声说的,又不是当面,他若是真恼了来质问我,我只当没有说过,他又能奈我何?” 李白对他当真是没有脾气了,扭头看向窗外,懒得再理他。 车内静了片刻,崔宗之忽然道:“咦?刚刚路过你家门口,你不下车么?” 李白漠然道:“既然说了要去贺府,那就做个十足十,去一趟也无妨。” 现在这个时辰,许萱应该还在贺府跟着贺夫人学手艺,介时在贺府蹭了晚饭再一同回去也好。 崔宗之了然道:“也对,太白兄想的周到。” 李白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为何所有人都唤你宗之,怎的不见有人喊你的名成辅?” 崔宗之得意道:“自然是因为我人缘好,也许是崔宗之这三个字叫着更为顺口,太白兄以为不妥?” 李白摇摇头,不再讲话了。 不料到了贺府,却听闻许萱已经回家的消息,李白哪里还坐的住,立时和贺知章告了退,在崔总之了然的笑容中离开了贺府。 匆匆回到家里,见到许萱安然无恙,李白顿时放了心,见榻上放着一封信,问道:“谁来的信?” 许萱提早回家也是因为这封信,本不欲告知李白,谁料他今日也回来这么早,见无法隐瞒,只得如实相告。“是家里来的信,说父亲似乎发现了我们的酒庄,只是还没确定背后制酒之人是我们......” 许萱忧心忡忡,李白拿起信看了一遍,安抚道:“不是没有发现吗?你不要胡思乱想,管家会处理好一切的,放心。” 许萱点点头:“希望如此。” ******* “李郎果真进了贺府?” “是,小奴亲眼看见那李郎和崔郎下了马车,一起进的贺府,贺府的管家看到他们还很是高兴,想来是与贺家关系甚笃,小奴瞧见了便立马回来禀告公主。” 低调奢华的房内,玉真公主换上了往日穿的道袍,转过身看着桌上李白亲手给她写的诗,秀气的面庞由温存变得凌厉。 “李腾空那里也要给我盯仔细了,她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有接近李白的征兆,都要尽快回来告知于我!” “是。” ****** 郝象贤自那日来过之后,再也没有来拜访,那日看着他脸色十分不对劲,也不知道是何原由,许萱因担心他,便让人派了消息递给他,让他来一趟。 翌日,郝象贤姗姗来迟,满脸疲色,许萱见状,忙担忧的问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近来很忙?” 郝象贤对着许萱倒还颇有耐心,点了点头,道:“还行,那日瞧见阿姐没有打招呼,还以为阿姐会恼了我。” 许萱道:“这是说的什么话,无论你是有公务在身,还是在处理私事,自然你的事情最为要紧,打不打招呼有何重要的。” 郝象贤闻言心中温暖了许多,脸色也缓和了下来,端起旁边的清茶喝了一口,也不嫌弃没有味道了。 “姐夫今日不在家?” 许萱道:“本来是在等你的,宰相长子张相忽然递了拜贴,两人出了门,也不知去了哪里。” 郝象贤略微不满道:“姐夫近来名气大盛,是好事也不好,平时还是低调些为好。” 许萱顿了顿,解释道:“长安城内达官显贵各个得罪不得,别人相邀,若是拒绝了,恐怕更难说清楚,少不得还要得罪一些人。” 郝象贤理解的点点头,道:“我不是说姐夫与人相交不是好事,只是这长安城毕竟比不得安陆,人多眼杂,嘴里说出来的话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姐夫日后若是想入朝为官,总不能先让圣人生了不满。贺知章是个可以来往的,但他如今不及往日,虽还有些余威,总是比不上现在圣人身边的红人。” 他又喝了一口水,眉头紧锁道:“张说这个人是万万碰不得的,简直如同一条疯狗一般,若是得了他的眼缘倒也罢了,只是这人阴晴不定,谁知道哪天他突然性情大变,连圣人都不放在眼里,到处搜刮民脂民膏,虽有些大谋略,却难以长久。” “至于那个玉真公主,她幼时过得可怜,这几年才慢慢好转起来,金仙公主薨世,她如今最受圣人宠爱,虽然有些话语权,但毕竟是女流之辈。最近这两年,有人说王维生了想要脱离她的心思,也不知两人私下又是如何相处的,不过他可算是想明白了,依附在一个女人身上,能有什么大作为,不如早早脱身,为自己谋一个光明磊落的前程,才是最好的打算。” 许萱听了不禁沉思,郝象贤说的句句在理,不过这些李白自己都明白,有些人近不得身,却也不能拒之千里,官场中整日应酬很是辛苦,一点也不适合李白的作风,比不得自由自在与三两好友欢聚一堂,畅所欲言。 想要进官场,必然要付出一些代价。 “既然是他的未来,决定权自然是在他的手上,无论是做官也罢,还是做个逍遥散人也罢,都好,我是无所谓的。”许萱只是担忧李白未来会因此而遭受变故,她唯一的希望,便是他能一生平安顺遂罢了。 郝象贤看着许萱温婉的面庞,心生柔情,只是不知为何鼻尖一阵酸楚,嘴里突然冒了一句:“知礼他没有娶到你,是他没有福分。” 许萱顿了顿,不知郝象贤为何突然提起郝知礼,两家毕竟是世交,过去的事情自不必提及。 “只是缘分未到罢了,知礼还年轻,会遇到许多更好的。” 郝象贤却似不肯放过这个话题,他直直的望着许萱,柔声道:“阿爹要给我说一门亲事,我没应,只是阿爹是不管我应不应的,郝家已经不如以前,可是我总想着,这世上或许有另外一个阿姐,可惜我错了......” 许萱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幼时郝许两家的情谊比现在单纯真挚许多,她与郝象贤、郝知礼和郝象蓉都是一起长大的,虽不是亲生姐妹,却也丝毫不差,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距离也逐渐的加长,彼此心内真实的想法也就不得而知了。 郝象贤这番暧昧不明的话语,令许萱一阵心慌,好似这么多年的姐弟情似乎要开始变质,亦或是早已变质而她不自知,只是如今她已经嫁人,郝象贤本不必将这话说出来让大家难堪,也不知他今日是怎么了。 “看你脸色不大好,想来在太子身边也是辛苦的,你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跟他请几日休沐,他应该也是准的,不如寻个机会休息休息罢。” 郝象贤忽然悲戚的笑了一声,也不答许萱的话,低头自顾自的小声说道:“哪里还有时间休息,现在真是过一日少一日了......” 许萱心中一紧,惊讶道:“这是什么话?” 郝象贤忽然站了起来,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袍,背对许萱道:“姐夫前程定然光明无限,只需等待时机便可,我亦会在太子身边好言相荐。” 顿了顿,一阵沉默后,他回头看了许萱一眼,低声道:“阿弟这便回了,阿姐......多保重罢。” 许萱站在原地,看着郝象贤走远,心内生起不好的预感来,可是她对郝象贤身边的事一无所知,此时也只能徒增担忧。 许萱想了想,带着朝青去了贺府。 李白与张相告别,缓缓走回家中,离得许远便见郝象贤从对面急匆匆走来,甚至还撞到了他而不自知。 “宠之?这般着急要去哪儿?” 衣袖被人扯住,郝象贤下意识生了恼意,满脸的戾气,刚要怒骂,却见是李白,顿时止了声音。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李白想了想,记得今日郝象贤是来见许萱的,莫非这姐弟拌了嘴?否则怎会这副表情。 “没有。”郝象贤略显生硬道,“只是突然想起来还有件事没有办,急着去处理罢了。” 李白有些疑惑,却还是失望的点点头:“本想和你喝点酒的,既然如此,还是太子的事情最为要紧。” 郝象贤应了一声,转身刚欲离开,忽然看见一人站在路中间,惊讶道:“太子?” 李白闻言回头看去,那少年面容白皙,身穿华服,俨然就是之前看到的那位常与郝象贤在一起的华衣男子,没想到他居然就是太子! 郝象贤似乎觉出不妥,看了李白一眼,忙走上前恭敬道:“殿下怎的突然来此?” 太子看着李白若有所思:“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李太白叩见太子......” 李白既然知晓眼前这人的身份,定然是要行礼问安,刚行到一半,便被太子制止了。 “这是大街上,不必如此大礼,宠之,我正与你有话要说,既然这位鼎鼎大名的李白也在,那便一同罢。” 说罢太子也不等两人反应,一甩衣袖率先向前走去。 太子发了话,自然无人敢违抗,李白跟在郝象贤身后三人一行就这样走到了宰相府。 李瑛对出门询问的侍卫道:“进去禀告一声,就说李嗣谦前来拜见张相公。” 侍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见站在最后的李白略微熟悉些,顿时不敢怠慢,忙跑进去禀告。 不过片刻,张说率领着府中的家眷前来行礼迎接,李瑛挥挥手示意免礼,径直走了进去,看来也不是第一次来着宰相府了。 进了花厅,李瑛坐在上座,郝象贤站在太子身后,李白则站于郝象贤身后,感受到张相投来的复杂眼神,碍于形势,无法解释两句,况且他此时也是极为摸不着头脑。忽然就见到了当今太子殿下,而后又被叫到这里,也不知是何缘由。 婢子沏了茶端上来,李瑛也不喝,就拿在手上,以茶盖击打杯身,厅内静谧的可怕,唯有这阵阵规律声敲打着人心,片刻后李白恍然,这是在敲打宰相,看起来漫不经心,实则是在磨灭人的耐性,令人心中生起畏惧。 “此番前来叨扰,是嗣谦有一事不明,前来请教相公。”良久,李瑛缓缓开口道。 张说忙道:“殿下但说无妨,臣必然知无不言。” 李瑛满意的点点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上次相公给我父皇递的奏折,我亦看过了,裁减20万的边防军,难道就不怕贼人在边界胡作非为?再者,将府兵制改为募兵制,除却提高整体兵员质量,是否还要给他们家人一些恩惠,好让他们训练的安心?” 张说闻言,忙起身鞠躬道:“太子如此为圣人着想,皇恩浩荡,那些兵员定然更加尽忠,臣举荐募兵制,也是为了取消原来的府兵轮番到边境守卫的做法,解除了各地人到边境守卫之苦。与此同时,这种雇佣兵还为集中训练、提高战斗力提供了保证。太子提议给这些兵员增加月钱,或是给他们家人温饱,如此也是让他们更加放心的守卫边界才,无后顾之忧。臣还想过,这些兵员日后就此在边界扎根,结婚生子,那么视此地必定更为重要,日后若真有贼人打进来,他们抵御起来也会拼了性命,有了这些兵,我们抵御外贼将会轻松不少。” 李瑛听着不禁感叹这张说果然是有本事的,否则如今也不会坐上这个位置,只是他将政事堂改为中书门下,显然是为了将更多的权利攥在自己手中,不过父皇现如今如此重用他,自然是要顺着他的意思而为,此时倒也不足为虑。 当年也是因为张说的支持,父皇在泰山举行了封禅大典,先前父皇虽有这个心思,却碍于难为情说不出口,这个张说倒是个会察言观色,此举既震慑了天下,又使得父皇龙颜大悦。 “相公睿智,嗣谦自诩还要几十年才能如相公这般,看样子回去还要多读些书,平时还望相公多加指教了。” 张说面上洋洋自得,嘴上却谦虚道:“殿下乃希世之才,臣不过是顺着殿下的思路往下说罢了。” 李瑛最是见不得他这副表情,奈何他现在身为宰相,父皇又十分重用他,李瑛少不得多来几次,以示自己对国家政事关心有加。 公事说完,又胡扯了几句,李瑛方才带着李白二人悠闲的离去。 路上也没有说什么,走到一半,李瑛突然站住,回头看了一眼李白,对郝象贤说道:“既是你推荐的人,可要抓好时机,你自去看着办罢。” 郝象贤忙道谢,李瑛也不听完,继续往前走了。 郝象贤回身对李白道:“姐夫今日之事,恐怕不到晚上就会传遍长安城,机会是太子给的,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也是姐夫运气好,又有实力,日后的前程似锦,可莫要忘了太子殿下的功劳。” 郝象贤说完,也不等李白回应便急急忙忙去追太子了,兀自留下李白一人苦笑。 他一介白身,即便有着天大的名气,都是没有资格与这些达官显贵站在一处的,那些人不过是静观其变,看他将来运势如何罢了,现在看来,什么公主也罢,宰相也罢,贺知章也罢,恐怕不到明日,整个长安城都会知道,他李白如今是太子殿下的人了。 第63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一) 许萱从贺府回来后, 脸色十分沉重, 贺夫人整日待在府内,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在贺知章有什么话都和她说, 郝象贤最近确实有些不对劲。 说是不对劲,倒也不大准确,比起以前,简直像换了个人一般,原本待在储君身边, 要么有才有谋, 要么圆滑世故, 显然郝象贤是属于第二种人的。 但是最近这两年,他变得比以前狠戾了许多, 一些事情原本不必那般极端,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是他却丝毫不留任何情面和余地, 甚至有时不顾太子的阻拦。毕竟这么多年的情分,对于郝象贤的一些所作所为, 太子便睁只眼闭只眼, 只要不太过分, 便由着他去了。 说到底, 长此以往下去,终究不太妥当。敌人太多,未来之路就会愈发的凶险。 李白亦忧心忡忡回来, 两人见面俱都眉头紧锁,却仍强颜欢笑,以免对方跟着忧心。 “娘子今日也去了贺府?”李白心不在焉的问道,他想今日之事是否要请教一下贺知章,毕竟这事来的太突然了。 许萱点了点头,还是打算把自己担心的事情告诉李白,或许李白在外面能打听一些更准确的消息。 “今日宠之来了没有半盏茶的功夫便离开了,急匆匆的,我看他脸色也不太对,是不是最近朝里事情太多,还是最近有人和他作对?” 李白心中对这非亲生的小舅子也拿捏不准,但又怕许萱心中担忧,于是宽慰道:“宠之是太子身边的人,平时要应付的人和事肯定很多,忙一些也是正常。” 而后李白便将偶遇太子并跟着太子去了宰相府上的事情说了,并道:“想来明日整个长安城都知晓我李白攀上了太子,不如我现在就去贺府,向贺公讨个主意。” 许萱毕竟是穿越过来的人,即便在此生活了近二十年,但对于历史上一些重大事情还是知道的,现今太子李瑛,将在数年后因武惠妃进献谗言,被圣人贬为庶人并杀害,三皇子忠王李亨才是真正的未来储君,只是现在李亨还叫李玙,并没有改名为李亨。所以现在李白若真的依附了李瑛,日后难保不会被牵连。 “李郎觉得,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许萱斟酌道。 李白想了想,那个有着清秀面容的少年郎,却比同龄人显得成熟沉闷许多,不过二十二岁的年龄,老成的如同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即便身为储君,恐怕宫里的生活并不怎么如意,圣人如今正值当年,膝下又有数位皇子,一个比一个优秀,所以李瑛会担心地位不保,也是应该的。 “太子仁善,却无大智谋,若做个盛世皇帝倒还可以,日后万一有人造反,没有一些忠心的谋臣为他做事,恐怕就......不过如今形势并不稳定,朝中分为好几派,加上后宫一些妃子干政,私底下与一些大臣合谋,未来的路......当真是不知是谁能走到最后。” 许萱听了李白这一席话,惊讶道:“没想到李郎如今还未入朝做官,就看的这样通透了。” 李白见许萱夸他,心里隐隐有些小窃喜:“看了那么多的书,总不是白看的,况且最近与一些官员打交道,他们虽然看不起我商人之子的身份,却碍于贺公的面子还是对我好言相向,听他们言语之间,似乎对太子颇有些不屑,看来太子在朝中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的,不能服众,日后登基难免无法驾驭众臣。” 许萱听了倒没有什么感觉,除却郝象贤在太子身边做事之外,这太子的未来当真是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自然也不担心。但现在涉及到了李白,她就不得不去阻止未来任何对李白有伤害的事情发生。 “既然如此,李郎还要跟着太子身边吗?” 李白皱眉道:“如今跟不跟不是我能决定的了,今日一事必定传遍整个长安城,不过几日,长安城外也会有所听闻,要是我回绝了太子,当真是不知好歹,况且宠之也是好意......” 是啊,郝象贤也是好意,可惜......许萱斟酌着字眼,小心翼翼道:“能不能......和太子保持些距离......”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若真这么做了,恐怕不仅没有效果,还会得罪太子...... 李白望着许萱,忽然明白过来,疑惑道:“娘子不喜欢我跟着太子?” 许萱道:“不是不喜欢......而是觉得太子此人并不适合李郎依附,还是换个更为稳妥的方式......” 李白了然的笑笑:“娘子是怕日后太子失势,我也跟着遭殃罢,这种事情确实不好说,不过目前来说,太子并没有任何失德,至少近几年是不会有事的,几年后也不知是何光景,或许我们那时已经离开长安了。” 李白一语成谶,几年后他们离开长安时,李白想起今日的话忍不住失笑道:“早知道我说的话这么灵验,还不如去做算命先生。” 而许萱却想,其实李白应该早就有了离开长安的心思,无论是对官场的失望,还是对未来更高的追求,长安注定不是他的固定居所。 后话暂且不表,许萱也觉得目前也只能暂时栖息在太子这棵树下,毕竟他们无权无势,谁也得罪不得,若是有个太子罩着,或许未来的路还能更加辩解些,却也凶险些。 李白心中有了计较,也不急着去寻贺知章了,且走一步看一步,他心中释然,轻松了许多,想起郝象贤最近的名声确实不大好,对许萱道:“宠之的事情我再打听打听,有了今日之事,想必和别人打听些事情,会比原来容易一些。” 明日开始,便会有人前来试探,或者和他攀关系了...... 第二日李白为了避人早早就出了门,没有等到那些前来拜会的官员,却听门卫禀报有一位年轻娘子欲拜访许萱,这让许萱感到十分惊讶,在长安城,她认识的女人也只有贺夫人,不过也许是因为昨晚的缘故,那些夫人前来试探他们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许萱忙让人请了进来,本以为是为哪家官员的夫人,不料却是个年轻的娘子,浓眉大眼很是灵动,未语先笑,见许萱面露疑惑,自我介绍道:“我是礼部尚书之三女李腾空,今日冒昧拜访,过于突然,还望许娘子勿怪。” “原来是三娘子。”李腾空是官员之女,而许萱亦是前宰相的孙女,两两相抵,倒也说不上谁给谁行礼了,只是李白如今一介白身,少不得多些客气。 李腾空自己倒也不见外,大大方方的坐下,接过茶水,拿眼打量着许萱,笑道:“许娘子真是个别致的人儿,怪不得外头都说李氏夫妇伉俪情深,就连玉真公主都十分艳羡。” 许萱顿了顿,不知她为何又提起公主,谦让道:“我竟是不知外头有这传言,看来是我足不出户的缘故了,原本按理来说,应该是我去拜托三娘子的,只是你我素不相识,冒然前去,恐怕会叨扰到......” 李腾空接过话头道:“怎么会?许娘子若是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你们远道而来,身边定然没有个说话的人儿,许娘子若是不嫌弃,只管唤我一声妹妹,日后多走动些,李郎知道许娘子身边有人说话,定然也是欣喜的。” 许萱顿了顿,原想这李腾空是被尚书大人派来试探的,看样子并不是如此,许萱拿不准李腾空的目的,却也实在不相信她的目的如此单纯,只是为了认个姐姐而立?太过蹊跷。 “那是当然,只是家中略寒酸,唯恐怠慢了三娘子。”许萱拿起茶盏遮住面容,眼角余光看到李腾空四处寻觅,不知在找什么。 见许萱放下茶盏,李腾空忙收回视线,敛身正坐,见许萱举手投足的气质十分优雅,虽住着并不奢华的房院,穿着并不华丽的衣饰,但仍止不住她与生俱来的贵气,忍不住叹道:“许娘子不愧是名门之后,与我等小家出来的,果然不一样。” 说到这,她又一次道:“看来也只有公主能和许娘子一较高下了。” 她今日已经连着两次提到玉真公主,许萱只好顺着她的话问道:“三娘子和公主私底下很是熟络?” 李腾空忙摆手道:“我哪里配得上熟络二字?能入公主眼缘已是我的福分,公主是什么人儿,岂是我这等人能够攀比的,只是因为公主长了我十岁,而我从小就喜欢道法一类的东西,对公主很是崇拜,故而能够与公主时时见面。” 许萱心中暗惊,玉真公主如今已经三十有几,而李腾空比公主小上十岁也是不小的年纪了,竟然没有成亲,两人差了几岁的年纪,竟还要自称一声妹妹,也不知她是故意自谦还是不知道许萱的真实年龄。 第64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二) 许萱本对玉真公主并没有什么感觉, 至多是觉得公主不同于其他人, 有些好奇心罢了,这李腾空三言之内两句离不开玉真公主,着实有些奇怪。 “可是公主殿下派三娘子来的么?”许萱试探问道, 心想莫非是那日李白不小心得罪了公主?但李白从未提及,应该是没有的。 李腾空款款一笑,也不正面答话,顾左右而言他道:“李郎今日又出门了?” 这话说的许萱十分不舒服,似乎李白的一举一动这李腾空都很清楚, 难不成她一直都在监视他们家里? “一大早便出了门, 也没说去哪里, 什么时候回来,三娘子可是有何要紧事情寻他?” 李腾空笑笑:“没有, 只是随便问问。” 许萱已经连着喝了三盏茶了,这李腾空却丝毫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眼见到了中午用午膳的时间, 少不得客气客气。 “时间也不早了,三娘子若是不嫌弃, 便就在这里用了午饭再回罢。” 不料李腾空欣然应允:“好啊, 那就叨扰许娘子了。” 许萱忍住不悦, 道:“三娘子不嫌弃就好, 你且先坐坐,我去后面更衣,稍后便来。”转身时露出奇怪的神色, 这李腾空莫非是脑袋不好使?两人素不相识,贸然登门也就算了,竟然连送客的话都听不出,也是伤脑筋。 “许娘子请便。”李腾空见许萱走开,起身打量着花厅摆的饰物,见旁边站着一个小婢女,遂问道:“听说郝许两家交情甚深,想必许娘子和郝象贤也十分要好罢。” 那小婢子是后来买进来的,对许萱和李白的事情不大熟悉,平时也只是在外院打扫卫生,听见李腾空问起,只想起郝象贤确实来过几次,有次还单独和许萱见了面,应该算是关系好的,于是答道:“郝郎确实来过几次,与娘子关系应该是挺好的。” 李腾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今日一早便从父亲口中听说,李白现在是太子身边的人了,这让她感到奇怪的同时又生出几分的崇拜之心,原本以为那日见到李白,也是个和王维一样巴结公主的,没想到一转眼,竟然成了太子的人。不过既然许萱和郝象贤关系甚笃,而李白能有这番,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中间还有个郝象贤。 “你们李郎平时待你们如何?”李腾空轻轻敲打着桌上的几个玉像,这房子听说是许圉师以前住的,看着略显陈旧,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李郎和娘子待我们都很好,以前婢子家里很穷,平时吃饭都吃不饱,后来听闻新来了一户人家要买人,阿爹阿娘就把婢子卖了,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上百倍,李郎脾气好,娘子和善,从来不疾言厉色,更别说其它的了。” 李腾空倒也没有什么表示,听了只道:“你的命确实好,得了这样一对好主子。” 午膳很快就摆了进来,许萱缓缓走来,招呼着李腾空坐下,笑道:“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于是问了你带来的那个小婢子,做出来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若是不好,那我这个做东道主的只有亲自动手了。” 李腾空只道许萱开玩笑,善解人意道:“光是闻着这味道就让我垂涎三尺了,我这便不客气了。” 许萱作为主人先动了筷子,李腾空也不客气,似乎一天没有吃饭了,速度虽然快,吃相倒还算优雅,率先将自己填饱,抬头见许萱并没有吃几口,于是问道:“许娘子可是没有食欲?” 许萱不大习惯和不熟悉的人一起吃饭,尤其是李腾空给她的感觉十分别扭,她淡淡笑道:“许是早上吃的多了,这会子一点也不饿,既然三娘子吃好了,便让他们撤下去,饿了时再做些点心来吃就是。” 李腾空点点头,两人走向一旁,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见几个婢子都做着自己的事情,遂凑到许萱耳边小声道:“姐姐可知道,玉真公主虽然名为修道,做了女道士,身边还是有一众男子围绕着的?” 许萱下意识的将头缩了缩,往旁边移了一点,闻言道:“玉真公主喜欢招揽一些文人墨士,这些我还是听说过的,公主爱才,往年也为圣人举荐了好几个能人异士,在朝中的位置也不低。” 李腾空神秘一笑,道:“许娘子只知晓外面那些好的说法,却不知其中还有其它隐情么?” 许萱知她故意不说下去,就是等着自己主动来问,于是只好顺着她的意思,且看她要说什么。 “什么隐情?” 李腾空又往许萱那边靠近了些许,低声道:“那些所谓的文人墨士不过都是公主的面首罢了。” 许萱心中无波无澜,面上故作惊讶道:“这......怎么可能!” 李腾空露出一个既得意又唏嘘的表情:“谁乍一听了也不相信,若非如此,那个王维岂能如此顺风顺水?那些不得志的年轻才子各个有本事,若非是正经路子走不通,怎么都甘愿往她身边凑?偏偏还都长得眉清目秀,俊逸非凡。” 许萱心想这才是来的目的罢,兜兜转转,总算是说出来了。 “既是公主的私事,圣人都不管,我们这些人既没有资格,又没有权利,况且他们也是你情我愿,并非逼迫,我们只当不知道便是了。” 李腾空暗道这许家娘子的心还挺大,于是长长吁了口气,道:“公主的私事,我们自然是管不了的,但公主以前只喜欢招揽一些未成亲无作为的失意才子,也不知公主若是看上了有妇之夫,会不会强取豪夺呢。” 她话中有话,许萱自然听得明白,不想和她兜圈子,直白问道:“三娘子有话但说无妨。” 李腾空就等着这一句话,转头看着许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同情,只听她道:“前几日公主举办宴席,我也是去了的,有幸见了李郎一面,那日公主抛下众人只和李郎独自言欢,两人站在亭上,背影着实好看,看来......公主待李郎颇有些与众不同。” 许萱知晓了她话中的意思,原来是来离间的,她细细观察着李腾空的眉眼,原本觉得她艳丽的容貌变得扭曲起来,也是可惜。 “公主待李郎不同,那是他的福分,也是我的福分。”许萱已经不想继续和她说下去了,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与她耍心机,当真是累人。 李腾空见没有得到自己预想的效果,只得加把火道:“许娘子还不知道罢?玉真公主看上的人,别管是谁,都是会得手的,况且公主如今虽然年过三十,相貌身段比你我丝毫不差,又会吟诗写词,否则那些男人,怎么个个都为她死心塌地?依我看......许娘子不如早些做准备为好。” 许萱对着她再也露不出一丝笑容,冷冷道:“做什么准备?” 李腾空顿了顿,只当许萱是恼了玉真公主的,于是继续道:“若是公主与李郎私下交好也就罢了,许娘子依旧是李郎的妻子,但若是李郎的心走了,玉真公主万一动了嫁人的念头......这可就不得了了,要知道圣人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希望公主能加个好人家的,尤其是公主看上的人,圣人万万没有拒绝的道理。” 许萱替她觉得累,帮她总结道:“所以三娘子今天这番拜访,这要给我提个醒,让我提前做好准备,万一日后玉真公主要嫁给了李郎,李郎就是驸马,我自然是为奴为婢,做不得正妻的。那依三娘子的意思,我此时该如何呢?” 李腾空见机会到来,遂将自己心中想的说出来:“此时公主和李郎还未到那种地步,许娘子的阿公又是前宰相,自然不能如此欺负人,许娘子大可此时将李郎唤回家,不让他与公主过多交集,这才是正道。” 许萱冷笑一声:“我管的了李郎,难不成还管的了公主?” 李腾空眼睛一转,做出思考的样子来:“不如......许娘子先给李郎再寻一个好的,到时候李郎整日待在家中,自然慢慢的就将公主忘在脑后了,公主心气高的很,见李郎将她忘了干净,自然也不好再往上贴,而姐姐复宠,也是早晚的事。” 许萱当真是被她气笑了,难道她见李白每日出去,是因为许萱留不住他的心?也是可笑,这李腾空空有一张皮囊,这脑子......着实不大有用,什么都不知道,就跑来胡说一通,也是个雷厉风行的。 李腾空以为自己说的话中了许萱的意,于是继续建议道:“姐姐要选人,万不能马马虎虎,随便选一个,不仅要有貌有身段,还要是名门贵女,李郎如今入了太子门下,日后前程自不必说,即便是娶宰相的女儿也不为过。” 说罢忽然想起许萱也是宰相的孙女,笑了起来:“看妹妹这记性,可惜张府的娘子嫁的嫁,小的小,也只得从别处来选了。” 连姐姐都叫出来了,意思未免也太过明显了,许萱故意听不懂她意有所指的意思,道:“三娘子如此推心置腹,我实在是感激不尽,三娘子的话我定会好好考虑,若真是要找个小娘子拴住李郎,必然也找个像三娘子这般温婉大气的名门之后。” 李腾空听了这话很是欣喜,面上却羞赧道:“姐姐怎的打起了妹妹的主意来?李郎是何等人,我怎么配得上......” 许萱淡淡一笑,应付她这么久,着实疲倦极了,有心送客道:“三娘子的话我记下了,这几日晚上总是失眠,睡不安稳,现在大白日的又想睡了,怕是不能继续招待三娘子了。” 李腾空听出送客之意,却执意要等到李白回来,于是对许萱道:“姐姐自去睡去就是了,不必管我,反正你我也不是什么外人了。” 许萱对此人的厚颜当真是无话可说,实在不想应对,只得回了内室休息,却也一直睡不着,脑子里都是李腾空刚才的一席话,她虽然不信李白与玉真公主之间有什么,但心里总是不大舒服。 胡思乱想着,没想到最后却意外睡着了,再次醒来天都黑了,她扭头看见李白坐在床边,借着灯光看一本书。 许萱一动,李白立刻放下书走过来,将她扶起,问道:“睡了这么久,饿了没有?” 许萱此时只觉得头疼的很,她记得自己在榻上翻来覆去,怎么后面就睡着了?一点印象也没有。 李白帮她按着头,许萱舒服了许多,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李白宠溺的答道:“早就过了用晚膳的时间,你睡了这么久,看你睡的香,又不忍心叫醒你,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许萱点点头,拉过李白修长的大手,忽然想起一事,猛地坐起,瞪大一双眼睛道:“那李腾空还在我们花厅呢,我居然睡了这么久,也没人叫我......” 李白以为什么事,好笑的揽过她,继续为她揉着脑袋:“我当是什么要紧事,早就被我赶回家了,你若是喜欢和她说话,明日再说也一样。”而后降低了声音,“方才是不是起猛了,现在头晕不晕?” 许萱有些小委屈道:“晕......我只是不想有个外人待在我们家里,怪不自在的。” 李白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自然不会留她,况且她还未出嫁,住在我们这里算怎么回事,自然将她赶走了。” 许萱听着有些好笑,忍不住好奇道:“你怎么将她赶走的?” 李白理所当然道:“我回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又在睡觉,她一个人在我们院子里逛来逛去,见到我也没有一丝避讳,更没有提要走的意思,我就只好帮她说了。” 许萱想象着李腾空的表情,忍不住幸灾乐祸笑了起来。 李白恍然,捏着许萱的小下巴道:“你是故意将她留到我回来的吧?好让我来做那个恶人?” 许萱无辜道:“哪有,我暗地里示意了好几次送客,也不知道她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烦人的紧,我就自己回来睡觉了。”若是李腾空后来自己回去也就罢了,若是还厚着脸皮待着,就只有让李白亲自撵她回去了。 李白也对李腾空没有什么好感,道:“我已经告知侍卫,若是她再来骚扰,就寻个理由说你我不在,或者不方便,这种人,你暗示她自然不懂,还是将话说的清楚明白些最好。” 许萱嗯嗯点头,心想同样的话,我说出来恐怕那位三娘子会愈发斗志昂扬,以为许萱是嫉妒她,而从李白嘴里说出,则会有不同的效果。 “饿了吧?吃点东西再继续睡,我让他们做了你爱吃的点心。” “嗯。”中午那顿饭着实没有胃口,吃的也不顺心。 李白亲自给许萱穿好衣服,走到桌边,许萱看着他问道:“你今天去哪里躲了一日?上午时只有几个来拜访的,我都以你不在拒绝了,后来我睡着了,便不知道了。” 李白给她倒了杯水,一边看着许萱吃,一边道:“管家都回绝了,你不用担心,我被贴了太子的印记,他们就算生恼,也不会对我怎样。” 许萱知道李白心中有数,也不再担心,吃饱后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了,想起李腾空的话,心中总是觉得不大顺心,虽然知道李白不是那样低俗的人,但是......还是忍不住想问:“李郎,你见过玉真公主,听说她是个爱惜才华的人?” 李白对玉真公主的印象唯有那日的一身华衣,听说玉真公主算是半个女道士,怎的穿的如此花枝招展?不过毕竟是公主...... “大概是吧,摩诘算是一个佼佼者,其他人......虽不卓越,倒也都不逊色。” 许萱点了点头,见李白只一心回答那些才子的水平,又问道:“那公主待王维如此不同,李郎才华在王维之上,是否对李郎也十分看重呢?” 李白摇了摇头:“我与摩诘说不了到底谁更胜谁一筹,而且我本就没想依靠公主,公主对我如何,我也不大清楚。” 许萱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大满意的嘟起嘴巴。 李白极少看到许萱这般孩子气的一面,伸手在她嘴上刮了一下,宠溺笑道:“怎么了?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 又奇怪道:“怎么忽然又对公主感兴趣了?” 许萱张了张嘴,还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被李白听见了,岂不是要怀疑自己吃醋了? “没事。”许萱闷闷道。 李白哪里看不出来她在苦恼,朝朝青挥了挥手,一众人退了下去,李白将许萱抱到自己腿上,咬着她白嫩精致的耳垂,含糊暧昧道:“明明有事,是不是怪我这几日冷落你了?娘子放心,下次在避人,必然带着娘子一起。” 许萱脸颊晕红,心里十分受用,嘴上却贤惠道:“我没有怪你,也没有觉得你冷落了我,只是李郎在外做什么,遇到什么人我都不知道......” 声音逐渐变小,李白已经听不清她后面说什么了,疑惑道:“我去哪里,碰见什么人,不都和娘子提前说了么?只是今日出门前确实不知道去哪里,在街上随意走走,后来碰到宗之,就与他一起喝了几杯,也没有喝多。” 许萱一想,确实如此,关键是自己并不是怪罪李白的意思,只是觉得......心情很复杂,看来今天李腾空成功的干扰到了她的心情。 李白见许萱低着头不说话,自发的开始检讨:“是我粗心大意了,今日我与宗之去了一个湖边,景色十分漂亮,便想着回头一定要和娘子再去一次,择日不如撞日,我们明天就去吧。” 许萱啊了一声,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李白,懵懂的没有实在是太可爱了! 李白只当她是高兴坏了,爱不释手的照着自家娘子滑嫩的脸蛋狠狠亲了几口,心道自己这个决定果然没有做错! “那就这么说定了!” 待许萱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李白抱上床去,衣衫褪.尽,神色迷.离,被啃的骨头都不剩了,唯有遵从了这外表一副君子模样,内在却似一头饿狼一般的人儿...... 第65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三) 翌日, 李白等许萱醒来用过早膳, 便立即要兑换昨日的承诺,两人一同出去赏景,长安城无论什么日子, 街上都人满为患。 好在天气逐渐变得凉爽,没有先前那般闷热,挤在人群中也没有那么难受。 二人并未乘坐马车,闲庭漫步般朝湖边踱去,远远看去人亦不少, 似乎还有几个眼熟的。 崔宗之最先看到李白, 毫无意外的走过来打招呼。 “正要派人去请太白兄来, 不料太白兄自己就来了,甚好, 我正与摩诘兄打赌,太白兄且来给我们做个见证。” 崔宗之说着就要拉李白过去,李白忙伸手制止了他, 让了让身子,介绍道:“一点也不巧, 今日是陪你嫂子出来游玩, 你自去玩自己的吧。” 崔宗之这才看见李白身后的许萱, 忙收敛住, 乖巧的唤了一声;“嫂子好。” 许萱第一次瞧见崔宗之的模样,除却之前李白说过他相貌英俊,也多次听贺夫人提起过, 说宗之容貌在这长安城内排到前三名,是无数人家欲招揽的美夫婿,奈何此人却有些颇不解风情。 许萱忙还了一礼。 崔宗之知道李白对他这位妻子,简直是放在心坎上的至宝,自然也是多加尊重和善意。他原先想着这女子定然不凡,否则怎会得李白如此看重,但真正见到,许萱给他的感觉与自己设想的有些出入,令他眼前一亮。 李白打断崔宗之的思索,见周围人的目光频频向这边投来,怕许萱心生不悦,便对崔宗之道:“若你今日去贺府,帮我和贺公说一声,我明日去府上拜访。” 崔宗之应了,向后退了几步,见李白二人去了船上,方才那群人涌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道:“方才那人就是李太白罢?我曾去他家中拜访过一次,不料此人极为傲慢,不仅拒之不见,还让一个毫无身份的下人来打发了我。” 另一人道:“我也去过,也是没有见到他本人,当时还心想这人能有什么三头六臂,还不是与你我一样?” 崔宗之刚要开口说话,后方走来一人,笑道:“若是一样,怎么今日入了太子门下的不是你?”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最受公主宠信的王维,有人早已看不惯他,以前碍于公主不敢招惹,现在听闻王维如今要失宠了,哪里还在乎那许多,于是出言讥讽道:“是啊,我自是比不得那新来的‘谪仙人’,只是敢问摩诘兄你比之这李太白又如何?但是看这眼界,依我说,人家就比你高出许多,太子为未来储君,公主再如何也只是个女人,也不知摩诘兄当年是怎么想的,哈哈!” 周围有人跟着笑了几声,皆是一副看热闹的情形。 王维倒也不在乎,这些话他没有听过一千,也有八百,即便别人面上和和气气,喜颜悦色,转过头去谁保不准一副不屑鄙夷的神色,他早已习惯。 “太白文采出众,能得到太子殿下的赏识也是理所应当,某自问不如。” 崔宗之虽说比王维要受欢迎一些,心里对这些整日里不认真读书,却一心想着攀高枝的废物也是鄙夷的很,只是他对谁都是礼数周全,冷不下面孔来。 崔宗之揽住王维的肩膀,两人往一旁走了走,疑惑道:“今日摩诘兄怎么也来了此处?也太巧了些。” 王维笑笑:“确实巧合,前些日子公主都在道观,今日突然说要回来,也没有回别馆,只冲着这地方来了,你说是巧合还是缘分呢?” 望着王维若有所思的笑意,崔宗之微微皱了眉,看了眼远处奢华的马车,又回头看了眼正与娇妻一同赏景的李白,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他们正说着,那厢玉真公主已经下了马车,看起来确实是急急忙忙赶来的,连道袍都没有换下来,脂粉未施,反而显得年轻了几岁。 她缓缓踱步而来,妙目在周围看了一圈,见并没有自己想要寻找的那人,便又将目光放在了崔宗之和王维身上。 “宗之也在?最近天气变得凉爽,你们这些人最是有闲情逸致,秋日里这处的景色最好不过了。” 崔宗之放开王维,行过礼道:“公主好雅兴,只是现在天阴了下来,说不定等下要下雨,公主不如去那边的凉亭内稍坐,亦可看到更多景色。” 玉真公主的一双眼睛仍然到处寻觅着,忽见湖中心一小船内有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安下心来,淡淡道:“那就过去吧。” 崔王二人跟在公主身后,原本那些对公主这个所谓女流之辈满不在乎的人遂上前行礼,一个个的紧随其后,似乎完全忘记了方才说过的那些话。 李白对岸上发生的事情丝毫不知,他一心护着许萱的安全,眼见天色逐渐阴了下来,暗道天公如此不作美,遂队船家道:“从这过去,到对面那处凉亭,就在那下船罢。” 船家摘了斗笠,看了眼天色,道:“长安城的雨最是不合常理,往往上午还艳阳高照,下午就下起瓢泼大雨来,有时候那日头还辣着,这雨就突然下了下来,这老天爷真是捉摸不透!” 李白哈哈一笑:“若你琢磨透了老天爷,那老天爷还能算老天爷么?直接让给你就是了。” 船家嘿嘿一笑,使着力气开始专心划船。 许萱虽不是第一次出家门,却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逛长安的景色,入眼处皆是繁华美景,也怪不得这些所谓文人雅客都喜欢边看着美景便作诗,顺便在喝几杯美酒,人生可不是快哉乐哉么! “李郎昨日就是躲这里来了?倒是个好地方,只是人也太多了些。”人头攒动,挡住了些许景色,给这雅致的景色中平添了一份俗气。 李白看着许萱柔顺的侧颜,忽然觉得周围人十分碍眼,他想起那次去江夏,人虽然也多,却是不一样的心境,若是日后为官不成,两人去个偏远却景色宜人的地方,如此度过一生,也是一件幸事! “总不能真的寻个犄角旮旯去躲着罢?”李白无心看景,伸手从下方悄悄握住许萱的手,面上一本正经道,“恰好碰见宗之,他就带我来这了,昨日还没有这许多人,起码没有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墨客,清净的多。” 许萱抽了几次手,都没有抽回来,回头见船家并没有看向这边,心里才悄悄松了口气,瞪了那衣冠禽兽一眼,道:“今日怕是无论如何也清净不了了,看你还能躲到哪儿去。” 李白无意间往那处亭子瞥了一眼,见其中有几个熟悉的身影,除了崔宗之,竟然还有王维?他怎的也来了? 李白不想过去了,然而离岸边只剩不到十米的距离,想掉头也是不可能,况且雨已经开始往下滴,再过会儿估计会越来越大。 岸上的人逐渐散去,瞬间少了许多,周围只剩下雨水滴落进湖面的清脆声音,已经岸上传来的沙沙风声,比之前的景色别有一番滋味。 “这下可是真清净了,如了李郎的愿。”许萱笑笑,回头看朝青等人站在对面的茶肆内朝这边望着,在里面躲雨的人也不少,那店家倒也能趁此挣笔小钱,喝些热茶看看雨景,待雨停了再回也是不错。 船到岸,李白率先跳了下来,雨势越来越大,他伸手将许萱扶下船来,先前给过那船家钱,此时倒也不必再多站着淋会雨,李白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盖在许萱头上,就这样护着妻子朝凉亭内跑去。 想是里面有了贵客的缘故,那些前来赏景的人宁愿顶着雨跑回家,也不敢进这亭内惊扰了贵人。 二人跑了进去,李白这才看到里面坐着的贵人正是玉真公主,王维一脸漠然的站在她后方,而崔宗之则走上前来,递出一块方巾,李白就势接过要帮许萱擦脸上的雨水,忽听得玉真公主开口道:“男子的帕子,怎可用在女子脸上?我这倒是有许多,不如就用了我的罢。” 李白动作顿了顿,刚想说不要,许萱听见声音,将头上还盖着的李白的外衫摘了下来,望向说话之人,她奇怪的看了玉真公主两眼,心想这女子身穿道袍,怎么周围人都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莫非是个得道的女道士?这让她想起了元丹丘。 “多谢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的东西如此珍贵,白妻怎敢妄用?况且宗之虽是男子,却与我乃是兄弟,自然也是李某妻子的弟弟,用了弟弟的一块帕子,想来也不会有人妄言妄语。”李白淡淡回应,拒绝了玉真公主的好意,细细为许萱擦干净水珠,才轻声道,“这位是玉真公主,快快行礼问安。” 许萱忙收了视线,她知道方才李白的话有些惹恼了玉真公主,只是不知为何李白不惧怕她,而这公主也没有丝毫怪罪李白的意思。 “见过公主殿下。”许萱行过礼,玉真公主并没有让她起身,只细细的从上到下、一丝一毫不肯放过的打量她,似乎要在她身上穿个孔出来。 李白见状微微皱了皱,颇有些恼意,奈何对方位高权重,也只好耐着性子提醒道:“公主?” “啊——”玉真公主装模作样的仿佛刚刚醒悟过来,虚拍了一下大腿,笑道:“看我,见着这样稀罕的美人儿,竟然忘了让她起身了,快些起来吧,若是哪儿痛着痒着了,李郎可是要心疼的。” 许萱听着抿了抿嘴,起身道谢:“多谢公主殿下。” 玉真公主今日出门着急,没有画妆容,只觉得吃亏了一些,但看许萱也是未施粉黛,只在朱唇上抹了一点口脂,显得气色好一些罢了,此时又淋了雨,虽看着有几分的狼狈,却又带着些许凌乱的美。 “果然闻名不如一见,早听说李白宠妻如同至宝、心头肉,今日见了果然如此,可见你是个真正有本事的。” 许萱抬眸,见玉真公主站了起来,她虽然穿着一身道袍,与身俱来的皇家气质让她难以小觑,想起昨日见到的李腾空,果然是不能比拟的,这玉真公主虽然年纪不小了,看着却没有三十的样子,也是厉害。 “公主过誉了,妾身不过一妇人尔,能有什么本事,唯一能做的便是打理好家中的事宜,照顾好夫郎罢了。”许萱不知这玉真公主何意,只得谨慎回道。 第66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四) 玉真公主望着许萱不卑不亢的面容, 忽然想起她是前宰相许圉师的孙女, 怪不得看着与一般的大户人家出来的千金不同,许圉师的威名至今还被人传颂,可惜是个护短的, 不然也不会晚年过得这般凄凉。 “记得有传言,说是‘贵如郝许,富如田彭。’想必许娘子和郝象贤的关系也是不错罢?” 许萱不解玉真这番发问只是单纯的好奇,还是有其中的深意,想到李白如今和太子的关系众所周知, 其中郝象贤的功劳不可小觑, 而玉真公主身边的文人墨客并不亚于太子身边的, 也不知道玉真公主心中是何想法,这番问话又是何用意。 “不过是坊间的闲言, 公主是从何听来的?妾身家中与郝家早些年曾有姻亲,关系近些也是情理之中的。”许萱恭敬答道,不知为何, 她察觉到李白略微不悦的情绪,周围的气氛也变得十分诡异。 玉真公主走进几步, 两人身量差不多, 玉真将目光从许萱身上移到李白脸上, 似笑非笑道:“闲言总不能全是空穴来风, 许圉师当年在长安城内的一些风光事宜我也都听闻过,不想给自己孙女选的夫婿也是上上佳,眼光和运气都如此独到, 真是让人钦佩。” 那目光黏腻温存,但凡懂得儿女情长的都知晓她的深意,许萱心想,原来李腾空并非胡言乱语,看来也是有迹可循的,只是这玉真公主的这份心意有几分真几分假,这就不得而知了。 许萱笑的十分温婉:“妾身与李郎经常说一个词,就是缘分儿子,无论是有缘无分,还是有份无缘,两人都是不能走到一块儿的,或者说是天命。” 唐朝盛行信道,说到天命二字,便没有人敢妄自反驳,玉真公主一双丹凤眼逐渐冷了下来,她扭头看了眼亭外,不知何时雨已经变小了,遂叹道:“这天气真是无常,说下雨便下了,说停也就要停了,真是变幻莫测,所谓天命,这也是其中一种罢。” 许萱没有作答,李白漫不经心的作了一揖,道:“雨既然要停了,公主可继续赏景,白携妻就此告退了。” 玉真公主冷眼瞧着眼前这对恩爱的夫妻,忽然想起自己之前拒绝皇兄给自己觅夫的事情来,若是自己,会不会遇到命定的良人呢? 不过这想法也只是一瞬,生为女人大多可悲,像许萱这般幸运的何其稀有,还不如就此享受光阴,况且李白这番姿态,谁又知是否做样子来呢?日后且看他能坚持多久罢。 “也罢,纵然美景也没有强留人的道理,李郎且先回罢,说不定我们明日就又见面了呢。” 李白与玉真直直相望,一个面色如常,一个别有深意,李白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轻轻拉住许萱的手,朝亭外走去。 崔宗之看了眼亭内尴尬的氛围,忙告了罪也跟着离去了。 “摩诘,你说这李太白是不是故意在跟我作对?”玉真公主面容微恼,即便李白不准备依靠她来走仕途,也没有必要冒着得罪她的风险,要知道她虽是女子,在圣人面前却还是有说话的份儿的。 王维淡淡道:“若非是目的太过纯粹,否则不是愚蠢就是装蠢。” 玉真公主讶异道:“装蠢?”而后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的笑了起来,“那我就陪他演一场戏。” 回去的路上,踏着湿漉漉的地面,许萱任由李白牵着她的手,此番没有挣脱,一是周围么有什么人,而是李白的情绪很糟糕。 “李郎怎么了?怎么用这种语气和公主说话?”许萱问道。 李白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许萱,缓和了脸色,柔声道:“这玉真公主城府极深,我们以后还是远着她些好。” 许萱也觉得这公主似乎十分不好惹,但位高权重的人大抵都有些怪癖,她又想起昨日李腾空来说的话,问道:“这玉真公主,比之李腾空如何?” 李白撇了撇嘴,不屑道:“一个自作聪明,一个自以为是。” 许萱未料到李白如此反感这二人,原本冒出的酸酸的小泡泡又平复了回去。察觉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回头见是崔宗之,提醒道:“崔郎还在后面跟着,是不是有话和你说?” 李白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停下步子,等崔宗之自己走近。 崔宗之原本看人家小夫小妻恩恩爱爱甜甜蜜蜜,不忍心上前打搅,此时见二人停下,心知是在等自己,于是忙走上前,对着许萱露出自以为最为和善的笑容:“嫂子好。” 许萱抿嘴笑了,体贴的独自走到一边,留给二人说话。 李白本没什么顾忌着许萱的,怕崔宗之嘴里胡乱说出现什么,只好没有阻止。 “有什么话和我说?” 崔宗之见许萱走开,这才换了一张埋怨的脸:“你方才可是得罪了公主殿下,怎的如此控制不住,上次还有个笑脸,这次连个好话也没有,莫不是真以为有了太子撑腰就不必看其他人脸色了?” 李白无奈道:“我本就没打算看过任何人的脸色,先前不过是心情尚好罢了。” 崔宗之将要苦口婆心劝说的话顿时噎在了喉间,不上不下,剧烈咳了起来,还一边劝道:“就、就算不为了别人,为了嫂子你、你也不能得罪别人,否则日后有个万一,我说万一,岂不是也连累了嫂子?” 提到许萱,李白这才认真思索起来,勉强应道:“是我想的不周全了,多谢宗之贤弟提醒了,日后我若是哪里做的不好,还请贤弟不吝赐教。” 崔宗之忙道:“好说好说。”心里却是暗暗擦了一把汗,暗道这可不是个好差事,不过他现在起码知道了李白的弱处,以后想要“整治”他就容易多了。 “如此那就明日贺府见了。” 李白点点头,又谢了一声,朝许萱走去。 “回家?”许萱看看崔宗之,又看看李白。 李白笑道:“回家。” 第二日李白并没能如约去往贺府,太子突然的来信打乱了他的计划,不过他并没有觉得惊讶,进太子府也是早晚的事情,只是他得先派人去跟贺公致个歉了。 李白收拾着装,许萱亲自给他选了件浅蓝色长衫,李白最喜那些浅色衣衫,倒也十分配他的气质。 两人刚要依依惜别一番,那厢墨青来回话,说是贺公早知道了此事,受邀的也有崔宗之,故而今日不算他爽约。 李白惊讶,原来今日不是只邀请了他一人?也罢,早晚都是要见的,光躲也不是个长久之法。 “娘子今日便安心在家罢,我晚些就回来。”李白轻吻了一下许萱的额头,即便每日都见,他仍想二人时时刻刻都在一处,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各自做各自的事情,知道身边有这个人,便十分满足。 许萱知道这几日尤其关键,她若还是像以前整日里往贺府跑,别人不知又要说李白什么了,贺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自然也不会在意她这几日不去。 太子府离这边尚有一段距离,李白坐着马车过去,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心里一片宁静,也不再纠结了,现在众人已经皆知他是太子的人了,无以反驳,只得先顺其自然,日后再寻良机。 转过数条街,终于抵达太子府,李白下了马车,见门庭若市,这马车简直比人还多,好在太子府地界大,不至于连这些马车都容不下,管家派人将马车牵去一旁,看了李白的请帖,忙恭敬地请他进去。 太子府比之公主别馆正统许多,少了几分情调,多了几分的中规中矩,没有过多的修饰,反而更显皇家气派。 李白绕过回廊,见内院里站满了人,没有玉真公主宴请才子时那番凌乱,似乎大家都很忌惮太子的身份,亦或是太子是个严厉的人,所以大家不敢有一丝的逾矩。 李白走进来时,原本低声侃侃而谈的人由近及远的消匿了声音,大家都看着他一人,有好奇,也有嫉妒。 李白见都是生面孔,并没有看见崔宗之,想必是还没来,只得先寻个地方坐一坐,旁边忽然冒出个人头,唤了一声:“太白来了。” 李白被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眼,竟然是王维,忙松了口气,哭笑不得道:“摩诘也太突然了些。”而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奇怪的看着王维欲言又止。 王维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笑道:“我不是跟公主殿下来的,太子也邀请了我,太白可不要对我有偏见啊。” 李白忙道:“没有没有,怎么会!摩诘兄的才华我也是知晓一二的,绝不在我之下。” 王维依旧保持着笑容,没有和李白相互客气,带着提醒的意味,道:“不过,公主殿下今日也来了。” “......” 李白无语,心道越是不想看见谁,谁越是阴魂不散! 第67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五) 崔宗之姗姗来迟, 来不及和李白打个招呼, 那厢太子已经走了过来。 李瑛身后跟着郝象贤,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谁人都知道这郝象贤是未来储君身边的红人, 将来若是太子顺利登基,这郝象贤的地位也就等同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瑛今日穿了件明黄色长袍,以玉冠束发,面容俊朗非凡, 他冷眼扫过众人, 缓缓坐于上座。 众人见状忙行礼问安, 李瑛伸手虚扶,道:“诸位才子免礼, 请坐。” 众人这才谢过太子,一一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李瑛回头看了一眼郝象贤,郝象贤点点头, 拍了拍手,婢女鱼贯而入, 奉上茶水点心, 有伶娘于一旁弹奏曲子, 琴声袅袅, 众人的情绪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太子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笑道:“方才有些紧急奏折需要处理, 故而怠慢了各位,这茶是今年的贡品,各位也尝尝味道如何吧。” 众人闻言忙道无妨,其间一人朗声道:“太子殿下乃是一国储君,当然国事更为重要,我等不过是多等上片刻,又有何妨?” 其他人忙应和道:“就是就是,百姓的事情最要紧。” 李瑛淡淡一笑,想起今日早朝时父皇当着众位朝臣批评了他几句,本就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也不知那武惠妃又在父皇耳边吹了什么耳旁风,如今寿王李瑁最受父皇宠爱,怕是早就看上他的太子之位了。 可惜寿王生性懦弱,日后怕是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今日将诸位召集,非是有何大事要说,只因我长安有幸,来了一位绝世才子,想必大家也早就有所耳闻,而我和大家一样,都是第一次瞧见这位谪仙人。” 李白不解,与崔宗之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疑惑,不知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似乎被惊讶到的人不在少数,太子带着李白去丞相府的事情人人口传皆知,总不能是丞相府的人骗人罢?总之,是无人敢说太子殿下,未来的储君撒谎。 “父皇经常教导我,对于有才之士,一定要珍之重之,故而今日请了这位‘谪仙人’,三人行,必有我师,更何况今日这么多人,想来大家的想法也和我一样。” 众人听了忙道是,这些人做惯了表里不一,此时应对太子也是游刃有余,李瑛也乐得看见这样的场面。 李瑛看向李白的方向,手放在腿上击打了三下,而后在郝象贤耳边低语了几句,起身去了后院。 李瑛走后,郝象贤朝众人抱了抱拳,笑道:“太子手里还有几份紧急奏折要处理,待会儿再来陪大家听曲作诗,各位可在院中随意走动,概不拘束。” 有些人是头次来太子府,有些却是熟门熟路,三五凑成一堆,看看李白,准备过去搭几句话。 郝象贤率先把李白喊走,朝其他人告了罪:“‘仙人’我先借走说几句话,等会就还给大家。” 众人忙道无妨,李白跟在郝象贤身后,两人走到一处假山石后,郝象贤这才停下脚步,对李白道:“太子有话和你说,你且跟我来,回去后不要告诉任何人,只说我问了你一些安陆的事情。” 李白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太子书房门楣紧闭,郝象贤敲了敲门,李瑛在里面道:“进来罢。” 郝象贤将门打开,对李白使了个眼色,自己则离开了。 会是什么话,竟然还要避着郝象贤?李白不解,却也只得进去了才能知道,他回身将门关好,对坐在书桌前的李瑛行礼。 李瑛放下手中奏折,抬眼仔细看着李白,李白不畏不惧,任他审视。 良久,李瑛方才缓缓道:“李郎面容俊美,看你相貌与寻常人有些不同,家里可以姊妹?” 李白顿了顿,面露疑惑道:“家中只有一个小妹,如今已经嫁为人妻。” 李瑛失望的点点头,一时之间再无话可说。 李白不明白他的意思,这太子已经有了太子妃,莫非还想要个侧室?倒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怎的找上了他...... 李瑛调解好心情,起身将桌上几份奏折扔在一旁,面色如常道:“今日又有许多大臣上书弹劾我,说我胸无大略,目光短浅,甚至还将我十年前的一些小事翻出来说道,这武惠妃收买人的手段也是高明,我想着,若是父皇对她少些宠爱,我也就少些麻烦了。” 李白明了,李瑛许是看着他相貌比寻常人有些不同,若是个女的,送进宫献给圣人,或许能分了武惠妃的宠爱去,李瑛对他坦露心里话,也是将他当做了自己人的,李白此时当真是骑虎难下。 想了想,自己还是不要让这太子过于失望,于是道:“白最擅长莫过于写诗赋曲,说起政事,如同纸上谈兵,太子大可听听就是,不必往心里去。” 太子点头,淡淡道:“你但说无妨。” “太子所想并不差,若是此时有人分了这武惠妃的宠爱,而那人能为太子所用最好,但这毕竟治本不治根,太子励精图治,招揽诸多人才,想出更多对天下对百姓更好的事情,岂不是令圣人和诸位大臣更加从心里佩服?就算那女人如何吹枕边风,圣人总不昏聩,孰是孰非,自在人心。” 李瑛听了这番话,不禁皱了眉头,他扭头看了李白一眼,似乎对他的见解十分不满意,但也没有说什么,复坐回书桌前,拿过那几本奏折,朝李白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且先出去罢。” 李白自认自己一番言辞并没有偏颇,更没有错处,既然太子没有说什么,那他自认也不会多事。 告了退走出书房,李白转头看了看,忽然有些忘记来时是走的哪条路,只好顺着直觉走。 郝象贤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周围连个仆役也没有见着,着实有些奇怪,他又绕过一个假山石,这石头都长得差不多,一时之间无法抉择,他索性往那假石上一坐,歇歇脚。 “这位郎君可是迷路了?” 李白看着突然出现的婢女,只觉得得了救,忙道:“太子府果然恢弘,各处景色美虽美矣,却看得人眼花缭乱,如同入了魔障一般,出不去了。” 婢女笑了笑没有说话,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白跟在她后面,原本豁然开朗的心情渐渐消失了,纵然对这太子府不熟悉,他也觉出几分的不对劲来了。 “你确实这个方向是对的?” 婢女回头冲他微笑了一下,并未作答,走到一扇门前,将门打开,示意李白走进去。 太子府的房门都长一个样,但这个决不是太子的书房,李白冷眼扫过那婢女,转身欲离去。 屋里的人似是知晓他要离去,高声喊道:“怎的不进来看看就要走了?难道我那侄子没有跟你提起,这厢还有人等着见你?” 李白虽没见过玉真公主几次,但她的声音还是听得出来的,那婢子见公主开门走了出来,忙行礼退了下去。 李白没有回头,冷冷道:“公主若是要召见,派人光明正大的知会一声便是了,这番鬼鬼祟祟,又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公主轻笑了一声,她走到李白面前,这已经入了秋日的季节,她竟然只穿了一件薄衫,其中□□若隐若现,此时她一双妙目含情似水的望着李白,娇笑道,“这里没有其他人,你这君子模样也可以放下了。” 李白转过头去,心中恼意更甚:“公主还请自重,这番说词又是什么缘由。白受太子之邀,前来赴宴,可不是与公主在此花前月下,做那等无视伦纲之龌龊事。” 玉真公主不怒反笑:“好一个满嘴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这话我听着甚是喜欢,你再多说些,我来听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李白不在讲话,准备就此离去,玉真却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李白如同被针扎一般,猛地将她摔了出去。 李白年少时习剑,近些年也从不曾停歇过,此时力气并未有所收敛,眼看着玉真公主被直直的甩了出去,差点撞到了一旁的大树上! 玉真公主即便幼时受尽苦难,也不曾如此被人□□,此时坐在地上,含恨的瞪着李白,却也没有叫人来,李白心中虽然十万个不想理这公主,却也不得不担忧这公主的安危,若是圣人知晓,降罪下来..... “你......还好罢。”李白勉强问了一句,并没有上前扶她的意思。 玉真公主闻言,脸色缓和了一些,她伸出手,示意李白过来扶自己,嘴上冷冷道:“看你一介书生,好大的力气啊!” 李白只得过来将她扶起:“公主无事便好。”却也没有多一句解释。 玉真公主就近看着他精致的五官,心中的气顿时消散了大半,笑道:“谁说无事的?本公主的腿都要摔断了,你这般粗鲁,难不成平日里对你那娘子也是如此?” 她不提许萱还好,提起许萱,李白又想将她甩出去了,想了想着公主颇受圣人宠爱,不好得罪,只得先忍了下来。 第68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六) 红纱帐内, 玉真公主躺在榻上, 一手轻轻揉腿,一边打量着李白的脸色。 李白暗道,这玉真公主虽说做了女道士, 私底下却极喜欢这些艳丽的颜色,看来这公主并非是寻常女人那般简单。 “我这腿上的伤处都是因你而来,你不打算做些什么吗?”玉真公主侧身半躺,衣衫滑落,袒露出更多风情。 李白忙转身出去道:“我去给你叫个郎中来。” 玉真公主哪是这意思, 见李白转身就走, 不似作假, 也顾不得腿疼了,忙下床拉住他, 却因腿上无力站不住,加上几分故意,竟扯着李白一同朝榻上倒去。 李白慌忙用手支撑柱, 两人堪堪相距一个拳头的距离,玉真公主笑着要把李白往下拉, 不料李白忽而邪气一笑, 帅气的脸庞瞬间明亮起来, 他本就长相比女人还要精致, 直看的玉真公主愣在那里,李白趁机一个使力站直了身子,习惯性摸向自己腰间。 腰间空空如也, 只有一个许萱亲手绣的荷包,李白顿时冷静了下来,他刚才那一个瞬间准备拿剑将面前人直接捅了,忽然想起自从与许萱成亲后,这剑也就交给了许萱保管,此时也未带在身上。 也幸亏了没有带来,否则真要闯下大祸,只是这屈辱实在难忍! “公主的腿实在疼得厉害,便让人去唤郎中,若是公主想要追究此事,白自在家等候,绝不否认一个字!” 李白说完,也不理会那玉真公主是何表情,一甩袖袍,愤然离去。 玉真公主仍在发愣,片刻后忽然轻笑了一声:“真是有意思。” 李白愤愤离去,仍是找不到路,却偶然碰到了郝象贤,他一脸惊讶的看着李白,道:“你怎么还在这园子里逛?太子都去了花园了,你这段时间都去了哪儿?” 李白心中忿然,刚欲指责太子和公主合起来玩弄他,但又一想,太子应该是不知情的,那玉真公主的话不可信,太子本意是想拉拢李白,为他所用,断然不会将他送给公主。 如此一想,他略微冷静了下来,嘲讽道:“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太子府,还是公主的别馆!” 郝象贤眼珠一转,明白了过来,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他上下看着李白,若非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恐怕就要上前扒衣服验明清白了! 李白被他的表情恶心到了,忙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好歹我也是个男人,还练过武,怎么能被一个女子制服。” 郝象贤松了口气:“那就好。” 李白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无心管他心里活动,道:“若是日后这公主追究,我倒是罢了,你可得帮你阿姐,莫要被我连累了。” 郝象贤不耐烦道:“这还用你说,你若是不想连累她,就莫要整日里招蜂引蝶,平白的惹来这些是非。” 李白闻言嘴角抽搐:“这是我愿意的吗?”而后摆了摆手,“算了,和你没什么好解释的,且带我过去罢。” 郝象贤这才明白李白这么久没来是什么原因,想讽刺两句,李白已经率先走到前面,他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他,道:“你走反了。” 李白:“......” 他心中愈发烦躁,甩了甩袖子,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回到院内,太子看着姗姗来迟的李白倒也没有说什么,对李白似乎也没有先前那般看重,他此时正和王维共同欣赏一首诗,王维看到李白,忙道:“不如让太白说些他的见解,我等也好学习一番。” 李白接过那诗看了一眼,见那诗词略显忧郁,辞藻繁琐,不像是出自王维之手,于是直言道:“此诗虽工整,却少了份洒脱,写诗之人似乎担惊受怕,莫不是怕这诗写不好?亦或是,心中有惧,写出来的诗也是畏头畏尾。” 王维与李瑛听完他这番话,脸上的表情顿时十分精彩。 王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反观李瑛,却已经完全黑了脸,却还勉强笑道:“太白指教的是,本太子今日受教了。” 李白这才知道这诗原来是出自太子之手,心里不仅没有半点觉得令李瑛折了面子,反而更加觉得李瑛这个太子的位置有些艰难,为政受人阻挠,写篇诗估计是这里所有人中最次的,不说崔宗之和王维,就算是郝象贤,估计都比他写的要利索一些,怕是心中积郁,无以专心罢。 李瑛勉强维持到宴席散尽,对李白也是视若无睹,其他人看太子这番态度,心想这李白的未来着实不好说啊,本想上前巴结一番的人,此时便有些踌躅不前,还是先静观其变罢。 李白与王维一同走出去,崔宗之追过来,也不避王维,对李白道:“你这是既得罪了公主,又得罪了太子,难不成你想跟着寿王?” 李白先是想了一下寿王是何人,而后摇了摇头,道:“我谁也不投靠,我李太白此生只为天下苍生,黎民百姓!” 崔宗之闻言唏嘘的摆摆手,苦笑道:“太白兄好大的志向,与你相比,我等真是凡夫俗子,自私自利的小人了。” 李白听出他这话有些不对,又听崔宗之继续道:“想来太白兄以前活的自由自在,未曾见过官场,如此才能拥有这番赤子之心,希望日后你还能如此豪言壮语。” 他说完也不等李白二人,径直离去了。 李白奇怪的看着他,兀自道:“我虽没进过官场,却还是听说过一二的,如此才有这番立志,如此有何不对?难不成要所有人都是一副趋炎附势的嘴脸?” 王维在一旁听着哈哈大笑,拍了拍李白的肩膀,道:“未想到太白也有如此可爱一面,你以为我为何委身于公主门下?不过等待时机罢了,志向远大,眼前一些小波折又算的了什么?结果才是最重要,不是么?” 李白停下脚步,看了王维去了另一个方向,他忽然有些羡慕起这俩人来,不管他们想法如何,都对自己的未来和目的清楚明了,并且在不折手段的去得到,虽然他不敢苟同,却羡慕他们那份义无反顾的心,反观自己,倒是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回到家中,李白先是去了书房找到以前老师给他的一封信,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十分怀念在昌明的那段时光,或许是怀念那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那时的他什么也没有,唯一拥有的就是那个义无反顾的赤子之心和与他不曾分离的剑! 当时年幼,心想既然无法入朝为官,那便仗剑走天涯,为民除害,尽自己绵薄之力,而这些想法,如今却是说不出口,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至极! 李白满脸郁卒的回了内室,见着灯下绣花的许萱,烦躁的心情明朗了一些,他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拍了拍脸,笑着走过去,道:“娘子又在忙什么?” 许萱放下手中的东西,帮他除了外衫,交到暮雪手中,笑道:“不过是闲着无聊罢了,”看出李白眉宇间的愁容,知他有意不说,体贴道,“听说你回来就进了书房,是遇到什么令你烦恼的事情了吗?” 李白晒然一笑:“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娘子的眼睛。” 朝青暮雪见他二人要说贴己话,于是放好夜宵,便退了出去。 李白便将今日在太子书房的对话,以及在花园内太子作诗一事俱告知了许萱,又道:“可怜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错处,日后若真坐了那位置,也不知道是百姓的福还是祸了。” 许萱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李白面露不解,她劝慰道:“那是他要担心的事情了,你身为臣子,只要为圣人解决难题,其它要事也不是你能左右的。” 李白坚持道:“臣子并非是圣人的臣子,而是天下百姓的臣子,就连圣人也是要以百姓安居乐业为首,难道有什么错吗?” 许萱满眼柔情,她握住李白的手,柔声道:“你没有错,你的想法是对的,但是现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臣子臣子,必定是先将帝王服侍好了,才能顾得了黎民百姓。你看,哪次出了大事,不是先救那些官员?救了官员才救得了百姓。如同一个地区有了灾害,那么国库率先救济的还是那些近处的百姓,远处的也只能等不是了?” 李白认真的思索许萱的话,她继续道:“有些事情必定要舍弃一些东西,才能得到,若是想十全十美,那是不可能的。身为臣子,一边为天下苍生着想,一边为圣人着想,百姓需要一个圣人来带领他们过上平安的生活,若是群龙无首,岂不是乱套了?” 李白没有说话,许萱轻轻为他斟了一杯茶,放在他的手中。 李白手握茶盏,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他忽然道:“也不是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只是这做臣子的也着实辛苦了些。” 许萱笑道:“臣子也有臣子自己的想法,他要吃饭,要养活一大家子,也是不容易的,但若是剥削百姓,那就过分了。” 李白豁然开朗,他看着许萱,若是以前他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他甚至从未思考过李客辛苦奔波数十个地区之间,做着别人最为瞧不起的商人,为的是什么,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彻底底的明白,不就是为了让自己重视的人过得好一些么? 所以为官也罢,为商也罢,为理想也罢,其最终目的,不都大同小异,殊途同归? 李白望着许萱的目光以及不仅仅是爱慕,还有钦佩,他忽然搂住许萱猛亲了一口,眼中俱是惊艳:“娘子怎么会懂这么多?当真是让为夫刮目相看,这可怎么好,为夫再也离不开娘子半分,日后可怎么生活!” 许萱半是羞愧半是欣喜,羞愧是自己毕竟是穿越过来的人,读过一些历史书籍,看的电视小说也是不少,欣喜却是李白对她的评价,让她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价值。 “这些都是以前阿公给我提起的,他不做官时,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是十分想念在朝为官的时候,所以会和我说一些官场的事情。” 李白仍然惊喜,欣慰道:“自从与娘子一起,娘子可是教会了我许多,本来这些琐事不欲连累你烦忧,是我无能......” 许萱忙打断道:“莫要胡说,李郎若是无能,这世上怕是没有几个有能耐的人了,只是李郎有一颗真挚纯良的心,不曾看到深处的险恶,这世上大多人都是自私自利,倒也不是错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只要心底善良,就足矣。” 李白望着许萱,眼睛一错不错,直看的许萱满脸通红的将他推开,低头小声道:“妾身胡言乱语,李郎听听就好。” 李白忽而一笑,愈发的爽朗帅气,他将许萱搂进怀中,吻着她带着皂角味的乌发,低声道:“以后就仰仗娘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69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七)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 李白忽然想起玉真公主, 他本不想说出来让许萱烦心,但郝象贤已经知道,若是由他说出来, 不定的会说出什么样子来。 “娘子......”李白斟酌措词,仿佛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但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错。 “今日......为夫险些失了清白......” 许萱正喝着茶水,差点一口喷出来,她哭笑不得道:“谁?” 李白一脸的认真:“我啊, 那玉真公主对我图谋不轨, 还好我力气大些,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许萱望着李白标志的五官,认同道:“李郎如此容貌, 确实会让一些宵小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亏得李郎有颗坚贞的心,否则为妻这日子也过不得如此清净。” 李白原本忐忑的心情顿时变得不满, 他打量着许萱的表情:“除了这点,娘子就没有其它介意的理由了吗?” 许萱当然醋了, 只是李白的态度让她安心, 知道李白一面希望她表些态, 一面又怕她多心, 于是道:“当然有,那玉真公主竟然看上我的夫郎,她位高权重, 我是比不得她,她若是巧取豪夺,我必然也是没有办法,只是......”她看了李白一眼,“我断断不会将夫郎让给其他人,除非......除非李郎愿意,我自当主动离去,成人之美。” 李白听见许萱不愿把自己与人分享,定然是极在意自己的,满心欢喜,忙表心意道:“怎么会?我才看不上那什么公主,定然是不愿意的。” 许萱斜睨他:“哦?公主年龄是有些大了,不过她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既然公主不合李郎口味,李腾空如何?” 李白略带嫌弃道:“又提到她做什么,平白无故的,我看哪个都抵不上娘子的十分之一。” 许萱听他拍马屁,心中十分受用,嘴上道:“你的嘴愈发的甜了,玉真公主身边有了那么多人,却还不满足,李郎又不是孑然一身,她也着实霸道了些。” 李白见许萱吃醋,高兴道:“娘子放心,我是绝看不上她的。” 许萱笑了笑,现在的李白终究是和以前大不相同,她自然是相信他的。 不过听今日李白表述,李瑛对李白没有十分看重,倒也是一件好事,没有与这太子牵扯过深,日后也好脱身些,她想了想,道:“我们来了长安也有了一段时日,李郎名声大噪,想来圣人也有所听闻,到现在也没有要召见你吗?” 李白惊诧:“圣人召见我?” 许萱见自己说漏了嘴,忙补充道:“我是觉得长安城内除了圣人,所有人都对李郎十分好奇,圣人无动于衷,有些奇怪罢了。” 李白淡淡一笑:“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他见我做什么。” 许萱却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忍不住嘱咐李白:“李郎多才,世上能比之人寥寥无几,圣人得知必然重用,只是李郎莫要因此而骄傲自大,忘了最初的目的,圣人乃是天子,李郎万万得罪不得的,还有圣人身边的红人,也要多加尊敬,官场水深,万一有人背后捅刀子,李郎是顾不过来的,所以有些人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李白却觉得许萱想得太多,他虽然想过圣人有天重用自己,但这想法一日又一日的消磨殆尽,早已不做那等春秋大梦了。 此时听了许萱这番话,心想或许许萱是希望他入朝为官有番作为,他怕是要让她失望了。 “若真有那一日,必定谨记娘子谏言。”李白并没有多大在意,搂着许萱要去床上睡。 许萱见他不往心里去,也不好耳提面命,只得随他去了。 不料,过了五日,便有宦官来家中宣旨,事情来的突然,当听到让李白进宫面圣时,李白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许萱,心里只有一种想法,莫非许萱真是老天派来圆他的梦的? “大才子,还不接旨谢恩?”那官宦尖着嗓音,满脸堆笑,“恭喜才子了,这可是天赐良机,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李白忙起身接了旨,道过谢后,理智恢复了一些,忙道:“几位辛苦了,要不喝杯茶歇歇脚再走?” 宦官道:“咱家回宫还有事情要办,就不劳烦才子了,这就回了。” 将那几位宫里人送走,李白仍然觉得身处梦境,又觉得也不是不可思议,他对自己的才华还是很自信的,只是过于突然,他有些恍惚。 许萱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却也为他感到高兴,看着他笑道:“恭喜李郎了。” 李白点点头,又觉得好像这样有点别扭,于是对许萱道:“同喜同喜。” 许萱故意问道:“我有什么喜处?” 李白道:“恭喜娘子的夫郎要高升了。” 许萱忙捂住他的嘴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被人听去又是是非,还是谨慎些好。” 李白将她的手移开握住,笑道:“这不是在家里吗,也多亏了娘子的吉言了,没想到还真应验了。” 两人往书房里走去,一边商量道:“李郎明日就要面圣了,不如派人请宠之过来,他常去宫中,想来对宫里的规矩很是熟悉,让他提个醒,哪里需要注意的......” 李白不赞同道:“如此也太刻意了些,这天下本就是圣人的,而长安城又在他眼皮子底下,想来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是知道的,不如和以前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便明日我一无所获,也没有失去什么,顶多还是和以前一样生活罢了。” 这话倒也是,许萱想了想:“机会难得,李郎若是想要入这浑水,明日就是个机会,还是好好把握为好。” 李白握了握许萱的手,安抚道:“娘子放心,我自有分寸。” 许萱哪里放心的了,李白从未接触过那些事情,他心中廉正,日后若触及到一些脏水,也不知道会不会太过失意,或是因为他不与人同谋,而被算计...... 许萱越想越担心,在她心里,李白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美好单纯,她一面想让他懂得一些人心的黑暗,一面又怕他因此受到伤害,或许是太过于在乎了吧,李白活了近三十年,怎会如此不堪一击?往年游历了那么多地方,看的事物也不少,应对能力也是极强的。 应该相信他才是。 “是了,李郎万事小心,遇着圣人后,他若问起你政事......” 李白接道:“我自不会信口开河,纸上谈兵,说些无用的书生话,你放心好了,我对圣人,定然不会像对太子那般,况且现在我已懂得,要伺候好圣人,才能更好的照顾百姓。” 许萱笑着点点头,心里也放心了不少,她并没有特意为李白选新衣裳,平时的他就足以吸引人眼球,随意最好,刻意反而会令他的形象减分。 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人前半夜都没有睡好,明明都知道对方失眠,却谁也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后半夜许萱睡着了,李白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忽然觉得人生奇迹不断,好像遇到她,他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翌日,李白穿了自己平时的常服,半新不旧,因为容貌突出的缘故,那衣服穿在他身上也颇有气质,腰间仍然只挂着许萱亲手缝制的荷包,再无装饰,他以璞头将头发束起,从上至下,朴素无华,却风姿不减。 “李郎一副好相貌,穿什么都好看。”许萱无不羡慕道。 李白失笑:“娘子这是在夸为夫?我怎么听着像是在赞美女子?娘子也穿什么都好看。” 朝青在一旁道:“娘子和李郎都是上上佳的人儿,一样的穿什么都好看,我们这些人看着才是羡慕呢。” 许萱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又对李白道:“墨青随你去,怕是只能在宫外等了吧?你记得给他些钱,让他寻个地方歇歇脚吃点东西,这天越发的冷了。” 李白道:“我晓得,他身上有钱,你放心。” 门外有宫里人特意来接的马车,这倒是两人意想不到的,看来圣人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加看重李白,如此一来,不知要遭多少人心中嫉恨呢! 李白上了马车,与许萱挥了挥手,那车也不等他们二人在说句话,就急急奔宫内去了。 直到马车不见,许萱方才收回目光,双手合十祈祷:“希望老天保佑,李郎一切顺利,莫要出什么岔子才是!” 马车并不十分豪华,却也是李白坐的最好的马车了,他无心看外面景色,坐在车内闭目养神,昨晚几乎一夜未睡,今日精神却一点也未受到影响,他仔细想了想当初老师教导的一些话,以及自己这些年经过的地方,遇到的一些事情,包括最近两年的安稳生活,他的心境变了许多,但没有变得,依然是那颗初心。 面见圣人,他已经没有那么紧张和激动了,如同去见贺公太子等人,该如何便如何,其实都是一样的。 第70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八) 兴庆宫。 李白下了马车, 入了宫门, 便目不斜视跟在宦官身后,这兴庆宫虽比不得大明宫和太极宫宏伟壮阔,却是最为华丽奢侈的。 宫内侍卫肃穆森严, 巡视频繁,无不透漏着皇家的威严。走了许久,经过层层大殿,前面带路的宦官总算是停下了脚步。 越是往里去,里面巡视的侍卫就越多, 那宦官和其中一位看起来是个武官的人打了个招呼, 掏出个令牌, 指了指李白,便放任二人进去了。 李白此时抬头一看, 大殿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兴庆殿。 这是到了,李白猜测,那阶梯他只看了一眼, 便觉得有些眼晕,数也数不清, 看那宦官却似习惯了, 面不改色的朝殿内走去。 李白深吸一口气, 一边跟在那宦官身后, 一边看着下面的景色,远处似乎还有一座大殿,门口处有大臣来往, 却不知叫什么。 兴庆殿殿门大开,门口处站着几位宫女,见着宦官行礼。刘公公示意李白先候着,对那宫女道:“此乃李太白,是圣人亲口说要见的人,还不快进去和高公公说一声。” 宫女答道:“刘公公,圣人此时正在大同殿与几位大臣商讨国事,说是若人到了,定要及时禀告,想来这一路上有人得了消息,圣人应该朝这边赶来了。” 圣人亲自赶来,刘公公吃惊的回头看了一眼李白,见他面色波澜不惊,似乎觉得此事极为寻常,他对这毫无背景地位的少年再不敢小觑。 “既然如此,李大才子,我们也去迎接圣人罢。”刘公公露出一张满脸褶子的笑脸,再不似原来那般冷漠。 李白无动于衷,表情与先前一样,不卑不亢道:“如此,有劳公公继续带路了。” 刘公公道:“哪里哪里。” 两人复又走了下去,刚走不到半刻钟,便见明黄色的轿辇朝这边走来,刘公公率先跪了下去,恭迎圣人,李白见状,也跟在刘公公身后跪下。 那步辇渐渐走近,缓缓放于地上,李白以脸面地,只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直到两人面前,李白只看得见一双黑靴,和黄色袍底,而后眼前人似乎弯下了腰。 李隆基亲自将李白扶起,笑道:“早就听说了‘谪仙人’的名讳,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李白此时方才敢看李隆基一眼,眼前人不过刚入中年,两鬓却已有了少量白发,想来是常常忧虑国事民事,如此看来,确实是位以百姓为主的贤帝。 “圣人过誉了,白在圣人面前,如何敢以‘仙人’自称。”李白看了一眼忙收回目光,望着李隆基黄袍上绣的龙纹,忽觉人生大为圆满。 李隆基似乎对李白的好感又多了一层,他竟示意李白与他一起进兴庆殿,李白仅落后李隆基半步,只听李隆基心情颇好道:“原先别人成你为‘谪仙人’,朕只当是作诗如同仙人一般妙不可言,不料见到太白本人,却似如同天上的仙人一般,这番容貌,多少女儿家都及不上啊!” 李白忙摆手道:“让圣人笑话了,那不过是坊间的传言,当不得真。” 进了殿门,李隆基坐于七宝床上,抬了抬手,示意李白也坐过来。 李白哪里敢,忙于另一边随意取个凳子坐了,不胜感激道:“圣人如此钟爱,白惶恐,但君民有别,白万不敢与圣人同榻而席。” 李隆基闻言只得随他,吩咐高力士道:“这都午时了,想来太白也未用饭,今日且随意些,拿来我们一同享用。” 高力士忙派人传膳,李白对李隆基的热情十分不解,却也不好多问,宫中规矩甚多,也不知道这李隆基对每位朝臣都是如此,还是单单对他一人? “太白也是李姓子弟,但不知你父亲又唤何名?”似乎因为喜欢李白,李隆基对他的身世也十分好奇。 李白简单介绍道:“家父李客,是个商人。” 李隆基若有所思的捋了捋胡须,道:“商人,朕倒是没有想到,一个商人之子,竟然有如此才华,也是稀罕。一年前元道长还在长安讲道,那时便已听说过你的名讳,当时也只是起了几分的好奇之心,元道长又将你作过的诗念给朕听,朕十分震惊,如此有才之人,竟然在外漂泊,无法为朕所用,实乃憾事。” 此时膳食已经布置完毕,李隆基走过去,示意李白坐于右下榻,又觉得离得有些远,让人将他的桌子往上移了一点,这才满意。 他亲手调羹,放到李白桌上,道:“后来政事繁忙,朕无心顾忌太多,幸而李郎来了长安,还未召见你,那些个大臣便每天在朕面前提起你的名字,说你才华横溢,实乃绝世之才,不可多得,万万不能错过。” 李白见李隆基如此低姿态,虽然觉得过于热情,使他惶恐,但他从来都是被人当做特殊的存在,此时也没有觉得任何不妥,自然的接过羹汤,道:“此行长安,乃是陪着内人前来游玩,本想过些时候就走......” 李隆基忙打断道:“走?贺公极力向朕推荐你,持盈和嗣谦也多次向朕赞美你,既然每个人都这么说,想必太白也不会让朕失望,这样罢,你先来作诗一首,让朕也膜拜一番。” 持盈和嗣谦分别是玉真公主和太子的字。 李白笑道:“莫非圣人是要白对这一桌子饭食吟咏颂歌?” 李隆基哈哈大笑,觉得这人越发有意思,挥了挥手:“吟诵这些饭食确实不雅,听说太白先前游历过许多地界,可有什么有趣的见闻?” 李白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味道虽然比不得自家的,却也是上品,他缓缓道:“白确实走过许多地界,也见过许多人,其中最为有趣的当属昌明,那是白求学的地方,也是有记忆之后待得最久的一个地方。” “哦?”李隆基似乎很感兴趣,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李白陷入了回忆之中,丝毫没有一点与君王聊天的畏惧,反而像是和许久未见的好友一般。 “说起来惭愧,因为年纪尚轻,便有些无法无天,自持清高,一心想着为百姓做事,却没有走正确的道路,好在后来遇到良师,收益颇丰,才渐渐收敛了心性。” 李隆基好奇道:“太白为何离开昌明呢?” 李白失笑了一声:“那时过于猖狂,先生说已经教不了我什么了,不如出去走走看看。离开昌明后,确实遇到了一些形色各异的人,教了我许多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事情,先生诚不欺我,这是他教给我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了。” 李隆基看着李白,有些羡慕道:“朕倒是有些羡慕你这番洒脱。”见李白爱喝酒,又让人上了一壶,“朕每日坐在殿内,听着那些大臣上报外面的情况,却从未亲眼看过,有时候也会怀疑真伪,但又能如何,朕身为一国之君,不能随便外出,看不到朕的百姓到底生活的如何,心中从未有过安稳,好在大臣内并非所有人都是贪官污吏,他们上报的情况虽然不全真,但至少有七八成是真的,如此也足矣。” 李白闻言皱了皱,张嘴欲说些什么,想到那日许萱说的话,臣子有臣子的难处,帝王的难处想来也不必臣子要少,手中权力越大,肩上的压力也就越大。 “圣人不必难过,白去过的地方虽然不多,却也不少,所到之处,皆是山青水秀,锦绣江山,若非圣人是位明君,百姓如今也过不上如此安稳的生活,虽不一定富裕,但我想,安稳才是百姓最为渴望的。” 李隆基点点头,对李白的说辞很是赞同,原来战乱不休,百姓民不聊生,如今各处只要没有灾害,老百姓安安稳稳过日子,他这个皇帝当着也轻松一些。 “俗话说,温饱思□□,人总是不满足的,依太白看,对于那些犯上作乱,不安稳的刁民,又该如何处置?” 李白酒杯不断,脸色也愈发的白皙,他向来爱穿浅色衣衫,此时的他如同身处仙境,精致俊逸的五官愈发俊美,在李隆基的眼中如同一颗渐明的夜明珠一般,耀耀生辉,光彩夺目。 “一人作乱,当处置一人,家人若有包庇,则按照包庇罪处置,若家人不知情,则免罪,圣人乃是贤君,心胸宽阔,自然不忍心牵连数人,圣人可颁布奖罚制,若有人愿意举报恶人,则重赏,若有人知情不报,则按照同罪处置,至于那作乱者,必须以极刑,方才能震慑天下!” 极刑,如此残酷的刑罚,仅仅是处置一个偷窃者,确实过分了些,虽然过分,确实也能让一些蠢蠢欲动的恶人收敛一些,但这话从一个“仙人”口中说出,倒是有些破坏他俊美的英姿了。 第71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九) 夕阳西下, 兴庆宫被晚霞染上一片绯红, 李白看着宫外繁华的景色,忽然觉得这皇上当得也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好,起码, 他是不羡慕的。 “听你说了这么多有趣的事情,朕对外面更是向往了,朝中大臣虽有才干,却不一定有见识,不过你也不是第一个给朕讲外面的事情, 元道长每次回长安, 都会和朕聊一聊外面的事情, 当真是有趣又鲜活,朕这辈子是体会不到了。”李隆基每日坐在殿内批改奏折, 忧国忧民,年轻时倒还能出去走走,登基后便不能肆意走动, 倒是羡慕起凡间的小民,也是唏嘘。 李白笑道:“圣人羡慕百姓的酸甜苦辣, 百姓更是羡慕圣人身居高位, 衣食无忧, 人总是没有完美的, 来世上一遭,必然是受的苦难多过享受,其实更重要的是心中的想法, 若圣人将自己每日做的事情当做乐事,便也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李隆基看着李白的眼光满是赞赏:“你说得对,嫌弃先前贺公给朕看过你的诗,甚好,可造之材,朕自然不能领明珠蒙尘,朕将你派去翰林院,每日为朕写诗,随侍左右,你觉得如何?” 李白闻言大惊,不想他如今也有这一天,竟然直接越过各种考试,被圣人任用,可见李隆基对他确实不同。 “白何德何能......”