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安筱汐。 整理 ================== 《夫君真绝色》 作者:漫步长安 文案 穿成一个庶子之女,她只想吃吃喝喝做个小透明,安安份份地混日子, 可得知自己要嫁给一个人人惧怕的蛇精怪僻男,她的内心是拒绝的。 当她看见未来夫君的盛世美颜后,心里却想着,如此绝色,脾气怪些,也是可以的。 嫁人后她的日子是这样的: “老公好帅啊!” “老公好棒啊!” 某男:…… 有个花痴的媳妇感觉还是不错的! 这是一个吃货的荣宠之路,女主身材超好,超好,超好,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1,本文1V1,女主穿越,前期胖,后面会变美的,男主重生,宠文,请宝贝们多多收藏!感兴趣的请点作者专栏包养!!!! 2,写文只图一乐,若不喜,请挥挥衣袖离去,不要留下只言片语!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重生 甜文 主角:南珊,凌重华 ┃ 配角:南瑾,姜妙音,孟宝昙,蒋伯昌 ┃ 其它:穿越 ================== 第1章 小馋虫 德勇侯府最西边的一座小院里,天灰亮时,后角门外传来三下叩门声,警觉的老仆踮着老腿儿,将门闩一抽,拉开一条小缝,略有些昏花的眼小心地看着门外。 门外面站着一个褐衣短襟的高壮汉子,袖子处挽了几卷直到手肘,露出结实的麦色手臂,横眉虎目,双唇紧闭,单手提着一个布袋。 他的发间似还有水气,刚冒出的胡茬上隐有水珠,想必是早起候在城外,趁着城门一开便进了城,才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侯府门外。 老仆人一见来人,立马认出正是自家二夫人的亲哥哥,也只有他会在这个时辰敲响西院的角门,他满是皮包骨的手赶紧将门大打开。 “舅老爷,您来了,赶紧进来吧,老奴这就去知会夫人。” “不必了。” 大汉将手中的大布袋子递给老仆,老仆双手接过汉子递过的布袋,入手沉甸甸的,不由地喜道,“舅老爷,要不您进来喝杯茶歇歇脚吧。” 高壮汉子抹下脸上的水气,看看渐明的天色,“不了,早市已开,摊子上还离不了人。” “唉唉,那舅老爷您慢走。” “嗯。” 高壮汉子大踏步地走远,老仆才将门关紧,乐颠颠地将大布袋子交到灶下,灶下的王婆子打开布袋,见着里面一只猪后腿另加心肝肠儿,她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成了一朵花。 手脚麻利地将东西归置好,马不停地赶到主院,隔着外面的帘子,欢喜地回报,“夫人,舅老爷刚才送来一只后腿肉,还有一些心肝肠儿,奴婢已归置好。” “哈哈,”里面传来一个爽朗的男人笑声,“好,大舅哥这肉送得及时,正好午膳就弄个红焖肉,烀肘子,再加一个溜肝尖儿。” 紧接着一个妇人的声音又响起,“另加一个酿丸子。” “好的,二夫人。” 王婆子得到主子的答复,颠着脚儿下去了,二夫人大方,这些好肉好菜她们也能跟着沾点光,打个牙祭。 府上现在是大房的世子夫人管中馈,每日送来的定例肉菜只少不多,就连嫡出的三房那边都闹过几回,主子都不够吃的,何况他们这些下人,幸好二夫人的娘家时常接济,他们二房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门帘后面的卧房内,二夫人丁氏从塌上起身,坐在梳妆台上,瞪一眼差点占了大半个塌的丈夫,锦被一盖,好大的一坨。 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两把寒光锃亮的刀,一把是剔骨刀,一把是剁肉刀,丁氏朝丈夫飞个眼儿,“昨日里珊姐儿还嚷着吃那一口,今儿个我大哥就送肉过来,倒是生怕外甥女嘴馋了。” 南二爷笑起来,边掀开锦被,穿衣下塌,抬头看着墙上的两把刀,莫名地感到安心,满是肥肉的脸将眼睛挤得眯成一条细缝,“这几天吃得嘴里都能淡出个鸟,还是大舅哥深知我心。” 丁氏将一朵珠花插在头上,娇嗔一口,“呸!” 门外站着一位少女,约十五岁左右,她不像时下的姑娘小姐一样的纤细娇美,反倒是全身都肉乎乎的,脸上的肤色如桃花般白里透粉,仿若滑嫩的豆腐,半点毛孔都看不见。 听见里面的声音,她敲了敲门,“爹娘,你们起了吗?” 少女名唤南珊,是南二爷和丁氏的长女,在府中行三,因着南二爷本是庶出,她这个嫡女还比不上一些嫡系庶女。 丁氏的大丫头留香将门打开,笑吟吟地对着她行礼,“三小姐,夫人已经起身。” 她“蹬蹬”地跑进去,见她爹正含笑看着自己,开心地挽着他的手,“爹,珊儿的酿丸子今儿个可有得吃?” 南二爷点点闺女的胖乎乎的鼻头,“有的,小馋虫。” 父女俩相似一笑,一般无错的眉眼,凤眼高鼻,红唇微翘,只可惜脸上的肉太过多些,将这些个原本精致的五官挤得略变形。 南珊不依,撒娇道,“女儿是小馋虫,爹您是大馋虫。” “哇,那琅儿是什么?” 一个小小圆滚滚的身子跑了进来,一头扎进丁氏的怀中,圆溜溜的黑眼珠儿不满地看着父亲和姐姐。 丁氏捏着他肉嘟嘟的脸蛋儿,“你呀,是小小馋虫。” 五岁的南琅拍起手来,欢呼道,“哇,好哦,爹是大馋虫,姐姐是小馋虫,琅儿是小小馋虫,咦?那娘是什么?” 南二爷一把将儿子从妻子的怀中抱过来,促狭回一句,“你娘是母馋虫。” 丁氏长得壮实,不似现下的娇弱如风的妇人,从面相上看,也算不得是个美人,浓眉大眼,满脸的英气,她听着丈夫的话,做势要捋袖子。 吓得南二爷作出怕怕的样子,抱着儿子开溜,若得丁氏哭笑不得,她是杀猪人家的女儿,自小便将剁肉刀耍得比绣花针还要顺,当年整个流仙镇谁人不识丁家的杀猪大娘子。 可南二爷却对挥舞着双刀的她一见钟情,惊为天人,要死要活逼得父亲德勇侯松了口,如愿以偿地将丁氏娶回家。 南珊等母亲装扮妥当,母女俩往灶下走去,灶下的王婆子并一个粗仆妇正在分理肉菜,丁氏看着角落里的那一筐子青瓜绿菜,面上难看起来。 她并不纤细的手在那筐内翻弄几下,全是素菜,竟是连半点荤腥也没有,她站起身,立在那里,眼中冒着怒火。 王婆子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回道,“二夫人,这是今日大厨房那边送来的定例。” “哼,这是将我们二房的人当兔子喂。” 丁氏说完,大步朝正院方向走去,南珊连忙跟了上去。 正院内,德勇侯府的世子夫人魏氏正和管事们对着账,见丁氏气势汹汹地走来,她一个眼色,管事们便依次退了出去。 “看把弟妹急的,究竟什么事儿如此上火?” 魏氏淡淡地问着,眼皮子低垂着,一身朱色的交襟束腰缠花长裙显得她越发的端庄,长得正是时下标准的美人,柳眉尖脸儿,面白眼大,虽是三十多的妇人,可养护得好,与那二十来岁的女子并无甚差别。 她轻抚下衣袖,袖口处用暗线绣的梅花便显了出来,光洁的额头抬起,一派高贵冷艳,纤细的手端着杯子轻抿一口茶水。 丁氏看着魏氏的作派,一个轻笑,“大嫂这茶闻着味儿就知价值不菲,看来府中也不是没有银钱,那弟妹就奇了怪,为何府中要如此节省,连口肉都吃不起?” “弟妹说的哪里话,咱们德勇侯府再不济,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怎么可能短了主子们一口吃的?” “大嫂这样说,我就将心放到肚里,不知是下人忘记还是有人使坏,我西院最近几日,分到的定例米菜,为何全是素菜,荤菜竟是半点不见。” 侯府里现在世子夫人魏氏管家,侯夫人虽已退居佛堂清修,可之前却定下规矩,不必全由大厨房派饭,府中的三房人都在自己的院子里起了灶。 厨房历来都是世家后宅中油水最多的地方,老夫人有规矩,明面上魏氏自然不会违背,可她也有招儿,不吃在一灶,那就每日派定例米菜,如此一来,照样能扣下不少抽头。 魏氏听见丁氏的质问,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杯子,状若忧心地道,“弟妹可是冤枉我了,这不送大肉,倒真是我的吩咐。” 她接着语重心长地道,“我这不是看二爷与珊姐儿实在是胖得太不像话,才狠下心让他们刮下油水,能瘦下来,实在不知弟妹会因此误解于我。” 丁氏不气反笑,“大嫂的好心,弟妹心领,可是我们家二爷和三小姐,就是个无肉不欢的嘴儿,你让他们吃素,可真是要了命了,想来大嫂也不忍心他们绝食不吃吧?” “那是自然,既然弟妹执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说,明日起肉菜全有!总不能真让二爷和珊姐儿饿肚子。” 魏氏说完一叹气,似是低喃,“二爷还好,珊姐儿那般模样,笑起来眼睛连个缝儿都找不到,往日里出个门儿,都能惹得其它姐妹受人嘲笑,将来还要议亲,可如何是好?” “这就不用大嫂操心了,我们家珊儿现在年岁还小,等再长大些抽了条儿就好了。” 丁氏可看不惯那些个风吹就倒的大家闺秀们,为着他人赞一句杨柳腰儿,生生是将自己饿得瘦成一根竹竿,让她看真瞧不出美在哪。 见丁氏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魏氏也懒得与她磨嘴皮子,不咸不淡地回一句,“但愿如此吧。” 