李白抱拳躬身,一时间只以为身置梦境之中,有些恍惚,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李隆基见李白这副光景,哈哈大笑起来:“也能见着你失态的时候,有趣!便从明日开始,待会儿朕便亲自拟一份圣旨,特批你入翰林院,也不必听那几个老头子的话,只管来朕的书房,朕还有许多话和你说。” 李白这才醒悟过来,叩谢了圣恩。 李隆基恋恋不舍的看着李白,道:“天色不早了,想留你在宫中住也不符合情理,明天也不必来太早,来了便在书房等朕就是,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带你过来。” “是。”李白恭敬道,从喜悦中清醒过来,他方才发现自己理解差了,圣人让他去的是翰林院,并不是翰林学士院。 走在兴庆宫内,高力士在前面亲自为他领路,一边恭喜道:“才子可是我朝第一人啊,被圣人特批,从古至今,都未曾听说过,咱家也是有福气,竟然看到了这千古第一人。” 不过是见风使舵,李白知道,他今日被圣人大为赞赏,若是反过来,他被圣人赶出皇宫,这高力士不知又是怎样一副嘴脸了。 “高公公过奖了,不过是白的福分,有幸服侍圣人左右,日后有劳公公多加照拂了。”李白客气道。 高力士忙道:“相互照顾,相互照顾。” 出得兴庆宫,天色已经快暗下来了,那边墨青等了一日,正坐在马车上打瞌睡,李白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脸:“醒来。” 墨青一个激灵,见李白出来了,埋怨道:“李郎让人好等,莫非是圣人太难伺候了?” 李白又敲了一下他的头,呵斥道:“这话也是你能编排的?这还在宫外,你脑袋不想要了。” 墨青忙住了嘴,吐了吐舌头,服侍李白上了马车:“回去吗?” 李白冷冷道:“再过一会儿就要宵禁了,你给我在大街上逛逛试试,我可不陪你去住牢房。” 墨青也发觉自己说了蠢话,觉出李白心情不好,忙不再吭声,快马加鞭赶了回去。 许萱忐忑的等了一整日,哪里也不敢去,生怕中途有什么消息传来,心里虽然清楚今日正是李白人生的转折点,却还是放心不下。 直到外面传来马车,许萱急忙迎了过去。 李白见到许萱就等在院中十分惊讶,他下车扶住许萱:“怎么不在屋里等?外面这么凉,天又黑了,快些进屋里去。” 许萱见他安然无恙的回来,心里的一颗大石头顿时放了下来,笑道:“没什么,就是有些担心你,竟然在宫里待了这么久,圣人可有为难你?” 李白道:“没有。”眉宇间却似乎带着一丝忧愁。 回到屋内,李白先给许萱倒了杯热水让她捂着,自己则脱了外衣,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婢女已经都退了下去,许萱低头看着被子里的茶发呆。 李白走过来将她手中已经冷掉的茶拿走倒掉,重新倒了一杯热的,放到她手中,摸了摸她的脑袋,问道:“怎么了?莫不是在外面受了凉?” 许萱回过神,调整好心情,见李白心情不算太糟,抓着他好奇道:“今日怎的在宫里待了那么久?一直都和圣人在一处?” 李白点了点头,自己倒了杯水喝了,问许萱:“你吃饭了不曾?” 许萱应道:“吃了。” 李白这才答道:“今日进宫后都在和圣人说话,他对我很是好奇,也很是赞赏。” 许萱半是为他高兴半是担忧道:“这不是一件好事么?难道其他人为难了你?” 李白笑了笑,一手放在许萱背上,安抚她道:“谁会为难我?纵然要给我使绊子,也不会在宫内,当着圣人的面。圣人还特批我入翰林院,从明日开始,侍奉圣人左右。” 许萱心中一紧:“明日就去?” 李白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圣人喜欢我的才华,却觉得我只是个会作诗之人,并不觉得我能有其它作为,所以不过是像对待宠物一般,一时兴起罢了,久而久之,便会觉得乏味,倒还不如那些宫人看着顺眼了。” 他如此沮丧,是许萱意想不到的,她还以为李白对唐玄宗的安排甚是惊喜,没想到李白的想法真的不仅仅是入朝为官,他是真的想为黎民百姓做些事情的。 许萱只好安慰道:“有机会总比一点机会也没有的好,李郎如今好歹也是入了圣人的眼的,被圣人钦点入翰林,又特批随身侍奉,已经是前无古人了,在我看来,是个好的开始,李郎何不努力尝试一下,或许有日圣人对李郎刮目相看,并非今日这般浅薄对待。” 李白被许萱最后一句说笑了:“你竟然敢说圣人浅薄?哈哈,不过说起来,确实比一些人好太多,我这也算不算一步登天呢?” 许萱见他又开始自大起来,无奈道:“李郎也是一步一步走来的,得到今日的恩惠也不是天上掉的馅饼,如何说是一步登天?况且这天子可是圣人,你在外不许这般胡说。” 李白乖乖点头:“是是,在外断不敢乱说的,也就在娘子面前过过瘾。” 许萱见他这样乖巧,心里早就软成一汪水儿,忍不住道:“那便从明日开始,你就要进宫去了,只有晚上才能瞧见你了。” 李白见她不舍,心中十分雀跃:“我也舍不得娘子,实在不行,就不要那什么劳什子翰林供奉了,除了作诗还要哄他开心,也是累人。” 许萱知道他只是说说哄她开心罢了,若是拒绝圣人,可是不想要这颈上的脑袋了,她不与他混闹,认真道:“今日之事,想必又要遭到许多人的嫉妒,还有太子那边,莫要生了什么嫌隙,李郎如今身置官场,许多事情身不由己,一些关系还是要处置好的,先前有恩的人也不能因此疏远,我倒不是将李郎想成忘恩负义之人,只是李郎自己不知,你心中坦荡,便以为别人心中也是如此,不是我将别人想坏了,而是人有时候会产生那么一丝恶意的误会,久而久之,若是不结开,便会成为心中的一根刺,有些人能忍得,有些人不愿忍,必将要把刺拔出才好。” 李白理解许萱的意思,他也是和许萱在一起后才发现,对某些人,不将话讲清楚,怕是要生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来,他以前不在乎,彼此心有默契便是知己,无法沟通便也无须再有牵扯,只是在官场,却不能这般任性了。 “我尽量。”李白也不知道有没有往心里去,他除了担心每日毫无作为外,便不会将其他人的所思所想列为重要事之一,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许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些道理李白也是知道的,她多说无益,只是李白向来以自己心性来做事情,到时候也只能听人事尽天命了,起码现在圣人是赞赏李白的,应当不会有人明着故意为难他。 “圣旨估计明日早上到了,娘子等了我许久,先睡下吧,我......” 许萱拉住他的衣袖:“你要去哪儿?” 李白不知许萱为何突然这样紧张,笑道:“本想去书房找本书来着,罢了,这么晚了,陪娘子睡下罢。” 许萱躺在床上,心里仍是不大放心,她看着李白熄了灯,躺回床上,应该也是睡不着的。 “李郎在想什么?” 李白在黑暗中道:“在想明日圣人会让我做什么。”然后他轻笑了一声,“还能做什么,不过是作诗哄他开心罢了。” 许萱沉默了一会儿,道:“圣人日理万机,李郎能让圣人放松一些,也是一件好事。”许萱忽然想到此时正是宦官当道的时候,她少不得提醒一句,“只是李郎切记莫要招惹那些公公,他们跟着圣人身边最久,想来也是圣人最信任的人,万万得罪不得。” 李白闻言疑惑的扭头看着许萱,道:“娘子仿佛对宫内的事情十分了解,阿公原来经常和你提起?” 许萱过于担忧一时忘记了,许圉师纵然再了解,也不能对宫中事事了如指掌,况且许圉师在朝时,已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妾身在家中无聊,便在街上寻了些话本,里面有些关于前朝的趣事,还有写到关于宫闱的禁事,是而联想许多,总归是有利无害的罢。” 李白哭笑不得道:“什么话本,娘子少看些那东西,不是什么好的,也不要让别人知道了。”顿了顿,又道,“怎么看起了话本?我一点也不晓得,看来最近的确是我忽略了娘子了。” 许萱忙道:“李郎不曾忽略我,是我在李郎不在的时候才拿出来翻一翻,不常看的,当是打发时间而已,以后不再看了。” 李白似乎觉得自己过分了些,不常在家,却还要限制许萱的所作所为,有些内疚道:“娘子若是喜欢,看看也无碍,只是不要被外人知晓便是,我书房内还有许多书,娘子有空了可去挑些喜欢的看看。” 这是第一次李白让她进他的书房里去,对于李白,许萱知道书房对于他的重要性,让她随意翻看,着实是件令她震惊的事情。 却也是对她极大的信任! 许萱将头靠在李白肩上,手放在他胸膛,感受着从外至内的温暖,微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李郎回头可莫要心疼。” 李白一手搂着许萱,一手握住她的,也跟着笑道:“有什么好心疼的,书不就拿来给人看的。” 说起书房,李白忽然想起了许洵,道:“也不知道洵儿那小子如今怎么样了,明日回来后你记得提醒我给他去个信,别是以为我这个先生不要他了。” “好。”许萱应了一句,许洵在的那几日,确实是家里最热闹的一段时间,她忽然想,两人若是有个孩儿,家中是不是不再会这么冷清了? 若是以前,李白必然不是个好父亲,但是现在...... 不料李白和她想到一处去了,他凑到许萱脸庞轻吻着,一边道:“若是生个孩儿,娘子定是个好母亲。” 许萱却觉得现在不是时候,李白根基未稳,飘无定所,若是有了孩儿,岂不是要跟着他们一起到处漂泊?她也就罢了,孩子却是受不了那个苦,而李白也不像是要在长安长久定居的样子。 李白没有许萱想的那么远,他现在脑子里只有第一步,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脱干净了,李白又来脱许萱的。 许萱哭笑不得,合着他是在想这个事情,还拿孩子来说事儿,害她惆怅未来,许萱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没有推开,也就随他去了。 李白心想,明日就开始忙碌了,晚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原本是带着许萱来游玩,没想到却要长住下来。在此一无亲人,二无友人,许萱身边也只有他了,而他不能时时伴她左右,实在内疚! “娘子......”李白亲吻着许萱的脖子,含糊道,“委屈你了......” 他说的不清不楚,许萱却听懂了,反而安慰他道:“你在宫内安心当差,我在家中等你就是,往年不都是如此过来的,实在无聊我也可去贺府打发时间,再者,自己在这长安城内逛一逛也是不错,怕到时候李郎反而不如我熟悉长安城了。” 李白闻言,更加用力的抱紧身下的人儿,恨不得揉进身体里去才好! ****** 昨天夜里折腾到很晚才睡,许萱醒来的时候,李白已经去宫里了。 “今日可有圣旨来传?” 朝青给许萱拿来衣裳,答道:“婢子并没有见什么圣旨,只有一个公公亲自来接李郎入宫,其它就没有什么了。” 许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时不大明白李隆基的意思,看来他真的只是让李白作个取乐的供奉了?如此岂不大材小用? 不过这个位置倒是惹人眼红,每日在圣人身边,虽是个苦差事,若做的好了,也是人人艳羡的,说上两句话,或者比那些大臣还有些用,只是没有实权,地位些许尴尬。 “娘子今日出门吗?”朝青帮许萱梳洗罢,看着镜子里明显睡意不足的人儿,心想今日怕是要在家里一整天了。 果然,许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精打采道:“今日不出门了,就在家里,吃过饭我睡个回笼觉。” 也不知道李白昨日是疯魔了还是怎的,任她如何求饶都不放过,应是做到了后半夜,见她实在受不住了,才放过她,早上居然还能精神抖擞的起来去宫里,不会当着圣人的面打瞌睡罢...... 许萱脑中想着李白站在御书房内,一边辛苦为李隆基作诗,一边哈欠连连,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朝青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刚想说什么,暮雪忽然进来道:“娘子,那个李家三娘子又来了。” 许萱的好心情顿时被破坏掉一半,她闷闷道:“那也得等我吃饱了再去会她,且让她在厅内等等,说我身体不适起的晚了些,这就来。” 暮雪应了一声去了,朝青为许萱布菜,不忍道:“娘子实在困得厉害,婢子去打发了她就是,何必这番折腾自己,身体重要。” 许萱喝着粥,眯着眼睛道:“不行,李郎刚刚被圣人提拔,我若是如此怠慢客人,传出去岂不是要说李郎持宠而娇?这样不好。” 朝青懵懂的点了点头。 第72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十) 御书房内。 李隆基坐于案前批改奏折, 屋内一片静谧, 李白坐在右手边,桌上摆着几本书,和文房四宝, 他此时正与一位大臣大眼瞪小眼。 “这位,便是朕在朝堂上提起的那位李太白了,他虽不归你管辖,认识一下也是理所应当。”李隆基将批改好的奏折放在左边那一摞里,从右边又拿来一本。 魏斌扯了扯嘴角, 朝李白道:“久仰久仰。” 李白忙起身回礼:“魏大学士客气了。” 李隆基打断二人的寒暄, 也不避着李白, 对魏斌道:“先前张宰相提起的募兵制,你觉得如何?” 魏斌看了李白一眼, 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李白刚要告退,李隆基却道:“你但说无妨, 此事若是决定下来,也是要公诸与众的, 有何区别?” 魏斌点点头, 看李白的眼光已有些不同, 也不知这面皮白嫩的书生怎的就入了圣人的眼缘, 得此宠爱,莫非......他小心看了李隆基一眼,圣人不会有些他人不知的异癖罢? “宰相提出的观点, 太子似乎极为赞同,今日在朝堂上听太子言辞凿凿,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又有多少人愿意背井离乡,跑去那僻壤之地吃苦?太子说给他们加月钱,提官职,在那种地方,就算有一座金山,怕是也没处花去。臣以为,此法子还待商榷。” 李隆基眉峰紧皱,想来因为这事烦恼了不少日子,一君一臣皆在苦恼,唯有李白悠闲的写写画画,一时间屋内只传来他写字的沙沙声,听在那二人耳中,倒是有些刺耳。 李隆基看了他一眼,脊背挺直,神情专注,浅蓝色长衫映衬的李白肤色愈发白皙,瞳孔色泽极为漂亮,他专注的看着手下的纸,仿佛在做一件极为庄严的事情。 “太白对此,可有什么见解?” 魏斌惊讶的看了李隆基一眼,似乎没想到李隆基对李白如此看重,竟然问一个不曾涉猎朝堂年轻人这等重要大事。 李白虽在写字,却还是讲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先前李瑛与张说商量这件事情的时候,李白恰好也在一旁,也是机缘巧合了。 李白起身,朝李隆基拱了拱手,道:“白以为,此事急不得,须得循序渐进。虽说国防大事耽误不得,但总不好强行派人过去,圣人若想让一些人自愿在边界俺家,毫无牵挂,又对国家忠心耿耿,首先便是了解他们心中的想法。” 李隆基道:“哦?细细讲来。” 李白继续道:“那些人不愿意去的原因,无非是贪恋故地,况且他们此时安逸无忧,何必去边界那种苦地方受苦?但人活在世上,总有一些不如意的事情,每个人都不例外。圣人只需说明,若有人毛遂自荐,但可提出要求,若是朝廷帮他解决了,他自然后顾无忧,感恩戴德的离去。” 李隆基低头思索,魏斌则拍手道:“此计绝妙啊!但凡是人,都有欲.望,朝廷只要满足了那些人,他们必然会兢兢业业,对朝廷也是忠心耿耿,若是不过分,答应了他们就是。都是普通老百姓,无非是为了能更好的过日子,要的也就是钱财和土地或者官位,再者就是家人的安康安定。” 李隆基冷眼看着魏斌:“哦,你这意思是,要朕公然领着众臣去卖官?” 魏斌噎了一下,李白哈哈一笑,道:“魏大学士的意思我是听明白了,那些人自愿去当兵,便是给他的官职也不算什么,他们吃得苦也是寻常人比不得的,方才圣人提出给他们的恩惠也有此项,能力强的人官职高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也确实,总得分些头目来,在那偏远之地,天高皇帝远的,便随他们自己统治去了,只要报效朝廷,保卫边界安宁,便足矣。 李隆基朝魏斌挥了挥手:“就这么定了,这件事你去办罢,回头把名单给朕过目后,便交由宰相去处理。” 魏斌道了一声是,此时看着李白的目光已然不同。 魏斌退下后,李隆基似乎因为解决了一件大事而变得轻松了许多,他端起旁边已经冷掉的茶盏抿了一口,倒也不介意,对李白笑道:“过些日子,朕要去郊外游玩,你是初来乍到,必然没有见到过秋日里的长安城是何等模样,朕便带你去瞧一瞧。” 李白十分吃惊,莫非是因为刚才他替圣人解决了一个麻烦?不过他如今是翰林供奉,随侍圣人左右也是应该。 “多谢圣人。” 李隆基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他看着李白,眼中带着深意,问道:“朕听说,在朕唤你来之前,你曾分别赴过太子和玉真公主的宴席?” 李白一愣,心想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他,亦或者是太子和玉真自己说出来的,不管是如何得知,如今他算是圣人身边的人,即便是圣人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妹妹,也不会愿意他们与自己的大臣走的亲近,尤其是身边人。 为君者,当然要防范许多,再者先前也不是没有公主和外臣勾结叛君的事情,李隆基以此为戒,也是应当。 李白如实道:“确有此事。刚至长安时,只识得贺公一人,后来不知怎的,就有人传起了臣的名声,臣深为苦恼。” 李隆基听到此处哈哈大笑,颇有幸灾乐祸的趋势。 李白无奈道:“后来玉真公主听闻,便邀请了臣赴宴,届时不仅是臣一人,还有许多文人墨士,臣也是长了见识。” 李隆基无奈一笑:“持盈爱惜才子,那些人非是朕不用他们,而是他们自己没有通过考试,实在怨不得朕。这天下有才之士数多,出类拔萃的能有几个?况且官职也就这些,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当一当的。” 这番话说的甚是巧妙,李白心思虽不细腻,在这方面却是敏感,或许是李隆基接着这番话是在告诉他:非是李隆基不重用李白,而是李白虽有才华,却还达不到入朝为官的标准,他让李白入宫做翰林供奉,已是格外开恩,李白应该感恩戴德,不能抱有不该有的想法。 李白淡淡一笑,继续道:“圣人说的是。前些日子在街上恰巧碰见了太子殿下,没想到臣的名字太子也有所耳闻,后来太子设宴,臣有幸收到请帖,诚惶诚恐,哪里敢拒绝呢。” 李白不知李隆基究竟知道多少,他不敢隐瞒,但进张说府上的事情却没有说出来,他打量着李隆基的神情,想来他面对这种事情已经数不胜数,即便心里清楚,有些事情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李隆基没有再问下去,只好奇道:“太白与贺公相识许久了?” 李白道:“只是前来长安的途中与贺公偶然结识,不想这般巧合,竟是都去往长安的,到了长安才知道,贺公就是鼎鼎大名的贺知章。” 李隆基哈哈大笑,捋了捋胡须,道:“贺公最爱出门游玩,你与他在路上结识,也不算意外。” 看李隆基对贺知章还算尊重,只是不知为何现今如此冷落贺知章,莫非两人起过一些冲突? 高力士此时进来,打断了李白的思路,劝道:“大家,该用膳了。” 李隆基点点头,对李白道:“太白陪朕一起。” 高力士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道:“这......武惠妃正等着大家一同用膳,不如......奴才去请娘娘回去?” 李隆基顿了顿,笑道:“不必,也不是什么外人,昨夜惠妃还对太白此人十分好奇,今日算是了了她的心愿了。” 李白皱了皱眉,看李隆基神情坚定,只好将不快忍了下去。 ****** 许萱未着粉黛,头上也只戴了一支金钗,进的厅来,但见李腾空花枝招展,如同花间的蝴蝶一般,甚是艳丽,真是鲜明的对比。 李腾空自然不知许萱与玉真公主见过面了,她依然热情的走过来迎接许萱,仿佛自己是个主人,接待客人一般。 “姐姐今日看起来怎么这般憔悴?莫非是最近有什么苦恼?”李腾空去往玉真那边也是勤快,虽想多来这里几次,终究不太符合规矩,今日一早听说李白被圣人特批入了翰林院,顿时便坐不住了。 许萱笑笑,坐于上座,淡淡看了李腾空一眼,强打精神道:“李郎昨日入宫,晚上回来的很晚,今日又一早离去,是而有些睡意不足,不过不碍事,待会儿三娘子走了补个觉就是了。” 李腾空听了这话,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了,她当然也听得出来,只是向来不将这个前宰相的孙女放在眼中。 “姐姐真是辛苦。”李腾空将此话当做了挑衅,笑意更甚,“如今家中只有姐姐一人,自然辛苦一些,姐姐可是忘了前几日妹妹给姐姐提过的意见了?” 许萱被她一提,想起李腾空要她给李白选妾室,心中冷笑,面上却叹了口气,故作苦恼道:“不提此事也就罢了,先前依着三娘子的意思,我在李郎面前提了两句。” 李腾空面带希冀道:“李郎如何说?” 许萱又叹了口气,道:“李郎却仿佛对此事并不在意,说我若是觉得辛苦,便多买些婢子来,他不喜家中女眷太多,惹他烦恼。” 李腾空表情顿时变得很是精彩,她疑惑的打量许萱,像是不大相信,但还是不死心问道:“姐姐......可有提起我?” 许萱故意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提起你?不过李郎说,他素来喜欢安静,李家三娘子看起来十分懂事,只是他觉得人多反而烦恼多,并不做其他想法。” 许萱这番话已是十分婉转,若是按照李白原话,说她自以为是,怕是这李腾空也不会相信。 这席话果然被李腾空所接受,也像是会从李白口中说出来的,李腾空仍不死心,她面色阴沉,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许萱精神不济,一手放在桌上支撑着自己,好意提醒她一句:“李郎去宫内侍奉圣人,怕是很晚才回会来,明早还要早起入宫,三娘子若是有要紧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李腾空冷冷看了许萱一眼,似乎觉得她已没有了什么利用价值,站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叨扰了,我自有法子见到李郎,不劳许娘子费心了。” 言毕,她转身离去,与之前完全判若两人。 许萱反而是松了口气,送走这位,她终于可以去睡一觉了,至于李白那边,她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 武惠妃头戴七尾凤钗,身着浅黄色宫装,一步三摇,如弱柳扶风,见着李隆基就要作势行礼,随即便被李隆基上前亲自拦住了。 “你风寒刚好,怎的就出来了?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这让朕如何放心的下。” 武惠妃温婉一笑,望着李隆基的目光柔情似水,仿佛再也看不见其他人,只有眼前这一位。 “臣妾惦记着圣人午膳还未用,是否又批奏折忘了时间,因此来监督圣人。” 也难怪这武惠妃最受李隆基宠爱,不光外貌美艳,聪明伶俐,还有一张巧嘴,惹得李隆基满心欢喜。 两人温存细语了片刻,方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人,武惠妃靠在李隆基怀中,看向李白,轻声道:“这位......便是圣人口中称赞不觉的李大才子罢?” 李隆基心情大好,牵着爱妃的手入了座,又对李白道:“太白不必拘谨,一同坐下用膳。” 若只有李隆基也就罢了,旁边还有一位娇艳欲滴的武惠妃,李白自然不敢同席,忙道:“臣不敢,圣人用过,臣随意吃几口便可。” 李隆基坚持道:“怎的突然这般扭扭捏捏了?快入座,待会儿还有话要问你,难不成朕还得等你吃过饭?” 李白闻言,只得勉强坐了下来,只是离二人远些,见李隆基动了筷子,方才吃了起来。 食不言寝不语,李白专心用膳,只想赶快吃完离开此地,奈何对面那一对儿你侬我侬,完全不将他人放在眼中。 武惠妃夹了菜喂到李隆基嘴边,体贴道:“圣人每日批改奏折,看的眼睛难受,臣妾便令人做了温补的汤,圣人可要多喝一些。” 李隆基笑的十分开心:“好,一切都听爱妃的就是。” 武惠妃断过汤,笑着看了李白一眼,打趣高力士道:“看来公公如今失宠了,圣人身边多了这么一位才貌双全的人,怕是再也瞧不见你了。” 想来武惠妃经常拿高力士开玩笑,此时高力士一点难堪也无,只嬉皮笑脸道:“谁说不是呢,这不是盼着娘娘在大家面前说些奴才的好话,不至于将奴才赶出去,连个讨饭的去处都没有。” 李隆基以手点着高力士,佯骂道:“你这个老家伙,若你会作诗,朕便如同对太白一般对你,如何?” 高力士苦笑道:“大家这不是为难奴才嘛,莫说作诗了,那字还认不全呢,作出的诗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李隆基与武惠妃一同笑了出来,又听武惠妃道:“这李才子如此得圣人宠爱,圣人应该给个正经的官职才是,如何让人家像个小厮一般在旁边侍奉您,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李隆基闻言收敛了笑意,气氛一僵,李白忙起身道:“白本是白身,怎可破例入朝为官?如今能入圣人青眼,已是白的福分,断不敢有其他妄想。” 李隆基点点头,似乎对李白这番话很是受用,而后对武惠妃警告道:“后宫不得干政,爱妃,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虽然不紧不慢的说着,神情淡淡,却威严尽显,武惠妃心下一惊,忙跪下道:“臣妾一时忘记了,本意不过是为圣人着想,并未有过干涉朝政的想法,还请圣人恕罪。” 李隆基缓和了神色,将武惠妃扶起,面上又恢复了方才的柔情,他语重心长道:“爱妃记得便好,朕怎么忍心责罚你呢?” 变脸如变天,也怪不得别人说伴君如伴虎,看来日后的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再谨慎,不过这武惠妃方才明显不是帮他说话,但是不知又是替谁来试探的呢? 李隆基用过膳,武惠妃便体贴的离去了,除非圣人恩准,后宫的妃子是绝不能进御书房的,看来李隆基对后宫一直保持着警戒心,许是怕自己心爱之人,与外臣勾结,双重背叛,任谁也无法接受! 第73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一) 御书房外, 李白站在台阶上, 看着高力士指挥着宫人搬着一摞摞书进了御书房,他咳了一声,问道:“高公公, 圣人这是?” 高力士忙露出亲切的笑容,道:“李才子有所不知,自从您昨日回了家,圣人便吩咐奴才置办了许多书来,这其中不乏前朝孤本, 全都是圣人给才子看的, 可见圣人对才子的重视了。” 李白朝御书房内探头看了一眼, 李隆基正眉头紧锁的批改着奏折,似乎又被什么事情给难住了, 他随手从其中一个宫女手中拿过一本书,是个他没有听说过的,倒是有些新奇。 高力士上下看了他一眼, 笑道:“圣人每日里有许多事情烦忧,虽说偶尔出去狩猎郊游, 但仍时时刻刻忧国忧民, 才子能得圣人垂青, 理应为圣人多多分担一些才是。” 李白微微点头:“那是自然。” 高力士探头就着李白的手看了眼书, 但见李白微微挑眉,疑惑道:“高公公也对此书有兴致?” 那书上的字密密麻麻,高力士一眼望过去就识得几个“大”、“一”之类的简单文字, 闻言无奈道:“有兴致也看不懂,如同天书一般,罢了罢了。” 李白微微一笑,刚欲开口,忽闻身后传来一道女声:“什么好书?却要两人抢着看了。” 高力士回头一看,见是玉真公主,忙行礼问安,答道:“书是好书,奈何奴才不识字,自然也就轮不着和李大才子抢了。” 玉真公主虽是和两人说这话,一双眼睛却只在李白身上,她巧笑嫣然,眸中波光潋滟,走近道:“像李大才子这般嗜书如命之人,怕是也绝不会让公公抢去的。” 高力士应和道:“那是那是。” 李白行过礼后便没有再讲话,他依然将目光放在书上,视眼前人如无物,高力士看着奇怪,又见玉真公主毫无恼意,一双眼睛转了几转,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可是持盈来了?”李隆基忽然道,他从御书房内走出,笑看着玉真,“今日是什么风,竟能将你吹来,要知你可是许久没有来见朕了。” 玉真公主身着宫装,头戴凤钗,她与李隆基乃是兄妹,不需行大礼,想来二人关系甚笃,此时只听玉真公主道:“皇兄这话说的,您每日事务繁多,我若是天天来,怕是皇兄也该烦腻我了,我又何必寻那个不痛快。” 李隆基哈哈一笑,指着李白道:“这位你也是认识的,就不用朕介绍了,也罢,天色不早了,太白你今日就先回罢,持盈,你进来,朕正好与你有话要说。” 李白闻言忙告了退,这一天下来,其实并不怎么累,只是伴在君侧,需得时时注意言行举止,圣意难测,说起来,高力士倒也是个厉害人物了。 出得宫来,李白刚准备上马车回去,便见一旁有辆马车,上面下来一个人,那人见着李白十分惊喜:“果然,我就知道在这里能等到李郎出来。” 李白定睛一眼,却是李林甫的三女儿,他当即便皱了眉头,若说巧合他必是不信的,今日第一次入宫当值,一连来了好几人,怕不是听到他入宫的消息,这才来的罢。 “三娘子是要入宫的?那李某便先回了。”李白说着便要上马车。 李腾空忙来拦住:“我却是来寻李郎的。” 李白挑了挑眉,冷冷道:“何事?” 李腾空第一次看见李白如此冷漠疏离的模样,上次在公主宴席上,李白虽然没有十分热情,倒也是彬彬有礼,面带笑意,而现在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李腾空愣神的片刻,李白已经上了马车,车帘放下,李腾空这才回过神来,忙道:“李郎先别急着走,我这有个消息,可是有关李郎前程的。” 李白不为所动,他闭目养神,缓缓道:“三娘子若是有话便快说,若只是来闲聊,白还有事要做,没有时间陪三娘子,三娘子大可去找其他人。” 李腾空仿若不敢相信一般,原先她还以为是许萱故意说那些话让她死心,没想到李白当真如此凉薄。 “关乎前程,李郎也觉得无关紧要么?”李腾空的语气也冷了下来,哪个男人不知最看重前途的,若说李白也不例外,不然怎么一进长安城,就如此风生水起。 马车内一片静默,李腾空心有成竹,想来李白不会置自己的前程于不顾,按理来说,最起码也是要问一问的。 不料,李腾空还未得意完,便听车内李白冷冷道:“走。” 墨青一怔,和李腾空对了一眼,而后反应过来催马走人,只留下李腾空站在原地,一脸的不敢置信! 回到家中,李白下了马车,转过头对墨青道:“今日之事不必对娘子提起。” 墨青一时间没有想到他说的哪件事,不过今日除了李腾空,也没遇见其他人了,他忙点头应了一声。 李白不等他回应就回了内室,朝青暮雪在一旁收拾东西,许萱则站在桌前写着什么。 他走过来看了一眼,许萱不曾听见他回来的消息,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拍着胸脯道:“今儿这么回来这么早,没声没息的,吓我一跳。” 李白低笑了两声,凑过去看她写什么。 许萱道:“我在给家里写信,顺便也给许洵写一封,你也写几句罢,毕竟你还是他的先生呢。” 李白接过笔,撩起袖子,想了想,在纸上写了一首诗,许萱看了一眼,又道:“我还准备了一些东西,让人一起带回去,长安城里的一些点心和有趣的玩意儿,多买了几份,总不好这个有那个没有的。” 李白将信吹干,道:“你安排就是。”顿了顿,他见许萱精神还算可以,又道,“今日家里来人了吗?” 他得此荣誉,当然会有一些人来巴结他。 许萱无奈道:“当然,还很多呢,不过我一介妇人,不好接客,于是让管家打发了他们。倒是李家三娘子来了一次,因是女眷,我就见了。” 李白手中动作一顿,若无其事的问道:“她来做什么?” 许萱不大想说,随口道:“我那时困极了,也不知怎么待得客。” 李白闻言内疚的将她搂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昨日辛苦娘子了,不过看娘子现在精神十足,晚上我也不用客气了。” 许萱一张俏脸倏然通红,推了推李白,嗔道:“这一天都睡过去了,可不能每日都这样过,让人知道了笑话。这朝青和暮雪还在呢,你收敛些。” 李白松开许萱,嘴角带着戏谑的笑容:“我白日进宫都不怕,娘子怕什么。” 许萱斜睨着他:“看你如此能坚持多久,届时在圣人面前精神不济,哈欠连天,面容憔悴,可等着圣人惩罚你罢。” 李白却道:“如此也好,说不定这样一来,圣人就让我回家来休养几日,到时便可肆无忌惮的陪着娘子了。至于能坚持多久,娘子不是最清楚不过的?” 许萱见他一回来就没正形,便不再理他,对朝青道:“先别收拾东西了,也不是今日就要让人送过去,明日在收拾也一样的,去太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朝青应了一声去了,暮雪给李白倒了杯茶水,也退了下去。 李白见许萱要洗澡,便自发的将自己的干净衣服找出来,去了屏风后面等着,许萱进来脱衣时,看见他一脸期待的表情,哭笑不得。 等热水兑好了,婢子们便有眼色的都出去了,许萱看着李白一点也不客气的进了木桶,他浑身赤.裸,坐在水中露出一半结实的胸膛,烟雾缭绕,李白凤眸微眯,惬意的朝许萱摆了摆手:“娘子快来。” 许萱便想出去了,李白看出她的意图,长臂一伸,便将她扯了进来。 衣服湿透,不洗也不行了,其实二人坦呈相待也不是第一次,只是许萱觉得如此有伤风化,毕竟那些婢子都在外头候着。 李白却从来不将那些小事放在眼里,他帮着许萱把衣服除光,两人俱都一.丝不挂,水的温度刚好,泡着许萱又想睡觉了。 正迷糊之时,许萱只觉得有双手顺着自己的腰线爬了上来,她伸手打了一下,便听到对面低沉的笑声。 “娘子,坐过来些。”李白将许萱抱到自己两腿之间,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许萱的背靠在李白胸膛上,只觉得心下安宁,十分舒适。 奈何这舒适不到片刻,那人又开始不老实了,还一边嘀咕着:“娘子的皮肤真是细滑,这都握不住了......” 许萱面颊晕红,恨不得就此晕过去才好,她只好说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今日第一次侍奉圣人,感觉如何?” 李白此时哪还想得到其它,一心只有怀里娇软的人儿,浑没正经:“什么感觉?当然比不得娘子的一根手指头,若是整日侍奉娘子,管它什么劳什子圣人妃子的,我只要娘子。” 第74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二) 最后还是李白给许萱洗的澡, 她浑身一点力气也无, 只得随他摆布,之间不免被吃尽豆腐,也只得由他去了。 翌日醒来, 许萱发现自己腰间一片青紫,想来是那人昨日过于激动,使得力气大了些,没有轻重,故而导致如此。 李白在一边瞧见了, 心里不免愧疚, 昨日两人都比之前肆意一些, 当时眼前的景象又如此令人血脉喷张,着实把控不住。 “娘子, 不如你今日就在床上歇息一日,若是身子哪里不舒服,我便让人将郎中请来为你瞧瞧。” 许萱好笑道:“昨儿个就在床上躺了一日, 今天又要躺一日,这不是惹人笑话么, 再者说, 我也没什么事情,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李白没有说话, 将手放在许萱腰间来回抚摸,心疼不已。 其实只是看着吓人罢了,倒没有感觉到疼痛, 许萱把衣裳扯下盖住了,时间还早,她亲自服侍李白穿好衣裳,道:“用过早膳还要去宫里,莫要耽搁时间,惹圣人动怒。” 李白去了一日便不想再去了,忽然觉得若以后都是如此,实在没有什么意义,而且和他的初衷完全不符,反倒成为了一种累赘。 “好,娘子在家好生休息。”李白临走时,又吩咐丹青给许萱买些补药,他觉得自己每日这般所求无度,许萱的身子非是垮掉不可,但有时他的克制力越来越低,不管不顾只想任由自己感官主导,这样的他既陌生又兴奋。 许萱这几日简直颠倒了过来,晚上被李白折腾一番,白天便哈欠连连,只想睡觉,几个婢子看着她悄悄的笑,她也不好训斥她们,只得装的风轻云淡。 今日来寻李白的人倒是少了许多,反而都派人来送礼,许萱一个也不敢收,让管家道了谢,在不得罪人的基础上将东西送还,毕竟现在收了礼,等于以后李白要帮他们办事情,被李隆基知道了,李白的仕途怕是无法再向前走了。 不过快近晌午时,管家来禀,说是郝象贤来拜访,许萱自然是要见的,自从上次郝象贤说了那些不清不楚的话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郝象贤进来看见许萱便嬉皮笑脸,和以前一样,仿佛上次的事情已经忘干净了,他随意朝许萱一了一礼,道:“弟弟是来恭喜姐姐姐夫的,姐夫不在可是入宫了?” 许萱亲自给他倒了茶水,她也猜到郝象贤会来,不为他自己,也是为了太子殿下而来。 果然,郝象贤接着便道:“先前阿姐也知道,太子殿下十分看中姐夫,无时无刻不想着为姐夫谋个好仕途,没想到竟然被圣人看中挑了去,太子这几日都很心痛!” 许萱望着郝象贤一脸遗憾的表情,忽然觉得他有些和从前不大一样了,或许是她的错觉。 “圣人有旨,我等怎敢不从,再者太子身为储君,为圣人所用,与为太子所用,又有何区别?李郎日后终归还是太子的人,不是么?” 这话即便是太子在此也无以反驳,若是说一句不是,那太子怕是要被扣上预谋造反的帽子了! 郝象贤微微一顿,望着许萱的目光锐利了些许,忽而一笑:“阿姐说的是,姐夫入了宫,以后与太子殿下见面也会是常事,倒是太子殿下多愁善感了。” 许萱道:“李郎何德何能,得太子殿下这般重视,太子府□□僚众多,能者也多,李郎怕是也帮不了太子什么。” “但凡是能为国为民做些事情,大事小事都是好的。”郝象贤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道,“过几日圣人要去郊游,一种大臣妃子都会随同,想来姐夫也是要随行的。” 许萱倒是没有听李白说起,他身为翰林供奉,随侍也是应该。 “那倒是热闹,长安城外景色宜人,来时便看见郊外的风景美轮美奂,现下也是个狩猎的好时节。” 郝象贤看着门厅处下垂的流苏,漫不经心道:“圣人向来喜欢春日里去狩猎,秋日赏景,介时大约是让众位才子以景作诗,再考验众位皇子的随机应对能力。这流苏真是好看,从哪家铺子买的?” 许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她昨日刚让人挂上去的,于是笑道:“这个你可买不到,那是我亲手做的,还是和贺夫人学的手艺,也算是无聊打发时间了,本是要挂在室内的,李郎却偏偏要挂在这里。” 郝象贤原本惊艳的目光逐渐暗淡了下来,他淡淡道:“想必姐夫以阿姐视为骄傲,这流苏的确美,姐夫好福气。” 他眸中带着些许深意和黯然,似乎在这里再也坐不下去,猛然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冷然:“话已带到,我也该回去和太子殿下交代了,姐夫如今算是圣人身边的红人,万不可持宠而娇,眼红他位置的人可是多了去了,日后须得谨慎行事,多加小心,防人之心断不可无。” 许萱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态度时冷时热,但却相信他是为他们好的,无论如何也不会害他们。 “你放心,这话我会转达他......” “不必说是我说的,要知我是代表着太子,太子可是没有偏颇谁的。”顿了顿,他又道,“我也不会。” 郝象贤说完便走了,许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是哪不对劲,和在安陆时简直判若两人,他近来眼中总是带着一丝阴翳,语气阴阳怪调,莫非受了太子的气了? 许萱知道李白这个位置呆不久,官场水深火热,人前人后各是一副面孔,万事皆得谨慎小心,奈何李白向来持才自大,不将官场之道放在眼中,更是不屑处理那些所谓的人际关系,因而得罪不少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了。 她虽能在私下劝说李白,他嘴上答应的十分好,却是做不出来的,她很了解李白,再也没有谁比她更了解他。 例如孟浩然,李白视他为知己,两人可把酒言欢,彻夜长谈,是因为他们身上有共同点,共同的想法,共同的喜好,共同的梦想,以及相似的经历。 但那些在官场上的就不同了,譬如郝象贤,两人若不是因着许萱的关系,本不会如此和睦客气,所以李白不愿与他们虚以委蛇也是正常,只是这般,着实有些危险。 许萱想,能不能有个什么办法帮助李白不被人算计呢?但这事情防不胜防,她又不在李白身边,所以若是不能改变李白的为官之道,就只能希望李白日后,不会因为过于失望而对未来失去希望和热情。 ****** 几日后,长安城北郊。 左右千牛卫保护着一众贵人的安危,唐玄宗领着一众大臣和几位皇子轰轰荡荡的来到了郊外,打算在此地住上几日。 一些琐事早已在唐玄宗出宫前准备好,望着四周黄绿相间的景色,唐玄宗龙颜大悦,当即赏赐千牛卫黄金和布匹,令众人随意游玩,晚间一起用膳言欢。 被请来的除却众位身份不低的大臣、几位皇子,武惠妃,还有数位知名的才子,王维和崔宗之也在此列。 离上次二人不欢而散,已是好几日不见,崔宗之却仿佛忘记了当时两人不甚相同的观点,满脸高兴的过来打招呼:“太白兄,我就知道今日会见到你,如今你可是圣人身边的红人,有机会记得给小弟在圣人面前说几句好话啊。” 李白刚要义正言辞的拒绝,忽然想到许萱的话,于是笑道:“若有机会,定然不会忘记贤弟的。” 崔宗之仿佛没有料到李白会说这样的话,惊讶了一下,随即将手放在李白肩上,指着远处李林甫身后的一人道:“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他也会来。” 李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见到满脸堆笑的彭允凑在李林甫耳边不知在说些什么,眼睛看着四周有意无意的扫视着,忽而与李白目光相对,笑容一僵,在李林甫耳边又低语了几句。 李林甫抬头,朝李白的方向看了过来,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而后转过身进了门厅。 郝象贤落后一步,回头冲李白冷笑了一下,而后紧跟李林甫而去。 “这彭允到底也是有些能耐的啊,居然能巴上李林甫这块肥肉。”崔宗之饶有趣味的望着彭允的背影,然后回头看了李白一眼,“上次你说他算得上是你的故人,怎么我看倒像是敌人呢?” 李白坦然道:“说是敌人也差不多,反正不会是朋友。” 崔宗之挑了挑眉毛,看到一旁走来的太子,忙将手从李白肩上拿下来,顺势拍了他一下以示提醒。 李瑛笑的十分亲切:“二位才子不必多礼,说起来,自从上次宴席散了之后,还是第一次与两位见面,方才在那边,还看见了摩诘,正与我姑姑在一处。” 玉真公主也来了?李白与崔宗之对视一眼,忙谦虚道:“我等有幸陪伴圣人来此赏景,还多亏了太子殿下的推荐,若非太子在圣人面前提起白,白如今也不会有今天的荣幸了。” 李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的确有向李隆基推荐李白,只是随口说起几句罢了,那日他问过李白的意见之后,便觉得他只是个会作诗的无脑才子罢了,中看不中用,却没想到,竟然会被李隆基看中,他震惊之余,也只得勉强给李白一些好脸色。 第75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三) “太白言重了, 像尔这般稀世之才, 早晚会有发光的一日,被我父皇看中,也是早晚的事。”李瑛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伸手示意,“太白还是第一次来这北郊行宫罢?倒不是每人都有这个机会,父皇看重太白,今晚定是要太白大放异彩,拔得头筹的。” 李白感觉到了李瑛看似无意的讨好, 他虽贵为太子, 但却不能保证坐在这个位置上安稳无恙, 若是一个不慎,不仅会丢了位置, 甚至身家性命也会连带丢掉,故而他对李白的态度变了许多,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他真正想讨好的,是唐玄宗。 李白落后太子半步, 郝象贤却又落他半步, 他看了郝象贤一眼, 却没有得到回应。 “圣人能看中白的诗, 乃是白毕生荣幸,断不敢拿来与人攀比,想来圣人也并不是太子说的这个意思, 且白虽会作几首诗,却也不是没有一丝短处,还是有许多地方向有才之士多多学习。” 李白自以为的谦虚,听在李瑛耳中,反而十分刺耳。他毕竟生在皇家,身份尊贵无比,即便要讨好一个人,也没得像今日这般被人嗤之以鼻,即便李白不是故意为之,也让他喜欢不起来。 若说方才还能勉强与李白说上几句,现在李瑛的脸色已然十分不好看,他双唇紧抿,神情冷然,已经是生气的预兆了。 郝象贤在李瑛身边多年,此时看得分明,上前一步打破僵局道:“太白被人称为‘谪仙’,想来也是两袖清风的洒脱之人,必是不将那种虚伪殊荣放在眼中的,这点与太子殿下行事风格,倒是有些相似。” 李瑛闻言,脸色缓和了一些,刚想开口说话,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道高亢的男声:“二哥原来在这,让我们好找啊。” 众人回头看去,来人身穿墨绿华服,昂首挺胸,大步朝这便迈来,看到李白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而后看清是个男儿身后,神色便又黯然了几分。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年纪略小的男子,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看到李瑛却是真心的高兴。 李瑛看见与自己关系最好的两位兄弟,方才的阴郁也一扫而空,他拍了拍两个弟弟的肩膀,笑道:“方才还让人去寻你们来着,来的正好,这位就是最近父皇最为看中的‘谪仙人’,你们也快来认识认识。” 崔宗之见到两位皇子,李白不认识,他却是认识的,忙领着李白行礼:“见过鄂王、光王。” 原来是唐玄宗的第五子和第八子,传闻他们与太子关系最好,看来果真如此。 李瑶看向李白的目光又有所不同,他半是好奇半是赞赏道:“我只以为宗之的样貌在长安算得上最出类拔萃的,今日见了李郎,方知人外有人,真是令我等大开眼界啊!” 李琚无奈道:“五哥,你可是重点跑偏了,人家有名气是因为才华出众,非是相貌惊人,你这以貌取人的习惯何时才能改掉。” 李瑶丝毫不在意道:“才华既出众,相貌又惊人,可谓是完美,有何不妥吗?” 李琚还要说什么,李瑛笑着阻止他道:“且随他去罢,事实如此,况且这般说的不在少数,想来李郎也是听得习惯了。” 李白笑笑道:“鄂王过誉了,白实在不敢当。” 李瑶似笑非笑的在李白身上转了一圈,而后又把目光放在崔宗之身上,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崔宗之见状,忙将目光放到别处,眼角余光看到鄂王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李琚道:“今日来的才子众多,我方才还看见了王维,却没有见着姑姑,难不成他是一人来的?” 李瑶闻言,一双眼睛仍在放在崔宗之身上,却对光王道:“你没听说?他现在已经不住在姑姑的别馆内了,听说还有人见他在客栈里出入,应是‘自立门户’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毕竟涉及到玉真公主,算得上宫中秘辛,虽然此事众所周知,大家彼此心照不宣,但好歹要顾着皇家的面子,不可放在明面上来说,于是李瑛以眼色示意二人闭嘴,对李白道:“太白若无其他事,不如就与我们一同赏景看花,一年只有这么一次,还是不要浪费才是。” 李白看着李瑛面无表情的脸,后知后觉的想起方才应该是惹恼了他的,所以还是要有些眼力见,不要再继续招惹太子烦心才是。 他刚要拒绝,李琚看着他笑道:“李郎一同去罢,还有宗之,许久未见,五哥他也有话同你说。” 李白扭头看了崔宗之一眼,奇怪的看到他脸上泛起一层可疑的红色,十分不解。 崔宗之被李白看的更加不自在了,倒是李白第一次瞧见他这副拘谨的模样,只听他含糊不清道:“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的,贺公等下还有事情要我去办,我就不奉陪了,想来有太白兄一人足矣。” 李瑶听见这话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堪,冷笑一声,道:“贺公贺公,依我看,你眼里心里也只有那个贺知章了,一个老头子罢了,这么要紧?” 崔宗之听见这话,脸色由红变白,似乎一点也不因李瑶的身份而感到畏惧和忌惮,冷冷回应道:“贺公是我恩师,并非只是一个老头子那般简单,还请鄂王口下积德。” 李瑶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却也拿他无可奈何,只得自己生着闷气。 李白满心好奇,崔宗之竟然对鄂王如此无礼,反观鄂王吃了瘪挨了骂却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他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看了看李瑛和李琚的神情,仿佛早已习之为常了。 “原来贺公也来了,不如我也一同前去,太子的盛情白心领了,想来几位殿下也有话要说,白就先不打扰了。” 李白压下心中的疑惑,得到李瑛的同意,遂退了下去,临走前望了崔宗之一眼,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此地。 李白想着方才崔宗之的反应,有些不敢确定心中的想法,他忽然停下来,身后不知在想什么的崔宗之没有注意,猛地撞在了李白身后。 “怎么了?”崔宗之回过神来,还以为前面来了什么人,忙环顾四周。 李白转身看他,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心里的疑惑,只道:“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皇家人毕竟是出身尊贵,即便关系好也要注意些分寸,不可太过,否则日后他们翻起脸来,你就算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崔宗之表情不自然的转过头,而后想起什么,打趣李白道:“没想到太白兄也有这么明事理的时候,原来之前都是我担忧过度了,也是,太白兄这般聪明的一个人,当然知道审时度势,断不会置自己于危险之处。” 李白眉峰微锁,不大赞同崔宗之这番言论,他方才只是出于对好友的关心,并没有想太多,不过看崔宗之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欲与他争辩,只得随他去了。 “你要去哪儿?方才不是说贺公找你有事要办?”李白看着崔宗之走的方向不大对,提醒道。 崔宗之啊了一声,魂不守舍道:“对对,是我走错路了,这行宫太大,容易迷路。” 李白落后几步,看着崔宗之修长的身姿,已有许多人将他们二人拿来做对比,说他比崔宗之相貌俊朗,不过是沾了母亲的光了,他胜就胜在那一双浅色的双眸上,如同寒冬傲然凌冽的寒梅,又如同暴风雨中屹立不倒的绿竹,让人望而生敬,心道,拥有这双眼睛的人定然也是个凉薄之人。 他的凉薄与否,与他人无关,却极为稀罕,又因五官精致,几近完美,正是寻常黑瞳人比之不得的。 若论起身形,崔宗之玉树临风,身姿潇洒,比他丝毫不差,文采亦不相上下,实在论起来,其实崔宗之并不输给他的。 这样近乎完美的人,又有一个好家世,若是寻常人,早就成家了。李白成家晚,只因先前四处漂泊,无心定居;王维没有成家,是因着玉真公主的关系,而崔宗之又是因为什么呢? 时下盛唐,男风盛行,倒也不是稀罕之事,只是他没有想到身边人会有此癖好,倒也没有反感,只是奇怪这二人怎的像个孩童一般幼稚,他忽然想到自己,难道他平素与许萱在一起时,也是这般么? 贺知章见了李白仍然是原来那副神色,并没有因为他如今受圣人垂青,而露出半分的讨好来,只淡淡说了一句:“来了?” 李白点点头,见贺公正在独自一人喝酒,便亲自为他斟满,放在他手边,笑道:“原以为贺公不会来凑这个热闹,方才听宗之提起才知道贺公也来了。” 贺知章示意李白坐下,道:“本不欲来的,想来圣人也将我忘得干干净净,不过这北郊倒的确有些年头不曾来了,既然多了我这一份名单,便也来凑凑热闹罢。” 第76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四) 秋叶随风簌簌落下, 李白与贺知章酒过三巡, 二人再见仍是有许多说不完的话,冷风一吹,李白清醒了些, 忽然发现崔宗之已经不在此处了,却不知何时离开的。 贺公指了指拱门处,道:“有人来寻你了,去罢。” 李白回头看去,却见高力士亲自寻了过来, 先朝贺知章行了礼, 而后对李白道:“李大才子, 可是让奴才好找啊,圣人唤你去伴架, 您可不能跑太远了啊。” 也不知贺知章喝的是什么酒,他起身摇摇晃晃,高力士忙上前搀扶, 对贺知章道:“奴才就先把李大才子借走了,贺公勿怪。” 贺知章笑着挥了挥手, 表示不在意。 李白不喜生人靠自己太近, 于是将高力士的手推开, 硬是要自己走。 “高公公前面带路即可, 白虽有些晕,却还不至于连个路都走不得。” 高力士见状只得由他,他走在前面领着路, 渐渐地和李白拉开了一段距离。 李白一步并两步走,一手扶着墙闱,还四处观望着周围的景色,高力士的身影越来越远,经过一间门房时,他忽而听到崔宗之的声音。 “你每次都要损上我恩师几句,我自然是不乐意的,你既然知道我不喜欢,还这般做,不是故意气我是什么?” 又有一男声急急道:“若不是你每日和他那般亲近,我怎么会无缘无故说他?你但凡对我上些心,我也不至于如此。” 果然是李瑶。 李白也不知为何,他想的不是竟然,而是果然。 崔宗之冷哼一声:“所以你是承认了那些弹劾我恩师的奏折,都是你写的了?” 李瑶怒道:“这种阴人的龌龊事,我才不屑于做,是他自己没有本事,也就偏你把他当个宝,一个老头子,我还就奇怪了,他能满足你?” “啪——”,一道清脆的声音落进了李白耳中,心知不能继续听下去了,他忙走快几步,却因酒意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摔倒,却被人突然扶住。 李白心中一惊,蓦地抬头,高力士那张笑的满脸褶子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不知这高公公什么时候拐回来的,屋里两人的话又听了多少去,李白细细看着他的神情,无一丝波澜,莫非他早就知道了? “李大才子要当心啊,若是摔着了,圣人可是会心疼的。”高力士提高音调,笑意更浓,他话音一落,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许是在屏气凝神听外间人的对话。 李白暗骂高力士阴险,他这一番叫嚣,里面的人自然都知道他李白在外面“偷听”,好在他与崔宗之关系甚笃,不至于被当成小人,却不知李瑶作何想法,如此一来,再见崔宗之也是尴尬无比。 走出一段距离,李白再次将高力士推开,皮笑肉不笑道:“多谢高公公了。” 他一语双关,高力士却仿佛只当他是谢自己,依旧保持着方才的笑容,道:“李大才子客气了,不过是奴才不希望圣人兴致被破坏罢了。” 李白点点头,不再与他多说一句,心道娘子说的果然不错,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些没根的人,只是他并未做对不起这高公公的事情,他何至于刚才叫出声来?只需将他扶住,两人一同悄悄离开,如同没有经过一般,如此最好。 他忽而灵光一闪,莫非是这高力士觉得自己在圣人面前的地位被李白抢了?李白不禁苦笑,如今竟然沦落到和一个公公来争地位了么? 李隆基十分会享受,此时他正坐在湖中心的花船上,一旁随侍的正是最为受宠的武惠妃,两人琴瑟和鸣,实在是令人不忍打扰。 岸边停泊着几只小舟,高力士率先跳了上去,而后请李白上来。 方才在岸上离得远,没有看清楚,进了船里才看见里面还有一位少年,相貌与武惠妃极为相似。 李白欲行礼,李隆基制止道:“太白不必多礼,进来坐下罢。” 武惠妃正为李隆基剥葡萄皮,看了一眼李白,笑盈盈道:“瑁儿,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李大才子,你有空闲时,可要向他多多请教。” 李瑁忙道:“是,母妃。”他抬眼偷瞄李白,见李白也正看着自己,遂立即收回目光,正襟危坐,十分乖巧的模样。 这寿王李瑁与李瑛等人不大相同,那三兄弟长得虽不一样,却也有一两处相似,应是随了李隆基的容貌的,而这李瑁却随武惠妃随了个十足十,只是性子却有些天差地别,一点也没有武惠妃的聪明机灵劲,长着一副清秀的好容貌,看着着实腼腆了些,想必武惠妃为此不少着急罢。 李隆基闻着李白身上好大的酒味,哈哈笑道:“李白又去哪儿偷酒喝去了?” 李白坐在李隆基对面,他经过这一路的风吹,再加上方才的事情,已然清醒了不少,武惠妃让人倒了杯醒酒茶来,放在李白手边。 “方才遇见太子和几位皇子,说了几句话,不想贺公今日也来了,便去寻他小喝了几杯。” 提起贺知章,李隆基笑容收敛,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道:“贺公的酒最是香醇,朕也喝过几次,却有些烈,不大适合朕。” 李白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不知他究竟是在说酒,还是在说人。 武惠妃见气氛低沉,又剥了一颗葡萄放在李隆基嘴边,笑吟吟道:“贺公的酒烈,李郎的酒却是温和,依臣妾看,圣人就喜欢喝温和的酒。” 李隆基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又道:“嗣谦他们在做什么?” 提起那几位殿下,李白满脑子都是李瑶与崔宗之的事情,差点脱口说出来,还好到了嘴边止住了,看来喝酒果然会误事的。 “三位殿下正在院内赏景。”李白道,“白先前只见过太子殿下一人的风姿,今日却是大开了眼界,又见了三位殿下,俱是风姿不凡,着实令人钦佩。” 儿子被夸奖,身为父亲的李隆基自然感到与有荣焉,却不喜形于色,尤其面前是李白这张脸,他即便再宠爱自己的孩子,也觉得与李白相差了甚远。 “男子长得好看与否本就无关紧要,关键是能力如何,若是空有一副表象,纵然长得天仙一般,也只能和女子并为一谈,依附他人度日。而李郎这般才貌俱佳之人,怕是会让不少人心生妒忌。” 李白心下一惊,妒忌二字他向来以为只会出现在男女之情里面,因他人能力高而妒忌,李白却还不曾遇到过。他本身就不是那种会嫉妒他人的人,遇见的也都是英雄所见略同的有才之士,无论是孟浩然,还是王维等人,皆不会因为他人才貌高过自己而心生嫉妒。 这类妒忌,着实不是君子所为。 “若是如此,那些人当更加努力提高自己才是,以此为激励也好,为动力也罢,若整日嫉恨他人,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有所成就,每日里也活得不快乐,难为的也只是他而已。” 说到这里,原本低着头认真听的李瑁忽然抬头看了李白一眼,问道:“人有七情六欲,最是难控制,依你之言,该如何处理这些情绪呢?难道你就没有嫉妒或者憎恶的人么?” 李白扭头与他对视,少年脸上的青春和天真不容忽视,许是生在帝王家的缘故,强撑着一股子成熟稳重的模样,但透过外表,里面仍是一颗稚嫩的心。 他是李隆基的第十八子,也是武惠妃唯一的儿子,凡事低调不出头,在众位皇子间,也是最不突出的,可偏偏武惠妃将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他身上,于是造就了这不伦不类、时稳重时幼稚的奇怪行为,怕是也让李隆基打心里不甚喜欢罢。 果然,听到这番话,武惠妃面色一红,忙斥责道:“身为寿王,连自己的情绪都掌管不住,如何管理你的手下?真是没用!” 李瑁肩膀一缩,忙低下头去,双眼泛红,强忍着委屈,不再说话。 李隆基还是心疼自己儿子的,见状反安慰武惠妃道:“他年纪尚幼,有些事情不懂,向别人请教可谓是谦虚爱学的好习惯,再者说,太白长了他近十岁,教他一些也是正常,凡事不论大小,都可请教他人。你这般骂他,他以后即使不懂也要装懂了,你可愿他变成这样一个虚伪之人?” 武惠妃脸色变了几许,勉强笑道:“臣妾不过是觉得太子殿下如此成熟稳重,便觉得帽儿......” 李隆基摆了摆手,不赞同道:“他们年纪相差好几岁,你倒是会选人比,爱妃,有些事情,不可强求。” 武惠妃笑容一僵,似乎觉得李隆基话中有话,不可强求?可是在说她儿此生无望于太子之位? “是,臣妾受教了。” 第77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五) 李白将眼前的暗涌尽收眼底, 亲手倒了一杯茶, 放到李瑁面前,笑道:“我当然也有不喜欢的人,而且我想, 即便是仙人,也会有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况乎人?此乃人之常情耳。” 李瑁闻言先是看了武惠妃一眼,而后想说什么,却还是闭了嘴未言。 李隆基便耐心道:“你有话就说, 如此吞吞吐吐, 优柔寡断, 实在不是君子行径。” 李瑁受到鼓舞,无视武惠妃投来警告的眼神, 望着李白的目光十分认真:“那太白又是如何对待讨厌的人呢?” 李白淡淡一笑,答道:“自身的情绪本不该强加于他人身上,既然我不喜欢他, 那就无视他就好了,总不至于将他杀了罢。” 李瑁蹙起眉头, 纠结道:“而是那些人在你身边叽叽喳喳, 烦不胜烦, 如同苍蝇一般, 实在无视不了呢?” 李白闻言看了李隆基一眼,果然就见李隆基面容严肃了起来,问道:“谁在你耳边如同苍蝇一般烦你了?” 李瑁一惊, 这才发现自己失言,想说些挽回的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遂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武惠妃。 武惠妃暗自忍下怒气,对李隆基笑道:“怕是一些小太监每日在他耳边催他读书催多了,所以才觉得有些烦了,一些小情绪就不要拿来说了,太白可是鼎鼎大名的诗人才子,你净问这些无用的东西,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后面却是对李瑁说的,李瑁连连点头称是,悄悄打量着李隆基的脸色。 李隆基不再追问,自饮了一杯,对李白道:“今晚宴席,太白可要拿出十二分的看家本事来,让朝中对你心生怀疑的人心服口服。” 这等于将他推于浪尖之上,只是此时的李白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想着李隆基要给他一个展现的机会,那么他必然不会错过这个良机。 “白定不负圣人厚望!” 为保晚上宴席不出差错,李白忍住喝酒的欲.望,他方才已经喝了不少,在喝下去,怕是能一觉睡到天亮了,看李隆基这架势,绝不会放任他就此缺席,只是李瑁方才的言语之间,明显是在说有人在欺负他,而敢欺负他的也只有其它皇子。 李瑁的生母武惠妃备受宠爱,他却平凡无奇,不得唐玄宗青眼,其他皇子受到生母挑拨,前来折辱他也是正常,只是李隆基明明也看出来了,为何不管不问呢? 闲聊了片刻,天色便逐渐暗了下来,高力士坐着小舟前来禀告:“大家,宴席都已备好,就在长明阁内,数位大臣都已到齐,静候圣人大驾。” 李隆基一挥衣袖,率先起身道:“朕去更衣,随后就到,太白就在此地随朕一同去。” 他说完便去了船舱内的屏风后,武惠妃紧随着跟进去服侍,只剩下李白与李瑁二人大眼瞪小眼。 ****** 许萱在家待着无聊,想着如今已近深秋,冬日马上就要到了,这长安的冬天听说比安陆还要冷上几分,两人来时正值夏季,家里也只有一些单薄的衣服,却没有过冬的,正好出去买些布匹,给李白做冬衣。 她只去过一家铺子,还是之前管家介绍的,于是这次也就自然而然的选择了这家。 再次进门时,居然又遇到了上次那个小童,没想到那个小童竟然还记得她,见她来了忙上前迎道:“夫人许久未来了。” 许萱笑笑,十分喜欢他的机灵,跟着他往后院去,问道:“最近可有什么上好的料子做冬衣?” 小童一边带路,一边笑道:“夫人若是有自己喜欢的样式,便可详细给我们做成衣的师傅们说,保证您满意。若您还是不喜欢,便可看看我们成衣铺里面的一些样式,照着做一件也是不成问题的。” 许萱喜欢他那股子机灵劲,倒是和墨青有几分相像:“你都这样说了,我自然要认真看看了。” 转过拐角,忽见一只鸟儿摇摇晃晃飞了出去,紧接着一位女童忽然急急跑了过来,撞到了许萱的身上,朝青在身后忙将许萱扶住,那小女童去没有那般好运气了。 进得这后院的自然都不是等闲身份,小童见状忙将那位女童扶起,怕她嚷嚷起来,讨好道:“小娘子跑得这么快,莫不是在追鸟儿罢?” 许萱这才瞧见那女童的面容,小小年纪还未长开,就已是一副倾国倾城的模样了。五官精致动人,仿佛画中仙,让人看了移不开眼去。 “这位夫人没事罢?是我鲁莽了。”她小小年纪,却极为有礼貌,看她穿着非富即贵,却有如此修养,定是长辈教育得当。 许萱对她又生了几分好感,见她衣服因为摔倒弄脏了,于是亲手给她打干净,又道:“你的裙角破了,跟我来,我给你买一件新的罢。” 女童摇摇头道:“不必了,我家里的衣裳都穿过不过来,待会儿回家换了就是。” 听她这话,身世定不一般,舍不得这漂亮乖巧的可人儿,刚想带她去换件新衣服,却见对面慌慌张张走来一位与女童相貌差不多的女子,容颜清丽,只是她较之女童也就只有五分之一的姿色罢了,她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姆仆,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玉环,你怎的跑这里来了?母亲若是知道了,可是要担心死了。” 许萱听见这称呼愣了一下,眼前这位容貌惊人的女童竟然就是杨玉环?怪不得会将唐玄宗迷的神魂颠倒,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着实是寻常女子拍马莫及的。 “八姐。”杨玉环解释道,“方才是我冒失撞了这位夫人,好在夫人大度,并未与我计较,只是哥哥刚给我买的鸟儿却是飞走了。” 那被杨玉环称为八姐的,想必就是未来的秦国夫人了,此时她还未出阁,搂着妹妹一脸警惕的看着许萱,道:“飞了就飞了,一只鸟儿罢了,回去的时候再买一只就是了。母亲说过多少次了,在外面不许乱跑。” 杨玉环乖巧的点点头,被八姐牵着走了,她回头看了许萱一眼,笑了一下,宛若拨开乌云后的初阳,晃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小童见人终于走了,忍不住松了口气,道:“夫人您不知道,这位容貌惊人的小娘子可是蜀州司户杨玄琰最宠爱的女儿,简直如同掌中宝一般,全家人都溺爱无比,得罪不得的。” 许萱闻言笑道:“若是我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也会视若珍宝,好生娇养着。” 小童听了,脸上竟然一红,忙道:“夫人说的是。” 直到杨玉环的身影消失不见,许萱这才随着小童去选布料,她发现自己每次来这里都会遇到一些赫赫有名的人物,上次是位公主,这次竟然是杨玉环,不知下次又是谁呢? ****** 李白仍是浅色长衫,跟在一身龙袍的李隆基身后,风姿不减,他这样才貌出众的人,无论是丢在多么偏僻的犄角旮旯里,都是最惹人注目的,即便是在天子身旁。 李隆基坐于上座,众位皇子大臣忙屈膝跪拜,李隆基看着俱是自己赏识的人,今日都凑在了一起,龙心大悦:“众位爱卿平身,此次□□,既然不是在兴庆宫内,大家就不必过于拘谨了。” 话虽如此,却没有人敢在圣人面前放肆,太子李瑛此时站了出来,朗声笑道:“若非父皇,我等还不能像今日这般齐聚一厅,赏着高悬的明月,品着美酒佳肴,如此丰盛,都是父皇治国有方,国家风调雨顺,百姓安康乐业,此乃是我大唐之福,社稷之幸事!” 李隆基哈哈一笑,众人跟着一同吹捧,饶是知道是在拍马屁,李隆基仍是满面笑容。 李白冷眼瞧着,若不是他游历数年,见过许多百姓的祸事和不幸,他还真会以为这大唐盛世之下,都是民康物阜。 高力士趁着热闹之际,招来一人耳语几句,那人匆匆退了下去,不过片刻,便有歌姬舞姬入得厅来,各个花枝招展,曼妙动人,因着氛围的缘故,众人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许多。 李白坐在崔宗之旁边,见他面容微红,还以为他喝了酒,于是好意提醒道:“待会儿圣人怕是让我等作诗,你还是少喝一些罢。” “唔。”崔宗之的脸又红了些许,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句,看着李白像是有话要说,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李白看着心知肚明,遂道:“放心罢,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崔宗之闻言,忙举起杯子遮住了脸,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徘徊,他顺着感觉看过去,与李瑶对视一眼,匆匆别过头去。 第78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六) 长明阁内, 歌舞升平, 唐玄宗领着众人饮酒作乐,几位皇子间表面上一片祥和,兄友弟恭。 武惠妃娇艳动人, 此时端坐一侧,比素时多了几分的端庄大气,偶尔侧过头和李隆基耳语几句,两人相视一笑。 李琮端着酒杯,走到李瑛身边, 轻佻的挑了挑眉, 道:“二弟, 听说你身边这位郝象贤与父皇身边的红人李白之妻可是世家交情,怎的就没将这人才留在自己身边呢?” 他从额头到右脸颊处, 有三道长长的疤痕,使他面容显得几分狰狞,听说是在偶然一次狩猎时被豽所伤, 这也是他身为皇长子,却不能做太子的重要原因。许是因为这件事情, 他的性情大变, 对人对事也变得狠戾无比, 唐玄宗对这个儿子怀有愧疚之心, 故而只要不是特别大的事情,便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了。 李瑛淡淡一笑,并未作答, 郝象贤心有灵犀,朝李琮揖了一礼,道:“庆王所说不差,只是郝许两家的世交随着两位老人相继离世,现今也变得不如之前,幼时在安陆,倒是与李白之妻见过几次面,却实在称不上关系好,顶多算是点头之交罢了。” 李瑛接过话头,又道:“况且太白之才若能为父皇看中,也是他的福气,众位大臣皆是为我大唐鞠躬尽瘁,这位才子为我所用与为父皇所用,又有何不同?不过都是为了黎民百姓罢了。” 李琮望着李瑛毫无破绽的一张脸,只觉得他愈发的口是心非,人面兽心,冷笑道:“三位弟弟感情真是好,形影不离,为兄看着甚为羡慕啊。” 李瑶向来觉得李琮阴阳怪气,话里有话,令人厌恶的很,他做不来心里一套,面上一套,但李琮毕竟是他的皇兄,也只得勉强道:“皇兄若是羡慕,大可常来寻我们,像小时候那般就是了,光是嘴上说有什么用。” 李瑛责怪的看了李瑶一眼,李琮闻言哈哈一笑:“好啊,有空了自然会去,奈何公务繁忙,看样子也只能在宴席上碰上几面了。” 说完,他便去寻一旁与人喝酒的李亨,李瑛看着他的背影,对李瑶二人道:“他一直都以为那次狩猎毁容,是我派人为之,毕竟他做不来太子,受益之人只能是我,也罢,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随他如何去想了。” 李瑶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扫视了周围一圈后,端着酒杯去了外面。 李瑁朝李白遥遥敬了一杯,李白回敬,刚放下杯子,便见李隆基喝的满脸通红,对贺公道:“如此美景,当不可辜负,贺公才华横溢,当领首作诗一首,让这些后辈也领略一下你老人家当年的风采。” 贺知章忙道:“老臣不敢,现今年轻人个个不同凡响,可不敢小觑,尤其是在座的数位,还是让他们来罢。” 李隆基正是有此意,贺知章此话也正合了他的意思,于是他顺着贺知章的话道:“既然如此,那就都来做上一首罢。”说着,他看了看周围,指着李瑁道,“这几日你读书倒是勤奋,那就你先来罢。” 李瑁蓦地被当众点名,受宠若惊之余便是紧张和惊慌,他强自镇定下来,旁边高力士亲自捧来笔墨纸砚,他稳了稳心神,冲高力士一笑,略一思考,便知纸上认真的作了一首诗。 写完后,高力士捧到李隆基面前。 李瑁紧张的看着李隆基的反应,李亨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李瑁冲他感激的笑了笑。 李隆基面色平淡无波,只点头道:“嗯,确实有些长进,帽儿开了个好头,下一个谁来?” 李琚站出来笑道:“那就儿臣罢,十八弟,八哥这厢献丑了。” 李瑁忙笑着回道:“八哥读书比我多,定然比我作的好。” 李琚作的要比李瑁快些,李隆基看了,倒也没有多少表示,神情看不出喜悲,接着便是甄王李琬。 数位殿下轮番作过诗,李隆基却没有过十分惊喜的神色,只在忠王李亨作罢诗后,露出了赞赏的喜色,却也是一闪而过。 崔宗之这时恰巧从外面回来,身后不远处跟着李瑶,李隆基瞧见了,道:“宗之算是贺公的得意门生,既然贺公不愿,那就让宗之为此情此景赋诗一首罢。” 崔宗之被提名,做贼心虚的哆嗦了一下,而后听到是让自己作诗,顿时松了口气,这才惊觉自己在那一瞬间竟然紧张出了汗水。 李瑶从他身边经过,低声嘲笑了他一句:“瞧你这没出息的德行。”而后朗声笑道,“父皇可真是会选人,这崔郎的才情在长安城内那是数一数二的。” 听见他这话,众人间有知道他们两人事情的,便心照不宣的了然一笑,不知道的却也听说过崔宗之的名气,自然都对他十分好奇。 崔宗之见贺知章暗中点了头,便不再有所顾忌,他走到桌旁,提笔想了一下,而后洋洋洒洒一挥而就。 高力士拿给李隆基看时,李隆基迫不及待的接过来看了,连声道:“好好好,非常好,不愧是摆贺公为师的,果然不一般,竟是将朕的皇子远远甩在后面。” 贺知章忙起身道:“圣人过誉了,众位殿下从小学的便是如何驾驭百姓,治理国家,而宗之从小便喜欢作诗赋曲,怎能相提并论呢。” 李隆基笑道:“贺公说的有道理,既然如此,大家都来赋诗一首,只当是为今夜这良辰美景锦上添花了。” 众人闻言,自持有些才华的都开始绞尽脑汁作首好诗,希望入了李隆基的眼,日后飞黄腾达的前程也就指日可待了。 李隆基一篇篇的看过去,众位大臣也一一看过,翻到王维的诗时,李隆基复又拿起方才崔宗之见相互比较。 “摩诘与宗之真是不相上下,朕这番看着,倒有些为难,你们且来看看谁的更胜一筹。” 张说接了过去,众人轮流看去,这个有这个的优点,那个有那个的长处,看着大家跟着一起纠结,李隆基哈哈大笑起来,眼角余光看到李白刚刚写完,便招了招手:“太白,将你作的拿来给朕瞧瞧。” 听见这话,众人手中动作停了,俱都盯着李白手中的诗,若不是顾忌李隆基的身份,怕是都会被好奇驱使的上前抢了。 李白亲自递到李隆基手中,众人虽看不到那诗写得如何,却都认真的盯着李隆基的表情,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李隆基先是眼前一亮,而后细细品读,竟是来回看了三四遍,方才出声赞道:“好诗,妙哉!”他一双眼睛,似是不肯从那诗上收回,一边不住的夸赞,“怪不得贺公等人极力推荐,也怪不得被人誉为‘谪仙人’,朕今日方才真正领略到,此名号不虚,不虚啊!” 李白闻言不骄不躁,淡然道:“圣人过誉了。” 李隆基哎了一声,终于抬头看了李白一眼,像是看到了一个绝世的珍宝一般,道:“朕突然觉得,让你做一个翰林供奉,着实是委屈你了。” 他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有人喜有人忧,还有人嫉妒的眼睛发红。 武惠妃在旁听了,拿帕子捂着嘴嗔道:“臣妾那日就说了,李大才子位于供奉着实可惜,您那日还责怪臣妾多嘴......” 李隆基此时心情大好,也不怪罪武惠妃涉政了,笑着跟武惠妃赔不是:“那日是朕一时糊涂,没能理解爱妃的好意,是朕的不是,太白的才情,若只是做个翰林供奉,确实可惜。” 李林甫扫视了一下众人的神情,对李隆基笑道:“圣人向来爱才,对有志之士也是宽怀以待,不过若是李郎真的做了其它事情,怕是圣人每日都要想他的诗,无法像今日这般随时看到,随时作诗给圣人瞧了。” 李隆基颇觉有道理,他看着李白,道:“确实不能像今日这般一直在朕身边了,哪怕作个诗也要将他唤来,既浪费时间,又耽误正事。” 竟是真的要放弃让李白入朝为官的样子,有人听见这话着实松了口气,不过能在圣人身边侍奉,已经令不少人眼红了。 贺知章刚想说什么,又听李林甫继续道:“知道圣人惜才,臣最近这几日也在为圣人分忧,倒是遇到那么几个有些本领的,只是不知和李郎比如何了。” 李隆基顿时来了兴趣,忙道:“哦?在哪儿?朕倒是要认真瞧瞧了。” 李林甫侧过身子,对身后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从后方走出,躬身行了礼,抬起头时却是彭允! 李隆基打量着他,又看了眼李白,问道:“太白看此人,如何?” 李白与彭允对视一眼,见彭允微微露出一个冷笑,一副看他如何作答的模样,李白转过身,如实道:“此人,白曾在安陆见过几次,前几日在街上还恰巧碰了一面,已是不陌生了。” “哦?”李隆基大感意外,又对彭允道,“既是礼部尚书亲自推荐的人,那就作首诗给朕看看罢。” 彭允对李白的直白也十分惊讶,听见李隆基要看自己作的诗,他似乎早已有所准备,将自己方才作的诗拿出,准备亲自交到李隆基手中,不料高力士突然伸过手,笑着从他手中接过,递给了李隆基。 第79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七) 李隆基将李白的诗先暂时放在一旁, 拿起彭允的粗略看了一遍, 事实上比崔宗之、王维二人的还要差上许多。 彭允当然知道自己不如李白才情,于是笑道:“臣幼时被父亲着重栽培,说是当年祖父为充军费, 曾捐绢布二万段助军,说什么也不能丢了祖父的脸面,奈何臣祖上五代都是商人,这读书的资质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到像李郎这般,实在是惭愧啊。” 李隆基原本失望的脸上又再次亮了起来, 惊讶道:“莫非你就是那个彭志筠的孙子?朕当时还听则天大圣皇后提起过这个名字, 说是现在为商者肯出钱资助的非常不多, 故而朕到现在还一直记得。” 彭允忙谦虚道:“不敢,祖父在世时也曾说过, 这一辈子做过的最光宗耀祖的事情,就是捐了那两万段的绢布,国将不国, 我们这些小百姓,又哪里敢奢求家业安宁富康呢。” 李隆基似乎对彭允的这番话很是赞赏, 他重复道:“国将不国, 何谈小家?你祖父说的很对, 你也很好, 虽为商人之子,却比一些读书人还要懂得大义。你身上虽没有天赋异禀,能做出这样的诗来已经很不错了, 凡是不必强求,在朕看来,勤奋的人比懒惰的人更难得可贵。” 彭允得了李隆基的许可很是感动,忙跪下行了大礼:“臣,谢圣人!臣的祖父若是九泉下有知,也会对圣人感恩戴德,为大唐付绵薄之力。” 李隆基点点头,又问李林甫道:“他如今是在你门下做事?” 李林甫道:“非是在臣门下,只是偶然一次机会遇见此人,觉得是个不可多得的后生,虽没有李郎这般天生的才情,却是个务实的年轻人,这样的后生已然不多了。” 李隆基很是赞同,褒奖李林甫道:“你做得对,正是该如此,我大唐不仅需要天赋异禀的有才之士,也许有兢兢业业的有志之士,如此方才不令一些勤于刻苦的人失望灰心。” 李林甫忙道:“臣只是尽了臣的本分而已。” 李隆基很是满意,令彭允起身,看着他愈发觉得欣慰。 如此一个两个的在圣人面前耍了威风,眼红嫉妒的不在少数,其中几位殿下也在此列。 李琮脸上疤痕微微泛红,他看了看李白,又看了眼彭允,对李隆基道:“父皇,您说了这么多,还没给我们瞧瞧李大才子的诗呢,可不能藏着掖着您自个儿看了,真是让人好奇死。” 李隆基哈哈一笑,忙将诗拿了出来,交由高力士传给众人,道:“好,朕不藏着掖着,如此好诗,当得大家一同欣赏。” 那诗穿来穿去,人数众多,便有一部分人开始等不及,李瑛这时建议道:“李大才子的诗现如今在何处?不如就此读出来,让我等一起听听。” 那诗此时正在贺知章手中,他看过两遍,或是不舍放手,闻言站了起来,道:“既然如此,就由老臣念出。” 见李隆基点头同意了,贺知章清了清嗓音,提高音量,念道: “水绿南薰殿,花红北阙楼。莺歌闻太液,凤吹绕瀛洲。 素女鸣珠佩,天人弄彩球。今朝风日好,宜入未央游。” “好诗好诗啊!” “那句‘素女鸣珠佩,天人弄彩球。’着实用的巧哉妙哉!真是千古好诗啊!” 众人听闻,纷纷出言赞叹,即便其中有眼红嫉妒之人,也不得不承认李白的诗确实是惊为天人,如同神作! 李白虽不是第一次被众星捧月般的夸赞,但这么多人,还大多都是身份不凡之人,便觉得有一丝丝的紧张和成就在其中,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自豪,终于,他也有了今日。 大家很快便将彭允忘在脑后,毕竟只是一个接着祖辈的恩德上位的商人之子,根本不足为虑,而李白就不同了,他不仅有才有貌,还离圣人如此近,当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彭允见此有些不服和愤懑,忽然笑道:“听说李大才子也是出身商人之子,说起来,彭某真是自愧不如,惭愧啊惭愧!” 这些人里有早已知晓李白身份的,也有不曾知晓的,乍一听闻李白竟也是商人之后,顿时看他的目光便有些更加不是滋味了。 赞美的声音逐渐停了下来,室内一片静谧,李白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无论是最开始的赞扬,还是后来的冷落,甚至于现在的奇妙氛围,他竟完全没有一丝惶恐和自卑,就那样身姿挺拔的站在那里,清冷的容颜仿若不食人间烟火,也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他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站在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里。 李隆基扫视了众人的神情,心内有了个大概的了然,这么些年来,他当然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不过群臣之间本就需要牵制,故而他任凭这些人刻意划分队列,只要不抱成一团,他这个皇帝倒是坐的更安稳放心些。 “太白的身世,朕早就知晓。”李隆基缓缓开口,“怎么?太白只因是商人之子,你们就要因为这个否决了他的才情了吗?” 其实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若不是李白是商人之后,如今不会仅仅只是一个什么实权都没有的翰林供奉,说的难听点,和高力士这样的阉人,又有多大的区别呢?哪日圣恩没了,他的所谓前途也没了。 “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上天都没有因为这个而收走他的才气,这是属于他的,你们可是如何嫉妒都得不来的,否则你们个个出身书香门第,名门世家,怎么连个商人之子都比不过?天意,不可为之。” 那些沉默的人个个低了头,或羞愧或愤恨或不屑,但确实无一人能与李白相比,李隆基也不管他们心中如何作想,对李白道:“太白天赋异禀,加之后天努力,都是我大唐的荣誉,大唐的幸事,朕的幸事,不可生歧视之心。” 说完,李隆基深深看了彭允一眼,带着警告的意味。 彭允被李隆基犀利的目光惊的一个哆嗦,暗道自己刚刚太得意忘形了,李隆基在位这么多年,什么事情能瞒过他的眼睛?是自己太心急了。 李林甫似乎也有责怪他贸然的意味,将彭允挡在身后,不过李白今日受了挫折,他倒也是乐于见成的。 贺知章向来对李白期望甚高,此时站出来抱不平道:“圣人说的是,英雄不论出处,春秋时期的范蠡被人尊称为‘商圣’,他虽出身贫贱,却博学多才,传闻他助勾践兴国复仇,一雪会稽之耻。功成名就之后便不再涉理朝堂之事,几次经商暴富,后又将家中财产散尽,这一点倒是和太白有些相像。传闻太白也曾一夜之间散尽三十万钱财,若是带着这些偏见,怕是我大唐的不幸了。” 李林甫听了不悦道:“贺公危言耸听了吧?” 贺公指着他要开口反驳,李隆基原本的好心情也被吵没了,扫兴的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别吵了,贺公说的很对,太白不爱钱财,确实难能可贵,敢问在座各位,谁又愿意将自己的钱财拿出来散一散呢?”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鸦雀无声,李林甫抬头看着墙上的挂画,其他人或低头或东张西望,无一人开口。 李隆基冷哼一声,道:“现已深夜,朕要回去休息了,你们也都回去睡吧。” 说罢,便由武惠妃搀扶着离开了长明阁。 众人恭送圣人,也都各自离去。原本热闹非凡的阁宇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彭云冷笑一声,与李白擦肩而过,小声讽刺了句:“太白兄,小心站的越高,日后摔得越狠。” 李白听后尚不觉得如何,反倒是站着他右侧的崔宗之气愤不已,要与彭允理论一番,却被李白拦住了。 彭允见状,朝崔宗之得意的笑了笑,挥袖而去。 崔宗之愈发气愤,朝李白怒道:“这人太无法无天,你拉我做什么,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他,难不成你还怕了他?” 李白平静无波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现在与他闹起来,难堪的只会是你,他一个无名之辈,背后有李林甫撑腰,到时候被传出去,也只会说齐国公的世子不能容人。” 崔宗之涨红了脸,李白见他秀气俊朗的面容光今日就红了好几次,忍不住打趣道:“即便你身后有鄂王撑腰,也不可如此闹将起来,否则圣人若是知晓了,可是要狠批他一顿的了。” 崔宗之闻言,一张俊脸更红了,恼羞成怒道:“亏我还帮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李白戏谑一笑:“我有求你帮我了吗?” “你!”崔宗之气极,忽而想到什么,学着李白的神情道,“嫂子还不知玉真公主的事罢?看来回头我要去好好拜访一下嫂子了。” 李白顿住,看着崔宗之得意的挥着衣袖回了自己房内。 “你错了,她还真是......无所不知......” 第80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八) 李白昨日在众人面前出尽了风头, 今日一出门, 便觉出一些不同来,那些或有身份或无身份的人,俱都上前热情的同他打招呼。 李白多少明白点什么, 要说以前只是听闻一位出身商贾之子得了圣人的青眼,倒也不觉出什么,但等到亲眼目睹了之后,那嫉恨艳羡的复杂情绪便彭拜而来。 “太白兄,先前几次登门拜访, 皆不得见, 昨日总算一睹容颜, 见识到了太白兄的风采,我等真是荣幸之至啊。” “是啊, 说起昨晚的宴席,太白兄真是大放异彩,令我等钦佩不已。” 周围人越来越多, 彭允站在远处的一棵树下冷眼瞧着这边,李白收回目光, 淡淡敷衍道:“李某不过是爱读书写字, 承了圣人的恩也是祖上积德, 诸位过誉了。” 那些人嘴上虽是个个赞扬, 却觉得李白如此态度着实清高,不将人放在眼中。若只是无权无势的读书人也就罢了,就是比他官职高的也是如此, 便有些令人着恼了。 高力士挤在人群外面,蹦了几下,仍是没有看到自己要找的人,于是提高嗓音道:“各位请让一让,圣人有请李十二郎。” 众人闻言顿时安静了下来,自发的给高力士让了一条路。高力士道了句谢,走到李白面前笑道:“李十二郎,跟咱家走吧。” 李白点点头,随着高力士离去,心道总算是解脱出来了。 转过九曲回廊,高力士回头对李白道:“若非是咱家亲自来这一趟,李十二郎想来现在还在应付那一群人,定是烦不胜烦罢?” 李白没有回答高力士的话,疑惑道:“圣人没有传唤我?公公假传圣旨?” 高力士哎了一声,道:“这怎么是假传圣旨呢?圣人说让咱家等李郎用过饭后,请来一同赏景,咱家不过是提前了一会儿罢了。” 李白没有多说,只是腹中微感饥饿,倒确实比应付那一群人要好的多。 秋日的晨风微微感到凉意,李白来时穿的单薄了些,此时也没有厚衣服挡风,随着高力士越走越高,李隆基竟是在最高的那处楼阁饮酒赏景,李白瞬间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吹了个透心凉,着实没有心情随他一同欣赏。 李隆基披了个大氅,似乎还觉得此风十分惬意,见李白来了,也不让他行礼,笑道:“你看,这处可是华清宫最高的一处了,朕每回来此,都要来这里看着景色喝上几杯。” 李隆基又拍了拍武惠妃的手,柔声哄道:“给朕弹个曲儿听,你知道朕最喜欢听哪首。” 武惠妃娇嗔道:“这么冷的天,臣妾的手可还冰着呢。” 李隆基忙将她一双嫩手搂在怀中揉搓一番,好声好气道:“待会儿朕亲自给你焐热了,不怕,乖,快去给朕弹一曲。” 武惠妃这才满意的让人去取了琴,坐在屏风后面款款弹了起来。 李隆基闭眼聆听了片刻,想起李白还在身后站着,于是问道:“太白觉得此曲可配得上此景?” 李白衣袂飘飘,脸色比素时还要略白一些,他薄唇轻启,便灌进一阵冷风,话还没说出来,狠咳了几下。 李隆基回头看他,这才发觉他穿的单薄,于是喊了高力士来:“去给太白取件厚实的衣裳披着,现已要入深秋,还穿的这般少。我还以为你是仙体,感觉不到冷。” 后面一句是打趣李白的。 李白接过大氅披上,苦笑道:“圣人莫要取笑臣了,一普通凡人耳,不敢妄称仙人,更不敢亵渎仙人。” 李隆基看着他笑,高力士站在一旁候着,他也不避着这两人,问道:“太白觉得,这世上可有长生之道?或者有一种药,吃了可能长生不老的?” 李白闻言惊奇的看了李隆基一眼,他此时不过三十有九,还不到四十,却想要寻长生之路了? “当然有。” 李隆基眼前一亮:“太白知道?” 李白淡然道:“臣不知道,在臣看来,圣人还年轻力壮,谈及长生之道,为时还过早。” 李隆基面上掩不住的失望,兴致也变得低落:“朕却觉得,何时都不过早,若真是等到垂死之际,方才晚矣。” 李白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起来:“圣人不过四十,缘何开始惧怕生死?” 李隆基顿住,他抬眼看向远处,除却四季常青的一些松柏之类,其它树木皆已凋零,枝干孤零零的立于冷风之中,萧条万分,如同垂暮之年。 “朕只是觉得,这一生太短,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不过太白说的是,朕才四十,还有数多年来完成,倒也不必着急。”李隆基又恢复了以往的自信,指着一处最为粗壮的树木,“那是朕幼时经常喜欢攀爬的一棵树,听说已经很多年了,具体的宫里的老人也已经记不清了。” 李白望过去,忽然觉得和自己家中那株有些相像,却没有这颗粗壮。 “臣家中也有一颗数百年的树木,只是比这个要细一些,年份应是比这个少些。听臣的妻子说,那树在阿公年幼时就已经很老了。” “哦?”李隆基来了兴趣,“朕听说你的妻子是许圉师的孙女?你说的阿公也就是许圉师本人了?” 李白道:“正是。” 李隆基捋了捋胡须,点点头,道:“朕对许家倒是有些了解,显庆年间他的事迹朕也经常听说,后来他离开长安,选择在安陆安享晚年,后来便再也没有他什么消息了,直到前些日子传来他逝世的消息,朕也深感难过。” 李白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想起在安陆的那段日子,虽然与许圉师相识并没有多长时间,却对此人着实由衷的佩服,奈何相见恨晚。 李隆基感慨了一番,想起了什么,对李白道:“改日你大可带着你的妻子进宫,朕想看一看许家的后人,看李白素日爱妻如命,应是个女中豪杰罢?” 李白心中一凛,这李隆基竟然连他平时与妻子的感情甚笃都了如指掌,看来以后有什么事情,绝不能撒谎,否则李隆基虽然表面上还不说破,心里却是会一笔一笔的记下来。 “臣与臣妻确实关系深厚,臣当时一无所有,又散尽了身上所有的钱财,若非是许家不嫌,如今也不会有今日,恩情定不敢忘。” 李隆基赞同道:“确实,太白有情有义,是个好儿郎。”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底下传来吵闹声,好兴致被搅乱,李隆基不耐烦道:“去看看,下面到底怎么回事。” 高力士应了一声,跑下楼去看,一眨眼又跑了回来,对李隆基禀道:“是礼部尚书求见。” 李隆基眉峰一挑:“他来做什么?让他进来吧。”又对李白抱怨道,“这阁楼就是有这一点不好,里面静悄悄没什么人,但凡一点声音都能被吵到。” 李白笑了一声,说话的功夫李林甫已经走了上来,看到李白在此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早已知晓。 行过礼后,李隆基坐在一旁,武惠妃的曲子也停了下来,走到李隆基身边,李隆基忙道:“爱妃辛苦了。” 有外人在场,武惠妃眼中带着深意,嘴上却贤惠道:“圣人说的哪里话,圣人爱听臣妾弹琴,是臣妾的福气呢。” 李隆基笑着将视线移到李林甫身上,李林甫忙收回视线,道:“方才听说张宰相的老毛病又犯了,好在清华宫内有太医,瞧了瞧说是没有大碍,只需好生将养着便可。” 李隆基舒了口气:“没事便好,张宰相年纪大了,确实不易操劳,他曾几次向朕提起过要辞官让贤,朕没有同意。” 李林甫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试探道:“不知张宰相可有说要何人接替他的位置?” 李隆基瞥了他一眼,漠然道:“他是提起过几个人,不过朕都不大中意,爱卿看谁适合呢?” 李林甫心知自己有些急切了,于是缓和的紧张的神色,笑道:“张宰相提的都不如圣人的意,臣就更不行了。不过臣以为,现今是要招揽更多的有才有志之士为圣人分忧,日后也才能在众多人之中挑选一些人才来填空位,不至于让我朝在人事上出现漏洞,让某些心存不善之人钻了空子。” 李隆基赞同道:“你这话说的很对,这几年考出来的人似乎都资质平凡,除了做文章和纸上谈兵,论起实际来,简直还不如那些个武将。” 李林甫看了李白一眼,提议道:“既然圣人能为李郎破例,那么制度的考试是基本,若是能为圣人分忧,为国家解难,一些门槛的限制也就不必过于介怀了。” 李隆基皱眉思索,似乎对李林甫的这番意见有些分歧,他蓦地抬起头,问李白道:“太白认为如何?” 李林甫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些事情李隆基竟然要过问李白的意思,看两人神态,此事还不是第一次,看来这个李白着实不可小觑,时日久了怕是不好对付。李隆基能为他破一次例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此人绝不能留! 第81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九) 李白看向窗外, 方才还晴空万里, 此时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他上前一步将窗子关紧,对李隆基道:“这雨势来得急, 圣人小心别淋了身子。” 李隆基坐到另一边,不过片刻,外面便下起了大雨,下面正在园内赏景的人都纷纷跑向亭内,一时间嘈杂不已。 “李尚书方才所言, 皆是为圣人为大唐所想, 不过国有国法, 家有家规,有些事情断断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 负责这规矩形同虚设,日后也就无人遵守了。” 李林甫听着玩味一笑,忍不住道:“依你所言, 除你之外,圣人不可再对他人破例了?” 李隆基刚要说话, 李白率先道:“若是有人才情在某之上, 某自当让贤。” 这话着实高傲了些, 李林甫怒目以示, 李隆基却哈哈一笑,语气颇为宠溺:“太白素日里姿态谦虚,朕倒是第一次瞧见你自傲的时候, 不过说的也是,朕确实还未曾见过一人才华在你之上,为你破例,不代表什么人都可以让朕破例,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李林甫见李隆基如此偏颇李白,只得强忍怒气,勉强笑道:“圣人说的是,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让圣人破例,大多之人还是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本事一步一步走来,一步登天这种奢望,还真不是我等普通人敢妄想的。” 他话里有话,李隆基和李白自然听得分明,只是李隆基贵为天子,而李白确实非一般人能比,他再不满,也只得默默忍受。 李林甫走后,李隆基命人将酒撤下,摆上茶水,对李白道:“这一场秋雨一场寒,离入冬也就不远了。” 武惠妃亲手为李隆基斟满了茶水,又听李隆基调侃道:“太白此番似乎惹了许多人眼红,日后的路怕是会不太平坦啊。” 李白淡淡一笑:“若非圣人厚爱,臣还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李隆基瞪大了眼睛:“太白这是在怪朕了?” 李白漠然道:“不敢。” 李隆基也不恼,接过武惠妃呈来的茶盏,看向窗外的雨景,低声道:“希望张说能再多撑一段时间罢。” 李林甫下了楼,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高力士,笑道:“高公公还是回去伺候圣人罢,不必送了。” 高力士笑了一声,叹道:“如今圣人眼里心里只有那位旷古奇才,哪里还用得着老奴啊,现在只求不会碍了那位才子的眼,留我一席之地,便已心满意足了。” 李林甫眼珠左右转了转,走近一步,低声道:“莫非公公是在抱怨李太白抢了公公的位置?” 高力士笑得颇有深意,道:“只要圣人开心,便是我这做奴才的福气了,怕只怕有些人居心叵测......那老奴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阻止他,绝不会让任何人将注意打到圣人头上来。” 李林甫深深看了高力士一眼,意味深长道:“高公公说的极是,本官也正是此意,绝不能让一些小人就此将圣人诱.骗了去,事关重大,待回去后,还需和公公深入探讨。” 两人相视一笑,而后各自离去。 ****** 雨来得快,停的也快,许萱此时正被困在一家糕点铺内,见雨停了,方才和朝青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朝青见地上水渍溅湿了许萱的鞋袜,便想着叫辆马车回去,许萱却执意走回去,道:“雨后空气新鲜,就这样走回去也不错,街上也没有什么人,难得这般清净。” 朝青闻言只得随她,手中提着几份糕点,最近李郎不在家,许萱每日里出门都会为他买一些吃的用的。 街道两侧的铺子都敞开着,店主陆续往外搬东西,只为能更多的招揽到生意,许萱看到有人卖些零散的不值钱的首饰,便走过去看了两眼。 店主见有生意,忙介绍道:“夫人好眼力啊,这些虽然看着比不得一些大铺子里面的金银珠宝,却都是来自塞外,不知夫人可听说过碎叶城?” 许萱当然听说过,李白正是来自那里,见她有所知晓,店主便款款而谈道:“这些饰品都是小的早些年去那边买来的,现在再去,可是见不着了。” “照你这么说,这都还是一些珍宝了?”许萱随意拿起一个仔细看了看,与李白送给她的簪子有些类似,却辨认不出真假。 店主刚要开口,旁边走来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子,拿起一枚镶着玛瑙的扳指道:“这些若是珍宝,恐怕遍地都是黄金了罢?” 许萱扭头看去,震惊的睁大了眼睛,那人只见过一次,却不曾想会在这里再次相遇。 店家的谎言被人戳破,恼羞成怒道:“我看你就是来挑事儿的,存心让我生意做不成,你且来说说,我这怎么是假的了?” 那人不紧不慢道:“且不说这东西是否值钱,但绝不是来自碎叶城,这做工如此粗糙,要知碎叶城的东西虽没有价值连城,那些个工匠却极为细心,这么大的划痕,绝不可能存在,即便经过数人之手,这东西也不会如此脆弱不堪,休得在此胡言乱语骗人!” 店家一张脸涨的通红,仍是不肯承认,辩驳道:“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谁信你啊?难不成你是碎叶城的人?” 那人冷笑道:“我虽不是碎叶城的人,却在那里生活了数年,也是在那里将生意做起,你这些把戏,还是别拿出来丢人了。” 他说完便要嘱咐站在一旁差点被骗的许萱,当看到许萱的脸时,忽而怔在了原地,方才的自信瞬间瓦解,伶牙俐齿也变得口吃起来:“你......竟然是你......” 许萱已然回过神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意气风发的李客,方才的一番言论着实令她心生佩服,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最精彩的一处,李白是赋诗,那么李客就是在做生意和识别珠宝真伪上面了。 “阿爹。”许萱高兴的唤道,她对在此见到李客又惊喜又意外。 “哎.......哎......”李客顿时变得手足无措,想答应却又不大敢,明明脸上挂着高兴的表情,一双手却又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心里又在懊恼自己出来应该穿件体面的衣服,平时朴素惯了,却是要丢儿媳妇的人了。 那店家见闹了半天,人家竟然是一家人,立马不干了,嚷嚷道:“你们是故意来找茬的吧?还是把我这当成认亲的地儿了?不买东西就别站在这里挡我生意,走开走开!” 好在此时街上没有什么人,相逢的喜悦冲刷了被骗的愤怒,许萱也不与他计较,与李客走开几步,对见到他由衷的感到开心,她笑问道:“阿爹什么时候来的长安?” 李客此时稍稍平静了一些,脸上也是十分高兴,却不敢与许萱对视,望着湿漉漉的地面道:“昨儿个刚来,本来是与一位酒商约好了见面,没想到中途下了雨,那人爽约了,好在这雨没有下多久,我就在街上随便走走。” 许萱朝他行了一礼:“多谢阿爹方才出手,不然就被那无良店主给骗了去了。” 李客笑道:“使不得,这些行走的商人惯来花言巧语,信不得。”顿了顿,他又问道,“你一人出来逛街,太白不出来陪你?” 见李客这般偏颇于她,许萱十分欣喜,忙道:“他陪圣人去了华清宫,不过也快回来了,阿爹现在住在哪里?” 李客先是一愣,没想到李白竟然会入了圣人的眼,还竟然陪同在侧,心情顿时变得十分复杂,喜忧参半,这伴君如伴虎,虽说能一展宏图,却谁又能一直平安无事呢? “啊.....我现住在一家客栈......” 许萱便劝道:“许久不能与阿爹见一面,既然这次遇着了,也是老天给的缘分,阿爹有什么东西我让朝青帮你收拾了,咱们回家里住去。” 李客听了忙摆手道:“使不得,这.......你方才都说了,圣人十分看好太白,我这还是算了吧,客栈住着也挺好的.....再说我过几日就要走了......” 许萱却执意道:“不管您要待几日,既然这里有家,断没有还要您住在客栈里的道理,这事儿就这样说定了,待李郎回来看到您,定然也是十分欢喜的。” 李客听到李白,便没有再出言拒绝,心里又期待又惶恐,他从小便将这儿子养在外头,除了给些钱财,往常从不露面,几年才见一次,两人不亲近,所以李白见到他到底是高兴还是厌恶,他还真是没有底,只是心里却期盼着能看看他,哪怕一眼也好。 走到客栈门口,李客又有些退缩了:“还是算了吧,你们过得也不容易,太白他好不容易有了今日,我一个商人......” 许萱却道:“商人如何,读书人又如何,您是我们的父亲,没有什么是不应该的。” 第82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十) 许萱令朝青上去帮李客收拾东西, 却被李客制止了, 他亲自上去收拾了一下,不过一个包裹而已,倒是轻便。 “这次只是出来几日, 于是没带太多东西,都是一些贴身之物。”李客解释道。 朝青忙要接过来,李客却独来独往惯了,拒绝道:“不必了,我自己拿着就是, 平素在家里, 一些琐事也都是我亲自动手, 早已习惯了。” 许萱便不强求,所幸这客栈离家不远, 走了没有多久便到了,墨青随李白去了华清宫,老管家出来开门时, 见到李客愣了一下。 许萱便笑着介绍道:“这位是家中的老管家,管家, 这位是阿爹, 今日在街上碰巧遇到了, 莫非如此, 还不知阿爹也来了长安。” 许管家看着李客十分不解,因李白长得并不像李客,所以他第一反应以为许萱说的是许自正, 可他见过许自正小时的模样,再者说许自正万不能是这番打扮,是以感到十分奇怪。 朝青忙朝他使了个眼色,拉着他与一旁小声了解释了两句,许管家恍然大悟,对李客充满了好奇。 许萱让人收拾出一间房出来,离李白的书房近些,李客又是一番道谢,许萱忙道不必:“这都是应该的,李郎平时最爱在书房中看书写字,您离得他近些,见面也方便。” 李客对许萱的安排十分感激,还未入住,竟生了一种“若能长此以往,该有多好”的奢侈念头。 可惜许萱没有读心术,若是她知晓了李客的想法,怕是更不会让李客走了。 李客对入住了儿子的家仍是感到兢兢战战,院落虽然小却极显温馨,许萱派了丹青来照顾他的起居,李客听说是平时照顾儿子的,便忍不住想打听一些儿子平时的所作所为。 “你们家郎君,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 丹青只是被派来照顾李客,还不未被告知李客的身份,只当他是李白的朋友,于是笑道:“李郎素日除了喜欢喝酒,就是作诗,再者就是出去与一些志同道合的友人饮酒作乐,尤其是最近被圣人提拔,在家中的时间愈发的少了。” 李客点点头,见丹青要将他包裹里的东西收拾出来,忙上前制止道:“这些我来就好,你去帮我倒杯水罢。” “好。”丹青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应道。 李客打量着屋内,摆饰都十分简单整洁,他推开窗子,映入眼帘的就是李白的书房,倒是个好地方,对许萱的好感有多了几分。 丹青断了茶水进来,态度已与方才不同,想来是知道了李客的身份,恭敬道:“夫人问您打算在哪用膳?是在屋里还是去厅内?可有何忌口的?” 李客忙道:“没什么忌口,就在屋里用罢。” 李白不在,一公一媳还是避着嫌的好。 丹青似乎也料到李客会这般说,哎了一声,道:“小奴给你打水洗洗手,膳食等下就摆进来。” 许萱漫不经心的喝着粥,对朝青二人道:“今日下了雨,李郎定是不能回来了,也不知道明天是不是好天气呢。” 朝青站在一旁给许萱布菜,劝慰道:“婢子打听过了,这圣人每年都要去华清宫一次,最多不过待上七日便回来了,毕竟宫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自然是不能久住的。” 许萱想了想,道:“今儿个是第五日了吧?” “可不是,这都连着下了三日的雨了,一会儿晴一会儿又漂泊大雨的,也不消停,为了圣人的安全,自然是要等哪日没了雨才能安心走。不过应该也快了,娘子且再耐心等等。”朝青道。 暮雪忽然想起什么,略兴奋道:“婢子听说华清宫是有温泉汤池的,所以天气转冷时,圣人喜欢去那里,若是哪些人能被圣人列入一同陪驾的名单里,可谓是既能享受温泉汤池,又能在圣人和诸位高官面前露个脸,前途或许也会因此而攀升呢。” 朝青斜睨着她:“你又是从哪听来的?” 暮雪鼓着腮帮不理她,对许萱道:“婢子前几日出去采办东西,遇着贺夫人身边的春沐姐了,我听她说贺公也去了,那些话也是她和我说的。” 许萱若有所思道:“几位皇子定然都会去的,张宰相必然也在此列,至于贺公......看来圣人并没有完全将他弃之敝履,只是觉得他态度过于强烈,有意疏远一番,亦或许......贺公毕竟年纪大了......不好处置,也就只有这般漠然以待......” 对于朝堂之事,朝青暮雪二人既不懂也不敢贸然插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萱摇了摇脑袋,不再想这些复杂事情,嘱咐二人道:“平时阿爹那边若是有什么事情,或者需要什么,要时刻注意着,派几个伶俐听话的婢子过去,万不可慢怠了。” 朝青忙应道:“是,婢子记下了,只是不知要住多久?我们府内的下人都是有数量分工的,若是那位老郎君要久住,不如买几个婢子小奴来服侍......” 许萱起身让人撤了饭菜,走到铜镜前卸下珠钗,道:“不必了,应是住不了多久的,不过几个人罢了,府里总不至于因此而乱成一团糟罢?一定要好生服侍着,我睡个午觉,你们先退下罢。” 因受了许萱的嘱咐,府内知晓和不知晓李客身份的都极为重视这位贵客,只等着他一句什么吩咐,好去操办,只是这贵客竟然一下午都不曾出过房门,也没吩咐过一句话,便令人更加好奇了。 许萱这几日都睡不大好,也没有什么食欲,今日反倒一觉睡到了大晚上,醒来后看到朝青似乎有话想对她说,还没开口,就听见外面传来暮雪兴奋的声音:“郎主回来了!郎主回来了!” 许萱尚还在朦胧中,闻言惊讶道:“现在?这个时辰?” 还没等她穿好衣服,李白便已经大步迈了进来,身上带着秋夜的寒气,他将大氅脱下,又抖了抖身上的寒气,才走过来将许萱拥在怀中。 众人见状,忙识趣的退了下去。 当拥到那具熟悉又温暖的身体时,李白瞬间觉得自己轻松舒适了许多,他使劲的在许萱颈项处嗅着,像只小狼犬一般。 许萱穿了一半的衣裳,好在屋内生了炉火,外面还未到深冬那般寒冷的时候,她抬手轻拍着李白的后背,仍是不敢相信:“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李白不愿松开怀里的人儿,两人摇晃着坐回榻上,仍是紧紧相拥。 “好像是宫里突然有急事,圣人急着回来,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太子等人也回来了,我们这些人自然不敢多待片刻。” 许萱摸了摸李白的脸,将他推开些许:“你脸怎么这么冰?” 李白笑了笑:“下马车时,外面的风大吹的,不碍事。” 许萱见他确实无大碍,便放了心,将衣服穿好,李白看着奇怪,又要给她扯下来:“这么晚了,还穿衣服做什么?我去洗个热水澡就陪娘子困觉。” 许萱连忙按住他使坏的手,道:“我今日在街上遇见阿爹了,便将他请了回来。” 李白手中一顿,惊奇道:“父亲来了?” 许萱见李白误会,忙解释道:“不是我父亲,是你阿爹,我们上次在安陆见了他一次,没想到在这里也会遇见。” 李白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似乎想对许萱说什么,又仿佛不知该说些什么,低着头看着许萱裙子上的花纹,不知在想什么。 许萱拿不准他的意思,怕他生气,便小心翼翼道:“我见阿爹一个人,既然遇着了,总没有让他一个人住客栈的道理,除却府内的心腹,其他人都不知道阿爹的身份,你若是顾忌......” 李白见她这般讨好自己,哪舍得说一句她的不是,拉住许萱的双手,李白深呼了口气,道:“你做的没有错,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既然来了,便好生招待罢。” 许萱见他表情似乎并没有十分高兴,此一时彼一时,李白现在身份不同,总得注意一些外人的口舌,顾忌着圣人的情绪,在李白眼中,如今的位置得之不易,谨慎一些也是应该。 李白见气氛变得凝重,怕许萱胡思乱想,只好如实道:“我其实也并非全然是要顾忌他的身份,我是商人之子,已经众所周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这么多年,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和他......相处......” 许萱瞬间理解,不是因为仕途就好办,她扶住李白低着的脑袋,看着他浅色的双眸,认真道:“你既然能与我父亲相处的十分愉快,能让圣人对你另眼相待,怎的在阿爹面前就退缩了?在我看来,是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李郎的,阿爹愿意住进我们家里,自然是冲着你来的,他也十分想你,想见你一面,和天底下所有的父亲对儿子的感情一样。” 李白闷闷的看着许萱,眼眸深处透着迷茫和不知所措,应是两人许久没有一起相处过,乍一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自然会产生一些不自在和拘谨,还有一些陌生感。 “二十年了......幼时他将我丢在昌明求学,我们有近二十年未见,直到上次在安陆......”李白低喃道。 第83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十一) 时光倏然后退, 二十年前, 李客将自己多年的奢求和梦想放在天资最为聪颖的二子身上,他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堂堂正正的在大唐内立足, 李氏一门或可能在朝中争得一席之地。 李白当时尚且不知何为抱负,只是他每次比他人更快的将先生所教授的知识学以致用,李客便会格外的欣喜,伴随着众人赞美的声音,加之李白本身就喜欢读书写诗, 于是他将同龄人越甩越远, 渐渐地身边的玩伴只余吴指南一人。 三年后, 李客生意越来越大,自然不能将所有时间都花费在李白身上, 眼看李白越来越有名气,他自知自己的存在会让李白的路途难走,便带着另外两子和一女, 离开了蜀地。 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看过李白, 直至李白后来好剑术, 喜任侠, 不小心伤了一人, 被捉入狱,李客这才回来散了许多钱财,将他捞了出来, 听说李白出狱,李客未与他见一面便又匆匆离去,只留了一封信,让他去戴天大匡山求学,后来李白隐居数年,先生说已无东西再可教授,遣他出去游历山川。是年,李白二十四岁。 “后来,吴指南病逝,我将他埋在了洞庭湖边,再后来的几年内,我经常会梦见他,梦见他多次说想回家,我总是自责,将他一人孤零零的留在那里,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带他回家的。”提起旧友,李白似乎十分痛苦,他面上看似平静,眸中却已惊起滔天海浪,久久不能平息。 许萱紧紧握住李白的手,他当时无依无靠,唯一的好友还离他而去,她不是他,不会知道他当时是用怎样的心情将好友埋葬,一定是非常的悲痛和无助,但他并没有一昧的沉浸在那巨大的痛楚之中,他的内心是强大的。 或许幼时过早的独立,促使着他在面对任何事情时,都面不改色,无论内心承受着多么大的疼痛,他迫使着自己冷漠以对,他的才情,他的骄傲,让他如何也低不了头,不能展露一丝的脆弱。 很累罢?所以两人初识时,她完完全全的看不透他,似乎有着好几副面孔,每一副都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你恨他吗?”许萱轻声问道。 李白知道许萱问的是谁,若最开始李客选择将他留在自己身边,或许今日的李白,只是一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整日无所事事。 他先是露出茫然的神色,而后断然的摇了摇头:“不恨罢?我也说不清楚,若不是当年他将我丢在戴天山读书,我也不会有今日,他也是了解我的,除了饮酒作诗,我再也不会其它,我不像大哥和三弟,天生就对行商有兴趣和天赋,我做不来。” 他是不同的,无论是父亲,还是兄弟,对他都是避而远之,生怕做了他路途上的绊脚石,仿佛不是同类,被阴差阳错的安排在了一个家庭里,又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 许萱明了,李白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路走来,李白结识了许多人,也折服了许多人,但唯独不知该怎么与亲人相处。 “可是,总要面对的不是吗?若真的一生不相见,李郎当真不会后悔么?”许萱安抚着他的情绪,他只是不会,并不是不想。 李白沉默了片刻,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长出了一口气,道:“也罢,既然来了,哪有不见的道理,明日再说罢。” 李白说完,便要脱衣睡觉,许萱忙制止了他,望着他投来的不解的目光,许萱轻声道:“他一定也听说了你回来的消息,此时定然在院外观望。” 李白没有吭声,许萱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脸颊,柔声道:“去见他一面吧,夜里很冷,让他睡个好觉。” 李白坐着未动,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握着许萱的,似乎很紧张,也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 许萱笑着帮他穿好衣裳,替他拿了大氅披了,又拿了一件衣服递给他。 李白接过,仍是站着未动,许萱推了推他,他才抬脚往外面走去。 朝青暮雪正守在门外,见李白出来便问道:“郎主可有何吩咐?” 李白没有说话,他抬眼看向一棵树后,有人在黑暗中悄悄探出一颗脑袋来,许萱走出来,将朝青二人唤入屋内,关上了房门。 李白站了片刻,那树后的人好像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终于抬脚往那边走去,藏着的人似乎觉得自己被发现了,忙转身要离开。 “我看见你了。”李白忽然道,那人听见声音惊了一下,不再动了。 李白走到他身后,见他衣着单薄,应是已经睡下,听见消息后急急忙忙跑来的。 李白转到他面前,将手里的衣服往前递了递,李客低着头,连忙摆了摆手,语无伦次道:“不......不用......我不冷......” 李白见他明明冻得嘴唇发白,便将衣服强行塞到他的手中,道:“你穿上罢。” 李客只好接了过来,囫囵的披在了身上,他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儿子一眼。如今他的儿子比他要高了半个头,从前他从昌明离开时,李白也才到他腰间罢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啊。 李白低头看着李客鬓间的白发,上次在安陆遇见时,还没这么多。 “既然来了,那就多住几日罢。”李白低声道。 他站在黑暗处,李客看不清他的表情,听见这话连忙道:“不用,其实我住客栈里就挺好,也待不上几日就回了......不能给你添麻烦......” 李白扭过头去,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没有添麻烦,娘子既然说了让你多住几日,你就住着罢。很晚了,去睡吧。” 李白说完便要离开,李客以为自己婆婆妈妈惹了儿子生气,忙冲着他的背影道:“我听你的就是,你陪圣人辛苦了,早些休息罢。” 李白已经进了房内,李客仍怔怔地看着,凉意渐渐渗透他的身体,他这才将儿子的衣服抱在胸前,慢慢的走了回去。 许萱躺在床上,见李白回来,忙握住他的手:“手这么凉,外面很冷吧?阿爹还好吗?” 李白想着李客苍白的脸,不知道说什么,接过许萱递过来的手炉,他躺到许萱身边,低低叹了口气。 这还是许萱第一次看到李白这么消极的时候,不忍心再去问他,想着李客见到儿子应该回房了。 “明日可还要进宫?” 李白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而后反应过来,忙道:“不用,圣人说明日也不会上朝,会先把一些紧要的事情处理,后日再让我进宫服侍。” 许萱点点头,帮他把被子盖好了,两人一时间都没有睡意。李白是心里积压着许多心事,许萱则是下午睡太多了,晚上没有了困意。 “我还没有问你,这几日在华清宫待得如何?” 李白回头看了满眼好奇的许萱一眼,努力将脑子里不开心的事情甩开,想起许萱似乎对朝堂上的事情很有自己的见解,于是直言问道:“张说好像不太行了,圣人如今还没有适合的人选来填补张说的空位,娘子觉得谁比较适合?” 许萱倒是记得这段历史的,她躺在李白怀中,努力思索道:“张说文武双全,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所以即便他性格不讨喜,圣人对他还是尊重有加,我听说有个叫张九龄的人似乎与张说关系不错,或许张说会推荐他也不一定?” 李白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没有什么印象,也就没有往心里去,他也没有问许萱在哪听说的,似乎许萱总有她自己的消息来源渠道。 “郯王李琮似乎与太子不大合得来,但我有一次见礼部尚书李林甫与李琮一起说笑,总感觉有些奇怪。”李白想着自己去华清宫这一趟着实发现了不少事情,比如几位殿下貌合神离,大臣之间拉帮结派,谁表面上是和谁一伙儿的,背地里却又和另一伙儿人一起商量行事,真是令人匪夷所思,暗惊一些人演技高明。 许萱不知道这事儿,但皇子间为争夺皇位也属正常,李白没有将彭允也跟着去了华清宫的事情告诉许萱,只道:“高力士似乎对我有些敌意,但......也许是我想多了......” 如今正是宦官受宠的时期,高力士的本事还是挺大的,许萱忙嘱咐李白:“宫里最不能得罪的,一是宦官,二是后宫的嫔妃,这两个都是圣人身边的人,随便一个吹吹耳边风,那人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李郎千万要当心啊。” 李白似乎觉得许萱想的有些严重,不大放在心里,一个公公手无实权,能做什么?不过嚼些舌根罢了,他嗯了一声,道:“我会注意的。” 第84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十二) 翌日李白醒来时, 许萱早已起床, 正在一旁替他做新袜子,他扶着脑袋起身,浑身透着一股子疲惫感。 “什么时辰了?” 许萱听见声音, 忙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走过去帮他穿好衣服,道:“时辰不早了,既然你今日不用进宫,我便没有叫你起床, 多休息休息, 毕竟前几日虽说是去了华清宫游玩, 但却是陪在圣人身边,定然也是十分辛苦的。” 李白怔怔地站着, 任由许萱摆弄他的身体为他穿衣,又见许萱要亲自为他洗脸,这才接过帕子, 道:“你吃过饭了?” 许萱点点头:“阿爹也吃过了,听丹青说他现在正在院子里走动, 你要不要去陪他逛逛?” 李白没有说话, 沉默着吃了一碗粥, 在屋里转了几圈, 翻出许萱常看的几本书,问道:“上次你说的话本,后面结局都看完了吗?” 许萱无奈的将书收回, 拉着他去了外面,前几日阴雨连绵,今日天气晴好,阳光普照,倒是将昨夜的寒气驱除了个干干净净。 “我还不了解你,你什么时候会看那些东西了?”许萱看着地上一片金黄的落叶,忽觉这古老宅子突然就有了年代感,不知当年许圉师面对这一地落叶时又是怎样的想法。 “这落叶先不扫去,我瞧着倒也挺有意境。”许萱对朝青道。 李白魂不守舍,脸对前方,一双眼睛却好像在寻找什么。 许萱也没说破,松开李白的手,见他投来疑惑的目光,于是笑道:“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你先自己走走,散散心,我看你自从来了总是很疲惫。” 李白没有出言阻止,他目送许萱走后,一个转身,李客就站在他的身后。 许萱回到屋内继续做袜子,只是这次却是在做一双女袜,朝青看着不解,问道:“娘子不是给郎主做么?这一双是给谁的?” 许萱认真的在上面绣着花,似乎有些着急:“我给贺夫人做一双,到时候亲手送过去。李郎此行华清宫,各路权贵都在,他以前未曾涉及官场,又生性淡漠纯良,恐怕有些事情看在眼里却不当回事儿,我还是去问问贺夫人罢。” 朝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暮雪沏了茶,放到许萱手边,记起一人,道:“也不知道那个玉真公主有没有去......” 这番话倒是让许萱又记起两人来,李白素日与一位叫崔宗之的人关系不错,此行太子定然也会去,那么郝象贤必然也在此列,或许回头让人送一封信到郝象贤的手上,比在贺夫人那里套话要清楚一些。 不过,郝象贤毕竟是有立场的,他是太子的人。 李白走在前面,李客落后半步,父子两人中间似乎有一道极深的隔阂,无法逾越。 “那个......”李客咳了一声,率先开了口,道,“我这次来是有桩生意要与人合作,并不知道你也在长安。” “知道我在,你便不来了么?”李白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对许萱说心中不恨李客,可每次看到李客对着他一副小心翼翼,极为呵护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两人关系之所以这么僵,不就是从他最早的“抛弃”开始的么?既然他自己心里有了决定,又何必总是一副欠了自己的模样呢?李白不只一次这样想,其实李客不欠他的,只是他身上父子亲情的枷锁让他无法坦然的面对这个儿子,他心中有愧。 “当然不是。”李客见儿子生了恼怒,忙摆手道,“我只是怕耽误你,你不想见我,我自然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李白没有说话,两人站在那颗上百年的老树下面,落叶纷纷扬扬,落在了李白挺拔的肩头。 李客抬了抬手臂,还是没有帮他拂去肩头的落叶,或许是不敢去碰触。 李白也不管他,继续往前走,道:“我大哥和三弟现在如何了?” 李客忙道:“你大哥他在九江,正跟着俞氏航船一门习算学,现已有所小成,常儿在三峡,他从小就聪明,接触商事后愈发的精干,如今比你们兄长还要厉害一些。” 李白点点头,大哥李寻比他长两岁,三弟小三岁,三人幼时还会在一处玩耍,后来李白跟着先生读书,两位兄弟听从父亲的话,不敢打扰李白读书,渐渐地不在喊他一起玩了。 李白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受到同龄人欺辱后,想像从前那般和兄弟倾诉委屈,便看到李客教导两位儿子的画面,他清楚的听到李客同他们说,李白是不同的,将来是要做一番大事情的人,决不能耽误了他。 父子三人的和谐画面刺痛了李白的眼眶,他默默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从那以后,他一直视自己为不同,再不与他们说一句委屈的话,吃过饭便回房埋头苦读,在他的记忆中,最后的画面则是定格在李客带着两位兄弟离开,三弟李常偷偷回头朝他挥了挥手,幼年的李白强忍泪水,从此一人独自漂泊。 “多亏了你和两位兄弟,我这些年花的钱都是你们辛苦所挣。”李客生意壮大,李白花起钱时向来大手大脚,这也是他能在一夜之间散尽三十万钱的爽快原因。 李客勉强笑了笑:“都是一家人,你兄弟对你的期望也是很高的,只要你能好好的,都是值得的。” 李白没有说话,李客心里忐忑,又问道:“你现在手头紧不?如今你要养活一大家子,不能让你那老丈人看轻了,若是需要尽管和我说。” 李白淡淡笑了一下:“不必了,我现在倒是不缺钱了,总不能一直和你们要,你们也是不容易的。” 李客听到这话,差点就热泪盈眶了,这还是李白第一次为他着想,虽然看似漫不经心,却已然让他十分感动了。 他看着李白浑身上下的穿着,虽不华丽,却都是上好的料子,看样子许萱待他十分珍重,怕是两人一直花的都是许家的钱,长此以往下去,难保许自正会觉得自己这个女婿窝囊。 “商人挣钱总是要比你们读书人容易一些,你现在虽然在圣人身边做事,却是拿不了多少月钱的,总花你媳妇的也不是那么回事......” “我没有......”李白想了想,酿酒的法子是许萱想出来的,但秘方却是他出的,所以不算是花媳妇的钱罢? “你不用管了,不是吃许家的白饭,你放心就是。” 李客闻言,便不再继续追问,想李白如此聪明,应当不会过得穷苦才是,而许萱也是一副精明的样子,两人再如何,也不会过得太差。 李客不敢问李白这些年来是怎么过得,他生怕得到李白任何一个愤恨或者指责的眼神,那会让他万分的痛苦。 李白与李客分开,回到屋里时,许萱并不在,他漫不经心的坐到榻上,旁边只有暮雪一人,问道:“娘子去了何处?” 暮雪答道:“娘子去了贺府,说是午饭前会回来的。” 李白一愣,抬头不解的看着暮雪。 ****** 许萱在贺府并没有得到多少重要的消息,不知是贺夫人有意隐瞒,还是真的所知甚少,朝堂后宫,看似风平浪静,却暗流涌动。 李白已然深陷权利的漩涡,即便他自己不承认站在哪一边,别人都将视他为敌人,小心谨慎应对,而不会留有余地。 “噫,这不是李郎的娘子么?” 许萱与朝青一前一后的走着,忽见一辆奢华的马车在一旁停了下来,有人掀开车帘唤了一声,许萱抬头看去,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行礼道:“见过公主。” 玉真公主轻笑了一声,招了招手:“我正要路过你府上,若是不介意,便坐上来一起罢。” 朝青原本以为许萱会拒绝,不料她应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待许萱坐稳,马车开始缓缓走了起来,不得不说皇家的马车不仅看起来奢华无比,内里也是最为舒适的,玉真公主此时慵懒的倚在车内,随着车身的行走微微晃动着,她眼中含着笑,道:“李郎不是最疼爱妻子的么?怎么你出门也不给你准备一辆马车?走路怪累的。” 许萱笑了笑:“我出门时,李郎他并不知道,而且贺府离我家很近,走走就当是散心了。” 玉真不置可否,她从一旁拿了一颗葡萄吃了,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许娘子和贺夫人关系很好?” 许萱略微警觉,面上自然得体:“初来乍到,多亏了贺夫人平时的一些照顾和帮衬,便想着做点小东西以表谢意。” 玉真微微坐正,看着许萱温婉的面容,笑道:“前几日我去了道观,便没有随皇兄去华清宫,着实有几分的遗憾,听说李郎大展才华,惊艳众人,错过了真是可惜。” 许萱微微一惊,李白并没有和她说起这事。 第85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十三) 玉真观察着许萱的表情, 见她果然不知, 复又倚靠了回去。 “看来李郎并没有将他如此风光事迹告知于你,不过这般风头尽显,难保会有一些人嫉妒眼红。”玉真公主看了许萱一眼, 又道,“我记得之前太子曾欲招揽过李郎,他毕竟是储君,大唐未来的君王,不管怎样, 还是不要太冷淡了。” 听玉真公主的意思, 倒是为着李白着想, 但是许萱却知道,李瑛后来并没能顺利登上皇位, 所以若是依附了李瑛,后面李瑛倒台,李白也只会被波及, 得不偿失。 “李郎不过是圣人身边的一个翰林供奉,公主把他想的过于重要, 连品阶都没有, 谁会眼红?”许萱拿不准玉真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敢妄言。 玉真见许萱似乎对此并未有兴趣, 心里只道一个妇人自然对朝堂之事懵懂,便多提点了两句:“李郎现在虽然是圣人身边的红人,但这么多年来, 除了身边的高公公,没有一个人待的长久。” 许萱抬眼望了玉真一眼,见她面容严肃,并不像是与她套话或者是消遣,也不由得认真道:“这个我也与李郎说过,目前看来平安无事,但不知......依公主看,高公公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玉真惊讶的看了许萱一眼,心道她还不是个只顾内宅的普通妇人,她冷笑一声:“高力士?这么多年来,我皇兄一直视他为心腹,哪怕是后宫最受宠爱的武惠妃,都不及他的重要程度,而高力士能一直在圣人身边而不被撼动一丝的地位,不仅仅是他忠诚于我皇兄,还有这个。”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许萱当然知道高力士不简单,但她想知道他会借谁的手来对付李白,虽说她现在只是猜测,但李白自己都生过这种怀疑,看来不得不防了。 “高公公定然是世故圆滑的,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前来巴结他,他表面上立场坚定不移,是圣人的人,但却不知......” 玉真接过话,直白道:“他确实与许多大臣的关系都很好,不远不近,别人也抓不着他什么把柄,而且皇兄还极为信任他,只是......据我所知,他好像与李林甫的关系......一般般。” 许萱想了想:“既然能与其他大臣关系处的十分好,而李林甫也是个灵通的人,这俩人关系只是一般的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玉真忽然笑了起来:“我算是知道李郎为何这么喜欢你了,你与我想象的不一样。” 她忽然将话题转移了去,许萱猝不及防,怔怔地看着玉真,啊了一声:“你的我是什么样子?” 玉真不答,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她掀开帘子,许萱看到站在门外等候的暮雪。 “有空你可以到道观里来听听我讲的道,这世间的事情太过繁琐,情.爱也是,我活了三十多年,看清了一些事情,应该也不算太晚。”玉真冲许萱笑了笑,话中带着深意。 许萱目露迷茫,见玉真再没有了说话的意思,便告退下了马车。 车帘微微摇曳,许萱看到玉真靠在车厢内,闭着眼睛十分惬意。 暮雪跑了过来,她并没有看到车内的人,只对许萱道:“郎主方才还在寻你,婢子如实说了您去了贺府,郎主便让婢子在门口等着。” 许萱点点头,她正好有许多问题想要问李白。 “午膳可准备好了?” 暮雪答道:“准备好了,只是郎主没有说在哪儿用,也没有说要不要请那位贵客一起......” 许萱不知道他们父子二人聊得怎么样,回到室内,见李白脸色尚可,便吩咐道:“既然午膳准备好了,就摆在前厅罢,记得叫上阿爹一起。” 朝青看李白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领命去了。 许萱过去看了眼他正在看的书,又看了眼李白精致的侧颜,笑道:“方才我从贺府回来时,遇见了玉真公主。” 李白哦了一声,略微惊讶道:“这么巧?” 许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她觉得夫妻二人不应该有任何的隐私,便将自己方才的行径告知他道:“方才你与阿爹在花园内说话时,我左思右想,还是想去贺夫人那里问一些情况,只是贺夫人言语间似乎并不想和我谈论这些,不过玉真公主倒是与我说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话。” 李白似乎不大相信玉真公主会有这番闲情逸致,生怕许萱上当受骗,问道:“她说了什么?” 许萱见李白一脸的提防,想来自己方才也是这种心理,不答反问道:“依李郎看,玉真公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除了自以为是,可还有优点?” 李白努力思索着自己脑中对玉真公主的印象,仿佛都不是什么好的,许萱也不勉强他,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我觉得,她虽然有些骄纵跋扈,捉摸不透,但今日的一番言论我相信她是没有恶意的,反而好意提醒我们提防那个高力士,这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而且她最后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我没有听懂......” 许萱将玉真公主最后那番话告诉了李白,李白亦陷入沉思,他想起自己在华清宫时只见到王维,并没有玉真的身影,记得李琚曾说,他们二人似乎有了分歧......莫非爱好男色才子的玉真公主突然转性,想要两袖清秀,孑然一身了么? “这倒是与她之前很是不同,只是她性情多变,这一时是这般说法,下一刻又不知又是怎么想的,还是不要全然相信。”顿了顿,他本来以为许萱只是担心他所以才会让他提防一些人,却没有想到许萱竟然如此看重,也不由得正视起来,“我平素在圣人身边做事,只要不出差错,不惹怒圣人,应是不会出什么问题,娘子何故如此担忧?就算一些人有滔天的本事,也不能在圣人面前耐我何啊!” 许萱也觉得自己过于提心吊胆了,但她生怕一个不注意,李白被人陷害,为时晚矣。 “那些人是不敢当着圣人的面对你如何,但你当了一些人的路,惹了一些人眼红,他们或许会借圣人的手对付你也不一定,虽说你现在正受圣人宠信,却不及那些待久了的老人,尤其是高力士,我每每想起此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李白安慰的拍了拍许萱的手,笑道:“既然你这般看重,我会放在心上的,你放心罢,我会多加注意,至于那个高力士,我尽量防着些就是了。” 暮雪此时折返回来,道:“午膳已经摆好了,就在前厅,贵客也已经请到。” 许萱吁出一口气,她觉得自己似乎进了一个死胡同,每日里紧张兮兮的,事情还没有到那种地步,现在也只是猜想,应是自己掌握对方的信息太少,故而会有压迫感,看来她要先稳下来,了解了具体情况在做考量。 许萱想通,起身拉着李白一起出门:“好了,那些事情先不想,我们一起去用膳。” 李白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拒绝,任凭许萱拉着自己去了前厅,说起来,这还是他们三人第一次一起用膳。 李客已经先等在前厅了,见两人进来,忙起身,平时最会说的一张嘴却只呆呆地看着儿子,不知该说什么。 还是李白率先开了口,道:“坐下用膳吧。” 李客这才松了口气,许萱笑着让他坐在上座,李客连连摆手,示意李白坐就好。 许萱看着心酸,道:“平时我和李郎在家,从来不拘那些俗礼,阿爹是长辈,理应坐在上座,让我们小辈坐了,岂不是要折我们的寿?” 李客还要推脱,李白忽然开了口:“让你坐就坐罢,本来就是你的位置。” 李客眼睛一红,哎了一声,听了儿子的话。 许萱见两人用膳时都不说话,只是闷头吃饭,心里觉得闹别扭的李白还挺可爱,悄悄偷笑了一番,见李白接过帕子擦了嘴,便朝李客问道:“阿爹吃的可还习惯?” 李客忙道:“习惯习惯,我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风景,结识了很多人,自然也吃了很多菜式,各有各的优点,这长安我在五年前也来过一次,此次来却也没有多少陌生感。” 许萱闻言眼前一亮,甚感兴趣:“阿爹竟然去过很多地方,真是让人羡慕,不似我这宅中妇人,有些事情和地方,连听都没听说过。” 李白闻言不禁腹诽一番,心道你郎君我也去过很多去处,平时怎不见你对我露出这般崇拜的眼神?我也知道许多有趣的故事,也不见你问起。 李客刚要说话,犹豫的看了李白一眼,道:“你若是喜欢听的话。阿爹倒是可以和你讲。” 许萱欣然道:“喜欢啊,阿爹可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事情?” 李白夹在二人中间,面无表情的看着公媳二人温馨和睦的画面,忽感许萱的良苦用心,心下微微感动,他觉得,心里的某些死结,似乎有了快要打开的迹象。 第86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十四) 初雪纷纷扬扬, 这是李白与许萱成亲后过得第二个冬日, 李客的行程也因为这二人一再拖延,直至今日,不得不离去。 “再过月余便到年关了, 阿爹大可过完年再走,况且这几日又下了雪,路途遥远又颠簸,还是等暖和了再回也不迟,想来家中的兄长和贤弟是不会介怀的。”许萱劝道。 李白站在一旁不吭声, 但神色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 也未出言阻止, 他知道李客不可能会停留那么久,已经在长安耽搁了许多时间, 诺大的商业离不开他,所以李客每次出门让人带信回去,他只做没看见。 李客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他对这位儿媳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亲,虽是万般不舍, 却还是坚持道:“正是因为快要到年关, 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周转......” 许萱也理解, 遗憾的看了李白一眼, 却听他道:“来日方长,以后总还会有见面的机会的。” 李客听到这番话很是欣喜,虽然他未曾做过一官半职, 但这么多年经商,与官场也打了不少交道,其中一些官场之道也深谙其中,忍不住对儿子唠叨几句:“做人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的本分,我虽行商多年,但从未昧过自己的良心,所以才有今天,也算是老天看到了我的努力,无论如何,上天终不会亏待勤奋努力的人。” 李白静默了片刻,启唇道:“这么多年,我也未曾有过,阿爹的话,孩儿自然铭记于心。” 李客自问自己几十年来,唯有李白一人最是对不起,便觉得自己也是那个最没有资格教他的那个人,能听见李白唤自己一声阿爹,便已心满意足。 “如此,我便回去了,你们兄弟三人若是有缘,总会有再见面的机会的。”李客没有说自己,或许是觉得这段时间已经让他很满足,不敢再有过多的奢求。 李客如此卑微小心,许萱看着眼中十分心疼,她相信李白心里也是难过的,只是不愿表达出来罢了。 李客此次前来轻装简行,不料临走时带了一大堆的东西,都是许萱亲自为他准备的,除了长安的一些特色点心以便路上食用,还带了几罐酒,可谓是满载而归。 看着这一车的东西,李客眼眶微微湿润,不再说话,他欣然且感动的接受了这些东西,不再说话,背对着二人上了车,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挥了挥,示意李白二人回去。 那车夫疑惑地看了李白一眼,李白点点头,他这才驾车离去。 马车很快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许萱心内暗暗叹了口气,笑着对李白道:“阿爹到了会给我们捎个信的,天气越来遇冷,没想到这长安也是极冷的,想来南方会暖和一些。” 李白将许萱的手握紧,岔开了话题:“这几日朝堂上风起云涌,张说一直抱病在家,许多人都说他的大限已到。”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回走去,许萱思索道:“记得那次去华清宫时,张宰相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如此说来,现在岂不是有很多人都在盯着他的位置?” 李白点点头:“是啊,不过此事大家心中早已有数,张说年纪大了,又因为喜欢暴怒导致身体愈来愈不好,圣人对他万般不舍,但也没有办法。” 许萱道:“你在圣人身边时,可有发现什么异常么?” 李白想了想:“异常?只是前来与圣人商讨国事的大臣越来越多了些,我不便在一旁听,便去侧殿里看看书,等到天色晚了,圣人用膳时方能想起我来,能看出他为此事感到十分困扰,只是我帮不上什么忙。” 许萱心中一直忌惮着高力士,心想他依附圣人,应当不会做出对圣人不会的事情来,也就不再多问了。 越到年关,大事小事就越特别多,李隆基也没有心情和时间来作诗娱乐,给了李白数日的休沐时间,让他闲赋在家,等待传召。 十二月初,忽然传来了张说离世的消息,唐玄宗带领众臣,在光顺门为他举哀,亲自撰写了神道碑文,并罢元旦朝会,追赠太师,赐谥文贞。 张府一片素白,因与张说长子张均算是有些私交,李白应邀赴丧宴,遇到满脸憔悴的张均,险些认不出人来。 “太白贤弟......”张均一脸的悲痛,似乎对于这些名门世家,痛苦的不仅仅是亲人的离世,还有氏族无法避免的没落。 “张兄节哀顺变。”李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然而张均心中都是有数的,再多的话也变得苍白无力。 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几乎在朝的所有大臣都来了,包括各种亲戚,乃至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来了。毕竟圣人如此看重张说,甚至亲自为他举哀,撰写神道碑文,不管这人生前得罪了多少人,如今总归是地下的一捧土,与死人争执无用,还不如在圣人面前讨个好。 满堂的哭声,李白听着心中亦感到悲戚,不愿多待,朝后院走去。 张府的下人都在前面待客,后院里便没有什么人,他看着萧条的园景,仿佛看到了那日许圉师离去的光景,大抵每有人离去,都会如此罢。不过他们还是好的,还有人真正为他们痛苦,而有些人则是无声无息的死去。 李白一人漂泊时曾经想过这个问题,若是自己哪天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去了,是不是也无人问津无人知晓?若是某个机缘巧合被人发现,也不会识得他是谁,倒也足够潇洒了。 他一人在偌大的院子闲逛着,前些日子的积雪还未完全化去,转过假山,他看到贺知章正看着树上的残雪发呆。 “贺公也在此?”李白惊讶道,“怎么不去前面?” 贺知章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又是为何来了此处?” 两人心照不宣,都是为了躲避那悲人的氛围,静默了片刻,贺知章忽而叹了口气,道:“我之前虽与张说有些摩擦,两人相互看不顺眼,他有许多的缺点和不足,都是我为之鄙夷的,但有一点我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有才华。” 李白点点头,赞同道:“大约不平凡的人,都有这里或者那里的怪癖,毕竟人无完人。” 贺知章呵呵一笑,望着李白打趣道:“那我怎么看李郎都是个完美无可挑剔的人儿呢?” 李白先是笑了一下,而后认真道:“其实不瞒贺公,我有许多不足,像众所周知的,我的出身是跟随我一声无法抹去的一个污点,但我娘子并不认为这是个污点,在这个时代,我注定比不得那些不如我而出身比我好的人。” 贺知章挑了挑眉,话题关注的有些偏:“你娘子竟然这样想,不过也怪不得会嫁给你,看来许圉师把她教的很好。” 李白颇为赞同,继续道:“娘子也说过几次关于我的性格,并不适合官场,我心里一半是赞同她的,但是另一半是不服气的,我如果没有经历过,又怎么知道不适合呢?” 贺知章捋了捋胡须,望着远处的乌云沉思。 “许多人都说我身怀绝才,甚至圣人也十分看重我,如此却不重用于我?那么我到底是有用之人还是无用之人?我不想千年之后,史书上记载我的名字,只是一位侍奉君主娱乐的奴才。”李白深吸一口气,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坦露自己的不甘,许是今日感悟颇深的缘故。不过他将贺知章视做知己,也不算是外人了。 贺知章淡淡一笑,似乎早已猜测到李白的想法,道:“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我怎么觉得你娘子比你看得要开一些呢?不妨多听听她说的,你心里也不会积郁这么多事情,有时候太过执着了,反而是一件坏事。” 李白低着头,没有说话。 贺知章问道:“李郎是否觉得,一介妇人之言,何须往心里去?” 李白怔了怔,忙道:“非也,若是以前,我还是有此想法的,但我娘子总是让我感到出其不意,于是我便不敢小觑她了。” 贺知章哈哈一笑,严肃道:“能收拾你的人也是不多。”而后他收敛了笑容,“不敢张说离世,个人心怀鬼胎,你也不许放松了警惕,万不能在这个关头除了差错。” 李白点点头:“我记住了。” “两位倒是雅兴,还有兴致来这里赏景?” 李白闻言回头看去,竟是李林甫不知何时也来了此处,不过只有他一人,并没有彭允的身影。 李林甫与贺知章互相打过招呼,便对李白道:“不知李郎现下有没有空,李某有话与你说。” 李白与贺知章对视一眼,贺知章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去旁处看看罢,前面氛围太过悲痛,我这把年纪是不敢听喽。” 李林甫笑了笑,见贺知章走了,这才转过头打量了李白一眼,道:“之前见过数次李郎的风姿,今日细细打量,果然非比寻常。” 第87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十五) 两人已不是第一次这般面对面打量对方, 许是之前有张说这等人的存在, 他感觉李林甫平平无奇,而现在看来,却不好说, 只是这人惯会拍圣人的马屁,索性圣人是明君,不会被此人的花言巧语而说动。 “不知尚书大人有何话要对某说?”李白抬脚朝假山后走去,他已经看不到贺知章的身影,不知去了何处。 李林甫始终面带笑意, 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看在李白眼中却是颇有深意。 “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 只是出于对李郎的仰慕,忍不住想结识一二, 奈何之前都没有机会。李郎才识得圣人赏识,又是数才子中的翘楚,便心生好奇, 却不想是在此时此地......” 他露出悲痛的神情,按说这张说的离世, 高兴的人总是要比伤心的人多得多, 或许是好奇, 位置空出来, 总是要有人来填的。 李白对他没有多少好印象,或许更多来自于彭允,此时也只是勉强应对:“李尚书过誉了, 说起才华二字,摩诘和宗之皆不在我之下,放眼这大千世界,许多高人隐于其中,白自不敢称翘楚。” 李林甫看着李白口中虽在谦逊,面容却一副极为自信的模样,心内冷笑一声,道:“先前常听公允提起过你,说与你结识在安陆,彭老当年和许圉师也算是老熟人了,没想到你们这些小辈还经常来往,也实属不易了。” 不料李白却淡淡道:“怕是那彭允弄错了,某并未与他有什么交集,也不过见了几次面而已,倒是不知他屡屡提起我,又是何用意?” 李林甫亲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纵横官场几十年,什么人都见过,但还没有一人这般不会看人脸色,竟然将所有的话都说在了明面上。他收起笑容,认真的看了眼李白,见他眼中亦无嘲讽,好像当真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然而却让他颇有些下不来台。 索性四周只他们二人,李林甫脸皮又不薄,于是又笑嘻嘻道:“原来是这样,看来是公允的一厢情愿了啊,哈哈哈!” 李白不置可否,近来彭允还算老实,他也没有必要在人后言人是非,这本是长舌妇人所为,令人不齿。 李林甫自若的揽住李白的肩头,似乎只是随意一放,见李白露出不自在的神情,又自然的将手收了回去:“某这一生,得女数多,其中排行第三的女儿甚得我心,前些日子她还向某提过你,说这世间,除了李郎,再无人能比。” 李白仍是淡淡的神色:“令嫒过奖了,李尚书阅人无数,应当知晓李某不过是多读了一些书罢了。” 李林甫八面玲珑,还未如此拿热脸贴过别人的冷屁股,此时也只是隐忍着怒气,笑道:“但不知李郎家中可有妻妾?小女似乎对李郎生了倾慕之心,任某如何劝说,都只说非李郎不嫁。” 李白却不想和他演戏,许圉师已经不在,那些人自然也不会再将许家放在眼里,所以许萱的存在也就可有可无,李林甫想拉拢李白,将自己女儿嫁来最好,当然,李腾空势必不会做妾室的。 “有了。”李白道,“成亲亦有一年有余,至于妾室,倒不在考虑之中。” 李林甫此时脸皮再厚也无法忍受李白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原本他想李白若是被他拉拢,日后在圣人身边也有个说话的人,再者透漏一些消息也好,最起码少个隐藏的敌人,毕竟阉人的脾性实在不好琢磨,但这李白显然并不将他放在眼中,这让他如何容忍,不管是他如今官位高出多少,年龄应也与李白父亲相差不多,李白的态度着实傲慢了些。 李林甫冷哼一声:“年轻人,你以为讨好了圣人就万事皆可了吗?即便是那些皇子,在圣人面前也是要战战兢兢的,你自持才华,目中无人,怕是将来要吃不少苦头的。” 李白点点头:“多谢李尚书的好意提点,只是白从未觉得如今有何德何能,能够在圣人面前有所不同,白一向是恪守本分,虽不善言辞,却待人以诚,不知李尚书觉得某哪里不妥?” 李林甫眼中泛着森森冷光,见李白望来,收回了目光,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你当然没有一丝不好,‘谪仙人’怎会有不足之处?只是世事无常,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恒久不变,既然李郎如此执着,那某便在此祝李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了。” 李林甫一抱拳,转身往前院去了。 李白站在原地发呆,贺知章也不见踪迹,他忽然产生一丝迷茫,这朝野中李林甫的人缘最广,他平时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莫非只有这样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人才能在官场走的长远?已经成为了某种心照不宣罢,众人都在演戏,只看谁道行深罢了。 他浑浑噩噩待了一整日,就连后来太子过来和他说话,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离开张府后,他望着街上逐渐散去的行人,心生迷茫。 “再过一刻就要宵禁了,太白兄这么晚还不回家?是打算去哪里讨些酒吃不成?” 李白回头看去,却是崔宗之,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问道:“你今日也去了张府?我怎么没有瞧见你。” 崔宗之笑了一声:“太白兄要么不在前厅,要么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是来这里发呆的呢。” 李白自嘲的笑了一下,见他身后有马车,倒也不客气,径直跳了上去,道:“既然你有车,那便捎我这一程罢。” 崔宗之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李白回去之后,许萱便看出他有些反常,倒也没有多问,若是他自己想说,定然会自己主动说出来。 许萱照例给他更衣洗漱,躺在床上时,李白也不知道是否想通了些什么,忽然说了句:“明日上朝,我打算问圣人一些问题。” 许萱没有惊讶,只提醒道:“圣人说了这些日子你不必去面前侍奉,倒是忘了?” 李白愣了一下,顿生挫败感,他扭头看了许萱一眼,叹了口气:“如此,那些问题我倒是不想再问了。” 许萱大致知道李白想要一些什么答案,不过那些答案即便从圣人口中说出,也与李白自己心中想的差不多,属于多此一举,不仅自己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会惹得圣人心生不快。 “看来李郎今日是遇着一些事情,所以才会萌生出一些钻牛角尖的想法,若是从前,李郎向来不会先想那些结果,必定是要先做,管它结局会是什么,这才是李郎真正的性子。” 李白也觉得自己这般优柔寡断,或许是以前自己一直都知道官场其实比任何甚至商贾之间都要复杂,但毕竟没有亲眼看到,心里保存一丝期待,总有人是不一样的,譬如贺知章。 但贺知章此人,他都不敢保证完完全全的清正廉洁,更何况其他人?有几个真正将黎民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甚至连圣人都不一定能够时刻做得到,是他奢望的太美好了么? 若是之前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也会有动摇的一天...... “张说逝世,而李林甫似乎对太子并没有多少敬意,他看起来八面玲珑,我却总觉得他私下却在密谋着什么事情。太子平凡无奇,圣人对他也没有太多的看重,太子会烦忧自己的地位,也实属正常。” 许萱道:“可是眼下太平盛世,虽有一些小战乱,那些将领足以应对,太子纵然没有什么奇才,但做个盛世皇帝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却防不住一些有野心的人,那李林甫也是李姓,圣人对李姓之人素来有些偏爱,年纪愈长,那颗拼搏的心也逐渐趋于安稳,安于现状了。” 李白认真想了想李隆基平时,他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只是现在看来,确实不如以前野心勃勃了,甚至还有了寻觅长生丹的想法,这可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第88章 露从今夜白(一) 李白将自己心内积郁了一天的话说了出来, 顿时轻松了许多, 他看着许萱明明已经很困,却仍强撑着精神开导他, 心内划过一丝暖意,他拍了拍许萱的后背, 将她揽入怀内,轻声道:“困了便睡罢。” 许萱困极, 仍在担心李白第二日不顾劝阻进宫,李白便答应她不会出门,她才放心的睡了去。 由于张说的去世, 即便年关将近, 因为圣人的缘故, 百姓也不敢表现的太过高兴,李白近几日都未曾出门, 即便是崔宗之等人相邀, 也拒不出门。 只是没想到, 会有一个人亲自上门拜访。 彼时李白还在书房内写字, 许萱坐在一旁看书,生活安逸而又祥和, 似乎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没有纷争, 没有忧愁,抬眼就能看到欢喜的人,倒也是一种福分。 奈何人生在世, 总有一些避之不及的烦恼。 “李郎,有贵客到访。”墨青来禀告时还有些欲言又止。 “何人?”李白放下笔,与许萱对视一眼。 墨青道:“那人没有说,但看起来身份并不简单,小奴不敢怠慢,这才急忙来禀告李郎。” 许萱起身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衫,笑道:“去看看罢,你也闷了几日了,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李白点点头,去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若是崔宗之等人,墨青是见过的,不会说不认识,只是普通才子墨青也不会贸然放进来,看来今日来拜访的应该是某位权贵或者皇子了。 迈进客厅时,一个身披淡青色大氅的男子背对着站在厅内,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来,竟然是李玙! 李白忙跪下行礼:“见过忠王。” 李玙忙将他扶起,温和的笑道:“李郎不必行如此大礼,上回在华清宫有过数面之缘,只是却没有机会深交,故而今日得闲,特地登门拜访,不知是否冒昧。” 李玙竟然如此客气,一点皇子的架子也没有,这是李白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略一惊讶,而后也爽朗笑道:“怎会?忠王大驾光临,李某高兴还来不及,忠王且上座。” 两人坐定,待上了茶水,李玙方才缓缓道:“最近几日宫内事务繁多,一直脱不开身,听闻李郎近几日竟然未曾出过家门,甚至连贺公相邀都拒不相见,本以为今日来会吃个闭门羹呢。” 李白哈哈一笑:“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这几日陪着我家娘子看书写字,倒也着实惬意,至于不见贺公......只因最近应了娘子不再喝酒,故而一直闲赋在家,倒也不是拿乔,只是想清静几日,待过几日,必然登门一一致歉。” 李玙惊讶道:“本以为李郎一身傲骨,不想父皇整日称赞李郎谦逊原不是虚言。” 许是被李隆基夸多了,此时听闻也丝毫不诧异,只淡淡笑道:“圣人青眼有加,实在是某的荣幸。” 李玙见李白气色极佳,神情惬意,倒是一点没将朝堂上的变动放在眼里,他有心问些什么,却又觉得唐突,李隆基将李白遣回家闲赋,显然李白的位置远不及高力士,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如今朝政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并不稳定,二哥生性醇厚,对于驾驭群臣并不怎么熟练,许多大臣并不心甘情愿臣服于他。反倒是十八弟更受群臣一力推荐,说是有父皇当年的风范。”顿了顿,他又道,“依李郎看,我这两位兄弟,相比若何?” 李白先是道:“忠王不必客气,直唤某太白便可。”而后直言不讳道,“皇家之事某本不敢多言,既然忠王问了.......依某看来,多数人都道瑁王更像圣人,某却是没有看出来,反而觉得更像惠妃娘娘,一身的书生气,与圣人与生俱来的帝王相,相差千里。” 这番直白的话令李玙着实大吃一惊,且不论这朝堂,平日里百姓为人相处也没得这般不给人留情面的,李白确实是独一份,也怪不得会有传言说他狂妄自大,如此确实容易得罪人。 不过,却让他感到十分有趣。 “太白如此直白,真是难得可贵。”李玙品了口手边的茶,只觉得眼前这茶也也如眼前人一般,看似寡淡无味,实则越品越能惊觉其中的深韵。 “其实本王也和太白所想相同,只是众臣的意见还是要听一听的,虽然这事本该太子烦恼,身为臣子难免要为储君忧虑,为我大唐社稷忧心。”说着,李玙又叹了口气,“只是二哥那性子,难免被人欺瞒了去,他以前太容易相信他人,而现在......却变得生疑许多,甚至连他身边的人都......” 李白呵呵一笑:“这点倒是和圣人有些相像了。” 李玙淡笑,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听闻李林甫身边的那个彭允与你关系不错?” 李白微微皱眉:“忠王听何人传言?” 李玙只是笑,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在长安城,无论发生多么小的一件事情,不出三日,便会传遍整个长安城,更何况是太白这般惹人妒忌的贤才?必定是要将你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查个通透,而后一传二,二传四,百传千。” 既然如此,李白问到结果也没有什么意思,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去,不甚耐烦道:“彭允这人着实惹人生恼,我与他仅仅数面之缘,这李尚书非要将我与他绑在一起,也不知是何目的!” 李玙不曾想李白这般反感,不过也可以理解,笑道:“想来是那彭允想仗着这层关系往上爬罢了,毕竟太白如今是圣人身边的红人,只要在圣人面前多提起他几句,他便能少拼搏数年,确实打的好算盘,这事也是寻常,这官场里,不知有多少官是买来的,只要是没有触及社稷根本,不都是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们罢了,只要他们对大唐依然忠心耿耿,说白了,只要他们还有用处,父皇便不会处置他们。” 李白冷笑一声:“原来圣人心中都有数,某还以为......”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李玙却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有许多事情也是为君者不能做的,君臣之间心照不宣,时机未到,有些事情是不能捅破那一层纸的。若是臣子懂得君心,只要不越过那条线,一切相安无事。但只要超过了那条线,积压了这么多年,一朝爆发,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了的。” 李白低头沉默着,没有说话,李玙看了看他,又道:“前几日还听姑母赞美了你几句,以姑母那孤傲的性子,能从她嘴里说出一个人的好来,着实不容易啊。” 李白愣了愣,这才想到李玙说的是玉真公主,确实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了,似乎比以前安分了许多。 “记得小时候,姑母十分艳羡南朝刘宋的山阴公主,说她一生最是自由快活,是她无论如何也企及不了的。”李玙将杯中茶水饮尽,似乎极为感叹,“我也记得大哥当年对我们这些弟弟最是疼爱,他身为大皇子,等同于未来的储君,却一点架子也没有,即便父皇因宠爱惠妃娘娘更加偏宠十八弟,他对十八弟依然像对待一母同胞的兄弟一般,谁知道......数年后,大家都变的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李白听着面无表情,这忠王从进来都没有说起过他前来的目的,绝不是拉家常这般简单,经过上次华清宫后,李白多长了几个心眼,对于忠王这般看似肆无忌惮的倾诉,实则暗藏玄机,倒也不一定心存坏意,只是绝非善事便是了。 李玙似乎说上瘾了,手上把玩着茶盏,思绪却似乎远在千里之外,只听他继续道:“如今我们这几十个兄弟隔阂愈来愈深,都道帝王家最是无情,我身在帝王家,却十分赞同这句话。”而后他抬头看了眼李白,问道,“不知太白家中有无兄弟?” 李白心中一惊,第一反应便是这李玙还查到了他兄弟的身上?不过他那两个兄弟都在千里之外的地方行商,况且又是二十多年未见,即便查到了,也不过是更加证实了他商人之子的身份罢了。 他心中微定,实话实说道:“白上有一兄,下有一弟,只是从小便分开了,二十几年未见,再见倒是不知还能不能认出来了。” 李玙见他面上一点悲痛之意也无,很是新奇:“想必是幼时分离,故而感情未深,所以现在想起,太白不会太过悲痛罢?倒是羡慕你。” 李白淡淡一笑:“白看太子和鄂王几位殿下关系甚笃,很是兄弟情深,倒也没有忠王说的这般凄凉。” 李玙闻言,神色黯然了些许:“兄弟之间抱团,不也和官员之间抱团一样么。他们从小便在一起玩,大了以后自然也是一派的。” 李白顺势问道:“那么,忠王又是哪一派的呢?” 第89章 露从今夜白(二) 要说大胆, 李白是李玙见过最甚的了, 只是这人却着实令人恼不起来,李玙反而因他这问题认真的思索了一下, 道:“我自然是站在二哥这边的,他是父皇定的太子, 未来的储君,我信父皇。” 这话说的极漂亮, 李白望着李玙的目光凝重了几分:“似忠王这般胸怀宽广坦荡之人,在众位皇子中也是佼佼者了罢。” 李玙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我兄弟有几十人, 怎么排也排不上我啊。” 李白心想, 除了二皇子李瑛,下一个不就是你李玙了么?只是这李玙看起来正派的很, 他每每将他往坏处想, 都有些于心不忍。 李玙待了久了, 起身欲离开, 临走时又不让李白送出门,两人相互推诿一番, 李玙猛地一拍脑门:“想起一事,瞧我这记性, 自从太白夫妇二人来了长安,我那消息灵通的忠王妃对太白夫人很是喜欢,早就想要结识一番了, 如若太白不嫌弃,大可带着妻子上门,本王自当奉太白为上宾。” 李白连忙谢过,李玙很是开怀的离去了。 望着李玙的背影,李白眉头紧锁,他原本只以为看清的局面再一次模糊起来,且思绪愈发的混乱,本以为这忠王为人正派,是最老实的那一个了,看来却是藏得最深的。 许萱在得知来人是李玙时,一颗心便吊在嗓子眼处,她知道会有一些人来拉拢李白,但想不到李玙这个时候来到底是如何想的。 李白一脸困惑的回到内室,见许萱比他还要疑惑,心里突然释然了,笑道:“不过是和忠王聊了一会儿,娘子何至于如此紧张?” 许萱没法说李玙就是未来的天子,只提醒他道:“这忠王虽然看起来平凡无奇,但我总觉得他并非表面上那般简单,说起来,我记得你曾和我夸过他的诗句与一般皇子不同,不可小觑,李郎平日里对他们莫要区分对待。” 李白想了想:“你知道我这人的,与人打交际,第一是看他的才华,第二是人品,第三便是酒量了。不过这忠王确实新鲜,竟然跑来找我怀旧,你说奇不奇怪?” 许萱想不出所以然来,但是这长安城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睛和嘴巴,李玙如此明目张胆,难道不怕一些人添油加醋的传入李隆基耳中?李隆基年纪愈大,便愈发的怕死多疑,连自己身边的人都半信半疑,更何况刚来的李白! “听你说来,这忠王倒像是个与世无争之人,这朝堂上看似是太子和瑁王之间的争斗,但依我看,野心勃勃的人不在少数,只是有些在明,有些在暗罢了。” 李白颇为赞同,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无形中搅了进去,原本他以为只要自己独善其身,便能够在一片污泽之中出淤泥而不染,一展抱负雄图,没想到还是被牵扯了进去,如今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不能。 不过好在之前做过最坏的打算,李白对许萱笑道:“大不了我们离开长安便是了。” 许萱仍是担忧,她就怕,最后想走也走不了了。 自从李玙上门之后,前来登门拜访的也愈来愈多,李白甚至想一早偷偷出去,却没想到一些人起的比他还要早,着实令他感到无奈。 好在许萱没有受到影响,她收到玉真公主的邀约,前往道观一聚。虽说上次看玉真公主性情与之前大不相同,但就现在的局势来看,或许能从中窥见一些朝堂的动向。 说起来,这还是许萱第一次看到玉真公主传说中的道观,只见玉真公主一身淡青色道袍,头发高高束起,倒是比以前多了几分英气,最让许萱疑惑的是,她的身边当真没有了王维的影子。 玉真公主手捧书卷,脸上未施粉黛,这番看起来却是比以前要显得年轻了许多,只是她眼中的阅历让人无法忽视。 “记得上次李郎来我观中时,也是和你差不多的神色,倒真像是一对夫妻。”玉真将书交给身后的小奴,朝后面的内室里走去,“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这里很无趣。” 许萱倒不是第一次进道观,但这么金碧辉煌的道观还是第一次见,这唐玄宗果然疼爱自己这两个妹妹,即便金仙公主已经不在,玉真公主的待遇可谓是比宫里的那些妃子还要好上许多。 “公主的道观真是气派,平素日只是听说,今日倒真是第一次瞧见,不知刚才公主看的是何书?” 玉真公主坐于上座,示意许萱不必拘谨,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茶水,方才道:“是《道德经》,那书我看了许多遍,每次看都是不一样的心境,现在比以前仿佛参透了许多,但是还有很多懵懵懂懂的,皇兄说我太过痴妄,所以看不透。” 许萱笑了笑,这话她倒是不知道怎么接了,那玉真仿佛也没想从她口中听到什么,继续道:“你是个幸运的,即便李郎这一生碌碌无为,但他对你的那份心是真的。回头看我这一生,却仿佛是白活了,人人都道我是风流,拥有着偌大的道观别馆,还有数不尽的俊俏才子。你可也这么觉得?” 许萱只是笑问道:“不知道摩诘先生去了何处?” 玉真神色未变,漫不经心道:“自然去了他该去的地方,被我耽误了这么些年,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许萱想起那些在背后数落王维的话,不禁感慨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但是无论哪条路都不好走,摩诘先生也着实不容易,虽说这几年看似依附着公主殿下,但依我来看,摩诘先生定然也学了不少的东西,也许正是因为公主这里再无可学之地,所以摩诘先生就此离去了。” 玉真不置可否,似乎对王维的存在并不怎么在乎:“自从张说逝世后,这朝中看似平静无波,估计在背后都做了不少的准备,这越到年关,果然越是忙碌。” 总算是说到了点子上,许萱并未表现的很急切,顺着玉真的话道:“张宰相在时,大家还算相安无事,这位置太过重要,但又不能表现的太过,圣人的眼睛可是谁都瞒不过的。圣人忙碌倒是真的,李郎近些日子都未去宫中服侍,圣人有多繁忙就可想而知了。” 玉真公主冷哼一声:“那些人,想要在我皇兄面前耍手段,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我来正是要你回去提醒李太白几句,平时莫要太过高傲了,既然已经卷进来了,就只能随机应变了。目前来看,太子和瑁王相争,武惠妃虽然得我皇兄宠爱,但我皇兄还不至于因为美色还废长立幼,这点我还是比较了解我皇兄的,且让李太白与太子处好关系,其它人倒没必要费心周旋。” 许萱低头犹豫不决,玉真公主会这样想也不奇怪,毕竟现在武惠妃还没有同咸宜公主的驸马杨洄构陷太子,故而她认为太子会顺利登基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她要不要让李白去提醒太子几句呢? 玉真公主见许萱低头不语,以为她没有听懂,遂耐着性子解释道:“不论谁坐了张说那个位置,目前来看,都与李郎无关,毕竟他现在是皇兄身边的翰林供奉,说白了不过是一个侍从,甚至有些时候还比不上高力士,别人嫉妒畏惧的也只是他的才华而已,提防他打压他也是怕皇兄哪天脑子一热,就给了李郎一个大官,所以就目前来说,那些人还不会把一个区区翰林供奉放在眼中。” 玉真如此牵挂李白的安危,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现在说的一些话确实很重要,许萱忙再三道谢:“公主大恩,无以为报。不瞒公主,李郎前几日也在为宫内的一些事情烦恼,他平时自作主张惯了的,性子又那般洒脱,也不大会看人脸色行事,有时候挡了别人的路,却不自知,难保不被一些人算计,我在家中每日也是提心吊胆。” 玉真笑道:“你倒是直性子,且放心,李郎的前程好着呢,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莫要等到李郎功成名就那日,迎娶了什么贵女千金的,以你现在的身份,即便是降你为妾,也没有人给你撑腰的。” 许萱倒还真没想过这个,她淡淡笑道:“若真有那一日,我只当自己当初瞎了眼,且给我一纸休书,我自行离去便是。” 玉真闻言挑了挑眉,似乎对眼前的女子另眼相看了些,这许氏远比她想象的要有意思的多。 “没想到,你还是个要强的性子。不过确实,有那一日,待在那人身边也没什么意思了,不过依我看李郎对你的情意,是绝做不出来那样的事情的,只是难免会有一些喜欢挖墙脚的。”说到这里,玉真妩媚一笑,“其中就包括我,不过那人心不在我身上的,就没什么意思了。” 她如此直白,许萱倒不好说什么了,不过显然李腾空的造诣远在玉真公主之下,倒也完全不必当回事。 第90章 露从今夜白(三) 许萱只当自己没有听到她那句话, 她对武惠妃这个人还是挺好奇的:“想必是聪明与美貌并存,否则惠妃娘娘如何得圣人这般宠爱?寿王又年幼,便已这般受人拥戴, 而咸宜公主又得实封一千户,其中不乏惠妃娘娘的功劳,又与长宁公主与杨慎交所生的儿子卫尉卿杨洄早早定了亲事,可见圣人的看重了。” 玉真道:“不然。”她意味深长, “我皇兄对自己人一向宽容大方,尤其是偏爱的孩儿,但武惠妃?她只是现在占了些风头罢了,是否长久还很难说。” 许萱想到前些日子见到的杨玉环, 年幼就有如此风姿,也难怪李隆基后来为了她荒废朝政了。她点点头:“圣人的想法自然是我等俗民捉摸不透的, 不过圣人眼下还是正当年, 日后谁真正受宠,确实不好说。 玉真公主看了许萱一眼:“你倒是个会说话的。虽说要结交太子之好,但也不能太远了寿王,只是李郎那性子, 断不会把握那个度,贺知章如此正义之人,自然也不会教他那些圆滑的手段,倒是崔宗之这个人很有意思,和郝象贤二人称得上是长安最滑头的人了。” 说到这里,玉真嘴角微微上扬:“听说郝许两家相交甚深, 若是日后太子登基,郝象贤必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介时李郎的前程只会更好。” 许萱淡淡一笑:“圣人如今正值当年,太子登基还需一些时日,况且李郎之才能否辅佐君王还未可知,言此话,为时过早罢。” 玉真不赞同道:“做人怎能只看眼下?必然高瞻远瞩,把眼界放长远些,你这些妇人之道,还是少在李郎面前说些为好。” 许萱低着头,看似谦卑,却仿佛掌控全局一般,令玉真很是着恼,刚要再说些什么,一个道姑穿着的婢子推门进来,禀道:“咸宜公主在外面求见。” 玉真公主不悦道:“她来做什么?” 小道姑为难道:“这......婢子也不知道。” 玉真看了眼正眼观鼻鼻观心的许萱一眼,道:“那让她进来罢。” 许萱刚欲起身,玉真伸手虚压了一下:“你不必回避,也没什么不可见人的,刚才你不是还提起过她,正好趁这个机会见见罢。” 许萱心内也正好奇,于是顺势又做了回去。 咸宜公主今年刚满十一,身量却已经很高了,一张脸蛋像极了武惠妃,甚至还多了几分古灵精怪。 “咸宜见过姑母。” 玉真忙亲自去扶,笑道:“可是有些日子没有瞧见了,今儿怎么想起来看我这个孤家寡人了?” 武惠妃看不惯玉真公主的行事作风,便不让自己的儿女接近她,玉真公主自然也是知道的,虽然咸宜公主是武惠妃所生,但怎么说也是她的侄女。 咸宜公主坐到玉真身旁,笑嘻嘻道:“是马上就要到年关了,父皇让我喊你过几日回宫一趟,正好咸宜也有些日子没有瞧见姑母,甚是想念呢。” 玉真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蛋:“你这张嘴啊,怪不得你父皇最是疼爱你。” 咸宜不满的嘟起嘴道:“父皇明明最喜欢的是我妹妹太华,才不是最疼爱我的。就连母妃见了妹妹都战战兢兢,生怕惹了她不开心,姑母莫要欺我年幼就骗我。” 玉真公主闻言哭笑不得,劝解道:“那是你妹妹还小,你是姐姐,理应让她几分,等她大了,自然就会懂得了。” 咸宜公主撇撇嘴,看到许萱站在一旁,疑惑道:“这是何人?” 玉真看了许萱一眼,介绍道:“这位便是才子李白之妻,许氏。” 咸宜点了点头:“原来你是李白的妻子?我在宫里远远看见过他一次,相貌很是英俊,听说他每次入宫,宫里的婢女都会瞧瞧的看他。” 许萱忍不住笑了:“李郎的相貌仿佛比才气更吸引人。” 玉真咸宜二人闻言也笑了起来,咸宜公主对她多了几分好感,从座上起身,绕着她打量了一圈,道:“我看你长得有点面善,我记得上次宫宴,一些夫人小姐入宫,其中有个叫李腾空的,母妃还赏了她一支玉簪子,是李尚书家的女儿,她当时还说日后定要嫁大唐第一才子,你可要小心些了。” 似乎每个人都在提醒她李腾空此人,许萱心道那人虽没什么智慧,势力却着实不小。 “多谢小公主提醒。” 咸宜双手背后,一副大人的模样:“不过是顺口一说罢了,我十八兄也是很有才气的,父皇也很喜欢他,到时候可以让他们比比。” 许萱笑道:“李郎怎能比得上寿王之才,还是不要献丑了,寿王是圣人最疼爱的皇子,才气自然也是最佳的。” 咸宜对许萱的奉承很是满意,武惠妃受宠,她在宫里也是被巴结长大的,那些没有受过宠爱的公主都围着她打转,不过希望能够在李隆基眼前露一面,得到些赏赐,或者是因为她们而想起她们的生母,也都是可怜人罢了。 如今寿王愈来愈的圣人偏爱,表面上看起来如是,甚至在咸宜公主的心里是认定寿王才是真正的太子,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玉真对咸宜这副态度和语气很是不满,神色冷了下来:“单单作为一个皇子,有些才气博圣人喜欢,也是应当,只是才气并不能让百姓安康,让国家富庶,李郎在圣人身边,自然也是要多学一些政要,贺知章是他的良师益友,倒是不用太担心,只是圣人知道了,怕会是不大高兴。” 她表面上在说李白,实际上却在打压咸宜和寿王,咸宜公主听得半懂不懂的,又不敢和玉真公主辩解,只得站在一旁忍着这口气。 许萱看了咸宜一眼,道:“多谢公主殿下指点。” 咸宜公主见眼前两人对视似有深意,深吸了几口气,略微赌气道:“还有几日便到年关了,父皇说年后去南郊狩猎,他会带着母妃和我,还有十八兄,名单里没有太子。” ****** 除夕夜,天空微微飘着小雪,街上传来接连不断的爆竹声和欢乐声,许萱穿着厚厚的大氅站在门口处,抬首望着远方。 李白从后面走来,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轻声问道:“可是想家了?” 许萱回过头,见他睫毛上落了一片小小的雪花,映衬这浅色的瞳孔,俊美的不真实。 “想来这个新岁,是父亲和母亲过得最孤单的了。”阿公已经不在,她也不曾在家,能够想象到他们二人对坐,相顾只有无奈的叹息。 李白将下巴放在许萱头上,低声劝慰道:“几日前我已写了封平安信和拜年信,已经令人送去安陆那边了,你若还有什么牵挂不下的,便也写一封,待过了这个年,就让人快马加鞭送去。” 许萱听了心里踏实了许多,她奇道:“你何时写的?我怎不知?” 李白笑了笑:“就那日你去赴玉真公主的约的时候,我被许多人堵在家里出不去,后来贺公派人寻我,我便趁机躲了出去,回来后写的,那时你还未回,便忘了告诉你。” 许萱便想到那日咸宜公主所说,不解道:“你说,是不是最近太子哪里得罪了圣人,否则为何元月初六那日所有皇子都跟随圣人前去狩猎,唯剩太子一人?” 外面依旧喧嚣不已,李白身姿挺拔,眉眼清冷,淡淡道:“我已经将此话先传给了忠王李玙,又告知了郝象贤,如何作为便是他们的事情了。” 许萱想了想,问道:“告诉李玙,是李郎想要测试他那日说的话是否真心吗?” 李白莞尔一笑:“算是吧,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做让圣人和太子不悦的事情,他这人确实让人看不透。” 许萱歪头看着李白,笑道:“我却觉得,李郎更让人看不透。” 李白挑了挑眉,伸手在许萱鼻尖轻轻刮了一下,嘴角微挑:“别人说看不透我还信几分,这话从娘子口中所说,我却是要好好质问一下了。” 许萱笑着躲了一下:“难道李郎觉得,我是最懂你的那个人了?浩然先生呢?贺公呢?” 李白顿了顿,似乎真的为许萱这番话在思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理所应当的,他觉得许萱就是了解他、懂他知他的那个人,而且是最能够理解他的。所以他年轻时的仗义执言,人生能遇一知己,便是此生不如愿也值了! 原来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兑现了吗? 这么些年来,他以前立志追求的一些东西,终有一些已经回报,而有的东西是真的不可强求吗? 许萱见他发愣,也渐渐收敛了笑意,家中的婢子都穿着喜庆的新衣,门外的孩童陆陆续续的跑过,爆竹声从未停止过,雪也越下越大。 许萱伸手轻轻接住一片,似乎叹了一口气,又好像没有,她柔声道:“又是一年了。” 李白闻言,从过往的思绪里走回,望着她手掌里的雪渐渐化成水,伸手揽住身边人,道:“是啊,又是一年。” 第91章 露从今夜白(四) 这雪下了一天一夜, 仍止不住众人对迎接新岁的喜悦,整座长安城白雪皑皑,映衬着家家户户门前的灯笼愈发鲜红, 只是长安城内人数众多,不过片刻,那雪就已被踩踏的分辨不清原来的颜色了。 高力士亲自走上门来,李白领着家中人迎接, 只见高力士满面春风,笑呵呵道:“今儿个本是大朝会,圣人却说年前事情太多,忘记了赏赐众人腊脂, 这不特地令老奴前来一一补上。那些大臣当朝都赏了的,没有去的便让老奴一一送来。” 李白忙跪谢接过, 又听高力士道:“圣人还说, 因之前事情繁多,已经许久未见李郎了,故而几日后的狩猎,也特邀了李郎一同陪驾, 李郎可提前先准备着罢。” 李白再次谢了,见高力士没有别的事情吩咐,于是问道:“敢问公公,狩猎那日可是诸位大臣都陪同在侧?” 高力士笑容不改:“大臣陪同亦是理所应当,只是有哪些人......这就不是老奴该知道的了。” 李白理解的点点头:“这是当然,想来圣人出去狩猎也不可能只带某一人, 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了。” “不劳烦,不劳烦。”高力士笑着接过了墨青递过来的碎银子,“这是?” 许萱忙道:“过年了,给公公添添喜气,买点酒喝。” 高力士便收了起来,拱了拱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送走高力士,李白便要出门,许萱不解道:“今日凡是有地位的都去了朝会,李郎却又是要寻谁?” 李白回头道:“贺公,参加朝会的名单里一定没有他。” 许萱想了想,忙把自己和李白的大氅都拿上,道:“那我也去罢,正好给贺夫人拜个年。” 李白点点头,墨青正欲备马车,他便阻止道:“不用了,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走着去就是了。” “好像很久没有和李郎一起出来走走看看了。”许萱看着四周繁华的景象,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和笑容,仿佛过年是他们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了。 李白伸手扶住一个跑着欢快的孩童,那身后追来的妇人忙告了谢,又匆匆追过去,他也忍不住弯了嘴角:“是啊,每日入宫便没有先前那般清闲了,娘子可怪为夫?” 许萱莞尔:“你知道我不会的。” 李白也笑,旁边有卖花的,他走过去挑了一支紫色的,戴到许萱头上,道:“正配上今日娘子的紫衫裙。” 许萱见周遭许多人望过来,不好意思的拉他离开了,嘴上埋怨着,眼中却是遮不住的欣喜:“你倒是越来越厚脸皮了。” 李白笑道:“大家都顾着自己开心呢,谁管别人?” 许萱不理他,入了贺府,她便随着下人去了内院,李白则入了贺知章的书房。 “我就知道你今日会来。”贺知章放下手中的笔,拿起纸吹了吹上面的墨,又从身后拿出一壶酒来,“这个,是特意给你留的。” 李白接过闻了闻,表情有些奇怪:“倒是没有喝过,贺公从何处得来的?” 贺知章坐到桌前,拿出两个酒杯,李白为两人满上,自己小小的尝了一口:“入口先苦后甜,还有一点点酸?敢问这酒名字唤何?” 贺知章摇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酒,年前几个学生给我送来的,一共有两壶,我自己喝了一壶,觉得还不错,便特意为你留了一壶。” “多谢。”