丁氏得了准信,也不想再看魏氏的嘴脸,昂着头走出去,魏氏身边的婆子朝着丁氏的背景撇下嘴,不过是个杀猪的屠户女,下作的贱业人,恁地好命,嫁进侯府当了二夫人,接着又想到二房那肥硕的一家子,讥笑一声。 第2章 丁氏出马 站在院子外面等着母亲的南珊蹲在地上,正百无聊赖地盯着草丛中的一只蚂蚁瞧,那蚂蚁吭哧吭哧地驮着一个比自己身体大几倍的饭粒儿,小细腿儿爬得欢快。 南珊看着兴致儿起来,越来聚精会神,正院里的丫头们略带鄙夷地看着她,或是翻个白眼儿,人人都说三小姐又胖又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那地上是有花儿不成,愣是见三小姐瞧了半个多时辰,连屁股都没挪一下。 那小蚂蚁慢慢地爬进一个小洞,身影消息在洞口,南珊这才直起腰,圆滚滚的身子晃了一下,蹲得久了有些许的头昏,她伸长脖子往正院里张望,见丁氏带着得色大步出来,立马跑到母亲的身边,母女俩会心一笑。 旁边的来路上,世子院里的小厮正领着一个男子往这边走来,与南珊母女碰个正着,南珊从母亲身后探出脑袋,正好看清他的相貌。 他面如傅粉,剑眉入鬓,如寒星般的眸子里带着淡淡的阴郁,眸光一扫,只看见一个胖乎乎 的姑娘傻傻地看着他,这才收起眼中的厉色,只这一眼,把南珊惊得重又躲到丁氏的后面。 心下嘀咕,这男子的必定是个狠角色! 男子一个转身,衣摆一甩,头上的发带随风动,越发姿仪如松。 他一进正院,魏氏立马换上慈爱的笑容,男子修长的身子站得笔直,一身青色的衣袍,乌发高高地束起,扎着一条同色的发带,发带垂下。 “见过世伯母。” 魏氏的摆手,示意他坐下,“蒋贤侄不必多礼。” 男子依然站立不动,屹立如山般,看得魏氏心中万般不是滋味儿,真是个铮铮男儿,可惜了! 她也不多劝,切声问道,“蒋家遭此大难,让人婉惜不已,如今学士府被封,你们意欲在何处落脚?” “世伯母,家父已让人将祖宅收拾好,我们正准备搬过去住。” 魏氏似怜惜般叹口气,“那就好,总算有个安生之所,蒋家突然遭变,等陛下火气消了,怕是还会重用蒋公,伯母知你是个好孩子,如今蒋家正是困难之际,还忘世侄不要推迟我的一番心意。” 说着从袖出拿出几张银票,就要塞到青年的手中。 青年推拒着,一脸正色,“伯母,万万使不得,家父有训,蒋家子弟宁可食糠咽菜,也不能接受他人的怜悯赠予,世伯母的好意,伯昌心领便是。” 魏氏佯怒道,“你这孩子,这都什么时候,还讲那些个骨气,蒋公也真是的,骨气能当饭吃吗?” 见魏氏说到父亲,蒋伯昌不语,双后垂在两侧,对于那些银票不为所动,淡然道,“我蒋家遭此大难,万不祈求南大小姐现在嫁过去,小侄也不断不会在此时提迎娶之事,待日后小侄高中,东山再起之时,再来议亲。” 魏氏的神色变得莫测,略为复杂地看一眼笔直如松的青年,论长相才气,蒋家大公子真是个不错的儿郎,这番气度,世家子弟没有几个比得上,可再如何品貌俱佳,一落难便什么也不是。 蒋公因主立太子一事,若怒了陛下,被陛下一气之下革职,可却并未绝蒋家子孙的后路,天子之意无人可以揣测,若等蒋公子日后中举再翻身,不知何年何月? 她的瑾儿哪里等得起? 再说,以瑾儿的长相才情,蒋家尚未犯事之前她都觉得配不上,何况是现下的模样,此事还得另外谋算。 都怪公爹,早早替瑾儿定亲,否则也不会有这些糟心事。 皇后所出的四皇子府中无正妃,瑾儿年岁正好,长得一等一的貌美,侯府嫡出大小姐,父亲是世子,将来的德勇侯,身份上自然也是配的,加上京中第一才女的名头,要说她没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可偏偏又有蒋家这门亲事,真让她心烦。 眼下蒋家刚出事,若她此时退亲,又怕被人戳脊梁骨,连累侯府的清名受损,波及瑾儿的名声,看来,此事还得另想法子才行。 蒋伯昌对着魏氏一拱手,“世伯母,因着搬家一事,杂事甚多,小侄告辞,等安顿下来改日再登门拜访。” 魏氏正好不想谈和亲事有关的话,便顺水推舟,“那我就不留蒋贤侄了,若蒋家有什么需求,尽管来侯府。” “多谢世伯母。” 望着男子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院外,魏氏脸色淡下来,意味不明地看着桌上的杯子,心中渐有对策。 那边丁氏带着女儿雄纠纠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南二爷早在门口候着呢,见着母女二人,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儿。 胖大的手掌对着丁氏竖个大拇指,“夫人出马,势如破竹。” “哼,大嫂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眼皮子浅得,光盯着厨房这块地儿捞银子。” 世子夫人魏氏是淮山伯的长女,淮山伯本是个破落的行脚商人,因娶了放出宫外的宫女李氏为妻,才封的伯爷。 李氏早年在宫中与护国夫人孟氏交情很深,两人是同时入宫的宫女,满二十五岁时,李氏被放出宫,孟氏被选为太子的养母,等今上继位后,陛下感念孟氏的养育之恩,孟氏被封为护国夫人。 孟家一时间成为帝京新贵,连带着孟氏的哥哥孟进光,原本不过小小的内阁中书,一跃之间成了侯爷,女儿嫁入宫中后,他成了国丈,又被封为镇国公。 至此,孟家成为京中第一显贵。 与孟氏一直有交情的李氏也跟着沾了光,丈夫被封了诚意伯,虽无实权,可到底是个伯爷,子女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魏氏早年跟着父母过着普通的商户日子,李氏当过宫女,并不甘心女儿只做个商户女,专门请了女先生教其诗词书画。 魏氏年轻时颇为恃才傲物,又有商人重利的一面,骨子里的小家子气却是怎么也改不了,做了多年的世子夫人,面上是越发的冷傲,精打细算薅银子的毛病却也越发变本回厉。 丁氏冷哼,就这样,大嫂还最爱听别人说她是世家贵女,呸! 南二爷将女儿南珊挤到一边,往自己夫人的跟前凑,“听说你们回来的时候,在正院门口碰到一个外男?” 丁氏诧异看丈夫一眼,“你的消息倒是快,不错,长得很俊的一位公子,看着教养很是不错,怎么?你知这人是谁?” “能这个时候上门,还能入正院让大嫂接见的,怕只有蒋家的公子了。” 蒋家?丁氏看一眼丈夫,不错,应该就是他。 南珊也听出味儿,蒋家?不就是刚犯事儿,被革了职的蒋大学士一家子,那蒋公子可是与大堂姐订了亲事的。 夫妇二人瞧着女儿,见她粉白的脸儿一片茫然,交换一个眼色,蒋家公子上门,必是为了亲事,大嫂为人精明势利,如今蒋家失势,这亲事怕是有变。 谁人不知几位皇子都到了选妃的年纪,圣人早就有意在贵女中择媳,已隐隐有消息流出来,今年怕是要大选,大嫂怕是打天家的主意呢。 当今陛下已是不惑之龄,宫中也有好多年没有选秀,今年如若大选,必是为了成年的皇子们选妃的。 今上膝下有四子,幼子尚在襁褓中,生母是栾贵妃,因着年纪太小,暂且不提,其余三位皇子都成年,大皇子二十整,温和谦礼,贤妃所出,贤妃是今上的引事宫女,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情份非同一般,纵使贤妃年岁不小,却一直圣宠不断。 大皇子去年已经大婚,娶的是内阁首辅韩大人的孙女为妻,府中两名侧妃之位还空着。 三皇子十八,宫人所出,生母早逝,传言生性怪僻,性情残暴,刚出宫立府时,皇后派去的宫女们被他一夜之间杀的杀,卖的卖,弄得皇后气得躺在塌上直叫心口疼,可陛下只让人又送去一批太监,此事不了了之。 四皇子比三皇子小三个月,正经嫡出,孟皇后亲子,自出生起便一直是储君呼声最高的人选,加上外祖父镇国公和姑祖母护国夫人两位大靠山,似乎对太子之位唾手可得。 这两位皇子府上都无正妃,陛下有意为子选妃,近一年来京中的嫁娶明显少了很多,但凡有适龄姑娘的世家都盯着这块呢! 大皇子占长,四皇子占嫡,都是太子的候选人,朝堂中为着立储一事闹得不可开交,蒋大学士死谏立长,请立大皇子为太子,惹怒陛下,被摘了官帽。 天子雷霆之势处置了蒋家,京中已隐有风向,众人私下猜测,怕是四皇子才是陛下心中的储君之选。 第3章 流言 果然不出二日,府中关于蒋家的事情便有了新的说法,对于侯府与蒋家的亲事说辞模糊起来,下人们纷纷议论,蒋公子在此时上门,其它人家都避之不急,为何侯府还将他视为上宾,不过是因着两家确实有姻亲。 只不过当时侯爷答应的是府上嫡出的小姐与蒋家大公子的亲事,可具体是哪一位小姐,却并未指明。 丁氏听闻,讥笑一声,大嫂将别人都当傻子,定亲时,府中只有大小姐一人出生,不是她还能有谁? 那神神秘秘将消息散出来的丫头,不就是魏氏院子里的吗? 这些个大家小姐们,惯会耍弄这些文字把戏,不出多久,怕是就会冒出与蒋家定亲之人,当然不会是大小姐南瑾,更不会同为嫡出的四小姐,只能是自己的女儿珊儿。 前几日匆匆一瞥,丁氏见那蒋家公子确实修仪不凡,若真配她家珊儿,心中暗自肯定,论才华气度倒也是可以,只不过她咽不下这口气而已。 正想与丈夫商谈,却见南二爷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细长的眼中精光四射,把丁氏看得纳罕不已,自家二爷,平日里似乎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样子,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晕乎乎的模样,竟也有精明的时候。 