李白便不客气的喝了起来,酒过三巡,他见贺知章只是拿着酒杯出神,并没有怎么喝,于是问道,“贺公可是在想今年的朝会?” “嗯?”贺知章回过身来,“啊,不是,李郎多虑了,圣人没有让我去是在预料之内,毕竟我的位置已经不适合在那里了,况且现在圣人看我也不大顺眼,我自然也不会去讨无趣。” 李白举起酒杯,两人互碰了一下,又听他继续道:“你不是也猜到我没有去嘛,否则又怎么今日过来。” 李白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道:“贺公觉得忠王此人如何?” 贺知章认真想了想:“若是单说此人,面容俊朗,丰姿绰约,又有几分才华,对一些政要也有独到的见解,在众位皇子中,算得上比较好的了。” 李白又问道:“贺公说的好,又是哪种好?” 贺知章见他一定要说清楚,笑着点了点他,道:“其实你自己心里都清楚,非得让我说出来,此人隐藏的极深,实力究竟如何并不好说,但绝不限于表面上这么简单,无论是太子还是寿王,都不可与之相比。” 李白很是认同:“那你觉得他对太子可是真心?鄂王和光王都是自小追随在太子身边的,忠心自不必说,寿王和他一母同胞的兄弟盛王感情深厚,偏偏这忠王没有亲兄弟相互依靠,生母又是卑贱的姬妾。” 贺知章呵呵笑道:“偏偏这样的人,越不能小瞧了去。”他示意李白给自己杯中斟满酒,“李郎对此应是有更深的体会,当不会因为这些小小因素而断定一个人的前程。” 李白莞尔:“愈是如此,那人的内心越是强大。” 贺知章道:“没想到那日竟被你妻听到,要知道圣人宠惠妃娘娘,虽然口里说着后宫不得干政,但有些事情也没少入了惠妃的耳中,像这等事宜,圣人必定是要惠妃陪驾,小公主得宠知道了自然掩不住得意,只是依李郎之见,圣人为何独独遗漏了太子殿下呢?” 李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摇头道:“圣人并非遗漏,而是故意为之。” “哦?愿闻其详。” 李白知道贺知章心知肚明,故意不直说:“圣人出游,朝内无君批政,留下储君看管,也是理所应当。” 贺知章哈哈大笑:“李郎何时也变得如此滑头了?莫不是被宗之带坏了。” 李白笑而不语。 贺知章笑了片刻,方才缓缓道:“看来圣人是有了别的心思,太子恐危。”他以指沾酒,在桌上写下一字,李白探头过来,正是个“换”字。 李隆基生了换太子的想法,那么李瑛恐怕就有危险了! 但这事好像和他没有多大关系,李白恍然,突然间觉得有些事情忽然就明白了,他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娘子似乎一直反对我和太子走的太近......” 贺知章眼珠转了转,问道:“你娘子有让你和谁走的近些了?” 李白刚欲说话,忙止住,见贺知章直勾勾的盯着他,道:“娘子希望某常来贺府坐坐。” 贺知章轻笑了一声,也不再继续追问,叹道:“怕是也没有几天好坐的了。” 李白疑惑道:“贺公这是何意?” 贺知章摇摇头,没有回答,提醒李白道:“忠王这人远不得,也近不得,你自己把握好分寸,此人虽不是什么绝对的君子,但看行事说话也不是小人,似乎还很会拉拢人心,日后必不可小觑。” 李白颇为认同,一个人的野心可以隐藏,但一个人的眼神却瞒不住,李玙的眼中有着滔天巨浪,绝不会安于一个区区忠王,平淡的度过此生。 “我明日去一趟太子府。”李白说完,再次与贺知章碰杯,一饮而尽,他今日喝的有点多了。 贺知章知道李白在想什么,于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叹了口气,感慨道:“是你的终会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 李白不知道他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太子,他脑子里现在满是李玙那日前来拜访的场景,他在回忆他说的每一句话,字里行间没有一丝的差错,太过完美,似乎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翌日。 此次来太子府,是最为静谧的一次,李白跟在管家身后,除了轻微的脚步声,周遭再没有其他杂声。 昨日大朝会,圣人已经命人公布了陪同圣驾狩猎的名字,成年皇子除了太子都在名单内,甚至还有一些公主和大臣的子女,凡是有些身份的都在此列,浩浩荡荡,能够想象那阵仗有多大。 太子当众受辱,忍着怒气没有质问李隆基,他也不敢,只得忍着这口气在万众瞩目下回到太子府。 郝象贤走在去往太子书房的路上,看到管家身后的李白,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李太白,你怎么今日突然过来了?” 太子被圣人如此对待,大多数人心中都已有数,这是废黜太子前的征兆,武惠妃如此受宠,寿王又会讨圣人宠爱,加之一些大臣在其中作梗,这个太子能够走到今天已是不易。 只是大多数人此时都避之不及,唯恐得罪了武惠妃,郝象贤没有想到,李白会在太子即将失势的时候过来,要知道此时有多少眼睛在看着。 李白却仿佛什么也不知道,淡淡道:“昨日因太子要入宫参加大朝会,故而今日来给太子拜个年,也顺道替娘子来看看你。” 第92章 露从今夜白(五) 郝象贤一脸的莫名其妙:“年前不是见过一次了, 你......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李白仿若没有看到郝象贤复杂的神色,笑道:“劳烦贤弟带个路,一同去探望太子殿下。” 郝象贤遣退了管家, 看四周无人,他小声对李白道:“之前太子得势你不来献殷勤,还拒绝了太子,现在朝中皆知太子已然失势, 你这时候跑过来,岂不是要惹恼圣人?还是把你那高风亮节的姿态收起来吧,你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李白淡笑道:“贤弟多虑了,白此次前来, 并未想那么多,只是有些话想和太子说几句, 顺便探望一下贤弟。” 郝象贤皱眉, 见李白满脸真诚,到嘴边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行至书房前,便听闻阵阵琴音传来,夹杂着弹琴者的不忿和悲痛, 郝象贤与李白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殿下,太白来了。” 里面琴声忽而停下,接着便传来脚步声,“吱呀”一声,竟是太子亲自来开的门。 李白刚欲行礼, 被李瑛制止,道:“这些虚礼就免了罢,难道太白昨日没有听到消息?” 李白知道李瑛说的是狩猎之事,道:“白已经得知。” 李瑛冷笑一声:“知道了还过来,雪中送炭么?那就不必了,劝你此时去贺府更好一些,或者说,去寿王府。” 李白拿出带的糕点和酒,交给旁边的小奴,恭谦道:“本应昨日来拜会太子的,奈何太子去了大朝会,故而改成了今日,并非只是来看望太子,一些交好之人,白都会一一拜会,只是太子是头一个罢了。” 李瑛闻言细细看了李白一番,他神色十分疲惫,应是昨晚一夜未睡,加之心内积郁甚多,比之前要沧桑了几分。 “礼已经收下,你可以回去了。” 李白没有再说什么,好像真的就只是来拜个年,他躬身退了出去,连回头都没有。 郝象贤愣在原地,忽而灵光一闪,忙越过太子去留李白,喊道:“太白兄,既然来了便进去坐坐罢,反正太子府你也进了,进不进书房在别人眼中,你都洗不干净了。” 李白从他手中拉回自己的衣袖,不悦道:“某本就是来拜个年,等下还要去宗之那里讨酒喝,倒是贤弟说的,某听不懂什么意思。” 郝象贤拉着他,对太子的怒目视而不见,拉拉扯扯进了书房,他才放开李白,笑道:“既然来了就歇息一下,喝口水再走也不迟,再者你我数日未见,你与我没有话说,我倒是有话同你聊。” 李白这才没有说什么,李瑛见状只得先关上了门,指着郝象贤道:“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即便我有一日不再是太子,也是你的主子。” 郝象贤忙道:“那是自然,殿下想如何处置我当然可以,只是李郎之才不可辜负,他现在又是圣人身边的红人,或许能帮殿下一二。” 李瑛还未说话,李白却先表明道:“某从未说过能帮殿下,虽说某在圣人身边做事,和那身边侍从却毫无差别,既听不得重要政事,也不敢随意言说,贤弟言重了。” 李瑛登时发怒:“你!” 郝象贤忙站在二人中间,好声好气道:“我知道,殿下也知道你没有什么官职,先前圣人还有政事询问过你的意见,你在圣人身边时,可有见是何人诋毁过殿下?” 李白摇头道:“不曾听闻有何人诋毁殿下,就算真有人会在圣人面前道殿下的不是,应该也会避着某才是,一来某不便听见此事,二来有贤弟这层关系,无论如何,别人总要忌讳我几分。” 郝象贤也觉得如此,李白说的他也知道,只是现在无人敢为太子说话,以李林甫为首,大多身居要职的大臣都明着暗着投靠了武惠妃和寿王,太子如今势单力薄,又无圣人的宠爱,长此以往下去,只有将太子之位拱手让人的结局。 李白左右看看:“怎么不见鄂王和光王两位殿下?以往见到太子时,这两位殿下总是不离太子左右。” 李瑛叹了口气,道:“唯恐两位弟弟受到牵连,还是不来的好,或许父皇能多喜欢他们一点。” 李白不以为然道:“若是能多喜欢一点,早就喜欢了,既然跟了太子这么多年,他们就等于太子殿下本人,已然割离不开,狩猎那日,想来也会受许多挖苦和讽刺,太子应该能想到。” 李瑛苦笑一声:“如此还不如不去,我又怎会不知?都是我这个太子无能,连累了两位弟弟。” 李白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并没有站在哪一边,但不了解他的人都会自然而然的将他归到太子这边来,其实谁是太子对他来说都无所谓,能对百姓好的君王,都是好君王。 “或者,忠王能帮太子一二?”李白忽然想起还有一个李玙,倒是不知太子对李玙是什么态度。 “他?”李瑛没想到李白会提起自己的三弟,略微迟疑道,“我这个三弟很是圆滑,他和我们诸位兄弟的感情都很好,但都没有深交,与朝中的大臣也能说笑,私底下也没有听说和谁密切来往,行事作风一向低调,他能帮我什么?” 郝象贤在旁提醒道:“殿下忘了?前几日还是忠王派人告诉臣,圣人准备狩猎的名单里有武惠妃等人,但没有提起殿下的名字。” 李瑛不太相信李玙是在帮自己,但他也想不到李玙到底有什么目的。 李白见他眉间因烦忧生出了一道很深的皱纹,劝解道:“事已如此,殿下就不要想那么多了,某帮不上殿下什么忙,只能劝慰殿下宽心,忍耐这一时,换个想法来看,许是圣人看重殿下,不想殿下因为其他事情而松懈了政事,毕竟圣人不在,一些紧急要事总有人要处理的,如此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李瑛听了这番话,心里的压抑顿时轻了许多,他犹疑的看向郝象贤,见对方点了点头,他心里更安了一些,对李白的脸色也好了许多:“眼下只得如此,别无他法,且看父皇离开的这些时日,会发生什么事罢。” 李白突然想到,若是有人趁机在李隆基不在时陷害李瑛,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此轻而易举,怕是不会放过这个时机,至于李瑛,只能看他这些年的本事如何了。 李白从太子府告辞,他知道自己前脚迈进太子府,后脚所有人都会知道,包括李隆基,他本身就是来拜年的,是其他人想复杂了,甚至连太子和郝象贤都想多了,以为他有什么良策相帮,他只是觉得郝象贤在此,因着娘子的关系,过来探望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他向来不畏惧他人言论。 李白去了崔宗之的府上,却不见人,被告知是今日一大早就被鄂王接走了,李白站在门前发呆,最后无奈的摇头转去了鄂王府。 这前脚刚出太子府,后脚就进了鄂王府,饶是不在意他人评价的李白,也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有点说不清楚了。 鄂王对李白的到来很是惊讶,崔宗之反而十分高兴,好在他还保持了一颗冷静的心,拉着李白立刻出了鄂王府,留下满是不悦和怨气的李瑶。 “你让人来和我说一声就是了,怎么还进了门,你这让别人怎么看?我说太白兄啊,哪怕你以前和郝象贤有几分熟稔,还可说你与太子殿下毫无瓜葛,但从今日起,你可就是太子殿下的人了,还是个无比忠诚的属臣。” 李白听了他这番话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崔宗之无奈的看着他,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白笑够了,方才道:“如此说来,那与我交好的贺公和宗之,也一并是太子殿下的人了?” 崔宗之喉间一滞,这关系好像确实有些复杂,又听李白笑着打趣:“况且就算没有我,宗之和鄂王关系甚笃,而鄂王又是从小追随太子殿下的,如此说来,我这层关系还算是远了的,倒是你那边直接就是太子的人了啊。” 崔宗之脸颊泛红,他本身就长得十分秀气,害羞起来,竟是不知觉的多了几分的柔情,他恼羞成怒道:“你少在那倒打一耙,我父可是齐国公,从不站队,只效忠圣人,你莫要胡说。” “好好好,我不胡说。”李白哄道,“我今日寻你原是有件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你认识的人脉广,能不能在我们跟随圣人走后,和谁通个气,多关注一下太子那边,我怕有人趁圣人不在,从中做些什么手段。” 崔宗之皱眉看他:“你还当真入了太子门下?” 李白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保护大唐未来的储君,和那人是谁没有关系,再者,郝象贤与我岳父家乃是至交,而且他也曾帮过我不止一次,我不想他受到连累。” 崔宗之道:“郝象贤是太子身边的人,太子若是有事,第一个死的就是他,谁都保不了,太子若是顺利登基,他也是最得势的那一个,他和你不一样,他早早就进了局内,且一生无法脱离,更不是你我能左右的,眼下只能看圣人的意思了。不管别人想做什么,若圣人不想废嫡立幼,太子和郝象贤都不会有事,圣人若是心意已决,那么谁都保不了。” 第93章 露从今夜白(六) 李白道:“起码, 要各凭本事罢。” 崔宗之斜眼瞥他:“你现在再说你不是太子的人,我都不信,更何况别人了!我看你也别担心别人了, 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别到时没狩到猎物,倒是进了别人的陷阱里去。圣人向来宠爱寿王,你如此算是和圣人作对了, 小心圣人那一关你都过不去!” 李白一脸的无所谓,根本没有将这事放在心里,崔宗之无奈,他捶了一下李白的肩膀, 道:“狩猎时且看寿王如何得风头罢,他要是惹了圣人欢心, 太子在这边就会少受点罪。” ****** 开元十七年, 元月初六,唐玄宗李隆基带领众臣和十几位皇子浩浩荡荡前往南郊狩猎,介时冬雪初化,清河解冻, 阳光正好。 李白一身青衫鹤氅,与周围或戎装或简装比起来,倒像是来郊游的。 “这南郊的行宫,朕已有数年未曾来过了。”李隆基起着一匹血红大马,身穿明黄色戎装,威风凛凛。 “父皇政事繁忙, 现下有时间出来走一走,儿臣为父皇感到十分高兴。”李玙身骑白马,身着蓝色戎装,很是俊朗潇洒。 李隆基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也很高兴,忽觉最近似乎有些冷落了他,于是招了招手,李玙驱马走近,李隆基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两人哈哈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一副父子和睦的感人画面。 李林甫远远向寿王使了个眼色,李瑁犹豫了一下,也驱马上前,只是这时已然抵达了行宫,李隆基没有立刻下马,而是眺望了一下远处的景象,朗声道:“这山峰仍旧挺拔,与当年父皇在时无异,只是时过境迁,人,不再是当时的人了。” 触景生情,李隆基有感而发,李林甫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忙附和道:“圣人说的极是,只是这国家也与之前不同,现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在圣人的治理下,实力不知道比以前充盈了多少倍。” 不知多少人心里暗骂李林甫马屁精,奈何这马屁精就是有办法让圣人展颜一笑,李隆基哈哈一笑,捋着胡须道:“看在春游狩猎的份上,且饶了你这阿谀奉承的嘴一回。” 李林甫厚着脸皮道:“臣本就说的是实话,怎么能算阿谀奉承呢,难道谁不认为今日的大唐繁荣富强呢?” 自然无人敢说个不字,唐玄宗龙颜大悦,也不如行宫歇息了,立时赶往狩猎处,还道:“今天就先热热身,晚上就吃尔等狩到的猎物,没有狩到的就饿肚子吧!” 崔宗之跟在最后,担忧的对李白道:“我不会狩猎啊,箭术不是我的特长,这不是让我饿肚子吗?” 李白抬了抬下巴,让崔宗之看走在皇子最后的李瑶,道:“让那个一直往后面偷窥的人分给你几个不就行了,顺便也让我沾沾光。” 崔宗之抿了嘴,小声辩解道:“太白兄不是会些武术么?怎的还要别人分给你?你猎了来我们一起享用不就是了。” 李白摸了摸腰间的短剑,闲闲道:“我早年习练的是剑术,而非箭术,也不是我之长项。” 数位皇子一到猎区就卯足了劲奔了进去,虽说不是正式比赛,但都想在李隆基和众人面前出出风头,李隆基坐等儿子们的成果,左右看看,见李白和崔宗之两人正在咬耳朵,便把他叫了过来。 为防止天气突然变化,狩猎场外特意安札了数十个帐篷,以供圣人和各位皇子大臣避风避雨。 李白进了李隆基的帐篷,行了礼,安静的站在一旁。 李隆基也没看他,对一旁的高力士道:“夜间索性就不去行宫了,许久未睡过帐篷,朕还有些怀念,也让那几个没有睡过帐篷吃过苦的小子也尝试一下。” “是,老奴这就派人挨个吩咐下去。” 李隆基点点头,高力士退了出去,他才抬眼看李白,见他穿着一如既往的书生意气,尤其是鹤氅的毛边衬得李白皮肤胜雪,削尖的下巴微微抬起,垂着的眉眼仿佛十分恭敬,李隆基猜想李白的魂早不知飞去了哪里。 “其他人不是戎装就是简装,甚至还有穿铠甲的,你这倒像是来欣赏风景的,怎么?不打算骑上马猎几个猎物?” 李白忙恭谦道:“白志不在箭术,故而就算骑上马进了林子,怕是也只能空手而归,索性和圣人一样,坐着等他人分一杯羹罢。” 李隆基啧了一声:“朕是他们的父皇,儿子孝敬老子是天经地义,你又因何白吃呢?” 李白道:“除了白吃,也无他法,白不想饿着肚子睡觉。” “哈哈哈!”李隆基抓了面前碟子内的花生吃着,示意李白坐下,“朕听说,你来之前曾去了太子府?” 李白倒也不客气,也拿起面前的花生尝了尝,像是拉家常一般,道:“确有其事,初一那日各位大臣都去了大朝会,故而第二日才有时间,便选了那日去拜个年,后来还去了其他几位皇子府内。” 李隆基又问道:“太子可有和你抱怨朕?” 李白想了想,认真道:“太子只是为不能陪圣人狩猎而难过,倒是没有听见他抱怨什么的,似乎很是伤心。” “哦——”李隆基将手里剩的几颗花生扔了回去,擦了擦手,“你觉得朕该叫太子陪朕一起来吗?” 李白不知道李隆基是不是在测试自己,还是对他起了疑惑之心,他那日的行径加上一些人故意颠倒是非,很容易就让李隆基对他生疑心,李白已经有所预料,但没想到李隆基竟然会问他这个。 “这个......圣人的决定总归是有圣人的道理的,圣人不想他来,他便不来,圣人想他来,他便来。” 李隆基眯了眼睛看他:“你不要学李林甫那家伙,朕喜欢你的直言不讳,你说心里话,是不是觉得朕这番决定,有失公允,对太子很不公平?” 李白想到太子才二十三岁,两鬓便已生了些许白发,很是沧桑的模样,又想起许萱让自己不要和太子走太近的话来,略带感慨道:“白刚才说的就是白的心里话,这是圣人自己的事情,旁人不敢出言左右,太子兢兢业业,看得出来很用心,对圣人也是孝心有加,圣人此番出游唯剩太子一人,太子会伤心也是正常,不过许是圣人看重太子,将政事交由太子处理,这其中涉及到圣人的家事和国事,白不敢妄加评论。” 李隆基听了只是笑笑,没有说是与不是,也没有说李白讲的对错,他倒了杯酒拿在手中,问道:“太白觉得,今晚谁的猎物最多?” 李白歪头看着李隆基手中的酒杯,道:“身为孝子自然不敢让父亲挨饿,依白之见,多者不一定好。” 李隆基闻言,眼中似有光在闪烁,李白离得远看的不清,谁都以为狩猎是出风头的好时机,但是绝不是今晚! 李隆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既然太白没有猎物食用,待会儿他们回来,你挑几个肥的回去,算是朕赏给你的。” “多谢圣人。”李白欣然接受。 太阳渐渐西落,李白就在李隆基帐中坐着,两人时而饮上一杯,时而对言几句,李白注意到李隆基偶尔会看向沙漏之处,酉时一刻刚过,便听到外面急促的铁骑声。 只听门口的高力士喊道:“老奴见过忠王殿下,哎呀这兔子还带着血呢.....” 似乎在预料之内,李白见李隆基明显惊讶了一下,不禁猜测,在李隆基心里,会希望谁是第一个回来呢? 帘子唰然被掀起,不过刚刚过完年几日,天气仍是寒冷非常,李玙竟然满头汗水的走了进来,丢了一只兔子和一只野鹿仍在地上,双膝跪地,道:“见过父皇。” 李隆基起身亲自将李玙扶起,见他身上的戎装被树枝刮破了好几处,满脸疲惫却还带着满足的笑容,点了点头,道:“我儿勇猛,朕甚欣慰。” 李玙以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遗憾道:“儿臣在林内骑马走了许久,好像天气太冷了,猎物比往年少了许多,儿臣一下午才得了这两个猎物,实在无颜面见父皇,只是天色已经很晚,父皇说了晚上就吃我们猎的食物,生怕父皇挨饿,这才急忙回转。” 李隆基欣慰的拍了拍李玙的肩膀:“你已经很厉害了,朕很高兴。” 听到这话,李玙似乎稍微松了口气,笑道:“那让高公公先去把这两个烤了吃,父皇可边吃边等其他几位兄弟的猎物。” 李隆基十分亲和:“就依你,力士,派人去将它们剥皮烤了去。” “是。”高力士不敢上前碰,让几个侍从拿了出去。 李隆基指着他笑道:“看你那出息。” 高力士厚着脸皮笑道:“老奴怕血,大家知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第94章 露从今夜白(七) 李玙坐在李白对面, 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冲李白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李隆基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看似在休息,一双耳朵却没闲着。李玙将帕子扔回侍从端着的盆里,对李白道:“太白怎没去狩猎?一些大臣的公子也都骑马进了林子,一个个都很厉害的样子。” 李白摊了摊手, 示意自己的穿着,笑道:“白不善骑术,更不善箭术,故而此番前来只是陪圣驾, 顺便一览各位皇子和公子的风采。” 李玙笑的十分憨厚:“太白说笑了,论起风姿, 这长安城又有几个能比得上太白的。” 李白还未答话, 李隆基嗯了一声,睁开眼睛望着李白道:“嗣升这话说的不错,李郎风姿在长安,确实没有几个能堪比的。” 话音刚落, 外间又传来一阵马蹄声,高力士仿若站在门口等待皇子归来的使者,又听他喊道:“棣王和仪王殿下回来了,哎呀呀,怎么这么多......” 两位殿下风尘仆仆的闯了进来,一堆猎物仍在地上, 混杂着血腥味,高力士在一旁捂着嘴巴,很是难受的样子。 李隆基没有看地上的猎物,望着自己这两个壮实的儿子,仍是一脸的欣慰:“很不错,累着了吧,坐下喝口水,待会儿你们三哥带来的猎物就可以吃了。” 两人对视一眼,仪王李璲粗声粗气的问道:“三哥先回来了,不知三哥猎了多少猎物,让我们兄弟开开眼界啊。” 李璲是李隆基的第十二子,平时十分喜好练武,故而练的一身壮硕肌肉。李玙笑道:“为兄惭愧,只得了两个便往回赶了。” 李璲哈哈一笑,拍了拍李玙的肩膀,道:“三哥本就喜好读书,这等舞刀弄剑的事情,本来就不适合你做嘛,能得两个已经很不容易了,哈哈哈!” 李玙看着李璲脚前的猎物,认真的清数了一下,惊叹道:“还是十二弟厉害,竟然能猎的一只豹子,为兄甘拜下风。” 李璲很是得意,李隆基冷眼看着,见李琰不语,便问道:“琰儿猎的多少?” 李琰看起来十分稳重,淡淡笑道:“不多不少,比十二弟少,比三哥多一点。” 李璲不满的挥了一下手:“四哥非拉着我回来,不然我还能猎的好几个呢,不过今年有点奇怪啊,这猎物很是稀少,走许久不见一个,否则这么长时间,我不可能只猎的这一点东西!” 李隆基没有再说话,让两位儿子坐了,自己也坐回去慢慢等着。李璲想开口说什么,被李琰阻止了去,只得闷声安静的待着。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高力士见李隆基没有说话,遂过来问道:“大家,忠王的猎物已经烤好了,是等几位殿下一起用,还是?” 李隆基睁开眼睛,似乎刚才睡着了,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四周,问道:“已经这么晚了,他们还没有回来?” 高力士道:“还没呢,想来现在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李隆基看了一眼兀自喝酒的李白,道:“太白想来也饿了吧?那就先不等他们了,都拿过来吧,先垫垫肚子。” 兔肉和鹿肉都很香,只是仪王和棣王狩猎的血淋淋的猎物还仍在地上,混杂着一股难言的味道,几位殿下便有些难以下咽。 李白毫不介怀,大口朵颐了几下,喝着小酒,很是惬意的模样。 李隆基见状和他遥遥碰了一杯,便听见外间陆陆续续有人朝这边走来,李瑁率先走进,行过礼,便将成果也仍在的地上,与李璲不相上下,其他几位也差不多,几人相互看看,见并没有人拔得头筹,于是都放下心来。 光王李琚道:“儿臣怎么看着林子里空荡荡的,难不成这冬天下了场大雪,把它们都冻死了?那明天还怎么比赛?” 几位殿下俱都附议,以往进入林内,猎物到处可见,今日确实难得碰上一个,故而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猎的这么一点东西。 李隆基笑道:“若是今晚让你们猎个够,明天定然会少许多精力,朕便让他们今日只放了一点,你们能得这么多,已经很厉害了,甚至还超过了朕的预期。” 李璲道:“怪不得,儿臣都要怀疑自己的实力了,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李隆基但笑不语,扫视了一圈,见少了一个人,问道:“瑶儿呢?他还没回来吗?” 话音刚落,外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瑶大步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奴,身上挂满了野兔野鹿,甚至还有一头硕.大的野猪。 “儿臣拜见父皇,儿臣回来晚了。”李瑶气喘吁吁道。 没想到李瑶居然猎到这么多,这些年来,他都是跟在太子身边,众位皇子中不太突出的一个,没想到今日竟然得了个第一,几位皇子相视,神色复杂。 李隆基让人将地上的猎物都拿了出去,也没派人数,他将李瑶搀扶起来,语重心长的问道:“你的其他几位兄弟早已回来,你只因多得几个猎物,便回来这么晚,让朕和几位兄弟等你一人。” 李瑶忙告罪道:“非是儿臣要父皇和几位兄弟等,儿臣想着既然父皇说了晚上的吃食就是我等狩到的猎物,除了父皇和几位兄弟,还有其他不会狩猎的,总不能饿肚子罢,便多耽搁了一些时间,让父皇和兄弟们久等了。” 李隆基愣了一下,而后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瑶儿回来这么晚,原来是为大家着想,实在难得,你有这份心,朕甚感欣慰。” 李瑶想来是头一次被李隆基夸赞,便有些不好意思,道:“儿臣这些年跟在太子身边,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一些东西,时时刻刻为他人为百姓着想,这都是太子教给儿臣的。” 李隆基闻言,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他深深看了李瑶一眼,道:“很好,如此朕便放心了。” 于是今晚便这般草草收了场,猎物拿去瓜分,李白得了两个兔子,顺便要了点野猪肉,他可还记得崔宗之的晚饭没有解决,提着东西回去,却见李瑶早早的跑来献殷勤了。 “......父皇还因此骂了我,说我让他还有兄弟们白白等了许久,我道这林子里怎么没什么猎物,原来都让父皇藏起来了,他这是在故意考验我们兄弟几个呢,我父皇那边自有李瑁等人去献殷勤,我只记得你还没吃东西,便多打了一些东西回来,你最喜欢吃兔肉了,快来尝尝。” 崔宗之推开他递过来的兔子腿,见李白回来,问道:“谁是第一个回来的?” 既然他有了吃食,李白也就不再管他,自己坐下来吃了起来,他刚才在李隆基那里吃了一些,还喝了许多酒,现在倒是不饿了。 “忠王,李玙。” “竟然会是他?”崔宗之惊讶道,“你说,他是故意的,还是巧合了?” 李白为自己倒了杯酒,回忆李玙当时满脸的孝心,思索道:“不好说,我只能说他很聪明,真的很聪明。” 李瑶为崔宗之忽略自己很是不满,转而将原因归结到李白身上,故而看李白的目光带着敌意:“管我三哥做什么,他从来都不和我们兄弟争什么,这次又得了最少的猎物,父皇更不会在乎他了。” 崔宗之看着这大傻子就来气,没好气道:“也就只有你了,竟然让圣人等那么久,还大言不惭的提起太子殿下,你可真是厉害。” 李瑶不服道:“提我二哥怎么了?所有人都来了,就留我二哥一人,我当然要为我二哥打抱不平,我要是不多在父皇面前提提我二哥,他心里眼里就只剩下李瑁了!” 李白提醒道:“李瑁是你十八弟。” 李瑶不屑道:“不敢,我哪敢和他称兄道弟,我怕武惠妃和李林甫联合起来阴我。” 崔宗之拍了他一下:“你小点声,这种话出去万不能说,怎么一点脑子也没有,就是因为你乱说话,给太子殿下添了多少麻烦。还有,谁都能在圣人面前提起太子殿下,唯有你和光王不行,你记住了。” “凭什么!”李瑶喊道。 崔宗之道:“就凭你和太子的关系,一些话才不好你来说。还有,明天你不要抢了李瑁的风头,他在这里邀了功,太子在那边才好过些,忍得一时之气,你要记住了。” 李瑶听不懂,却知道崔宗之是为自己好,只得点头应了,要说能降服他的,也唯有太子和崔宗之了。 “明天还有一场好戏要看,我且先睡足了,才有精神。”李白伸了个懒腰,去了自己的帐篷休息。 崔宗之要追过去问些事情,被李瑶拦住,他气得拿手恨戳了一下李瑶的脑袋,骂道:“你就是个榆木脑袋。” 李瑶不仅不生气,还晃了晃头,傻乎乎道:“那你敲了榆木,你就是小和尚了。” 崔宗之叹了口气,抱着李瑶的大脑袋,想到以后太子的路只会越来越艰难,若是有一日被圣人废了,李瑶这傻子估计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第95章 露从今夜白(八) 翌日。 李白仍旧一身轻装, 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不料高力士却带着人来,将东西放在李白面前, 道:“这是圣人赏给李郎的,说是李郎没有带衣服来没有关系,毕竟许久不曾来狩猎一回,定要尽兴而归, 即便李郎不会也不妨碍,当是来踏青就是了。” 这是一定要他进林内了,李白唯有接过谢恩:“多谢圣人为白着想,那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崔宗之骑着马走过来, 看到对李白道:“快些换上同我一起进去罢,就当是来踏青的。” 李白无奈道:“这残雪还在, 哪来的青可踏?” 李瑶从一旁策马走过, 喊了一声:“快些来,我先去和八弟会和。” 李白将衣服随意套在了外面,旁边有侍从将马牵来,李白翻身上马, 与崔宗之一起进了林子。 几位殿下早已进林内寻找猎物了,一些大臣的公子为了能在圣人面前露露脸,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唯独李白和崔宗之二人闲庭漫步一般,慢悠悠的走来走去。 仪王李璲快马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连看都未看他们一眼, 崔宗之把头凑过来,小声道:“匹夫之勇,根本没有人将他放在眼里。” 李白想到昨日,笑道:“他倒是自我感觉良好。” 崔宗之撇了撇嘴:“这些已经成年的十几位殿下中,除了太子,也就寿王和忠王看起来不好对付,寿王是因为他的背后有武惠妃和李林甫为首的大臣相助,而忠王......我至今还看不出来,原本也是将他归为其它几位殿下之内的,只是昨日听了你说的,便觉此人并不简单。” 李白没有就这个话题展开,反问道:“宗之说是不站队,但李瑶是太子身边的人,宗之明显偏向太子啊,说是中立却让人无法信服。” 崔宗之这次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大大方方道:“你说的我也想过,对于太子,我确实不能帮什么,但是我不想李瑶没有好下场,他只是看起来凶凶的,但其实心很好,我想帮的是他而已,至于其他人非要将我和太子绑在一起,那我也没有办法。” 李白心想,觉得李瑶心好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了。 “我亦然。不说郝许两家的关系,但凭郝象贤此人帮过我数次,为人仗义,我就不能袖手旁观。” 崔宗之哈哈笑道:“如此说来,这太子没有什么本事,身边人也平平无奇,却有缘得你我二人相助,也算是厉害了。” 李白挑了挑眉:“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要助太子,只是说郝象贤若有需要,我尽量相帮,你可不要将这两件事情混为一谈。” 崔宗之无奈的指着他道:“你可真够狡猾的,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 突然有道声音从他们后方传来,想到刚才二人聊的内容,俱都惊了一身的冷汗,两人急忙回头看去,见是王维,都很是惊讶。 “你怎么会来?”崔宗之和李白交换了个眼神,问道。 王维驱马走近,看了李白一眼,道:“我是跟李尚书而来,近来整日闷在房中读书,想起许久未见太白和宗之,索性就当是出来透透气。” 崔宗之道:“看来摩诘是下定了决心要考个一官半职了,那今日我便先恭祝摩诘金榜题名。” 王维也不推迟,欣然道:“那就借宗之吉言了。” 李白道:“这些时日未见,摩诘倒是瘦了不少。” 王维自嘲道:“以前跟在公主身边,自然衣食无忧,现在孑然一身,难免要在读书之余操心一些生活琐事,不过如此倒是充实了许多,心里也踏实。” 说罢,他又凑近道:“李林甫不仅邀请我来,还带来了彭允等人,他是礼部尚书,又会讨圣人欢心,带的几个侍从跟随的很是正常,倒是你们要注意些了。” 李白直言道:“摩诘这是打算站在寿王那边了?” 王维摇头道:“我谁也不站,李林甫既然喊了我,不来白不来,不仅能与你二人叙旧,还能看场好戏,何乐而不为呢?” 崔宗之笑道:“你倒是看了热闹了,怕李林甫改日找你还人情了。” 王维笑的十分狡猾:“过几日我便要离开长安城,出去走走看看,既然要考取功名,自然不能只在书中混日子,恐怕眼界短浅,出去看看总是没有错的。” 李白很是赞同:“确实如此,只有走出去了,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都是井底之蛙。” 崔宗之道:“听说几位公主殿下也来了,我怎么感觉宫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圣人到底是要做什么,还特意将太子一人留下。” 王维道:“能做什么,年纪越大,越是疑心重,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儿子,但是这些又都是他的亲生骨肉,他要考虑二十年后接替他的人是谁,既然他犹豫了,太子的位置就不保了。” 崔宗之道:“圣人废黜太子,总要有个理由,总不能无缘无故就要废长立幼,要说的过去才行。” 李白笑道:“这便不是你操心的事情了,你说的理由,李林甫能想几十条来,倒也不用圣人操心。” 崔宗之怔了怔,低头小声骂了句脏话。 王维叹了口气,刚欲劝说两句,忽见一只白狐从草丛蹿了出来,后来传来马蹄声以及几声吆喝。 只见一位身穿白色铠甲的少年疾驰追来,后面跟着一位年纪略小的女儿家,那少年乍见李白等人惊讶了一下,而后倨傲道:“喂,你们方才有见一只白狐跑过去吗?” 那少女好不容易从后面追上来,看到李白咦了一声,道:“是你?李太白?” 李白在马上简单的行了个礼:“甚巧,见过咸宜公主。” 那少年挑了挑眉,不屑道:“原来你就是李太白?也不过如此嘛。” 咸宜公主道:“杨洄,李太白可是我父皇身边的红人,他的才华是得到父皇的认可和赞扬的。你如此轻视于他,便等同于轻视我父皇。” 杨洄对咸宜公主倒是恭敬的很,忙道:“杨洄不敢,听说李太白除了才华,在剑术上也颇有造诣,想来猎几个稀罕的猎物也是不在话下的。” 李白看的出来杨洄对自己有敌意,但出于什么原因却不知道,想来年轻人狂妄自大,看不得别人抢了他的风头,于是生了刁难李白的心。 李白以前从不认为谁都能和自己相提并论,现在却是觉得这种事情着实幼稚,碍于咸宜公主在场,李白只是淡笑道:“原来杨卫尉卿是在质疑圣人的眼光,只是方才圣人令高公公给某下了旨意,只当是来踏青游玩,不参与狩猎,故而今日未带任何利器,也不打算杀生,怕是让杨卫尉卿失望了。” 杨洄仿佛被李白当众打了一巴掌,这李白先是说他对圣人有质疑之心,后来又拐着弯的说他要逼李白抗旨,哪一个罪名安下来他都吃不消,甚至还会连累父亲! “没想到李太白还如此好口才,真是小瞧了你。”杨洄冷笑道,而后猛喝一声,“李白,王维,崔宗之,你们三人竟然放走了公主殿下的白狐,简直是大胆,以为这里是你们家的后院不成?怜悯之心可不是随处都能生的,想在公主面前抢风头,打的一手好算盘!” 无缘无故被泼了脏水,任谁都无法容纳,崔宗之都给他气笑了,道:“你这后生,别的本事没有,倒是不知在哪学的一身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本领,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放走了公主的白狐了?论胡说八道,我看长安城你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 杨洄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李白和王维的出身他不放在眼里,这崔宗之是齐国公的世子,他还不敢过于得罪,扭头对咸宜公主道:“公主,他们故意放走了您的白狐,这可是稀罕之物,是您要送给惠妃娘娘的礼物,万不能放过这些人。” 咸宜公主有些犹豫,杨洄是她未来的驸马,按理来说她应该站在他这一边的,况且母妃和杨家交好,再怎么说也不能帮着外人的道理。 咸宜公主不说话便等于是认同了杨洄说的话,杨洄冷哼一声,得意道:“你们给我等着罢,就算圣人不追究,你们放走了公主送给惠妃娘娘的白狐,且等着被处置罢。” 杨洄说完,猛一拉缰绳,掉过马头,对咸宜公主道:“公主殿下,我们去那边,不和这些人搅在一起,没得脏了您的眼。” 咸宜公主犹豫的看了李白等人一眼,而后还是随杨洄而去。 “这杨家,现在是越来越猖狂了!”崔宗之看着杨洄的背影,满是愤怒。 王维反倒云淡风轻道:“这杨家父子都是驸马爷,一个娶了长宁公主,现在这个又要娶圣人最宠爱的咸宜公主,倒也是有横着走的资本。” 第96章 露从今夜白(九) “什么资本, 不过是靠着裙带关系罢了,一个靠女人上位的男人,小心伺候着生怕惹了公主不开心, 且看他日后如何难受罢,现在也只能狗仗人势!”崔宗之骂完,忽然想起王维之前也是依附玉真公主,便立时噤声, 小心观察王维的表情。 王维却丝毫不在意:“这杨洄并非表面上骄横狂妄如此简单,说不定是谁来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呢,这里看我们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尤其是太白, 惹了多少人的眼红和嫉妒,他们可是无时无刻不想看你出糗呢!” 李白哈哈笑道:“由得他们去, 我向来不在意他人言语。” “对了, 那个彭允一直喜欢针对你,我后来派人去查了查他的底细。”崔宗之道,“原来嫂夫人先前曾和他有过婚约,因种种原因没能如愿以偿, 便一直耿耿于怀。” 王维出乎意料的看了李白一眼:“太白早已知晓?” 李白心里也很惊讶,面上却平静道:“这个我知道,只是没想到他的心胸如此狭隘,毕竟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若只是心里惦念着,我是管不着, 若是敢越了礼节,我自然不能放过他!” 崔宗之还是第一次瞧见李白放狠话,以往见他都是云淡风轻,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脸上带着若即若离的笑容,从未与谁发过脾气,没想到还是个如此重情之人,于是便不敢将郝知礼也与许萱有过婚约的事情说出来了。 王维道:“自己没有本事,反倒怪在别人身上,也是个没有出息的,太白不必将他放在心上,这样气量小的人,李林甫也不会容忍他许久。” “不会容忍谁?” 似乎此处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这是李白首先冒出的想法,看到来人是彭允,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施施然道:“不会容忍你。” 彭允一点也不生气,他耸了耸肩,道:“昨天没有瞧见你,还以为你没有来,你们三个倒是齐全,怎么没瞧见贺公?” 崔宗之道:“贺公年纪大了,不适合来此,倒是公允你现在跟在李林甫身边,过得是风生水起。” 彭允笑道:“哪里哪里,趁尚书还在容忍我之时,多捞些好处,日后全身而退时,方能过得滋润些。” 崔宗之不屑道:“希望你日后真能全身而退罢。” 彭允冷笑了一声:“怕是不能全身而退的是你们吧?太子如今尚自顾不暇,我奉劝你们一句,且先找好退路,否则万一......可就晚了。” 崔宗之冷冷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彭允抚摸着马头上的鬃毛,道:“齐国公的世子,日后便是齐国公,倒的确不用我来操心,我只是格外担忧太白兄啊。” 李白指正道:“若我没有记错,你是和知礼一个辈分吧?按理来说,你也该唤我一声姑丈,不可没大没小。” 崔宗之和王维毫无顾忌的哈哈大笑起来,彭允登时脸上一阵青白,他双手攥的发白,强忍着羞愤道:“姑丈,希望你能一直做我这个姑丈,千万不要给我把你拉下来的机会,到时候我保证你会很惨!” 看着彭允愤而离去的背影,王维调侃道:“若非是太白阻隔在中间,看来这彭允虽然是个小人,倒也是个痴情种啊!” 李白冷冷道:“痴情?他想对谁痴情都随他去,唯独某妻,他想都别想!我即便是得罪圣人,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崔宗之和王维对视了一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原来他以为李白这个十全十美的人没有自己的软肋,故而才能活的这么潇洒,原来也是有不能触碰的底线,原来,人人都一样! 王维转移话题道:“天色不早了,估计好戏要开演了,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 李隆基坐在高处,吃着昨日剩下的烤肉,对一旁的高力士道:“以往都是朕赏赐他们些吃食,现在却是他们在孝敬朕了。” 高力士笑道:“殿下们都很有孝心,生怕大家饿了肚子,要么是早早给圣人送来垫肚子,要么就是多猎一些,各个都很重视大家。” 李隆基点点头,端起一旁的茶水漱了漱口,漫不经心的问道:“朕昨日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嗣升先回来,平时看他默不作声的,没想到还有惊讶到朕的时候。” 高力士不方便评价各位殿下,李隆基对身边人干政很是不悦,故而小心道:“忠王殿下平时虽然看起来没有其他几位殿下突出,但依老奴看,他对大家的孝心是一直都有的,只是其他殿下的优秀掩盖住了,故而昨日一鸣惊人,其实老奴也很惊讶。” 李隆基哈哈笑道:“你嘴里从来没有过坏人,口蜜腹剑的家伙!” 高力士闻言忙跪下道:“老奴不敢,老奴说的都是心里话,万不敢欺瞒大家。” 李隆基将他亲自扶起,笑道:“瞧你这胆量,朕不过是说句玩笑话。既然嗣升如此惦念朕,回去便好好赏赏他罢。” 高力士没敢搭话,李隆基眯了眯眼,指着远处过来的几辆马匹,道:“朕眼神有些不好了,你快看看,是谁先回来了。” 高力士忙踮起脚望过去,不确定道:“好像不是几位殿下,看那着装好像是哪位大臣的公子们。”又近些了,他咦了一声,“那青色衣衫的莫不是李太白?他身边还有两位......” 李隆基看他那努力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力士啊,你眼神也不行了啊。” 高力士苦笑道:“老奴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伺候大家多少年。” 李隆基拍了拍他的手:“别说这样的话,有朕一日,也就有你一日。” 高力士闻言感动的涕泪纵横,见李白等人走近,便背过身擦了擦眼角的泪,听到李隆基问:“你们这么早便回来了,还是空手而归?” 李白行过礼,挥了挥衣袖,道:“遵圣人旨意,去林内踏了踏青,便回了。” 李隆基哭笑不得的指着他:“你倒是会钻空子偷懒,那朕问你,踏的青如何?” 李白道:“林内积雪未退,还无青可踏。” 李隆基知说不过他,便转而问王维和崔宗之:“你们呢?朕记得,朕可没有给你们也下这么一道旨。” 王维与崔宗之相视一笑,只听崔宗之道:“臣听了圣人给太白兄下的旨,便想着也讨圣人欢心,去跟着踏了踏青,却见无青可踏,便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嗯,你倒是实诚。”李隆基十分高兴,也不追究他们的说辞,让他们坐在一旁,“待会儿看看别人的成果,朕要看你们会不会脸红。” 三人刚坐下,那边又见忠王匆匆往这边赶来,李隆基见他猎物虽然比昨日多,却比往年少了许多,问道:“你几位兄弟都在林内努力的狩猎,你倒是回来的早,却是拿不到朕的赏赐了。” 李玙朝李白三人点了点头,笑道:“儿臣本就不是来与几位兄弟相争的,想着兄弟们都进了林子,父皇这边必定孤零零的,便早早回来与您做个伴。没想到太白等人在,早知如此,儿臣就多猎几个稀罕的了。” 李隆基很是高兴,笑道:“来了就不许后悔了,坐下,同朕说说话。” 崔宗之看了看李玙带来的猎物,不客气道:“那只红色的狐狸是殿下所猎?” 李玙道:“当然,我见它皮毛甚好,便没舍得杀死它,活着捉回来可是费了我好一会儿的功夫。” 崔宗之便啧啧叹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不好同殿下开口要了。” 李玙哈哈一笑,大方道:“若是父皇没有看中,你喜欢的话便拿去,这狐狸活着的时候剥皮下来,那毛色是最好的。” 李隆基闻言道:“往年你们送朕的皮毛还有许多闲放着,既然宗之喜欢,那就拿去罢。” 崔宗之高兴道:“多谢圣人,多谢殿下,这小家伙臣就先带回去养着了,省得回到家中,家里人见我什么也没带回来,说我笨!” 众人便大笑起来,王维指着他道:“你这便宜都沾到忠王殿下头上了。” 李玙笑道:“无妨,我平时用不惯这些华丽的物什,身上背太多性命,有时候也觉得很累。” 李隆基听了他这番话,不知想到了什么,气氛一时安静了下来,崔宗之左右看看,调解道:“没想到忠王还是个慈悲心肠。” 李玙忙摆手道:“非也,我素来也喜欢吃肉,只是想到是动物的皮便有些难以接受,别人用着我倒是无所谓,只是用在自己身上,便觉得不太适应了。” 李白理解道:“不将自己的想法强行加诸他人,忠王也是个通情达理的豁达人士,对自己苛刻,对待他人宽容,乃是大仁。” 李玙忙道:“不敢当太白如此赞誉,只是单纯的个人喜好罢了。” 第97章 露从今夜白(十) 李隆基也不插话, 派人将自己手边的酒赏了李白一壶,听见李白道谢,便道:“你在朕身边也有些日子了, 除却诗和酒,可还有其它喜欢的东西?” 李白认真想了想,见李玙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自己,于是道:“酒乃助兴之物, 诗则是白毕生所爱,两者不可缺一,白能同时所得,已然足矣。” “哈哈哈!”李隆基笑道, “果然是个酒鬼,诗痴, 若如此度过一生, 岂不是大半时间都在梦中?朕欲给你一个官做做,你意下如何?” 李隆基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看着李白,李白此时还在想, 幸亏现在人不多,若是被彭允这厮听到,估计又要气得脸色发绿了。 想到这,他竟然心情颇好,站起身朝李隆基行了一礼,缓缓道:“欲做官者, 在白眼中,有两种人。第一种,不外乎是那些追求名利贪图荣华之人;第二种,则是欲施展抱负,为国为民的有志之士。然说起抱负二字,白年轻时,一直希望有一展宏图的机会,经过数年打磨,这个欲.望越来越淡,若是能尽一己之力,在哪个位置又有什么关系呢,况且白现在很是满足,毕竟每日离圣人这么近,比起做官,要轻松容易许多。” 李隆基仍是笑着:“若想一展宏图,自然是站得越高,所做的贡献就越大,你就甘愿臣服人下?那些人都不如你,却能对你挥来喝去,很是不公。” 这话实实在在的说到了李白的心坎里去,他以前也为这些不公懊恼过,也作过一些诗,但后来都被他撕毁了,于是后来也就渐渐明白,人生来世上便有许多不公,这是无能为力的,他能做的,便是后天改命,但这代价太大,以前的他可以毫无顾忌,现在却是要走一步想三步了。 “那些人也总有他们的烦恼,我自问每每喝酒时便心中十分快活,他们甚至都没有个能让自己快活的法子,到底谁才可怜。有个这个,便想着那个,总是不会甘心的。” 崔宗之惊讶的看着李白,似乎没有想到这些话会从他的口中说出,他在贺知章那里拜读过李白的很多事,看起来潇洒浪漫,豪放不羁,实则暗藏怀才不遇的愤懑,这些日子来,倒是转变的挺多,亦或是知道了些人情世故,对哪些人该说哪些话。 李隆基沉默不语,似乎在想自己这一生是否有过真正快活的时刻,那一日应该是自己终于坐上了这个位置的时刻吧?但直至到了这个位置,也才知道,有些事情是连他都无能为力的。 “既然如此,那你就休要插手朕的家事,每日只管喝你的酒,作你的诗,有好的建议也可向朕提及,你也曾说过,朕还年轻,不要打什么长久的主意。” 这是在明着提醒他不要帮哪个皇子争夺皇位了,竟然还当着忠王的面,李白不禁感慨帝王之心揣测不得,一面诚恳道:“圣人家中事,白自然不敢多管,也无心分神,平日里尚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什么主意打在圣人身上,对于一些言论,白虽不在乎,但也不能任人将脏水泼到身上而不辩白,圣人可明鉴。” 李隆基看不出来是信了还是不信,亦或是半信半疑,接机也敲打敲打在座的其他几个人,他本就对所有人存有疑心,但李白已经该说的都说了,信不信也只得由他。 高力士此时忽然指着已经燃尽的香,对李隆基道:“大家,时间到了。” 李隆基嗯了一声,高力士便朝远处一位侍从打了个手势,那人便一个呼哨响彻整个林内,李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隐隐地感觉到地面的颤动,数十匹马立时朝这处奔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抵达,看样子李隆基对于时间的观念很是强硬,不论这些人当时在做什么,哪怕是遇到了稀罕之物,也必须放下转而奔来,晚了一刻,李隆基都会心生不悦。 郯王李琮领着十几位弟弟一同上前行礼,看到慢悠悠起身的李玙,略带嘲讽道:“我等拼命狩猎,不料三弟已经先行回来了,大哥还要多谢你陪伴父皇身侧,替我等承欢膝下呢。” 李玙忙道:“小弟不敢,只是对这等猎杀之事不甚感兴趣,而且小弟的骑术和箭术也只是略懂皮毛,与几位兄弟不敢攀比,故而先行回来了。” 李琮冷哼一声,李隆基心中对这个儿子有些愧疚,但这些年对他的耐心也快要耗尽,此时看在眼中也只随他去了,不过是逞些口舌之快。 李林甫惯会察言观色,见李隆基脸色不大好看,于是上前道:“臣这般年纪了,骑马奔在林中已觉出有些吃力,不似年轻,看得几位殿下各个英姿焕发,不由得令臣感慨艳羡啊!” 听见自己儿子们被夸,李隆基的脸色这才好了些许,笑道:“你不过才长了朕两岁,便这般不中用,平日里也太懒了些。” 李林甫苦笑道:“臣本就是读书人,总不好每日里舞刀弄棍的,这有失体统啊,况且臣也不是那块料,不似圣人和几位殿下,又能文又能武。” 李隆基哈哈笑了起来:“你这张嘴啊!”又问向高力士,“谁今天拔了头筹啊?” 高力士笑了笑,下面上来一个小太监,贴着高力士耳边低语了两句,复又退了下去,他朝李隆基躬了躬身,道:“几位殿下中,寿王狩猎最多,鄂王次之。” “哦?”李隆基也不问猎了多少,都有什么,只问向李瑁,“瑁儿这两年长进了不少,说说看,想要什么奖赏?” 李瑁在众位皇子中算得上相貌出众的了,随了武惠妃的肤白唇红,好一副少年二郎的俏模样,此时他略带腼腆道:“儿臣不过是想让父皇高兴高兴,至于什么奖赏,父皇给什么,儿臣便要什么。” 李隆基呵呵的笑:“瑁儿从小便是这般乖巧懂事,让朕很是放心。”随后朝高力士招了招手。 高力士便转身从一个侍女手中拿过一个匣子,双手捧到李瑁面前,又听李隆基继续道:“这匣子里的弓箭,是朕年轻时,你们的皇祖父赏赐给朕的,现在朕赏给了你,你要好生爱惜。” 李瑁闻言忙下跪谢恩:“儿臣自当拿性命爱护此箭。” 李隆基摆了摆手:“不必如此,我儿的命自然是比这弓箭要重要的多。” 高力士又拿来一个匣子,放到李瑶面前,李隆基示意他打开,道:“这里面是与那把弓相匹配的箭,虽然只有六支,但每支都尖锐无比,更是比其它的箭轻快许多,只是射出去便极有可能寻不回,且珍惜着用罢。” 李瑶忙道了谢。 李隆基又道:“朕赏赐给你们这对弓箭,本是欲提醒你们兄弟要齐心协力,不过你们这般聪明,也不用朕来多说废话。” 李瑁与李瑶对视了一眼,其中尽是复杂神色,李白低头思索,难不成李隆基真的打算废了李瑛,开始替李瑁拉拢人了?但李瑶是从小跟在李瑛身边的,如此行径简直是......白费心思,况且......他抬头看了李瑶一眼,竟见他眼中生了犹豫不忍之心,李白心内开始无语,果然最了解儿子的莫过父亲了。 李隆基也不问第三是谁,单看李琮那不服气的表情就看出来了,他又问向高力士:“这些公子中,又是谁得了第一,朕不能只偏心自己儿子,也要奖赏他们一些好处。” 高力士便看了李林甫一眼,笑得:“今日得了第一的是李尚书家的长子李岫。” 李隆基惊讶的看了李林甫一眼,道:“竟然是你的儿子?朕还从未见过,走上前来给朕瞧瞧。” 李岫上的前来,简直如同李林甫的年轻版,看的李隆基直乐:“倒真是亲生的,这般相像,若不是你看起来老了一些,简直像是同胞兄弟了。” 李林甫无奈的看了儿子一眼,带着些许的骄傲,道:“他平日里除了看书,就是喜欢射箭,没想到今日还能有所成就,也是出乎臣的预料,还是其它公子们谦让了。” 李隆基又仔细看了眼李岫,道:“索性日后就跟着帽儿罢,看你俩年纪差不了多少,应当能玩到一起去。” 李林甫受宠若惊道:“岫儿他长了寿王好几岁,为人又有些木讷,怕是帮不了寿王,反而连累寿王。” 李隆基没有理他,反问李瑁和李岫:“你们二人觉得朕的意见如何?” 自然无人敢说一个不字,李隆基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道:“这瑁儿和李岫,谁更厉害一些?” 高力士与李林甫交换了一个眼神,答道:“两人不相上下,刚好数量相同。” “嗯?”李隆基惊喜道,“原来缘分是天注定,林甫这下总该没顾忌了吧?朕看他们就挺好,在一起切磋,不仅读书有进步,骑射也会更加长进。其他人没有拔得头筹的,也不要灰心,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众人皆异口同声的谢恩。 第98章 露从今夜白(十一) 李林甫春风得意之时, 打量着周遭或嫉妒或不屑的同僚,忽而看到坐在席上的李白,笑吟吟道:“不知太白今日得了多少成果, 素日里就听说太白除了喝酒吟诗,剑术也是一等一的,今日定然也是大获而归罢?” 总有一些人,他即便不出场, 但是听名字,便令人觉得如雷贯耳,忍不住投去好奇心和期待之情,李白便是其中之最。 见所有人将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 李白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遂不疾不徐的站了起来, 朝李林甫拱了拱手, 笑道:“白怎能与各位殿下和公子相比,况且白的本职便是随侍圣人左右,自然圣人在何处,白就在何处了。” 李隆基闻言也只是笑笑, 李林甫见状反而不好再说什么,而是朝人群后面招了招手,只见彭允一身戎装站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只白狐,朝李隆基道:“臣不才,有幸在林中看到这难得一遇的白狐, 见它通体混白,便不忍杀之,遂花费了一些时间活捉了来,特地献给圣人。” 李隆基活了这么多年,自然不会连白狐都未曾见过,只是有心去讨武惠妃的欢心,便生了几分兴趣,只是他还未开口,便见站在咸宜公主旁边的杨洄道:“这白狐,原是我与公主殿下一起发现的,本是公主殿下欲赠予惠妃娘娘的一片孝心,奈何中间遇见了小人拦截,后来失了手,才让你得了这个便宜。” 彭允看了李林甫一眼,笑道:“杨卫尉卿可是在说在下?实在不知这是公主殿下看上的......” 还未说完,便见杨洄摆了摆手,一手指向李白,冷冷道:“便是这撒谎之人,说什么圣人在何处,他便在何处,我明明看见他与王维崔宗之等人就在林内,还将公主殿下的白狐生生吓走,若非如此,公主殿下也不至于如此伤心。” 李白看了咸宜公主一眼,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丝毫未见杨洄所说的伤心,崔宗之猛然起身道:“休得胡言乱语,介时某与摩诘兄同时在场,确实见那白狐一闪而过,明明是你技不如人,反而怨到别人身上,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杨洄却不慌不忙,轻蔑道:“这整个长安城,谁人不知你与李白的关系,你当然要帮他说话了,除了你们,还有谁能作证呢?” 李林甫看了一眼杨洄,又回头看了一眼李白,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彭允却笑道:“莫不是中间有什么误会?” 杨洄转头朝李隆基道:“能有什么误会,那时公主也在,总不能说是公主殿下撒谎罢?” 李白笑道:“当然不是公主殿下撒谎,明明撒谎的人是你啊。” 杨洄脸色一变,仿佛恼羞成怒般吼道:“李太白,我知你能说会道,又有稀世之才,纵然如此,你也休想迷惑众人,迷惑圣人!” 李隆基一手轻轻敲打着桌面,一面看下方几人争论不休,似乎很有意思,他也没有向咸宜公主问个究竟的意思,反而咸宜公主一脸的紧张。 “太白撒谎,确实可恶。”李隆基如实道,杨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挑衅的朝李白挑了挑眉。 李白没有理他,望着李隆基诚恳道:“白撒谎确实不对,不该说与圣人时时刻刻在一处,只是圣人之前让高公公给白下了道口谕,让白进林内踏青,便因此离开了圣人一段时间,那时宗之也在,遂同白一起,后来巧遇摩诘,于是三人成行,不久便一起归来了。” “嗯。”李隆基懒洋洋的问道,“力士啊,朕有让你下这道口谕吗?” 高力士看了李隆基的脸色一眼,笑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杨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李隆基方才道:“不就是一只白狐,即便是朕拿到了也是要赠予惠妃的,既然结果相同,过程就不纠结了,不过太白,你下次可要注意些了。” 李白忙道:“谨记圣人教诲。” 这一番纠葛,在众人尤其是杨洄眼中,李隆基明显是偏袒李白的,唯有李白心里渐渐清楚,怕是因为太子的事情,李隆基已经对他生了疑心,且这疑心极难消除,今天这一出戏,看似他赢了,其实也是圣人在敲打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出这等偏袒的事情,明显是要把他往风口浪尖上推,这下子不光杨洄彭允要对付他,只怕嫉恨他的人更多了。 李白坐了回去,见崔宗之担忧的望过来,无奈一笑,伴君如伴虎,果然圣人的脾气不好揣测,他回去后需做点什么,否则......日后被人踩进泥里,李隆基也只会笑呵呵的说他笨。 不远处投来一道怨毒的目光,不用去看,李白也知道那人是杨洄,他朝后方看去,彭允正笑呵呵的朝他遥遥一举杯,李白大方的与他对饮一杯,日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将此事抛去脑后。 回去后,李白坐在帐中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妥,便去寻崔宗之,见李瑶猛一掀帐篷走了出来,甚是气愤。 李白一脸好奇进去看崔宗之,却见他急急忙忙追出来,手里还拿着李隆基赏给李瑶的箭。 “他送你了?”李白也不客气,进去便坐了下来。 崔宗之见追不上,索性日后再还,他早知李白会过来,也知道他过来是因为什么,于是道:“现在我们在明,暗地里有多少人还不知道,要小心一些了。” 李白反问道:“我怎么看他生气了?” 崔宗之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让我帮太子的忙,你说我怎么帮?我不可能因为我一人而让整个家族遭到连累,他一心只有太子,我却和太子关系淡淡,况且我是真的不想掺和他们皇家的事情。” 李白耸耸肩:“你说你不掺和,谁信?就算有人信,那人也不会是圣人,一旦被他生了疑心,我看是如何都洗不白了。” 崔宗之皱着眉看他:“以后还是和太子远一些罢,倒不是说我们墙头草或者贪生怕死,而是这些事情本就与我们无关,谁做了储君,我们不都是为人臣子吗?忠的都是大唐,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李白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反对,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宗之认为,太子和寿王谁更适合那个位置?” 崔宗之闻言第一反应便是先出去张望了一下,而后回来降低音量道:“要我说实话,还是太子更适合一些,毕竟他从小便被当做储君来打理那些政要,而且为人稳重,只是......” 李白替他说道:“只是这些年担惊受怕,性格越来越像圣人,变得多疑敏感,日后怕是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要存一份警惕,不过在那个位置,你想他能与你交心?我们只能俯首称臣。” 崔宗之点了点头:“寿王还年轻,有些许才华,但才华和治理国家并不对等,而且因为惠妃的缘故,从小被宠溺长大,性格优柔寡断,缺乏为君者的大气,两者相比,还是太子更为适合一些。” 李白又想了一会儿,道:“除却此二人,宗之可觉得其他殿下中,有担得此大任之人?” 崔宗之惊讶的张了张嘴,他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储君这个位置非这二人莫属,其他人还真未在考虑之内,但经李白这么一提点,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凑到李白耳边,不敢确定道:“忠王......殿下?” 李白偏了偏头,躲过了他,崔宗之仍在自我惊讶中,小声嘀咕道:“若是太子殿下被废了,按照长幼顺序,下一个就是忠王啊?” 李白手中把玩着李隆基赏的箭,意外的发现箭头还是纯金的,忍不住要放在嘴里咬一咬。 崔宗之忙给他拍开,嫌弃道:“你也不怕上面有毒?说正事,就算那个谁被废了,也不一定就是忠王了,他的母妃只是姬妾,况且自古又不是没有废长立贤的先例,圣人想立谁,便是谁了。” 李白这时才点了点头,赞道:“你分析的很对,太子气候渐弱,每每见他总觉得他郁郁寡欢,拉着一张长脸,明明才二十出头,看上去却像是三十多的,也太稳重了些,又不懂得讨圣人欢心,圣人自然越看越不喜,如此不会为人处世,被废了就废了。” 崔宗之满脸惊讶,李白笑道:“我没有要投奔寿王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要我我也不喜欢看他那一张郁卒的长脸,好像我欠他什么似的,寿王此人......并不好争,一切不过是惠妃的意愿罢了。” 李白听了崔宗之这一番话后,心情反而好了许多,他起来伸了个懒腰,偷了他一壶酒,摇摇晃晃的准备回去补个觉,临走时又回头道:“你想把自己从里面摘出来,首先,就是要和李瑶划清界限。” 不知道崔宗之是什么表情,李白也不想再理这些烦心事,他现在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这种时候,他都是格外的想许萱。自从成亲以来,每次回家都会有人为他留盏灯,干净整洁的小屋,夹在着属于许萱特有的香味,令他格外的安心。 本以为此次狩猎还要待上几日,李隆基喜欢狩猎并不是喜欢看他人狩猎,他更喜欢自己驰骋在马上追逐猎物的感觉,只是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长安城内连夜骑马向李隆基传了一个消息,也不知道是什么,李隆基当即决断翌日启程回长安,所有人都未玩的尽兴,但李隆基既然发话了,也只得跟着回了。 一路上所有人都在猜会让李隆基打破计划立刻回城的人是谁,会有谁如此大的能耐? 崔宗之也是满脸好奇,他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问李白:“你觉得会是谁?” 李白却是这些人里最想回家的那个,别人都强忍着不满和意犹未尽,只有他兴高采烈,满心的欢喜。 “管他是谁,不过我倒是应该谢谢那人,可以早些回去。” 崔宗之先是不解,而后想到什么,便装模作样的叹气道:“真是羡慕太白兄和嫂夫人的感情啊,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便是太白兄这般了罢?” 李白也不见脸红,大大方方的承认道:“确实啊,这三年一晃而过,滋味那是十分的难受啊。” 崔宗之比不过李白的脸皮,哭笑不得的闭了嘴。 彭允在前面听见了,回头看李白,露出森冷的笑,不知是在嘲讽,还是在打其他的坏主意。 王维驱马走近,告诫李白道:“这人你千万要提防,杨洄那人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愚蠢的人比较好对付,这彭允隐藏的极深,谁知道昨日的事情不是他在背后挑起的?我看那李林甫也脱不了身,都是一丘之貉。” 李白笑着谢了,反而关心王维道:“摩诘何时离开长安?下次见面却不知是何时了。” 王维淡笑道:“三年后赶考,我必然还会再回来长安,倒是那时不知太白又身处何位了。” 李白摇了摇头,自嘲道:“我?说不定那时早已被赶出长安,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王维道:“过几日离去就不和二位道别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日后有缘自会相聚。” 于是几人便没有再说话,一路沉默,长安城就在不远处,李白脑子里都是许萱坐在灯下给他缝衣,偶尔抬头朝他温婉一笑的温存模样。 真想快点回家看到她。 其实仔细想来,也才分开了两日罢了,怎么好像已有月余不曾见面了呢?也不知她想不想自己...... 胡思乱想着,便已跟随着入了长安,李隆基也没说什么,只说了句“朕甚欢心”,便让大家就地解散,各自回家了。 李白朝崔宗之王维二人道了别,便策马匆匆往家里赶,半路上又想自己出一趟门也没有给许萱带礼物,便又看向四周有没有好物件卖。 身后有人追上来,李白回头一看,却是李玙。 “没想到提前回来了,也不知能如此惊动父皇的人是谁,不过我知道现在父皇无暇□□,若是太白有空,可到本王府中小坐一会儿。本王有些不懂的问题,还想向太白请教。” 李白下意识的就要拒绝,但是碍于李玙的身份,又不好直说。 “忠王过誉了,白不过也是一后生耳,尚有许多未知未解,如何能为忠王解惑答疑呢。” 李玙看出他的犹豫,倒也不勉强,体贴道:“若是太白现在有要紧事便去忙罢,我这里倒不着急,太白何时有空,只管过来便是。” 说完,也不给李白答话的机会,转身离去了。 最近这李玙似乎有向他抛出橄榄枝的意味,莫不是觉得太子如今已不成气候,寿王也好景不长,遂开始蠢蠢欲动了?可是他又没有表现的十分功利,更没有和太子寿王起争执,倒真像个爱慕才华的闲散人呢。 不过倒是合了李白的意,他急忙往家里赶去,生怕在半路再遇见个什么人,那么回家之路可是遥遥不知期了。 许萱刚收到家中的回信,磨了墨准备回一封,便听见外面喧哗的声音,她奇怪的走出去,便见暮雪慌慌张张的跑来,一边喊道:“李郎回来了!” 许萱惊讶过后不禁好笑,不过才走了两日,这全府上下也太热情了些,又不是许久未见了。 见李白朝自己走来,她还淡定的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以为至少要去七日,听说圣人最好狩猎,这次......” 也不管周围还有多少人看着了,李白上前将许萱抱在怀内,在她耳边委屈的小声道:“你竟然都不想我,竟然还嫌我走的时间短了,我却觉得走了有两个月未曾见娘子,思念如狂,夜不能寐。” 当着这么多人,许萱不好意思的将李白推开,然后拉着他进了屋里,关上门,这才认真的打量他:“好像也没有瘦,不过才两日,让我猜猜,可是在外受委屈了?” 李白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逞强道:“谁敢给我委屈受,娘子莫要乱想,为夫就是单纯的想娘子,更想娘子做的小吃酿的小酒。” 许萱便笑着将柜子里的酒拿出来给他,见他像是饿狼一般打开猛喝了几大口,开心的大声道:“好酒!果然还是家里的酒最好喝!” 许萱却道:“敢给李郎委屈受的,又能让李郎在意的,怕是只有圣人了罢?” 李白手中一顿,颓然的将酒放下,叹了口气:“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娘子,原来我在娘子面前这般明显么?” 在信任的人面前不设防,本就是理所应当的,李白在她面前开始逐渐的像一个孩子,说明她对他来说,真的是非常重要信任的人了。 “你是我的夫君,我了解你本就是应当的,圣人疑心重,饶是他再宠爱武惠妃,心里怕也是存着戒心的。你我与他们不同。”许萱道,“是不是因为你前两日去了太子府上的原因?” 李白暗叹红颜知己不过就是这般了,他不再强撑,坦承道:“没错,圣人以为我已经跟随了太子,便不再相信我了。” 圣人的不信任对于李白来说是很严重的一件事情,对于许萱来说却无关紧要,即便是失去了信任,李隆基也没有要处置李白的心思,怕只怕某些看不惯李白的人在背后使绊子。 “今日突然回来,好像是因为长安城来了一位很重要的人,娘子可有听闻?” 许萱摇了摇头,她也是看见李白了才知道李隆基回来了。 “会是谁呢?”李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酒,一张俊美的俏脸开始缓缓泛白。 许萱见状忙收了他的酒,道:“我让你给你准备热水,快洗去一身的灰尘,然后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休息,狩猎一定很累罢?” 李白从善如流,任由许萱摆弄自己,懒懒道:“我没有狩猎,就在林子里逛了一下,没什么意思,还惹了一鼻子的灰。” 许萱吩咐人抬了热水,李白坐进木桶里,她亲自拿帕子为他擦身,疑惑道:“什么灰?” 李白想了想,不太想回答,杨洄实在是年轻,仗着长宁公主和咸宜公主,开始恃宠而骄了,不过这样的人比较好拿捏,李隆基看着眼里也很放心。 “没什么,一点小事,只是没有给娘子带点稀罕玩意儿回来......” 许萱打断道:“我什么时候在乎那些了,说起来也都是性命,少杀些生总是好的,我也不喜欢吃那些东西,在我看来,猪肉鹿肉都是一个味道。” 李白笑了笑,好像确实如此,对他来说也都是下酒菜,没有什么不同。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记得之前娘子是不想我与太子有何瓜葛,可是从哪听了什么消息?” 许萱斟酌道:“我只是觉得,圣人应该会不喜欢有人效忠自己的儿子胜过自己,而且太子虽然还在储君之位,但圣人毕竟还年轻,以后的变数还很大......” “娘子说的极是。”李白赞同道,“都道入局者迷旁观者清,果然如此,看来我以后要多听听娘子的意见了。” 许萱有些意外,笑道:“李郎也比之前变了许多。” 李白知道许萱是说他之前从不听妇人之言,听了也从不当回事,现在却是完全相反了。 “别人说的我自然要考虑再三,娘子哪能和寻常人相比,在白心中,娘子便是我的军师。” 许萱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溅出些许水花,笑道:“就会打趣我。” 李白却拉住她的手,往木桶里一带,氤氲的水汽后现出他朦胧的笑容,竟有几分的邪气:“莫要辜负了这大好时光,娘子委屈一下,陪我一同洗洗罢。” 第99章 露从今夜白(十二) 翌日,李白还未睡醒, 正搂着爱妻呼呼大睡时, 便被宫里来的公公唤醒了, 说是圣人传旨令他入宫。 李白领了旨, 一边换衣服一边奇怪道:“按理来说, 能将圣人直接从北郊唤回来的肯定是他十分重视的人, 那又为何让我进宫呢?” “许是慕名你的才华, 亦或是那人想见你......”许萱也有些想不通,她懒懒的躺在床上,双腿还在发软, 便没有起身服侍他穿衣。 李白走过去亲了她一下, 带着些许的满足和不舍:“我走了。” “嗯。” 李白本以为李隆基召见的人不只他一个,待到了大殿外,才发觉高力士看自己的眼光有些奇怪, 他并没有等很久,便被传召了进去。 李白熟门熟路,低着头朝李隆基行了礼, 便听李隆基笑道:“终于来了, 道长可是等你了好一会儿了。” 他疑惑的抬起头, 那人并不陌生,身穿道袍,面带春风,仿佛是从一个世外桃源出来的隐居者那般,豁达且随和。 “太白, 我们又见面了。” “元道长?”李白又惊又喜,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与他重逢,不过转而一想,能让李隆基这般重视的,会是他也不奇怪。 李隆基意味深长的看着二人,笑道:“方才元道长曾说你们在安陆见过一面,原来你们竟是早已相识,记得之前发生瘟疫,还要多亏你们二人,才得以控制啊。” 元丹丘道:“圣人过誉,百姓之事于在下而言,本就是分内之事。自从那日一别,某游历在百姓之中,看尽民间苦乐,时而感叹不已,光是脚下之地便有这么多的苦楚难事,放眼整个大唐,又有多少是某等看不到的。” 李隆基沉吟片刻,道:“道长可是在埋怨朕这个圣人不称职?” 元丹丘忙道:“不敢,即便神仙在世,怕是也不能尽能如人意,圣人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隆基面容肃然:“边疆不时被侵犯,朕一面要顾忌百姓安危,一边又要保障国土,如道长所言,大唐如此之大,朕□□乏术,平时有太多的时候无暇顾及。” 李白欣然道:“故而才有了这些大小官员为圣人分忧解难,但也衍生出了许多其它矛盾,无论人或事,总没有十全十美的,圣人不必自责。” 李隆基看向李白的目光已然没有那日在北郊时的疏离和质疑了,听到李白这番话,反而释然了些许,他挥了挥手,略带疲惫道:“朕与道长许久未见,彻夜长谈,现在却是有些受不住了,果然还是年纪大了。” 元丹丘忙道:“圣人风采奕奕,不过才四十有余,正是年当力壮的时候,怎会如此唏嘘?” 李隆基憋了一夜的问题,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道长博学多才,又去过很多地方,可知长生丹的存在?” 元丹丘似乎有些不悦,但面前之人毕竟是真龙天子,只得好言劝道:“长生本就是虚无之言,圣人又还年轻,怎会问及此物?可是有谁在圣人面前说了什么大话?” 李隆基叹了口气:“不瞒道长,朕一年比一年心生担忧,这大唐边疆如此广阔,交给谁都不能够放心的下。” 李白细细看着李隆基的神情,到底是放不下这肩上的担子,还是放不下这万万人之上的位置呢? 元丹丘道:“圣人已竭尽所能,为这天下,为这苍生,付出了一生,几十年的光阴,说短也快,说长也确实很久远,几十年后,圣人便将这担子卸下,交付他人,功过任后人评说,自己问心无愧便可。” 李隆基并没有因为元丹丘这番话而感到释怀,显然他想要的并不是这区区几十年,他想永久的做这万里江山的主人。 元丹丘告了退,便和李白一同退了出来。 “圣人似乎越来越执着了,年轻时的他可是从来不会想什么长生丹的,近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白轻笑了一声:“想来是最近太子的人选令圣人难以决断,亦或是圣人觉得这些殿下中没有心仪的储君,不放心交给他人,便想寻求这长生之道罢。” 元丹丘斜眼睨着李白:“少贫嘴,你会信?” 李白笑笑不语,两人出了宫,元丹丘看着街上的行人,问道:“许久未来长安,如今却是白为主我为客了,现下要去哪里?” 李白道:“想来长安对道长来说也甚为熟悉了,那就去个你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吧。” 元丹丘一脸的好奇,直到李白将他领进自己家门,他才恍然大悟的笑道:“我还道这长安城有哪里是我不曾去过的,原来是太白的家,我还当真没有来过。” 李白忙命人去备上好的茶水,到了前厅,他欣然邀请道:“道长要在长安待多久?不如就在我家中住下罢。” 元丹丘摆了摆手:“太白盛情我心领了,只是你觉得长安城这么多双眼睛,我若是住在了你这里,别人会怎么想?怕是圣人对你更会猜忌和忌惮。昨夜圣人还向我聊起你,他说本来看中你的才华,想你是个淡泊名利的文人雅士,没想到也与那些人也是一样,令他很是失望。” 李白无奈道:“不过是去了太子府一趟,圣人便以为我入了太子门下,进而对我疏远提防,我有口难辩啊!” 元丹丘理解的点点头:“圣人确实变得多疑胆小,还贪生怕死,和以前大为不同,他看不上太子,废黜太子也是早晚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参与进去,皇家的事情最不好沾惹,莫要觉得太子可怜便伸手帮他,这时候还是避而远之的好,说不定他日后为王,有自己的封地还能过得快活自在一些。” “就怕太子不这么想。”李白道,“圣人的想法实在诡异,我在他身边自然也不会日日揣测他的想法,只是这些与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元丹丘知道李白的雄心抱负,现在虽然在圣人面前青眼有加,却过得并不如意,确切的说是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空有一腔热血,无处施展。 “我不会住你这里,事实上圣人也邀请我入住宫内,我觉得不好,依然住在我之前的小房子里,清净自在,闲杂人等一概不见。”说罢,他认真的打量了李白一番,笑道,“此番再见太白,似乎与之前有所大不同。” 墨青上了茶,上次他也见了元丹丘,对他很是好感。 李白吩咐道:“娘子可知道道长来了?” 墨青道:“应是还不知道。” 李白道:“那便派个人告知一声,午间道长便在家中用膳了。” 他说的陈述句,一双眼睛却询问的望向元丹丘。 元丹丘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劳烦了。” 见墨青亲自去了,李白方才问道:“道长方才所说,某哪里有何不同?” 元丹丘拿起茶盏,将漂浮在上方的茶叶拂去,喝了一口,砸了咂嘴,道:“茶叶还尚可,我说的不同,并非是说太白的处境,而是你的心境。” 李白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元丹丘想要说什么。 元丹丘继续道:“我看之前的太白,虽然看似洒脱豪放,实则很是为自己的前途忧虑,怕一生碌碌无为,怕金子被埋没光华,怕一身才华无处安放,或者说这世道处处为难限制着你,让你很是愤慨。” 李白笑道:“道长果然知我。” 元丹丘低着头,杯中的茶水渐冷,他缓缓道:“现在太白反而给我一种真正的豁达,好像突然就看开了,明朗了很多,似乎眼前重重叠叠环绕的迷雾被吹散了些许,虽说远方的路还看不清楚,起码近处的路却有迹可循了。” 李白没有说话,他觉得元丹丘字字说进自己心里,无奈的想,真不知道与这样的人交友,是福还是祸了。 “让我来猜猜那阵清风来自何处。”元丹丘饶有趣味的看着李白,听见外间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以及墨青小声的说着什么,于是起身道,“想必就是太白之妻,许圉师之孙女,许夫人是也。” 许萱刚踏入厅内,便听见有人提起自己,遂上前行礼道:“旧闻道长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百闻不如见上一面。” 元丹丘哈哈大笑,对李白道:“怪不得太白看起来春风满面,有这么一个能说会道的夫人,想来平日里的心结能解去一大半了。” 李白暗暗心惊元丹丘竟然什么都知道,难道仅仅是猜测?还是从何处听来的? “元道长过誉了。”许萱看了一眼李白,笑道,“不知今日会迎来贵客,生怕怠慢,不知道长可有什么忌讳?” 元丹丘轻松道:“我很随意,从来不会挑挑拣拣,简单些便好,劳烦夫人。” 许萱见李白没有说什么,便告了退去安排午膳。 出了前厅,许萱回头看了一眼,问墨青道:“之前在安陆时,你算是与这元道长有过交集,他可真的是与传说中的一样?” 墨青提起元丹丘,便肃然起敬:“那时小奴虽然没有资格和道长说上几句话,但看他言行举止都十分洒脱自信,可见人是有底气的,否则那些传出来的话也不会是空穴来风罢。” 许萱也深以为然,小声嘀咕道:“我看李郎脸色好像没有很好,莫非是在宫里受了气?” 这厢元丹丘对李白道:“圣人对你起了疑心,我昨日废了许多口舌,才将他的疑心去除,圣人若是再继续下去,日后别说是我,哪怕是我师傅来了,他的话圣人都不一定能听进心里去了。长此以往,大唐危矣。” 李白忙起身朝元丹丘施礼道:“多谢道长相助,若非是道长,我怕是在这长安过不下去了。” 元丹丘虽然没有进过官场,但也深知其中的一些机关算计着实可怕,说实话,最可怕的还是人心! “你那性子确实该收敛些了,这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这次能帮你,下一次却不一定了,再者你本身清白,何必平白惹了一身脏水,纵然不能出淤泥而不染,起码不能拖泥带水,惹得一身骚。我知你心性,知你是什么人,别人可不知道。” 李白郑重道:“道长之言,令某醍醐灌顶,必当谨记于心。” 第100章 露从今夜白(十三) 为防圣人多虑,元丹丘用过午膳便离去了, 许萱给李白倒了杯水, 坐在一旁, 问道:“原来圣人这么着急赶来是因为元道长, 但是圣人会不会顾忌你与道长的关系?” 李白思索道:“道长向来不管朝廷内的事情, 自然也不会在储君上表示什么, 但是现在圣人疑心很重, 难免连元道长都列为怀疑对象,这很难说。”他深深叹了口气。 这朝野之事,这般复杂, 与他之前设想完全不同, 这些并非是他想要的,他现在开始怀疑,留在长安到底是不是一件对的事情。 “元道长此番来长安, 不知又会惹多少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许萱见他面露愁容,安慰道,“也许是一件好事呢, 元道长虽然不管这些事情, 但在我看来, 他应是会帮你在圣人面前解释的。” 李白道:“道长昨天确实为我在圣人面前解释了一番,只是我忽然觉得,这些并非是我想要的。” 许萱能够理解他这种感觉,满心的希望落空,数年的希冀和努力却不被理解和重用, 甚至还加以怀疑和鄙夷,李白自然是难以接受和愤懑的。 “除此之外,李郎可还有其他愿望?” 其他愿望?李白抬头看着窗外渐渐生出绿芽的树枝,寒冬褪去,万物复苏,他身为一个小小的甚至连头衔都没有的翰林供奉,并不能为这苍生为天下百姓做些什么,日复一日的饮酒作诗,也只是感慨居多,取乐了圣人,而他仍是一事无成。 这样的日子过下去有什么意思?他不掺和那些所谓的官场算计,那些人却一个个的找上他,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如此生活在阴谋之下,又有何趣味?那些人竟乐此不彼么? 李白苦笑道:“即便得了贵人相助,来到长安,走到圣人眼下,也是一事无成,处处受牵制,前一刻还要赐我官位,满是赞誉,后一刻便任人构陷折辱,冷眼相看,令某很是灰心。” 许萱一手轻轻抚着李白的后背,轻声安抚道:“也许只有身在那个位置,才知道为君者也是不容易罢?毕竟他也不希望被最信任的臣子所背叛欺骗,再者说,谁人都有被蒙蔽双眼的时候,今日圣人会生疑心,日后也会,在官场能做到孑然一身,从古至今又有几人做到?李郎莫要心灰意冷。” 听了这番话,李白心情好了一些,他握住许萱的手,长吐了口气:“不知为何,每次一遇到这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经娘子一说,好像也没有那么烦恼了。娘子的意思,我是不应放弃的?” 许萱知道李白现在心里烦恼是烦恼,但还做不到彻底放手,这么多年的夙愿,他怎会甘心就这样灰心的离去?只好顺着他的思路和想法,为他开导心结。 “那要看李郎自己,不如再给圣人一些机会,且再看看,若还是令李郎心生不快,我们又何必为难自己呢?” 李白呵呵的笑,心里的烦恼彻底消除,他凑过去亲了许萱的脸颊一下,笑道:“给圣人机会?娘子这是在捧我,这等大话我都没有想过,还是娘子向着我。” 许萱见他露出笑容,心里也松了口气,跟着他调侃道:“那是当然,你可是我的郎君,其他人都是外人,我自然是要向着你的。” 李白动容,所谓内人外人,除了自己身边的亲近之人,那些人又有几个靠得住? 忽而想起一事:“最近不知为何,忠王总是有意无意的邀我去他府内小坐?在这样的关头总感觉他在有意拉拢我,只是......平时所聊也不过是花前月下的行诗,极少涉及朝堂,好像只是为了交友这般单纯的目的。” 许萱却不大认同:“皇家之人又有几个是纯粹的?若是未成年的幼儿也就罢了,可这忠王也已成家立业,人生若没有追求,那与那些纨绔子弟有何区别,况且传闻也无他的负面传言,看来应是个谨言慎行隐藏极深的高人。”顿了一顿,她又道,“不过也就可能是另一个极端,就是此人真的如此豁达,看透尘世间的功与名,只快活此生。” 李白不知因为许萱哪句话,忽然重新燃起了激.情,他提高声音,带着欢快的语气道:“对,来这人间一遭,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平庸的走过,要么功成名就,做一番大事业,若是不成,就此隐居自由一生,仅这两条路。” 他转头,一双明亮的眸子期待的望着许萱:“娘子可愿陪我一起?” 许萱怔怔地看着李白,他瞳孔色泽浅浅的倒映着她的身影,里面充满了迷茫过后的释然和斗志,仿佛多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只是相比当年的稚嫩和冲动,此时的他多了一份理智和稳重,这样的他更让人难以抗拒。 “当然,从我愿意嫁给你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何时何地,都会陪你一起。” ****** 元丹丘为李白解疑,有好处也有不好的,那就是他要像之前那般每日按时去宫里服侍圣人,在圣人批改奏折疲惫时恰到好处的作诗一首,亦或是闲谈几句。只是感觉不对了,以前他可以完全当李隆基为有人,随心所欲,畅所欲言,而经过狩猎那次之后,明显感觉两人之间横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那鸿沟的名字叫君臣之礼。 还有一个小小的改变,以往被圣人留下探讨国事的大多是寿王和太子,而现在居然还多了一个忠王,只是忠王在面对圣人各种疑问时,总是会说胡侃乱云你,但最后却总能给出一个适合的解决方法,或者间接指出问题的关键所在,令李隆基一次次的陷入沉思。 “儿臣这些年来不擅朝政,但也领略过一些民间风土,故而乱说了自己的愚见,父皇还是要多多听取一些大臣和太子的谏言,毕竟他们为政时间已久,比儿臣不知强多少倍。” 提起太子,李隆基总是神色复杂,他意有所指道:“为政多年,也不见得就能一针见血,总会忍不住掺杂一些个人的情感情绪和偏见,反倒不如你这局外人的豁达看得清楚。” 李玙笑道:“懂得多自然也会想得多,儿臣是什么都不懂,才想的这般简单,让父皇和太白见笑了。” 提到李白,李隆基近来也听说李玙总是有意无意的与李白走的很近,他漫不经心的问道:“嗣升也觉得太白文采很好?” 李玙欣然道:“那是当然,整个长安城有谁不夸赞太白的文采,嗣升一向喜欢读诗,奈何既无天禀异赋,又总是找不到窍门,作的诗也都是马马虎虎,而太白这等人才,在儿臣眼中,简直文曲星下凡,令儿臣钦佩不已,便想与太白走得近些,毕竟人家都说近朱者赤,儿臣也想沾沾文人的墨香。” 李隆基哈哈大笑,伸出一根手指虚点了李玙几下,打趣道:“看在你是诚心喜欢读书品诗,那朕就赏你几坛好酒,你拿去讨好太白,说不定他能收你为徒呢。” 李玙忙跪下谢恩,李白被人当面这般调侃,又视若无物一般,无奈笑道:“忠王殿下的这番言论实在是折煞了太白,太白不过是随性而作,当不得殿下如此,更别提收徒了,可别再说这些话,白当去忠王府拜访忠王便是。” 李隆基呵呵的笑,嘲笑李玙道:“原来你崇拜的人,还不曾接受过你的邀约,你也实在太失败了些。”又问向李白,“莫不是太白觉得朕这三儿很是愚笨?” 李白忙道:“忠王殿下自然是天资聪颖,是白愚笨。” 李隆基也不再说什么,看自己这个三儿子越发顺眼,道:“改天带着你那妻子张氏,多来陪陪惠妃。” 这是在有意的提拔李玙了,李玙当然明白,忙再次跪下叩谢圣恩。 李玙走后,李隆基叹了口气,似乎经过元丹丘那一夜的劝导之后,他似乎解了一部分的心结,但有些东西,并不是说说就能释然了,他对李白道:“不知为何,朕对朕册封的这个太子越来越失望,朕也知道,朕的这个儿子个个都在演戏,每天都在演,朕也在陪着他们演,太白你来看看,谁演的更逼真些呢?” 李白想了想,下不了决定,他对每位殿下都不是很了解,稍微熟悉的也就李瑛、李玙和李瑁了。 李隆基似乎也不需要李白来回答什么,自顾自道:“所有人都道朕喜欢寿王,是因为惠妃的缘故,在朕眼中,帽儿却是那个演的最勉强最不情愿的那一个,他也有自己的志向,或者也有当君王的志向,但他不想被摆弄在他人手中,但那人是他母亲,他又没有办法,大多时候,他在朕面前还都是比较真的。” 李白坐在一旁,像是以前那般随性的聊几句:“圣人是觉得,太子殿下演的过多了么?” “他?”李隆基眯着眼睛看向窗外,声音越来越轻,“他可能演了这么多年,演习惯了,自己都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自己,哪个是演来的了。不过这不怪他,是朕害的,是朕给他的压力和胆子太重了,他可能承受不住。” 李白也去想李隆基是不是对他彻底解了心结,还是在试探他,索性直接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所以圣人现在是想废了太子立他人么?” 李隆基倏然一惊,并非是这话的内容惊到了他,而是李白是第一个敢这般直言相问的人,而且还是如此敏感机密的问题。他眯了眯眼,打量着李白的神情,慢悠悠道:“大胆!朕是君王,想废谁立谁还轮到你来管了?朕要废了他如何?不废又如何?” 李白认真的想了想:“是不关我事,但是关这江山社稷的事,关天下黎民百姓的事,白只是替这天下苍生问圣人一句罢了。” 李隆基转了转眼珠,反问道:“你觉得朕应不应该废呢?” 李白摇了摇头,李隆基脸色一变,又听李白道:“白认为,圣人还年轻力壮,这件事情不着急,可再观察一下众位殿下的表现,毕竟还有几位殿下尚还处于幼童,目前看不出来,圣人总不能因为他们小,而不给几位小殿下机会,毕竟史上废嫡立贤的君王也很多。” 李隆基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似乎觉得李白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那夜元道长也是这般和朕说的。” 李白笑道:“道长总是想得更长远更周全,白自问一生都追不上道长的脚步了。” 李隆基点点头:“他最是洒脱,唯有真正放下心中的执念,才能如他一般。朕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第101章 露从今夜白(十四) 傍晚时分,夕阳西斜, 李白走在回家的路上, 看着四周慌忙收摊的商家, 一时透出些许的迷茫。 天气越来越暖, 他还披着许萱亲手给他做的披风, 不禁觉出几分汗意, 但他舍不得脱, 又想起近来总是忘宫里跑,许久没有寻贺知章崔宗之等人喝酒了。自从元丹丘来了长安,这里的人才逐渐消停了一些, 只是苦了元丹丘, 这么些天家中一直不断人,或是被圣人召见入宫,他也总没有机会与元道长在说些什么。 元丹丘能帮他这一时, 却不能时时都能为他解说,况且元丹丘毕竟是道长,近来看起来似乎很是平静, 太子认真处理政务, 寿王勤勤恳恳的读书, 忠王也是依旧花前月下,听曲吟诗,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隐藏在这看似宁静之下,等待着某个时机爆发。 ****** 许萱在从布庄回来时候,碰到李玙之妻韦妃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李玙有意无意的与李白打着交道,韦妃会偶遇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车帘被一双白皙的玉手缓缓掀起,一位相貌并没有十分惊艳的女子看了许萱一眼,她微微笑起来却有一对十分亲和的酒窝,眼神温和,给人一种很随和的姿态。 “这位便是李太白之妻,许氏罢?” 许萱原是没有见过她的,韦妃也知道,便解释:“忠王殿下时常在我耳边称赞太白,说他是殿下遇到的最洒脱最不羁的一位才子了,还说太白的妻子也并非寻常人,于是我便生了好奇心,方个听见你婢子提起‘李郎’二字,心想定是你无疑了。” 是真是假许萱分辨不得,多少也能猜到韦妃的意图,连忙向她行礼。 韦妃看了眼四周,笑道:“眼下路人较多,我这马车也怪当道的,你若是不嫌弃,便就着我这马车,带你一程好了。” 许萱下意识想要拒绝,但拒绝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索性道了声谢。 韦妃乘坐的马车较之玉真公主的实在是云泥之差,忠王在众人眼中,不过是个不甚突出的一位殿下,有些许才华,但似乎更热爱自由,偶尔散财资助一下受难的百姓,这府中的马车都这般普通,可见平时要么是真的很节省,要么就是太低调了。 “未想到今日能偶遇忠王妃,本是觉得天气越来越热了,去布庄里选些布来做新衣服,李郎他素来喜欢素色,但他又喜欢酒后写诗,一些衣服上弄得尽是墨水,洗了还是有印记,索性多买一些,总不好穿着带墨水的衣服出门。”许萱提起李白,脸上尽是温柔之色,想来二人琴瑟和鸣,感情深厚。 韦妃露出羡慕的神色:“太白是诗人,又是大才子,定然十分浪漫多情。” 许萱笑了笑:“浪漫倒没有,多情也不必,平时少喝些酒我便谢天谢地了。” 韦妃笑道:“男人嘛,不都是这样,忠王看起来散漫不羁,却也是个极爱喝酒的,偏偏酒量又不好,谁喊他喝酒都是醉得一塌糊涂的回来,不过他醉酒后倒还算听话,自己躺床上睡去了,一觉到天亮,也不用怎么伺候的。” 许萱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李郎有殿下半分,我也知足了,他酒量极好,醉了之后便是哈哈大笑,高兴的时候连作好几首诗,沉郁的时候会作一首,反复吟咏,然后才倒头睡去。” 韦妃惊讶道:“酒后作诗?原来太白的诗都是酒后作的?真是稀奇。” 马车走的很慢,许萱见她说话一直围绕着李白,却一直没有说到关键处,她所幸道:“忠王殿下看起来对什么事情毫不关心,但能看出是个热心肠的人,去年瘟灾,忠王殿下又是派人施粥,又是送药,可见心地有多善了。近来也听李郎说起,圣人对殿下连连夸赞,很是喜欢。” 韦妃似乎很是高兴:“忠王他向来不欲与兄弟争什么,有什么事情也不和我说,都是憋在心里,父皇能称赞殿下几句,他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许萱若有深意道:“殿下将来,必是有一番作为的。” 韦妃一怔,还要问什么,却见马车一顿,许萱掀起车帘看向外面,笑道:“这么快便到了,果然有忠王妃在,时间总是过得快。”她下了马车,见韦妃追着她还欲说什么,微微一行礼,道,“改日有空,再亲自登门拜谢忠王妃。” 她这般说了,韦妃纵然再是心急,却也不能追过去问了,只好点点头,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和困惑离开了。 许萱知道忠王是在派忠王妃来套她的话,但她也只能言尽于此,况且她与李白本就不欲参与皇室之争,朝代如何走向,其实她并不关心,最初来到这里时,她最担心的本是自己的寿命,后来便是与李白的未来,至于将来谁登上皇位,她一点也不在乎。 她算了一下时间,八月五日是李隆基四十岁的寿辰,他必将大操大办,介时以李林甫为马首是瞻的一群马屁精定然是支持李隆基的,而那些劝李隆基不要铺张浪费的必然会惹李隆基生恼,到时候,太子又会怎么做呢? “我们家里的东西多吗?”许萱问道。 朝青不解道:“多啊,这么些人,加上吃穿用度,还是不少的,娘子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许萱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是问相比我们来时,若是离开府上,带的东西多不多?” “咱们要走了吗?是要回安陆了吗?”朝青先是疑惑,而后高兴道,“那要看娘子有没有什么不舍得的物什,其实收拾收拾,和来时也是差不多的。来了有快一年了,还挺想那边的家呢。” 许萱笑了笑:“我只是问一下,你不必和他人提起。” 朝青不解的应了。 许萱本想回内室,却想到今日李白休沐,不是出去与人喝酒,便是在书房了。 进了书房,果然见李白在屋内练字,她走过去替他磨墨,道:“方才回来时,遇见忠王妃了。” 李白笔尖一顿:“她说了什么?” 许萱笑道:“还能说什么,要么是忠王派来的,要么是担心忠王未来的前途过来套套话,毕竟你现在是在圣人身边做事,有些消息总是能比多人早些知道。” 李白皱了皱眉:“我向来不打听那些八卦之事,忠王有什么话大可直接来问我,派个女人来试探,他到底还是对那个位置有想法的,现在太子逐渐失势,但武惠妃的势力还在,他有把握?” 许萱见他动怒,忙安抚道:“我看他倒也没有恶意,只是想让你帮他而已,不过他见你不愿,应该也不会强迫你。” 李白脸色好看了一些,他将笔随意一扔,将快要写完的一页纸弄得尽是墨点,不悦道:“一个两个的都有自己的心思,就连圣人也是只有闲下来时才会想到我,还对我生了警戒之心,每日如此,真是煎熬。” 说起宫里的事,李白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昨日太子与圣人顶撞了几句,我听见了郝象贤的名字,但他们说的什么却没有听清,不过圣人很是震怒。当时并没有多少人,故而还未走露风声,但宫内安插了人的,这会儿估计开始动手脚了。” 许萱点点头:“也是差不多到时候了,元道长后日便要离开了。宠之?不会是惹什么事了吧?” 在长安的日子并没有比在安陆好多少,李白失望至极,但矛盾的他还抱有一丝丝希望,纠结的挣扎着。 “他在这长安得罪的人可不少,被人诬害构陷的也是正常,太子的船要翻,首先拿他来开刀!” 许萱惊道:“已经动手了?” 李白沉吟了片刻,道:“依我看,许是布置了很久,郝象贤平时嚣张惯了的,许多罪名都能按在他身上但还不能打倒他,现在太子不行了,圣人估计也不会管郝象贤的死活,任人宰割了。” 许萱闻言担忧不已,想去太子府打听打听,又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心焦不已。 轮到李白来安慰她了:“你放心,只要太子还未被废,他就应该还能保条命,他屡次帮我,又是咱们家的近邻,自然能帮就帮,我会看着办的,你别多想。” 许萱顿时轻松了一些,李白若说出手,总还会有转圜的余地,毕竟还有崔宗之等人在。 “不过我看韦妃倒很有眼缘,一点也没有王妃的架子。你说,忠王会帮太子吗?” 李白道:“忠王也很喜欢他这个王妃,但我想,他或许会静观其变罢。” 许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种无力感使她没有安全感,联想到之前郝象贤似乎想要和她保持距离,近来也很久未曾联系过,以前都是郝象贤来拜访,她去太子府总是不方便的,而现在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郝象贤也怕是不能够自保了,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给太子了么? “对了,或许寿王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呢?若是寿王愿意帮宠之,或许......” 李白扶上许萱的肩,柔声道:“现在还不清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毕竟现在还没有传来什么消息,或许没有我们想的这么糟糕。” 是了,她关心则乱,还不知什么事情怎么去帮郝象贤呢? “若是你帮不上忙,还会连累到你,就......”许萱说不出不管郝象贤的话,一同长大的情分等同于亲人一般,但万一真有什么事情,她不想李白也累及进去。 “放心,我自有分寸。” 第102章 露从今夜白(十五) 也不必李白多费心,第二日早朝后, 李隆基命太子一人留下。御书房内, 弹劾太子通事舍人的奏折高高的摞在李隆基面前, 他一本也没有翻开看, 只是沉着脸扫视了一下众人的神色, 而后将目光放在脸色苍白的李瑛脸上。 “嗣谦, 你来看看这些奏折, 朕这些天已经看了很多了,每条证状都是有头有尾,有理有据, 这些年来, 那郝象贤狐假虎威,做了多少引起民愤的事情,他又是你身边人, 也是朕看错了人。” 李瑛跪在地上,满脸痛楚:“定是有那奸人想要陷害儿臣,郝象贤是什么样的人, 儿臣最是清楚不过。他平时虽然跋扈了些, 惹了某些人不快, 但他绝对不会做有害百姓的事啊!” 李隆基冷冷的看着李瑛,似乎并不关心奏折里面的东西是真是假,于是问向一旁看书的李白,道:“说起来,这郝家与许家乃是至交, 太白是许家婿郎,你怎么看?” 李白望着李瑛投过来的期望目光,顿了顿,道:“据太白所知,郝象贤为人过于直爽,不懂得圆滑世故,但也没有那般十恶不赦,在某看来,这样的人能在太子殿下身边,也是难得可贵的。” 李瑛连连点头。 李隆基也不知听进去几分,沉吟了片刻,道:“你这般所说,那郝象贤似乎一点罪状都没有,但这些都是大臣们联合上奏的奏折,总不是这些大臣都在撒谎陷害一个区区太子通事舍人罢?” 李白还欲说什么,李隆基一抬手,态度坚决道:“是真是假,派人将郝象贤带来,朕要亲自问一问这个当年由朕亲自选出的太子通事舍人,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情,惹得群臣愤懑!” 高力士派人去传唤,李瑛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这些年郝象贤不论做些什么,对他都是忠心耿耿,许多事情两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有人想对付他了,第一个要除去的自然就是郝象贤了。 李瑛眼圈泛红,他与郝象贤的关系不仅仅再只是君臣,亦是师友,亲人,兄弟,不可分割的,他曾经还像郝象贤许诺,若有一日他登基,郝象贤必然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现在,他眼看着就要保不住他了...... 李隆基心里定然也是心痛自己儿子的,见李瑛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叹了口气,道:“你先起来,身为一国储君,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一点君主的气势都没有,以后怎么震慑群臣,怎么让他们心甘情愿为你效力?!” 李瑛闻言更加委屈,但却挺直了身板,就像小时候那般,每每被李隆基当做储君教诲时,他无论多委屈多难过,最后都会化为他更努力的动力。 郝象贤走近御书房内,将眼前的局势一扫,便心下了然,他双唇紧抿,似乎带着一种赴死的决绝。 李隆基低头看他行礼,又扫了一眼脸色愈发难看的李瑛,将自己手边奏折仍在郝象贤脚边,沉声道:“有人向朕告密,你私下收财敛兵,可是意欲谋反啊?” 李瑛倏然一惊,忙跪下道:“父皇,儿臣可以作证,宠之他绝无叛逆之心......” “住嘴!起来!”李隆基愤怒道,他双眼赤红,令李瑛震惊不已,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李隆基发这么大的火。 李白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哀叹且遗憾了看了郝象贤一眼,将怔在原地的李瑛扶起。 李隆基这才将目光放回郝象贤身上,冷冷道:“确有此事?” 李白死死的抓住李瑛,不让他再触怒龙颜,这时候他若是把自己摘出来,或许还能保住太子之位,而李隆基显然也是对自己的儿子抱有一丝希望和庇护,单独将太子和郝象贤唤进御书房,也是不想李瑛有什么差池,被累及到。 郝象贤也不看那奏折,他跪在地上,上身挺直,原本玩世不恭的脸上此时无比严肃,他没有看郝象贤一眼,认真且坚决道:“是,臣有失圣人提拔。” 李瑛顿时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李隆基不怒反笑道:“你倒是认下的快,还不等朕拿出证据来。朕问你,此事是你一人所为,还是太子命你行事?” 郝象贤道:“是我一人所为,与太子无关,他毫不知情。” 李隆基嘴角泛着森冷的笑意,不屑道:“就凭你?” 郝象贤直视李隆基,似乎一点也不怕,他在做这些事情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局,见李隆基还没有迁怒在李瑛身上,他更是什么都不怕了。 “我是不行,麻雀虽小,但也有鸿鹄之志。”郝象贤停了一下,他看着李瑛道,“太子从小身为储君栽培,一晃十四年过去了,这么些年来,他从众星捧月到离心离德,就连圣人您,都不再看好他,您敢说您没有生出过废黜太子的想法吗?” 李隆基冷眼看着他,但能看得出是动了怒的。 “太子有什么不好?就是没有个受宠的妃子做母妃罢了。”郝象贤继续道,“臣,身为太子通事舍人,自然要将太子放在首位,既然您犹豫不决,那么不如早些让位。您不愿意让位,那就只能对您不敬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一起将太子至于死地罢?别人那就罢了,您可是太子的父亲啊!” “大胆!”李隆基震怒道,从小到大,还不曾有一人对他这般不敬! 李瑛猛地跪倒在地,他已经被震惊到语无伦次了,最近这段时间郝象贤都很忙,但是他过问后郝象贤只说是家中事,他便不再插手,哪里晓得是这天大的事情。 “父.....父皇,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是的,有误会,宠之他只是性子直爽,受不得别人诬陷,这才说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父皇您息怒!”他狠狠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又抬手打了郝象贤一下,低吼道,“还不快磕头向父皇认错!” 郝象贤直直未动,李隆基看着他冷冷道:“误会?他自己亲口承认的,还有什么误会!” 李隆基起身走到郝象贤面前,见他一点也没有畏惧之意,似乎下定了决心,也未曾想过活着回去了。 “殿下,事情败露,是臣无能,连累殿下。臣既然做了这些事情,就不会没有想到会有今天,也没有想过能活着回去。”郝象贤的声音十分平静,就像两人平日里讨论哪个人可以用,哪个人绝不能用一般。 李瑛浑身颤抖,扭头难以相信的看着郝象贤,落下泪来。 “臣见不得殿下每日活在痛苦煎熬之中,做事情生怕受人指责一句,太累了,臣想为您早些结束。一人做事一人当,圣人乃是明君,自然不会将臣的罪责累及在您的身上的。” 李隆基看着眼前这感人的一幕,嘴角带了几分狞笑:“明君?你高估朕了。每个君王都有逆鳞,而叛逆则是每个君王最大的逆鳞,你觉得朕会放过太子吗?你做了这样的事情,还想为太子开罪?他就算没有参与,也有包庇之罪!” 郝象贤倏然站了起来,他比李隆基要高上半头,眼神凌厉,将真龙天子着实震了一下。 “果然皇家人最是冷血,一切行为皆凭自己好恶,随便给人扣顶帽子置于死地,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放过。你是如此,那武媚娘亦是如此!” 所有人都震了一下,李隆基率先反应过来,气得双手颤抖,指着郝象贤骂道:“你这逆贼,简直是造反!竟敢辱骂则天皇后,辱骂朕!” 郝象贤冷冷道:“臣早就造反了,那武媚娘一个女人,竟然敢妄自称帝,还改了国号,我祖父不过斥责了她几句,便明着暗着算计我祖父,对付我们郝家,你们皇家都是这般人面兽心,对大唐兢兢业业之人弃之如履,对那等趋炎附势油嘴滑舌之人倒是喜欢的紧!” 李隆基胸膛来回起伏,怒极而笑道:“好,很好!原来你对皇家积怨这么深,还亏得你念及与嗣谦的情分,没有将他一同谋害,似你这般阴险狡诈,朕只恨挡住蒙蔽了眼睛,将你这等虎狼之辈放在我儿身侧,来人!” 李瑛方才听郝象贤那番言论如同身置梦幻之中,现在听见李隆基这一声吼,忽然惊喜,高声哀求道:“父皇饶命,父皇饶他一命,都是儿臣管教不当,出此差错,儿臣原一力担当,还请父皇息怒,将他交给儿臣处理!” 李隆基又怒又气,指着李瑛骂道:“你再敢替他说一句话,朕立刻就废了你这太子之位!” 李瑛惊惧的看着李隆基,脸上尽是泪水。 郝象贤低声叹了口气,对李瑛道:“臣不能在服侍殿下左右了,日后......当好自为之罢!” 李隆基冷哼一声:“将这逆贼给朕打入大理寺,无需问审,择日处死!辱骂则天皇后,既然你为你那祖父鸣不平,那朕就替则天皇后出口恶气,将郝处俊的坟挖开,拖出尸骨以行‘尸刑’。” “你!你竟然......”郝象贤不料李隆基竟然这般狠辣,他刚欲破口大骂,便被人捂住嘴拖了出去。 李隆基恍惚的后退一步,高力士忙上前扶住:“大家这是被那逆贼气着了吧?要不请个御医来看看?” 李隆基摆了摆手,深吸了几口气,待情绪稍微平和一些后,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瑛,方才的事情再一次浮上脑海,忍不住迁怒道:“连自己身边的人都管不住,妄为储君,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去闭门思过!” 李白看了这场大戏,心知李隆基对自己也多少有了意见,于是告了退,忙拉着李瑛出去了。 李瑛浑浑噩噩的走出宫门,猛地拉出李白的手,他双眼通红,身体仍在颤抖,却坚定道:“宠之他不会谋反的,他没有那个能力,也不会那么做,是有人陷害他,一定是有人陷害他的!那些人想害的其实是我,宠之他......知道父皇已经起了疑心,日后定不会放过我,这才下定决心承认了那些罪名,他不过是做了我的挡箭牌,是我害了他......” 李白猛地拉住他的手,将他拉至僻静之处,盯着他的眼睛,严肃道:“殿下,你要记住,此时绝对与你没有半点干系,郝象贤既然已经把罪名承包了下来,你就不能让他白白死去,你必须好好活着,日后才能报仇!” 李瑛听了,身体抖的更加厉害:“宠之他......他就没有一点活路了吗?” 李白道:“谋逆的罪名,殿下当比任何人都清楚。” 李瑛浑身一震,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握着李白的手指发白,眼中隐藏不住的恨意。 李白暗暗叹了口气,劝道:“殿下,你此时应该做的,就是回去以后立刻写一封奏折,告诉圣人你知道错了,并且不能再为郝象贤伤心,更不能表现出一丝的恨意,起码在人前不能!” 李瑛颤声道:“我知道,可是我做不到。父皇让我闭门思过,我思过就是了。” 说完,他松开李白的手,茫然的走在街上,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兽。 李白真的有那么一刻,想要帮一帮他,但是自己的位置又是这么尴尬,处境也这般艰难,实是有心无力。 作者有话要说:  郝象贤被人诬告谋逆的事情其实是在武则天在位时发生的,将郝处俊的尸体拉出来鞭尸的也是武则天,文中因剧情需要改动了人物关系和年龄,前面就说过哒~~~ 第103章 露从今夜白(十六) 郝象贤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长安城,许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郝象贤密谋皇位?光是听起来就觉得不可思议, 郝象贤怎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李白那日从宫中回来, 却什么也没有和她说, 她隐隐约约觉得要出大事, 却没有想到如此没有回转的余地。 “宠之他......真的要谋反吗?” 这几日李白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他, 但他晚上终究要回家来睡觉的, 许萱在书房将他堵个正着,颤声问道。 李白见许萱双眼红肿,显然是听到了这个消息后已经哭了一天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走过来将许萱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不管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 他自己已经承认了,所以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许萱虽然不知道内情,多少也能猜到是为了太子才会落得如此地步, 这本就是一条流血的路。 “那太子呢?他能不能想办法找到证据, 证明宠之是清白的?”即便知道不可能, 她仍是抱有幻想。 李白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他的清白,反而翻出了他与其他人密谋的信件以及储备的兵器,辩无可辩。甚至在御书房里他亲口承认时,我丝毫不怀疑他在撒谎,或许他真的做了这个准备, 也许是为了以防万一,但没有想到却被对手发现了。” 许萱突然想起一事,猛然从李白怀中抬起头来:“那郝家?” 李白望着许萱,好一会儿才深深地点了点头:“郝家全家皆被殃及,男的或充军或流放,女的便......” 许萱已经哭肿的眼睛再次蓄满了泪水,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还好......还好蓉儿嫁了出去......” 李白却道:“也幸好许家近些年并未与郝家再那般亲密,也幸亏阿公的原因,圣人没有迁怒许家。” 见许萱哭的伤心,他既心疼又知道劝不住,只好将她拥的更紧,低低的劝慰着:“幸好太子还未被废,只是闭门思过,只要他的位置保住,有朝一日继位之后,第一件事定然就是为郝象贤正名,重用郝家后代!” 许萱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把头埋进李白怀里,想着郝家那些人,虽然有些关系不怎好,但想到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反而十分悲伤,还有郝知礼,若是没有这一档子事情,下一次赶考的名额中也会有他,而现在...... “会不会连累到你?”许萱倏然想到,那事情发生时,李白正好在场,按理来说,李隆基应该让李白避开才是,又或许想试探李白的态度,但没有想到后来郝象贤竟然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来,皇家的丑陋揭开给外人看了个干干净净,李隆基再面对李白时,怎么可能还会和以前一样? 李白心里自然也清楚,李隆基看着他的眼神,只恨不得将他的脑子挖出来,让他失了那段记忆,但这终究不可能! “不会。”李白笑道,“圣人对我还是不同的,当时既然把我留下了,自然也是做好了准备的,他也知道我不是那多舌之人。” 许萱半信半疑,她此时满脑子都是郝象贤即将赴死,张了张口,还是问了出来:“我还能再见他一面吗?” 李白犹豫道:“已经打入了大理寺,即日就要处死。” “那断头那日,我去送他一程?”许萱紧紧抓着李白的衣服,生怕他担心自己不让自己去。 李白叹了口气,不忍心道:“圣人将他处以分尸,看不到了......这般狼狈,他定然也不想你看到的。” 在他人眼中,郝知礼和她的关系最好,但其实她心里最清楚,她是拿郝象贤当亲弟弟的,郝象贤亦是如此,往日最喜欢跟在她身后唤姐姐的人,却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毕竟说了那些话......”李白知道郝象贤当时是豁出去了,甚至将郝家抛在了脑后,从古至今,忠义都是难两全,他此时做着的事情,不也是吗? 由于这事,许萱许久都没有什么胃口,李白劝也劝不进去,但好歹能让她喝些汤水,这事传的十分快,许自正的信快马加鞭的传来,都是在问郝象贤的事情,李白不知道怎么说,只说让许自正不要插手,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郝象贤处死那日,没有人去看,仿佛这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提起此人,毕竟谁也不想惹得圣怒,太子闭门思过了一个多月,李隆基仍没有消气,怕是看到他,还会想起郝象贤当日的一番言论。甚至在看到李白时,李隆基还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 下了朝,李玙去了李隆基书房,低声说了片刻,他又来寻李白。 “也不知道二哥现在怎么样了,父皇让他闭门思过,却也不让我们去看他,我日夜没有一刻不在担心二哥,希望他能够从悲伤中走出来。” 李白看了他一眼,谨慎道:“太子悲伤,也为的是被身边最信任的人背叛,伤了圣人的心,日后用人定然会谨而慎之了。” 这还是李白第一次这样站在太子角度说话,有提醒李玙注意言辞的意思。李玙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往心里去。 他走后,李白将手中的笔狠狠一扔,连日来的积郁使他一直处在即将爆发的边缘,被李隆基的一再的质疑,被人三番五次的陷害,在被人戳痛跳脚时狰狞的丑陋嘴脸,让他觉得多在这御书房一刻都难以呼吸! 怎么会变成这样?曾经他当郝象贤为恩人对待,有着许萱的缘故更是亲人一般,曾经他也当李隆基为知己对待,现在的这一切都变得......如此可怖!他继续待下去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李白看着自己未写完的诗,倏然团成一团扔在了地上,他走到李隆基身旁,似乎想通了什么,下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决定。 李隆基习惯了李白莫名的行径,也不抬头看他,仍在奏折上写写画画,问道:“怎么了?” 李白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直到李隆基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李白方才问道:“不知圣人欲将太子关何久?” 李隆基皱了皱眉,反问道:“谁让你来问的?” 李白道:“太子一日不回朝,朝堂内外就会有一些心怀不轨的人蠢蠢欲动,为了社稷安危,还请圣人让太子回朝。” 李隆基有些生气:“这和你没有关系,你只管写你的诗就是。” 李白仿佛这一刻才突然彻底醒悟,他不过是李隆基高兴时的消遣之物罢了,甚至偶尔问问一些政事国事的意见,但是......李隆基对待他永远不会像对待那些朝廷大臣一般,之前所谓的“知己情分”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或许还是天子的面子问题罢? “白写诗,也不是圣人说要写什么,就能写出什么的。”李白此时突然明白了郝象贤当时的心情,也是这般的决绝和固执,为了心底的某一份坚持。 李隆基早因那日在李白面前丢了脸面生了芥蒂,但官是自己给的,总不能那么小气不让他来了,却没有想到李白还敢在他面前提起太子,他现在只要一想起太子,就想起那日的难堪和愤怒!心想分尸也便宜了那逆贼! “李太白,不要以为朕喜欢你写的几首诗,就以为朕有多看重你了,恃宠而骄,你可知道下场会如何?” 李白心中更冷,那一份决然也更甚:“得罪圣人的下场,白已经看到了,只是不知道圣人还能做到哪一步,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太子无辜,圣人迁怒难道仅仅只是因为郝象贤吗?” “住嘴!”似乎戳到了李隆基的痛处,他额头上的青筋凸起,显然怒极,想将李白也关入大理寺,想到他是玉真公主和贺知章举荐的,才华也是不可多得,更重要的是,这人与他还交过心,若是杀了他还真有些可惜,却又不想就这么白白便宜了他! “朕是一国之主,还轮不到你来教朕如何做这个天子。李太白,不过有些许区区才华,真当朕离不开你了?今日你就回去做你那商人之子,不许再踏入宫门半步!” 这是连翰林供奉也不肯给他了,李白忽而笑了一下,似乎得到了解脱一般,他朝李隆基作了一揖,道:“白,告退。” 看着李白决绝的背影,李隆基忽而坐了回去,仿佛苍老了一些,他难受的揉着额头,脑子里将李白与郝象贤的影子重合,心中的怒意更甚。 他猛地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走了几遍,忽而看到李白方才仍的一团白纸,鬼使神差的捡了起来,上面的墨迹未干,却已人走茶凉了,李隆基低低地叹了口气...... ****** “唯有一醉......嗝......方能解千愁......” 早已宵禁的时间,一个身穿浅色长衫的人摇摇晃晃走向城门,周身都是酒气,嘴里喃喃不知说些什么。 “诶,哪里来的酒鬼,走开走开,这是北门,已经宵禁了,不能再出城了。”一个官兵作出赶人手势,“再不走就把你抓起来了。” 那人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抓我?我李太白难道会怕?我连圣人都不怕,会怕你们?” 那人听见李白的名讳犹豫了一下,而后推了他一下:“从哪来的赶紧滚回去!” 不料李白往身后一指,见有五六位少年走了过来,看样子都是喝过酒的,仗着酒胆想要出城,见有个人肯带头,自然胆子也越大了。 “开门开门,我们要出城游玩,城外的夜色最是迷人,我等诗兴大发,赶着作诗呢,快将门打开来!” 这些北门卫士乃是圣人亲领的近卫重兵,就连当初张说在时,也不敢这个态度对他们,顿时震怒道:“尔等刁民竟敢如此猖狂,无辜顶撞官员,宵禁之后肆意横走,还想出城门?简直胆大包天!李太白,我看在圣人面上本想放你一次,既然你自己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我等只能公事公办了!来人,将这些寻滋闹事之人全都抓回去!” 许萱等了一夜没有见李白回来,派了许多人去打听,皆不知下落,崔宗之听闻也派人寻找,直到翌日传来了李白被革去官职的消息。 “你说,李郎他顶撞了圣人?”许萱又是震惊又是担忧。 崔宗之派来的人继续道:“听说里面的人是这样说的,但具体因为什么却不知道。” “里面的人”?崔宗之在宫里安插了眼线?不管怎么说,为了找李白,他愿意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动用自己的人,许萱很是感激。 “按照李郎的性情,无论是高兴了还是不高兴了,都会跑去喝酒的......”墨青思索道,“会不会是李郎在哪喝醉了,现在还在睡觉?” 这样一说,许萱更担心了。 崔宗之下了早朝匆匆赶过来,他还穿着官服,脸上尽是汗水,道:“已经找到太白兄了,他昨日与圣人顶撞之后,便去酒肆里寻人喝酒去了,后来不知怎的竟然和那一群人去了北门,当时已经宵禁,惹怒了天子的近卫兵,被抓起来了。” “抓起来了?”许萱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大意了,李白被迫离开长安,是早晚的事情,最近他看起来太正常了,似乎一直在努力克制着什么,反而还会安慰她不要再为郝象贤的事情伤心。 “他是该有多失望啊......”许萱似乎能感受到他那时的愤懑和无力,但又无法真正体会到。 “方才我去狱中看了太白兄一眼,很是颓废。”崔宗之叹了口气。 “要关多久,什么时候才能把他放出来?那些人会打他吗?”许萱现在更关心这个,在里面怎么可能过得好! 崔宗之犹豫道:“北门的卫士是圣人亲领的重兵,可以直接向圣人报备,我刚才好歹将他们安抚了一些,这几日不会往上报,但后面......这罪名也没有很大,若是在以前,圣人一句话,太白兄就出来了,现在......” “关几年?若是实在没有办法,花些钱打点一些,好歹在里面过舒服一些,我就在外面等他出来。”许萱做了最坏的打算,得罪了圣人,李白之前又惹了那么多人眼红,这时候落魄了,不知道多少人高兴坏了,不去落井下石已是还算有善心的了。 崔宗之未想到许萱会这般说,不禁动容:“嫂嫂放心,我定然会全力将太白兄救出的。” 许萱说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担心的寝食难安,也不知李白在狱中是否吃得饱睡得足,里面的人会不会打压他欺凌他,她也不好去催促崔宗之,不过崔宗之倒是理解她的心思,每日都会派人去向她报李白的平安。 过了三日,许萱惶惶不安时,忽然听到墨青高兴的来禀告说李白回来了,许萱似乎不敢相信会这么快,忙出去接人。 许是好几日没有梳洗的缘故,李白头发凌乱,胡须也长了出来,身上脏兮兮的,看起来真的是一个落魄诗人了。 崔宗之还在李白出来之前给他换了一身干净一点的衣服,但好像也没有好很多,他勉强笑道:“太白兄回来就好,嫂嫂也莫要难过了。”说完他拍了拍李白的后背,将空间留给二人。 李白脸色苍白,不过几日就明显消瘦,但他强撑着身体的疼痛和无力走到许萱面前,将她拥在怀里:“我没事了,这几天担心坏了吧。” 许萱不敢抱李白,生怕那宽大的衣服下是一具消瘦的骨架,令人心痛。 “嗯,回来就好。” 许萱给李白洗澡的时候,本来李白是不让的,但是他越是这样,许萱就越是怀疑有什么,李白见她这般固执,只得由她去了。 脱了衣服,李白白皙的身上尽是鲜红的醒目的鞭痕,瘦了很多,不过数日而已,想来在里面的日子很难熬,她不知道李白这些天都经历了些什么,但是光看这些伤痕,她就忍不住红了眼圈。 李白背对着许萱坐在桶内,知道许萱一直未动,一定是看见了他身上的伤在偷偷的哭,便转过身拉了她的手,笑道:“这些只是看起来吓人罢了,我得罪了他们,总要给我点教训不是?” 许萱张了张嘴,忍不住道:“再怎么样,你也应该先回家里来啊,跑去喝酒还和那些不认识的浪子鬼混,你......” 李白在里面想了很多,若是之前,或许他会从此一蹶不振,颓废下去。可是想到许萱会因为担心他而每日以泪洗面,他便生出许多懊悔来,不该做那些蠢事的,简直是亲者痛仇者快! “不管怎样,只要你平安回来了就好,再不许这般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许萱又不安的重复了一遍。 “嗯,我答应你,再也不会。”李白握紧了的她的手,承诺道。 第104章 醉里挑灯看剑(一) 开元十七年,八月五日, 李隆基为自己四十岁的生辰举行了格外盛大的宴席, 并以每年八月五日为千秋节。诏令天下诸州宴乐, 休沐三日。 李白离开长安之时, 看到的便是这场繁荣景象, 一如初来长安那日。 王维早先就悄悄离去了, 只让人递给了李白一封信, 内容无不是惺惺相惜,有缘再聚之类的话,前一晚他与崔宗之对酒到深夜, 两人畅聊却总带着几分的遗憾和不舍, 但崔宗之早晚也是要离开长安的,颇有种曲终人散的意味。 “其实那日救我出来的并不是宗之。”李白坐在马车里,将车帘放下, 遮住那些与他们无关的欢宴,“周知辉,娘子可还记得此人?” 许萱只觉得有些耳熟, 便又听李白笑道:“前年他还是邻水县的知县, 没想到今年却在长安见面了, 果然还是元道长神通广大。” 许萱疑惑道:“经你这一说,我倒是有些印象了,他被调来长安了?” 李白点了点头:“现在不知和哪位有交情,竟然能把我从北门卫那里捞出来,看来如今混的也是了不得了。” 许萱笑道:“当年你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忙, 又有元道长的关系在其中,他许是想还你一个恩情罢。” 李白笑了笑,不置可否,想起贺知章,叹了口气:“贺公没有见我,许是对我失望透顶了吧。” 许萱却不这么想:“我觉得,你是做了他久久不曾敢做的事情,又觉得你不应该会是这样的结局,他对你期望太高,既想你秉承内心,又希望你能融入官场,而后出淤泥而不染,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回忆待在长安的这一年,最令李白觉得值得的,便是认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好友,他忽然想起自己在追求梦想中,忽略了许萱的感受,他握着许萱的手,柔声问道:“娘子在长安这一年,可有何收获?” 许萱想了想,笑道:“今年的酒卖的更好了,见识了一些名人,还有,现在的李郎比之前更有魅力了。” 李白眼中带着疑惑:“名人?魅力?” 许萱神秘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李白心内痒痒,刚欲再问什么,眼看着到了城门,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高喊道:“李太白,请留步!” 许萱与李白对视一眼,后面的人很快赶了上来,又听见有人喘着气道:“太白先生请留步,殿下想和您说几句话。” 李白的第一反应是太子殿下,但是现在李瑛还在禁足之中,不可能啊!他带着疑惑下了马车,回身见李玙快马奔来,瞬间到了眼前,翻身下马。 “太白已经决定就此离去了么?”李玙满头大汗,看来是听了消息就急忙跑来了。 李白反而疑惑道:“忠王殿下不在圣人面前献贺词,怎么跑这里来了?” 李玙摊了摊手,示意目的很明显,他真诚道:“若是因为我二哥和父皇的原因,太白大可不必如此灰心,若是太白愿意屈就,可到我府中来,我定不像父皇和二哥那般大材小用,太白可信我一次?” 不得不说,这一瞬间李白还是感动了的,他忽而洒脱一笑:“白自小混迹于市井之中,走了很多地方,从未在一个地方长久过,能结识忠王殿下这样的贤王,白已知足,实在担不起忠王殿下的厚爱。” 李玙上前一步,还想再说什么,李白却伸出手制止了他,道:“忠王向来是最识趣之人,此时的你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在圣人面前,在群臣面前,恭贺圣人万寿无疆。” 李玙却看了一眼马车,低声道:“许夫人曾对内人说,我定是有一番作为的,敢问先生这是何意?” 李白却未曾听许萱提起过,疑惑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也怪不得李玙对自己的态度越发的尊重,他又变成刚来长安时那个风流倜傥的模样:“信或不信,全凭殿下,白这就去了,日后有缘的话,或可还能再见殿下一面,望保重!” 李玙眼看着拦不住人,也没有办法,只得放李白离去。 见李白回了马车,许萱方才听到了李玙那番话,见李白神色并无不妥,似乎并无多少失望的神色,便问道:“那日......在御书房内发生了何事?怎会和圣人起了争执?” 李白似乎毫不在意之前的事情了,笑道:“我知他看太子越发的不顺眼,所以刺激了他几句,也算是给自己的一个了结吧。正好,我们也需要一个离开的理由。” 许萱笑了笑,并不觉得那日的事情有李白说的这么轻松,他现在表现的有多不在意,当时就有多失望。 李白二人也未商量去哪,出了城门便是一路朝东走,时而停下看看沿途的风景,时而品尝一下当地的好酒,不知不觉竟到了洛阳城外。 洛阳城的繁华较之长安亦有不同,甫一进长安时,虽然看起来一片祥和,待得久了便能察觉到百姓那一丝丝的小心翼翼和惶恐不安,也是,就在天子脚下,权势的聚集地,过起日子来确实会忐忑一些。不像是洛阳,一进去便能感觉到那轻松的氛围,那是真正的快活。 “先找一家客栈,不忙走,这里景色宜人,多待些日子也无妨。”李白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对许萱道,“给家里写封信,报个平安。” 许萱发现,李白比她还要更加惦念许氏夫妇,有的地方她想不到的时候,而李白会提前做好,他对自己父母好,许萱当然是开心的。 “好,晚上写信也不迟,我们先在城内逛逛,我看外面很热闹呢。”许萱突然来了兴趣,在长安时尚未如此活泼,也不知是不是心事沉重,但看她这样,李白总是高兴的。 “那娘子等我一等,与店家打听些事。” 许萱便随意四处看看,见周围有些许女子频频回头,窃窃私语不知说些什么,她便也好奇的回头看过去,却见一位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子在街上东张西望,看到许萱时还怔了一下。 许萱不明所以,礼貌的笑了一下,便看向了别处。 “请问这位娘子,白马寺怎么走?” 一道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萱回头一下,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许萱乍以为这人认识自己。她嫁给李白之前,从来没有出过安陆,根本不记得印象里有这个人,况且他容貌出众,只要见过一面,便不会忘记。 许萱回过神来,抱歉道:“这个......我也是初来乍到......” 那人开朗的笑了笑,似乎只是为开个头,好奇的歪了歪脑袋:“原来如此,不知小娘子来洛阳是为游玩,还是探亲呢?” “这是谁?” 许萱还未回答,便听见李白过来问了一声,于是笑道:“是来问路的,我也是第一次来洛阳,要不问一些店家?” 后面一句是对那男子说的。 那男子见许萱与刚出来的男子关系似乎很是亲密,又见那男子风姿不凡,两人站在一起十分的和谐,他眼中小小的失望了一下,而后又恢复了爽朗的模样:“不必了,我走前面去看看。” 李白却叫住他道:“方才店家告诉了我好几处有趣的地方,你要去哪里?说不定我刚好知道。” 男子本就是冲许萱走来,见人家已是有夫之妇,自然也灭了心思,便想着离开了,这般热情,也是他没有想到的,他犹豫了一下,答道:“白马寺。” 李白笑了一下:“真巧,方才店家就说白马寺离这挺近的,前面拐个角就能看到了。” 那男子没想到这对夫妻不禁相貌气质俱佳,还这般好心肠,于是起了结交的心,大方道:“多谢这位郎君,在下不才,姓杜名甫,字子美,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李白似乎觉得这名字有几分耳熟,但也没有细想,笑道:“在下李白,字太白,不必这般客气。” 杜甫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就是闻名遐迩的“谪仙人”,一时间又有些激动。 “原来你就是太白先生?怪不得看起来与寻常人不同,竟然如此......如此......”他忽然觉得想不到什么好的词语来赞美李白,又或者是觉得那些词语都不足以表达他的意思,他激动的快要语无伦次了。 李白只是笑着看他,提醒道:“你不去白马寺了?” “不去了不去了。”杜甫立刻道,似乎想跟着李白二人,又觉得好似不妥,于是改问道,“我读过你写的的诗,真的是太好了,子美做梦都想见先生一面。先生是住在这个客栈?” 见李白点头,他便高兴道:“那我也搬过来吧。” 李白:“......” 墨青在这时提醒了一句:“这家客栈已经满了,没有空房了。” 杜甫:“......” 许萱看他那有些憋屈又有些不甘的表情很是好玩,对李白道:“他很喜欢你,不如改日你们一同去一次白马寺好了。” 见到杜甫,许萱也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毕竟在这里,她见到的人一个比一个更有来头,现在倒也见怪不怪了,只是没想到杜甫年轻时竟然是这样一个俊俏开朗的少年,眼睛里全是对未来的希冀,看见李白时,里面全是灿烂的光芒,又是一个心怀天下志向高远的“李白”啊! 李白为许萱的这番言论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但看到杜甫满眼的期盼,便也能理解了,笑道:“那就先陪娘子几日,子美贤弟不介意等几日吧?” 李白虽然看着年轻俊朗,但现在也快要三十而立了,杜甫此时也不过是十八岁的少年,两人相差十一岁,李白自然要称他一声弟弟了。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杜甫顿时受宠若惊,朝许萱投去感激的目光,他现在心里哪还有最初的那点子心思,现在只放在了李白身上,心想能来这里见到这么一个传奇的人物,老天待他当着不薄! 李白朝他点了点头,便揽住许萱往人群里去了。 许萱回了几次头,对李白道:“那人还在看你,看来很是崇拜你呢。” 李白似乎毫不在意:“不过读了我几首诗。” 许萱笑道:“读诗便能看出写诗之人的性情,你又是随性赋诗,只要是不傻的人,都能看出一些来。” 李白被许萱说笑了,大街上的他也不好调侃许萱,只小声道:“他们看出的都是表象,唯有娘子一人看到为夫的内在。” 许萱迟疑的看着他,见他眨了眨眼睛,先是脸上一红,随即不知想到了哪里,扭过头不去看李白一副吃到荤的模样。 洛阳本地人也比长安的人更热情大方一些,许萱看中了一些具有当地特色的小东西,想着带在路上也方便,回头可以送给家里的人。 第105章 醉里挑灯看剑(二) 之前说好了过几日相约,杜甫却每日都来客栈门口坐着等李白, 早上出门便能看见他, 回来也见他蹲在门外, 不外乎其他, 不过是为了能看“谪仙人”一眼。 许萱见了几次, 忍不住对李白道:“这般虚心好学, 实在难得可贵, 要不你就去见他一面,总在客栈门口待着也不好。” 李白见自己这几日随手写的散诗被许萱整理的整整齐齐,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我能教他什么, 顶撞天子?做个称职的翰林供奉?” 他嘴上说着不在意, 其实心里还是很难受的,许萱叹了口气,道:“不是要你教他什么, 我想他虽然年纪不大,或许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看他倒是有几分李郎年轻时的风范。” “你又知道我年轻时是什么样了?”李白小声嘀咕道, “成天的蹲在门口等着, 也不知道是爱好学习, 还是有其他什么心思。” 许萱耳朵尖,全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无奈的笑道:“他能有什么心思,还不是想能入你的眼缘,与你结交, 这人这么执着,你总不能看着他一直在店外站着罢?我看店家脸色都有些不好了,耽误人家生意呢,不知道还以为这店家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情呢。” 李白不太高兴道:“娘子方才说,他与我年轻时很像?” 许萱歪了歪头:“我猜的,大概是吧。” 李白又道:“娘子可是嫌弃为夫老了?看那什么杜甫年轻俊朗,为夫虽然已近而立之年,但体力可是一点也不必那小子差多少,昨晚上......娘子不是一直在求饶?” 许萱现在觉得这人脸皮愈发的厚了,在人前还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在她面前宛如一个口不遮拦的小流氓了,虽然没有外人在,但许萱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还‘谪仙人’,真该让外面的人好好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简直就像一个怨夫。” 见许萱没有说些好听的话哄自己,李白更加不满,将书随意一扔,起身道:“好好好,我去见见那个什么杜甫,这个时候,应该走了吧?” 许萱无奈的将他乱放的书放回原位,摇了摇头:“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并未如李白所愿,杜甫仍是坐在客栈门口,低头看着地上,手里拿着一根小棍不知在写些什么。 周围路过的人都会朝他好奇的看一眼,完全是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李白盯着众人的视线走到他身边,见他认真的写东西并未察觉,咳了一声。 杜甫像是一下子被惊醒,先是不悦,而后在看到来人是李白时,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一下子蹦了起来,高兴道:“太白先生,你是来找我的吗?” 李白趁机看了眼他在地上胡乱写的东西,是他曾经写的一首诗,久到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杜甫见李白发现,露出羞涩的神情,又听李白面无表情道:“难道不是你来找我的吗?要不是娘子提及,这么晚你以为我会下来?” 杜甫惊讶了一下:“是那位小娘子......”见李白眉头紧皱,立马改了口,“是许夫人吗?夫人真是个善良的好人。” “......”李白不悦道,“你是说我不是好人?”顿了顿,又觉得不对,“你是不是有什么小心思,最好给我收起来,小眼睛也少瞄来瞄去的,老实点。” 杜甫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嘟囔道:“我眼睛不小啊......” 李白不理他,颇有些不耐烦道:“你有什么事,快点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 杜甫也不在意李白对自己的态度如何,好像李白能搭理自己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他讨好道:“我知道洛阳有一处酒馆里的酒味道不错,听说太白先生嗜酒如命,不知尝过没有。” 李白瞬间被取悦了一些,但仍嘴硬道:“我现在已经很少喝酒了,家有贤妻,喝多了伤身,没办法。” 杜甫:“......先生和小......夫人的感情真好。”才这么一会儿已经提了好几次许萱了。 “你知道就好。” 长生酒馆,李白站在门前看着这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好奇道:“莫非这里的酒喝了能长生不老?” 里面的店家听见了,笑着出来迎接道:“非是能长生不老,只要是来喝我家酒的人啊,最后都会如痴如醉,不知今日是何年,待酒醒后会产生已然过去了很多年的错觉,故而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真有这么好?”李白虽然喝过很多酒,但还是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酒外自然还有酒的。 “客观尝尝就知道了。”那店家似乎跟杜甫关系不错,问道,“还是老样子?” 杜甫请李白先入了座,对店家道:“今天不了,先将你们家里的好酒都上来,这位先生可是对酒很是挑剔的,要让他满意,我今日才不算白来,店家可要给我些面子啊。” 那店家似乎对自己的酒很有信心,拍了拍杜甫的肩膀:“放心吧!” 李白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带了一点小期待,杜甫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端,于是便说起刚才写的那首诗:“太白先生似乎很喜欢酒后写诗,别人都以为是酒给了你灵感,我却总觉得先生是在酒后才能一吐为快,肆意畅写,只是我和先生不是一类人,喝了酒很快就睡了,哪里还写什么诗?简直是去做梦了。” 李白为他的自我嘲讽忍不住笑了一下,也小小的心惊了一下,没想到他能看出这么多来,不过几首诗而已。 “你可有写的诗给我瞧瞧?”李白对他生了好奇心。 杜甫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也是他的初衷,便从怀里将自己之前写的诗拿出来,恭恭敬敬的递到李白面前:“写的不好,还请先生赐教。” “赐教倒谈不上。”李白一直不觉得自己能当什么先生为师一类的,他只看了第一首,便觉出这人的才情也是不简单的,不由得抬头诧异的看了杜甫一眼,随即又低头去看其余几篇。 杜甫被李白看的一颗心悬在喉间,恰在这时店家上了酒,缓解了一下气氛,杜甫便立刻朝李白被子里倒酒,道:“先生尝尝,这可是这家酒馆里的镇店之宝了。” 李白随手端起酒杯,一边品读者诗句,一边轻轻抿了一口,舌尖尽是醇厚的酒香味,李白惊讶的挑了挑眉,道:“还不错,倒是没白来一趟。” 杜甫笑道:“怎么会让先生白来呢。” 诗已看完,李白小心的放在一旁,意味深长道:“确实没有白来。” 杜甫此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忐忑的看着李白。 李白又喝了几杯酒,似乎很是喜欢,脸上终于露出畅快的笑容:“好酒,好诗,当不虚此行!” 被“谪仙人”夸赞,杜甫似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又听李白继续道:“你这诗中的远大志向,还真与我年少时差不多,记得我之前的诗也如你这般,只是现在......” 杜甫兴高采烈道:“我最是喜欢先生几年前的诗了,现在的总没有之前的豪放不羁,莫非先生也受了世俗的影响?我还以为先生会是个例外。” 李白想起许萱之前说的那些话,贺知章许是觉得他是那个例外,所以对他抱了很大的期望之后,现在也是莫大的失望,包括父亲也是,觉得他是那个例外,便与李家断绝了联系,他也曾觉得自己是那个例外,只是到头来他才发现,自己不过也是芸芸众生的一个普通人而已,有求之不得,有烦恼有开心,再普通不过。 “哪里有什么例外,想做那例外的代价可是巨大的,只是看你愿不愿意牺牲一些了,时局不待你我,有何办法?”李白见杜甫杯子空了,便替他斟满。 杜甫忙受宠若惊的接了,又问道:“先生可是经历了什么挫折?眼下又要去往哪里?” 这话还真是一针见血,只是他向来也是不怕别人说他什么的,便点了点头,道:“随性而为,走到哪便是哪。” 杜甫便沉默了下来,他所向往的李白应该是个为志向不屈不挠的饱含热情之人,而不是像这样坐在对面,叹息生不逢时。十年后的杜甫方才明白李白此时的感受,当他的抱负一次次不得已施展时,他每每都会想起李白今日的言语,果然这世上,是没有什么例外的,有的也只是命运和时运罢了。 只是现在的杜甫一如十年前的李白,坚信未来的光明,坚信大唐更加繁荣的盛世,坚信自己可以为大唐史迹狠狠地添上一笔重墨。 李白连喝了数杯,忽而放下杯子,叹道:“不能喝的太多,不过今日见子美很是开怀,当得畅饮几杯。前几日你不是说要去白马寺?那便明日一起吧。” 杜甫霎时觉得李白态度转变的太快,一时难以适应,身体却比大脑更快的反应过来,连忙道:“好的好的,早上人会多一些,不如我们下午去,先生喝了酒,也可多休息一会儿。” 对此,李白并没有什么意见,两人互相碰杯,就这杜甫那几首诗说起了以前的事情。 第106章 醉里挑灯看剑(三) 李白半夜时分才回来, 洛阳宵禁之后没有长安那般严谨, 墨青扶着他回来的时候, 遇到几个巡逻的,也装作没有瞧见似的走过去了。 许萱见李白脸色泛白, 心知又喝了不少,不过这也代表着他与杜甫确实有话可聊, 酒逢知己千杯少, 许萱见他开心也舒了口气。 不料李白还记得今日下午的事情,见许萱给自己擦脸, 他使小性子般的扭过了头,小声道:“你还没哄我呢。” 许萱忍不住笑了, 这是真的喝醉了,若是平时的李白,怎会说这样小孩子气性的话来。 “我看你喝了很多酒, 对那杜甫应当是很满意罢?” 李白哼哼道:“本来没想喝这么多的,娘子的教诲为夫一直谨记在心......那小子确实有点本事。” 许萱抿着嘴,看了看李白半眯着的眼睛,柔声哄道:“还在生气?” 李白拿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许萱的表情, 努力板着一张脸,见许萱凑过来亲了自己一下,瞬间开心的翘起了嘴角,施舍般道:“好了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以后莫要在为夫面前夸别的男子, 多看两眼也不许。” “是,郎君。”许萱好笑道,不知道他明日醒来会不会觉得难为情。 李白对许萱认错的态度很是满意,于是将人一揽,道:“睡觉。” 翌日李白醒来后,似乎将昨日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面不改色的接过许萱递过来的帕子擦脸,还率先提起杜甫道:“昨日那个酒馆的酒确实不错,娘子要不要尝尝?” 许萱倒没有多大兴趣,却也不愿拂了他的兴致,于是笑道:“那就让墨青去多买些回来就是了。” “唔。”李白很是满意,似乎觉得许萱今日心情格外的好,他多看了她几眼,疑惑道,“娘子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许萱知道李白醉酒后还会记得发生的事情,也不拆穿他,只笑道:“昨儿个看到一家铺子卖的布挺好看的,今儿个准备去瞧瞧,李郎可是要和杜甫一起?” 李白犹豫了一下,他知道许萱并没有看到什么好看的布,只是让他出去玩的时候不会有心理负担。 “昨日说好今天下午一起去白马寺,不如娘子一同吧。” 许萱却记得这人昨日的醋吃的有多厉害:“我就不跟着你们凑热闹了,没得耽误你们聊人生大事。” 李白笑道:“有什么人生大事可聊?上次见浩然先生时,娘子不也是一起去的?就这么定了,回来的时候再看那什么布也不迟。” 许萱见他坚定便没有再推辞,李杜两大诗人碰面的场景,她也十分好奇。 杜甫昨日喝的也不少,今儿个却还能早早的等在酒店门口,足以看出他对李白有多崇拜和向往了。 “先生,您起来了?”杜甫一见李白,忙高兴的接了上去,丝毫看不出昨夜醉过酒,又一眼看到跟在李白身后的许萱,立刻磕巴了起来,“夫......夫人也一同去?” 李白分明看见杜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奈何现在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刚刚自己说的那么斩钉截铁,现在想想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抽了,觉得和杜甫有话聊就放松了警惕,不过就这样放下许萱自己独自赴约,总是心里过不去。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不是去过一次了么?还不去前面带路?” 杜甫莫名道:“我还没有去过啊,上次还是先生给我指了路,但是后来知道了先生的身份,就没有去了。” 李白被他噎了一下,心情更不好了,摆了摆手:“那就在我们后面跟着吧。”说着,他将许萱拉到自己身前,用自己的半个身子遮住了许萱,将两人隔出一段距离来。 杜甫没有察觉到什么,颠颠地跟了上去。 果然如杜甫所说,下午确实没有多少人,白马寺坐北朝南,宏伟壮观,来者皆叹为观止,几天逛了几个大殿之后,李白不禁唏嘘道:“果然闻名不如一见,子美对佛教似乎很有见地?” 杜甫摇了摇头:“相对佛教,我更喜欢道教,不过两者皆值得尊重,所以每到一处,我都会去一些寺庙和道观里拜访,若是能见到高人,便是我的运气好了。先生可知道元丹丘元道长此人?” 李白挑了挑眉:“见过几次。” “怎么样?”杜甫对李白更加崇拜了。 “确如其名。” “啊......”李白说的这样简单,杜甫反而不知道再问什么了,颇为遗憾道,“不知我日后有没有这个荣幸。” 李白没有回答他,这种事情都是上天安排的,岂是人为?况且元丹丘的行踪向来缥缈,遇到他皆看缘分了。 “先生从长安来,听说圣人的妹妹玉真公主也入了道教,可和她有切磋?” 李白与许萱对视一眼,知他对玉真的印象不好,便替他答道:“也是见过几次,公主性子洒脱,为人豪放,又喜欢道家,我还去过一次她的道观,亦是另一番震撼,杜郎日后有机会,或可去瞧瞧。” 杜甫偶尔听过一些玉真公主的传闻,问起她也是好奇使然,听见许萱最后一局,不大感兴趣道:“还是罢了吧,我怕是没有个荣幸。” 走了一下午的路倒是有些脚疼,见前方有处亭子,便准备去歇歇脚,不料刚进去,便下起了雨来。 “真是天公不作美啊!”杜甫叹了口气,“倒是连累先生和夫人了。” 许萱笑道:“不妨,这雨景也别有一番姿色。” 李白见两人越聊越投机,冷不丁的往两人中间一站,朝墨青道:“带伞了吗?” 朝青却道:“婢子带了,原是准备给娘子遮太阳的,没料到会下雨,只带了一把......” 许萱便道:“那就等等吧,反正也没什么事,杜郎可急着回家?” 杜甫忙道:“不不不,我也是个闲人,并无事情可做,不过写写诗,偶尔喝喝酒,与友人相聚一番罢了。” “倒是和李郎很像。” 李白昨夜已经对杜甫改了观,但这不代表他不介意自己的娘子在自己面前夸别的男子,说一个男人和他很像,岂不是比赞美还要严重了? “哪里像了?我觉得一点也不像。” 许萱知道李白的小性子,只是抿着嘴笑了笑,杜甫却茫然道:“杜某不才,自然不能与先生相提并论的。” 李白微微皱了眉:“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并没有贬低杜甫的意思,奈何却教杜甫误会了,“我现在很少喝酒了。” 这个理由似乎有点牵强,李白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杜甫,怕自己打压了他的信心,又道:“你很有才华,我昨日看你写的那些诗,既有才又有情,节奏把握恰当,乃是上上作。” 杜甫张大了嘴巴看着李白,似乎不敢相信方才的话出自李白之口,怔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激动道:“先生......方才可是夸我的诗是上上佳?” 李白理所当然的点头:“是啊,我昨天也说过了啊,你并不比我差,如何这般没有自信?” 杜甫喜笑开颜:“昨儿个喝多了,后面都没有听清先生说的什么,也不是没有自信,只是这几年都在看先生的诗,对先生很是崇拜,现在见到真人总觉得不大真实,先生又丝毫没有那‘谪仙人’的架子,让我总觉得惶惶然。” 李白好笑的看着他,忽而觉得他与自己年轻时还是不同的,自己经历过一些曲折的黑暗,在他人眼中还堕落过一段时间,而这些都是杜甫没有经历过的,亦或是有着其它的经历,但现在的他看似十分开朗,比自己当年的阴郁,好了太多。 “你比我强,希望我走过的路,你不要再走一遍。”李白如是道。 杜甫似乎对李白的话有些不解,又似乎觉得他对自己抱了某种期许的,怔然了片刻,忽然听许萱惊喜道:“雨停了!” 李白似乎已经从刚才的情绪走出,见杜甫低头思考也没有打扰他,便道:“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 杜甫这会儿跟在后面的时候,比来时安静了许多,到了一家布庄,李白还特意停下来问许萱:“娘子可还要进去看看?” 许萱笑着看了他一会儿,道:“你陪我一起吧。” 李白欣然应允,杜甫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竟也要跟上去,李白回头提醒道:“这就不用你陪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杜甫愣了一下,这才看清店门上的字,不好意思的笑道:“走神了,先生和夫人好好看,改日再聚。” “好。”李白答应的很爽快,和杜甫在一起时,感觉也很舒适,这便是同类惺惺相惜罢? 许萱见杜甫走了,也没开口问,拿起一块浅色的料子在李白身上比试,又道:“你总是喜欢穿这些浅色的衣裳,这次不如试试别的?” 店家见状立刻推荐一款湛蓝色带祥云暗纹的布来,道:“这位郎君看起来丰神俊朗,应当穿什么颜色都好看的,这件款式是我们店里刚刚进来的,这种颜色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驾驭的,我看郎君底子很好,穿上定然气质俱佳。” 李白对此没有什么看法和要求,许萱也不大喜欢听一些店家为了挣钱而大肆夸赞,但她确实还挺喜欢这个款式,料子摸起来也很舒服,便问向李白:“试试?” 李白本想拒绝,又见许萱兴致盎然,只好道:“娘子决定就好。” 许萱便高兴的多买了一些,给自己随意挑了几匹便回了。 许萱似乎很想看到李白穿上这个颜色的衣裳的样子,一回来就准备亲手为他做一件长衫,李白自然不舍得累她,遂道:“花些钱让别人做去就是了,何苦自己来,回头累得眼睛疼。” “我喜欢。”许萱得意道,“李白现在身上的衣裳有几件不是我做的?每次你穿着我亲自做的衣裳,我就特别高兴。” 她这样说,李白也只好随她去了,不过不光许萱高兴,他每次穿着自己爱妻做的衣裳时,也觉得很满足。 许萱说做就做,她做了很多李白的衣服,自然也很清楚他的尺寸,当即便将布匹裁了,她买的多,还剩下一些能做个内衫也不错。 李白躺在床上看了会儿书,突然道:“听说东鲁兖州和齐州有许多隐士高人,不如我们接下来往东鲁走走看看?” 许萱手中的动作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有些事情是不能避免的,而且她也想知道,当李白面对多种选择时,是否还会和现在一样。 “好啊,都听你的。”许萱瞬间没有了兴致,将手中刚刚做了一点的针线好好放了起来。 李白奇怪的看着许萱绕过自己躺在了床里面,疑惑道:“怎么不做了?” 许萱兴致缺缺道:“困了。” 李白探头看了她一眼,忙将书放下,吹熄了灯,回身抱着许萱,一手轻轻拍着哄她入睡,脑子里却在想要不要约杜甫一起呢? 第107章 醉里挑灯看剑(四) 翌日。 许萱醒来的时候就看见李白穿好衣服坐在桌前看书了, 见她醒来, 李白便命人将饭菜端进来。 许萱收拾好自己, 见李白坐在那里等着,便道:“今儿个我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昨儿走的怪累的,今天我就在家里给你做衣裳, 争取早些做好。” 李白道:“急什么, 又不是没有衣裳穿。” 许萱却已经决定了今日不准备出门,她见李白放心不下, 便劝道:“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出客栈, 竟是瞎担心,只管出去玩你的,好不容易遇见个说的上话的。” 李白一想也是, 临走前又吩咐好朝青暮雪好生照看着,又回头见许萱安静的吃饭,这才挂着一颗心出了门。 “昨晚下了雨,今天倒是个好天气, 娘子不打算出去走走吗?”朝青为许萱添了水,她从小跟在许萱身边的,所以许萱什么时候心情不好,她都能看出来,虽然看起来与平时似乎并无异。 许萱却不愿多说,看了一眼窗外, 道:“那就把窗户打开通通风罢,把昨天买的那块布拿来,我看剩下的是不是能做件其它的。” * 李白下了楼,依然看到杜甫等在楼下,便自然的问道:“今日打算去哪儿?” 杜甫想起昨日两人并没有相约,今日却像是说好了一样,也是神奇,高兴道:“听先生的,我虽是比先生早来些日子,却也不太熟悉,不如我们就随意走走?” “也好。”李白从顺如流。 杜甫看了眼李白身后,疑惑道:“夫人今日不一起去?” 李白拿眼斜他:“怎么?我一个人还不能和你同行了?” 杜甫知道李白是跟自己开玩笑,便呵呵笑道:“当然没有,我只是好奇问问。” 二人行至湖边,见许多人在树下乘凉,李白道:“这洛阳的夏季倒是凉快一些。” 杜甫笑道:“哪儿啊,也就这两日,先生来之前这里还是艳阳高照,不过是昨儿个下了雨,今天便凉了一些。” 这样的好天气确实也能让心情更舒畅一些,李白站在树下,微风袭来,阵阵清风吹散了许多积郁在胸腔内的浊气,仿佛焕然一新。 “太白兄?子美贤弟?” 李白惊讶的回头,在这里居然还能遇见熟人? “达夫?你怎么也在这里?”李白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高适,这还真的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原来先生你们认识啊!”杜甫惊喜道,“这倒不用我介绍了,正想把先生引荐给你呢。” 高适也觉得缘分不可思议,笑道:“是啊,我和太白兄早先就认识了,大约有近两年没有见了,我说最近这两日怎么没瞧见你,原来是碰见了太白兄,竟然也不知会我一声,也太不够意思了。只是太白兄怎么来这里了?一个人吗?” 李白道:“和你嫂子一起来的,她在客栈里休息,你又怎么会来此?” 高适道:“四处走走看看,还未到考试的时候呢,现在能遇见太白兄实在太好了,我这些日子写了一些文章和诗句,太白兄可得给我好好提提意见啊!” 李白对此有些抗拒:“我又没有考过,哪里知道这些东西,达夫文采一向卓越,应当是没有问题的,介时不要太紧张就是了。” “到时候我和子美一起,听说太白兄去了长安?如何?” 李白不大想提在长安的事情,只淡淡略过:“失望至极,不提也罢,走走走,我们寻个地方喝酒去,好好聊一聊。” 高适一顿,笑道:“也好,许久不见是得畅聊一番。” “那便还是去上次的酒馆?”杜甫问道,眼睛却看着李白。 “就去那里。”李白欣然道。 * “我准备过两日去一趟东鲁,听说那里的隐士高人许多,还有一些道观,想去参详一番,二位可有同去的意愿?”酒过三巡,李白便提起昨日突如其来的想法,在洛阳待的好几日,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杜甫一脸的“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神情:“当然可以,那地方我也听说过,也生过这个想法,既然先生也有意愿,我们便可一起同行。” 高适却犹豫道:“怕是要让两位失望了,之所以在洛阳逗留这许久,原是有几位考过的学生传授经验,若是我走了.......” 李白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了,理解道:“达夫的前程重要,相聚的日子还有很多,不急在这一时。” 高适露出感激的神色:“太白兄......实在对不住了,两年未见,却不能好好招待你一番,要不你多留几日?” 李白想了想,还是拒绝道:“遇到达夫,确实应该多留几日,只是那几位高人行踪不定,早去说不定多一些机会,总比错过的好。” 李白喜欢道教,这高适是十分清楚的,既然他都这么说了,确实不好阻拦,只得遗憾道:“那就以此酒为太白兄践行了,来日我们再聚。” 李白与杜甫同时举杯,笑道:“能偶遇达夫,又结识子美,白这一趟实在是来的太值了!” “敬这缘分一杯!”杜甫道。 “敬缘分!” * 李白说走第二日便离开了洛阳,谢绝了高适的相送,将杜甫一并带上,雷厉风行的走上了去往东鲁的路程。 许萱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埋怨道:“好歹多待两日也可以啊,那时衣裳都做好了,穿新衣裳上路岂不是更好?” 李白好笑道:“又不是过年,穿什么新衣裳,再说娘子想做,到了那里也是可以的啊!” “又要在车上待好几天。”许萱小声的嘟囔,而后掀开帘子,对窗外骑着马的杜甫道,“这么热的天,杜郎可口渴了?” “谢谢夫人,我热了会去马车里喝水的,反正要在路上待几日,看看沿途的风景也好过在马车里无聊了。”杜甫擦了一把汗,他最喜欢看新事物,所以对未知的旅程还是挺期待的。 李白怕许萱听了也要出去晒太阳,忙劝道:“他一个人在马车里当然无聊,我们两个人,可以说说话,自然是有聊的。” 许萱忍不住笑了,突然发现李白现在越来越不遮掩自己那点子小心思了,揶揄道:“放心吧,就算在马车里无聊,我也不想出去晒太阳,热死了!” 李白顿时放了心,安心的靠在迎枕上,一手缓缓为两人打扇,东鲁离洛阳也并未很远,坐着马车,因着天气热走的快一些,竟不到三日便到了城门外。 鲁地暑气更甚一些,又干又燥,李白突然有些怀念在蜀地的时候了,起码会经常下雨,不会这般炎热。 “这高人隐士不可能大街上一抓就能抓到,该怎么寻呢?”杜甫下了马车,来到城门口,见前方进城的人很少,出城的人倒是很多,果然是要去别处避暑么? 李白闻言也下了马车,烈日照射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他眼中亦闪过一丝迷茫,而后洒脱道:“随缘吧,能遇到是你我的运气,若是遇不到也在常理之中。” 杜甫一想也对,他近来遇见李白之后,觉得怎样都挺满足的,他忽而灵光一闪,兴奋道:“先生,既然你我二人都这般喜欢道教,不如就入了道家,去寻道教的师承造真箓、授道箓,入道教,不枉来这东鲁一遭了。” 李白顿觉是个好主意,总不能白来一趟,两人拍手即合,先去了齐州,那有紫极宫道士高天师,李白慕名许久,奈何只收取了李白一人,杜甫只得另去他处寻师。 李白回来后很是高兴,和许萱说起受箓,看起来比入宫为官要高兴许多,杜甫在一旁是又羡慕又遗憾,不过天下之大,道家这般多,他还是有很多机会的,毕竟李白如今名气这般大,而他还一无所有,就算是按照年龄,也该是李白的。 “要是收两人就好了。”杜甫不甘心道。 李白劝道:“这一次没有授成也没什么关系,你又年轻,以后多来两次,总还是有机会的。” 许萱看着李白十分新颖:“李郎以后就是道士了?” 李白笑道:“怎么样?有个道士的郎君是什么感受?” 见杜甫还在,许萱不好说什么,只不好意思道:“我原来以为道家和佛家一样,都是不能娶妻生子的。” 李白哈哈一笑:“道家从没这些规规条条框着,只要诚心,是同道之人便可。” 杜甫羡慕的看着两人,忽然觉得李白纵然没有施展自己的抱负,但这样的生活似乎也很不错,毕竟这些日子他都看在眼里,李白的快活没有一丝一毫的作伪。 李白还在兴奋的说着受箓当时的场景,又道:“总算是又圆满了一件心事,听说李邕的家似乎就在这里,不若明日打听一下,前去拜访。” 杜甫顿时又精神了起来:“好啊,我也久闻他的大名许久了。” 很久没有见李白这么高兴过了,许萱自然任由他折腾去,衣裳只做了四分之一,她打算在离开齐州之前将衣裳做好。 李白和杜甫每人提了一壶好酒,便走便打听李邕的家在何处,好在李邕的名气很大,许多人都知道这位以文章书法闻名的“李北海”,故而他们很是顺畅的来到了李邕府前。 听说李太白前来拜访,向来喜欢结交的李邕甚是开怀,亲自出门将二人迎接入内,好茶相待,见两人带了好酒,也不客气的收下了。 “昨日听说太白来了齐州,但总归是道听途说,不敢贸然相信,没想到你们今日竟然来看我。”李邕见杜甫气质亦不同凡响,惊讶道,“这位是?” 杜甫便自我介绍道:“在下姓杜名甫,因在洛阳偶遇太白先生,一聊之下甚觉交心,同慕先生名讳,便一起来了此地。” 李白附和道:“子美文采非凡,白初看他亲手作的诗时,亦惊为天人,暗叹实在是后生可畏啊!” “某一见此人便觉非等闲人耳,既然又是和太白交好,定然也是个希世之才了。”李邕捋了捋胡须,他今年已经年过半百,但精神看起来仍然很足。 第108章 醉里挑灯看剑(五) 李邕的府邸充满着书香气息, 到处都是他亲手写的字, 他向来都是以书法闻名, 每逢过寿和过年,都会有人请他来写对子, 只是李邕岂是随便什么人都给写的! 李白边看边感叹道:“太守的字乃举世无双,以前也只是偶尔看过一两眼, 着实令人震撼, 这世间再也寻不到第二人与太守相同的书写了。” 李邕闻言,冷哼了一声:“总是有人喜欢将别人的东西拿来稍加改动, 便说是自己的东西,此举才是令人最痛恶所为。” 这个李白倒是有所耳闻, 李邕平生最厌恶别人学他的书法,喜欢有创新的后生,他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似我者欲俗, 学我者死。可谓是深恶痛绝,便能令人知晓李邕是如何厌恶反感别人学他的了。 杜甫道:“若这世间所有人都有太守这般觉悟,不知能逼出多少杰出的人来,奈何更多人喜欢偷懒。” “正是如此!”李邕不能再认同道, “也不知那些人究竟是如何想的。你们二人打算在此停留多久?” 杜甫略带遗憾道:“若是无事,自然想多待一段时间,只是先前和人约好,恐怕明日就得回洛阳城了。” 李白奇道:“来之前怎么没有听你说?” 杜甫笑了笑:“不想扫了先生的兴致,况且我本也对太守慕名已久,早就想来这里了, 也是兴致所及,一时忘了和别人的约定。” 李邕惋惜道:“本想介绍一位南陵名家的后代与你们结识,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刘祺这个人?他比我小上几岁,几十年来收藏了许多名人名士的字画,你只随意说出一个人的名字,他几乎都有那人的真迹。之前是一直住在南陵,去年才搬来的齐州。” “哦?”李白甚是感兴趣,“那我倒还真有几位的名人的字画想要观摩一二,子美啊,看来你没有这个好运气了!” 杜甫听了更加难受了,但与人相约,定然不能无故失约,那岂是讲信用之人做的事情? 李白见他可怜,也是于心不忍,问道:“若是今日能见一面,你也不必满脸遗憾的回去了。” 李邕呵呵笑道:“那我这就亲自写个帖子,看他今日是否得空罢?” 杜甫忙感激道:“那就多谢太守了!” 也不知李邕在帖子里都写了些什么,那刘祺很快就来了,甚至还带了些字画,皆小心的放在匣子内,亲手抱进来,看起来甚为珍爱。 “文祺来了?还以为你今日没有空闲。”看这两人甚为熟络,应当是尝尝聚在一处。 刘祺笑道:“你都写了帖子了,我哪敢拂了你的面子,这两位就是你曾提起的后生才子?” “正是!” 几人相互行礼介绍后,刘祺将目光从杜甫身上收回,放在李白身上来回打量,甚是满意,他指了指李白的浅色长衫,意有所指道:“在长安待了一年,还能这般素净,也是不容易,我读过你写的诗,都很好,只是没有你亲手写的真迹,若是不嫌弃的话,可否亲手书写一首诗,赠送与我?” 李白忙道不敢:“先生收藏的字画,定然都是出自名家之手,白怎能与那些名人相提并论。” 刘祺却道:“某这一生,最是喜欢你们这些有才之士,我年轻时也写过一些诗,作过一些文章,奈何都平庸无奇,后来索性就当了个收藏家,即便自己作不出来,能每日看着你们写的东西,也是很满足了。” “先生才真是喜欢文才之人,白受教了。” 刘祺又对杜甫道:“后生,你也写一首,待你名气大了以后,我还能吹嘘一番。” 几人哈哈笑了起来,他都这般说了,李白和杜甫自然不好拒绝,只得将自己觉得作的最好的诗写了来赠予他,又得来李邕和刘祺的连连称赞。不过刘祺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今日这一番鼓励的言语,不过数年之后,还真的有了吹嘘的机会了。 刘祺将二人的诗好生放了起来,又将自己带来的前朝名人字画与几人欣赏,李邕看了调侃道:“往常我去文祺那里,也不曾见过这么宝贝的字画,看来文祺还是对某留了一手啊!” 刘祺哈哈笑道:“老东西,这些还是我前段时间去别地高价买来的,我那里有什么你不比谁都清楚,本来也想今日找你,就是给你看这些字画,你倒是先倒打一耙了!” 李白看了这些字画,深觉此行着实太值了,不仅入了道教,又见了李邕,还看到了前朝的真迹,真是不虚此行啊! 刘祺却一直打量李白,道:“太白风姿出众,想来有不少人想要嫁给太白?” 李白先是愣了一下,忙道:“白早先已经娶了妻,成亲已有两年。” 刘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突然道:“可愿收妾室?” 李邕闻言也愣了一下,问道:“文祺可是在说你那孙女?” 刘祺叹了口气,道:“就是她,非说除文豪不嫁,长得丑的也不嫁,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之人?唯今日见了太白,便觉这世间也不是没有这完美之人,只是太白的意思......” 别人不知道,杜甫这几日都是看在眼里的,李白与许萱的恩爱其实能容得进第三人?不用他猜,就知道李白会断然拒绝。 果然,李白顿时冷了脸色,但想来还是顾忌着李邕的面子,没有直接黑了脸,淡淡道:“多谢先生厚爱,白自问没有这个福分,家中贤妻并无任何过失,若是无辜纳妾,恐伤了夫妻间的情分,先生见谅。” 被这般断然拒绝,刘祺的面子自然是挂不住的,一个是自己老友,一个又是自己看好的后生,李邕便做和事佬道:“文祺的孙女,那姿色在齐州可是数一数二的,又整日里在书香气里熏陶,若不是要求太多,文祺也舍不得自己女儿做妾的,太白不如见上一面......”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李白伸手制止道:“白意已决,太守不必多言相劝。” 刘祺也觉得自己唐突了,便道:“既然太白没有这个意思,我等也不会强人所难,能够相识一场,也是缘分了。” 听他这么说,李白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和杜甫告罪:“天色也不早了,就不多加叨扰二位了。” 本以为会留很晚,不料最后却闹得不欢而散,杜甫见李白脸色不虞,自然也不愿留在这里,想来那二人还有话要说。 两人走后,李邕便对刘祺不满道:“你怎么就说出这么扫兴的话了?既然太白不愿意,你看那杜甫如何?” “杜甫是谁?”刘祺道,“他看起来是很有才气,但日后谁又知道呢?我那孙女的脾性你又不是不了解,她哪里听说过什么杜甫,自然是看不上的!” 李邕眯着眼睛,却不赞同道:“这两人,皆非凡俗之人,日后定有作为。” * “先生,不必为了这等下小事生气,想来那刘祺也是看先生有些才气,想要亲上加亲罢?”杜甫跟在后面劝道。 李白慢下步子,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道:“我并非是生气,他看上我的诗,我自然也是高兴的,缘何又说起皮囊一事?说起来也是虚荣作祟。” 杜甫看着李白这张精致的脸,又想起许萱的相貌也非平庸,心想你们这一对估计是看习惯了的,别人看到个长得好看的当然会觉得喜欢,喜美不喜丑也是正常。 “明日你何时离去?”将方才的事情抛在脑后,李白想到将要与杜甫分离,心中不舍,“今夜你我喝个通宵罢?” 杜甫知道李白酒量惊人,苦笑道:“陪先生喝酒,我自然是开心的,但我酒量不如先生,不如能喝多少便多少罢,不好扫了先生的兴。” 李白一想也是,若对着个睡着的人喝酒,确实也没多大意思。 许萱听说杜甫第二天要走,便让店家布置了许多酒菜,也不去打扰二人,她知道两人有许多话要说,看着手中做了一半的衣裳,她忽然觉得自己近来太过于安于现状了,甚至还很少问及李白的想法,离开长安,她是松了一口气,但又觉得日子不可能这么平静的生活下去。纵然他们想要平静,却也不能保证别人不来打扰! 朝青端了茶水进来,见许萱在发呆,道:“娘子,下午咱们见过的那个妇人来了,说是见了娘子觉得面善,想来结识一番。” 许萱不解的看着她:“结识我?不过是无意间碰见罢了......也罢,别人有那等好心,我们又怎好拒绝,快请她进来吧。” 那女子看起来也快要二十岁了,相貌平平,却有一双酒窝,笑起来十分可亲,她手上拿着一个食盒,见到许萱十分亲热道:“下午看见姐姐,总觉得在哪见过似的,思来想去,忍不住冒昧来叨扰一番了。” 许萱本是宰相之孙女,虽然从未因此而觉得高人几等,但对面是来着不明之人,又毫无身份,也未起身,见她称呼也没有说什么,只笑道:“我看你也很面善,你这是?” 女子忙将手上的食盒递过来,半路里却被朝青截住,她才觉出面前这人的身份显然是不简单的,也不敢再唐突,笑道:“我愿是来此卖些针线活的,家中如今只有我和一位老父亲,生计虽然艰难一些,却也没有多少不如意之事,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点心,娘子不妨尝一尝?” 她改了称呼,许萱不知她来的目的,先道了谢,见她吞吞吐吐不知所言,便生了些不耐烦,那女子见状,只得道:“其实不满娘子,这些年来我一直做着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与一位才子相识成亲,还生了一个儿子......”她不好意思的看了许萱一眼,继续说道,“不过是个梦罢了,我也从来没有当回事儿,但最近这两年做的越发的多了,偶尔还能看清那男子模糊的五官,穿着一身白衣,很是.....” 她想说很是英俊倜傥,但总让人觉得像是春.梦一般,这话她从不敢和外人说,连自己父亲都未曾说起过,怕许萱觉得自己不耐烦,只好说明自己的来意:“我每次来卖些针线活时,总会在这客栈里住上一晚,刚才见一白衣男子从娘子这里出来,甚为熟悉......”她看了眼许萱的脸色,又道,“先前去过道观里问过一些道士,也问过一些高僧,是不是因为上一辈子喝的孟婆汤太少了,这辈子还带着上一辈子的记忆,那个高僧说,一切皆有变数,让我不要太过执着,随缘而去。但这梦缠绕我多年,若是不弄明白,我怎能睡个安生觉呢?” 她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许萱却是听懂了,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其实仔细看去,却能觉出她眼眸深处遮不住的惊慌! 第109章 醉里挑灯看剑(六) 这是许萱第一次觉得有些东西把握不住, 她虽然相信自己, 相信李白, 但有的时候还是会有些莫名的情绪,但这一次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害怕了! 朝青看了看那女子, 又看了眼脸色发白的许萱,她虽然有些听不懂那女人在说些什么, 但她口中说的什么白衣才子, 莫不是在说李白? “你这人好生奇怪,自己做的梦和我们娘子说什么, 我们娘子又不会解梦,也不会算你的前生来世。”朝青忍不住说了几句, 见那女子顿时面红耳赤,似乎也觉得这般行径确实很让人不耻。 “我......我只是觉得......”那女子喃喃,羞愤难当, 转身就想逃离此地。 许萱却叫住她,问道:“你姓什么?” 那女子也不敢再回头,只小声道:“奴家姓鲁,闺命宁容......” 话音未落, 李白倏然从外面推门而入,见一陌生人惊了一下,以为是店主妻子送茶水,倒也不甚在意,对许萱道:“这子美,酒量实在太差, 这么一会儿就趴在那里了,着实没意思。” 他接过暮雪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见没人搭自己的话,奇怪的看了许萱一眼,又见那陌生女子也没有离去,一双眼睛却看着自己,顿时不明所以。 许萱恍然想起,按照历史的话,李白此时应该还在安陆,或许早已有了孩子,正是因为前面改变了许多,她忽视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李白这一生该遇见的人,即便是提前了,也不曾错过哪一个。 “这位是?”李白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 许萱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并不在意的笑容来,却不知在他人眼里看起来多勉强:“这位女子先前偶然见了李郎一面,说是与她梦中见到的男子很像,颇觉缘分罢,便想来结识一番......” 李白想到今日遇到的那个刘祺,顿生不悦,问道:“你姓刘?” 那女子见李白和她说话,有点激动又有点不可置信,道:“奴家姓鲁......” “哦。”不是姓刘,那就不是那个刘祺的孙女了,李白多看了她两眼,也觉得有几分眼熟似的,想来是因为长相普通罢,他没有当回事,笑道,“梦境一事本就不可全信,某在年少时还常常做梦,梦见自己身居高位......现在不还是一介白身耳。” 鲁宁容目光灼灼,道:“若是十年来,常常做同一个梦呢?” 李白奇道:“当真有此奇妙之事?先前曾听一位道长说过,执着于同一个梦境,或可也是心魔的缘故,白日里经常想着一件事,晚上便会做同一个梦,若是将此释然,或许那梦便不会再做了。” 鲁宁容垂下头去,小声道:“我并没有觉得那梦有什么不好......” 李白不是什么道行高深的解梦之人,能说这些话完全是想着自己已经是一个道士了,有些问题确实在自己的能力之外,他便淡淡道:“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你不愿从心魔中走出,梦境最后也只会剩你一人。” 鲁宁容倏然抬头看着他:“那里面的其他人呢?” 李白不悦道:“那本就是你一个人的梦,与其他人有何关系,若你执迷不悟,也是与其他人无关的,这话倒是问的自私了,难不成还有人能为你的梦负责任?” 鲁宁容脸色发白,似乎不曾想到会被人说的这么直白,确实无人能为她做的梦负责任,但是她这些年来的执着,同一个梦境里的那一个人,分明就是眼前这个相貌精致的男人,她想过无数场景和结局,唯独没有料到会得到这番决绝的言语,但又辩无可辩。 本身就是一个荒唐的梦罢了。 “是我唐突,叨扰二位了。”鲁宁容无地自容,忍着眼泪夺门而出。 “莫名其妙。”李白嘀咕道,好在他今日没有喝醉,不然更不知会说出什么话来。 许萱没有说什么,上前服侍了李白更衣,听着李白讲今日遇见的李邕和刘祺二人,偶尔应上一两声。李白说了许多,却唯独略去了刘祺欲将他与其孙女拉线的事情,此事已经解决,再说出来也只会增添不快,完全没有必要。 “子美明日回洛阳,我们也走。”李白躺在床上,察觉到许萱的视线,忽然生了离开这里的心思。 许萱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不解道:“我们也走?和杜郎一起回洛阳吗?” “不。”李白在被中握住许萱的手,“我们和他不同路,来此地的最初目的是寻找一些隐士高人,不过想来我和子美没有那等运气,不过却偶然入了道,又拜访了李邕,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也好,我也不想待在这里了。”许萱总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若非是她的出现,那鲁宁容会在既定的时间内遇到李白,与他成亲,两人还有一个儿子,现在因为她的缘故,一切都变了,她虽然觉得有些事情随缘最好,但现在她不得不多想,为什么成亲两年,她的肚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虽然不会刻意去期盼些什么,本想着居无定所,带着孩子也是累赘,她更不想自己的孩子的世界里只有母亲没有父亲,但是......这么长的时间,她现在静下心来想这件事情,莫不是老天对她的惩罚? 李白却想着是不是今天那个女人的缘故,还是有些人将刘祺孙女的事情传到了许萱耳中,他将明显感到不安的人搂紧怀里,轻声问道:“怎么了?你觉得这里不好的话,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 许萱稳了稳心神,明明想说自己没关系,却突然问道:“你想不想纳妾?” 李白怔了一下,将许萱拉开一段距离看她的表情:“你是认真的?还是在试探为夫?” 许萱也不知道怎么就说出这么一句没有安全感的话来,又恐伤了李白的心,他之前不止一次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现在自己这样莫名其妙的质疑,反而会让人觉得无理取闹吧? “我只是觉得,我们成亲这么久了,还没有孩子,是不是我哪里有什么问题,若是你想要个孩子......”说不下去了,许萱十分懊恼,自己都在说些什么啊,她明明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的! 李白歪着头看她,脸上尽是惊讶的表情,见许萱不知是恼还是羞的将头埋进了被褥里,他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原来......娘子是想要孩子了啊?” 被子里传来许萱闷闷的毫无气势的声音:“我没有......” 李白笑的愈发的明快,他隔着被子将人抱在怀里,坏笑道:“既然娘子都说的这般直白了,为夫若是再不懂,那就真的是不解风情了。” 许萱无奈的抗议道:“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到底是她的表达有问题,还是李白理解的脑回路跟寻常人不一样,许萱已经无法思考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了,完全被动的任李白予取予求,折腾到深夜。 第二日李白起的格外的早,意气风发,甚至还在出门前照了照镜子,以前总觉得这张脸偶尔会抢了自己才华的光芒,但现在却觉得,也不是多么坏的一件事情。 反观许萱则无精打采,一到了马车上就开始昏昏欲睡,却又总是睡不好,一双眼睛因打哈欠变得湿漉漉的,靠在李白肩上的脑袋一晃一晃的,十分可怜。 “不和杜郎打个招呼再走吗?” 