南二爷看着妻子双眼痴望的样子,咧嘴一笑,眼越发眯成一条缝,胖乎乎的手敲一下她的头顶,“蒋家这门亲事不要想,赶紧想法子顶回去。” 丁氏英气的眉一皱,“为什么?我瞧那蒋公子长得仪表不凡,配咱们珊儿绝对可以,不过是暂时落难,以他的才智,总会有翻身之日。” 她略带不解地望着自己的丈夫,自家的事自己知道,二爷是个白身,虽是侯爷的二子,却是庶出,且无甚才能,一直闲着无所事事,他们的珊儿,虽说母不嫌儿丑,可着实太胖了些,实在不能违心地说是个美人儿,能找到蒋公子这样的姑爷,便是他成了庶人,都是高攀。 “蒋家本就是清贵之家,现下又是庶民,怕是日子不会好过,珊儿无肉不欢,真嫁过去肯定会受罪,你这个当娘的能看着女儿受苦。” 也是,她怎么想不到这茬?丁氏看着笑眯眯的丈夫,越发觉得丈夫虽是看着不管事,可大事上从来没有糊涂过,看事就是看得比她通透。 南二爷见妻子明白过来,眼中划过一丝精光,如今圣意未明,蒋家站队太早,跳得太欢,疾风吹,劲草折,若将来大皇子成事,那蒋家确实会有巅峰的一天,可现下看来,四皇子的可能性更大些。 蒋公子再好,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他万不会拿珊儿的终身做赌。 被南二爷点拨过的丁氏拾掇一番,带着身边的大丫头留香风风火火地杀到正院,魏氏正和三夫人符氏坐在厅中,见着杀气腾腾的丁氏,只觉头皮发麻,这个二夫人,可是个混的,闹起来大家都没脸。 “二弟妹,你这急冲冲的,所为何事?” 丁氏也不等魏氏招呼,一屁股坐到符氏的对面,“大嫂,弟妹我性子鲁直,不懂那些个大道理,也不懂得拐弯抹角,我只问大嫂,为何府中最近流言四起,竟说与蒋家定亲的人不是大姑娘,这弟妹就不明白了,不是大姑娘难道是四姑娘?” 符氏神色一僵,“二嫂混说什么,我们家琬儿可是姐妹中年纪最小的,断没有赶在姐姐们前面议亲的道理。” 丁氏似是松口气,自顾地倒口茶一喝,“那我就放心了,初听时吓我一跳,四姑娘年纪还小,怎么可能早早订亲,怕是大家误传,与蒋家定亲之人准是大姑娘没错。” 魏氏的脸色难看起来,白面皮儿泛起青色,眼神中全是不快,朱红色的唇动了一动,竟不知如何搭话,只能喝口茶水掩饰,心中将丁氏骂了个狗血喷头。 丁氏见她不语,放下手中的杯子,疑惑地反问道,“大嫂,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定亲之人也不是大姑娘?这可奇了,府中还有其它的嫡女吗?总不会是我们家的珊儿吧。” 说到后面一句,丁氏的语气冷硬起来,符氏看魏氏一眼,低下头去,魏氏只觉脑门处隐隐作疼,这话让她如何回答,这丁氏,果然是不受教化的蛮横之人,哪有人问话如此直白不留余地的。 真真是鲁钝至极! 她深吸一口气,面上缓了缓,“不过是下人们乱嚼舌根子,二弟妹居然上敢着来质问我,着实有些不妥。” 丁氏一笑,不以为意道,“大嫂饱读诗书,就不要与我这目不识丁之人计较,我这心里还嘀咕呢,哪能是我家珊儿呢,谁人不知我家二爷庶出又是个闲人,半个差事都没有,定亲之时蒋家可是大学士,哪能眼瘸到与我们家二爷结亲。” 魏氏头疼起来,一口气堵在心间,不上不下,偏还要强挺,“二弟妹这张嘴,可真是没个把门的,一般的人家,怕是容不下如此多舌之人。” “哈哈,大嫂有所不知,我们二爷可就中意我这性子,还说弟妹我一日不骂他,他一日不舒爽。” 一家子贱骨头! 魏氏心中骂道,符氏却是红了眼眶,三爷对她不冷不热的,只宠爱万姨娘,连日里都宿在那边,她今儿个就是来找大嫂诉苦的,三爷已经有四个月没有踏进她的房,听着丁氏的话,让她情何以堪。 看着丁氏因为惬意而显得万分红润的脸色,虽长相普通,可却透着一股舒心劲儿,她虽瞧不上二房一家,可却是羡慕丁氏有夫君疼爱,日子过得恣意快活! 终是觉得那被男人滋润过的女人脸色刺目,讥道,“二嫂,慎言,女子最忌口无遮拦,外人听见了,还道我们侯府无教养。” “三弟妹也是大家小姐出身,断不会将今日我们妯娌几个的话传出去,要不然旁人听了,固然会说我多舌,却也会道一句,弟妹同样口多言,竟是连府中私事也拿到外面说道,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符氏气得转过头不理她,丁氏又一笑,“大嫂自是不会出去说,这你不说,我不说,她不说,谁人知道今日之事?” 魏氏似是被她气笑了,一个屠户女,不知从哪学个三言两语的,竟将自己给生生问住,“好了,刚才的话,我就当没有听到过,你还有什么事?” “其它的事情倒也没有,我成天里围着二爷和珊姐儿姐弟俩,他们的事就是最大的事,既然与蒋家订亲的不是我们珊姐儿,那便什么事也没了。” 符氏转过头来,与魏氏对视一眼,各自低头喝茶,都不搭话。 丁氏挑明了此事,见她们不答话也不介意,反正若有朝一日魏氏真将那门亲事栽到珊姐儿的头上,就别怪她不客气,她可不管什么多舌不多舌,必将此事掀个底朝天。 见来意已挑明,丁氏也不多留,轻笑一声说下告辞,意气风发地迈着大步走出花厅,符氏在身后“呸”一下,瞧那两条腿儿迈得可真开,简直粗鲁不堪,有伤风化。 刚出院子门,迎面碰下朝回府的世子南宏焘,他长得白净儒雅,看着大踏步的丁氏,无半点女子的娇态,比男子走得还豪放,眉心微微地皱起来,又不好意思训斥,只得重重地“咳”一声。 丁氏关切地问道,“见过大哥,大哥这是刚下朝来?怎么,嗓子不舒服,怕是染了风寒吧?” 你才染了风寒? 南宏焘不喜地看着她坚毅的脸,哪个女子长成这个样子,还好意思出门乱晃,二弟真真是眼瞎,就这么个丑妇,还当个宝似的,要死要活地娶回府,气得爹一年都没搭理他。 也不知这丁氏是给二弟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多年来,二房半个姨娘都没有,更别提什么通房,听都没有听说过。 他摇下头,丁氏可不像是有手段的,就二弟那长相,与丁氏还真是绝配,一个丑一个胖,谁也不嫌弃谁。 丁氏见世子大伯的眼神,心下暗道,这些个世家子们心事可真难猜,不就是说他感染风寒,至于脸冷成这样,真让人受不了,磨磨叽叽的,有话也不直说。 还是自己的丈夫好。 她想着,略弯身行个礼,脚不停地往自己的院子走。 南宏焘见她行礼还似模似样的,摇下头,不过是个屠户女,能知礼就很不错,哪能期望她能看懂人的眼色。 丁氏跑回自己的院子,见丈夫正在教女儿识字,与丈夫一对眼,两人往内室走去,南珊见父母似有话要讲,忙找个借口,溜回自己的院子。 第4章 惊才绝艳 古朴高大的龙槐树下,南珊无甚仪态地伏在桌子上,她红樱桃般的小嘴嘟囔着,脸上的肉一颤一颤地波动,看着同样身材浑圆的丫头,不满地抱怨着,日头还盛,不过刚过未时,她就腹内空虚,咕咕直叫唤。 “好饿啊。千喜,晚膳什么时候好?” 胖乎乎的丫头名叫千喜,长得很是喜庆,圆脸圆眼,满脸的憨厚,听到小姐的话,她露出感同深受的表情,也下意识地摸着自己圆溜溜的肚子。 不远处一个差不多年纪的丫头走来,与千喜一模一样的衣服,却是要苗条许多,她将手中的盘子往她面前的石桌上一摆,里面盛着十来个精巧的点心。 南珊的黑眸一亮,胖乎乎的小手捏着点心,一口一个地往嘴里送。 “这点心味儿不错。” “三小姐,您慢些。” 身边的丫头倒上一杯茶水,小声地提醒着。 “嗯嗯!”南珊的速度很快,不大会儿,一盘点心就只剩空盘子,千喜递上帕子,她拍拍手,用帕子一个一个地擦拭着小巧圆润的指头。 端点心的丫头叫万福,她见小姐吃好,将盘子收起,看着外面娉婷走过来的粉衣少女行礼,“表小姐好。” 粉衣少女叫钟蔻珠,是侯府姑奶奶的女儿,她轻轻地坐在南珊的对面,神色颇为失落,“三表妹好自在,还能躲在这里清闲。” 南珊替她倒了一杯茶,“怎么了?表姐,谁又给你气受?不会是姑母又念叨什么了?” 钟蔻珠叹口气,看着满眼关心的表妹一眼,心道都是自家的娘亲,本来她娘们俩寄住在侯府,就该低调作人,可偏她娘事事要强,什么都要攀比,见着今日大表姐去参加诗会,忍不住发酸,埋怨几个舅舅不将她这个外甥女放在心上。 父亲本是一个孤儿,由族中婶母养大,科举入仕后理应奉养婶母,可母亲与族中婶母不和,父亲一去世,就带着嫁妆和她回了外祖家,亲外祖母早就去世,现在的侯夫人是外祖续娶的。 府中又是大舅母当家,听说母亲原来在闺中就与大舅母不睦,现在寄住在此,还一味地逞能耍强,半点也看不清楚时务。 南珊见她脸色郁郁,却又欲言又止,就知是姑母又作妖,不知今日又是为了何事? “大表姐今日去参加诗会,你可知晓?” “原来是这事,那个湿啊干的,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南珊说着笑起来,“我可没那本事,也不会去找那罪受,怎么?姑母因着这事又不痛快了?” “可不是,”钟蔻珠又叹下气,“埋怨大舅舅,不替我铺路,又怪我不好好钻研,连个拿得出手的才艺都没有。”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地位颇高,有才情的女子更是备受大家的推崇,习文断字,吟诗作词都是一个世家贵女必学的功课。 府中有坐堂的夫子,教的都是些寻常的识字学文,琴棋书画,侯府的姑娘们都跟着夫子上课,世子夫人私下又请了一个女先生,养在自己院子里,专门教导她亲生女儿大小姐南瑾的诗词技艺。 