李白不甚在意道:“反正都不同路,说不说又有何妨,不如让他多睡一会儿,毕竟赶路辛苦。” 许萱闻言不满道:“那如何不让我多睡一会儿!” 李白心情十分好,从一早起来,脸上的笑就没断过:“娘子昨日不是还说不想待在这里了么?早走一刻娘子或许会多高兴一刻!” 什么鬼道理!许萱也不和他争辩,眯着眼睛又睡不着了,索性看着李白发呆,昨天被他这么插混打科的混过去了,但静下来的时候,她还是很不安。 察觉到了许萱灼热的视线,李白嘴角翘起了一个得意的弧度:“娘子莫不是突然觉得为夫相貌很好了?不过你现在发现还不算晚!” 许萱:“......” 方才的情绪又被他打断了,许萱索性不再胡思乱想,来这里几日,其实还不曾认真看一看呢,她掀开帘角看向热闹的人群,这里虽没有长安和洛阳那般繁华,但看百姓生活的倒也不错,所谓知足便能长乐。 街角闪过一个人影,许萱眼角的看到那个裙角有点熟悉,待走过了,藏在后面的人悄悄露出头来,许萱看见鲁宁容一脸复杂的看着他们离去的马车,而后伤怀的低下了头。 许萱回过头看着满面春风的李白,突然想到一个词语:红颜祸水!用在男人身上也很恰当! “昨日那女子说的,我总是记挂在心上,或许她命里确实与李郎有一段姻缘,如今因为我的缘故,使得她原本的生活轨迹改变,不知道她以后......” 李白似乎为许萱这番话思考了一下,道:“娘子想让我纳她为妾?” 许萱诚实的摇了摇头。 李白舒了口气:“那她日后的生活又与我们有何关系呢?” 许萱想了想,似乎那鲁氏跟了李白五年后便因病逝去了,留下一子,依着李白那性子,肯定是将孩子托付他人,所以...... “或许她今后的生活会更好呢?娘子没有想过这一点吗?再者说,我心全在娘子身上,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娘子可还觉得她跟着我会幸福?娘子可还觉得愧疚?” 许萱幡然醒悟,她只想着自己到来的原因让李白的生活改变了许多,也或许并不是坏的呢? 李白见许萱释然,将她搂紧怀里,笑道:“你啊,平时最会劝我想开一些事情,怎么轮到你自己,就开始钻牛角尖了呢?” 许萱不好意思的埋在李白怀里,好像确实是这样,神奇道:“是啊,这还是第一次轮到李郎开解我,不过.....”她声音减小,“昨晚你多看了她好几眼呢。” 李白低头认真听她讲话,不禁莞尔:“是吗?我怎么不记得,许是觉得她看起来......嗯......太过普通了?所以觉得好像见过似的。” “你是说她大众脸吗?我怎么觉得你们虽然才第一次见面,却好像之前有所感应似的!”许萱不满的哼哼,她不相信李白会记住某个路人的脸,分明是觉得有点熟悉! 这还是李白第一次看到许萱吃醋,还是吃的这么明显的,他又高兴又得意:“或许是吧,有可能真的在她梦里见过?” 许萱更不高兴了,埋在他怀里不吭声。 李白将她抱紧晃了两下:“那又如何?总之我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娘子,再也装不下任何一个人,娘子可是觉得为夫平时不够努力,那以后娘子且看我表现就是。” 许萱想问什么不够努力,忽而想起自己昨天奇怪的言语,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其实她并没有着急现在要一个孩子的,因为她觉得现在还不是好的时机,更没有一个稳定的生活给孩子,但是她昨天会有这个顾虑,完全是怕老天惩罚自己独霸李白.......这人倒是愈发的蹬鼻子上脸了! “李郎现在已经很好了......” 似乎到了不平整的路上,马车狠狠颠簸了一下,李白忙将许萱扶好,问道:“娘子方才说什么?” 许萱见他笑的贼兮兮的,扭过头吐了一口气:“没什么,我们现在是朝哪个方向走的?” 李白想了想:“应是朝南走,不过出的这个是东门,不是我们进来时的那个城门,走到哪便是哪罢,娘子可有想去的地方?” 许萱也不知道去哪里,笑道:“那就随便走走看看吧,游历山川河流之间,我前面那么多年,倒还没有近两年走的路多,看的东西多,也涨了不少的见识。” 许萱倒是时时刻刻记挂着家里的,有时候她忘记了,李白也会提醒他,到了某处便会买些当地的特产或者具有特色的东西让人带回家里,既报了平安,又能让家里放心。 “那就随它去好了,什么时候累了,我们便在哪里安家,或者娘子想回安陆,都是可以的。” 马车疾驰而过,只留下一道深深的轮印,以及扬起的漫天灰尘。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到这里可以完结了的样子?→_→【doge】 第110章 醉里挑灯看剑(七) 四天后, 走走停停, 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九江, 李白看着那两个刻在石头上的红色的大字,不知想到了什么, 竟然说要往回走。 许萱不知其原因,见他不欲说也不打算追问, 但她近日来总是食欲不振, 又像是染了风寒,许是天气逐渐变凉, 一时难以适应。 李白见她难受,自然不想她继续在马车上颠簸, 未防病情加重,他只得先将某些私人情绪搁置,令墨青直接将马车朝城里赶去。 连客栈都未找, 问了最好的郎中在哪,便先去了医馆。 “夫人是最近劳累所致,加上天气变幻,难免会染上一些风寒, 不过现在还不算太严重,吃几副药,多休息休息,很快就好了。” 李白听了松了口气,又不禁自责起来,若不是因为他, 许萱也不会这么辛苦,她之前何曾这般劳累过,吃这么多的苦? “就听郎中的,便在此地多休养一段日子,不急着离开。” 许萱没有什么意见,她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头晕,只是小小的风寒,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若说劳累......最近赶路多,晚上倒头便睡,确实不比平时。既然李白都这么说了,索性就寻了个小院子赁了下来,打算多住上几日。 李白略懂些药材,抓药便亲自去,生怕某种药材多了或者少了,让许萱无缘无故受冤枉罪,最好能快些好起来,她每日里精神不佳,李白也没有做其它事情的心情。 天气渐冷,他身上穿着许萱前几日刚刚做好的新衣,湛蓝色的长衫十分显眼,加上他本就出众的相貌,走在街上简直是赚足了许多人倾慕以及嫉妒的目光,但李白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又好像没有发觉一般,仍然面无表情的朝前走着。 “我怎么觉得那蓝衫男子有点面熟?” “你见谁都面熟!” “不不不......我觉得他与李十六郎很像,你不觉得吗?” 李白脚步一顿,听见另一人似乎有所察觉,便快速离开,回到家中,见许萱坐在院内和朝青暮雪说这话,不悦道:“怎么出来了?郎中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许萱叹了口气:“这几日待在屋里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看到李白手上提的药包,不情愿道,“我已经好了,不用在吃药了。” 李白将上面最小的纸包拿出来,笑道:“给你买了蜜饯,喝了药赶紧吃一个,准不会苦的。” 见朝青和暮雪低头小声笑了,许萱不好意思的接过来,嘀咕道:“我不是说我怕苦......” “李郎近来总是陪我在家,着实憋闷,现在我无碍了,你也出去走走,或者能遇到什么志同道合的友人也不一定。” 李白却道:“不用了,在家多陪陪娘子挺好的,以前总是和三五好友出去喝酒,时常冷落娘子,是为夫的不是,这便要下决心改正了。” 许萱却有些奇怪,他虽然经常和一些友人出去喝酒,但也会安排时间在家陪她,或者两人一起出游,但是最近李白除了买药,再没有踏出门半步,这让她很是疑惑,本以为是她生病导致李白内疚的原因,看来并非仅仅如此。 但她也不会逼他做什么:“你不觉得闷就好。” “举案齐眉,每日里与娘子早起画眉,饭后看书,晚上下棋,怎么会觉得闷?只要娘子不会每日里看我这张脸感到厌烦就好。” 许萱贫不过他,便不再多说,他觉得好便好,但眉宇间似乎总有什么烦恼,他不想说,许萱自然也不会催问他。 只是自从李白那次买药回来,便时不时的有人出现在他们家门口张望,偶尔被发现时,便说是邻居,还时常送些东西回来,倒也没有多贵重,都是些生活上的琐碎之物,譬如纸笔一类的,但俱是上上佳,很符合李白的口味,看来那些所谓的“邻居”对李白的爱好很是了解,偶尔也会送些金银珠宝来,似乎连带讨好李白的同时也在讨好许萱,但自那以后也没见那人在隔壁走动过,反观李白看着那一堆东西,脸色越来越黑。 许萱不明所以:“这邻居也太热情了些,只是他们怎么知道李郎喜爱读书写字呢?倒是会投其所好。” 李白不悦道:“管他们作甚,这些东西也都丢出......算了,收起来吧,别堆在眼前,没得碍事!” 见李白很是反感,朝青看了眼许萱的脸色,便将那些东西都收了下去,但是东西太多,若是哪日离开,估计要多雇一辆马车了。 “别人总是送我们东西,若是不回礼,是不是显得我们不懂礼数了?”许萱试探的问道,“不如我等下便让朝青陪我去店铺里看看,买些东西送回去,我们出门时除了钱和书,能不带的都丢在家里了,没有好东西可送的。” 李白低头沉思了片刻,猛然起身走到院门口,将门打开,门外正站着一个小奴,见李白来势汹汹,可怜巴巴道:“小奴路......路过,不小心惊扰了郎君......” 李白深吸了一口气,见许萱跟了过来,放松了神情,但语气仍然很僵硬:“回去和你家主子说,若是想见我直接来就是,不必做这些无用的事情,东西也都拿回去,我们不需要!” 他说完便又猛地将门关上,不给那小奴任何解释的机会,许萱一脸呆怔,而后恍然发现李白原来知道那个所谓的“邻居”是何人,莫非......是以前的仇人?许萱小心的看着李白的脸色。 李白察觉到自己吓到了许萱,忙搂着她往屋里走,尽量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安抚道:“没什么事,阿爹之前的生意在这一片很是壮大,我在想是不是他此时也在九江,或者是......家里的其他人。” 家里的其他人也是李白的亲人,许萱第一个念头便是应该登门拜访,但是李白明显是不想和那些人有过多的瓜葛,又或者是......抗拒那些人的亲近? “若是阿爹在,我们总该去看看他的。”许萱对李客的印象一直很好,而李客对她也是没的说,比亲生女儿还要好,而且在长安的时候,李白已经对李客释怀了很多了,不知现在又是出自什么原因。 李白也不大确定:“我只是猜测,他也许不在,就算我们要登门,也得知道人家的门在哪不是?况且我刚才和那小奴说了,他们若是真想见我们,自然会找上门来的。” 许萱一想也是,便不再纠结了。 只是等了两日都不见人上门,许萱想是不是他们想多了,也许李客根本就不在,只是有人受他所托,若有一日李白来了此地,定要好生照顾。 刚这么想了,第二日便有人来敲门了,墨青开了门,忙向李白夫妇禀报,许萱第一时间去看李白的表情,见他并没有表现的多么欣喜和激动,她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但面子上还是要做足,许萱一脸好奇的看着外面,没有见到李客的身影,却见两位男子带着两位妇人走了进来,一脸的局促和小心翼翼。 原本坐着的李白也站了起来,几人相顾无言,明显感觉得到那几人愈发的紧张,许萱反而放松了,率先开口道:“都站着做什么,快坐下罢,暮雪,快上些好茶来。” 李白闻言复又坐了回去,他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却能感觉到众人都在看着自己,却不慌不忙的接过暮雪递过来的杯子。 还是那位年龄稍长的男子打破了沉寂:“原来听人说城里来了一位‘神仙’一般的人物,又说长得有几分像十六郎,便猜测会不会是你,没想到还真的是你,真的是......” 他不停的感慨,忽然觉得这般自言自语会惹人烦,又急忙闭了嘴,明明看起来是一个市侩无比的商人,应该最会处理关系才是,此时却看起来笨拙无比,倒是和李客有点相似,原本许萱就觉得他长得很熟悉,顿时恍然大悟! 被称为十六郎的男子倒是比年长一些的随意一些,笑起来十分亲和:“相别二十几载,大哥甫一见到二哥有些激动,便有些口不择言了,二哥莫要见怪。” 是了,许萱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这二人便是李白的大哥和三弟,怪不得她总觉得那个年长的男子很像李客,而那个年轻一点的又有几分神似李白,却又和李白完全不同的气质,毕竟一个浑身都是书香气息,一个都是铜臭味,从小到大的环境不同,两人的性格也会不同,不过李璠的相貌较之李白也差的很远。 忽然被人称为二哥,李白仿佛瞬间被拉到了二十年前,好似这么多年都未曾变过一般,心不由的软了几分,神情也缓和了一些。 “他一向如此。” 即便只是这么几个字,那兄弟二人仿佛小孩子被先生夸赞了一般,激动不已,明明兄弟分离与他们并没有错,却好像他们当年抛弃了李白,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现在来寻求原谅,李白能同他们讲话,已经很知足了。 李密稳了稳心神,讨好道:“过年的时候听阿爹说在长安见过你,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没什么,出来走走。” 见李白不欲多说,李密也不敢多问,和李璠对视一眼,高兴道:“知道你来了,一直不敢打扰你,便又不能全然当做你不在,只好装作邻居给你送点东西,可还都用的上?若是不喜欢,我再去买些更好的来。” 李白与许萱对视了一眼,嘴角一扯,当是笑了:“不用麻烦了,这些东西我一向是不缺的。” 李密呵呵道:“不麻烦不麻烦的。”商人惯会察言观色,见李白偶尔会看许萱的脸色,便察觉自己这个弟妹不简单,便问道,“也不知弟妹喜欢什么,便让你嫂嫂挑了些好的,若是不中意,大可去店里来,城里有许多店是咱们家开的!” 许萱顿时有种入了豪门的感觉,李家真的好有钱啊! “谢谢大哥,我很喜欢!” 见许萱这般好说话,也丝毫没有见外和瞧不起他们的神情,与李客说的一点也不差,李密比刚来时放松了不少,指着一同跟来的两位妇人道:“这个是你嫂嫂,这个是弟妹,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都只管说,不必见外的。”他又看了眼屋里的摆设,对李白建议道,“住在这里会不会不大方便?家里很大,还有很多空房,不如搬家里去罢?平时相互照应也方便些。” 李白喝了口茶,闻言道:“不必了,搬来搬去的麻烦,想来你们住的也不远,走动起来应该也不难。” 见他拒绝,却又愿意走动,李密很是满足,便也不再强求。 李璠见大哥说了一大堆之后不知道再说什么了,站起来走到李白身前,像小时候那般靠在李白背上,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好久没见二哥了,前几天偷偷瞧见二哥的时候我还哭了呢,我看见大哥的眼睛也红了,这么多年没见,今晚总得好好喝上几杯罢,二哥你可不许赶我走!” 李白笑了起来:“论喝酒,你是如何都比不上你二哥我的!” 李璠被他爽朗的笑容怔了一下,而后不服气道:“谁厉害今晚试试不就知道了,大哥,我今晚就住在二哥这里了。二嫂不会介意吧?” 许萱见他很是讨喜,李白也比一开始欢快了很多,笑道:“当然不会,我这就让人把房间收拾好!” “二嫂真好!” 李密虽不愿扫兴,但想来平时教训李璠习惯了的,佯怒道:“你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要动不动就不着家,和家里人可以,和外人断不能这般没有顾忌!” “知道了知道了,成天就会唠叨!”李璠不耐烦道。 第111章 醉里挑灯看剑(八) 兄弟相聚, 虽隔了数年, 毕竟年龄相差不多, 倒也能聊得起来,只是无外乎都是关于小时候的, 李密很是小心的看着李白的脸色,生怕说到某处惹了李白不开心, 他们李家唯有李白算是出了头, 现在虽然还没有做官,但已经名气这么大, 日后飞黄腾达也是指日可待的。 李密这么想着,也为李客和李白高兴, 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对李璠道:“咱们家里总算要出个当官的了,你我行商数年, 腰里再多的钱都抵不上当官的一句话,受了多少憋屈,现下眼看着就要有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李璠酒量稍微好一些,他看了眼没有说话的李白, 提醒李密道:“胡说什么呢,二哥就算有成就,也是他自己的,我们也不能仗着又二哥在,就胡作非为,好生过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李密被他一说, 忙清醒了不少,见李白并没有露出不快,应和道:“三弟说的是,你年纪小些,倒是比哥哥还看得明白,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李白莞尔一笑,道:“三弟说的好,二哥我正有此打算,为官虽好,能为百姓为苍生做些事情,但有些时候是真的不能强求,还是正经过自己的日子好。” 李密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来:“是不是仕途上有困难?为兄有什么能帮你的?” 李白看着这两个兄弟一个比一个紧张的看着自己,忽然又有点后悔不该在长安时那般任性,但是自己已经与李家脱离了关系那么多年,说到底不就是为了能够进入官场,一展宏图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最后结果如何,也和他们无关了不是吗? 李密见李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以为在长安过得很不如意,毕竟出身比不上别人,他也能理解,安慰道:“要实在不行,就回家里来,别说你一个人,就是十个人,为兄也养的起。” 李璠本也想安慰一番,听李密这番话不禁笑了起来,李密对外人很是精明,对自家人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全是好心,却说得让人不大喜欢。 “哪里是二哥不行,你我离得这般远,都能听到许多人称赞二哥的才华,当然不是二哥的问题,肯定是官场过于算计,不适合二哥罢了,现在听长安来的人说,圣人是越发的重用李林甫了,以后谁想入长安里混,少不得巴结着点此人了。” 李白有所耳闻,只是离了长安便不想再为那里的事情烦恼,现在听见李璠这番话,更加确信了当时离开长安是对的,李隆基的志向在被现世安稳逐渐消磨,李林甫继续在一旁吹捧下去,大唐的未来堪忧啊! “不是听说最近有个叫张九龄的要进长安当宰相了,此人还是之前张说向圣人推荐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李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商人消息最是灵通,最主要的是那些官员觉得他们没有威胁,故而会无意间透漏出一些消息来。 “张九龄?”李白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却没有很深的印象,希望此人能牵制住李林甫罢。 “哎,我们兄弟相聚,说那些做什么,二哥,打算在此住多久?”李璠岔开话题,看向李白。 李白道:“会多住上些日子,你二嫂她前些日子身体不适,郎中说不宜劳累,说来也是我不好。” 李密见他们夫妻感情这般深厚,既意外又欣慰:“那就多待些日子,若是不想走了,在这里定居也是不错的。对了,阿爹过段时间会来......” 李密不知道李白与李客之前是否还有隔阂,但看李客之前所说,应该不至于过度排斥,而且看许萱的样子,虽然贵为宰相孙女,却一点官家的架子都没有,很是平易近人。 李白对此没有任何异议:“若是无要紧事,应该会待到他来之后,至于长久居住......暂且先不考虑。” 他能这么说,李密已然放心了不少,与李璠开始肆无忌惮的喝了起来。 幸好这个小院子的空房多,他们人少,不至于没有地方给李密二人住,看那两个妇人,这两兄弟对自己的妻子倒还是很尊敬在乎的,许是与李客的教导有关。 李氏三兄弟皆酩酊大醉而归,派墨青将那两兄弟扶进房间,许萱拿了帕子给李白擦了擦脸,看他清醒了一点,问道:“要不要喝点水?” 李白却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许萱,他脸色泛白,衬得眼尾愈发的红润,好像哭过一般,许萱却知道他今晚喝的很多,应是毫无顾忌的,只是不知是因为兄弟重聚太过于激动,还是想起了以往不好的事情...... “我一直都很想他们......”李白哑声道,“但是我不能说,这些思念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安慰,反而会让我活得更加的沉重,觉得无法呼吸。” 许萱眼睛一红,她知道此时不需要去安慰或者劝解什么,她要做的唯有倾听,李白是真的醉了,又或者是趁酒后一吐多年的心事。 “若是之前说完全不恨阿爹,那是不可能的。”他苦笑了一声,一只手紧紧握着许萱,似乎身处无依无靠的一叶小舟之上,周遭尽是无边无界的迷雾,“有时候也会害怕他们靠近我,我没有讨厌与他们接触,更不会觉得他们商人的身份使我仕途艰难,我只是觉得......那应该叫做抗拒罢,为了他们的志向,以及我自己的抱负......所谓亲情,不适合我。” 他语不成句,许萱却是理解他的,一手被他握住,另一只手边抚摸着他的手背,使他渐渐放松下来。 李白声音渐低:“清醒的时候我非常理解他们,也知道他们心内并不好受,只是偶尔会在醉酒后生出些许的怨怼来,更加怨恨的是我自己,不管是外在的任何原因,出身也好,时运也罢,总归是我不够好,所以现在还是和原来一样。” 许萱最看不得李白低迷的时刻,就像是被抛弃的幼犬,孤独又无助,但他却不自知,会在清醒过来后继续竖起那个坚硬的保护壳,将自己柔软脆弱的内心包裹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我觉得李郎和之前大不相同了呢。”许萱低声在他耳边呢喃,“不管是一年前的李郎,还是两年前初遇时的李太白,变了很多很多,眼界也越来越宽广。也许李郎自己没有发觉,但是你想想当初的一些人,是不是将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呢?” 李白恍然望着床顶的纱幔,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一笑:“所谓眼界宽广,不过是一些事情看开了罢了,不再像最初那般执着,其实我倒现在都不知道,究竟应不应该继续执着下去。” 许萱躺在他身边,靠在他肩膀上,柔声道:“无论什么决定,只要李郎日后不后悔,我都陪在你身边,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情,我们都一路走下去,就算是我们走的路,别人从未走过,大不了做那第一人,也是乐趣无穷的。” 李白胸前起伏逐渐变得急促,似乎被许萱这番话重新激励起来了斗志,他将许萱紧紧搂在怀里,原本迷茫的神情逐渐坚定起来。 “娘子说的是,没什么好怕的,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 李密与李璠在第二日醒来之后,便急急忙忙回去了店里,家大业大,闲的时间便没有那么多,也怪不得人家那么有钱了,许萱心想。 只是一到了晚上用膳的时间,那两兄弟便会准时来到他们的小院,嘴上一边说着会不会叨扰,一边又继续来蹭饭,似乎很怕李白不声不响的离开似的。偶尔忙的来不及通知一声,便会带着饭菜来一起吃,比以前倒是热闹了很多。 李白对自己这两个兄弟的热情很是无奈,连偶尔看书写诗的时间都要被占用了,明明没有酒量的李密还高喊着陪二弟喝酒,结果不到片刻便醉的率先睡去了,好在李璠的酒量还行,只是也撑不住每日这般。 “二哥的酒量怎么这么好,只记得你小时候爱偷阿爹的酒好,没想到现在倒成了酒仙了,二嫂,平时二哥也是这般吗?” 许萱无奈的看了李白一眼,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他以前喝的比现在还要过分,你是没有瞧见,如今还是好的了。” 李璠啧啧奇道:“二哥喝了这么多酒,也不见身体发虚什么的,定然是二嫂平时给二哥滋补了许多。” 李白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不悦道:“胡说什么,谁说喝酒一定会发虚......莫要在你嫂子面前胡言乱语,你二哥我身体好的很!” 李璠见李白要翻脸,倒也不怕,只抱歉的冲许萱嘿嘿的笑,傻傻的挠了挠头。 许萱给这兄弟两人倒了酒,正打算离开不妨碍这俩兄弟聊天,又被李璠叫住:“嫂子,这几年,多亏你照顾二哥了,辛苦了!” 许萱看了兀自喝酒的李白一眼,莞尔道:“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况且我们也是彼此相互照应......一家人,说这么见外的话作甚么。” 李璠听到一家人这三个字,顿时感动的湿了眼眶,哎了一声,转过头和李白酒杯一碰,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第112章 醉里挑灯看剑(九) 李客比想象中来的要早一些, 似乎是一早就知道了李白来的消息, 竟是直奔他们租赁的这家小院里来。 因贸然到来有些突兀, 大儿和小儿也不在身旁,他在门口徘徊了一番, 想着自己儿子与自己不过一墙之隔,见个面还要这般犹豫不决, 不由得叹了口气。 墨青抱着一大捆纸回来, 见门前有一辆马车,车前有一人走来走去, 不知是什么来头,顿时生了几分警戒之心, 放轻了步子仔细瞧去。 李客正一筹莫展,倏然见儿子的小奴回来了,如同见了救星一般, 连忙道:“你家主子在不在家?” 墨青一看是熟人,还是李白的父亲,忙行礼告罪:“方才没有认出您来......李郎和娘子都在,小奴这就进去禀告一声, 您快进来歇歇脚罢。” 李客抬起脚,想了想还是收了回来,犹豫道:“算了,你还是先知会一声的好,我这次来的太过于突然了......” 墨青心想哪次见您不是突然的,不过既然他都这般说了, 便只好道:“那有劳您稍等一下。” 李白正看着许萱手抄他之前的诗,说起来他作过的诗太多,大多还是在酒醉之后,所以一些他自以为不是特别好的便随手一扔,早就忘在脑后了,也就许萱整日里跟在他屁股后面将这些诗捡起来,一张一张捋平存放好。 “这张都不知道是两年前还是三年前写的了,被墨青压在了箱底,你是怎么找出来的?”李白看着自己都没怎么印象的一首诗,关键这诗应该是在认识许萱之前写的,这也能被她寻到好好放起来,李白感到很是神奇。 “早就发现的了,你的东西都是随手就扔,这习惯很不好,都是佳作,不可这般随意对待,我将遇见你之后和之前的诗都分开放了,先前都是墨青给你整理的,只是他也是个粗心的,也没有按照年份先后排,只随便放在的匣子里,听说还弄丢了不少,我便拿出来好生放着了。” 许萱将自己手抄的那份拿起来看了看,她的字如其人,娟秀细致,李白的字本就狂放一些,醉酒之后更是不羁,倒也很是和他人相符合。 墨青看了眼和谐的二人,本不该此时进去打扰,奈何外面等着的人是李白的父亲,只好硬着头皮垂头走进去禀告。 许萱倒是比李白还要高兴,忙道:“那还不快请进来.....不,我们亲自过去迎接罢,阿爹也不容易。” 后面软软的一句是在对李白说,李白早在许萱的安抚劝慰之下对李客的态度改善了许多,想起这几日和两位兄弟喝酒聊天,大部分还是聊得商家的事情,便知道为商也是很不容易的,有许多东西都是钱买不来的,比如亲情,比如未来,再比如......一些官位。 李白没有什么意见,任由许萱给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裳,迈步朝门外走去。因为觉得在此住不长久,所以小院子也没有什么前院后院,他们带了两个婢子两个小奴,统共也才六个人,所以空房间还是很多的,故而李密两兄弟才常常来住,一副普通人家的温馨模样。 门被打开,许萱一眼就看到既惊喜又带些犹豫的李客,比上次憔悴了些,她看到李客身后的马车,心道应是紧赶慢赶的跑了一路,直奔李白这里来的罢。 见李白别扭的没有吭声,许萱先行了礼,道:“阿爹一路辛苦了,快进来喝点水歇歇脚。” 李客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二儿子会亲自出来接自己,顿时湿了眼眶,心里想着许是又是这个好儿媳的功劳了,于是看向许萱的眼神愈发的和蔼慈祥。人都说娶妻娶贤,还就李白是三个儿子里最有福气的。 李白见李客没有动静,想看自己又不敢明目张胆的看,便生硬道:“快进来罢,外面有风,小心上了风寒。” 这般关心他,李客几乎都要老泪纵横了,忍得辛苦,在他人没有看过来的时候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湿意:“我这把硬骨头,哪会这么容易生病。” 院子在李客眼中小的可怜,他是商人,虽没有什么权势,却从未在生活方面委屈过自己和家里人,想起自己随便一个院子里的养鱼的池子都比他们的院子大,不禁愈发的心疼起自己儿子来。 “九江有好几处咱们家的院子,人不多也住不来,好几处都还空着,不如你们搬过去吧,好歹也有点人气。”李客小心道,生怕伤了儿子的自尊心,又怕李白会不想与他们一起生活,便想着让李白自己挑一处。 “不必了,这儿挺好。”李白断然拒绝,他若是嫌弃这里或者囊中羞涩,早就在李密提起的时候住进去了,还会等到李客来再次劝他?他与许萱都不是挑剔之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要许萱不觉得委屈,他怎么样都好。 李客知道这个儿子向来最有注意,又多年不在身边,自然觉得自己没有多少管教他的资格,只得住了嘴,或者日后从许萱哪里慢慢劝说,只要李白不急着离开就好。 请李客入了上座,许萱亲自给李客倒了茶:“阿爹一路风尘仆仆赶来,不知道会不会影响那边的生意,李郎本就打算在此多待一些日子的,我们还没有在这里好好走一走看看景色呢。” 许萱竟然会主动问起生意之事,李客和李白皆是一脸的惊讶,虽说有些权贵不会瞧不起商人,但对行商之事还是打心底里鄙夷的,不过是个谋生的手段,挣的钱再多,只要有些权势的人,稍微做些手段,他们就能彻底断了财路,或者直接变成一无所有,但当官的也爱钱,也要用钱,所以也知道,没有这些商人敛财交税,光靠百姓那点子税物,他们的俸禄估计会更少的可怜了。 也有真正对生意感兴趣的,但在这个朝代......得有多少喜欢才能义无反顾的去做?而他们这些商人,还不是为生活所迫。 “那过些日子让你嫂嫂带你出去看一看。”李客避而不谈他行商方面的事情,“这里还有一些高人道士,只是他们寻踪缥缈,没有几人真正见过罢了。” 李白顿时生了兴趣,但却忍住没有说,一直关注他的李客怎么可能错过他眼中明显闪过的光芒,于是说起了那些高人道士的来历已经传言,李白虽然搭话很少,但显然很感兴趣,李客便如同得到了鼓励一般,说的更加起劲了。 许萱欣慰的看着这父子二人,心想总算有些共同话题可聊,不用她带动冰冷的气氛了,不过她刚才是真的对李客做生意感兴趣,她想知道李客到底是怎么将生意做这么大的,若是以后还有机会回去......那她岂不是也能...... 但这也只不过是想想罢了,来了这么久,她不可能再回去了,也回不去了,这么多年,那边早就当她死透了的吧,其实若不是偶尔记起一些穿来之前的事情,她真的以为那是她的前生,或者是......做的一场遥远的梦。 李客没有待太久,许萱留他住下却被他拒绝了,李白也没说什么,只是心情看起来不是特别好,晚上没有吃多少,却在许萱耳边嚷嚷着要吃她亲手做的东西。 许萱无奈,来到这里她的厨艺几乎没有用武之地,这么多年早就生疏了,李白晚上自己喝了不少,但相比平时算是很少的了,却拉着许萱耍起赖来。 “饭菜一点也不好吃。”李白一手托腮看着许萱,一手勾住她的手指轻轻晃动,“还未尝过娘子的手艺,不过看娘子这双手......应是没有做过那等粗活的。” 许萱却觉得饭菜尚可入口,他们只有六人,于是做饭的活便落在了朝青身上,偶尔墨青会帮忙烧个火,倒还真是有种身处乡下的感觉,不过在此之前墨青什么累活都是做过的,朝青生在豪门的婢子,比一般的小姐还要金贵,却一点落差也没有,只是今日突然被李白嫌弃,一张俏脸红了起来。 “是你嘴变挑了吧。”许萱没说什么,知道他心里一直都很不痛快,便起身道,“我试试吧,就给你简单下个面好了。” 朝青瞪大眼睛看着许萱,她是从小服侍许萱的,何时见过许萱进厨房,更别说下面了! “还是婢子来吧......” 许萱制止道:“不用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朝青不放心,当然要跟在一旁看着,许萱手生,刚开始还有点手无足措,但后面渐渐的就有了感觉,毕竟在此之前,她都是独自一人居住,饭菜自然也都是自己来做,手艺虽比不上一些大厨,但还算是美味。 “别烫着了,娘子,还是婢子来吧......也不知今日李郎怎么了,这些日子都是婢子做的,之前也没说难吃,怎么突然......” 朝青很是委屈,许萱忙中抽空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双眼睛都红了,忙安慰道:“我觉得还不错啊,李郎应该是心情不好,他从长安出来一直都有些介怀的,只是嘴上不说,现在又遇亲人重逢,却是他落魄的时段......我这样说你懂吗?” 朝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难过的抹了抹眼泪。 暮雪从小懒一些,除了照顾许萱也没有学过其它的东西,便道:“虽然没有家里的张叔做的好,但我吃的还挺好吃的......诶,好香,没想到娘子也有这般好手艺。” 可惜许萱做的东西她们只能闻闻,却是吃不到的,许萱亲自端到李白面前,朝青暮雪以及丹青墨青都眼巴巴的在一旁看着,那味道很香,就连因等待又多喝了数杯的李白都睁大了迷蒙的双眼。 第113章 醉里挑灯看剑(十) “娘子......亲手做的?”李白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他刚才也只不过是随口一说, 过后便后悔了, 没想到许萱还真的做出来了,似乎......还挺好吃的样子! 许萱将那碗面推到李白面前, 笑道:“李郎尝尝如何,很多年没有做过了。” 闻言暮雪奇道:“娘子何时下过厨的?婢子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她来之后确实没有下过厨, 只得说:“又一次你们回家探亲的时候, 我跟一个厨娘所学,倒是记了很多年。” 她们二人几年前确实回过一次老家, 听许萱这么说倒也没觉出不对来。 李白先是闻了闻那碗面,又将许萱的手拿出来察看了一番, 见许萱仍然是那一双纤纤玉手,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好奇:“娘子没伤着就好,竟然真的亲自下了厨......是我无理取闹了, 只是没想到娘子竟然还有我未曾发现的优点,说,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许萱笑道:“这次真的没有了,唉, 本想着留一手的,被李郎误打误撞的又知道了。” 李白一脸怀疑的看着她,提箸尝了一口,见无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他夸张道:“太好吃了,娘子竟然有这般好手艺。”顿了顿, 他将嘴里的面咽下,摆手开始赶人,“你们都在一旁看着做什么,难不成还想让娘子做给你们?” 好大的酸味,连闻一下都不行了,四人在心里悄悄翻了个白眼,默默地出去了。 许萱看他这样实在好笑:“真的这么好吃?” 李白刚才趁许萱不在又多喝了几口酒,一肚子的水,这面又做的好吃,都没空搭理许萱,几大口将面吃光,他砸了咂嘴,回味道:“真希望天天吃到娘子做的饭菜,却又舍不得娘子做这等粗事,罢了,娘子改日教教我好了。” 许萱惊奇的看着他:“都说君子远庖厨,李郎竟然想要亲自下厨?” 李白看着眼前跳动的烛火,笑道:“此乃闺房之乐,我愿为娘子如何,又关其他人何干!” 不论真假,许萱已然很感动了,知他醉意已浓,劝道:“早些休息罢,听说江州这里的河流很大,汇聚长江,于扬州和大运河交汇,很多人来此,都会前往一观江河的壮丽景色,我们来了这么久都还不曾去过呢。” 李白沉默片刻,忽而道:“我们离开长安有多少时日了?” 许萱一愣,想了想,答道:“应有一个月了吧,在洛阳和齐州待了些日子,再加上路上耽搁的时间,得有一个多月了。” 李白喃喃道:“还以为过去了很多年......”他起身悉悉索索的翻找什么,许萱正想帮他,忽见他从匣子底层拔出一柄剑来,那是他之前一直不离身的短剑! “好久不曾带过它了,冷落了你许久,是我的不是......”李白对着那剑道,他随手拿了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剑被许萱存放的很好,没有一丝的灰尘,他很是满意,又感慨无限。 “未遇到娘子之前,都是它一直陪着我。”李白豁然一挥,那烛火受到风劲猛然一熄,而后竟又慢慢着了起来。 “许久不曾起来练剑了,倒是觉得有些手生,剑的利气还在,我却是不再年轻了。”跟随自己的伙伴永远不会老,而他却比以前少了几分冲劲,多了几分稳妥。 许萱看他雄姿英发,宛如一个行侠仗义的剑客,一点也没有他说的那么萎靡,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李郎好威风,能文能武,既会舞文弄墨,写出流芳千古的好诗,武又能剑扫贼寇,又有如此英俊的容貌,安不是我占的便宜更大?” 李白原本感慨万分的情绪又被许萱给弄得消失殆尽,无奈只好将剑收起,感受到许萱炙热的视线仍然聚集在自己身上,忽然觉得这般在娘子面前耍耍帅也是很有好处的。 “娘子要不要学剑?为夫可以教你。” 许萱歪着头想了下自己练剑的模样,果断摇头道:“还是不要了,李郎练剑本就英姿飒爽,我是一点底子也没有的,还是不要......耍杂技了......” 李白笑的十分温柔:“怕什么,反正没有外人瞧见,也算是多个防身的本领。不过有为夫在你身边,倒也不怕有坏人,便当做强身健体好了。” 许萱有点动摇,李白却看着她思考的很苦恼的样子可爱极了,便有些心猿意马,于是将剑放回原处,搂着爱妻往床.上去:“这件事情先不急,娘子慢慢考虑,很晚了,我们先来困觉......” * 江州的交通便利,商人居多,李白和许萱挤在人群里去观看长江时很是辛苦,李白一手小心的护着许萱不被人挤着,一边懊恼道:“应该坐在马车里,今儿人怎么会这么多?我们刚来时看着街上人并不多,莫不是什么节日?” 许萱却觉得没什么,笑道:“坐马车走的更困难,你看这里可有一辆马车?那边有小路,我们从那边走走试试?” 李白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见是一个斜坡,偶有几人也从那里走过,看样子也是来看景色的人,他不禁苦笑道:“看来今儿选的日子不好。” 许萱走在前面,李白在她后面一边注意着周围的人,一边观察着许萱脚下的路,可谓是忙的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好不容易从人群里走出来,李白吐了口长气,忽听许萱惊喜道:“我看见长江了!” 其实只能看见一点,却大大鼓舞了二人,忙跟着前面的人爬上了斜坡,这下子眼界更加宽广了,今日无风无浪,却见那江河一望无际,从上至下源源不绝的流动,浩荡奔流的气势,很是壮丽。 李白忽而感叹了一声,道:“每来一处,都会有很大的收获,确实比局限于一处要好许多。” 许萱期盼的看着他道:“此情此景,李郎不想吟诗一首吗?” 真是了解他,李白不禁一笑,望着天边的一叶孤舟尚还有些感觉,忽听下面的人愈发喧闹,接着原本停在岸边的船相继出游,原本空荡荡的河面顿时热闹了许多。 旁边有人说话随风飘了过来:“听说今儿可是来了许多各地的商人,每年这段时日都会有一些富商聚集在此,人家地位不高,但架不住有钱啊,不像咱们老百姓,既没钱又没势的......” 李白:“......” 许萱偷偷扭过头笑了一番,又转过来和他说:“不知道阿爹会不会来这里......” 李白没有说话,却在下面那群人里看了一会儿,似乎在找人,但人头攒动的太多,一时也看不太清楚。 周遭太过喧哗,这么待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两人便下了坡往回走去,人多的地方生意便会好些,于是街上的店铺也愈发的热闹,沿路回去多了许多小吃和一些散碎的小物件的,许萱看着新鲜,倒也没有买太多,带在路上毕竟也是个麻烦,却买了许多吃的回来。 李白跟着她吃了几口,觉得也没什么特别,便都让给她了,偶尔拿出帕子给她擦擦嘴,不料晚上的时候就开始呕吐起来。 朝青一边拿着痰盂,一边指使暮雪去倒杯水,心疼道:“娘子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以后就这样了?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李白见许萱这样难受也很自责,后悔道:“不该由着你乱买的......是我没看好,墨青,快去叫个郎中来。” 等郎中的时间太过漫长,李白走到许萱身边帮她拍着背,后悔自己应该多吃一些的,许萱也许就不会吃坏肚子了。 吐过后许萱感到稍微好受了一点,接过暮雪递过来的被子漱了漱口,倒在床上道:“没事,应该是我乱吃了外面的东西,吃点药就好了,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她一张脸都是煞白的,微尖的下巴愈发显得她娇小柔弱,李白心疼的眼睛都红了。 墨青这次倒是利索,郎中很快就来了,隔着帘子先是给许萱把了会儿脉,然后眉头一皱,收回了手,往外间走去。 李白见郎中如此,一颗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忙安抚了许萱两句,便寻了郎中问道:“如何?可是吃坏了东西?” 郎中正写着药方,闻言沉思了一下,道:“这位娘子先前是否生过病?或者是有其它症状?” 李白的心跳的更厉害了,严肃的点了点头:“约有半个月了,那时我们刚来到九江,娘子他舟车劳顿,当时替她诊脉的郎中说是劳累所致,吃了几副药休养了几日便好了,怎么?可是有什么问题?” 郎中点了点头,露出一副“怪不得如此”的模样:“应是那时候日子还短,诊脉有所误差也是正常,你家娘子确实是吃坏了肚子,吃几副药便好,不过......” 李白听到他那句话刚松了口气,又被他后面的“不过”再次提心吊胆了起来:“不过怎样?” 郎中忽而一笑,朝李白拱了拱手:“恭喜这位郎君要做父亲了!” 李白只觉得脑子里有个东西像是炸了一般,接着便是一片空白,只看着那郎中的嘴一张一合,却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方才好像听到“父亲”二字? 他?要做父亲了? “......前面时间尚短,那郎中误诊也是正常,不过好在没有耽搁太久,方才看娘子脉象倒还平稳,突然呕吐应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不过也有可能是孕吐,这个要再做多观察,这几副药都是十分温和的,郎君不用担心会伤及妻儿,还有一些注意事项.....” 耳朵终于可以听见了,李白仍然一双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郎中,讲话还带了点结巴:“......多......多久了?” 郎中写完药方,对他这漫不经心的态度很是不悦:“刚刚才说过,你......”那郎中只以为这男人是个不在意妻儿的,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就变得傻里傻气了,心里好笑,问道,“第一次做父亲?” 李白紧张的点了点头。 郎中了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当初也和你差不多,这一回生二回熟,下次你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李白傻傻的:“下次?” 郎中呵呵的笑道:“已经两个月了,月份还小,一定要小心些,我看你们这里只有两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不如买个有经验的姆仆之类的好生照顾。” 李白连连点头,将郎中说的话都一一记下,直到送走了郎中,他依然无法相信方才听到的消息,他竟然要做父亲了? 第114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一) 为人父母, 定要好生教养自己的孩子, 即便是不成才, 也不能日后成为一个恶人。 李白一直觉得血缘关系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许是和他幼年的经历有关, 在他的概念里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父与子的责任感和义务感,其实包括他自己, 他都认为是命运的安排, 天生我材必有用,他生来就是为这大唐、为这天下作一番贡献的。 包括现在, 即便是在长安受了挫,他仍然这么认为, 并觉得在不久的未来他依然可以有一展宏图的机会,即使眼前的迷雾重重,看不清方向。 他可以是个诗人, 是个文人,是个先生,甚至现在尚还算是一位合格的夫君,但他从来不知道“父亲”这个身份应该去如何表现, 该做什么,或者说些什么! 许萱见李白去了那么久,回来却脸色苍白,一脸的怔然,一颗心也忍不住沉入了谷底,莫非......她来这一遭终究还是无法改变结局?但她离历史上的逝世时间还有好几年的光景, 也并不是现在这时候,难道她改变了李白的一些想法,要糟到天谴吗? 可是现在的她,心境大不相同,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认命,更不想离开李白! 李白扯了扯嘴角,但仍遮不住眼中的茫然和不知所措:“郎中说应该就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已经开了药方,但是......” 许萱紧张的看着他,自以为做好了准备,忽听得李白用无辜的眼神望着她:“郎中说你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也很有可能是孕吐,要......要多加小心......” 许萱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两个人就这样傻傻的对视着,反观李白倒像是那个受了欺负“被迫”怀孕的,好像做了错事一般看着许萱的反应。 还是朝青暮雪在一旁惊呼起来,高兴道:“真的吗?娘子有了小小郎君了?真是太好了!” 两人回过神来,都是初为人父母,没有半点的准备,更别提什么经验了,朝青兴高采烈的去做补汤,暮雪去熬药,屋里就剩下两人大眼对小眼的互相看着。 沉默了一会儿,许萱看他并没有露出愉悦的表情,问道:“你现在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李白猛然惊醒,提高了音量:“我要,我当然要!” 他的孩子,他怎么会不想要?之前说要许萱给他生个孩子,但从来没有想象过有了孩子之后会是什么样的生活,于是除却最开始的兴奋和惊喜后,他现在又茫然又紧张,甚至一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了。 “我是第一次......嗯.....为人父,有哪里做的不好的地方,娘子记得多提点我一些。”李白小声道,又想到许萱现在身怀有孕,更需要好生照顾,也不知道刚才他大声说话有没有吓到她,“你现在还有没有哪里感觉不舒服的?” 许萱见他一副不能再小心翼翼的模样,顿时也放了心,本来突然没有防备的知道自己是有了身孕,尤其是在乱吃东西之后,原本就有了一些焦虑的情绪,现在看到李白比她还要慌张,相比之下,她倒是一下子就接受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家伙”。 “现在好多了,也是我最近粗心大意了,两个月没有来......我竟然都没有放在心上。”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从长安出来跟着李白到处游逛,还要时时照顾着他的情绪,又要忍着在路上的不适感,精神一直处于高压状态,她还以为是自己自身加上外在环境的问题,生活安稳了就会好了呢。 “不,是我不够好......”李白双手紧紧握住许萱的,激动的忍不住稍微大点力气,又忙松开,一副怕把许萱捏坏了的模样。 许萱好笑道:“我还不至于那么娇弱,你平时怎样便怎样就是了,这副紧张的模样弄得我也要开始紧张了。” 李白听了忙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又一本正经的教训许萱:“你不能紧张,要放松心情,郎中方才说了,这段日子是最危险的时候,所以一定要小心照顾好你,至于教你练剑的事情,就先算了。” 许萱真的很想笑,但又怕他面子上过不去,本来就没有想学,现在被他这样说出来,怎么觉得很可爱呢? “我知道了,我会很小心点的。”许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里面是李白的后裔,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李白一脸向往的看着许萱的手来回抚摸,满眼的好奇和羡慕,许萱瞧见了便拉了他的手,笑道:“你要摸摸他吗?” 李白忙将手收了回来,微红的耳朵暴漏了他此时的情绪,脸上却是严肃无比:“我手重,还是等以后再说吧,现在不能出任何的差池......娘子也很重要。” 还挺会照顾她的情绪,怕她觉得自己因为有了孩子受了冷落,许萱歪过头去偷看他的表情,调侃道:“李郎还是个大暖男呢。” “什么暖男?”李白奇怪道,见许萱半个身子歪到了床外面,忙将她扶正,严厉道,“你老实点,郎中说了......” “郎中说了,我现在的胎气还不安稳,要多加小心。”许萱学着他的模样说道。 被抢了话,李白也不生气,还老神在在道:“对,一定要时时急着。” 许萱嘿嘿的笑,觉得李白很少有这么傻傻的可爱的样子,又突然想到李客等人,便拉了李白的手,问道:“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待会儿写信告诉父亲吧,他一定也很高兴。” 李白想到许自正会露出怎样惊喜的表情,赞同道:“当然要告诉父亲,待会儿我写就好了,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话和我说,我替你写了。你有身孕,我们至少要有一年的时间定居在此了,不如就将这个院子买下来......若是觉得小了,买个大的也好,但要等你胎气安稳了才能搬家,索性我们东西不多......还要买些姆仆,奶娘的话我不太懂......” 许萱就静静的听着他对未来的安排,能听到他一次说这么多的话,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即便未来困难重重,有这样的李白陪在身边,为她安排好各种事宜,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李白长篇大论的说完,见许萱就这样傻笑着看他,也跟着傻笑了一下,而后觉得不对,问道:“刚才我说的你听着没有?” “嗯?”许萱左耳进右耳出,许夫人不在此处,自然没有个过来人告诉他们一些经验,她有些苦恼,“那阿爹呢,还有大哥和三弟,应该也要和他们说一声罢?” 李白沉默了片刻,道:“那就派墨青去说一声吧。” 毕竟要在这里长住了,最好是能因此让李白与李客的关系更加融洽,她能看的出来,其实李白还是挺想融进去自己家里的,但是离开太久,再深厚的血缘关系都会慢慢变淡,更何况是从幼时便开始分离。 墨青不过去了一会儿,便风风火火带了许多人来,李客率先走进来,刚欲进内室,忽然想起要避嫌,便忙止了步,对李密妻和李璠妻道:“你们两个进去看看,芝兰,你是过来人。” 刘芝兰忙道:“阿爹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二弟妹的。” 李客点了点头,见李白恋恋不舍的从里面出来,脸上掩饰不住的高兴:“这是今年里得到的最好的消息了,这里人手肯定是不够的,一些小婢子能懂些什么,不如直接搬去家里,你大嫂是过来人,身边还有一些有经验的姆仆,比在这里要好一些。” 李白本能的要拒绝,但是毕竟许萱和孩儿的安危更要紧,他挣扎了一番,道:“人多嘈杂也不一定适合养胎,缺人的话我会买......罢了,待会儿我和娘子商量一下,看看娘子的意见如何。” 李客见李白松了口,算是一个好的开端吧,李密却惊讶道:“二弟还当不了家么?” 李璠哭笑不得道:“二哥与二嫂感情好的很,你可别在这里挑拨离间!” 李白知道李密也是为自己好,这才每每有话都说的这么直,他倒是一点也不会往心里去,今儿正高兴,便主动留他们:“今晚就在这里一起用晚饭吧。” 算是一个小小的庆祝,李白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他们何曾见过这般温和的李白,自然是连连答应,也是真心为李白高兴。 说起来,李密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但是一家人却对许萱肚子里的那个更加期待,或许是觉得以后会是一个比李白更有才华的人? 内室里,许萱认真的听着刘兰芝说的一些十分重要的注意事项,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嫂嫂,生孩子......到底有多疼啊?” 刘芝兰笑着打量她的身段:“反正......你好好养着,人健健康康的,孩子也健健康康的,再疼你为了孩子忍一忍,便都过去了。” 李雨晴在一旁也听得十分认真,闻言道:“嫂子说的应该是没错了,毕竟生了两个孩子的人,二嫂你只管照着她说的去做就是了。” 许萱笑了笑,她虽然没有生过孩子,却知道一味养着,到时候孩子长得越重,就会越难生,后面还是要注意加强身体的锻炼才是。 刘芝兰说了一大堆,也觉得有些渴了,接过暮雪递过来的茶喝了几口,瞥见许萱的梳妆匣里不多却很精致贵重的首饰,问道:“弟妹身边也没有个过来人照应,我呢又不能一直在你身边,毕竟你大哥还要两个孩子要照看,不如......你和二弟一起搬来住好了。” 第115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二) 许萱虽不十分会看人脸色, 但一些真话假话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她见刘芝兰语气真诚, 眼神却飘忽不定,便笑道:“怎好去麻烦嫂嫂, 这里就挺好,院子虽然小些, 但贵在清净, 也住习惯了。” 李雨晴却不知看人脸色,由衷道:“可是我看二嫂身边只有两个婢子, 应该照顾不来吧?又是没有经验的,大嫂身边的几个姆仆都是极有经验的, 二嫂过来这边彼此都有照应,二哥也会放心的。” “是啊!”刘芝兰道,“阿爹在家里也睡不安稳, 整日里担忧你们小两口,不如就搬进来罢。你大哥和三弟平时照顾生意很忙,有时候回家都很晚了,甚至跑去别地一两个月回不来, 家里原先只有我一人,后来三弟妹嫁了进来才有个伴,不过三弟常年在三峡,弟妹也是要过去照料他的,要是你们愿意住进来,那可就热闹多了。” 许萱没有直接拒绝, 只轻描淡写道:“那晚些我问一下李郎的意见。” 两人见状便不再继续劝说,毕竟是要看家中男人的决定了,刘芝兰又道:“士农工商,如若不是为了生活,谁又愿意做这一行呢?尤其是家中的老大,做男人的哪个不想入京为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除了有几个钱,见了谁都得低头哈腰笑脸相迎,也就二弟有这个福分,大才子的名声在外,就算是一些高官见了二弟不都得当做上宾一般对待么,你大哥是没有这样的福气了。” 李雨晴好奇问道:“二哥的名气真的有这么大么?既然这样在长安的时候没有当官吗?”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好在李白不在一旁,不知听见会如何作想,李雨晴倒也不至于是故意这般说话,许是这些话是她真心想问了。 刘芝兰看了一眼许萱的脸色,轻轻推了李雨晴一下:“二弟做官是早晚的事,再说为官是要通过考试的,二弟这般才华,准是一考就进。” 许萱笑了一下:“商人是不能考试的,纵然多年未曾联系,李郎是商人之子的事实也是不能被淹没,嫂嫂竟是不知道么?再者说,能入得各位高官和圣人的青睐已是破了规矩,再入朝为官......难免会惹得某些人不满,纵然有再多才华,亦是无济于事。” 刘芝兰讪讪道:“是这么一说,我心想二弟那般才华,应当会被人另当对待的,真是可惜了。不过没有关系,你们缺钱或者其它什么,只管和嫂嫂说,我虽然对生意不甚灵通,但多少懂得一些,回头让你大哥带带他,做生意还是挺简单的,只要放得下身段。” 许萱还未说什么,李雨晴略带遗憾道:“二哥要做生意吗?总感觉委屈了二哥,即使是不能考试,那也不一定就要为商了啊,在我看来,二哥应该有更好的选择才对。” 许萱自然不会说他们夫妻二人私下做了点小生意,现在的情况越来越好,只是这点事情大多也都是她在背后搭理,其它的全交由手底下的人去做,李白对此事虽然没有说反对,但还是会有一点轻微的反感,偶尔劝许萱两句莫要劳累,够用就行,其它一概不管,更别说让他经商了! “大嫂的建议我会告知李郎,但如何选择还是在他的,多谢嫂嫂关心了。” 刘芝兰得意了看着李雨晴道:“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弟妹啊,不是我说,有些东西得不到是不能勉强的,若是有的选谁愿意从商呢?你大哥还有三弟他们,哪个又是心甘情愿的做这些事情?都是一个娘胎里生的,哪有这个绝顶聪明,其他都笨的?若是不聪明,生意能做得这么大?若非你我是商人之女,也不会嫁到这家里来了,人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李雨晴闻言尴尬的看了许萱一眼,刘芝兰才反应过来,打了自己嘴巴一下:“瞧我这心直口快的,二弟妹是出身官宦之家,怎能和我们相提并论呢,是我的不是了。” 许萱也不和她理论,这些表面和气心里不知如何想的人,在郝家她见过许多,每次见郝象蓉受到欺负的时候,她偶尔也会出手相帮,别人看在许圉师的面上自然不敢对许萱如何,故而郝象蓉和其母这些年过得尚还算平稳。 这个时候,她竟然莫名的想念郝象蓉了,也不知道郝象贤的事情对她有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夫家人会不会因此待她不好! 许萱两手放在腹前,态度平和,丝毫不受刘芝兰的影响:“嫂嫂放心,李郎他生为商人之子,却有颗兼济天下之心,对为商没有兴趣,对钱财更没有兴趣,至于我们家中经济的来源和开销,倒不必嫂嫂挂心了。” 刘芝兰也是好奇的,她知道李白清高的很,自然只会花钱不会挣钱,但看许萱匣子内的首饰都极为贵重,莫非这宰相的孙女嫁妆很多,一辈子也花不完? “弟妹误会了,嫂嫂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你们受了委屈,外面再好都不必家里,起码最亲的人在身边,相互有个照应,比在外一直漂泊的好!” 这话李雨晴听懂了,忙在一旁赞同的点头:“这话倒是真的,二嫂搬家里来吧。” 是啊,还是家里好,然而许萱此时想的也只有许氏夫妇。 “我一人做不了主的,还是听李郎的吧。” * 李白送走李客等人,刚欲去看许萱,忽觉不妥,因为太高兴他晚上喝了不少,浑身的酒气,此时朝青暮雪都围着许萱好生照料,他便指使墨青去烧热水,感叹道:“人确实少了些。” 李白边洗边念着一首诗,看起来心情颇好,墨青在一旁递帕子,问道:“李郎,咱们要买些人来吗?” 李白起身,透明的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胸膛缓缓向下滑落,他接过墨青手中的帕子随手擦了几下,随意披了一件衣服朝内室里走去。 朝青暮雪守在屏风外头,以往她们都是不用的,由于许萱突然有了身孕,为了更加方便照顾许萱,便又在外面搭了个床,轮流看着。 李白一见这架势顿觉不习惯,却又觉得是很必要的,进去见许萱躺在床上看一本书,便走过去将书拿走,道:“晚上看书眼睛疼,早些休息。” 许萱却精神得很,尤其是刚喝了药,肚子还有点涨,便拉着李白说话:“我们要搬去阿爹那里吗?” 李白帮许萱拢被子的动作顿了顿,道:“你想过去吗?去了那里或许对你养胎确实有益,如果你愿意的话,明日就搬过去。” 许萱看着李白的表情,却看不出所以然来,似乎现在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最大,其它的都能搁置在一旁,即便是他的情绪和外面的看法。 “我倒是觉得不用这般大惊小怪的,无论是阿爹送来几个姆仆,还是我们自己买几个都挺好,那些穷人家的妇人生孩子不也是没有人照顾的么?孩子不还是一样生的健健康康的,所以以后该怎样就怎样,姆仆也不要太多了,两个就足够了。” 李白怎能将许萱和穷人家的妇人相比,倒不是说瞧不起穷人家,而是他不忍让许萱受那等委屈,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有钱的好处。 “那怎么能行?你我都没有经验,身边也更是未经人事的,这样不行,万一......”不吉利的话不能说,李白忙住了嘴,道,“阿爹那里如何我还没有见过,不如明天我去看看情况如何,若是确实不错,搬过去也没什么,毕竟日子还有很长,不能委屈了你。” 许萱大为感动,她一直都知道李白其实虽然看似不再在意之前的事情,但让他与李客等人住在一个屋檐下相处,还是会很别扭的,同样的,她也不想委屈了李白。 再者说,也不是所有人都欢迎他们,刘芝兰今天的那番试探,怕是将李客对李白的看重放在的眼里,怕李白日后分一份家产罢,这才迫不及待的说要李白也跟着一起行商。 “那就李郎先看看吧,只是我更希望未来的一年更清净一些,不懂的东西早晚都是要懂得。”许萱虽然担心自己的孩子,但眼下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她相信任何困难,只要他们连心,都会轻易克服。 李白将许萱的话放在了心里,确实需要一个清净之处,其实他们这个小院就挺好,未免过多人打扰使许萱烦心,还有一个是人少了孩子和大人也能更安全些,毕竟身边大多数人都是自己的心腹。 “那便依娘子所言。”李白心想,大不了就低头请李密的妻子帮忙选个合适的奶妈,为了许萱和孩子的健康着想,怎么做都是值得的! 第116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三) 翌日, 李白对许萱嘱咐再嘱咐, 对朝青暮雪又是叮嘱好几遍,方才不放心的出了门。 暮雪端着安胎药对许萱道:“李郎看来对娘子肚子里的小郎君甚为重视呢,真好, 夫人在家也会放心一些。” 许萱问道:“不知母亲有没有收到信,这里离家倒也没有多远......”但许夫人的身子却不宜在路上奔波, 所以应该是不会过来的。 “娘子要是有什么急事, 可以让墨青和丹青跑个腿儿,离得近点递信也方便。我看李老郎君对娘子腹中的小郎君很是期待,那边的几个妯娌倒还算不错, 娘子要过去同住吗?” 许萱捏着鼻子将药喝了,朝青忙递过来一个蜜饯, 她忙吃了缓了口气,道:“看李郎罢,总归是要把孩子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的。” 李白茫然的从东市走到西市, 忽觉应该提前准备一些孩童的物什, 可是又不知道要买些什么,他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亦是一脸茫然的墨青。 “李郎, 您逛了这么久是要买些什么?”墨青瞪大一双眼睛好奇的看着他。 李白定了定, 心想这般无头苍蝇也不大好,便转身朝一家首饰店里走去, 甫一进去便见好几位相貌清秀的店家小童齐齐看着他,其中一位上前笑道:“郎君可是要买些视频赠与娘子?” 李白随意扫视了一下,道:“不, 我找你们店的主人。” 那小童收敛了笑意,上下打量了一番李白,见他既长着一张陌生相貌,亦不像是来惹事儿的,便问道:“不知郎君寻我家主子有何贵干啊?” 李白淡淡道:“你只道李白来了便是,你家主子自会来见我。” 那小童见他如此说,与其他人对视了一眼,便去了后面。 李密匆匆走过来时,一脸的高兴:“二......你怎么突然想起过来了,可是有什么需?还是弟妹有何需要的?” 知道李密在此,还是李白偶然看见的,他跟着李密去了店后面的院子,打量了一圈,道:“本想去家中看看,却不知在何处,你们也未曾说过,只好先到你这里来了。” 李密遂将手头的事情放下,与一旁的人耳语了几句,便带着李白从后门而出:“最近这段日子较为忙碌一些,毕竟入了秋,咱们家的店铺各行都有,过几日估计还要出趟远门,不过阿爹和三弟都在,二弟若有事只管和他们说就是。” 听到这话,李白忽然觉得自己此时很像一个包袱,或者是需要依附他人之人,这让他感到些许不适。 “为着孩子着想,便想着阿爹前几日的言语,内人的性情我是了解的,若是适合她养胎,我自然还是希望她能生活的更舒适一些。” 李密点点头,李白能这样想,他觉得很是高兴,一家人总算是能够在一起了,他真诚道:“正该如此,你我和三弟都是一母同胞,分离这么多年已是不易,其实最不容易的还是阿爹。” 李白知道,其实他们三兄弟无论哪一个,都算是过得不错罢,老大和老三都已经有了一身行商的好本事,以后无论在哪也是饿不着的,他虽然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成就,但是也算是名气大盛,若是现在李白能够认他这个父亲,对他来说,这一生已然无憾了。 到了李家,李白抬头见这小门很是普通,与寻常百姓的家并无多少差别,若说这里面住着一家富商,倒还真有点让人不敢相信,毕竟那么多的钱不好好享受,又何必活的那么累呢。 李密注意到李白看到门愣了一下,笑道:“阿爹向来教导我们为人要低调,况且又是商人,纵然再有钱也是不被瞧得上的,所以即便腰里再鼓,也不可将财摊在别人面前,惹人眼红了怕是会被人使绊子的。” 倒还真是这个理儿。 李密上前将门推开,门卫见是主人便只行了个礼,院子很大,种了许多树和花,却很少见人,李密解释道:“前面都是很少人,大家都住在后面的院子,二弟来这边。” 转过回廊,李白看着与前面完全不同的院落,不远处还有一个荷花池,一旁种了许多柳树,几个婢子在池边喂鱼,房子看起来古朴,却能想象到里面的奢华。 “倒是聪明。”李白笑道,前面那般朴素,一般的来客也只会在前院随意看两眼,或者在前厅内待上片刻,后院一般是妇人住的地方,一般人不会贸然打扰,于是除了关系甚笃的,寻常人是看不到这后院的繁盛的。 “这是阿爹的意思,家里有的是钱,总不能亏待了自家人罢,于是便想了这个法子,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进来后院的门也是个很小的,在一颗略显粗壮的大树后头,一般人也不会想进来。 “确实不错。”李白顿时喜欢上了,那几个喂鱼的婢子听见这边有声音,便走过来行礼。 李密问道:“娘子在何处?” 一位婢子道:“在陪小郎君看书呢。” 李密点点头,便遣她们去了,带着李白去了李客的书房。 “阿爹和三弟都出去忙了,估计要晚上才会回来。” 李客的书房与李白想象的不同,除却桌上那个账本,其余的看起来倒像是个文人的房间,还有许多到家的藏书,看样子李客也很喜欢道教。 李密随手翻了下李客的账本,见李白拿了本道教的书来看,笑道:“你们文人都爱看这些,我是一看就会睡觉,二弟觉得家里怎么样,若是觉得尚可,明日便搬过来罢?” 这里好虽好,却让李白没有归属感,见他犹豫,李密又道:“不忙不忙,二弟再考虑考虑也好,这事也急不得。” 李白便道:“嗯,郎中说现在的月份尚小,再过一个月搬也不迟。” 李密歪着头看李白,似乎不太听得懂,刘芝兰生了两个,他平时太忙也不曾注意过,所以听李白说的头头是道,忽觉自己仿佛对妻子少了一些关心。 任凭李密如何挽留他用过晚膳再回,李白还是执意要回家,他出来这么一日,一直都很牵挂许萱,即便知道她在家不会有什么事情,但还是很想回去,哪里什么也不做,就坐在一旁看着她,感受未出世的孩子,光是想想就觉得整个胸膛都要满了。 李密耐他不得,只得让他回了家。 * 过了两日,许自正那边得到信息,很快便回了过来,还快马加鞭的送来了四个姆仆和两个奶娘来。 李白不过出去又瞎逛了一圈,回到家就看到几个陌生的仆妇围着许萱,一个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另外一个还从包裹里掏出许多东西来,交给朝青放好。 见李白回来,那几个仆妇知道是男主人来了,忙行礼问安。 许萱便介绍道:“这六个人是母亲给我挑好的,说我们都没有经验,怕出了差错,便选了几个极有经验的来照顾,这下你不担心了吧?” 李白见许萱笑的十分开心,应该是见到家里的人觉得亲切,又见她眼尾有点红,应该是思念许氏夫妇了,说起来,离开安陆已经有一年多了。 “父亲母亲真是太好了,待你平安诞下幼子,我们带着他一起回家看看。”李白上前将许萱揽在怀中,轻声安慰着。 那几个仆妇见二人感情好,丝毫没有作伪的迹象,心想许夫人算是可以放心的了。 “夫人听到小娘子有了身孕,特别的高兴,连夜准备了许多东西让婢子们带来,一些柔软的布匹非常适合敏感娇.嫩的小孩子,还有一些小玩意儿,买了许多来,还是老郎君说了两句,不然三个车子都是不够装的。” 许萱听了又忍不住红了眼圈,她以前也不会如此多愁善感,莫非是有了身孕的缘故? “母亲的身子可还好?” “好好好,夫人还说了,为了娘子肚子里的小郎君小娘子,也要多活几年,娘子只管放心就是。” 许萱稍安了心,看见自家的来人总是觉得亲切无比,忍不住又问了家里的一些事情,比如她从小种的一棵树可有人好生照料,家中的狗有无人喂养,现在长多大了,还有其它各种各样的小事,那仆妇都仔细的答了,许萱似满足似感慨的喟叹了一声。 而后想到郝家,问道:“郝家的事影响挺大罢?蓉儿的夫家可有待她不好?” 仆妇犹豫了一下,道:“婢子整日里待在宅内,不过也听了一些闲言,说是蓉娘子在夫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好在她的夫君对她还算不错,不至于受太多气罢?” 许萱很是担忧,但是再担心也帮不了她什么,只能他日回到安陆,视情况而定了。 第117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四) 自从来了那几个有经验的仆妇, 李白夫妇等同于解决了一个最大的问题, 于是便不再考虑搬去李家的院子,除了李客等人有些失望,刘芝兰还是挺满意的, 连说要再送两个小婢子来,被许萱拒绝了。 许萱在屋里休息了数日, 在询问过那几个仆妇之后, 便出来晒太阳,现已入了秋,许萱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被人小心翼翼的扶到石椅上坐下,看着她们这严肃的阵容, 忍不住笑道:“不就是这么几步,就在自己家里,用得着这般大惊小怪么?我看你们都是被李郎传染的。” 暮雪不满的噘嘴道:“李郎可是再三嘱咐我们照看好娘子的, 况且即便李郎不说, 照顾好娘子也是应该的,再者说您现在也不是一人, 还是小心点的好。” 一位姓刘的仆妇道:“是这个理儿, 小心些总归是好的,况且娘子现在的月份还不足三月, 娘子再忍忍,月份稍微大些了,就可以多走动走动了。” 许萱自我感觉挺好的, 但过来人的话还是要听得,便不再说什么。 李白亲自端了安胎药过来,见许萱坐在外面,忙道:“那石椅冰凉,小心受了凉,好歹垫个东西。” 那仆妇还没李白细心,忙告罪去拿了个垫子。 李白扶着许萱再次坐下,端起药碗轻轻吹了吹,而后舀了一勺递到许萱嘴边,轻声道:“小心烫。”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许萱哪里好意思,便想接过来:“我自己来吧。” 李白本不欲给她,又见她面颊晕红,想来是极害羞的,于是笑了笑,道:“好,你小心点。” 许萱喝了一口,还是一如既往的苦,忍不住埋怨道:“还得喝多久啊,好难喝......” 李白自然也不忍心自家娘子受苦的,于是将目光投向那位仆妇。 刘秀娘见李白目光有些不悦,忙解释道:“孕妇刚开始都是这样的,也是为了大人和孩子着想,毕竟一开始胎气都不大稳定,娘子先前还生了病,更得小心对待了。” 李白一直觉得许萱生病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每每想起都很自责,许萱知道他会如此,便一口气将药喝完,安慰他道:“苦是苦了点,但只要对孩子好,这点苦还不算什么,我只是发发唠叨,倒是让你多想了。” 许萱自从有了身孕,比以前撒娇也多了些,李白对此很是满意,却是看不了许萱受一点苦,奈何这苦还是他给带来的,不由得生了这一生只要一个孩子的念头。 李白又拿了披风披在许萱身上,笑道:“父亲母亲一直挂念的很,几乎两三天一封信,我回都回不及,让人带来的东西也很多,倒是不需要我们置办什么了。” 许自正只此一女,自然是打算将所有的好的都留给自家女儿和外孙的,所以也是不遗余力的为许萱和未出世的孩子准备好,毕竟这两人都没有经验。 许萱道:“你整日里在家陪着我,倒是虚度了许多时光,反正我一时半会也是如此,家里也有这么多人照顾,你就放心出去走走,原本是要去哪里?依原计划去就是。” 李白不满道:“如何是虚度时光?我应同娘子一起看着孩儿长大,若是错过了,才是觉得遗憾。” 李白虽是如此说,许萱却觉得他这样待在家中很是憋屈,但见他乐得忙上忙下,表现的比她还要细心,便才恍然大悟,在李白眼中,这又何尝不是比前景仕途更重要的大事呢?她知道没有想到李白会变得这样无微不至,和刚成亲时的他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许萱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李白是位血气方刚的男儿,有些事情便不再方便,熟悉的香味和柔软的身体就在身旁,却只能隐忍,虽然幸福,却也不免有些难言的......煎熬! “唉!”李白第三次小声的叹了口气。 许萱被他搂在怀里,明显感觉到身边人的体温升高,却在硬憋着,甚至还不敢翻身怕打扰到许萱休息,憋得很是辛苦。 “要不......我帮你弄弄吧.......”许萱见他双眼紧闭,脸颊仿佛染上了一层脂粉,衬得他愈发的清俊。 李白顿时觉得某处更加难受了,脑子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场景,瞬间一张脸更加红了,别扭的转过头,轻咳了一声,道:“不用,我没事。” 先不说平时如何,许萱现在可是有孕在身,他怎舍得让她做这种事! 许萱趴在他胸前,探头去看他脸色,李白一手将她搂住以防她歪倒,一边曲起了一条腿,转移话题道:“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倒是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许萱理所当然道:“李郎才华好,当然是要由李郎来取的。” 李白换了一条腿曲着:“娘子也提些建议,或是起个乳名,叫明月如何?” 许萱知道李白对明月是情有独钟的,却没想到要给孩子取名字也要带有明月,调侃道:“明月是个女孩儿名,若是生的是个男孩儿呢?” 李白笑道:“男孩儿怎的就不能用这个名字了?我觉得男孩女孩都可以用,倒是省事儿了。”说罢,他又斜睨着许萱,“除非......娘子生的是龙凤胎,却是改好好想想了。” 许萱低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也太看得起我些了。” 许萱白天睡多了,晚上便精神的很,拉着李白东说西说,李白便强打起精神偶尔应和她两声,许萱说到最后见无人应答自己,抬头看李白眉峰轻皱,似乎累极了,睡梦中却还会支吾两声,像是对许萱的回应。 许萱有些心疼,她这些日子关心肚子里的孩子比李白多了一些,平时他在她身旁鞍前马后的照顾,一丝怨言也无,许萱方才觉得自己确实忽略了他一些。 轻轻揉了揉李白眉间,却见李白半梦半醒间握住许萱的手腕,呓语道:“娘子当心......” 许萱霎时红了眼眶,在李白面庞上轻轻落下一吻,回握住他的手相拥而眠。 * 天气越来越冷,今年似乎比往年还要更冷一些,不等许萱备置,李客这边和许夫人都送来了许多冬日的厚衣裳,看那架势,怕是后面几十年都不必再买了。 “有钱就是好!”许萱感叹道,李客无权无势,能给李白的唯有钱财以及钱财能给兑换的物什,无论在哪个年代,有钱总是一件好事,即便是没有权势,但也能衣食无忧,生活的很精致。而且这些东西一看都价值不菲,李客还悄悄的将他在各地发现的宝贝赠予许萱,说是给未来的孙子和孙女的,许萱也只得收下。 李白在一旁写字,听见这话笑道:“娘子何时也是这等势力之人了?” 许萱披着貂皮大氅有点热,想脱了但又不敢,这么双眼睛盯着她,生怕她受了一点点凉,宁愿热一点也绝不能冷着了。 “我向来如此,李郎竟然现在才发现。”许萱手里把玩着李客不知在何处弄来的一个玉珠,那珠子竟然常年温热,很是奇特,许是外族的东西罢。 “真想哪天向阿爹讨教如何行商的,我看大哥三弟也很厉害,竟然能在此关要之处立下根基,又做的这么大,还令那些官家不敢过分觊觎,应是有诀窍罢。” 李白鼻尖一顿,抬眼看许萱满脸向往,奇道:“竟还要喜欢行商的,娘子当真与众不同,可知多少人巴望着出生在官宦之家,娘子却反其道而行?” 许萱道:“非是反其道而行,只是李郎有没有想过,商人如今地位这般低下,难道会一直这样下去吗?百姓辛苦劳作一年才能挣多少钱,为官不贪光吃俸禄又怎能养活一家人,士就更不必说了,给他人做工更是赚不到多少,这里面挣得钱最多的也就只有行商的了,也是这些商人推动经济快速发展,不过受着官府的限制,若是知足些的,便也能活的不错。什么时候我们的酒的生意能这么好就好了。” 李白听着似乎有些道理,但这话他是从来没有听过的,只觉得和自己认知的是完全相反的,但又好像很有道理,却又觉得哪里不妥。 “我便是因着这商人之子的身份,才入不了仕的。”李白茫然道,唯有做官才是一条明路,似乎这世道都是如此想法,许萱怎会有那般截然不同的想法呢。 这还是许萱第一次从他口中说出不得志的埋怨,是有埋怨的,否则空有一身才华,无处施展,但这怨气却不能对着亲人,毕竟他们也是没有选择的。 “经过长安一行,李郎还想入仕吗?”许萱轻声问道,早在她聊起为商之事,众人便已经退了下去,此时唯有两人相互对望。 “不瞒娘子,那颗心......还未完全泯灭。” 许萱忽而笑道:“人各有志,李郎的志向便是我的志向,眼前的挫折不算什么,等李郎真正下决定那天也不晚。” 第118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五) 时光太美好, 便会使人越发的慵懒, 李白沉溺于其中,甚至觉得追求仕途之路仿若上一世的事情,现下只有现世安稳, 生活静好。 许萱的肚子已经显怀,却因穿着轻松又厚, 便不太明显, 皮肤比之前还要细嫩,一点也不像已婚的孕妇,偶尔被李白同意出门时, 总会有些目光过于炙热的看过来,而后被李白不悦的怒目瞪回去。 外面杂人多, 李白既要防着有人觊觎他家娘子,又要防着有人不小心碰到他家娘子,可谓是忙不过来, 但他相貌很是英俊, 便又会惹得人多看几眼,不由得令他更加气愤了。 “娘子以后还是在家里走走罢, 这街上太多坏人了......”李白小声的抗议, 心里在想哪里人少可以带许萱每日走一走的。 许萱还挺喜欢李白现在的,对她的关心一点也不遮掩, 又霸道又可爱,却忍不住笑他:“明明人家看你才像坏人,老是凶巴巴的。” 李白不满道:“那是他们先乱看的, 我没动手已经不错了,简直是大胆,放肆!” 许萱一点也不想毁了李白如此霸气的气氛,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真的是太可爱了! 被自家娘子取笑,李白颇有点拉不下面子,回头看了眼跟着低声忍笑忍得很痛苦的丹青和墨青,他咳了一声,凑到许萱耳边小声道:“娘子笑甚么?难道为夫说的不对吗?” “没有。”许萱止了笑,认真的看着他,“我觉得自己嫁对了人,你真好。” 许萱很少这样夸他,又如此一本正经,让李白很不好意思:“之前是我疏忽娘子了,大多时间都在外面与人喝酒,娘子除却关心我的身体,从未约束于我,娘子才是真的好!” 倒是变成两人互相吹捧了,许萱笑道:“别人听见了不知道怎么笑我们呢,那便听你的罢,日后少出来些,我就是在家里待得闷了点。” 李白每日在家中陪许萱,李客等人见这对小夫妻如此恩爱,倒是不敢经常来打扰,是以也是有些日子没有瞧见了,只是常常派小奴来送些东西,需要的不需要的把仓房堆得满满的。 “不如去看看阿爹,说起来我们来了这么久,都是阿爹来看我们,如此实在不孝。”许萱建议道,都是自家人,总不会再担惊受怕了吧? 李白低头看了看许萱的肚子,略一沉思,又听许萱哭笑不得:“去阿爹那里你还怕什么,上次只听你说了院子不错,却是还不曾见过,能被你称之为好的,那想来一定是很好的了。” 李白听她如是说,便不再做多考虑,却不再让许萱走路,强行让她坐上马车,去了李家的后门。 许萱委屈的噘着嘴:“初次入门,怎的还从后门进?我又不是妾。” 李白一时之间只想着从前门走还要绕,不如直接从后门来的方便,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说,当即道:“决没有此意,来,我们去大门!” 许萱被她拉着回马车上,忽见那门自己打开了,李璠走出来一看,又惊又喜:“二哥,二嫂?你们怎么来了?快进家里来啊,怎么刚来就要走呢?” 李白漠然道:“你嫂嫂第一次进家门,应当从正大门而入,我们这是要去前门。” 许萱被李白这般直白的讲出来,便觉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她只是那么一说,不想李白如此重视,顿时就后悔了。 不料李璠却笑道:“可是巧了,那个所谓的前门不过是给外人看的,这个门才是咱们家的正门,二哥和嫂子也不必绕远了。” 这样一说好像确实如此,李璠从这门出来也正证实了这点,见李白仍在犹豫,李璠又道:“不瞒二哥,大嫂和内人嫁进来时,也是悄悄从这门走的,咱们家里虽然有钱,却从不张扬,故而无论行任何事,都是低调内敛的,成亲这等大事也只是请了几位重要之人罢了。” 李白听他这么说,便又将许萱扶了下来,也没在说什么,径直进了院子,见李璠又跟了过来,道:“你有事去忙便是,你嫂子是想来家里瞧瞧,没有什么大事。” 李璠愣了一下,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去忙了,二哥不要走太早,晚上一起用饭。” 李白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见他走了,许萱舒了口气,道:“我们成亲这么久了,你应是理解我的,不用理我刚才说的话的,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的,我也不知道近来是怎么了,总是想的特别多,还语不择言的。” 李白当然发觉了许萱最近的变化,想来初次为人母都会这般吧,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有时候许萱这样也挺可爱的,惹人心疼。 “好,下次我会注意的,是我大题小做了。”李白柔声哄着她。 “不是,我没有说是你的错,是我不好......”许萱有些着急,李白好像误解了她的意思。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啊,你可是我唯一的正妻,自然要走正门的,是我要较这个真,你说不说都没有关系的。” 李白的语气更加温柔,许萱只觉得心里更不好受了,以后不能这样,她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呢?难道她现在也变得“恃宠而骄”了么? “上次在阿爹房里看到了你之前没有看完的一本书,你还说了好几次忘记带来,现在只要你张口要的东西,别管多难阿爹都会给你弄来,更何况一本书。你要是喜欢,他比你还高兴。” 这话倒是真的,李客对她比许自正只多不少,看李密和李璠倒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刘芝兰和李雨晴怎么想,却是不好说了。 “一本书而已,现在不看以后回去再看也无妨,阿爹已经给了我们很多东西了,能不能不要......我的意思你知道,其实有的东西放着都浪费,以后若是离开也是带不走的。”许萱夸过月牙门,入眼便是波光粼粼的小池塘,内里有几条小鱼游来游去,很是活泼。 李白继续着刚才的话题:“阿爹你现在也该了解些了,他恨不得把能给你的都塞给你,有什么办法,我说了好几次,可有效果?由他去罢,反正我们带不走也是要留给他们的。” 仍是那几个婢子在喂鱼,见来了陌生人吃了一惊,看清李白的容貌后,便一一过来行礼。 李白点点头,道:“阿爹可在?” 那几个婢子愣了一下,随即想到刘芝兰提醒过还有个二郎的,于是便答道:“郎主在书房呢。” 李白便没有再理她们,扶着许萱慢慢边走边看,许萱回过头见那几个婢子还在盯着李白的背影看,一脸的憧憬,想来很少见这般惊艳的容颜,不心生倾慕也很难吧。 李客正在房中算账,见李白忽然进来,忙将手里的账本收了起来,忽而又见许萱,难掩激动道:“这......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月份越来越重,应该多加注意,有事遣人来说一声就是,或者我去寻你们,何苦跑这一趟来。” 李白看了许萱一眼,无奈道:“她说多走动对孩子好,总不能在大街上走动罢,人多杂乱,在家里又太闷,想想也只有你这儿了。” 许萱笑的很开心:“阿爹这里真好,我没白来这一遭啊!” 李客见状就更开心了:“喜欢的话住几日也无妨,家里什么都有,你们只管安心就是。” 李白没有回答,朝书架上看了看,道:“上次在你这里发现一本书......对,就是这本.......” 他话还未说完,李客便接道:“若是喜欢就拿去,这书啊我都很少看的,不过装个样子罢了,平时根本用不着,看上哪本都拿去,放在我这也是浪费。” 许萱便道:“怎么会是浪费?阿爹游走四方,定然也是博学多才的,不然李郎的这些才子遗传谁的呢?” 李客脸上的笑意顿了顿,忙去看李白的脸色,见他没有过多反应,遂又放下心来,换了话题:“可有何忌口的?晚上一起吃饭,就不要回去了,之前给你们准备的几个仆妇都还闲在家中,就怕你们以后还有需要,若是不习惯的话,我这就派人把你常用的人带来,如何?” 许萱看着他身为一个父亲满眼的渴望,到了嘴边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她为难的看了眼李白。 李白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在书架上翻来翻去,还真翻出一本年代有些久的书来,页脚还有些残破,内容却是挺有趣的。 “这本书借我看几日如何?” 李客哪有不答应的,立刻道:“好好好,你喜欢就拿去,我这都不知道是哪年怎么弄来的了,你没找出来,我都不记得有这本书。” 李白便对许萱道:“看娘子意见,娘子若是觉得住一晚无妨,那便住下,若是觉得想回家,我们就回家。” 他说的轻巧,见李客瞬间又将期望的眼神投向自己,许萱再狠的心也无法拒绝,只得道:“那便叨扰阿爹了。” 第119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六) 面对一大桌子丰盛的菜肴, 许萱认真看去, 大多都是她爱吃的,更没有那些会让她吃了感到不适的食物,看来李客真的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刘芝兰的神色有些牵强, 给许萱夹了菜,道:“弟妹如今月份越来越大, 万不能再随意出门走动了, 有个闪失可就不好了,还是得千万注意。” 许萱道了声多谢,心想等李白喝完酒不知道要多晚。 刘芝兰见李雨晴吃的很是开心, 笑道:“我们平时在家中都是随意吃的,也就二弟妹来了才有这般阵仗呢。当初我怀文保时, 阿爹和三弟都不在家,你大哥呢也是经常忙到很晚才回来,就连我生产那日, 陪在我身边的也只有照顾了我几十年的奶娘罢了, 也是我没有那好福气。” 李雨晴听了却道:“大哥对大嫂还是很上心的,家里的钱都是大嫂来管着的, 这是信任大嫂!” 刘芝兰叹了口气:“不过只是眼下罢了, 日后谁知道呢,况且我就认得几个字, 也不比二弟妹这般才华,只是会算个账罢了!” 许萱接过朝青递过来的水漱了口,又拿帕子擦了擦嘴角, 不疾不徐道:“来此地也并非是在计划之中,我和李郎是随心而走,走到哪便是哪,只是恰巧在此查出有了身孕,故而只得暂时居住在此地。” 见刘芝兰张口欲插话,许萱忙抬手制止道:“大嫂听我说完,我和李郎对生意都没有兴趣,我最多也只是好奇阿爹是如何将生意做得这么大,对阿爹的生意没有兴趣,对这个家的钱更没有兴趣,长嫂如母,李郎与我都是将嫂嫂看做这个家的女主人的,毕竟他们是亲兄弟,即便数年不见,但也是血亲,相互亲近乃是人之常情,还望嫂嫂不要想多了。” 刘芝兰不妨许萱将话说的这样清楚,还摆到了明面上,见李雨晴投来惊讶的目光更加的尴尬,勉强笑道:“弟妹怎么这么说,可真是误会嫂嫂了,嫂嫂万万没有这般想过的,咱们都是一家人,不管谁当这个家,都是一样的,我只是觉得弟妹比我懂得多,说不定能当的更好呢,可千万不要在二弟面前说这些误解嫂嫂的话啊,那嫂嫂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许萱当然不会告诉李白,当然不会是为了刘芝兰,而是不希望这点小事影响了他们好不容易复合的兄弟感情,也不想因为这点事情影响了李密对妻子的感情,毕竟刘芝兰会生出警惕,也在常理之中,自然会怕手中的权利被人夺了去,可惜许萱真的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且她生完孩子,应该很快就会离开的。 “嫂嫂放心,这么晚了我想回去歇着了,两个孩子明日再见罢,现在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他们。” 许萱不愿再继续与她周旋,说完这番话便离开了。 李雨晴瞪大眼睛看着一脸担忧的刘芝兰,不解道:“大嫂怎么会这么想二嫂?她可是官宦出身,怎么会如此肤浅?况且她人看着那么好,就算真的管了这个家,也不会怠慢你我的啊!” 刘芝兰顿时黑了脸,不悦道:“你怎么能向着一个外人?这几年是白疼你了,你真以为她瞧得上我们?不过是看太白有些才华,指望他日后当了官做个夫人罢,就算她对生意没有兴趣,那又有谁不喜欢钱呢?你还是太天真了!” 李雨晴皱着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许萱晚饭没有吃多少,回到房间里又有点饿了,她看着这个房间收拾的很雅致,一点商人气息都没有,应当是怕李白心生反感,所以特意花心思布置了一番。 朝青心疼道:“娘子饿不饿?婢子去厨房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点心,让他们做一些来。” “也好,莫要惊动其他人。”许萱嘱咐道,若是被李客等人知道她晚饭没有吃饱,回来还要吃点心,怕是要对刘芝兰有意见了,他们最多再待七八个月,时间一到就会离开,还是不要让这个家心生芥蒂了,让这段时光更宝贵一些吧,估计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李白回来的时候,许萱昏昏沉沉都要睡着了,见桌上剩了几块甜点,顿时敏感道:“怎么?晚上的饭不合口味?” 许萱歪在床上打瞌睡,闻言道:“只是晚上又饿了,最近饿的特别快,毕竟现在也不是一个人在吃饭了。” 李白闻言很开心,忙收拾好自己身上的酒气,上了床揽着许萱躺了下来。 许萱抬头看了看他:“我还以为你会喝很晚,怎么这早就过来了?” 李白笑道:“不是自己家,总是有些不放心,不知怎的,现在你一刻不在我眼前,就觉得无法安心,还是看着点好!” 许萱无奈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还这么不放心。” 这段时间,她都是看在眼里的,虽然偶尔李白还是会喝点酒,但已经在尽量克制自己了,或许是觉得身上的味道会影响许萱和肚子里的孩子,又或者是怕自己喝多了做出伤害许萱的事情,以防万一,他就尽量少喝,还在酒后将自己清理干净,确定没有味道了才会接近许萱。 他是真的将她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呵护着的,许萱觉得自己又要被感动的哭了,最近的情绪总是有些难以控制,不过好在没有负面的! “明天一早就回家,还是自己家待着自在些。”李白喃喃道,“有些事有些人,还是有些距离感更好一些。” “好。”许萱不知道李白晚间发生了什么,应当还是不太习惯李家的市侩吧。 她早就困顿不已,强撑着等李白回来,现在躺在李白怀中,很快沉沉睡了去。 李白看着怀中的人儿,满心的柔情都要溢出来了,他将手轻轻放在了凸起的腹部,感受着那里面的小小生命,每晚的这时候他都会觉得岁月如此温柔,他所看重的人都在他身边,将全部的信任教给他,这是他前面二十多年想都不会想的感受。 翌日,两人要回家的时候,李客甚是不舍,好像他们要去很远的地方一般。 刘芝兰带着两个孩子,讨好的让他们叫了人,许萱分别送了见面礼,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被李白扶着上了马车。 “以后没事常来住。”李客巴望着马车的帘子,只见李白将帘子掀开,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便随着马车离开了。 “阿爹真的是很喜欢你,你平时在家也不用总是陪着我,多来阿爹这里走走,他会很高兴的。” 李白却心不在焉道:“他明日要离开一段时间,之前放着生意就这样赶来了,耽误了很长时间了,这次不得不过去一趟,再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三弟也要去三峡那边了,好像是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他带着弟妹一起,这个家里也只剩大哥他们了。” 许萱愣了一下:“阿爹是不是说让大嫂多多照顾我们?” 李白讶异道:“你怎么知道?大嫂说的?” 许萱有些不想在和刘芝兰打交道,却没有什么办法,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我们也没什么事情,还是不要打扰大哥他们了。大哥生意忙,大嫂又要操持这一个大家子,都忙的紧!” “嗯,我也是这么说的。”李白有时间觉得他们太过于热情的话,反而会觉得有些困扰,但也能感觉得李客在努力避免这一点。 许萱为刘芝兰保留了情面,没想到她在李客走了的第二天就登门拜访,还带了许多东西来,讨好意味十分明显,许萱真想再次与她明说,又不想关系弄得特别僵硬。 “让嫂嫂费心了。” 刘芝兰笑道:“这都是应该的,阿爹和三弟他们走的时候没有让你去送,就是觉得你月份重了,你可不要多想了,现在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我会经常来和你说一些临生产时要注意的事情,毕竟我是过来人。” 许萱这里一点也不缺过来人。 “不必了,我母亲派来的人都是极有经验的,嫂子家里事情多,不用常来我这里,耽搁了事情怪让我觉得过意不去的。” 刘芝兰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许萱话中的拒绝,但见最近李密对她和从前没有区别,应该是许萱没有将那日的事情说出来,但以后谁又知道呢?为了在李家的地位,她只得放下身段讨好许萱,不料许萱如此难伺候,便尴尬的不知道是要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回去了。 李白对于刘芝兰前来照料许萱还是挺高兴的,虽然占用了他陪娘子和孩子的时间,但多个人与许萱说说话也挺好,况且又是个过来人,但他偶尔进内室一次,见许萱似乎并没有十分高兴,便对刘芝兰生了排斥之心。 这小夫妻俩虽然明着什么也没说,却一个回应的十分敷衍,另一个直接冷着一张俊脸不说话,气氛仿若将人冻僵,她最后只得灰溜溜的告辞了。 有时候这文人比粗人可怕多了! 第120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七) 这样温存的日子既快又慢, 却又一眨眼再次入了冬, 许萱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坐在火炉面前懒懒的烤着火,她的身子越来越重, 离生产还有三个月左右,每次数日子, 她都会觉得特别紧张, 甚至偶尔还会觉得不真实! 李白端了粥来,他从外面走来带了一身的寒气,头发梢上还沾了几片雪花。 “下雪了?” 李白应了一声, 将粥放在许萱手旁边,自己先脱了外面的大氅, 又拍了拍身上沾到的雪花,将手放在火炉上烤暖了,才复又将粥端起, 舀了一勺吹了吹, 又尝了一小口,觉得不热了才有递到许萱嘴边。 许萱勉强吃了一口, 却不愿再吃了:“我怕到时候......你又不让我乱动, 还给我吃这么多。” 她不敢说到时候难产之类的话,之前说过一些类似的话, 李白好像十分介意,连着三天对她进行了思想教育,却也不再强求, 在李白的观念里,现在这样重要的时段,本就应该多吃多睡,所以他按照自己的思路强行对许萱投喂和诱哄,以至于她不知不觉间被迫吃了许多营养的食物。 许萱又怎会不担心自己生产时因孩子过大难产呢?所以她这段时间对李白实施了十分坚决的态度,明确说明不能吃太多,并且月份越重,她越要多加活动,李白看在眼里是十分担心的,那么大的肚子他还是第一次看见,难免不会觉得辛苦,更是如此才越发怜惜她,又不敢悖逆,每到晚上都盯着许萱的肚子发呆,暗自祈祷孩子能顺利生出来,许萱也要健健康康,当然许萱的健康是最重要的! “再吃一口,就一口。”李白觉得今日许萱吃的比前两天少了一些,便觉得心里不安,这么大的肚子,少吃一点怎么能行? “今天下雪了我不出去已经听了你的,这个你要听我的!”许萱将粥推回李白面前,“这段时间你瘦了很多,你才要多吃一些!” 这话倒是真的,李白不分昼夜的忧虑,又每日亲自下厨给许萱做好吃的,因为他做的许萱向来不舍得拒绝,说起来他第一次下厨还差点搞出笑话来,一家子的人轮流跟看猴儿似的看着他,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就连许萱都露出震惊的神情,最后还差点又要感动哭了。 如此折腾下来,不瘦才是稀奇,不过他这样忙碌起来,比每天胡思乱想好多了,况且又是他自愿的,自然也是幸福的! 李白不在意道:“我怎么不觉得我瘦了?挺好的啊,就当是喂我们肚子里的孩子了,乖,把这碗粥吃了。” 许萱坚持不吃,虽然拒绝李白亲手所作的让她很不舍,又怕看到他失望的表情,但是为了日后能够顺利生产,她还是要坚持自己的挂念,毕竟她和孩子的健康对李白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刘秀娘见两人僵持不下,好笑道:“老奴活了几十年,还没有见过一个郎君似李郎这般贴心的,不过娘子说得对,现在不能吃那么多了,这都是女人家家的事,李郎还是看看书下下棋,别让娘子为难了。” 李白对着许萱一副温存模样,换成他人便是一副冷脸:“你说我作甚么?你应该劝劝娘子,这样大的肚子只吃这么一点儿?这怎么能行!” 许萱忍不住笑了出来,觉得李白真是又可爱又让人心疼。 “秀娘可是过来了?怎么反倒你教训起人家来了?自然是要听过来人的意见,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没有吃饱呢?” “可是......”换成许萱,李白却说不出任何的狠话来。 看着李白下巴愈发的削尖,虽然这样看起来也很好看,比之前多了几分冷厉,对许萱时仍是温柔无比。 “我怎么觉得,好像有了身孕的人不是我呢......你看你最近不仅瘦了很多,还憔悴了许多,你不要太紧张了,那么多人都生孩子呢,不都好好的,而且我吃的又那么好,生完孩子也只会更好,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每天都觉得自己精力过剩呢。” 许萱这话倒是真的,身子虽然重了些,但可以边休息边活动,决计是不能吃了睡睡了吃,其实她反而有点羡慕李白呢,成亲以后她就觉得自己比之前胖了一点,但只有一点,也不怎么在意,现在大腹便便的样子真的很不好看,而且她也很少装扮自己,李白不仅任何嫌弃之意都没有,还将她当做宝一般呵护,她想以后不会发生任何事情,只要想到现在这段时间,她都觉得这一生,这一遭来的值得! 李白经她这一提醒,似乎也觉得自己紧张过度,然而离生产的日子只有不到三个月了,每过一日他都觉得既庆幸又煎熬,他也试过放松自己,不然这样紧张的情绪会传染给许萱,但是他一点也不想离开许萱身边半步,他一眼看不到许萱,便会觉得不安,甚至有时候许萱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安安静静的睡觉,他也觉得自己一颗心无处安落。 或许是源于那夜的一场噩梦?女子生产如同在鬼门关走上一遭,大多人幸运的走了回来,有些人却......他不知道那个梦是不是在暗示什么,从那以后他都睡不好一个安稳觉,甚至还萌生出不该要这个孩子的念头,且越来越强烈,只是他不能和许萱说。 很焦虑! 许萱自然是看着眼里的,也只当他是过度关心和紧张,孟浩然从此地经过时,李白也只是匆匆与他见上一面,和之前大不相同,甚至连练字和看书的耐心也少了许多。 “你最近怎么了?”许萱遣走其他人,起身在屋里走动,不解的问道,“我总觉得你怪怪的,我现在多多锻炼,日后生产时才有力气,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李白眉毛动了动,担忧的看着许萱挺着大肚子走来走去,那个肚子真的好大啊,他生怕许萱一个支撑不住朝前面栽倒......从来不知道女人怀孕是这样辛苦的一件事情。 “你不说,我又怎么会懂。” 女人怀孕的时候,大多是不与夫君同房的,为了避免某些事情分房睡,更不会懂得女人生产的过程和坚信,只会在孩子顺利出生后笑呵呵的逗上几句罢了。故而也无人和李白解释些什么,反而让他自己进了死胡同。 “你可知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见李白摇摇头,许萱只觉得好像在教坏小孩子,她凑到李白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之间李白露出惊奇又不敢置信的表情,最后疼惜道,“你怎么知道?......那得多疼啊......” 许萱红了脸,小声道:“秀娘跟我讲的......你居然不知道这个......” 李白也红了脸:“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女人,第一个女人也是你......再者说谁会无缘无故和我说这个,我更不会无缘无故去问这个,岂不奇怪?” 也是,在遇到许萱之前的李白只知道喝酒,写诗,理想,不过有些男人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样的事情,毕竟他们根本不在乎! “是我无知了。”李白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又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错,“多吃些才有力气,不是么?” 许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是太可爱了,她忍不住踮脚亲了他一口。 李白顿时起了反应,他已经禁.欲快半年了,有时候闻到许萱身上的问道都会受不了了,最近也是因为紧张过度没有精力想这件事情,但是这样亲密的行为还是会难以忍受的。 “娘子,你别.......” 他这副样子,倒像是被占了便宜的小娘子一般,许萱乐的更开心了。 也罢,起码能哄娘子笑,也算值了。 “吃了只会让肚子里的那小子越来越大,我越来越吃力,还是留着那些好东西等他出来给他吃罢。”许萱笑道。 李白一想也对,又奇道:“娘子怎就确定一定是个小郎呢?” “因为他近来总是喜欢踢我肚子,这样调皮,一定是个男孩子无疑了。”许萱虽是如此说,轻抚肚子的神情却是十分温情的。 李白顿时有些吃醋,他突然意识到这家伙出来岂不是要和他争娘子的?若再是个臭小子......嗯......事态好像有些严重...... “这......咱们有奶娘,又有秀娘她们,定会好好照料孩子,你就好好养身子,嗯.....”还有他,和以前一样就可以了。 许萱却兴奋道:“自己的孩子当然要自己教养了,他在我身边我才会安心,况且母子连心,他离了我也会不安,李郎身为父亲,日后可是不许藏私,要好好将你的才华都教给儿子才行!” 李白一颗心沉了下去,好像事态......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很多,他要在那个跟他抢娘子的家伙出来之前,好好想想办法。 第121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八) 离过年还剩几日, 原本来九江做生意的人渐渐都回了家乡, 偶尔去街上会看到少了很多人,但仍是热闹的, 隔着围墙听见外面小孩子的欢笑声, 许萱总是忍不住幻想肚子里的孩子出世后的模样。 李客在过年前三日赶了回来,李璠要更早一点, 都曾来看过许萱,见她将胎养的很好,顿时放心了许多。 许自正那边的信也是两三日来一次,没有断过,大多还是许夫人的授意,唯有这么一个女儿, 远在他乡,怎能无一日不担忧?好在李白将许萱放在心上,小两口应是过得不错的, 又是第一个孩子, 感情只会更好。 现在已经是在成亲的第三个年头里了,说起来倒也挺快,除却第一年是在安陆,后面都在外面,每逢过年时, 总会有些归属感,不知道当初李白在安陆过得第一个年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受, 或许,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 李客从外地带了许多东西,都是些许萱不曾见过的稀罕玩意儿,说是给孙子买来玩的,许萱一看一个比一个贵重,心里暗暗赞叹有钱人的生活,如今的生活,是当年她身为一个小小的白领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等到生产时,估计就是在春天里了,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冷,娘子也算是有福气的了。”秀娘将许夫人做的一些小孩子的衣服拿出来,加上许萱自己做的,以及其它绣娘做的,多的穿不完,为此李白还小声埋怨过呢,说是之前都是给他做衣裳穿的,现在却是一件也没有他的份了。 许萱想起每年冬天都要给李白做棉袜的,反正孩子的衣裳很多了,平时闲着也是闲着,便想着给李白做件里衣,省得他有意无意的总是提些意见,明明刚开始知道有孩子时那么惊喜。 “天气不会太冷,也不热,倒也是它的福气,大约在三月底左右,也是个春暖花开的日子。”许萱既期待又担心,夜间还会出现腿抽筋的症状,每当这时候李白都会紧张兮兮的帮她揉腿,直到她放松下来再次入睡。 尤其是最近这样的情况越来越频繁,折腾的两个人都睡不好,许萱倒还可以继续睡去,李白反而被吓得出了一身的汗,即便不是什么大的问题,他仍然是心有余悸,一夜都无法安睡。 这个过程无疑是既甜蜜又胆战心惊的。 “最近我看他白天都没有什么精神,也不是第一次过年了,没什么好稀罕的,按照平时过便罢了,一切和往常一样便好。”许萱吩咐朝青。 “是。”朝青犹豫了一下,“若是......” 许萱见她欲言又止,忽然想起李客在这边,他们不可能单独过年,都是一家人,自然是要聚在一处的,只是许萱有些不想在李家过夜了,若是吃个饭也就罢了...... “还有两日,到时候再看。”许萱道。 但等到过年的前一天时,李客果然亲自来了,和平常一样先是关切了一下许萱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然后才切入正题,问道:“你们在此也不久了,但终究没有多少熟人,不如就过来一起过个年,大家人多,在一起也热闹一些。” 李白想了想,道:“还是不了,过了年我们会去拜访,前一夜还是希望她能够好好休息,换个新的环境,我担心她会觉得不舒服。” 其实李客也有顾忌许萱的身子,他此次前来更多的是希望让李白回家一起过一个年,至于许萱......毕竟只有一个晚上,但李白拒绝的这么干脆,倒是不知道为许萱的心有几分,拒绝他的心又有几分了。 李客仍不死心:“只有一个晚上,她身子不适,留在这里这么多人都在照顾,你要实在担心,我在派些人来,你......” 李白听了不悦道:“即便只有一个晚上,任何的可能性都会发生,我不希望看到,所以还是我亲自守着她更安心,以前也不曾一起过,现在在不在一起过个年又有什么关系,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 李客只得死了心,在他看来,过年就应该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在一起,齐聚一堂才是最重要的,不过这个愿望他早就不奢望了,也罢,能与儿子相处这么长的时间,已经是上天对他的恩待了。 “既然如此......那便随你意罢。” * 和往年不同的是,两人都待在家中不曾出门,既没有放爆竹,也没有出去看热闹,只是站在院子里听着外面喧哗的人声,即便对过年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也被这气氛渲染了起来。 “李郎许久不曾写诗了。”许萱道,“倒像是个深入简出的隐居人士了。” 李白反应有点慢:“原来这就是隐居的感觉?倒还真是不曾察觉,时间一晃又过去了很久,这样好还是不好?” “有的人觉得好,有的人觉得不好,只看个人所求了。”许萱双手轻轻放在自己肚子上,柔声道,“若是我,只觉得此刻再美满不过了。” 李白低头看着好像又大了一点的肚子,心中柔情百转,自从许萱怀孕之后,他的性情也温和了许多,对待李客的态度缓和的如此之快,大概也是因为将要初为人父的关系吧。 “以后......或许我们会一直这般生活,倒也不错。”原本李白还可以带着许萱到处游玩,偶尔在某处住上几个月或者几年,但现在有了小家伙之后,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将小家伙交由许自正和许夫人抚养,但这也是不可能的,先不说许萱不会同意,他也会不舍,他更不舍的,其实是和许萱分开。 许萱想安定下来了,她想好好照顾这个孩子,李白这样说让她感到安心了许多,但她知道,李白的雄心未泯。 “到时候你要是想去哪儿,只管去就是,只要回来看看我和孩子便可以了,总不好绑着你,我也不希望看到你不开心。”许萱说完自己也有些难受,她自然是不想李白离开自己的,但是她想李白会更难受,一边是重要的家人,一边是从小到大的抱负,他会怎么抉择呢? 果然,李白听了这番话皱起了眉头,下意识道:“我怎会丢下你和孩子......”但是他若是一直陪着妻儿,那些他一直想做的事情该怎么办呢...... 许萱看出李白的犹豫,便没有再说什么,毕竟还有一段日子由他考虑,倒也不必着急,她看了眼门上李白亲手写的对联,笑道:“李郎的字比之前更稳重了,每年你写的对联都还在,在我看来每一年都不同,各有各的好。” 李白看着墙围上积的厚厚的雪,陷入了沉思,这么多年来,不光他的诗被许萱好好存好,就连随手写的字也是一样,或者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经意间,的的确确的改变了许多罢。 “到底哪个好,娘子可知道?我现在仿佛似个盲人一般,什么都看不到,看不清,原来的路已经到了尽头,没有我幻想的那些东西,现在走的这条路,也是娘子将我带出来的,接下来若是交由我一人,娘子停下来,可有想过我还能否归来?我怕我回头的时候看不到你了。” 低沉的声音,越来越听不清,其实许萱也和他一样迷茫,两个迷茫的人还可以相互摸索,但是其中一个人找到了方向呢? 许萱从前并不觉得,自从有了身孕,彻底感受到了母子连心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感情,她愿意为了孩子停下来休息,或者有一日等孩子长大了,她还可以继续朝前走,其实要走到哪里去呢?她也不知道目标在哪里,然而她现在有了,若是李白能一直在身边,那将更加完美,但她不能让自己和孩子成为李白的束缚。 李白怕他自己走的太远,有一天无法回来,或者回来的太晚,许萱又何尝不怕呢? “你偶尔回头看看我们,我们也会努力跟上你的脚步,若是你觉得累了,我们便原地休息,将你的遗憾降到最低,就足够了。”许萱想,也许李白真的能有施展抱负的那一天,那么她会在他背后默默支持;若是仍然没有成功,那便寻个安逸的地方,过他们自己的小日子。 李白会甘心吗? 李白自己也在问这个问题,其实仔细想想,也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只要他放下了,那么一切便都不是问题,而现在他纠结的是,心里的那份不甘该如何处置呢?那么多年的坚持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哎,又踢我......”许萱忽而惊呼了一声,却满满的都是宠溺,“这般调皮,以后可怎么好。” 李白摇晃的心又偏了一些,真的是很难抉择啊,若是选择那缥缈的梦想,岂不是要放弃这人间至乐? 怎么算,好像都有点不太划算呢? 第122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九) 等待的日子总是既难熬又飞快, 然而真正等到那一刻的时候, 方觉还是太快了一些,家里的稳婆来了好几个, 有许夫人送来的, 还有李客花钱雇来的,屋子里挤得满满的, 事实上用不着这么多,但这些人想来也是见识过有钱人家的排场,故而有条不紊的也算平和,反正只要正主顺利的生了孩子,她们不仅有钱拿,还有赏赐, 可谓是能大挣一笔。 李白站在门外不停地走来走去,这三月还未过去,他额上已经渗出了汗水, 双手紧张的捏在一起, 若不是这般,恐怕那双手抖的所有人都能瞧见了。 李客也一样守在门外,好在他是个过来人,便劝李白:“你不用急,里面还没什么动静, 说明还没开始生,生孩子总归是要些时间的。” 刘芝兰见状,笑道:“就是啊, 这才是早上,估计得等到晚上才能生出来呢。” 李白浑身一震,双眉紧皱,不敢置信的看着刘芝兰:“你说什么?要等到晚上?” 早上他是被许萱抓醒的,满是困意的他在看到许萱满脸痛苦的表情时,顿时惊醒过来,那一张因疼痛而变得惨白的面庞,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痛的该有多厉害,甚至都可以看到额间暴起的青筋,却要到晚上才可以生?! 毕竟是女儿家的事情,刘芝兰不方便多说,但看李白那眼神简直像吃人一般,她顿时冷汗都下来了,只怪自己多嘴。 “这......生孩子都是这样的,哪有一下子就生出来的,尤其是头胎,少不了要辛苦一些,忍一忍就过去了。”刘芝兰战战兢兢道。 李白总算将目光收了回去,刘芝兰松了口气,心想真是吓人啊! 那这一整天都在忍痛?怎么会这样?李白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似乎听到里面传来许萱痛苦的呻.吟.声,就算许萱能忍得下去,他也忍不下去! “诶诶?太白你要去哪?产房不能进的......”李客忙令李璠两兄弟将李白拉住,这样一个清冷的人,还是第一次瞧见他如此紧张的一面,还以为他对什么都不会特别在意,除了写诗喝酒。 李白饶是有再大的力气,也挣不开李璠、李密还有墨青等人,竟是所有人都来阻拦他,心中的气愤和担忧愈发的抑制不住,他吼道:“放开!” 所有人动作一顿,见他还要坚持,李客忙上前站在他面前,露出父亲的威严,制止道:“就算你进去了,能帮上什么忙?里面都是很有经验的稳婆,哪一个不比你有用?你进去也只会添乱!” 李白眼睛泛红,紧紧盯着阻拦他的人,仿若看仇人一般,道:“我陪着她,她会好受一些。” 李客不禁动容,刚想说什么,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一个稳婆走了出来,李白忙上前问道:“怎么样了?我娘子现在怎么样了?” 那稳婆被他这架势吓了一大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对他家娘子怎么样,那张脸简直狰狞的可怕,加上他相貌俊朗,更是给人一种无法呼吸的压制感! “她......你家娘子......挺好的啊,老婆子我接生了没有一千也有好几百人,一看肚子就知道哪个好生哪个不好生,你家娘子的心态很好,平时养的也很好,郎君只管放心就是。”稳婆稳了稳心神,想到李客给的奖赏,说是能够顺利生下孩子,会再给两倍,简直比她接生一年还要挣的多,自然要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对待了,况且那妇人一看胎像就很好,只是头胎稍微有点受罪罢了,哪个女人没有这一遭呢? 李白听了稍微放了下心,想起刘芝兰的话,他不解道:“为何生孩子要生一天?你们这稳婆一天都在做什么?要等到晚上才能生出来?” 这稳婆见识也算是广的了,但还是头一次瞧见这么紧张的,只当他是急着看孩子,便道:“郎君有所不知,这生孩子哪能一下子就能生出来,可不是要受点罪么,有的人难产,生两天的都有,有的人有福气,用不着一个时辰就能生出来,全看个人造化了。” 李白嘴角抽搐了一下,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两天?就生一个孩子?!” 早知道生个孩子这样艰难,他就不应该轻易要的,就他和许萱二人不是更好? “我进去看看她。”李白说着便要迈开长腿推门而入,被那稳婆急急地拉住了。 李白陡然间将那稳婆甩开,他力气大了些,那稳婆长得肥胖,也足有近两百斤,却被李白一下子甩了出去,倒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叫唤。 “太白,平时一惯冷静淡然,怎么今日如此暴躁,一点也不像你平时所为。”李客眉峰紧皱,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直面的教育自己这个儿子,“若你进去有所帮助也就罢了,但就你这副样子,难免不会让这些稳婆有压迫感,从而影响到她们的发挥,再者......向来女子生产的产房乃是不吉之地,男人避之不及,你却......” 李白冷静了下来,却胡乱的想,这个房子明明是生我孩子的地方,怎么会不吉?简直可笑!不过他确实没有什么帮助,说不定许萱还得□□来安稳他,从周围人的神色中,他能看出自己现在的脸色和状态都不是很好,对,他需要冷静! 和李白相比,许萱表现的十分冷静,阵痛过后,她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头发都已湿透,绣娘在一旁不停的给她擦着汗,一边安慰道:“娘子的胎像很好,不用担心,现在就等着宫口开了,才好把孩子生出来,暂且忍一下。” “我好像......听见了李郎的声音......”痛感再次袭来,许萱双手将死死的抓住身下的床单,断断续续道。 这里面都是生过孩子的人,朝青暮雪两个没有经验的小丫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跟着着急,便没有留在这里,秀娘朝许萱嘴里放了一个参片,摸了摸她被汗湿的额头,道:“郎君在外面自然也是挂念娘子的,唯有娘子健健康康的生下孩儿,他才能够彻底放心,娘子可千万要挺住,稳婆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许萱无力的点了下头,眼中含着泪水,却不愿落下,她有气无力道:“李郎是不是要进来,我好像听见他在门口。” 秀娘道:“这是女人家生产之地,男人进来是不吉利的,娘子许是听错了。” 许萱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样无助的时刻,若是有李白在她身边陪着,她相信自己会更有动力,但这是不可能的,就算他进来了,也只会更加担心而已,说不定依着他那样的性子,会让整个屋里的人都不自在,反倒是起了反作用。 李白强制自己安静的坐了下来,但双手抖的实在太厉害了,怎么都无法镇定下来,他现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任凭别人如何劝说,都无法将心放下来,除非他看到许萱平平安安的将孩子生下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他等了许久都不见天色暗下来,从来没有一日让他觉得过得这样漫长,仿佛这并不是一天,而是一年、十年...... 其他人虽然担心,但该吃东西的也会吃,李白却毫无感觉一般,他从早上起就不曾吃过任何东西,一点食欲也没有,恍惚间,他仿佛听见了房内的喧哗声,接着便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 “生......生了?”李客最先反应过来,惊喜的放下手中的筷子,见里面的人陆续出来,忙问道,“怎么样?是男孩还是女孩?” “恭喜郎君了,是个小郎君。”其中一位稳婆笑道,她全程没有插上手,却一样拿了不少钱,闻言忙讨好的献殷勤。 李白脑子里却一片空白,现在不敢才过了晌午,不是说要等到晚上?现在就升了?他没有听见任何人的声音,之间所有人都在张着嘴巴朝他笑着贺喜,其中包括自己的父亲和兄弟,然而他两眼发直,一双腿不受控制的朝那个房间走去。 秀娘将洗干净的小家伙抱了出来,见李白走来,忙给他看,道:“李郎快看,小郎君长得可好了。” 李白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径直朝屋内走去,里面正收拾的稳婆见一个男人进来,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想到定是这个家的男主人的,便讨好道:“恭喜郎君喜得贵子。” 李白入眼便是看到那一盆的血水,顿时一张脸惨白无比,他惊恐的指着那盆血水,颤声问道:“那是什么?” 那稳婆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 李白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站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看着纱帘后方,其实他只看见有个人躺在床上,里面是什么情况他完全看不到,那些血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忘了说,不管出现任何状况,都要先保大人? 朝青端了红糖水进来,见李白就站在门口处,双眼通红,像是哭过一般,疑惑道:“李郎站在这里做什么?不进去看看娘子么?” “什么?”李白一张嘴,却不防嗓子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娘子她......” 朝青摸不着头脑,进去掀开帘子,许萱一脸疲惫的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他悄悄的走过去,剩几步时又停了下来,生怕吵着了许萱休息一般,小心翼翼,如同对待掌中至宝。 第123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十)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许萱只觉得今日这一番倒像是重生了一般, 虚脱中她没有来得及看孩子一眼,便被抱了出去, 很累, 很想睡觉,却又总是不放心, 察觉有道视线一直粘着自己身上,她勉强睁开了眼睛。 “李郎?” 李白喉结动了动,被她这样一唤,像是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接过朝青手中的碗,舀了一勺红糖水, 递到许萱嘴边。 许萱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连忙问道:“孩子呢?你见到了吗?” 李白心虚了一下,模糊道:“唔......长得挺好的, 你别担心, 这么多人看着呢,要是觉得累了,便睡一觉吧,我在这看着你。” 许萱哪里睡得安心,她看着李白泛红的眼睛, 伸手摸了摸他,道:“早上吓到你了吧,比我想的要早了一些......” 李白反握住她的手, 那手还在颤抖,却比之前好多了,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没有,你真厉害......”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现在说什么都很无力,很苍白,“这样辛苦,以后还是不要再生了吧,一个就够了。” 这是在疼惜她呢,许萱抿着唇笑了,哪怕是为了他这句话,这近一年受的辛苦也是值得的。 “虽然辛苦了一点,但现在我只觉得原来的辛苦只剩甜蜜了,孩子会不会饿了啊?我想看看他,我听着是个男孩儿,对吗?” 李白对许萱心心念念全是那个小家伙而感到不满,不过那也是他的儿子,吃醋吃的太过分了也不太好,他担忧的看着许萱的身子,恨不得希望她一下子就能恢复回来。 许萱安慰他道:“我没关系,稳婆和秀娘都说我这十个月养的很好,平时也勤于锻炼,所以生的倒也顺利,你让我看一眼孩子嘛,不然我睡不着。” 李白闻言只得去将孩子抱来,只得刚才那盆血水是给孩子洗的澡,他才安心了一些,不过......许萱此次元气大跌,不能再让孩子拖垮了她。 他不会抱孩子,还是秀娘将孩子给李客等人看了一番,高高兴兴的让奶娘喂了个饱,早就预备着要给许萱抱来了,只是觉得这小两口此时定有一番恩爱的话要讲,所以一直没敢来打扰,见李白过来唤孩子,才抱着给许萱看了。 刚生出来的小孩子皱皱巴巴的,李白也是第一次看它,心里不由得又一阵心虚,刚才还和许萱说孩子长得好,现在一看.......实在是丑的不忍直视! “真可爱,过些日子就长开了吧。”许是母爱的缘故,看着自己孩儿总是越看越好,许萱小心的那手指戳了下他娇嫩的脸庞,见他双眼紧闭,睡的正香,问道,“喂过了吗?” 秀娘同样小声道:“喂过了,小郎君可听话了,就刚才哭了两声,后面都是不吵不闹的,吃饱了就睡觉了。” 许萱又看了一会儿,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够,干脆让秀娘将孩子放在自己旁边,陪着一起睡。 “就放我这里吧,我来照顾她,实在不行还有你和奶娘。” 秀娘犹豫了一下,这亲自照顾孩子都是那些穷人家才做的,许萱可是出身官宦之家,这李家也是个不缺钱的主儿,未免有些...... 她看了李白一眼。 李白也不想许萱这样累,便劝道:“你身子还很虚弱,怎么能照顾孩子呢?若是想看孩子,让她们抱来就是了,何苦你自己亲自照顾,就算不为你着想,也为我想想。” 许萱迟疑了一下,想到晚上孩子会哭,李白最近一段时间也没有好好睡过觉,总不能让李白睡偏房罢?只好作罢,但又恋恋不舍道:“那先陪我睡一会儿,对了,孩子起名字了吗?” 李白看着床上一大一小的两个小人儿,紧紧地挨在一起,整颗心仿佛都泡在水里,随着小家伙轻柔的呼吸,好像能冒出气泡一般。 “还没有,不着急,要好好想一个,你先睡一觉,等你醒了,我们再一起商量。” “好。” 许萱早已支撑不住,不过全凭着执念罢了,现在见到了这父子俩,心里再无牵挂,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秀娘就站在旁边,等许萱睡熟了便要把小郎君抱走,以防小郎君醒了哭闹,吵到许萱休息。 李白也没有走,他轻轻的坐在床边,看着这一大一小的脑子凑在一起睡觉,整个胸腔都是满的,他摸了摸许萱柔软的长发,又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仔细看去,小家伙的嘴巴好像和许萱很像。 李客左等右等,见儿子还是没有出来,倒也能理解,心里对这个孙子很是看好,李白尚如此出众,他的儿子又怎能是平凡之人? 这里面要数最担心的,莫过于刘芝兰了,她也生了一个儿子,从来没有见过李客这个高兴过,当时也不过是看了文保一眼,给了些稀罕玩意儿,这李白的儿子还没生出来时,就见李客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宝都拿来,现在又是名男子,恐怕要把整个家都给这个孙子了。 她看了李密一眼,却见李密也是一脸的憨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又得了一个儿子,对待外人倒是精明的很,对自己的家人一点都不设防,蠢材! “摆酒席,不用以任何的名义,接连三日,璠儿,此事交由你去办了。”李客甚是高兴。 李璠欣然道:“是,就说咱们李家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喜事,就不足朝外人道了。”主要还是顾忌着李白的前途,但又忍不住不想憋着,如此张扬一番,算是给这个新生的李家后人,接风洗尘了。 孩子抱了出来,众人又轮流看了一眼,才让秀娘抱去偏房哄孩子继续睡觉。李白也是恋恋不舍的走了出来,他也应该睡上一觉的,但总觉得不放心,毕竟李客等人还在。 李客便率先提道:“给孩子想好名字没有?” 李白摇了摇头,想着总要参考许自正的意思,但见自己父亲笑的皱纹愈发的深,便脱口而出道:“不如你给他起个小名罢。” 此话说完,两人皆是一愣,但话既然已经说出口,再没有收回的道理,李白只好听他怎么说。 李客回过身来,很是激动,受宠若惊道:“我......我这些年忙于行商,已经很少看书了.......”但既然是儿子所托,他定没有拒绝的道理,“从碎叶城离开的时候,你们都还很小,不知道你们还有没有印象,那时我们常常在院里赏月,你们阿娘最是喜欢月亮了,说无论是星洒满天,还是阴云密布,明月或圆或缺,总是最美的。” “不如,就带个月字好了。” 李白低着头没有说话,不知是在回忆以前的事情,还是在认真的想这个字到底好不好。 李密笑道:“倒像是个女孩儿的名了。” 李客道:“谁说月字就一定是给女孩儿的?男子一样可以用,更何况是个小名罢了,取的便是这个情味儿。” 这话李白倒是很赞同,他点点头,道:“晚些我和娘子商量商量。” 李客对儿子听取了自己的意见很是欢喜,又听他什么事情总要和许萱商量,难免有些太惧内了些,便提醒道:“还是和你岳父去一封信,看看他的意见若何。” 这是应该的,李白道:“待会儿便写。”顿了顿,又道,“你们在这守了一日也辛苦了,回去休息罢。” 李客也觉得该回了,却有些舍不得小孙儿,想着明日再来也行,看李白又惊又吓的,最近这段时间脸色一直都不是很好,走了他也可以好好休息了。 * 许萱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她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下旁边,没有了儿子,只见李白满脸满足的躺在她旁边,还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在她身上,睡得正熟,饶是熟睡中,也是眉头紧皱,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他了。 她稍稍一动,李白便立刻惊醒了。 “醒了?饿了么?我去让她们弄些吃的来。” 许萱忙拉住他,让他倒回床榻上,替他揉了揉眉心,心疼道:“那就别操心了,累了就好好休息,现在一切都好了,孩子好好的,我也好好的,你不能再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 李白将她的手拉下,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柔声道:“好,我身子好的很,你不用担心,说起来,我也觉得饿了。” 他一天没有吃东西,送走李客便抱着许萱睡到现在,便先起来洗了把脸,和许萱一起在床上将晚膳用了。 都是些补血益气的食物,许萱让李白也多吃一些,他近来很是辛苦,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这样折腾啊! “孩子呢?”许萱见李白也吃饱了,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朝青见状笑了笑,让秀娘将孩子抱了回来。 “还在睡觉啊......”许萱略微有些失望,还以为可以和儿子玩一会儿。 秀娘笑道:“小郎君还小的很,多睡觉才长得快。” 李白看着即将和自己抢娘子的男人,心情十分复杂,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那小小的手,啧,真是太小了! “这么小,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李白问完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傻,且这里不是只有许萱一人,顿时觉得有点尴尬了。 许萱替他解围道:“我刚刚也想说,你倒是替我说了出来,不过小孩子听说是会长得很快,说不定一眨眼就长成大人了。” 长成大人,他们也老了。 第124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十一) 两人和孩子玩了一会儿, 便让秀娘抱了回去, 白天睡了很久,许萱这会儿却是睡不着了, 解决了人生一大事, 顿时觉得轻松无比,她看了眼将头埋在她肩上的李白, 轻声道:“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呢?” 李白把头抬起来,将李客说的那番话讲给许萱听,又道:“娘子有什么好想法?” 许萱毫无犹豫道:“既然是阿爹的意见,自然是好的,李郎也喜欢这个字罢,那就你来取罢。” 李白疑惑道:“娘子怎会觉得我喜欢这个字?” 许萱笑道:“你作的诗多以月为媒, 我在你身边这么久,若是还看不出来,也太笨了些。” 李白笑了笑, 沉默了一会儿, 他拿手指在许萱掌心里写了一会儿,忽而拿他那双明亮的双瞳望着许萱,像是凝聚了无数细碎的星光,在他浅色的瞳孔深处齐齐放出迷人的光泽。 “明月奴,娘子觉得这个名字如何?” 许萱第一反应是觉得很像个女儿家的名字, 但历史上李白也是给自己儿子起了这么一个名字,想来李白心中对明月的结太深,无论是作诗, 还是给自己孩子取名字,都脱不了这么一个“月”字,与李客也算是父子连心了。 “反正都是我们自己叫的小名,李郎觉得好那肯定是不会差的,那......大名呢?” 李白斟酌道:“父亲也很是看重这个孩子,所以还是要参考父亲的意见,我已经给父亲去了一封信,让父亲母亲都可放心,顺便给孩子起个名儿。” 许自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既然是许萱的儿子,那么也等于是他们唯一的后人,故而也是十分看重的,和李客不同。李客除了李白,还有另外两个儿子,且已经有了长孙,所以这也是他会把李白送出去读书的缘故。 “也好。”许萱躺在李白怀里,看着他略带憔悴的容颜,觉得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真的忽略他了,李白过了这个年,已经是而立之年了,才刚刚有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别人在他这个年纪,孩子都要成人了,但他看起来却也只有二十出头罢了。 只是最近这段时间太过操劳,故而很少时间修理胡须,这样看起来,倒是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这些日子,感觉你比我还累,辛苦你了。不过,你真的变了很多。”若是从前的李白,定然不会如此贴心,也许在李白原来的心中,对家这个字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吧。 许萱已经说了很多次李白变了很多,这次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变了很多,有时候想想很不可思议,好像许萱也没有做什么,但他就这样心甘情愿的做了一些他以前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李白道:“我也觉得。” 许萱问道:“什么感觉?” 李白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潜移默化,只是有点不可思议,其它倒还挺好。” 许萱忍不住笑了。 李白摸了摸许萱的脸,眸中盛满了宠溺:“辛苦的是你,以后再不会让你这样受苦了。” 许萱却道:“我还想要个女儿呢。” 李白被她这样一说,也有些动摇,但自己刚刚承诺过许萱不让她受苦,一时有些为难,只好道:“你刚刚才伤了元气,不可操之过急,等以后身体好了再说。” 许萱脸颊一热,心想谁急了,但见李白闭上了眼睛,便没有再分辨什么,她如今已是十分满足,这是在三年前她从未幻想过的幸福。 * 许自正的来信很快,虽然他很是重视这个外孙,但毕竟知道孩子是姓李的,故而没有提过多意见,只是行里之间对这个孩子很是看好,期望也很高,许夫人也很是高兴,最近身体都因为这个好消息好了很多,并且让人带了许多滋补的药材和吃食。 李白在书房内看了三日的书,也想了三日,最后取了“伯禽”二字,至于小字,便想着日后慢慢琢磨。 许萱抱着二字,唤了几声明月奴,总觉得有点奇怪,但见所有人都是一副正常的模样,想来是只有自己觉得别扭不习惯了,便只好唤道:“伯禽,快看母亲给你做的小衣裳。” 朝青在一旁笑道:“娘子做的颜色太过鲜艳了,小郎君怕是不喜欢呢。” 许萱放下粉色的小外衫,将孩子交给秀娘,笑道:“当时不知道是男是女,多做了许多小衣裳,结果发现做的女孩子的最多,不过他年纪小,先穿着也没有关系,小孩子长得很快的,等会走路了,也穿不下了。” 秀娘笑道:“看来娘子是毕竟希望是个小娘子的,不过这头一胎啊,还是男孩更好一些的。” 重男轻女,许萱当然理解,但她觉得李白不会这般在意,不过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她的心头肉,一样心疼的。 李白至今还不曾抱过自己的儿子,按他的说法是,男孩儿不能太过娇气,不过他每日会去房里看儿子好几次,有时候还会在已经睡着的儿子旁边呆呆的看上一会儿,许萱知道他一向是口是心非的,就像他会在许萱睡着以后偷偷的摸她的肚子,被发现了也只是装作睡着无疑碰到而已,不过那别扭的小表情在许萱看来,可爱的不得了。 不过自从伯禽出生以来,除了常来的李客,刘芝兰来的也很是勤快,几乎每日都会遣人送来一些补品,许萱也从来没有吃过,拒了几次也毫无作用,最后只得说明她们的归途,刘芝兰才讪讪的收敛了一点。 许萱坐月子期间每天都想亲自带着儿子,奈何她的身子撑不住,李白也不让,好不容易出了月子,才能将儿子养在身边,只是晚上还是要跟着奶娘睡的,许萱这段时间倒是丰韵了不少,照镜子时发现比之前要脸圆一点的,她已经在控制不让自己吃太补的东西,奈何李白的劝人功夫太强,这才养的这样好,不过气色看起来确实比之前好多了。 “不能再这样吃下去了。”许萱对着伯禽道,“你倒是得多吃,才能快快长大,把这些都端下去吧。” 朝青无奈道:“李郎知道了,估计又要念娘子了。” “别让他知道,我都要补过头了,在这样吃下去准成猪一样。”许萱现在每天都会出去走走,慢慢的增加活动量,只是抱孩子久了会觉得胳膊酸,好在伯禽很是听话,放他自己一个人在床上,也能不哭不闹。 “这样乖,应是随了李郎的。”暮雪道,“听秀娘说,小时候的娘子气性可大了呢,最喜欢别人抱着,小郎君这番乖巧,肯定是遗传了李郎的。” 秀娘是许萱身边的老人,养儿方知父母恩,她如今愈发的想回家看看许氏夫妇,李白心疼她,定不会现在就启程回去的,即便路途只有几天,况且伯禽还太小。 “再等两个月罢,我想父亲和母亲定然也很想见伯禽的,上次父亲来信,还夸了李白取的名字好,小名也很有情怀。” 话音刚落,李白从外面进来,一眼看到桌上未曾动过的鸡汤,不禁皱眉道:“怎的还没喝?该凉了吧?去热一热再端来。” 许萱瞥了朝青一眼,见她听话的端了退下去,便对李白抱怨道:“每天都吃的这样油腻,你看我现在都胖成什么样子了,在这样下去,等回家的时候,恐怕父亲和母亲都认不出我了。” “有吗?我怎么看着还是挺瘦的。”李白看了看许萱的腰身,见她面露羞愤,遂笑道,“我倒是很喜欢,每晚摸着倒是手感愈发的好了。” 许萱先看了眼门口有没有人,随后啐道:“没正经,孩子还在这儿呢。” “他懂什么......”他刚说完,便见自己儿子一脸单纯的看着自己,便说不下去了,只好改了话题,“方才过来时好像听见你说想回家了,至少再养几个月罢,郎中说,女子生产最为伤身,要养好几年才能恢复回来,其实九江这里也挺好,不如多住几年......” 许萱一惊:“住几年?会......会不会太久了......” 李白坐到榻上,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柔声道:“你身子还未完全恢复,儿子也这样小,我不希望有任何的闪失,一点也不行,若实在不行,就在此地多住上两年,介时你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儿子也大一些了。” 许萱听了又感动又着急,忙道:“我们没有这么娇气的,回家不过几日的路程罢了......你也太过小心了些,总不能也将你一直困在这里。” 李白思索了一下:“那倒无妨,现在你和儿子最要紧,当然万事以你们为重,至于其它的......日后再说,毕竟有些事情不可强求。” 说罢,他见许萱略带失望的低下了头,离开安陆已有将近三年,许萱思念家中也是理所当然,遂心软道:“那就再好好养几个月,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们就回。” 许萱眼中刚刚放出光芒,又听李白叮嘱道:“但是这些汤补之类的,不许再偷偷让朝青端回走。” 瞬间又蔫了下去,许萱不甚高兴的哦了一声。 李白轻笑道:“乖,听话。” 第125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十二) 许萱恢复的很好, 郎中见她脸色红润, 还特地跟李白说,不要补的太过了, 以防身体承受不住, 李白这才恋恋不舍的收了手。 多了几个人,东西便也多了许多, 整整装了好几个马车才将东西堪堪装下,不过还是有一些没有带走,毕竟房子是买下的,留在这里李客会派人看着,倒也不用担心,以后何时想来住时倒也方便。 饶是李客再不舍, 两人在此地住了有一年,也是该回去看看了,因为这个儿子和孙儿, 他耽搁了许多生意没有做, 往这边跑的勤,难免会冷落一些合作的其它商人。 由于李伯禽还小,路上走得慢了些,五日后才抵达安陆,只是现在看着以前住过二十年的地方, 却是有些陌生了。 谁家兴盛,谁家没落,不过是毫无权势地位的百姓之间的谈资, 这郝许两家贵了这么多年,一时间没落也惹了不少人唏嘘和幸灾乐祸,过了月余,便渐渐将此事遗忘了。 许萱没有回自己家,许氏夫妇思女心切,自然是要先拜访两位老人,到了许家门前,不过才离开了三年多罢了,竟会觉得连这大门,都比之前破旧了。 许氏夫妇一早便听到了二人要来的消息,急急忙迎在了门外,一件许萱下车,许夫人便上前抱住自己的女儿,左看右看,红着眼睛感慨道:“......竟是比以前胖了不少......” 许萱:“......” 李白知道许萱近日嫌弃自己胖了不少,便岔开话题道:“母亲还未见过明月奴,秀娘呢?” 秀娘抱着李伯禽从后面一辆马车上下来,刚要行礼,许夫人顿时被吸引了目光,忙走过去将孩子接过来,忍不住落了泪:“长得真好,这一年多我每日都在担心你们,也没什么经验,又都是头一次,会不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呢。” 许自正在旁边插嘴道:“是啊,你母亲有时候担心或者做了噩梦,便整夜都睡不着觉,第二日便让我写信给你们,我都说这么大的人了,况且还有秀娘她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嘛!” 许夫人不好意思的看了女婿一眼,啐道:“瞎胡说,你不担心,你不担心会让人去寻好的郎中开补药,给他们带去吗?” 许自正被说的面子上颇有些挂不住,但又忍不住多看外孙几眼,心里喜爱的紧,嘴上却抱怨道:“一个男儿郎,怎么养的这般白白胖胖的,也太娇嫩了些。” 李白附和道:“父亲说的是,我本想一个男孩儿,不用养的这般细致,奈何菁媛说孩子还小,以后长大了就不会这样白了。” 许自正看了眼自家女儿,又看了李白一眼,心说你俩一个比一个白,孩子岂能黑了? 许夫人亲自抱着孩子,带着许萱去了后院,怎么说也不让他们回自己家里住,一定要他们住在这里,许萱只得先应下,想着晚些和李白商量,但看许夫人抱着孩子爱不释手的样子,着实不忍心,她心里自然也是想念母亲的,能住在以前的院子里,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李白跟着许自正去了书房,说了这几年在外的事情,大多还是长安发生的事情,许自正听了,叹道:“人生不如意之八.九,你既有自己的雄心,又有自己的坚持和底线,要知道两者不可兼得,总得舍弃一个,才能得到另一个。” 李白沉默,看着窗外的竹林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自正又道:“不过我想你心里应该有数,若你实在不情愿,那便罢了,反正只要你们夫妻二人过得开心,我和你母亲数年之后,也会安心的离开。” 李白不禁动容,他看着许自正头上新长出的白发,这几年想来过得也不是很如意,既然家道没落,总会是看清人情世故的时候,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儿,真正经历又是一回儿事,初相识时,许自正对他十分看重,似乎觉得他就是他们许家再度兴起的希望,然而...... 他终究不忍心,道:“我想着在此陪父亲和母亲几日,再去别处走走,这一年多几乎没有怎么接触过外界,心思全放在他们娘俩身上了,也是该出去看看的时候了。” 许自正点点头,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似乎这些前途啊地位啊,在他眼中已经不算什么了,毕竟都是过眼云烟,随缘而去罢。 孩子睡在了许夫人那边,许萱担心晚上会吵到许夫人,奈何许夫人十分坚持,她只得作罢,只是这段时间她一直都是把孩子带在自己身边的,黏她黏的有些厉害,好在秀娘会在旁边照看。 李白回来一见儿子不在,竟然有些小开心,他将自己洗干净了,抱着许萱深嗅了一口,道:“娘子真香,那小家伙总算不能在缠着你了,明明你是我的娘子才对!” 许萱拿手指点了他额间一下,笑道:“三天两头的和儿子吃醋,他可是你的儿子呢,你有什么不满的?” 李白嘟囔道:“凡是和我抢娘子的,我都看不过眼,我儿子也不行!” “你......”许萱被他堵得不知该说什么。 李白的手渐渐从腰间往上抚去,放在因生完孩子更加丰.满的胸.部,忍不住多揉了几下,带着一股子奶香味,软软的,比之前手感更好,禁.欲了一年多的某大诗人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许萱拍了一下那不老实的手,红着脸道:“不老实睡觉,你想干嘛?!” “你说想干什么?好不容易等到娘子身子恢复好了,那小家伙又每日睡在我们中间,娘子一点也不心疼我!”李白委屈道。 许萱也知道,她早就察觉到某人紧贴着她大腿上的某物有多不容忽视,也觉得这一年多确实挺委屈他的,只是这么长时间没有做过,竟然会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白一个翻身,将仍在犹豫的人儿压在身下,可怜巴巴道:“娘子不会拒绝我吧?” 许萱哪里舍得,她侧过头不与李白对视,却将两条藕似的雪白手臂挂到了李白颈上,小声道:“哪儿那么多废话......” 李白心中一喜,捧着心中的至宝,深深地吻了下去...... * 李白陪着许萱在许府住了不到半个月便离开了,说是出去走走看看,但家有娇妻和爱子,自然不会走很远很久,他能忍心走开,也是因为有许氏夫妇在旁边会好生照顾许萱,让他放心些许。 许萱也没拦他,知道他没有寻到个结果是不会放弃的,也不想他遗憾的过完此生,她这次没有跟在李白身边,一是放不下儿子,再者也是觉得有些事情还没有做,她打听到郝象蓉过得还可以,便让人去捎了口信,约她出来一聚,好在裴家对她还算宽容,倒没有阻拦。 郝象蓉在看到许萱时,先是抱着她痛哭了一番,知她在裴家定是忍耐了很久,便没有制止她,让她畅快哭了个够。 “端盆水来。”许萱吩咐朝青。 郝象蓉接过许萱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脸,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唏嘘道:“许久没有来姐姐的住处了,一时间竟还觉得自己是个小姑娘,你我还未出嫁。” 许萱暗暗叹了口气,问道:“裴志明......他待你可还好?” 郝象蓉点了点头:“他对我一直都挺好,也不曾纳妾,只是......府内难免会有捧高踩低之人,算了,不提也罢。” 许萱却追问道:“其它人不说,我只问你,裴宽和裴夫人,不曾难为你罢?” 郝象蓉顿了顿,嗫喏道:“父亲倒还好,觉得我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挺可怜的,母亲......开始是怕我连累了裴家,不过圣人没有株连已出嫁的女儿,故而这么久了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只是我不明白,好好的......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家里的人,全都没了,全没了!宠之他为何.......为何......” 郝象蓉再次泣不成声,许萱也忍不住落了泪,在看到郝象蓉的一刹那,她恍惚再次看到了郝象贤,那样一个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人,从小跟在她身后弟弟,竟会是这样的下场! “他也不想连累郝家的,跟在太子身边,要么荣华富贵,要么......”许萱不想再提之前的事情,问道,“你有听说过太子近来如何么?” 郝象蓉抽泣道:“倒是听志明说过一些,圣人虽然解了太子的禁,但他如今的地位也只是个空壳子罢了,一无实权,二无人支持,早晚都是要被废的,更何况圣人最宠爱寿王,改立太子是早晚的事情!” 原来太子处境越来越岌岌可危了啊......时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别在想以前的事情了,好在象洁在出事前一个月也嫁了出来.....”这安慰的话实在是苍白无力,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是啊,好在还有象洁陪着我,以前我经常和她斗嘴,出了事反倒只有我们是最亲近的亲人了,只是......她所嫁非人,以前家中有势时还好,现在没有人在后面撑腰,她过得很不好。” 许萱握住郝象蓉的手,在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场灾难面前,尤其是她还算是半个见证人,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了,只得将郝象贤愈发削瘦的身体紧紧抱住,给予她一些少的可怜的温暖。 第126章 我辈岂是蓬蒿人(一) 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季, 李白顶着烈日来到了洛阳, 在众多汗流浃背的人群中,他显得十分的独特, 脸上一丝汗水也无, 身着浅色衣衫,仿佛从玉中走出来的碧人, 给人一种清凉无比的感觉。 上次来此并没有待上太久,只是不知道杜甫还在不在此处,亦或是已经去了他处。 行走至城外,之间城门处聚集了许多百姓,这样热的天气,难不成还不让进城门了? 他走到人群中, 只见这些人站在阴凉之处,里面有一些重兵在把守,李白不禁疑惑, 这样大的阵仗, 必是皇室一人,莫非.....哪位皇子来了? “这圣人狩猎把的这样严谨,连个鸟都看不到,别说贵人了。”一个大汉说道,他回头见是李白, 莫名其妙道,“人呢?” 李白问道:“你方才说,圣人在此处狩猎?” 那人道:“是啊, 要不这么热的天我们在这里看什么呢?不过这么多兵把守者,想一观圣人的尊容定是不能了,还不如回去睡大觉呢。” 那人让了位置出来,李白往里面看去,尽是重重树林,看不见一个人影,也不知都有谁来了,想来是不会有太子的。 他倒是想见崔宗之了。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之前圣人无论去哪里,必定是要李白跟在身旁的,如今......怕是早已将他忘于脑后了。 人群渐渐散去,李白看着这些重兵,想起了之前的北门卫,那时也不知怎么了,竟然会做出如此鲁莽之事,还真当自己是年少时的轻狂了,幸而有贵人相助,加之许萱在一旁劝说,他才幡然醒悟。 不过才离开几日,倒是想念家里的妻儿了,果然温柔乡是英雄冢,待得久了,志气也渐渐消失殆尽了。 “太白?” 李白方才胡思乱想,竟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马蹄声,他蓦地回头看去,却见忠王李玙骑在马上,见果然是李白,惊喜道:“真的是太白?你怎会来此?” 李白稍稍失望了一下,他还以为是崔宗之,行过礼后,淡淡道:“随意走走,听说洛阳城繁华,忍不住来此一观,不想遇到圣人和几位殿下在此狩猎。” 李玙挥了挥手,那些兵卫往两侧让开一条路,他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李白,笑道:“一年多未见,太白竟是看着气色更好了,既然有缘,不如近来一起凑凑热闹,父皇见了你,定然也会开心的。” 李白自嘲道:“开心?还是不要扫了圣人的雅致了。”顿了顿,又道,“宗之也在?” “当然。”李玙极力邀请,“即便是不进去,也作首诗罢,父皇打算在此待上两日就回了。” 李白知道李玙在给他机会,更是希望他能够追随在李玙身边,犹豫道:“如此盛夏,在此狩猎也太炎热了些,圣人和几位皇子如此不怕艰苦,着实令人钦佩。这几日行走山水之间,观尽树木葱草,飞鸟走兽,亦与一些猎人交流了一番,自娱自乐作了《大猎赋》,还请殿下指教。” 他将昨晚刚刚誊写出来的手稿交予李玙,又道:“自从去年离开长安之后,白思来想去,觉得有些事情确实关乎时运二字,无论是殿下,还是白,都不过是芸芸众生中踽踽而行的一粒沙尘罢了。” 李玙并没有立刻打开来看,而是小心放好,闻言挑了挑眉,道:“不曾想太白也有认命的一日。” 李白道:“非是认命,而是看清看透了一些事物罢了。殿下还要向圣人禀呈猎物,白就不耽搁殿下的时间了。” 李玙点点头,并没有问李白住在哪,只要在洛阳,倒不怕找不到人。 李白没有想到,李隆基会在当晚就派了人让他入宫,洛阳的行宫,他还不曾见过,走在高力士身后的时候,恍然竟有种初次入宫的错觉,奈何已经过去了三年。 洛阳的行宫不比长安城的兴庆宫大,却布置的更为精巧,李隆基身为天子自然忙得很,白日里玩得多了,晚上定然是要将白日未做的补上,一路走来,也就只有李隆基坐在的宫殿最为明亮。 “大家,李才子到了。”高力士朝殿内禀告道。 等了一会儿,李隆基的声音才从里面响起:“让他进来吧。” 得到圣人的准许,高力士回身深深地看了李白一眼,笑道:“才子的本事就是大,随手一作,便是稀世之作,佩服,佩服。” 李白知道他此次归来,不免会搅乱某些人的计划,淡淡道:“公公过誉了。” 他推门而入,见高高的龙椅之上,李隆基甚为专注的批改着奏折,即便是朝中有人处理一部分,但还是有这么多需要他亲自来做决定。 “来了?” 李白跪在地上,听闻此声,倒像是两人不曾有过隔阂一般,他笑了笑:“来了,白见过圣人。” “起来吧,走近点说话。”李隆基仍未看他一眼。 李白起身走到李隆基身旁,见他刚好合上一本奏折,将李玙昨日拿来的手稿摊在桌上,甚为满意道:“李郎之才,是朕这么多年最为倾慕欢喜的,这《大猎赋》深得朕心,尤其是最后的道教,几乎都说到朕的心坎里去了。” 李白忙道:“只不过是白的一些愚见罢了。”他承认最后有故意迎合的嫌疑,大多还是出自不甘心罢。 “很好,你今夜就留宿在此吧,让力士带你去休息,明日记得来朕这里,许久未见,朕有些话想和你说说。”李隆基将那手稿重新收起来,起身往内殿走去,竟然是要睡下了。 “是,谢圣人。” 李隆基进了内殿,便有宫女上前替他除了龙袍,榻上帘内有道若隐若现的美妙身影,只听里面传来极为悦耳的声音:“圣人回来了?这样快?” 李隆基掀帘而入,抱着榻上的绝世娇人儿满足道:“认识谁,也比不得你,自然不能让朕的心肝等久了......只是,这李白确实有他的好,单说这才气,没人能比得上。” “那圣人还不好好将人留住?” 李隆基叹道:“若是个不听话的,留在身边也是添堵,何苦来?不过,朕打算再给他一次机会。” “圣人贤名。” 殿内灯灭,陷入了黑暗之中。 李白在此陌生又局促的地方,自然是睡不好的,这一夜漫长难熬,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他起来洗了把脸,换好衣裳,等着高力士来喊自己。 见到崔宗之,他很是高兴,没想到李隆基竟会让崔宗之来唤他一起。 “太白兄,好些日子没见,甚是想念啊!” “是许久未见了,宗之倒是一点也没变,还是老样子。” 崔宗之眉间似乎带着淡淡的愁绪:“太白兄却是比之前愈发的风采奕奕了,想来为人父令太白兄十分快活啊!” 李白敛了笑意:“你怎么知道?” 崔宗之冷笑一声:“这天下,还有什么是圣人不想不能知道的?你离开长安,但并未离开圣人的视线,这一年多你过得安分,圣人才会再次召你入宫,否则,你以为呢?” 李白冷了脸色,又听崔宗之继续道:“你离开长安,去过哪些地方,待了多久,皆有人上报,太白兄,除了为了圣人效力,便是隐居山林,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选择?” 李白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道:“听说太子的处境很不好。” “人心渐离,被废也是早晚的事,但毕竟身为太子多年,许多死板的大臣还是不想圣人贸然将太子废黜,总要有个理由和名头。至于圣人,对太子还有多少父子情分,就不是你我知晓的了。” “纵然太子被废,也该是忠王李瑛才对,怎么也轮不到寿王罢?”李白想起许萱曾提起过李玙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何况此人三番两次笼络于他,他自然会多加关注。 “你说的也是,要知道现在最受宠爱的可不是武惠妃了。”崔宗之唏嘘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日后是谁专权,还不一定呢。” 李白对李隆基的后宫没有兴趣,是武惠妃也好,其它什么妃也好,都和他没有关系。 “走吧,我们待得太久,难免又惹什么人道是非。” 走在路上,崔宗之看了眼前方领路的小太监,对李白小声道:“你走了一年多,如今李林甫在朝中的势力越来越大了,他的女儿李腾空嫁给了一位毫无名气的后生,只是我听说,他可是在照着太白兄的才华来培养那后生,奈何......不是什么人都能与太白兄相提并论的。” 李白冷哼一声:“靠花言巧语上位,能有多大用处?现如今圣人越发的昏聩了。” 崔宗之忙嘘了一声,前后看了看,李白还是如此直言直语,当真是让人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们刚刚进入殿内,便见一抹绿色衣裙进了殿内后方,估计就是崔宗之口中所说的那个“新人”了。 怪不得这次没有带武惠妃前来。 李隆基对二人道:“你们二人感情倒是好,比亲兄弟还要好上几分。” 李白不知他是否话里有话,只淡淡应了一声,便听人通传李林甫和几位殿下已到殿外,却不想还见到了彭允,一下子见了这么多熟人,还有点不习惯。 行过礼后,李林甫看着李白,意味深长的笑道:“听说昨夜圣人邀了一位才子入宫,不想竟然是李郎,还真是巧啊,一年多未见,李郎过得如何?” 李白淡笑道:“托圣人的福,过得还不错。” 李林甫轻笑了一声,回头看了彭允一眼,道:“听说李郎如今初为人父,想来的确是不错的,如今能在此遇见李郎,怕是家中妻儿已经能让李郎放心些许了。” 李白瞥了眼双拳紧握的彭允,笑道:“果然李尚书是过来人,只某心中所想所念,即便是现在出来,也是日夜牵挂着家中,难得好眠。” 李林甫笑道:“既然如此,李郎大可将家小接来,一同入住长安,每日也能朝夕相对,岂不美哉?” 李白道:“在家中,尚有父母等亲人照料,我这等闲不住的人,怕是会让她们母子二人受苦,还是罢了。若是想得紧了,便回去看看就是。” 李隆基开口道:“太白果然是情种,不过说的也对。方才长安那边来信,有人告密说,太子结党营私,想要谋害惠妃和寿王,朕若是再不回去,恐怕朕的这些儿子都要刀兵相向了!” 李玙忙道:“这......这怎么可能?二哥一直待在府内不曾外出,怎会结党营私暗害惠妃娘娘和十八弟呢?” 李隆基冷哼一声:“他人看似老实听话,从未出过府门,但私底下究竟如何,谁能知晓?” 看来李隆基已经视李瑛为弃子了,他扭头看了眼低着头的崔宗之,知道他是在抑制自己的怒气,显而易见,李瑛是被陷害的,但是圣人不论到底是被蒙骗了还是愿意相信李瑛心怀不轨,都打算要处置太子了! 那么......同在一条绳上的李瑶与李琚,自然也是不能幸免的! 第127章 我辈岂是蓬蒿人(二) 长安城看似毫无变化, 实则暗涌流动, 比之前愈发的压抑。 李白回来便去了之前的家中,老管家看见他甚是亲切, 他如今仍是一介白身, 所有消息也只是听闻,李隆基对太子结党营私欲谋害惠妃和兄弟的事情十分震怒, 欲废太子,却被以中书令为首的张九龄等人竭力阻拦。 李白去了贺知章的府上,两人聚在一起喝了几杯酒,只听贺知章叹道:“还是九龄以骊姬、江充、贾南风与独孤皇后等人的故事劝谏了圣人,加之众多大臣一同阻拦,跪在御书房外, 圣人这才作罢。” 李白为贺知章斟了酒,道:“李林甫也在其中?” “他?”贺知章冷笑道,“这等惹怒圣人的事情他才不会做, 惯会拍马屁奉承, 圣人现在......唉!现在想想,你当年走的也很有道理,怎的如今又回来了?” 李白笑道:“终究抵不过心中的‘不甘’二字,听闻这位张中书还是当年张宰相推荐的人,果然不可小觑。” 贺知章刚欲开口, 便听外间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笑道:“可是巧了,正说着, 他就来了。” 李白好奇的朝外看去,见一位年过半载却神采奕奕的男子快步走了过来,他身上还穿着朝服,急冲冲而来,见一陌生面孔在此,便将欲说的话生生止住了,道:“这是何人?” 贺知章便将李白介绍了,道:“圣人今日又说如何处置太子吗?” 张九龄叹气道:“禁足,将太子手中仅剩的一点权力也剥夺了,连个平民百姓都比不上,日后翻身难啊!” “这......”贺知章,道,“圣人真的打算要立寿王为储君了?群臣同意?” 张九龄不悦道:“自然不能同意,就算废了太子,也应是按照长幼的顺序,轮也轮不到他李瑁!” 李白忽而想起许萱几次提起的李玙了,若是太子被废,按照长幼的顺序,理应是轮到李玙的!如此想来......似乎之前的某些迹象,许萱好像是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这是为何? 难不成他的娘子还会卜卦算命? 张九龄将贺知章面前的酒端起一饮而尽,感慨道:“不知我这个中书还能做多久?当年满腔热血抱负,如今还剩下什么?圣人现如今还能听进去一些言语,却已经很是不悦,日后......不好说啊!” 李白浑身一震,他看着张九龄鬓间的白发,忽而想到几十年后,自己是不是也会像他这般光景,哀叹命运,处处受到牵制。 “圣人年纪大了,没有了当年的雄心抱负,甚至还对枕边人言听计从,听说......杨家有位女儿甚为出众,将要长成,你说到时候.......”贺知章忧虑道。 张九龄也颇为担忧,又道:“武惠妃还在,看圣人对她的宠爱并未减少,倒是不好说啊。” 贺知章道:“如此受女人摆布,这社稷危矣。” 张九龄忙道:“此话也只能在私底下说说,莫要让人听了去,听闻太白成亲很晚,想来也是个怀有抱负的好儿郎,我等到了如今这把年纪,还未能施展一二,日后便是要靠你们这些后生了。” 李白笑道:“中书说笑了,白不过是一介商人之后,即便有心,也是无力。” 张九龄闻言叹了口气,似乎觉得很是可惜。 李白又问道:“敢问武惠妃说太子营私结党,暗害于她,可有什么证据?” 张九龄道:“正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今日老夫才能将圣人劝住,这一次太子侥幸留存,谁知道有没有下一次,武惠妃虽然只是一个女子,却心机深沉,谁人看不出她想让自己的儿子做太子,她日后可高枕无忧做她的皇太后,可惜圣人宠爱于她,自然也是甘愿让她得偿所愿!” 贺知章道:“她自幼跟随则天大圣皇后在宫中长大,自然非同一般。” 李白不知为何,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咸宜公主的驸马杨洄:“听闻在我离开后不久,圣人就将咸宜公主下嫁给了杨洄,那杨洄听说是个极其势力之人,会不会有他在从中做些手脚。” 张九龄摇了摇头:“是谁又有何重要?即便我们这些老臣拼死保住太子,他日我们这些人都不在了,太子又该如何自处?连自保都难,更何谈做一个好君王!罢了,且随他们去罢,老夫我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也不想管了,管也管不动了。” 李白闻听此言,心内唏嘘不已,又见贺知章拉着喝酒了对饮几杯,道:“不如一起归隐去,在这里实在累得慌,这一世走这一遭,也算是值了!” 李白便笑道:“如此,我也跟着二位一同归隐罢。” 贺知章笑道:“我们好歹还经历了这些起起落落,你这样年轻就要归隐?刚刚还说不甘,这会儿就甘心了?” 李白道:“甘不甘心,岂是由我说了算的,若是因为我不甘心,而使所有事情都如我愿,那倒是好极。” 张九龄嗤笑了一声,与李白碰了一杯,似乎要不醉不归了。 * 张九龄今日一番言语,解了李白心中一大半的结,只是他没有想到,不过半年,张九龄便真的辞官离去,李林甫取代了他的位置,随后贺知章也离开了长安。 李白送走了一位又一位贤才,心想,莫非这唐朝的气候真的快尽了吗?如此有用之才不要,偏偏喜欢听李林甫那张巧言令色的嘴巴,每日里就连崔宗之都眉头紧皱,待得实在压抑。这倒也罢了,只是被圣人传召入宫时,彭允也会随李林甫一同入宫,有意无意的刺上几句,虽然他可以避而不听,却如同苍蝇一般烦不胜烦。 临过年,李白同李隆基告了罪,回了安陆,却很少在看书写字,反而兴致勃勃的在郊外建起了石室,说是许萱怕热,以后天气热了,可以住到石室里去。 许萱曾去过一次,里面阴凉,冬日里待着太冷,她身子虽说已经无碍,但毕竟生产非同一般的小病,定是需要几年的好生养着,好在她底子好。 “李郎何时回长安?” 李白看着匠人手脚麻利的已经将石室建出了个大型来,他道:“我去做什么?圣人现在还想不起来我,贺公离去了,张公也走了,摩诘也不在,倒是剩下宗之一人。长安这天,越来越不好了!” 许萱望了眼长安的方向,思索道:“如今李林甫一人独大,在如今的朝野上,可谓是独树一帜了,太子已然再无希望,现在只但愿他能平安度过余生。” 李白望着许萱沉思了片刻,疑惑道:“娘子不问朝政,远在千里之外,却知晓的这样清楚?” 许萱怔了怔,已经不想说什么谎话蒙混过去,她避开李白的目光,道:“嗯......是在以前看过的书上知晓的,不过也只是大概,具体细节也不清楚。” 李白更为好奇和不解:“书?什么书?竟还会记载今时今日的事?” 许萱纠结,若非是那点记忆,她真的以为自己生来便是这个朝代的人,可是她的记忆里又带着不属于这个朝代的东西,但是这样奇怪的事情,告诉了李白,他会相信吗? “郎君,这个年头也只能干到今日了,还有三日过年,好歹给我们结了钱,让我们回家过个好年罢。”那几位匠人见今日主家没有开口让休息,只得主动提醒。 李白仍在怔愣中没有回过神来,许萱便让朝青给他们付了工钱,拉着李白的袖子走了两步,道:“好了,别人回家吃饭了,我们也该回了。” 李白有心继续问,奈何长安那边却传来了太子联合两位亲王密谋造反的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议论纷纷,周身没有一个知己,他一时间不知和人诉说,但又不可能贸然进入长安,此时离年关,也只有两日了。 “听说是半夜时分,太子和两位亲王身穿铁甲,带了许多兵闯入了皇宫,意欲谋反,被圣人及早发现......”许自正得了消息立即来告知李白,但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于事无补,只得相互唏嘘一番。 两位亲王必定是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了。 李白问道:“圣人可又说如何处置太子三人?” 许自正叹道:“谋逆之罪,即便是圣人的儿子,亦是不会从轻处置,况且张九龄等人也不在了,无人为太子分辨,难逃一死啊!” “圣人这样狠的心!” 许自正看了眼忿然的李白,问道:“依太白看,太子是真的如他们所说,被逼急跳墙了?我看太子为人和善,行事权衡利弊,实则畏畏缩缩,不像是有那等魄力之人,难道有人教唆?亦或是......被奸人构陷!” “谁.......”李白刚要问,其实还能有谁,谁最看这个太子不顺眼?除了武惠妃,还能有谁? 他忽然冒出了一个惊人的想法,若是真的依照长幼顺序,那么即便太子被废了,也没有寿王李瑁的机会,除非圣人说废长立贤!但就目前来说,最大的得益人.......是忠王李玙! 许自正见李白神情几变,忙问道:“太白想到了何人?” 李白斟酌了一番,道:“太子本就是众矢之的,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看......但二皇子的太子之位被废,若是按照长幼的顺序,接下来便是忠王李玙,父亲看此人如何?” 许自正捋了捋胡须,思索道:“此人我并不熟悉,也只是以前见过两次面罢了,只记得他为人很是低调,几乎不显眼......既然太白这样问了,定然没有如此简单,莫非这些年他一直在韬光养晦?” 李白不答,而是道:“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许自正忽而笑了:“这话菁媛倒是常说,也是从她祖父那里学来的,果真是一家人啊!” 李白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这些年他与许萱朝夕相处,越来越相爱,有些事情和行为习惯,彼此耳濡目染,现在变得越来越像了。 第128章 我辈岂是蓬蒿人(三) 次年四月, 唐玄宗以谋逆罪将三王贬为庶人, 此事不清楚内情之人自然是谩骂三位罪人,但却隐隐的有些其他的传言, 渐渐的流传出来。 此事武惠妃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不少, 听说告密之人是咸宜公主的驸马杨洄,而李林甫则作壁上观, 冷眼瞧了一场好戏。这长安虽然走了很多人,却比以前热闹多了。 如今这长安城,熟悉的人的越来越少,时局也越来越复杂,李白此时真的生了退隐之心,他想起贺知章之前将要说服他的话。他们尚还走了这么一遭, 如今退隐实属无奈,而李白还如此年轻,怎的就要轻言放弃了? 可是有时候想要放弃, 并不一定真的经历过, 而是将世事看透,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感和无力感,让他觉得仿佛经历了很多很多......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现如今所有人都盯着太子的位置,然而并未过太久, 圣人突然下了消息,将三人赐死,不知其中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下哗然,却也只得为这太子和两位亲王感到唏嘘。 然而不过半年,武惠妃因病逝世,圣人极度悲痛,群臣力荐圣人早日立储君,李隆基虽有意立寿王,然而李瑁如今实在年幼,无甚功绩,最后只得听了群臣的意见改立忠王,并改李玙名为亨。 逢遭此变,圣人的性情大变,憔悴了许多,对朝堂的事大多都交由了李林甫处理。然而却在听闻自己最爱的儿子有位绝色妃子之后,便不顾礼节,强行招入了自己后宫。李瑁性情向来柔顺胆小,自己妃子被父亲夺去,也只得拱手相送。 听闻此女不仅相貌倾城倾国,还极懂音律,天资聪颖,又擅长歌舞,甚得玄宗欢心。自此,李隆基每日里饮酒作乐居多,无心朝政,李林甫的地位越来越高,几乎独揽大权,无人敢与之对抗。 离开长安两载多,李白这新建的石室好不容易按照许萱的喜好建好,还没住多久,李隆基便派人来宣他入长安了。 他虽有不甘,但一介白身,对于朝堂上的变化,别说做什么,连插句话的资格都没有,只得在安陆享齐人之乐。然而却不知李隆基为何又突然想到他,竟还亲自派人将他寻回? 李伯禽此时已经会满地跑了,许萱将他交予许夫人照料,随着李白一同再次进入长安。比起儿子,她更加放心不下李白。 * 开元二十一年,诏翰林院。 初春,李隆基于宫中布宴行乐,特邀李白前来作诗,指着尚还年幼的一位宫女道:“此女虽年幼,却相貌楚楚可怜,别有一番风情,太白可作诗来!” 李林甫笑呵呵的放下酒杯,对站在身后的彭允道:“几年未见,也不知道太白的诗是否又有进步了,说起来这几年圣人可是还会常常提起你,说是阅人无数,仍然还是觉得太白的诗最合圣人心意。” 彭允没有搭话,只是冷冷的看着李白的方向,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李隆基笑道:“确实如此,摩诘和宗之,皆是人才,但总是不太合朕心意,只有太白方知朕的喜好。” 李白起身,望了那正满眼好奇的宫女一眼,只见她身穿绣着石竹的宫装,头戴山花,似乎刚入宫不久,脸上尽是不谙世事的天真。 “小小生金屋,盈盈在紫微。 山花插宝髻,石竹绣罗衣。 每出深宫里,常随步辇归。 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 “好!”李隆基拍掌道,“好一个‘小小生金屋,盈盈在紫微’,如此常见的词语被太白这般一用,却显得恰到好处。” 李林甫附和道:“臣却喜欢太白最后那句‘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 李隆基道:“都好,都好。过段时间,朕欲在杜丹花开时,于兴庆池设宴,太白,可带上你那位夫人一同前来。” 李白皱了皱眉,眼角余光发现彭允朝他看了过来,他心生不悦,欲拒道:“白乃一介草民,能入圣人眼已是皇恩浩荡,只是内人身子还未好全,怕是不能......” 李林甫打断道:“太白莫要小气,早就听闻太白独宠其妻,小两口如胶似漆,带来又有何不可?况且许夫人又是曾经的许宰相的孙女儿,想来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可以比拟的。” “好了,太白就不要如此小气了,就这么说定了。”李隆基挂念着杨玉环,心里总想着回后宫,嘴上不自觉道,“朕也会带上玉环一同前往。” 李白看着李隆基一脸满足的模样,顿生不悦和反感,原来圣人比听闻中还要荒废政事。 偏偏李隆基没有察觉,还对李林甫笑道:“今日未早朝,有劳爱卿了,若是没有十分重大的事情,就劳爱卿处理了。” 李林甫笑着看了眼李白,起身道:“能为圣人分忧,是臣的荣幸。” 李隆基愈发的满足,挥了挥手,示意宴席散了,他喝了不少的酒,摇摇晃晃由高力士扶了回去。 李白看着李林甫得意的笑容,忽然觉得心更累了,这样的君王,也怨不得张九龄辞官回乡,贺知章归隐山林,身边无一知己,他一人在这满眼陌生的长安,又有何意义呢? 身心俱疲的回到家中,却见到一身华服的崔宗之,他惊讶了一下还未开口,便听崔宗之苦笑道:“我也要走了。” “走......走去哪儿?”李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崔宗之道:“太白兄比我有福气,虽然满腔志气未能施展,却还有心爱之人陪伴在侧,亦没有看到长安最为阴暗丑陋的一面,送走了他,我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李白知道崔宗之口中的“他”是谁,当时崔宗之是亲眼看着三人如何被冤屈惨死,又无能为力,他没有经历过,不敢说感同身受,甚至是理解。 “你......”李白看着他身上的华服,与他以往的素服不同,“你要回去......” 崔宗之道:“我父齐国公,我是家中嫡长子,自然是要袭封齐国公之位的,圣人早已下达圣旨,不用昭告天下,我今日回去,便是接替父亲的位置。”顿了顿,他眼中盛满了悲痛,“在这长安的回忆,我一点也不想再记住,太白,希望日后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罢。” 李白喉间被梗住,他此时确实觉得自己比崔宗之幸运许多,即便入不了仕途又如何,这样的仕途,不入也罢! “何时离去?我送你。” 崔宗之笑了笑,只是那笑中夹杂了太多的无奈和苍凉:“不用了,离别时刻最是难过,我本不想和你亲自告别的,但若是连面都不见你,对你对我,都太过残忍了些,毕竟这么多年来,我想只有你我没有变过了。” 李白望着崔宗之精致又憔悴的脸,不知道说些什么。 须臾,崔宗之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来,放在李白的书桌上,道:“此诗是我曾经为你所作,这就走了,保重。” 擦肩而过,李白握紧双拳,都走了,当初在长安初识相遇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然而现在已经面目全非,死的死,走的走,他睁开眼睛,满目苍夷,难言悲凉。 “李郎,人已经走远了......真的不送送吗?这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再见了......”墨青经常跟着李白,知晓李白与崔宗之的感情非比寻常,胜似兄弟,然而经此变化,不由得令人唏嘘不已。 李白没有说话,他将放在桌上的信缓缓打开: “赠李十二白 凉风□□月,白露满空庭。耿耿意不畅,捎捎风叶声。 思见雄俊士,共话今古情。李侯忽来仪,把袂苦不早。 清论既抵掌,玄谈又绝倒。分明楚汉事,历历王霸道。 担囊无俗物,访古千里馀。袖有匕首剑,怀中茂陵书。 双眸光照人,词赋凌子虚。酌酒弦素琴,霜气正凝洁。 平生心中事,今日为君说。我家有别业,寄在嵩之阳。 明月出高岑,清谿澄素光。云散窗户静,风吹松桂香。 子若同斯游,千载不相忘。” 手微微颤抖,墨青看着李白向来挺拔的身躯微微躬起,想了想,还是没有上前劝慰,他小心的退了出去,去了后院。 许萱等到晚上,李白才慢慢走了回来,他手上还拿着那封信,神情萎靡,见到妻子担忧的神情,还牵强的扯了个笑容。 “晚饭还没吃罢。”许萱上前摸了摸他的手,冰冰凉的,她忙放在手里吹了又吹,待觉得热了,便把人往饭桌前领,轻声道,“再怎么也得吃点东西,你的身子最要紧。人生在世,最普通不过的事情便是生离死别,李郎这些年来,应该是习惯了的。” “是啊,习惯了。”他这三十多年来,从记事起,便同身边的人渐渐分离,幼时是与父亲和兄弟,再大些便是和老师以及身边的好友,再后来就是在游历途中偶遇那么一些人生知己,有的也不过是见上一面,交谈几句,第二日便又分道扬镳了,这些年确实是习惯了的。 “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会一直在一起,这便够了。”许萱笑着给李白夹了菜,“别人总有别人的活法,也有他们自己的选择和路。世事无常,然而人生短短不过数十年光阴,同行的那段时间李郎已然十分珍惜,这便足够了。” 李白看着灯下眉眼柔和的许萱,忽觉得这些年来,不管他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心中有怎样的心结,许萱就仿佛他手边最为趁手的一把剪子,轻轻松松就能将那个死结打开,还感受不到一丁点的疼痛。 原来,许萱才是那个活的最为明智的人。 “娘子的话,为夫记下了。” 第129章 我辈岂是蓬蒿人(四) 一个月中, 李隆基近乎有一半的时间不上早朝, 一些大臣对此怨声载道,甚至有人直骂杨玉环为祸国妖孽, 圣人极为震怒, 然而那几位还都是三朝元老,说不得骂不得, 只得勉强撑起来上早朝,也不过是敷衍了事罢了。 李白每日被李隆基宣召入宫,见过那杨玉环几次,确实如传闻中一般绝色,也怪不得圣人没了上朝的心思,原来武惠妃还在时, 圣人虽然多加宠爱,却不会荒废政事,到底还是这杨玉环的本事更大一些。 李隆基曾欲恢复李白供奉翰林的职位, 被李白婉拒了, 御用文人,听起来威风,但其实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圣人若有一日不喜欢他了,便会将他弃之敝履, 况且这个位置一点实权都没有,甚至参政的机会都没有,做圣人的御用文人, 倒不如做个闲散诗人来的更自由更快活些。 对于李白的拒绝,李隆基是非常不悦的,他虽然喜欢李白的文采,但少他一人也不会觉得有何损失,若不是杨玉环偶然提起李白此人,他自不会平白无故将李白再次招来,不过是因为杨玉环喜欢他的诗罢了。 李隆基派的马车就候在门外,许萱拿了圣人上次赏赐的宫锦袍欲给李白换上,却被他拒绝了。 “金线银线,岂是我等一介白身可以用的,承受不起,还是莫要太招摇了。”李白穿了许萱为他做的那件浅蓝色长衫,他虽然嘴里说着不要许萱辛苦亲自做衣,但他却最是喜欢穿许萱亲手做的。 许萱原本想着,如此会让李隆基看了龙心愉悦,不过现在李白似乎对仕途没有之前那般炙热,倒也不必再刻意讨好,也就随他去了。 兴庆池,宴内莺歌燕舞,除却坐于龙椅上的李隆基,还有许多大臣,以李林甫为首,看样子大多数都是他手下的人,各个拍马屁一流。 宴席上并非全是男子,还有几位公主,咸宜公主的驸马杨洄也在之列,许萱跟在李白身后,目不斜视,她衣着低调,头上也并未佩戴多少首饰,素净中带着淡雅,与身着华服的其它女子一比,倒是显得突出了。 “这便是......许圉师的孙女儿?”李隆基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好奇道,“倒是有几分与许圉师当年的风骨相似,起来吧。” 李白道了谢,便领着许萱入了座,两人的位置较为靠前,与李林甫错对。 察觉有道几位炙热的目光,许萱微微偏头,见是许久未见的彭允,她愣了一下,随即礼貌的点了点头。 随后太子李亨翩然而至,行过礼,看到坐在一旁的李白,笑道:“许久未见先生了,嗣升这几年一直很用功的看书,虽然有许多政事需要学着打理,但也没有荒废太多,若是哪日先生得空,不知可否教导嗣升一二?” 无论是几年前,还是现在的此刻,李亨对李白的态度一直未曾变过,似乎将自己以学生自居,而李白是他的一位几位尊敬的老师。 李白忙起身道:“不敢,太子的进步自然是与自身的努力有关,白只是会作几首诗罢了,当不得太子一个‘先生’之称。” 李隆基笑道:“嗣升确实努力,朕一直看在眼里。记得那年嗣升欲请你去府内教他一二,看来是真的钦佩你的才华,不如哪日你来指教指教罢。” 李白连道不敢,他现在不想与皇室中人有过多的牵扯,生怕如今身为太子的李亨将他纳入麾下,不知道如今的李隆基又是什么想法,会不会就此应了李亨。 李亨却好像下定了决心要将他请进太子府内,劝说了几句,忽而被人打断。 玉真公主一身道袍,面无表情的走进来道:“你若是真有这份心,便不应该是当着你父皇的面,如此岂不是有以势胁人的嫌疑了?” 李亨被戳透了小心思,顿时尴尬的看了眼李白,见他并未有何异样的表示,心里舒了口气,乖乖地坐回了自己位置。 玉真行过礼,又问道:“我最近都在观内闭关,不曾出来过,不过也听说你得了一位很是貌美的妃子,还未曾见过,怎么不见她人?” 提到杨玉环,李隆基总是心情极好,笑盈盈道:“她在梳妆,女人家家的总是要打扮打扮的,不着急。”忽然想起一事,又对李白道,“前几日朕为爱妃作了首诗,却总是被她嫌弃,说是不如你的十分之一。” 李白忙道:“白不敢,圣人乃天子之躯,自然要多加勤政,怎会有精力作诗玩乐,白不过是占了个时间多的便宜罢了。” “你也会说客套话了。”李隆基说是这般说,却很是受用。 人陆陆续续到齐,宴内忽而一静,原是一曲歌尽,众位舞姬退了下去,只听着一阵丁丁玲玲的铃铛响声,一位肤白胜雪,身穿鹅黄色宫装的女子婀娜而来,她双眸大而有灵性,精巧的鼻子下,薄唇微勾,朝李隆基盈盈一拜,还未开口,便见李隆基忙亲自下来扶到自己座位旁边,一双眼睛怎么也离不开眼前的美人儿。 “想来这位,便是将皇兄迷得不能自已的杨玉环了罢?”玉真公主冷冷道。 