世子夫人所出的大小姐南瑾,三岁能写,五岁能做诗,七岁以一首咏柳名动帝京!被称为帝京第一才女! 想到这,南珊白胖的脸上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咏柳?! 见钟蔻珠沮丧地垂头,她娇憨一笑,“姑母望女成凤,也是煞费苦心。” 不过是失了丈夫,后半生都寄托在独女身上,自是希望她能出类拔萃,将来嫁入高门,做母亲的后半生也有倚杖。 见一向不谙世事的表妹都一语道破其中的玄机,钟蔻珠又是重重一叹气,端着杯子抿一口。 远远见一个身段姣美的大丫头端着腰身走来,仪态风流,若不是身着丫环的衣裙,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那丫头见着两人,只点头见礼,态度颇为倨傲。 南珊笑憨憨地问道,“丝绦姐姐,可是大姐姐又有什么吩咐吗?” 丝绦的手中拿着一张纸卷,她纤长的手指将卷筒捋开,虔诚地将纸张展开在南珊和钟蔻珠的面前,“这是大小姐在诗会上做的诗,连护国夫人都大加赞赏,此诗被一致评定为头名!” 说完,见南珊张大嘴,她满意地接着道,“大小姐还未回府,正与护国夫人共同探讨诗词,特命奴婢先行一步,将此绝句传回府中,让各位小姐研读。” 钟蔻珠双手将宣纸接过来,丝绦又道,“既然表小姐也在,那奴婢就不必多跑一趟,这份抄卷就放在这,两位小姐慢慢品鉴,奴婢还要去四小姐处,先行告辞。” 南珊凑过头去,见那宣纸上娟秀地写着一首诗: 不见子美久,佯狂真可哀! 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 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 静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 “好诗!”钟蔻珠小声地吟读着,“三表妹,大表姐确实极有才情,此诗不愧选为头名。” 南珊木木地回着,“嗯,此诗极妙。” 诗圣杜甫的诗,何止是妙,根本就是千古佳句! “大表姐帝京第一才女的称号名不虚传,”钟蔻珠似是想到什么,又叹口气,将诗卷收好,放到南珊的手上,“我已记下,回去摹写一份,再细细研读,这份就留给你吧。” “谢谢表姐,”南珊笑嘻嘻地接过来,府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回大小姐南瑾的诗,都要送到各房小姐中,大家品读后,再齐聚大小姐的蓬莱阁,先是各个背诵,接着就是说出读后感。 这是世子夫人定下的规矩,美其名曰南瑾身为一代才女,她的诗词同为姐妹的众人一定要牢记于心,便是有人问起,也能知其意,懂其内涵。 南珊目送着钟蔻珠离去,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宣纸,讥笑一声。 果然,晚间时分,大小姐与二小姐回府,南珊被知会前往蓬莱阁,等她到时,钟蔻珠已经到了,正中间的上座坐着一位轻纱羽衣的少女。 少女冷若冰霜地看着墙上的壁画,鹅脸蛋儿嫣红嘴,细长的柳眉,清冷的眼,青丝上一根白玉簪,宛若雪峰上的高岭之花。 她身后的大丫头碧玉不悦地看一眼南珊,所有的小姐们都到了,就三小姐来得最迟,但看着三小姐胖乎乎的模样,似乎还喘着气,转念一想二房住得最为偏远,也就不说什么。 “开始吧。” 南瑾冷淡的声音响起,坐在下首的二小姐南瑛连忙站起来,双手搅着衣角,一字不差流利地将诗句背出来,背完后,垂下头去。 “不错,看着用了心,坐下吧。” 南瑛是大房庶出,平日里连多余的话都不敢说一句,看着唯唯诺诺的样子,衣袖处都有些短了,她听见嫡姐的话,松了一口气,才敢坐下。 接下来便是南珊了,她木着圆脸站起来,平声平调地将诗背完,上座的南瑾眉头微微地皱起,看着她茫然的神色,心知以三妹妹的德行,能背完就算不错,抬手示意她坐下。 紧接着是三房的嫡四小姐南琬,三房也是嫡出,南琬自然要大方许多,她长得很是娇俏,嫩 黄色的八幅裙上绣着淡粉的枝花,腰处紧紧地束着粉嫩的带子,越发显得盈盈一握。 她声音脆灵地将诗一一诵来,抑扬顿挫,带着丰沛的情感,任谁听了都会夸这姑娘不仅有好嗓子,还是个似水的娇人儿。 轮到钟蔻珠时,自是轻松过关,接下来便是鉴赏。 “大姐姐,此诗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细细读来让人感同深受,知己难求,只四妹有一问,记得去年大姐姐有另一首中,曾提到一位美娘,不知与此诗中的子美是否一人?” 说着,南琬将另一张纸抽出来,上面的诗云: 美娘有佳句,往往似阴铿。 余亦东蒙客,怜君如知己。 醉卧百花丛,携手日同行。 更想幽期处,还寻静山谷。 “正是,看来四妹妹深知诗词的精髓,不错这两首诗确实同指一人,正是一位姓杜的女子。” 南瑾的冷艳的脸上现出向往,“此诗是我偶感而发之作,大约是一位姓李的公子思念亦师亦友的妻子,我闻之,怜其痴情,写下此诗!去年遇见时,李生与杜氏正情投意合之时,一时感念,故有前一首。” “原来如此!”南琬的眼眶有些湿意,“大姐姐敏而有才,善而知悯,能由细微之中道出人间真情,实在令妹妹心生景仰。” 南珊的脸更加木然,一片懵懂之色,看着用帕子拭泪的南琬,低下头去,杜甫若也能穿越,必会当场给你一大耳刮子。 你抄袭便抄袭,改诗也还自罢了,本是人家杜甫写给李白的诗,你改成李白写给杜甫的也行,可好好的将人家一个大男人说成个娇滴滴的女子,哪个男人能忍? 美娘? 杜甫字子美,你叫人家美娘! 他会不会半夜摸上蓬莱阁的门! 上座的少女俯视着她们,神色越发傲然,“大凡诗词大家,无不通古今,知时事,晓天下,方才能出传世之作,还望各位妹妹以史为鉴,以前人为范本,多多读书,不为成名,也为知理!” “是,谨记大姐姐教诲。” 第5章 凉意 从蓬莱阁出来后,迈出院门的南珊一转头,见上头金边银底的三个字发着冷光,蓬莱蓬莱,在她以前生活的世界中,传说中蓬莱岛上有仙人,仙人住在楼阁中,南瑾这是将自己喻做仙子。 “大表姐这院子的名字起得妙,初见时我百般思量不解其意,后听大表姐道出,原来蓬莱是一座仙山,大表姐学识渊博,让我等望尘莫及。” 钟蔻珠感叹一句,站在南珊的后面,南珊回头朝她一笑,便拉着她的手,一同回去,两人住得近,都在府中最偏的西边,初夏的风还是有些凉的,表姐妹俩相互搀着,前面的万福打着灯笼。 慢慢地越走越偏,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晃动,凉风透过轻薄的衣衫儿,带着微微的水气,又冰又凉,两人越发靠得近。 “三表妹,你身上好暖和。” “哈哈,”南珊笑起来,“我身上肉多,当然厚实,自然暖暖的,现在知道胖人的好处了吧?” “嗯!”钟蔻珠也笑起来,将她的手臂挽得更紧,“可是暖和归暖和,时人以瘦为美,三表妹还是稍加克制些饮食。” 南珊笑笑,她本就贪嘴,前世也是一样,可却是不胖,今生她还有一个更为贪嘴,满心纵容她的父亲,便是想克制也克制不起来,看着父亲的身材,怕是遗传肥,这样子的最是难瘦下来。 钟蔻珠放慢步子,轻声地在她耳边低语,“三表妹,你可曾听说那蒋家的事儿?” 见三表妹不明白的样子,钟蔻珠将声音放得更低,“蒋家落败,前几日不是还有传言说府中只是许了个嫡女给蒋家,并未指名道姓,大舅母明摆着想赖掉亲事,又怕坏了大姐姐的名声,正想着法子将此事圆了。” “圆了?” “嗯,我听说当初订亲时,确实只说嫡女,那时候侯府出生的只有大表姐一人,众人也都以为是大表姐,可现在府中的嫡女可不止一位。” 南珊木木地看着她,魏氏这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另攀高枝儿,蒋家再找个人打发,不就是偷梁换柱的事儿呗。 钟蔻珠见她呆呆的,似是还没明白,叹口气,“二舅舅虽是庶出,可三表妹也算是嫡女啊。” 她算哪门子的嫡女,论身份怕是还比不上一般世家的庶女? 岔路分手后,南珊带着丫头往回走,脑子里想着表姐的话,又想着那日里见过的男子,一片乱糟糟的,不远处,一个黑影鬼鬼祟祟挪动着,黑影身形庞大,走得很慢。 她心一暖。 “爹!” “珊儿!” 正是她父亲的声音。 “爹,你出来干什么?”南珊心里受用,嘴上却小声地抱怨着,跑上前挽着她爹的肥硕的手臂。 南二爷见女儿贴心的样子,喜得见牙不见眼,“听丫头说你晚上用得不多,为父担心你饿着,走,还给你留了汤。” 南珊晃着他的手臂,满脸的娇憨,“还是爹最好。” “哈哈,”南二爷爽朗地笑着,“傻闺女,爹不好,谁好?” 留着灯的灶间,南珊大口地喝着鸡汤,南宏俊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眯成一条缝儿,等女儿喝完,才将她送回房间。 翌日母女俩前往灶下,南珊一眼看到案上新鲜的藕稍儿,似是清晨刚采下的,水嫩嫩的,看上去就知吃起来一定脆鲜无比。 心知必是大舅舅早上让人送来的,听闻他们最近油水不好,丁大舅又送来半扇肉,她高兴起来,也不吩咐下人,自己找个小竹蓝子,装上一半藕稍儿,上面盖个布巾。 丁氏见女儿的动作,欣慰地夸道,“还是珊儿心细,这些素时鲜你祖母必定喜爱!” 南珊娇憨一笑,将小蓝子挽在手臂上,“娘,我给祖母送去了?” 丁氏摸下女儿软嫩肉乎的脸,满心眼的欢喜,“去吧,记得回来吃午膳,有你最爱吃的肉燕儿,娘亲自给你下厨。” “好咧!” 南珊跑远,边跑边朝母亲挥着手,她一身嫩绿的衣裙,衬着白扑扑的圆脸儿更加的红嫩,胖胖的身板儿走起路来倒是灵巧,迎着早上的初阳,满脸的朝气。 一路往清晖院走去,她口中的祖母是德勇侯后娶的夫人卢氏,先侯夫人去世时,侯府的三子一女皆已长大,卢氏进门后不知因何缘由,不久便避居佛堂,膝下无一儿半女。 路上正好碰到四小姐南琬,一身粉色的衣裙,娇俏可人,也挎着个精巧的篮子在收集花瓣儿,南珊笑嘻嘻地打着招呼,“四妹妹,你采花儿啊?” 南琬娇柔地摘下一朵茉莉,眼皮儿未抬,“带着露珠儿的花,做花茶最是合适不过。” “四妹妹好雅兴。” 对方似是看不上南珊的样子,冷着脸与丫头往另一头花圃走去,南珊抬眉笑笑,不以为意,将小蓝子往上提了提,直奔清晖院。 “哼,光吃道吃的蠢货,讨好人也不看看身份!”南琬嘴一撇,看着她跑过去的方向,满府中谁将清晖堂的那位放在眼里,也就南珊这个笨女,巴巴地上前讨好。 那话语隐隐随风传到南珊的耳中,她低眉一笑,讨好?还真不是,卢氏无子又无女,在侯府中如隐形一般的存在,无宠又无权,娘家出身也不显,不过是锦州知府的妹妹,这样的人讨好来有何用? 不过是她心中怜悯,见卢氏一人实是可怜,时常去相陪,天长日久,俩人倒是交情深厚,外人瞧着是祖孙情,在她自己看来,卢氏与她前世的年纪相差不了多少,说是闺友也行。 思索间,清晖院就到了,青嬷嬷看到她就笑起来,“三小姐,赶紧进来。” 一面朝里高喊着,“老夫人,三小姐来了。” 南珊将手中的蓝子递给青嬷嬷,对方将布巾一掀开,惊喜道,“好鲜嫩的藕稍儿?这可是个稀罕物儿,也就是三小姐有心,有口好吃的都想着老夫人。” 打内室门帘处走来一位灰衣的妇人,约三十多岁的样子,面容平静,中人之姿,发髻梳得光光的,插一只桃木簪,别无他物,见到她,往日里晦涩的眸中划过淡淡的喜悦。 “珊儿来了,快来祖母这里。” “祖母,这几日您咳嗽好些了吗?” 南珊乖巧地坐在她的下首,白嫩的双手不自觉地替她捏着腿,仰着脸儿对着她,因着长年跪蒲礼佛,卢氏的寒腿之症甚是严重。 卢氏满脸慈爱地看着她,摸着她头的发髻,“已经好了,也就我们珊儿还记挂我这老婆子的病。” “那祖母你可得好好的,让珊儿少操心。” 软嫩的脆声说得人心底发酥,卢氏眼中的暖意更盛,轻声答着,“好,依我们珊姐儿的。” 南珊将桌子上的经书递给卢氏,趴在她的身边,听着卢氏那平静的语调诵着经书,如安抚人心般的声音缓缓地响在耳边,仿若时光在此刻停留般,她慢慢地睡着了。 青嬷嬷与卢氏相视一笑,轻轻地给她身上搭了一件披风,南珊无意识地缩下脖子,粉嫩的小嘴儿嚅动着,睡得更香。 “三小姐是个好的,良善纯真,只可惜出身不好,听说主院的那位想将主意打到二房头上?蒋家那门亲事怕是有变。” 卢氏冷哼一声,“哼,魏氏果然上不了台面,不过是个奴才家出来的姑娘,沾护国夫人的光封了伯爵,还当自己是真正的世家贵女,吃相难看不说,完全不知遮掩。” 说着看着睡得香甜的南珊,眼神一软,“当年与蒋家订亲时,我可是在场的,魏氏想李代桃僵,必先过我这关,也要看老婆子我同不同意!” “小姐,你别整天老婆子,老婆子的,你不过才三十六岁,哪里就是个老婆子了?” 卢氏的眼神黯下去,眸中的暮色更盛,叹口气,“青娘,不是长相,是心老,我的心已经垂垂老矣。” 青嬷嬷的眼眶一红,“小姐,想想珊姐儿,珊姐儿如此孝顺,为了她,你可不能意志消沉下去。” 卢氏看一眼正做着美梦儿的胖姑娘,双手抚着她的鸦黑的青丝,低头不语。 第6章 爬床 睡了约模半个时辰的样子,南珊睁开眼,伸下懒腰,见祖母依旧坐着原来的位置上,满目慈爱地看着她,她用袖子抹下嘴角的口水,揉下微麻的手臂。 “祖母,我又睡着了?” “不碍的,小姑娘家家的,多睡些对身子好。” 抬头看下外面的天色,日头渐高,想着母亲说的肉燕儿,她吱唔着,“祖母,今天珊儿就不陪你用饭,我娘亲自下厨呢。” 卢氏笑笑,“嗯,你娘的手艺自是好的,祖母这里都是些素菜,确实不合你的胃口。” 南珊不好意思地干笑,装作听不懂卢氏语气中的调侃,拿过空篮子,迈着小粗腿儿,往自家的院子去。 路过花圃时,花丛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她翻下白眼,加快脚步,花丛中冒出一个少年,正换嗓的年纪,声音如杂着石子般让人听了不舒服。 “三胖儿,这是去哪了啊?” 少年约十三岁的样子,面嫩体长,看相貌确实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可这性子? 本不欲与其计较的南珊听见三胖儿几个字马上火大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少年,“瑭哥儿,我是你的三姐,便是你不愿意唤我为姐,也不能叫我三胖儿,难道在学堂中先生没有教过你上尊老,下爱幼?” 南瑭是大房的嫡次子,平日里最不把他们二房看在眼中,往日里南珊是能躲就躲,不就是一个半大的小屁孩儿,她还真不愿意与他计较。 可她最不能忍的就是南瑭叫她三胖儿,从他的嘴里叫出来,总是带着让人极其难受的恶意。 “哼,三胖儿,你知道什么叫尊老爱幼,就你那榆木脑袋,怕是还认不全三字经上的字吧?” 南珊深吸一口气,讥笑一声,“认不全又怎么样,便是认不全上面的字,我也知道见到年长者要用敬称,哪像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少年气得嘎嘎叫起来,“什么狗肚子,大家闺秀说粗话,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庶出…” “瑭哥儿!” 远处传来一声厉喝,走来一位白衣瘦高的少年,正是魏氏的嫡长子南璟,他的长相肖母,与魏氏有七分相似。 南瑭见亲哥哥来了,如鼠见猫般“哧溜”一下子跑远。 速度之快,看得她瞠目结舌,慢慢转过头,对南璟行礼,“大哥哥好。” “嗯,”南璟看着她,似无奈般摇下头,“瑭哥儿性子玩劣,三妹妹不要与他计较。” 南璟与南瑭的性子截然相反,虽然只比她大一岁,可性子稳重,为人老成,听说在国子监中很是得先生们的器重,对于她,也没有明显的厌恶,总是以礼相待。 南珊露出憨甜的笑来,“大哥哥言重了,瑭弟不过是爱开玩笑而已,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那就好。” 他的眼神略微看她一眼,便错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________ 西院转角的书房门半闭着,上头的红漆掉得东一块西一块,露出木头原本的颜色,一片斑驳。 外面悄悄地走来一位丫环装扮的女子,尖尖的脸蛋细细的腰儿,一身淡青色的交襟儿束腰齐踝裙,脸上抹着厚厚的脂粉,刻薄的嘴儿涂得红艳艳的,泛着桃色的眼中带着一丝得意。 她款摆着柳腰,慢慢地靠近书房,见左右无人,闪身进了去。 正走进院子里的南珊远远瞧见这一幕,心道刚才那偷偷进父亲书房的丫头,不正是大伯娘院子里的柳絮吗? 那丫头进去不久,便听见里面“哐当”一声响,南珊嘴角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丢下手中的蓝子,如小牛犊般地冲进去,见柳絮正跌坐在地上,一双美目中泛水意,泫然欲泣地看着座上的男子。 南二爷肥胖如熊的身子挪了挪,满是肥肉的脸一抖一抖的,神色沉如锅底,厉喝道,“你可真是好胆色,也不知是何人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跑到我这西跨院中来送死?就你这弱鸡般的模样,二爷我一屁股坐下去,你就得一命呜呼。” 说完见跑进来的女儿,马上换了一个慈如弥勒的脸,“珊儿怎么来了?赶紧出去,莫看这些个腌臜玩意,生生脏了眼。” 南珊装出无辜的样子,似是不明白父亲说的话,看得南二爷一阵失笑,父女俩挤眉弄眼的,将那地上的美人儿晾着。 “什么腌臜东西?竟然跑到老娘的院子里来撒野?” 外面传来一道丁氏的声音,那刚还摆着姿势娇羞坐在地上的丫头脸色变了几变,二夫人不是在灶下亲自下厨做饭吗?怎么这么快就赶过来? 想着二夫人的模样,又挺直身体,论长相,她可是个美人儿,哪是丁氏一个粗鄙的妇人所能比的,她如此想着,一双眼轻抛着媚眼,去看坐上的南二爷。 随着外面的话音一落,身着窄袖衣裙的丁氏一脚跨进来,见着地上的娇人儿,嘴角泛地冷笑,“原来是大嫂院子里的柳絮啊?可真是个稀客啊!可是大嫂让你来的?” 丁氏正在灶下处理大哥送来的半扇猪肉,听得丫头的报信,风风火火地杀来。 “不!不是的,二夫人!”柳絮儿急得直摆手,两双眼睛还不停地瞄着南二爷,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哈哈,”二夫人丁氏见她这作派,大笑起来,亮出手中的家伙,大手翻转,手中的双刀交在一起,摩擦一下,寒光四射,泛着森然冷光的剁肉刀和剔骨刀在她手中抛上抛下,吓得那柳絮直往后缩。 丁氏一使眼色,后面的婆子便不由分说地将柳絮捆绑起来,柳絮儿一边挣扎一边求饶,“二夫人饶命啊,奴婢不小心闯入二爷的书房,确是无心之失,望二夫人明察。” 说着一双眼去勾着南二爷,“二爷…您帮奴婢说说话,奴婢什么也没做啊!” 