杨玉环美眸扫过众人,在李白身上停了片刻,而后望向玉真,柔声道:“这位便是玉真公主罢?比圣人口中所述的愈发的清贵,想来是读了很多书,乍一看去,都不像是这人间的凡人了。” 这杨玉环太会说话,原本对她还带有敌意的玉真一听此话,顿时不好再板着一张脸,声音也忍不住轻了下来:“怕是待在屋里太久了,哪里称得上如此赞美。” 杨玉环掩嘴笑道:“若公主称不得,还有何人能称得?玉环一向羡慕那些读书多的人,通体的气质都不与寻常人一般,我生来笨拙,看不了几个字就要睡着了,真真是恼死了自己。” 说罢,她峨眉轻蹙,十分惹人怜惜,饶是玉真这样的阅人无数的女人,也不禁软了心肠,更何况李隆基了。 果然,李隆基一见爱妃露出难过的表情,忙安慰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天分,爱妃多才多艺,即便读书少些,也无伤大雅,人无完人,爱妃也要给别人留些活路不是?” 杨玉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似怒含嗔的瞪了李隆基一眼,小声道:“圣人就会拿我寻开心。” 见她终于笑出来,李隆基松了口气,一颗心又变得水汪汪的:“哪里是寻你开心,都是朕心里的大实话。” 这两人私底下恩爱不行,还非得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李林甫咳了一声,讨好道:“论才华,莫过于李太白最甚也,圣人特地请了他来,想来也是为了娘娘。” 杨玉环下意识的将目光移到李白身上,嘴上却问道:“哦?早就闻此大名,但不知在座的哪位是呢?” 李隆基对李林甫在杨玉环面前为自己邀功很是满意,于是一指李白,欣然道:“这位相貌出众的便是太白了。”说着,他还特意打量杨玉环的神色,像是想知道面对如此英俊之人,杨玉环是否也会因相貌而心生欢喜。 杨玉环早就心中有数,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李白身边低眉顺眼的许萱,笑道:“这位夫人......倒是有些眼熟。” 许萱抬头看了她一眼,较之那年初遇,杨玉环出落的愈发娇艳动人,只是少了些天真,多了几分世故和圆滑。 “回娘娘,有一年在一家成衣店内,有幸与娘娘相遇,实乃妾身的荣幸。” 杨玉环又仔细瞧了眼,一开始只觉得眼熟,却不想竟是如此有渊源的人,遂高兴的拍了拍手,对李隆基道:“圣人不知道,那一年臣妾还不到十一岁,就在一家成衣店内遇见了这位夫人,当时还多亏夫人出手帮了我,说起来这缘分真是太奇妙了。” “哦?还有这等事?”李隆基对高力士道,“朕记得有块上好的和田玉,拿来赠予许夫人罢,正好也配得上许夫人素雅的气质。” 杨玉环好奇的看了眼李白和许萱,在李隆基看过来时,又忙敛了神色,笑道:“既然李才子如此出名,不如就现场作首诗来,让臣妾也开开眼界。” 李隆基自然不会有一个不字,于是便要求李白作诗。 李白被李隆基一而再再而三的呼来喝去的要求作诗,已然感到厌倦和无奈,但又不得不为之,只好起身走了几步,回头看到许萱期待的眼神,方才缓了情绪,朗声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也是许萱极为喜欢的一首诗,果然便听得宴内众人无不拍手称好,李白看到许萱惊喜的笑容,方才觉得此诗作的有价值,比在君王妃子面前奉承,有意义多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李大才子果然与寻常人的思路不同,这样美的一首诗,到底是怎样作出来的!”杨玉环惊叹道,“圣人觉得此诗若何?” 李隆基点点头,道:“好是好,朕却觉得此诗可称为其一,连作数首,想来对太白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好诗是需要慢慢欣赏的,爱妃高兴就好。” 杨玉环自然是高兴的,她端了杯酒放在嘴边,眼角余光看到李白讨好似的凑到许萱耳边说了些什么,就见许萱露出嗔怒的神情,两人还真是恩爱的很啊! 第130章 我辈岂是蓬蒿人(五) 许萱在这宴席内着实无聊, 偶尔看李白与其它人周旋觉得还算新鲜, 但久而久之,只想着散了宴席尽早回去。 她百无聊赖的看了眼四周, 彭允不知道去了哪里, 李林甫正在孜孜不倦的拍李隆基的马屁,杨玉环也不在了...... “夫人, 娘娘请您去园内一聚。” 许萱惊了一下,看了眼前的宫女半天才想通她口中的娘娘是谁,是了,圣人只带了杨玉环前来,自然也只有这一个娘娘。 她想和李白说一声,回头却见李白被李亨拉住不知道说些什么, 只得先跟着宫女去了园内。 杨玉环披了一件白色的披风,衬得她愈发珠圆玉润,听到来声回过头来, 笑道:“方才在席内多有不便, 当年还要感谢夫人的出手相助,只是没想到,还会有再见的一日。” 许萱道:“未曾想贵人如今身份如此尊贵,见贵人过得很好,妾身也为贵人高兴。” 杨玉环看着许萱恭敬的模样, 忽而感叹道:“那时年幼,最是天真无邪的时候,原来你就是李太白的夫人, 我自幼喜欢读他的诗,只是这后宫不是给我读书学习的地方,难免会被其他的事情分了心和时间。” 许萱没有搭话,她能感觉到杨玉环确实变得很多,即便她相貌没有变很多,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热风渐渐袭来,又要到长安的暑季,杨玉环说要回去更衣,她才得以脱身,回宴席的路上,却恰巧遇见了彭允,他似乎一直等在这里。 彭允一只眼睛还残有当年的疤痕,头发微微遮住,平时不认真看去一点也看不出来,但那只眼睛的视力却是没有另一只的好了。 “数年未见,你好像一点也没有变过。” 不管以前发生过怎样的事情,许萱觉得她现在的生活很好,若是能和李白安然的离开长安,去过属于他们自己的小日子,也就没有纠结过去的必要。 “你倒是变了很多,看起来稳重多了,官位越做越高,恭喜了。” 彭允微微抿了唇,他扫了一眼许萱的肚子,知她生育之后,不想还是如此纤细,风情姿色比之前更甚,他这些年一直没有娶正妻,除了专心在李林甫身边做事,对其它女人确实不怎么上心思,亦或是放不下多年来的执念罢。 “圣人对李白的态度,我想你也是看到了,他除了能作诗逗得圣人和娘娘开心,也没有其它用处了,若是平时再不低调些,我怕你被他连累到。” 许萱却一点生气也无,笑道:“这倒不必你来操心了,李郎无论将来如何,我都是他的妻。”顿了顿,她扫了眼四周,见四下无人,便压下声音,道,“我不知道郝家被灭、郝象贤因太子被推上死路,你在李林甫身后做了多少事情,但我希望你不只是为了做官而做官,有些事情,也请留些余地,也算是为你自己留条后路。” 彭允邪邪一笑:“后路?人生来就是应该朝前看的,难道人生路上,还能返还不曾?若真是如此,那最好是回到十年前,菁媛,同为商人出身,他不过是会作诗哄人罢了,郝许两家已经不如从前,想来许大大也十分希望许家能够重新发扬起来,何不利用我今时今日的地位?我跟着李林甫这么多年,等他为相之后,只会更加重用于我。” 许萱蓦然退了几步,她没有想到彭允执着到这个地步,到现在还在惦记着她,怕已经不是当年单纯的感情了。她不可思议道:“彭允,我方才还在规劝你,没想到你如此执迷不悟,我有夫君,有儿子,你以为我会冒天下大不讳犯这等错吗?” “天下大不讳?”彭允朝前走了一步,旁边有个身形一闪,许萱就被来人挡在了身后,他冷冷的看着忽而冒出的李白,心下一凛,不悦道,“你何时出现的?我怎么没有听见?” 李白笑道:“怎么彭郎只知我文采好,却没有听说我也略懂一些剑术和武艺,但若是论算计和为官,白确实是不如彭郎的万分之一。” 彭允冷哼一声,不甘心的看了许萱一眼,甩袖离去。 许萱忙去看李白的脸色,也不知他听去了多少,李白却没有说什么,伸手拉着许萱回了席内。 李隆基已经派人将绽放的牡丹摆了进来,见着李白,忙笑道:“太白快来看着牡丹,与朕的爱妃相比,谁更胜一筹?” 李白见杨玉环含羞的望了自己一眼,遂笑道:“牡丹乃真国色,百花之王,它端庄媚丽,雍容华贵,却是及不上娘娘万分之一。” 杨玉环惊喜的望着李白:“当真?” 李白不明所以:“自然是真的。” 李隆基见杨玉环露出小女儿的羞涩之情来,便生了些许不悦,又见杨玉环拉了自己的衣袖,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看着自己,带了一丝撒娇的意味在里面:“圣人可是听见了,连李大才子都这般夸我,以后可得对玉环比对这些花儿要好一些。” 李隆基顿释了怀,满是宠溺了捏了下杨玉环的俏脸,笑道:“这是自然的,爱妃要比这些花儿美多了,朕又不是瞎子,况且这些物什本就不能与朕的爱妃相提并论。” 杨玉环娇羞的扭过了头去,这两个人还真是不把旁人当一回事儿啊。 李白无意间成了别人恩爱的推动者,无奈的笑笑,忽而又被李亨拉去了,这李亨对他也太执着了些。 喝到兴头上,不免控制不了酒量,眼看着李白脸色愈发的苍白,却还被李亨一杯又一杯的灌进肚子里,许萱身为女眷,不好上前劝说,只得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那厢也不知道李林甫又和李隆基说了什么,李白正被李亨搭着肩,忽而就被点了名。 “太白,来来来,你的字写的好看些,上来帮朕将这几首诗抄写下来,朕现在颇不胜酒力,拿笔不稳了。” 然而李白比他醉的还厉害,摇摇晃晃上了李隆基的席座,笨手笨脚的要去拿笔。 李隆基瞧见了,略嫌弃道:“把你鞋子脱了,像什么样子,力士来帮他把鞋脱了。” 高力士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话,他啊了一声,“奴......老奴给李才子脱鞋?” 李隆基理所应当道:“当然是你,不然还让朕来啊?” 高力士当然不敢让李隆基亲自为李白脱鞋,但他除了圣人哪里还伺候过别人,心里怎会甘心,便强带着笑走到李白面前,深深吸了口气,皮笑肉不笑道:“李大才子,老奴亲自给您褪靴。” 许萱看着着急,这高力士看起来圆滑世故,但却是个记仇的,见李隆基凑在杨玉环耳边说着悄悄话,忙走过去对高力士道:“劳烦公公了,还是妾身来罢。” 高力士呵呵笑了两声,咬牙笑道:“圣人派老奴服侍李大才子,便是老奴的指责,不劳夫人插手了。” 李白酒醉,犹未察觉,任由着高力士为自己脱了靴,伏于桌案前埋头写了起来,他醉里如何写的工整?自然是奋起急笔,写了一通草书,却仍被李隆基称赞豪放洒脱。 李白醉成这样,天色又晚,自然不好回去,李隆基倒是派人为所有人都留了房间,许萱和墨青将李白扶回房里,难免为今日的事情担忧。反观李白,倒是一头栽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兀自烦恼也无甚用处,许萱只得和衣躺在了李白身边,不是自己家里,总是睡不安心。 翌日,李白醒来时头痛欲裂,他看着正在熟睡的许萱便没有将她吵醒,打开窗户,清新的花香扑面而来,遂悄悄的出了门。 天色似乎还尚早,还没有全亮,想必墨青也在睡觉,李白一人在园内逛了一下,满园花开,香味过于浓烈,他忍不住往回走了。 “李大才子。” 李白诧异的回头,却见杨玉环身着粉色宫裙走了过来。 “见过娘娘。”李白忙行礼。 杨玉环掩唇道:“李大才子多礼了,玉环仰慕才子的诗已经很久,未曾想能见才子本人,还能在这暮春初夏之日偶遇于花海之中,实在令玉环受宠若惊。” 李白怔了片刻,方才答道:“睡不着了,便出来走走,扰了娘娘兴致。” 杨玉环却摇头道:“满园的花,能让玉环遇见才子,才是它们最大的价值了。” 任是再迟钝,李白也觉出几分不妥来,他看了眼四周,见除了他们二人,远处只站着一位小宫女,心下觉得奇怪,忙告退道:“白不便打扰娘娘兴致,这边告退了。” 杨玉环却留道:“才子如此着急,难不成还怕尊夫人在这兴庆宫内丢失了不成?看你们如此恩爱,真是令人羡煞。” 李白只得道:“圣人对娘娘的宠爱才是令旁人羡慕不已的。” “哦?”杨玉环道,“羡慕么?我这般年纪,都可做他的孙女儿了,不如才子和夫人更般配一些。” 这话......李白惊讶的看了杨玉环一眼,似乎有些不能理解:“看圣人对待娘娘的心,应与白对待内人的心不差一毫,娘娘似乎不该因此存有心结,有得必有失,娘娘待圣人之心,如若和夫人待白之心,便不会有今日这般苦恼了。” 杨玉环心中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李白见状,告了罪离开了此地。 回去的时候,许萱已经醒了,她夜里开始睡不着,后来实在困得不行了,才睡了这么一会儿,醒来却发现李白不在了,见他安然无恙的回来,方才松了口气。 “出去透透气,娘子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去和圣人说一声,我们这便回了。” 许萱惊讶于李白如此急迫的回家,但想来他和自己的想法差不多,不愿在此多待,便没有多问。 李白见到李隆基的时候,李隆基正在用早膳,他的神情不似昨日那般热情,看到李白也没有向以往留他用膳,反而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才刚刚起来?” 李白愣了一下,如实答道:“白起了有一会儿了,还去园内看了看花。” 李隆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那花开的如何?” 李白道:“与昨夜相差不大,不过之前许多含苞待放的都已绽开,争奇斗艳,很是热闹。只是白不忍这扑鼻之香,没有待太久便回了。” 李隆基接过宫女端来的漱口水,他轻抿了一口,在口中漱了几下,吐在了一旁的痰盂里。 “是么?既然你想回了,那就回吧。” 李白得到的李隆基的应允,便迫不及待的要走了,至于这圣意也无心更不想揣测了,太累了。 出的门时,杨玉环正袅袅从外面走来,李白忙低头行礼,两人错身而过,离开的一瞬间,李白似乎听见里面杯盏掷落的声音,他顿了一顿,不过那杨玉环看起来柔柔弱弱,实则也是个极有本事的人,否则也不会将李隆基哄得晕头转向的,里间怕是两人的小情趣呢。 第131章 我辈岂是蓬蒿人(六) 兴庆池一宴, 更加让李白看清了眼前的形势和一些人心, 君王如此沉溺于美色之中,李白还不至于与李林甫这样的人为伍, 自然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 然而李隆基没有放他离开,他便不能随意离开长安。 但经过那一宴后, 李隆基许久不曾召见李白入宫,除了偶尔李亨见他一两次,便整日在家内读书写字,亦或是去一些酒馆寻酒吃,但李亨身为太子,自然也是事物繁忙的, 不可能日日与李白厮混一处,在这偌大个长安之中,竟无一知己可以畅谈人生, 着实寂寞了些。 李白放下手中的书, 百无聊赖的看着许萱给他做冬袜:“也不知今年能不能回家里过年,前两日父亲来信我喝了酒,还未曾看,伯禽可还听话?” 许萱笑道:“你放心,他比你听话多了, 近来你喝酒喝得厉害,胃又开始不好了,这几天还是老实的吃粥吧。” 李白摸着许萱的手, 叹了口气:“平时在家不觉得,这一出来这么长时间还挺想儿子的。” 之前在家时,李白还会和儿子抢许萱,常常吃儿子的醋,现在出来了却又想人了,许萱放下手里的活交给朝青,揉了揉眼睛,无奈道:“走不了也没有办法,那日高力士给你脱了靴,我便能想到今日的处境了。” 李白愣了下,他以为李隆基冷落他,是因为杨贵妃的缘故,那日他喝多了酒,后面的事情记不太清楚,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好像记得是有人给我脱靴来着......不是我让的罢?他岂会听我的?”李白疑惑道。 许萱哭笑不得:“自然是圣人指使的,只是高力士在圣人身边多年,虽是下人,却是有很多人巴结着他,给你脱靴,不知道他心里有多记恨这件事呢。” 李白莫名其妙:“那与我何干?” 许萱道:“他又不能记恨圣人,自然是要记恨你了。” 李白摊摊手:“可我一介白身,又对仕途无望,他记恨我又能如何?” 许萱却道:“你这么想,别人可不这么想,若是太子一心招募你,你成了太子身边的红人,若是有一日太子登基了......” 李白忽而想到了什么:“这李林甫好像和太子的关系并不怎么好,莫非是当年李林甫帮过武惠妃和寿王?若是如此,倒也讲得通。” 说着他又打量了一下许萱,犹豫道,“娘子几年前,似乎与忠王妃.....现在的太子妃说起太子的未来定是不凡的,莫非娘子总是有窥视未来的本领?” 许萱顿了一下,她抬眼与李白对视,莞尔道:“若我说,我本是后世之人,因缘巧合来到唐朝,所以会知晓一些这个朝代曾经发生过的大事,李郎可信?” 李白不可思议的看着许萱,怔了几秒,忽道:“仙人?” 许萱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情,被他这么一叫顿时不知道是该紧张还是该笑了。 李白傻傻的笑了起来:“原来竟娶了一位仙子,怪不得我怎么觉得这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心了。敢问仙人名号?” 许萱将他凑过来的脑袋一把推开,不满道:“和你说正经的!” 李白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近来年纪越来越大,是不是没有以前好看了?娘子会不会觉得我相貌不如以前?是以前好些,还是现在好些?” 许萱诧异的看着李白,心想莫不是那日在宴会上,有人给李白下了药,怎么变得傻乎乎的? “我觉得,都很好。” 李白闻言放下心来:“那就好。” 许萱却一点也不放心,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看他眼神清明,不像是傻了的样子。 李白甩了甩袖子,起身道:“今日我要去太子府一趟,晚饭可能会晚一点,娘子不用等我。”说着又回头亲了许萱一下。 许萱不放心的送走了他,心里正奇怪着李白怎么对她的来路一点都不惊讶呢?莫非觉得她是在说笑? 一抬头,正看到玉真公主站在了对面。 * 李亨刚从宫中回来,看到李白过来还有些惊讶,笑道:“还以为先生不再出门了,没想到会亲自来寻我。” 李白也不客气,兀自坐下道:“上次太子专门拿了作的诗来向我讨教,白不过只是一个平民,怎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太子屈身呢?” 李亨将从宫里带来回来的一摞奏折放在书桌上,他双手扶着桌子,没有看李白,道:“若是先生肯在我身边辅佐,他日先生扬眉吐气之时......” 李白忽而笑道:“如何扬眉吐气?白擅长的不过是写诗品酒,如何能辅佐太子政事?更何况太子已经不需要白如此一个多余之人,日后愿辅佐太子的能人志士多的是,白最多不过是个吃白饭的罢了。” 李亨闻言皱了眉:“先生如今怎的变得如此自暴自弃了?若说几年前,先生眼中尽是一展抱负的决心,而今竟然......先生可是不信我?或是觉得我不如二哥和十八弟?” 李白忙道:“自然不是,太子如今站在这个位置上,说明圣人和群臣都是极为看好太子殿下的,只是......觉得有些事情,看透了明白了,便不想再深涉其中,太子只要兢兢业业,自然无人觊觎得了您的位置。” 李亨沉默了片刻,道:“李林甫向来与我不甚对付,现在还没有撕破脸皮,而他如今在我父皇面前可是个红人,踩我是早晚的事,但我身边还没有人能够压制住他,这让本太子甚为担忧啊。” “太子谨记前太子的教训,平日里多加小心,便不会被李林甫捏住把柄,自己的儿子和一个外人相比,想来圣人还是会相信殿下的。” 李亨听了这话,心里好受了些许,但他仍然视李林甫为眼中钉,视李瑁为肉中刺。但听李白今日这番言语,显然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于是给他提个醒:“今日进宫,我听说李林甫和高力士轮番在我父皇面前诋毁于你,你最近可要小心些了。” 李白无所谓道:“圣人近年来极易为他人左右,也罢,他愿信便随他去。” 李亨看着李白如此淡然的脸,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与那杨玉环单独约见过?” 李白不明所以:“从未有过,我怎会约见后宫嫔妃!” 李亨似乎也觉得不可能,听见李白这样说,顿时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宫中偶有传言,说你与杨玉环有......暧昧之意,我听着甚是荒唐可笑,你怎会是那种人!” 李白也很无语,他忽然想到那日偶然遇见的杨玉环了,莫非那次并不是巧合? “圣人信了,对吗?”李白问出口时,心里也有了答案,若非如此,李隆基最近怎么会突然冷落于他。李林甫曾经也没少在李隆基面前说过他的坏话,看来还有高力士添油加醋,这高公公的存在还真是不可小觑。 “还是我娘子有先见之明啊!”他突然感叹了一句。 李亨听着有些摸不着头脑:“与你家娘子有何干系?” 李白却答非所问:“看来此地确实不容我了,也罢!也罢!” 李亨遗憾地看着他:“你若是入我府中,我会在父皇面前为你开脱,都是一些小事,你在父皇面前澄清了,他自然不会再如此待你,只要你我一起将那李林甫打压下来......” 李白却笑道:“如何打压?白倒希望自身哪怕是一个平民百姓,最起码不会让太子留下口柄,若是前面几年,白还能说助太子一臂之力,然而现在......白已如断翅之鸟,更何况圣人如今看我如此不喜,还是不要连累太子了。” 李亨也很为难,他现在虽然贵为太子,然而很多事情处处受限,也没有办法。他纠结的既希望自己早日登基,又不想李隆基过早逝世,即便某一刻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便觉得自己怎么会如此不孝,简直十恶不赦! 仿佛证明了李白今日所言,不过三日,圣人便遣人送了一些金来李白家中,旨意上说是让李白回去过好日子,实则是将李白赶出长安,不知其中因由有多少,但终究是回不去从前了。 李白欣然接受,转头全交给了自家娘子,他现在倒是想开了,起码这些钱能让自己娘子和儿子过富裕的日子,不要白不要! 并没有多少东西收拾,这一走,怕是再要回来也只能是李亨登基之后了,夫妻两人却都很是高兴的样子,许萱还对李白说:“那日你去太子府后,玉真公主来了,我猜她本来是要找你的。” 李白不太关心道:“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说你不应该再来长安,该走的人都走了,还说李腾空如今虽然嫁了人,却一直记恨你之前拒绝她,李林甫不会让你好过的。圣人现在又是一心只有那个杨玉环,而那杨家与李家关系又十分微妙,龙潭虎穴,还是远离为好。” 李白愉悦道:“这不是离开了么,还得了许多金子,若是从前我定然是不屑要的,亦或是拿了之后散给灾民,现在一想家中有妻有儿,便总想先给了你们。” 许萱道:“李郎心善,我们也并不缺这个钱,不如就依李郎之前的想法,散给那些灾民难民罢。” 李白惊讶的看着许萱,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做这个决定,又觉得许萱好像一直都在出乎他的意料,他摸了摸许萱柔顺的头发,道:“娘子之前说自己是仙人,我现在更是深信不疑了。” 许萱本以为他是在怀疑自己说的话,没想到突然又冒出这么一句,最近好像变得有点.......和之前很不一样! “李郎若是再拿这话打趣我,我就不理你了。”许萱佯怒,板起脸来,明明很认真很紧张的和他说话,他却这么不正经! 李白笑了笑,张了张口,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拉许萱的,却被许萱躲了过去,只好道:“我是怕问清楚了,更觉得自己配不上娘子,跟了我,娘子受了很多委屈。” 许萱心中一阵刺痛,她本以为李白经过多次坎坷和曲折,到现在对仕途和未来失望到绝望,但他每一次失望,都必定是极为痛心的,更何况这一次是彻底的绝望,李隆基在世,他便再无希望涉及朝政,甚至都不会再踏足长安一步! 不得志,他便更加纠结于商人之子的身份,终其一生不能大展宏图得偿所愿,即便被很多人崇拜尊重,但他从心底里是自卑的罢,也从心底里不愿屈服。 李隆基从信他,疑他,忌他,再到赶他离开,简直让人心如死灰,更何况李白......敏感又自傲,自然是万万不能接受的!所以即便日后会有机会,李白怕也不会再继续待在李隆基身边了。 “李郎不仅才华绝世,相貌更是惹得多少女子为之倾倒,我可是听说了,圣人这次之所以疑你,是因为他最新宠的爱妃,如此大的魅力,连圣人的后宫嫔妃都可以越过圣人,可见李郎的魅力之大了,妾身可很是有危机感呢。” 李白愣了一下,尴尬道:“没有那回事儿,你莫要听他人胡言乱语,怎么可能呢!” 许萱仍不满道:“就算没有杨玉环,还有其他人,妾身有时都不想李郎出门呢。” 李白听得心里一阵心花怒放,他摸了摸自己胸口,压抑着颤抖的声音:“真的?这么小气?” 被说小气,许萱更委屈了:“本来就是,你那张脸......罢了。” 李白傻傻的笑了起来,又见许萱这次是真的不高兴了,忙搂着人哄道:“那我以后少出门怎么样?在家里陪你......要不是那个臭儿子和我抢你,我们在一处的时间更多。” 说到儿子,许萱心里更加思念家中了。 李白一看就知道许萱在想什么,酸道:“看吧,一提儿子,你哪里还记得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许萱觉得两人的对话也真是够幼稚的,见李白不再纠结先前的那些事情,便也不再与他瞎扯皮。 回到家中,小伯禽看到离开了快一年的父母还有点生疏,但从小在母亲身边长大,没一会儿便又和许萱熟络起来。 许夫人道:“也就你们刚走的时候,想的很了才会哭一哭,其它时候都特别乖,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听话呢。” 许萱却担忧道:“小时候这么乖巧,不知道长大了会不会变得叛逆,人家都说小孩子小的时候会和长大以后的像个截然相反。” 许夫人不赞同道:“你从哪儿听说的,胡言乱语,小时候乖,长大了我们伯禽自然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许萱只得无奈笑了,见许夫人把伯禽宝贝的简直放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坏了,不禁担忧会把孩子惯坏,但伯禽看起来又这样乖,好像她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 许萱与李白离开长安之后,便选择在安陆的家中修身养性,隐居生活,偶尔李白会与孟浩然、杜甫等人相约出游,但不管去何处,他都会尽早回家。 伯禽越来越大,为了他的启蒙,李白特意寻到一位极有才华却不大有名气的先生,带着许萱与儿子迁至了宋州,但逢年过节也会时常回安陆相聚,却一直未再见过李客等人。 许萱将酒的生意也做到了宋州来,虽然生意不如李客做的那样庞大,但锦衣玉食却也是不在话下的,李白对许萱坚持做生意的执着一直感到很惊奇,虽然他对自己的商人之子身份很是介意,却不会看不起那些为商之人,更何况自己吃用皆是来自许萱,也只会惊奇一番罢了。 但许萱却有了新的安抚李白自尊的话:“你嫌弃自己商人之子的身份,可我虽是官宦后代,却在私下做着生意,李郎可是更加嫌弃妾身了?” 李白每每听到许萱这话,便不再有任何自贬的话语,更觉许萱的良苦用心,在家的时间也更多了。 这一日,李白亲自画了幅画,准备给许萱做绣样,他本不擅长这些,但许萱说他不管写的还是画的都很好,一定要他画,他便只得硬着头皮画上几笔。 “想来是我如今年纪越来越大了,眼神还比不得从前,现在绣起花样来,还会有些吃力了。”许萱托腮看着李白认真画画,不禁叹道。 李白仍与先前模样一般,只是脸上和眼中,多了一份舒适和云淡风轻,不得志的郁郁随着年龄的增长,几乎要消失殆尽了,墨青常常说李白,越活越年轻了。 “说了让你少做些针线活,家里又不是没有钱,非得要自己亲手做。”李白也跟着叹气,他担忧的看了眼许萱,这副眉眼自己看了已有十二年,却仍是看不够似的。 许萱之前便喜欢亲手为李白做衣裳,有了儿子后,便亲手为两人做衣裳,工作量增加,却仍是乐此不疲,李白劝说很多次无果,生过几次气,许萱才做的没有那么多了。 “方才墨青说杜郎来了,你去看看罢,晚些再画也不迟,总不好让他一直等着。” 李白闻言搁了笔,又捏了捏许萱的手,方才离去。 杜甫如今也年近三十,先前还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现在倒是真的稳重了许多。 他看到李白,急道:“先生,可还记得先前在梁园,你我还有达夫在那写了几首诗,当时趁着月光好,先生还将诗写在了那墙壁之上?” 李白道:“自然记得,酒醒后我与娘子说了此事,娘子还因此教训了我一番,怎可将诗写于人家壁上,实在不道德,可是那家人要赔偿了?” 杜甫道:“非也,我听说只那一日后,有人将那墙壁花千金买了下来,只为保留先生那一首酣畅淋漓的诗,听着无不动容,先生可知此人是谁?” 李白双眼泛光,他已多年不曾再遇到一位知己,忙问道:“那人是谁?” 杜甫一拍掌心:“此人正是前朝宰相宗楚客孙女宗兰!听闻此女从小读遍诗书,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又生的貌美无比,多少家的贵胄郎君上门求亲,皆被其所拒,看来也是个性情中人啊!” 李白点了点头,惊叹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般奇女子,感激她一番惜才之恩了。” 杜甫犹豫了片刻,道:“听闻那女子在寻作诗之人,说是人生在世,知己难求,先生可欲与之一见?” 他说出这番话来,总觉得有些对不起许萱的,在他心里,许萱仍是非常好的那一个,不论是心胸还是见识,包括相夫教子和自身气质,皆是他心中上佳,为李白介绍另一位明显不弱于许萱的女子,不知道会不会...... 李白思索了片刻,道:“既然人家身为女子,都不在乎这有别之论,我一大男子又有何惧?况且我与她心中坦荡,不过是交心罢了,但在此之前,我要与娘子说一声。” 杜甫一听这话,顿时放下心来,打趣道:“先生果然还是最听夫人的话了。” 李白豪不以为耻,理所当然的点了点杜甫:“你也要多多听你家夫人的话,总不会害你。” 杜甫笑道:“那是,那是,这都是先生经验之谈,子美铭记于心。” 此事不仅杜甫亲自来告知李白,就连高适也特地跑了一趟,还笑呵呵的打趣李白桃花不断,将要有两位贤妻,被李白一通训斥,这才发现一件小事,已被传的人尽皆知。 许萱自然也知道了,下人怕她多想,没在她面前多说,还是李白亲自一五一十的说了清楚,末了还问许萱的意见:“娘子觉得我是见还是不见?” 许萱心内自然会发慌,她如今也年过三十,再怎么不会和年轻的小姑娘一样了,但还是想知道,李白面对一个等同于年轻时的“许萱”时,会作何反应?说是试探也罢,考验也罢,她将来只会越来越老,而宗氏却不只这一个。 “李郎若是想见,见便是了,只是莫要辱没了人家姑娘的名誉。” 李白得到许萱同意,便下定了决心,想来这样一位女子,是不会和玉真等人相似的,会花下千金买下他的诗句,李白对要见的这位女子愈发好奇,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第132章 我辈岂是蓬蒿人(七) 随着年龄的长大, 伯禽生的愈发像李白了,小小少年和李白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 他手中拿着一本书, 兴奋的穿过院门, 几大步越过回廊,跑到内室前忽然一顿,先将头探进去看了一圈, 见李白不在, 方才高高兴兴的跑进屋里,喊道:“母亲,母亲。” 许萱正收拾李白这几日随手写的诗,闻言忙从里间走出, 见儿子这样高兴,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什么事情, 看把你高兴的!” 李伯禽给母亲揖了一礼, 压低了声音问道:“父亲不在?” 许萱知道他从小怕李白,忍着笑道:“你放心,他有事出去了。” 李伯禽顿时松了口气, 拉着许萱坐回榻上,将自己夹在书中的一张纸抽了出来, 满脸的求表扬:“今天夫子夸我写的字写得好,说日后定然会比父亲强出百倍。” 许萱接了过来,在李伯禽这样的年纪里,确实是出类拔萃的了, 他从小学东西就快,是夫子最喜欢的一个学生。 但她还是忍不住为李白辩解两句:“你父亲最擅长的是写诗,至于字......却不是最精的,但他的字也是极好的,你是他的儿子,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李伯禽听了不太高兴,这样的话他听得太多了,从小便是,别人来和他玩,第一句便是“听说你的父亲就是诗仙李白?” 后来渐渐长大,无论是读书写字,还是其它任何事情,别人都会拿他与李白比较,末了还会称赞一句:“不愧是李太白的儿子。” 仿佛他从小得来的赞誉都是源于他的父亲,因为他的父亲,所以他才会比同龄人更优秀,但他也很努力,有些事情并不是天生就会的,然而其它人都视若无睹。 察觉到儿子情绪的变化,许萱疑惑的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怎么了?” 李伯禽小小的胸膛起伏了几下,鼓着腮帮问道:“母亲觉得,若是没有父亲,我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聪明,和其他人一样?” 还挺敏感,这点倒是和李白像极了,但见儿子问的十分认真,显然思考这个问题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她抬起儿子的脸,直视他清澈的眸子,道:“当然不是,我的儿子有今天这番小小成就,自然是你自己得来的,你可是母亲的小骄傲呢。” 李伯禽像极了李白的小脸顿时亮了起来,他一双眸子虽不似李白那般浅淡,然仍是与寻常人不同的,又是天真烂漫的年纪,眸子的纯粹仿佛能令人深陷进去!他期待的看着母亲:“真的吗?可是别人都说,李太白的儿子这般聪明,本是应该的。” 严父慈母,李白对儿子向来十分严厉,更多的是觉得儿子黏许萱太紧,一个男儿家,本就应该早些自立起来,一直围着母亲转像什么样子!许萱却对儿子纵容一些,她觉得不管儿子多大,都是需要长辈关爱和鼓励的。 “我儿聪明虽是天生,然光聪明不努力又有何用?若是你不努力,再聪明,别人也总有超过你的一日,你父亲生来聪明,不也是读了很多书,走了很多地方么?” 小少年人小志气却很大,满脸坚定的对许萱道:“孩儿定不会辜负母亲的期望!” 许萱捏了捏他尚还婴儿肥的脸蛋,笑道:“你父亲对你的期望更大,他虽然对你严厉,却都是为你好。” 小少年点点头,听得外间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原本歪在许萱身上撒娇的小身体立刻崩的直直的,恭敬的站在一旁,低着头很是乖顺的样子。 许萱不由得笑了,这父子俩在某些时刻倒还真的是挺像的! “这么早就回来了?”许萱上前接过李白脱下的披风,李白一扭头,这才看到李伯禽也在。 “父亲。”李伯禽乖乖地喊道。 “嗯。”李白原本要握住许萱的手生生的停在了半空中,而后划过一个弧度,落在了儿子头顶,轻拍了两下,“这个时间没有跟夫子读书写字,怎么回家里来了?” 这还是李伯禽长大记事以后第一次与李白有这样的亲昵的行为,当下愣在了那里,等到李白不悦的重复问第二遍时,方才回过神来,道:“夫子生病了,给我们放了一日的假。” 许萱将李伯禽写的字拿来给李白看,道:“你看,伯禽现在进步越来越大了,夫子屡屡夸赞于他,我们伯禽是又聪明又努力。” 李伯禽被母亲夸的喜滋滋的,他低着头,抬眼悄悄看李白的脸色,却未在他脸上看出任何一丝的喜悦。 “一点小小的进步,就让你如此沾沾自喜,骄傲自大了?还特地拿来给你母亲炫耀,身为一个儿郎,怎的如此沉不住气?” 他越说越凌厉,李伯禽最后被他问的哆嗦了一下,却倔强的抿着唇,不吭一声。 许萱看着不忍心,忙做和事佬:“他也没有经常这么做,是我想看他最近写的怎么样了,前段时间夫子都把他留到很晚才回来,吃过饭他就累得睡着了,也没有什么机会看他最近的字写的如何,刚好今日夫子不便,就让他过来了。” 李白向来对许萱言听计从,这会儿听了许萱的话,脸色缓和了一些,却还是不打算放过儿子:“别人不留,单留你很晚,是不是你平素不听夫子的话?” 李伯禽小小的抗议道:“是夫子觉得我尚有进步的空间,便多留我写了一会儿字......给我单独教导呢,别人想要被夫子留,夫子还不留他们呢......” 李白仍没有露出笑意,看了眼儿子写的字,也没表示什么,放在了一旁,继续教训道:“所以你便骄傲自满了?平时没事可以待在屋里多看看书,或者练练剑,别老来缠着你母亲,之前教你的都还记得罢。” 李伯禽道:“记得。” 李白点了点头,刚要撵人走,许萱看出来他的意图,忙道:“好不容易他休息一日,晚上就在这里一起吃了饭,再回去写字也不晚。只是晚上不要写太久了,容易伤眼睛。” 李白嘟囔了一句:“男孩儿就应该多吃苦,哪有这么娇贵......” 许萱装作没有听见,喊了朝青吩咐今日多做些伯禽爱吃的,小少年和他父亲一样,不管吃的多还是少,总是不会胖,不过李伯禽每天早上去夫子那里之前都会先练一会儿剑,小身板看起来倒也挺结实的。 吃饭的时候,李白看着许萱不停的给伯禽夹菜,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小儿郎,长这么白作甚么?看来还是练剑练的少了,以后比往常早一刻起床,不可偷懒睡觉,时间白白浪费了去!” 原本吃着正兴奋的小少年忽然就停住了手,委屈巴巴的抬眼看着许萱。 眼见许萱心疼的不行,李白忙伸手将他头扭过来,强硬道:“好了,认真吃饭。” ....... 不舍的看着朝青送李伯禽回了他自己的小院子,许萱忍不住对李白抱怨:“你也对他态度好一些,哪里就能一味的训斥?你不知道他有多渴望你的认可,偏偏你还嘴硬,没有一句好听的话!” 李白就知道儿子走了,许萱会对他抱怨一通,但这些话她是不会当着儿子的面说的,毕竟许萱看李白的面子比他自己都要重要。 “我说的又没有错,一个男孩子有什么好娇贵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日后自会感激于我。”李白漫不经心道。 这点倒是和李客很像,当年李客不也是自以为是对李白好,才将他在很小的时候就送出去读书?现在李白可有感激李客? 但这话她不敢在李白面前说,她觉得两人教育孩子方面有很大的分歧,她认为应该赏罚分明,该夸奖的时候夸奖,该教导的时候教导,而不是一味的训斥和逼迫,这样只会打击孩子的自信心,并且他才七岁啊,还是正在长身体的时间! “别的事情我不阻你,但你总要让他睡够才行,不然他怎么长个子?小孩子总归还是小孩子,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苛刻了。” 李白却似乎觉得自己在教育孩子方面并无不妥,对于许萱的不满也只当没有看到,他不欲一点小事影响两人感情,揽着爱妻走到床榻前,哄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今儿个爬了山,有些累,娘子陪我躺下歇一会儿。” 许萱心疼他,自然不再多说了,想起他今日原是见那买下那墙壁的女子,好奇的问道:“李郎见那女子如何?” 李白斟酌了一下词语,道:“比传言中更加让人惊艳,不单单只是容貌,才情,见识,认知,比这世间许多男子都要强上百倍,可惜了!” 许萱警惕道:“可惜什么?” 李白道:“可惜生为了女儿身。” 第133章 我辈岂是蓬蒿人(八) 许萱未见过, 便想象不出是怎样一位绝色绝才的女子,等李白与那女子相约第二次见面的三日之后, 她忽然巧遇了那位传言中的才女! 当然, 也许并不是巧合。 彼时正是许萱的生辰, 往年李白都会送一些稀罕的首饰,今年想到许萱平时经常为他们父子二人操心,似乎很少出来走一走, 便带着她看一看这宋州的景致! 许萱感慨道:“说起来, 来到此地四年多,我还没有好好游玩一番,晚些回去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去夫子那里, 亲自将伯禽接回家,他看到我们一定非常高兴。” 李白闻言不禁内疚, 这些年她将他和儿子照顾的很好, 因为有了孩子,便极少出门,在此地不比安陆, 她没有什么亲人朋友,便时常将自己闷在家中, 整日里围绕着他和孩子转,倒是少了很多乐趣。 “孩子现在也大了很多,你不用总是担心他,想出来玩了便直接与我说, 反正家中有秀娘他们,不愁没人照看,我们只管去玩我们的。” 他们一起出去游玩,将孩子丢在家里?许萱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些残忍,便只是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两人走在枫叶林里,火红的叶子随风飘落在他们周身,今日人格外少,虽然风吹在脸上有些凉,倒也算是舒适。 李白偶尔悄悄伸手去拉住许萱的,虽然周围没有人,但让人看见总归不好,她便又将手抽回来,两人来来回回,动作幅度稍大,便被人不小心看了去。 那女子着一身浅蓝色衣衫,外罩宝蓝色披风,头上只戴了一支镶了蓝色玛瑙的簪子,看起来甚是素净,顾盼间尽显名门闺女的清贵气质,与当年的许萱颇为神似。 “这些枫叶仿佛一夜之间裹上了这艳丽的颜色,这个时间,其它树不是枯黄便是落叶,今日有幸来此赏玩,竟也能遇见十二郎。” 十二郎?许萱心中一沉,立即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李白却兴致盎然道:“你怎的也在此?” 宗兰没有走上前,与李白二人隔着一段距离,她微微抬头看着满天飘零的枫叶,嘴间带着淡淡的笑意:“第一次与十二郎相约时,从此路走过,便寻思着这两日枫叶该是红了。” 李白惊喜道:“原来我以为只有我这么想,六娘竟然与我想到一起了,在此相遇倒也绝非偶然了。” 宗兰面上淡淡,并未有李白这般喜色,她回头看了眼站在李白身边沉默的女子,忽而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这位许夫人比她想象的要更沉稳许多,她看起来仍然很年轻貌美,然而让人第一眼注意的并非她的容貌,而是与生俱来的淡雅气质。经过一些年岁的洗礼,宗兰能够想象到她年少时怎样的柔美,这位许夫人如今比年轻的时候更有韵味了。 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许夫人。”宗兰未多言语,恰如其分的打了招呼,不卑不亢,很是有大家风范。 许萱亦淡淡回礼,笑道:“宗家娘子也有这般雅趣,倒是和李郎不谋而合。” 宗兰看了李白一眼:“我与十二郎虽是只见过几次,有些话却总是说不完似的,经历不同,对一些东西的看法却是殊途同归。” 许萱莞尔一笑:“家中幼儿尚小,李郎已许久未曾尽兴游玩,亦没有碰到像宗六娘这般能说得上话的人,他这几日的心情都好极。” 宗兰微微一怔,见许萱神情中并无一丝不悦,又见李白看许萱的眼神格外温存,遂拉了许萱的手,笑道:“我见夫人格外亲切,那边有个亭子,能将整个枫林尽收眼底,不如趁此机缘,一同游览一番。” 许萱却犹豫道:“非是不愿,只是天色有点晚了,我与李郎说好要去夫子那里接伯禽一起回家,还是下次罢。” 宗兰被拒,大度的收回手道:“如此,那真是遗憾了。” 李白却对宗兰提起的地方很是感兴趣,便对许萱道:“他一个男孩子,如今也不小了,况且丹青回去接他,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又是你的生辰,晚些回也无妨。” 宗兰惊讶道:“原来今日便是夫人的生辰啊,我还想你前几日问我送些什么礼物好,我推荐给你的那支珠钗,你可有送?” 李白当时闲聊之余确实有问,不过他后来觉得每年都是如此,实在毫无新意,即使那支钗子确实别致一些,但是什么都不如他多关心许萱来得重要,正想解释今日的意图,忽而听许萱道: “家里的钗子戴都戴不过来,说起礼物,伯禽这般小还记得我的生日,前几日还神神秘秘的和我说,今日会给我一份惊喜,回去太晚了.......我怕他等太久。” 李白便有些动摇了。 宗兰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夫人和我二姐特别像,有了孩子满眼满心都是孩子,即使是偶尔和我说几句话,也是三句不离她的儿子女儿,许是做了母亲的都是这般罢。” 这话倒是将李白以往的醋全都勾了出来,有了儿子他虽然欢喜,但看见许萱整日里围着儿子转的时候,心里难免会有落差感,尤其是有一次墨青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娘子如今最喜欢的郎君不是李郎了”,便让李白看自己儿子犹如情敌一般,心里总是酸酸的,然而许萱却不曾发现他的小情绪,他便更委屈了。 “他已经七岁了,想我七岁时早已独自在外闯荡了,你莫要过于宠溺于他,他总要长大,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陪在他身边护着他,况且今日又特殊,明日再看他的礼物也不迟。” 许萱有自己的坚持,她之前答应了儿子,便不想做那不守承诺的人。 宗兰道:“小孩子确实不能太惯着了,夫人爱子心切,这我们都是理解的,只是有时候保护太过,难免会让雄鹰成为笼中鸟,失去了他原本的壮志,有的时候确实应该放手,让他们自己学会翱翔才是。” 李白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六娘子说的极是,就该是这样!” 许萱提着一口气,她和李白在一起后从未发过火,然而今日却想吵上一吵。一码事归一码事,她在说承诺信誉一事,他们却在说如何教养孩子,当真是鸡同鸭讲。 她转过头看着李白,温柔的说:“李郎今日带我来此,我甚是高兴,只是你知道,我向来是做出的承诺,必然要信守的。”她又转头对宗兰点头笑道,“辜负了宗六娘子一番好意,如此便由你同李郎一起,实在不能奉陪了。” 许萱说完,便又朝二人告了罪,转身带着朝青离去了。 李白怔怔的看着许萱的背影,奇怪的想,今日是许萱的生辰,他为何要与宗兰一起? 宗兰耸了耸肩,她歪着脑袋,带着一丝俏皮,道:“十二郎可还有兴致与我一同观赏这枫叶林?” 李白不解的看着许萱离去的方向,淡淡道:“六娘子若不介意,便称我太白罢,今日实在不能陪六娘子了,某先走一步。”说完,他便急急地追许萱去了。 宗兰身边的小婢女上前不悦道:“娘子唤了那么多声十二郎,他都没有说什么,怎么现在突然变了脸......” 宗兰呼了口气,幽幽道:“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这般唤他......罢了,回去吧,枫叶林内若无心悦之人相陪,便也是无趣的。” 那小婢女道:“娘子这般出色,又比李太白他身边那位夫人年少那么多,凡是不瞎的人,都知道选哪个才是好的。” 宗兰不悦的回头训斥道:“下次莫要再让我听到这般无礼的话,在我身边,若再有如此愚蠢行径,你就去寺庙里念经去吧。” 那跟了宗兰十几年的小婢子一惊,第一次见自家娘子发这么大脾气,忙认了错,小心翼翼再不敢多言一句。 * 这边李白快步追上许萱,嘴里还继续着方才的话题:“我看那宗六娘子说的很好,娘子有时就是太纵容伯禽了,他如今可是比我当年好多了。” 许萱蓦地一停,朝青和墨青察觉二人有话要说,便离得远了一些。 许萱道:“李郎觉得应该让伯禽经历一遍你幼时的经历?” 李白怔然。 许萱见状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道:“李郎如今可感谢阿爹当年的选择?” 李白沉默不语,若说他一心求仕途,不光是为着自己的抱负,还有李客给予的沉重负担,他是有因为生在商家而感到命运不公,却不会后悔有一个做商人的父亲,他如今感激李客当年的狠心和决断吗? 半是理解半是埋怨吧,若非当年李客将他送出,他不一定会有如今名动京师闻名天下的机会,但即便如此,他的身份还是和多年前没有什么区别,唯一有的不同,就是心境罢。 许萱知道李白一向敏感,生怕他又开始胡思乱想,循循善诱的劝道:“我也没有说你的做法不对,我只是觉得......你这般严厉,他会感觉不到你对他的感情,小孩子没有那么多想法的,就算他日后长大了,知晓你是为他好,但是他的感恩之中难免带着一些小小的埋怨和缺失,我在想,总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罢?” 许萱一番话,直接说到了李白的心底最深处,他现如今对李客,不就是这样纠结矛盾的想法么? 但他别扭的扭过头,不想认错,认了错就等于证实了他对李客的想法,这让他很难为情。 这么多年来,他一个眼神,许萱便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他意识到自己确实不对了,她反而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了,李白回去之后定会好好反思自己,然而她现在要和他算另外一笔账了。 “十二郎,如此匆忙追来,岂不是剩那六娘子孤单一人?” 李白心里咯噔一声,他呆呆的看着许萱,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表情,不敢多言。 他如今也快四十岁了,不惑之年,看起来仍像是二十多岁的年轻郎君,加上这么多年的阅历,使得他反而比之前更加的有味道,许萱看着眼前越来越魅力十足的男人,小声嘀咕道:“招蜂引蝶。” 李白大感尴尬,看了眼周围,想来朝青和墨青是听不见的,于是凑过来在许萱耳边道:“娘子我们回家,你不高兴,想怎么处罚我都行。” 第134章 我辈岂是蓬蒿人(九) 原本要去接伯禽的, 结果这么一耽搁,已经很晚了, 想来这个时间丹青已经将他接了回来。 回到家里, 李伯禽果然就在院子内等着了, 见到许萱刚要兴奋的跑上来,忽然看到她身后的李白,脚步一顿, 恭敬的行礼:“父亲, 母亲。” 本来想一回家就拉着许萱关上门,悄悄哄上一哄,他虽然对于某些事情有些迟钝,但许萱生气的这么明显, 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偏偏他这个好儿子还要在这个时候出来和他夺恩宠! 许萱看着自家儿子不由自主的露出宠溺的笑容,也不理身后那人, 拉着儿子的手回了屋里:“如今天气越来越凉, 想等就待在屋里等,别在外面伤了风寒。” 李伯禽格外兴奋,神神秘秘对许萱道:“母亲猜孩儿给您准备了什么礼物?” 许萱便想了想:“伯禽给母亲作了一首孝诗?” 伯禽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内疚道:“儿子现在还写不了一首全诗......” 他还小,有些词还没有认全, 许萱也只是和他开个玩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问道:“你给母亲准备了什么啊?” 小伯禽便呼哧呼哧跑到桌子后面,撅着屁股鼓捣了好一会儿子, 半晌才拿出来,跑到许萱面前,道:“儿子画了一幅画,母亲你看看好不好?” 许萱接过,那尚还稚嫩的笔触毫无章法,但却不难看出他的细心,画上是三个人,那个一手拿书一手拿酒的一看就是李白,另外一个手拿针线的女子便是许萱了,而中间还有一个俏皮的小男孩儿,自然就是他自己了。 “夫子有指点我,但还是画的不好。”伯禽第一次有些害羞道。 虽然画的不太好,但某些地方应是得了夫子的提点,细细看去,倒也不错。 许萱爱不释手,看了好一会儿,才在伯禽忐忑的目光下将画交给了朝青,道:“回头把这话挂起来,放在内室里,这样我每天醒来的第一眼就能看见它了。” 伯禽高兴的就要蹦起来,察觉到身边还有父亲,便将欢喜忍了下去,露出天真的笑容。 李白看着这副母慈子爱的画面,忍不住当了个坏人,插.嘴道:“天不早了,伯禽早些回去睡觉,明日还要早起去夫子那里,今夜就别看书写字了。” 许萱母子二人一惊,从未见过这般好说话的李白,尤其是伯禽,他见过李白的好脸色一只手都能数出来,大多还是母亲在的时候,当下便有些怔然,不知如何反应了。 李白难得露出笑脸,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以后若是累了,不必强撑,有何不懂之处,便来问为父,为父虽不一定能比夫子更厉害,但也能教你一二。” 幼时李伯禽会问李白一些问题,但后来有了更加和蔼的夫子以后,便很少去寻李白了。 许萱转过头悄悄笑了一下,又推了推伯禽,道:“还不谢谢父亲。” 李伯禽便跟着傻傻学道:“谢谢父亲。” 李白便推了推他:“去吧。” 李伯禽这次毫无抗拒,乖乖的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处又回头看一眼李白,似乎觉得刚才都是幻觉一般,见李白嘴角仍然挂着笑意,这才开心的走了。 伯禽走了之后,李白迅速又换了另一副面孔,他讨好的凑到许萱面前,却被她推开,道:“许久不曾走这么久的路,还真有些累了。” 好不容易等到许萱一些收拾妥当,李白躺在床上,欲将人揽在怀里,然而许萱却背对着她,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 李白轻轻叹了口气,道:“娘子不开心,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不管是因为什么,都是为夫的错。娘子莫要自己生闷气,之前说好如何处罚,都任由娘子决断的。” 许萱睫毛动了动,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李郎与那宗家娘子酒逢知己千杯少,却让妾身感到仿佛是个外人一般,心里便有些不好受。” 她也不想和李白使小性子,有什么话便痛快说出来,之前不理他,是因为自己心里还憋着那口气,生怕一激动说了气话,伤了两人的感情。 李白闻言先是内疚,然后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但他怎么都没有觉得自己所言所行都偏于宗兰,或许是他一提起儿子,醋劲上头,便没有注意在外人面前给许萱留些面子,如此,也是他不好。 “下次不会了,当时没有顾忌到娘子的感受,让娘子受了委屈。” 许萱闻言,心里的难过少了一些,但却觉得更委屈了,她转身靠在李白怀里,心里仍然想这宗兰的模样和言行举止,以往也有很多人喜欢李白,小至婢女妇人,大到公主,甚是后宫妃子也难以不对李白心生爱慕,但她总觉得这个宗兰和那些人是不同的。 李白是真的将她交为知己的,她能看出来,以往都没有在他脸上见过这样快活的表情,况且宗兰确实很不一般,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又痴痴的喜欢着李白,她当然会心生十二分的防备。 尤其是她记得,宗兰本应是李白最恩爱的妻子! 许萱将红了的眼眶紧紧闭上,埋在李白胸前不让他看到,平稳着情绪道:“这么多年,李郎身边只有我一人,而现在伯禽还小,有时候会忽略李郎。” 李白听到这话,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许萱又道:“可要添些新人?” 李白一怔:“新人?家里的婢子姆仆什么的不够用?罢了,你看着办就是。” 许萱顿了顿,道:“不是,我是说......夜里能够服侍李郎的人。”没有听到李白回话,以为他还是没有听懂,解释道,“我看今天那位宗六娘子很喜欢李郎,李郎也对她另眼相待,不如......” 话音未落,李白便将她苍白的小脸托起,凝视着她通红的眸子,他眼中含着怒气,却在见到许萱委屈的神情时,便将语气放的轻柔,生怕吓着了许萱似的。 “是我不好,令娘子误会,我待她不同,是因为她虽然生为女子,却在某些看法上与我不谋而合,至于其它,我从未想过,但是她怎么想,都和我无关。我与娘子恩爱这么多年,从未生过任何对不起娘子的想法,更何况娘子为我生下儿子,是何等的辛苦,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许萱垂下眸子,不让李白看到她眼里的泪光。 “以后再不许提,娘子若是不喜欢她,我日后不见她便是。” 许萱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岂是那小气之人,李郎有说得上话的人,我自然也是高兴的,今日我知你心意,便足够了。” 李白看她神情,仍然委屈的不行,便也不戳破,哄道:“好,娘子向来贤惠,只是也请娘子多多关心一下为夫,莫要有了儿子忘了夫君。” 许萱终于笑了出来,算是解了心结吧?正是因为太过在乎,才会这般若有所失。 李白倒是说到做到,即便许萱说了不会限制他去见谁,但他不想许萱私下胡思乱想,拒了宗兰的几次相邀,而他也终于后知后觉,这个宗六娘子似乎真的对他有些意思,这让他颇为烦闷。 只是让许萱没有想法的是,这宗兰见李白几次未果,便直接来了家中,许萱听见前来拜访的来人姓名时,还真的小小惊讶了一下。 许萱在花厅里接见的客人,宗兰款款而来,仍是和上次那般打扮素朴,却又能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她,若非是许萱先来后到,李白与这宗氏应该是极甜蜜的,她只要一想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心里便抑制不住的难过,这般胡思乱想,也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宗兰将厅内打量一番,见各处摆设的物件都很普通,却很讲究,遂点了点头,道:“家中应该都是夫人布置的吧?十二郎一心只在诗与酒,想来是不会在意这点小事的。” 许萱笑着点头:“六娘子果真聪明,只是今日李郎与人相约,此时并不在家,若是六娘子寻他有事,倒是不巧了。” 宗兰转头看着许萱,见她比上次看起来还要不在意,这几日约了李白三次,三次都被拒,不难看出这位夫人在李白心里的地位了。 “没关系,我今日来,是特地见夫人的。” 许萱讶道:“见我?” 宗兰微微点头,与许萱走进几步:“自从上次见过夫人,便觉得亲切无比,又听闻夫人是许宰相的孙女,既有才情又有姿容,令我好生仰慕。” 许萱自然不信她的话,宗兰亦的祖父宗楚客亦是一位有名的宰相,论地位两人不相上下,才情认知她还不清楚,但有一样她很了解,这宗兰对李白的执着确实不容小觑的。 “宗六娘子过誉了,我如今不过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人.妻和母亲,每日里做的事情也是再平凡不过的,并且对于现状,也很满足。” 宗兰认真的看着许萱的神情,似乎想从中发现点什么,未果,她便道:“夫人觉得很满足,可有想过十二郎?十二郎心怀抱负,却只能在此地偏安一隅,岂不可惜?若我说,之前未能成功,是因时机未到,然天降大任,夫人也觉得,十二郎不应如此碌碌无为度过一生吧?” 许萱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语气冷淡了些:“他自己的人生,自然由他做主,他若觉得今日这般安逸的生活很好,那便随他去,反正不论他做什么,我都会陪在他身边。” 宗兰拿帕子掩嘴笑了:“夫人似乎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夫人身为贤内助,难道不应该在十二郎低迷的时候拉他一把吗?即便你不拉他,也不应该任由他这般堕落下去,如此只会耽搁了他的前程,万一他将来悔恨,恨得除了他自己,还会有谁呢?” 许萱听了她一番高谈阔论,脑子里只蹦出三个字,怪不得......怪不得这么多人都相传宗兰的佳名,怪不得那么多人想要将她娶进家门,怪不得李白见她一面之后便惊喜的不能自已。连她都差点要被说服了...... 这个宗兰,道行可真深!她竟无法反驳,若她说之前未曾想到过,便是她不够资格站在李白身侧,若是她说想过却任由李白安逸度日,便是阻拦李白成就抱负的罪魁祸首,怎么样的结论,都是她为□□子的错,她不应任由李白虚度时间,她不配做李白的妻。 真是厉害! 第135章 我辈岂是蓬蒿人(十) 似乎看到孤冷寂静的雪夜里, 李白独自一人饮酒对月,哀叹时不运也, 那等凄凉画面生生灼痛了许萱的眼睛, 这样消极郁郁的李白不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吗? 可是, 李白温存至极的脸又浮进她脑海里,那双浅淡的眸子盛满深情,宠溺的望着她, 说这纷乱世道, 晦暗人心,倒不如和妻儿过安逸的生活,享齐人之福,那昏庸君主, 被貌美之人所迷,被赞美之声所惑, 倒不如与心悦之人游览大好山河, 方才不虚这人生一场。 那宗氏见许萱发着呆,显然败下阵来,便缓和了语气, 但仍遮不住其中的得意:“夫人,子非鱼, 安知鱼之乐也?” 许萱怔了下,忽而笑对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也?李白是我的夫君,我与他相识相知十二载余, 他心里想的什么,我最是清楚不过,便不劳宗六娘子操心了。” 宗氏一愣,没想到这许萱比她想像的还要自信,笑了一下,道:“即便相伴十二载,不知心的人待多久,都是看不透身边人在想什么的,我与十二郎虽然只认识短短数日,却像是失散了多年的知己一般,他知我,我知他,夫人断不能论时间来算,如此实在是有以感情牵绊人前程的嫌疑了。” 许萱也忍不住笑道:“他与谁知交,那人都不是能决断和议断他前途的人,把你自以为是的想法强加他人之上,也难免有借他人之手实现自己目的的嫌疑。再者说,你与他再相知,都是一个外人,我们之间的事情,甚至李郎的前途,又与你何干呢?” “你!”宗兰何曾在话语上落过下风?当即便忍不住要变脸,然多年的素养让她忍了下来,脸色已不复之前,“夫人好口才,我只是一片好心,全然为了十二郎着想,夫人如此,也太自私自利了些,想来十二郎还不知他夫人是何等的‘贤惠’呢。” 许萱笑了笑:“他在我也一样照说不误,我既然敢这样说出口,自然是有说这话的底气和信心的,宗六娘子不仅生的貌美,又身兼多才,但终归年轻了些。” 宗氏向来觉得自己在许萱面前最大的资本便是年轻二字,结果今日反而被她好一通教训,她年轻气盛,从来都是被人捧着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即冷了脸色,险些连礼数也失了。 “既然夫人如此武断,那我一个外人自然也不好多言,但我想这些话,十二郎是会听进去的。” 许萱看她如此,既不生气也不觉得有何醋好吃的了,觉得自己之前想的都是多虑了,淡淡道:“六娘子自便。” 如此不痛不痒的解决,许萱突然觉得好像也没有她想的那么严重,她没有将今日之事告知李白,也不知宗兰在这之后有未再次寻过李白,只有一次宗兰亲自寻上门来,李白竟都避而不见,也不是这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然而此时有位神秘人物来访,让两人再也没有时间心情理会那些琐碎的小事情。 永王李璘出师巡防,来至宋州,听闻李白也在此,便邀请李白入幕。 李白虽然认为天下不久便会呈现乱局,但之前已然生了退隐之心,况且他对这个永王实在没有怎么了解过,若是就此跟随永王,难免会让太子李亨心生不满。 不过永王的事情还是让他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恰在此时,杜甫出游,高适远在长安,他一时无人商榷,纠结无果之后,正与许萱相商之时,宗兰却不知从何处听说了永王邀请李白入幕的事情,便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与上次宗兰拜访,已有月余,如今深冬,她连大氅都未披起,便匆匆而来,墨青都未来得及通传,她已然跑进了后院里。 “你是何人?” 李伯禽正欲出门,忽而便看到一个女子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将他撞倒在地。 丹青忙将小郎君扶起,刚要骂来人,看清来人不悦道:“宗娘子如何也不让人通报一声,便这么跑了进来,我们小郎君还小呢。” 宗兰一看那小男孩长得十分像李白,想到是谁生的便心里十分不适,但她自然不能与一个小孩子吵嚷,越过李伯禽就要往里面闯。 这般没有礼貌,李伯禽惊呆了一下,忙跑到前面阻拦道:“这是我父亲和我母亲的屋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随便乱进别人家!” 李白和许萱在里面听到了吵嚷声,忙出来察看,见到宗兰站在自家内院里,都很是不解。 “你怎么在这?”李白道。 “母亲。”李伯禽忙奔到许萱怀里,满眼警惕的看着宗兰。 跟在宗兰身后的小婢女终于追了上来,将大氅披在了自家娘子身上,然而宗兰此时看到李白,也顾不上其它了,忙上前笃定道:“我听说永王想要找你入幕,这可是个好机会啊,虽然现在太子之位是三皇子李亨的,但日后却很难说,此时永王拼命收揽人才,不就是有帝王之心吗?” 李白喝道:“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此话传出去,你可知后果!” 墨青眼见说的话都不是他们下人能够听得,忙将除了他们三人之外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李伯禽被丹青哄走的时候,还有点不情愿,但见母亲点了头,还是乖乖的跟着丹青离开了。 宗兰一双眼睛未曾离开过李白,四周寂静下来,她也平复了情绪,柔声道:“长安现如今已无法和之前相比了,奸臣当道,圣人被美色所迷,我们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现在还有圣人欲修仙问道、大肆寻找长生药的传言,而身为太子的李亨不仅没有出面制止,甚至还帮圣人大张旗鼓的寻觅,岂不可笑?” 李隆基寻仙问药的事情,李白之前都有些预感了,但这般听说之后心里的失望更大,他无奈道:“帝王家里的事情,我等一介平民如何管的了?随他去罢。” 宗兰又道:“所以才让你抓住永王这个机会啊,若永王有那个心,而你从此时辅佐,日后你的抱负如何不能实现呢?” 李白似乎有些动摇了,又似乎毫不在乎,他沉默着低着头,似乎在思索其中的利弊。 许萱却不希望李白搅进一场必败的争夺战之中,她看着宗兰道:“那你又怎能确定永王就一定会成功呢?若是失败了,你可想得到后果是什么?” 宗兰的眼睛放在李白身上仍未曾离开过:“事情还没开始做,便开始心虚畏惧,如何能成大事?成大事者当不拘小格,哪一个开国君主一定知道自己会成功呢?还不是大胆,努力,加上十二郎不可辜负的天分,一定会成功的。” 许萱冷笑道:“你想鼓动他人造反,倒是可以自荐到永王殿下面前去,你家中亦有父亲兄长在,怎么你们不去做那个开国功臣呢?你说我胆小也罢,懦弱也罢,总之,李郎是我的夫君,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置于险境,你也休想蛊惑他!” 李白从未见过许萱这般气势凌人,她的话不容任何人质疑和反对,之前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即便是她一人能做主,她也会和李白商量一下,从未有过今天这般,任何人都不能说个不字! 是在担心他的安全,李白心里一热,站到许萱身前半步,看着尚未回过神来的宗兰,缓缓道:“之前说过许多次,还请宗六娘子唤太白名讳便可,如此亲密的称呼,我家娘子都未曾这般喊过,着实不大妥当。” 宗兰被李白当着许萱的面如此难堪的警告,心里微微钝痛,很想就这样一走了之,但她想起之前与李白相谈甚欢的场景,还有二人被传出千金买壁的佳传,还是忍不住道:“十......你要知道,机会只此一次,日后你若是后悔,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李白淡淡道:“或许之前的一些言语令宗六娘子有些误会,我虽是对一些事情感到遗憾,但现在得到的远比遗憾的要满足的多了,不过宗六娘子的提醒还是要多谢的,只是这毕竟是我们家里的选择,就不劳外人费心了。” 宗兰不可置信的看着李白,似乎突然发现自己错看了眼前的人,不对,她又将目光投向李白身边的那个女人,眼里含着泪水,却对许萱冷冷道:“你今日阻拦他的前程,希望你不会有后悔的一日。” 许萱没有说话,她来到之后,历史虽然有改变,但走向大致相同,所以永王绝不会登上那个位置的。 宗兰含着委屈和愤怒离开的,李白吁了口气,将许萱搂进怀里,他的神色最为轻松,此时还能笑出来:“娘子方才好威风,都把为夫看傻了。” 许萱却不似他这般,忧虑道:“方才我不顾你的想法,替你做了决定,其实我不知道......你现在还想不想......” 李白将她搂的更紧,笑的十分高兴:“娘子这般,我很开心,那些事情我都不想了,真的,现在我每每听那宗氏左一个抱负,又一个理想,便觉得很是厌烦,有时候真想让她闭嘴走开,却好像太过粗鲁了一些,之前还觉得可以做个知己,现在......呵,自以为很了解我。” 许萱原本忐忑的心稳了下来,她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今日做的是不是对,但我知道永王是做不了那个位置的,他很快就被败北,你若是跟了他,也只能是被囚进浔阳狱,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我不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但任何风险我都不想尝试,一点点也不可以,绝对不行!” 李白早就发现许萱似乎知道许多未来的事情,他之前问过,后来听许萱亲口像自己解释,他也不知为何,那时脑子一抽,避而不谈,似乎怕自己更加配不上许萱,但现在,他的好奇心要压不住了。 “娘子......又算到了?” 许萱原本沉重的心情被他打破,忍不住笑了出来:“不是算的,我哪有那么厉害,是我之前看的一本书,记述了这个朝代的事情。” 李白震惊道:“竟有此奇书,那书从何而来?娘子可否给我一看?” 许萱摇了摇头,李白面露失望,又听她道:“我很久之前看的了,书没有带来,也不可能带来,所以不能给你看。” 李白懵懂的点点头。 许萱也没有多说,不过之前宗兰总是十二郎十二郎的唤李白,她心里十分膈应,但今日见了李白的态度,一颗心却是完完全全的放下了。 她的李白,还是她的李白,从来没有变过。 第136章 惟有饮者留其名(一) 李白拒绝了永王, 惊讶到了许多人,或许在他们眼中, 有这样一个好的机会, 应该紧紧抓住才是。 才貌兼其一身的宗六娘子原应与大唐才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未想到如此一个佳人,在他眼中,竟也抵不过他相伴十几载的夫人, 不过李白倒也因此被人传成情圣一般的人物, 在其他待嫁的女儿眼中,既有才,又有貌,最重要的竟还如此专一钟情, 即便出身不好,与这些优点相比, 倒也不足为道了。 如此, 李白和许萱便成了闻名遐迩的一对璧人。 不过,李白的妻子本就是宰相的孙女,却还能吸引到另一位宰相的孙女, 着实令许多人羡慕又妒忌。 天宝二年,安史之乱爆发, 时间整整提前了十二年,许萱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又离长安甚远,道听途说的一些事情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了。 永王在此时再次邀请李白入幕, 李白这回毫不犹豫,果断的拒绝了永王,他对许萱的话当然是深信不疑,即便后来有差错,他也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只是宗兰在听说李白的决定之后,说了一句:“若是最后得胜的是永王,李白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李白听了这话也只是一笑,看向一旁正在教李伯禽写字的许萱,眼神温柔的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时光静好,他又何必理会那些繁杂事务?这么多年了,他似乎才幡然醒悟,索性还不算太晚。 李白走上前将赖在许萱身上撒娇的儿子拉开,不悦道:“你今年都已经十一岁了,已经是个男人了,还整日里赖在你母亲怀里撒娇,成何体统!况且你母亲如今刚有身孕,万不可如此粗鲁。” 这几年李白对他的态度已然比小时好了很多,故而李伯禽如今也没有十分怕他了,笑道:“是,孩儿记住了。” 李白无奈的叹了口气,拿他没有办法,知道他若是一眼没有瞧见,或是不在的时候,李伯禽还是会黏许萱黏的很紧。 周围的人似乎都在忙碌的做着什么,杜甫此时也正处于李白当年最是抑郁不得志的时候,哀叹国运逐渐凋零,他们偶然传信之间,能发现现在的杜甫越来越像当年在长安时的他了。 李白没有安慰他,也知道他此时需要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在经历种种失望和绝望之后,看透事物的本质,渐渐的将整颗心平复下来,最终能做的,也只是写一些感慨唏嘘的诗罢了。 是年夏,永王率军直取会稽,不久便败北,一时间支持永王的许多大臣和幕僚全部锒铛入狱,李白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只是摇了摇头,而后对一旁做着小衣裳的许萱道:“多亏娘子当年的指点啊,不然如今让我入狱,实在是放心不下娘子和肚子里未出世的女儿。” 许萱闻言哭笑不得:“好像伯禽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似的,你又怎知我肚子里的是个女孩儿?” 李白当年陪着许萱生产,亲眼见证了那个痛苦的历程,自然心痛不已,便不想让许萱再生了,然而许萱却说儿女双全,才是一个“好”字,两人意见不统一,只说随缘去吧,于是不久之后,许萱便被把出了喜脉。 李白喜忧参半,仍然十分期待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外面乱成一团,他满眼满心都是许萱和她肚子里的小家伙儿,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自然更希望这个孩子会是个女儿了,若是生的像许萱,那是最好不过了。 许萱还怕有了这个小的,会让大儿子心生委屈,怕日后更加不得宠,但没想到李伯禽却懂事的说:“希望妹妹出生以后,父亲待她比待我更好些。” 这让许萱更加怕亏欠了大儿子,只要小的有的东西,也绝不能少了大的,于是她现在做衣裳,不光是给未出世的小家伙做,也有李伯禽的份,只是如此忙碌下来,却没有李白的了。 宗家似乎曾在背后给永王悄悄出谋划策,如今永王败北,虽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但圣人心里清楚,如今也是逐渐没落,自然也是个人走茶凉的下场了,和当年的许家大致相同。 李白和许萱只将一些事情当做故事听听,听得多了,便觉枯燥无趣,最后决定还是回安陆去了,安禄山谋反,起兵攻打,之间最遭殃的还是平民百姓,宋州这边也难免会殃及一些,人心惶惶,每日里出门,看到的便是行人匆匆而过,几乎都躲在家中,生怕遭了鱼池之殃,所以要走的话,还是早一些的好。 两人决定临走前在这里买些当地的吃食带回去,给许氏夫妇也带些礼物,走至枫叶林时,忽然便停下了脚步,许萱感叹道:“怕是最后一次看它们了。” 李白却道:“安陆亦有安陆的美处,说起来,我一直都很想我们的石室,等夏天到了,便和父亲母亲一起搬过去住。” 许萱应了一声,一抬头,忽而就看到了站在对面不远处的宗兰,恍然间,似乎回到了那一日的“偶遇”,只怕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巧遇了。 李白冲她点了点头,便要揽着许萱径直而去。 在错身之时,宗兰忽然开口道:“你赢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许萱却听明白了,她微微皱眉:“我从未和你比过什么。” 宗兰身子一僵,脸色更加苍白,她忽而笑了一下:“永王是没有做那个位置的福分,他空有志气,一点智谋都没有,但是,若李郎当初愿意相助,如今是否又是另一个结果呢?” 许萱还未答话,李白已经不耐烦道:“即便永王今日胜了,也只会让这个国家分崩离析的更加快罢了,或许宗六娘子还觉得现在的时局不够乱?需要再添上一把火?” 宗兰梗住,她仍是不甘心的,转过头看着李白冷峻的侧颜,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看起来却比几年前还要吸引人,她刚抬脚欲走近两步,忽而看到许萱隆起的腹部,眼神一凝,生生的顿在了那里。 见她没有在说话,李白也未道一声别,便如未曾见过她这个人一般,小心翼翼的扶着许萱离去了。 宗兰的泪也终于落了下来,她没有想到,这是她这一生最后一次见到李白了。 在此地居住的时间是最久的,要搬起家来还真的收拾了很多的东西,许萱情绪复杂的看着自己待过的每一个地方,偶尔伸手摸上一摸,这就要走了,说不定以后不会再来了,这样想,还真的有点不舍得。 李白过来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以后若是想来看看了,直接来便是,反正离得也不远。” 许萱点点头,她总觉得,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 * 他们能够选择回来,许氏夫妇自然是最高兴的,先是问了许萱胎气如何,而后拉着李伯禽又是好一通打量,就连向来冷漠的许自正都忍不住老泪纵横,悄悄拭了泪水,道:“你们愿意归家,这是最好了,我和你们母亲也不知道还能活个多少年,能再帮你们照料一下孩子,也算是尽了最后的力气了。” 听到这样的话,许萱也难免不伤感,又是孕期,忍不住抱着许夫人哭了起来,不料许夫人却是里面最风轻云淡的一个人,她瞪了许自正一眼,埋怨道:“这全家团圆是多好的一件事情,你说的都是什么话,我就觉得年纪越大,身体却比以前更好一些了,想来是听见我们外孙越来越有出息,还有个小家伙要来临,现在可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必须多活好几年,不哭了啊,哭多了对孩子不好的。” 听见母亲身体好,许萱宽慰了一些,一群人刚要进门回家说话,忽而听到街上传来几声官兵的胡喝声,以及一些妇孺的哭喊声。 “这是发生了何事?”李白问道。 许自正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女儿,道:“去年不是李林甫被杨国忠密告谋反了么?彭允是他最得力的手下,李林甫被斩,家产全部抄没,子孙流放,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不,长安城里派人将他的家眷全都卖了,老的老,小的小......你们不知道,之前彭允在长安成了李林甫身边的红人的时候,有多少人巴结他们家,那段时间,他们家里在安陆可是横着走的,现在......不落井下石的,都算是不错了。” 许萱唏嘘道:“真是人生无常,人永远都猜不到他的下场结局是怎样的......不过李林甫在圣人面前如此得意,怎么会想不通谋反呢?这不大符合他的行事作风啊?” 李白道:“定是杨国忠诬告,先拿掉这块绊脚石,圣人最器重便是他了,他自己谋反的路也更平坦一些。” 许自正又看了那边一眼,道:“罢了,人各有命,我们回自己家安生的过我们的小日子,便足够了。” 这话深得李白之心,忙恭敬的跟在岳父身后,这么多年来,无论许家盛与衰,李白对许自正的态度,永远都是尊重和敬爱,从未有过一丝的偏差,故而即便李白如今仍是一介白身,许自正对自己这个婿郎,还是非常满意的。 许萱回头悄悄和李白换了一个眼神,那其中夹杂着经历了众多事情后对彼此更加珍惜爱护的柔情,长安已不再是原来的长安,安陆也变的不如以前,一些人生生死死,来来去去,唯有他们二人一直一起,对彼此的感情,和最初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第137章 惟有饮者留其名(二) 一回生二回熟, 这一次许萱生产十分顺利,是个娇娇嫩嫩的女孩儿, 李白为她取名为平阳, 一个郎朗上口又好听的名字。 自从李平阳出世以后, 便等同于家中的老大,全家人都围着她转,宛若公主般的待遇, 这让许萱甚为担忧, 生怕把好好一个孩子给宠坏了,但李白却说,女孩子本就应该娇养富养,以后大了才不会吃亏。似乎她和李白的教育方法, 永远都无法统一。 没有办法,全家人看着小平阳都是笑脸相迎, 说什么都满口的好好好, 许萱便只好做了那个坏人。索性小家伙还算有眼力见儿,知道这个家里,父亲最听母亲的话, 所以每每看到许萱都会乖巧的不得了。 李白没事便抱着女儿满院子逛,被女儿呼来喝去也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 李伯禽回到安陆换了一个夫子,原来在宋州的夫子年纪太大,他们回来之前便去世了,不过这个夫子似乎也很不错。他每次从夫子那里回来, 第一时间便去妹妹的房间,父子两个争着在李平阳面前表现,常常令许萱哭笑不得。 一次李白亲自将女儿哄睡之后,回到房中见许萱还未睡下,便将她的针线收起,强迫她躺回去休息,担忧道:“现在你的眼睛已经不必从前,不能再过度使用了,尤其是晚上,更是伤眼。” 许萱点点头,从枕下拿出一封信,道:“是大哥让人带过来的,我还没有打开,你看看他写了些什么。” 之前李平阳出生时,李白曾写信给李客等人报喜,李客等人甚为高兴,说日后有机会定要来看一看的。 李白接过,就着床头的灯看了起来,上面并没有写多少字,前面无非是些问好的话,后面才缓缓切入主题: “......阿爹已于三日前离世,其实这两年阿爹的身体都不大好了,每日操劳偌大的家业,已经是强弩之弓,阿爹一直不让我们和你提起,他说,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好父亲,但见你过得越来越好,他心里由衷为你高兴,只希望有来世,他能够有机会补偿你这一生,也没有脸再见你最后一面......” 许萱没有看到信上的内容,却见李白低垂着头,鬓间不知何时生出了些许白发,她颤着手轻轻摸了一下,不敢置信,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李白顺势握住了她的手,他的容颜和二十年并未有太多的变化,但细细看去,眼角还有隐隐的现出了细纹,他们都已不再年轻。 “阿爹去了......幸而我还有你们在身边。” 许萱闻言将他的手紧紧回握住,又听他低声喃喃道:“至于什么来世补偿之类的,呵,有幸做个友人便足够了。” 许萱亦不知该说些什么,论说在这个时代,李客活到了七十岁,也算是高龄了,但最亲近的人离世,总是无法接受。 李白很快便调整了过来,反而安慰许萱道:“若我们有那一日,希望我能走在你后头,相思之苦固然难以承受,但我更怕你年老躺在床榻上,无人照料你,与你说说话。” 许萱靠在李白身上,这个胸膛她靠了半辈子,永远都是这么让人感到踏实。 “明日我们搬去石室住,夏日又要来了。” “好。” * 往年的夏日,他们都是举家全部搬至石室住的,幸而当时建的够大,即便再来些人,也是住得下的。 只是这次李白先和许萱二人过去,李伯禽要去夫子那里学习做文章,一来一回有些远,许自正和许夫人自然是不放心他的,便也让李平阳一同留下,他们二位老人平日里没有什么事情,多的是时间照顾孩子,尤其是李平阳时而古灵精怪,时而乖巧懂事,一眼没有看到都生怕被哪个恶人偷了去。 天气还不是最热的时候,便没有乘坐马车,两人走在街上,李白为许萱撑着一把伞,走走停停,偶尔买些吃食,好似年轻的姑娘一般,许萱被好几人回头打量,便不好意思再让李白买了。 李白看出她的想法,笑道:“那又如何,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一个小姑娘。” 许萱见那卖吃食的摊主笑了起来,不好意思的拉着李白就要走。 “两位好人家,行行好罢。” 有人挡在了许萱面前,那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衣衫褴褛的乞丐,许是很久没有洗过头发,花白的发丝打着结遮住了他半张脸,许萱心内不忍,回头看了李白一眼。 李白二话没说,从腰间掏出几两银钱,放在了那人的手中。 那人似乎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这般大方,以往碰到的人不是赶他走,便是随便扔给一点打发了他,难得碰见个这么好的人,抬起头刚要道声谢谢,忽然就怔在了那里。 许萱与那人对视了一眼,不可置信道:“知...知礼?” 李白闻言也才发觉面前人似乎有点熟悉,刚想仔细看看,那人将手中银两一扔,转身跑了开来。 许萱欲追,却被李白拉住:“算了,他不想见你,更不想接受你的施舍。” 郝家被抄,他居然没有死?那么他是如何躲过这一劫的?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去找郝象蓉呢? 那摊主叹了口气,道:“这人是前段时间才来的,经常看见他乞求施舍,好像是脑子不大好使了,一条胳膊还是废的,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事情,可怜人哪!” 许是那时候侥幸逃出来的时候受了伤罢,许萱很是内疚,这些年来苟且偷生,对于他们这些读书人来说,倒还真不如当时就...... “你可知他晚上住在哪里?” 摊主道:“这些要饭的可多了去了,兵事一日不止,流民就会越多,不过他们也不会在这里待长久,说不定明天就离开安陆,去别的地方要饭了。” 李白道了声谢,揽着许萱离开了此地,见她情绪一直低落,便安慰道:“这么多年了,即便他一开始不适应吃了很多苦,现在也该是习惯了,否则既然来了安陆,怎么不去寻他的亲人和从前的朋友,不管怎样,都不至于继续乞讨,靠人施舍度日,他不想要你的可怜和同情。” 许萱无言,有时候觉得命运是公平的,有的时候又觉得不公,即便安生度日,也有可能被人累及,主要还是没有强大的可以保护身边重要的人吧。 “我们的生意一直很好,如今得了许多钱,虽然现在因为兵事的缘故,粮食价越来越高,买酒的人少了一半,不过我们的存货和钱还是有很多,不如哪日专门设个摊子,发些银钱给那些无家可归之人,好歹能在安全的地方有口饭吃。” 李白宠溺的看着许萱,她总是这样善良,让他与有荣焉:“好,都听你的。” 发放钱财,使得李白再一次美名远扬,得了许多民心,然而有民心又有何用,在这战乱年代,也只能做这么一点小小的事情来帮助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即便是能力有限,哪怕只能帮助眼前一些人,在他们看来,也很是满足了。 钱财散了一大半,两人一点担忧的意识都没有,战事终将结束,以杨玉环的性命,换取更多人的存活,也算是个划算的买卖,然又有谁会替杨玉环不公呢? 战事逐渐平息之时,李白已经将石室前后的土地都开垦了出来,平时耕种一些庄稼,每日里对着自己的成果念书作诗,甚为清闲。他们的酒生意又再次好了起来,不过经历过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只要心存期待,总会是越过越好的。 有时收到杜甫或者高适等人的来信,俱是羡慕不已。 李白也只是一笑置之。 次年,太子李亨于农历七月十三日在灵武登基为帝,遥奉李隆基为太上皇,改元至德,史称唐肃宗。 李亨一即位,便广招人才,还特意派人书信一封送至李白手中,这么多年,他依然记挂着李白,希望有朝一日能助他一臂之力。 他在信里还提到了许萱,说一直记得那年,尊夫人道朕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先生若愿协助朕,朕随时恭候先生大驾。 如今太子已是真龙天子,李白想,哪怕是再早一些时日,他或许还会动心,但现在......他的志气全然被这个不公的时代磨灭,不想勾心斗角,不想与人周旋,更不愿到了这个年纪,还要学会圆滑世故,太累了。 “你回去告诉圣人,会有更优秀的年轻人协助他的,只要他做明君一日,大批贤人志士,自会像百鸟朝凤一般。” 这个决定是他自己做的,没有告诉许萱,他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就这样吧,人生几十载,他已经过了一大半了,已然承受不起更多的失望和绝望。 --- 公元750年,李伯禽娶妻,一家人办了酒席,并未大张旗鼓,是位普通人家的女儿,没有显赫的身份,也没有万贯家财,却生的很乖巧,一对小夫妻也很是相爱。 李平阳也越长大越好看,远看像是小许萱的翻版,近看又有些像李白,完全是将二人的优点全都遗传到了。随着她渐渐长大,便开始有人向李家求亲,李白连听都不听,就将说亲事的人统统赶了出去,敢打他女儿的注意,绝对不可能。 后来被许萱说了一通,他们二人年纪越来越大,总不能剩下女儿独自一人活在这个世上,没有人照顾该多可怜。李白这才大发了慈悲,勉强看那些年轻后生一眼,却也是挑肥拣瘦,一个都看不上。 年纪越来越大,儿女成家后,父母自然也早已不在世间,李白和许萱也乐得清净,每日里过着二人世界,然他们有时还会一同携手出游,只是身体已不如从前,走不了太远的路了。 --- 公元762年,李白病重,床榻之畔,许萱紧紧握着他的手,看他眉眼间仍然俊朗非凡,几十年过去,在她眼中似乎不曾变过一分一毫。 李白望着她的眼神,仍然带着无限的深情和宠溺,只是这一次,却多了一些内疚和担忧:“我这一生啊,到了最后,还是有些遗憾的,最年轻的时候的愿望没有实现,终归是一件憾事,幸而有娘子一直陪着我,我很是满足和幸福,纵观过去的六十年多里,最大的运气,便是遇见娘子的那一日,秋叶纷纷而落,娘子翩然而至我面前。” 似乎到了这个年纪,对生死大事已经不像年轻时那般畏惧和难过,看他每日病的痛苦,许萱宁愿他早些解脱。 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胡说,明明是你走到我面前的。” 李白笑了笑:“我虽看透,想通,但心里总是有那么一块地方,是遗憾的,人的欲望和需求总是无穷无尽,有了这个,便想着那个,不过至少这一生有娘子陪在我身边,我的快乐多过不快乐。” “不能走在你后面,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失信于你了......若有来世......” 握着的手缓缓滑落,许萱一怔,抬头看他慢慢阖上了眼睛,忽而就忍不住伏在他身上哭了出来。 “一代绝世才子,能遇见你,才是我的幸运。” 同年五月,唐肃宗李亨驾崩,其三子李倓即位为唐代宗。 ------- 后记。 三年后,安陆白兆山。 一位身穿浅蓝色长衫的少年背着一个箩筐,里面装满了书,他却丝毫不觉得沉一般,迈过几大步,他终于看到了祖父说的那间石室。 他走到门口张望了一番,见院内并没有人,便轻轻喊了一声。 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一点动静,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走了出来,看到他忽然愣了一下。 少年忙行礼道:“晚辈许浑,见过姑奶奶。” 乍一被人这样称呼,许萱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见来人生的唇红齿白,甚为标志,不像个坏人,便招呼进来道:“朝青出去买菜了,家里便没有什么人了,你可是来讨口水喝的?方才猛一见你,还以为看到了一个故人......” “哦?”许浑接过许萱递来的水,好奇道,“那故人也似我这般俊朗么?” 许萱忍不住笑道:“他比你好看多了。” 许浑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将杯子放下,又从身后的一箩筐书里拿出一本,递给许萱道:“这是我祖父让我给姑奶奶带来的,说以前姑爷爷给我祖父的,还说这本书原有第二本的,当年姑爷爷让祖父看完记得寻姑爷爷要,后来我祖父跟着我祖父的父亲去了长安,便再没有机会,前些日子知我来安陆,便特意让我过来寻姑爷爷的。” 许萱将那本书接过,已经有很多年头了,除了破旧一些,并无其它损坏,看来那人将它保养的很好。 “你口中的祖父,可是许洵?” “正是。” 许萱摸着那书道:“难道你祖父不知,他要找的人三年前已经不在了吗?” 许浑一愣:“我......祖父没有说,这......” 许萱笑道:“无妨,我知道那本书,拿来给你带去与他,也是一样的。” “那就劳烦姑奶奶了。” 许萱点了点头,进了书房,她将手里的书好生的放了回去,李白的书房她虽然未曾看过每一本书,却大多都是她在为他整理,故而哪本书在哪,她比李白还要清楚。 若是以前,她轻而易举就能将那本书找出来,只是这些年做的针线多了,眼睛早已不大好了,好不容易找出那本书,许萱欣慰的笑了笑,拍了拍上面的尘土,里面却忽然掉出来一片纸。 她费力的捡起来,凑到光线好的地方,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了出来: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余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愿大唐,重振太平盛世。 -- 终 -- 本书由 luzi123yuan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