什么也没做,南二爷面上的肥肉抖着,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吧!他正伏案小憩着,这丫头鬼鬼祟祟地进来,正要解身上的衣衫,他闻着浓郁的香粉味儿,立马清醒过来,见着来人,一脚蹬了出去。 丁氏自是相信丈夫,哼,大嫂这家管得真是好,光盯着捞银子,克扣派发的定例,手下的人一个个都削尖脑袋想爬爷们的床。 不理那柳絮的叫唤,直接堵了嘴押上,一行人气势汹汹往主院去。 主院中的魏氏见着丁氏手中双刀不离,气势汹汹地走来,后面跟着五花大绑的柳絮,她的面色冷下来, “二弟妹这是闹得哪出,咱们侯府可不是你的流仙镇,更不是什么市井乡野,你拿着两把杀猪刀是要做什么?” 丁氏紧紧地盯着魏氏,半步不退让,“大嫂莫怪,实是在灶下剁肉没来及得放下,弟妹也正要问大嫂,这小叔子的闺房之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做大嫂的插手,恕弟妹读书少,竟不知世家的贵女们都是如此行事的?” 魏氏扫一眼堵着嘴的柳絮,立马明白这浪蹄儿见在自己院里子没地方出手,竟将骚气儿撒到二房那边,气得柳眉倒竖,眼中厉色尽现。 立在魏氏身后的云姨娘低下头去,她是二小姐南瑛的生母,也是魏氏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柳絮几次三番地世子的跟前晃荡,若不是夫人盯得紧,怕是早就得手。 人人都以为能当上侯府世子的姨娘,是她们这些丫头最好的出路,其实内里的心酸又有几人知道呢? 当上了姨娘又如何,生了子女又如何?在主母的面前,她还不过是个丫头,做的依然也是丫头的活计,斟茶倒水,捏背捶腿。 便是亲生的女儿,都不能亲口唤一声娘,瑛姐儿跟在大小姐的身边,还比不过南瑾的几个贴身丫头体面,说句大不敬的话,走出去,旁人定会以为瑛姐儿是丫头,丝绦她们几个是小姐。 可这些苦楚她不能说,只能一遍一遍地叮嘱女儿,陪好大小姐,以后才能嫁个体面点的人家,做正头娘子,她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柳絮嘴里“呜呜”叫唤着,魏氏连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她的脸变得煞白,夫人的性子最是容不得沙子。 毕竟是自己院子里的人,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魏氏怒道,“二弟妹慎言,柳絮的事情我半点不知晓,且捉奸捉双,我观柳絮儿衣着完好,不知弟妹是在哪里将人拿住的?” 丁氏冷笑一声,剁肉刀一挥,扎在魏氏面前的桌子上,入木三寸,惊得魏氏头往后仰,涂满蔻丹的手抚着“咚咚”直跳的胸口,这个丁氏,果然是个混不吝的杀猪女! “大嫂出身显贵之家,巧舌如簧,弟妹我这笨嘴儿,可说不出那些个弯弯绕绕,人是在二爷书房里逮住的,至于她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大嫂可不要说是你派去传话什么的?弟妹我可是一万个不信,传个话还要先解衣衫的?” 魏氏呼出一口气,狠狠地刮一眼柳絮,朝身后的婆子挥下手,那婆子便将柳絮儿提到外面,不一会儿,“啪啪”的板子声便响起来,因着堵着嘴,只能听见微弱的“呜呜”声。 她见丁氏后面的南珊,语气一转,“二弟妹再是不知事,也不会不知珊姐儿还是个闺阁小姐,怎么能让她见着这些阴私?” 南珊见大伯母提到自己,肉嘟嘟的脸上全是茫然之色,仿佛根本听不魏氏的话,将魏氏气得更加郁闷,这就是个榆木疙瘩! “弟妹不如大嫂书读得多,可也明白一个道理,多学多看,才能万事通达,这样的后宅阴私见得多了,自然知道如何防范,总比一味清高,不通庶务的好,大嫂你说是不是?” 魏氏又被气得一噎,说谁清高不通庶务,这丁氏,入了侯府几年,别的没有长进,嘴皮子倒是越来越溜。 “大嫂过奖了,弟妹我这些年耳濡目染,都是跟大嫂学的。” 魏氏一口气堵得,只差翻白眼,目送着昂首阔步走出去的丁氏,脸阴了下来,“柳絮儿留不得,卖了吧。” “是。” 听出夫人语气中的残酷,云姨娘的头垂得更低。 第7章 高岭之花 被堵了嘴满身是伤的柳絮儿就被婆子给拉下去,那婆子对着人牙子耳语几声,人牙子笑得脸上像开朵花似的,看着面皮儿细嫩如大家闺秀般的柳絮儿,心道果然是个好相貌,怪不得一门心思想爬爷们的床,思索着将她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必能得个大价钱。 “慢着。” 人牙子脸上的笑僵住,看着走过来的中年男子,那婆子拉着她连忙行礼,她这才知道中年男子原来正是府中的世子。 南宏焘看着衣裳不整的柳絮,眼中划过一丝心疼,如此的美人儿,夫人居然下得这样的狠手,看那股后,似有血迹渗出,怕打的都是实心板子。 柳絮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挣扎着挥动双臂,嘴里“呜咽”出声,美目中盛满惊恐的泪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被女子如此全身心依赖地看着,南宏焘心动不已,对着婆子喝道,“府中下人犯错,责罚改过即可,夫人一向仁慈,莫不是你们这些奴才托大,作主将人发卖。” 这话婆子哪里敢答,用眼神示意人牙子先走,人牙子连忙闪人,南宏焘见婆子不说话,伸手将柳絮拉起来,柳絮身上有伤,站不住脚,一软便跌进他的怀中,他就势将人一把搂住。 “此事我自会与夫人商议。” 南宏焘将柳絮安顿在前院的偏房内,让大夫上过药,柳絮儿作势便要跪下,“世子大恩大德,柳絮无以为报,愿做牛做马任世子爷差遣。” 说着,目光含情,微低下头,娇羞的模样让南宏焘恨不得立马飞身上塌,可她身上暂时有伤,等伤后也不迟。 “本世子不用你做牛做马,相反,还要让你跟着吃香喝辣。” 柳絮心中一喜,软软地倒在他的怀中。 主院中的魏氏气得将桌子上的饭菜全部掀翻,好你个柳絮,居然被世子护起来,让她这个正室夫人情何以堪! 南宏焘若无其事地回到主院,漫不经心地道,“我知夫人历来心善,那柳絮原也没犯什么错,怕是下人们会错了你的意思,往后她就开脸留在前院吧。” 魏氏心中怒火滔天,脸上却还要装作大度的样子,“既然夫君喜欢,那便留在身边,当个乐子。” “夫人贤惠。” 南宏焘很满意魏氏此刻的识相,魏氏一向将院子抓得严,他除了以前的老通房外,只有云氏一个姨娘,老通房颜色已老,云氏也不再年轻,算起来,足有十多年没有纳妾,他也算得上是洁身自好的男人。 等他一走,魏氏的脸立马恢复冷若冰霜的样子,恨恨地盯着他的背影。 大房的这些个破事传到丁氏的耳中,她嘲弄一笑,看着吃得香甜的丈夫和儿女,笑得一脸的满足。 午膳过后,吃饱喝足的南珊带着圆滚滚的琅儿在园子里消着食,上午在清晖院睡过一觉后,现在只觉得神清气爽,加上吃得又饱,正是该走动走动。 “姐姐,我走不动了。”胖嘟嘟的琅儿摸着同样圆滚滚的小肚子,耍赖地往下一蹲。 南珊将他肉乎乎的小身子拉起来,“看你胖成球了,走走吧。” “哼,姐姐光会说琅儿,自己也跟个球一样。” 南珊语一噎,胖乎乎的脸上全是控诉,南琅马上伸出肉肉的小手安抚她,“琅儿错了,姐姐莫气。” “你要记住,不可以说姑娘家胖,听见没?” “听见了。” 南珊见他乖宝宝的样子忍俊不禁,捏了捏他的脸蛋儿,耳朵却听到另一边,似乎地有骂声还有哭声,姐弟俩互看一眼,都听出那骂声是三房的嫡子南琨,哭声是三房的庶子南珞。 德勇侯府孙子辈共有五子,大房的大公子南璟和二公子南瑭是嫡出,三房的三公子南琨嫡出,四公子南珞庶出,加上行五的南琅。 三房的叔母符氏最爱拈酸吃醋,三叔南宏时最宠爱万姨娘,自然就偏心万姨娘所生的南珞,可男人们哪能时刻呆在府中,只他前脚一走,三叔母便会寻万姨娘的麻烦,南琨见得多了,有样学样,逮着机会就收拾南珞。 南珞性子软,被欺负惯了,除了哭还是哭,南珊听见抽抽搭搭的哭声有些心软,终是叹口气,走了过去。 树底下,满头乱叶的南珞看着地上爬着的一堆蚯蚓浑身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是一脸得意的南琨,手里拿着个大棍子,不停地去挑那扭成一团的蚯蚓。 不过都是些半大的孩子,便是收拾人也不过是些恶作剧,南珊松口气,随手捏起一条蚯蚓,看着南珞,“看,珞哥儿,一点也不吓人。” 南珞止住哭声,怯怯地看着她,旁边的南琨眼冒星星,这些虫子是他让小厮们捉来的,他可不敢碰,站得远远的。 南珊转头看着南琨,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虽然一直与六岁的南珞不对付,可真正说伤害到珞哥儿的事情也没有,都是些小打小闹。 孩子们知道什么?都是跟着大人们学的! 她对着南珞道,“不过是些虫子而已,没有什么好怕的,来,过来!” 南珞看着面前爬得到处是的虫子,听着她的话,看着她鼓励的眼神,终是两眼一闭,站起跳过来。 南珊拍着肉肉的手掌,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珞哥儿真厉害。” 还满是泪痕的南珞破涕为笑,南琅小心地去牵他的手,朝他一笑,另一边的南琨围在她的身边。 “三姐姐,琨儿也很厉害的,你看” 南琨说着,也学着她的样子从地上捏起一条蚯蚓,举到她的眼前,一副求夸奖的样子,南珊笑着摸下他的头,“嗯,我们琨哥儿也好厉害。” 小家伙笑起来,看一眼偎在南珊怀中的南珞,满眼的得色,看得她心头一软,这些都是不谙世事的孩子。 她将南珞头上身上的叶子摘干净,一边对着南琨道,“琨哥儿是哥哥,哥哥就要爱护弟弟,不可以随欺负他,等外人找你麻烦的时候,弟弟可以帮助你一起对付别人。” 南琨似懂非懂地看着她,想着母亲平日里咬牙切齿的骂声,反驳道,“他不是我的弟弟!” “你便是不承认,他也是你的弟弟。”南珊将南珞身上的叶子摘干净,摸下他的头,“回去吧,找你姨娘换身干净的衣裳。” 南珞感激地朝她行下礼,小跑着回了自己的院子,南琨气鼓鼓地跺下脚,不满地看着她,撒开腿也跑远了。 她叹口气,自古正室小妾争风吃醋,嫡出庶出不同心,闹得家无宁日,该说的她会说,至于结果如何,便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拉着自己胖乎乎的亲弟弟,捏下他的脸,幸好,她的家中没有这些糟心事,亲父母,亲弟弟,在男子可以三妻四妾的时代,何其幸运。 姐弟俩正欲往回走,她眼角扫见一株银杏树下的锦衣男子,赶紧将笑意敛住,拉着琅儿上前行礼。 “见过祖父。” 男子看不出年纪的脸上,显出莫名的复杂,凤眼高鼻,漠然的脸上清明如皎月般,他长身玉立,姿态风流地站着,讳莫如深地看着姐弟俩相似的圆脸。 正是他们的祖父南崇起,多年前京中曾有戏言,帝京贵女万千,不及崇郎一人! 德勇侯南崇起当年是京中第一美男子,便是如今已过五十,却仍不减他身上的风华,反倒是经过岁月的锤炼,如老酒般历久弥香。 南二爷其实长得最为肖父,南珊姐弟俩也长得肖父,可惜一胖毁所有,半点也没有德勇侯的光彩,全部泯然于众人。 姐弟刚才玩闹了一番,衣衫上略沾了些许泥土,南崇起眼中显出厌恶,再见他们肥圆的身体,不忍直视般地转过头去。 南珊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不知为何,每回面对这个美貌的祖父,她都紧张得心快跳出来,祖父与他们这些孙子孙女完全不亲近,便是第一才女的大堂姐,所能得到的夸赞都寥寥无几,更别提废材的自己。 她紧紧地拉着弟弟的手,见到祖父的大手一挥,才如大赦般地匆忙离去。 银杏树后面又走出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看着姐弟如逃命般的身影,冷笑道,“府上是如何养的孩子,怎么一个个吃成如此模样?” 南崇起缓缓地转过身,俊朗的脸上阴下来,“国公爷慎言,我府上如何养孩子,还轮不到他人来指指点点,孟国公今日不会是来找我不痛快的吧?” 高大的男子笑起来,似无奈般摊下手,“崇起的性子还是这般,经不起半点的玩笑,好吧,算我错了。” 他昂藏的身影立在南崇起的后面,慢慢地显出相貌,坚毅的脸,英伟不凡,正是镇国公孟进光,说到侯府与镇国公府的关系,就得说说故去的先侯夫人。 先侯夫人正是孟进光的表妹。 所以两家也算得上是拐着弯的姻亲。 那边的姐弟俩拉着手跑远,直到别人再也看不见,才敢停下来,南珊这才发现自己不仅后背湿了,手心也全是汗。 琅儿小大人般地拍着胸脯,一脸的怕怕,“姐姐,祖父好可怕。” 是啊,南珊也想不通,美人祖父为何如此让人害怕!明明是美得惊才风逸的男子,可眼里的漠然却让人望而生畏,府中无一子孙与其亲近。 他也从不主动亲近他们这些小辈,在她看来,祖父才是真正的雪山之松,高岭之花。 那看向别人时眼中的冰冷不是装的,是真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相比起他的颜如舜华,祖母确实太过平庸,两人从长相上来说,的确不般配。 是不是貌美的男子都冷情,还是祖父对先侯夫人念念不忘,才一再的冷落祖母,祖母是不是因为受不住这种冷淡,所以只能一腔情意付佛祖,避居他处一心向佛的? 第8章 三房 姐弟俩回屋后不久,万姨娘那边派人送来两匹料子,说是感谢三小姐替四公子解围,丁氏看了女儿一眼,执意不肯收,那婆子将东西放下就走。 料子是时下最兴的,一匹软烟罗,一匹深色绉纱,丁氏复杂地摸着料子,万姨娘一个妾都能出手就是两匹,可怜她一个正室,居然连半匹都拿不出来。 南珊见着丁氏的神态便知怎么回事,“娘,咱不拿自己没有的和别人有的相比,你反过来想想,你有的,她能有几样。” 丁氏深看一眼女儿,果然识字的姑娘就是不一样,看珊儿说的,真真是好,可不就是这么回事,是她钻牛角尖儿,还要让女儿点拨。 “珊儿说的对,是娘想岔了,你与娘说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珊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一遍,丁氏冷哼,“都是男人造的孽,只管自己快活,喜好美色,孩子们同爹不同娘,当然有得闹腾,可怜的还是儿女们。” 丁氏的话语一针见血,南珊都忍不住要对她大加夸赞,女人们都骂妾室们勾了爷们的魂,却不想想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男人能洁身自好,哪有这些闹心事儿。 不过,她可不能这样跟丁氏说,做为一个未出阁的十五岁少女,这样的事情不是她应该懂的,于是她装做没有听到丁氏的话般,将那软烟罗比在自己的身上。 “娘,你看这料子穿上必然凉快,天渐热起,粉嫩的颜色正适合我。” “可不是。” 万姨娘的心思可真巧,两匹料子,一个粉色,一个深色,显然是给她们母女备下的,这份玲珑心肝儿,怪不得三叔一直对她宠爱有加,便是三叔母再如何闹都丝毫不减半分。 连送个谢礼都能想这么多,平日里必没有少下功夫在三叔的身上,这得宠也就是必然的。 只可惜三叔母看不清楚这点,只会在三叔面前哭哭泣泣,等三叔一走,对万姨娘又是百般挑刺,时间一常,三叔自然厌弃她。 偏她还不自知,仗着正室的身份到处跟人诉苦,就差没说三叔宠妾灭妻,简直是愚蠢至极!怪不得万氏一个姨娘能盛宠不衰。 万姨娘长得桃眼朱唇,瓜子脸蛋儿白嫩如刚疑成的豆腐,一碰仿若就能出水般,体态娇弱,一垂首,如雨打过的娇花般,含情带怯,最是能惹得男人心动。 南三爷亦如是。 他此刻正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大手就要从衣摆下伸进去,万姨娘抬头羞看一眼,小手推拒着,“三爷,别!” “怕什么?” 万姨娘的大眼中倾刻氲起水气,似雾般迷离地看着他,带着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委曲,南三爷的心立马被牵动,是谁惹得他的心肝儿伤心! 他一个冷哼,将手从衣服里面抽出来,“可是夫人又给你气受了?” “三爷,妾有什么受气的,不过是妾室,主母要如何都是应该的,妾受着就是了,可四公子有什么错,不过是没投好胎,落在我这个姨娘的肚子里。” “珞儿怎么了?可是琨儿又欺负他了?” 万姨娘不说话,两行泪珠儿顺着白净的面颊流下来,双眼泪汪汪地看着南三爷,南三爷手一拍塌边,“符氏这个蠢货,半点也没有大妇的气量,还是侍郎家的女儿,除了争风吃醋什么也不懂。” 他说完起身一甩衣袖就要往正院去,万姨娘的手一把扯住他的衣角,“三爷,你莫怪姐姐,是妾身的命不好,为何要做妾?” 说完,她哀伤地哭起来,南三爷心疼不已,她本是秀才家的女儿,两人相识在婚前,那时候的他一门心思想学二哥,纵使她身份低,也要娶进门当正室。 可不过是一次宴会,他醉酒后在侍郎府中的厢房小憩,等醒来后,便见符氏在旁边低声哭泣,衣裳零乱,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涌进来的符夫人堵在房内。 侍郎府怎么能善罢甘休,符氏只顾着哭,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女方又是那般模样,说到哪里去,也都会说他酒后胡来,坏了人家姑娘的清誉。 万般无奈之下,他娶了符氏。 几年后,愧疚不已的他又遇见万姨娘,没想到她一直未嫁,万姨娘早听说了侯府三爷成亲的事,两人相顾无语,万姨娘默默垂泪。 最后两人频繁见面,终是不愿再分离,万氏妥协入府做姨娘,南三爷心中真正爱慕的是她,又加上补偿之意,对她百般宠爱。 符氏哪里能依,刚开始还搬出娘家,南三爷也气着了,跟符侍郎叫板,哪家主母不让爷们纳妾,那是善妒,这样的女子,怎么堪配当大妇。 符侍郎被堵得一口老血喷出来,却也反驳不出半个字,当初便是女儿中意南三爷,设计嫁入的侯府,再说,哪个男人没几个妾室,若为此事就闹腾,确实是女儿的不是。 只得让符夫人劝说女儿,莫要为着妾室伤了夫妻情份,当时南琬已经出生,女儿又怀了身子,不让丈夫纳妾也说不过去。 紧跟着万姨娘也有孕,在符氏产后几个月生下南珞。 南三爷对于她们母子自然是疼到心坎里,此时见爱妾哭得悲凄,他的脸色沉下来,房门外一个小脑袋探头探脑的。 他心一软,招了招手,“珞儿,到爹这里来。” 南珞欢喜地跑进来,略为腼腆轻挨着自己的父亲,南三爷一把将他抱起,皱了皱眉,“珞儿怎么似是又瘦不少?” 万姨娘一听,泪又流下来,珞儿老是吓得半夜惊醒,夜不成寐,如何不瘦? “珞儿会长胖的,跟三姐姐一样胖!” 南三爷一愣,三姐姐?二房的南珊,那个胖墩墩的丫头。 “哈哈,”他笑起来,“珞儿为什么要和三姐姐一样胖啊?” 南珞的眼中冒出亮光,“三姐姐好厉害,不怕小虫子,还敢用手捏,珞儿要学三姐姐。” 南三爷将头转过去,用眼神询问万姨娘,万姨娘用帕子擦干泪珠,“让珞儿说吧。” “爹,三哥抓虫子吓我,三姐姐看见了,告诉珞儿虫子不可怕,自己还抓着玩,珞儿下次也不怕了?” 又是琨哥儿!简直被符氏教得玩劣不堪,南三爷心中大怒,面上却不显,高声鼓励儿子,“好样的,不愧是我南宏时的儿子,虫子算什么,一脚就踩死了。” “嗯。” 南珞看着自己的父亲,一脸的孺慕。 万姨娘见父子俩相似的模样,心中全是欣慰,为妾算什么,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受些委曲又能怎么样,她还有儿子。 南三爷陪母子俩用过晚膳后就歇在这里,正院的符氏将手中的帕子都快揉烂了,万氏那个狐媚子,手段真多,不要脸。 南琬将筷子一搁,颇有些看不上母亲的样子,不就是一个妾室,干嘛放在眼里,大姐姐曾说过,女人总怪其它女人夺走自己的丈夫,却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究竟自己值不值得男人留恋。 母亲就是这般,只会耍些小手段去对付万姨娘,自己呢?每天苦着个脸,眼睛就盯着后院的这点事,半点也不开阔。 大姐姐可还说过,女人要永远保持自己的优雅,多读书,腹有诗书气自华,还怕男人不动心,万姨娘不就是会吟诗作画,才勾得爹往那边跑。 她皱起眉心,“娘,你没事多看下书,跟爹也有话讲,爹自然就会回到你身边的。” 符氏错愕地看着女儿,这是怪她留不住丈夫,读书读书,自小她就不爱识字看书,她要是有那才气,又怎么会嫁给南三爷,以她侍郎府嫡长女的身份,早嫁给其它世家做宗妇了。 南琬说完,也不管她娘是何表情,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看着桌上铺着的一堆诗词,拿起来细细研读,这都是大姐姐的诗作,读来让人受益非浅。 她以后可不要像她娘这样活着,她的目标是成为大姐姐那样的才女,上次在诗会上,护国夫人紧紧地拉着大姐姐的手,满脸的赞赏。 能入护国夫人的眼,是何等的荣耀,四皇子可是要叫她一声姑祖母的,更别提她在陛下跟前的脸面,宫中的妃嫔哪个见了她不得恭敬地行礼叫声夫人。 大姐姐以后的造化怕是不敢想。 哪里像二房的那个蠢货,讨好人也不看身份,巴巴地在清晖院那里献殷勤,卢氏不过是个填房,娘家无权无势,能沾到什么好处。 想着南珊圆肥的身体,她“嗤”笑一声。 被人鄙视了的南珊半点也不知情,依旧我行我素地抽空去陪卢氏,想着俊逸出尘的祖父,心中对于才三十多岁却暮色沉沉的祖母越发心生怜悯,在几日后再见着卢氏时,对方询问她是否愿意陪同去寺中礼佛,她满口答应下来。 卢氏看着她的眼中全是慈爱,“山中可能很安静,也没有肉菜吃,全是斋菜哦,我们珊姐儿可以吗?” “当然可以的,祖母放心。” 她拍着鼓鼓的胸口对卢氏保证着,惹得卢氏一把将她揽在怀中。 南珊有些不自在地抚着拍痛的胸,胖人有胖人的好处,某些地方就是比其它女子要大上许多,便是不挺着,也足以傲视府中的一干姐妹。 单看胸前,她哪里像十五岁的小姑娘,放在以前就是巨霸级别的,古代的小衣只有几根带子,薄薄的布料,走起路来甩得都疼,后来还是她自己想出法子,做了两件裹身的,这才算是走起来不那么颤危危。 以前总羡慕别人大的,可见大也有大的烦恼,比如刚才,一个不小心,就能自己伤到自己,她扎在卢氏的怀中,悠悠地呼出一口气,再嗅一口卢氏身上的檀香味儿,心里觉得踏实起来。 第9章 林中 次日清晨,南珊穿着一身淡紫的衣裙,欢快地往门口跑,下人们早已将她的一个箱笼装上马车,听丫头说祖母已在车上等着她。 她圆圆的身体颇为灵活地跳过一丛兰草,瞥见不远处,粉白色的裙摆,脆声地打着招呼,“二姐姐好。” 南瑛看着她红润的脸色,点下头,南珊便一溜烟跑远。 羡慕的眼神一直跟着她消失在视线中,昨日里姨娘又拉着她的手,一再地叮嘱她要听大姐姐的话,要听母亲的话。 这些唠叨她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姨娘整天耳提面命,她做得还不够好吗?看着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裙子,这本是嫩粉色的衣裙,现在怕是人人都以为是粉白色的吧。 这件裙子还是她为数不多的好衣裳,是大姐姐做小了匀下来的,她自嘲一笑,说起来她是侯府世子的女儿,却还比不上珊姐儿活得开心。 二房的叔叔和婶子夫妻恩爱,院子里连个通房都没有,虽说二叔无钱无权,也无甚做为,可听下人们说,二房却是府中吃得最好的。 她们母女俩每天都只能吃大厨房的定例,母亲管家严苛,菜色油水少,还总吃不饱,姨娘老宽慰她,女子要瘦些才好许人家。 摸底下自己满是骨头硌人的身子,这样瘦真的好吗? 南珊一路跑着跳上马车,青嬷嬷含笑地看着她,卢氏一把将她搂过来,祖孙俩便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青油布马车出了城,她们此次要去的是位于城外百里之外的寒光寺。 马车一路驶着,从屋阁林立的城中一路到广袤的田间,再穿过几片树林,终是来到山脚下,祖孙俩弃车拾阶而上。 看着直耸入顶的石阶,南珊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好高啊!” 卢氏见她高挺的鼻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儿,拿出一柄团扇,慢慢地替她扇着小风,含笑道,“珊儿怕了吗?” 呃? “怕自是不怕的。” 南珊朝祖母一笑,跳上台阶,回头一笑,“祖母快些儿,咱们午时之间爬到山顶吧,等下日头更大了。” “好,珊儿等等祖母。” 约摸爬了一半儿,南珊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用手做扇看着快要到正中的日头,又看看湛蓝天空中丝丝的白云,油然而生一种天开地阔的豪气。 拍拍衣裙站起来,一鼓作气儿爬到了山顶,后面卢氏笑得一脸的欣慰,与青嬷嬷相视一笑,坚忍不拔,不骄不躁,珊姐儿此等性情,甚好。 寒光寺的空尘方丈早就站在寺门前候着,见她们上来,双手合十,“卢施主,贫僧有礼。” “方丈有礼。” 空尘方丈做个相请的手势,错眼看见卢氏身后的南珊,似是微愣,接着细细打量一番,含笑对着卢氏道,“不知这位小施主是?” “是我的孙女儿,陪同我前来礼佛的。” “施主好福气,贫僧观小施主相貌不凡,以后必是大福大贵之人。” 卢氏高兴起来,“借方丈吉言!” 遂命青嬷嬷将香油钱又多添了一份,南珊不语地跟在后面,这些个和尚惯会说吉祥话,讨个好彩头,让香客们慷慨解囊。 大福大贵她没想过,但是平安喜乐却是一直期盼的。 晚膳时,单单就着青菜豆腐及菌汤,南珊愣是扒完两碗米饭,把卢氏看得都愣一下,随即笑道,“可是把珊姐儿饿坏了?” “嗯。” 她边扒着饭,边含糊回应着,素斋的味道倒是还行,吃是吃饱了,可南珊却没有料到,素食最是没油水,等入夜时,她便觉得腹中消化干净,又害起饿来。 饿肚子的滋味儿最是难受,腹内空荡荡的,满脑子都是好吃的肉菜,酱肘子,炭烧鹅,油滋滋的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 她晃下头,别想了,越想越饿得慌,夜深人静,山中本就空灵,除却虫鸣,再无他声,她的五感也灵敏起来,尤其是嗅觉。 恍惚间,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肉香儿,她的口中不由得分泌出唾液,直咽口水,在木塌上左翻过来右侧过去,终是一股脑儿坐起来。 那恼人的肉香味儿刺激得她越发的腹内空虚难耐,她汲鞋下地,肉味儿还未散去,怕不是她的幻觉,附近肯定有人在弄肉食,并且还是火烤的味儿。 她悄悄地绕过睡在外间青嬷嬷的小木床,打开门,见旁边屋子里的静静的,祖母必是睡熟了,耸下鼻子,那股肉味儿浓了些。 看着外面被月色照得白亮的夜色,理智终是被腹中的馋虫儿打败,壮着胆子往外走去,越走到围墙的地方,香味儿越浓。 她看着已到眼前的高墙,这味儿不在寺中,怕是寺外有人烤肉,想来也是,佛门净地,哪有几个人会冒着犯戒吃荤。 高墙下,是一扇小门,她轻轻地抽开闩儿,探头一看,月色下,全是高大的树木,香味儿正是从树林中发出来的。 神使鬼差般,她沿着肉味儿走到林中,等到反应过来感到后怕时,就瞧见不远处的一个火堆上架着一只烧得香喷喷的野兔。 肉香味儿正是从这发出来的。 她吸下口水,慢慢地走近,火堆旁边坐着一个黑衣的男子,听见有人走近,缓缓地抬起头来。 月光下,他的脸如玉般透明,如墨的黑发高高地束起,乌眉飞斜,潭眸幽深,丹唇如樱花瓣般微微上扬,圆月映在他的身后,愈发显得他孤冷绝艳,四周的树木仿佛瞬间远去,一片模糊中突显出他石破天惊的容颜。 南珊倒吸一口凉气,完全忘记呼吸。 尔后回过神来又不自觉地咽下口水,不是为了肉味儿,而是因着男子惊天动地的美貌。 她的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慢慢地朝那绝色的人儿走去,等走近时,才觉得不妥,荒郊野岭,佛门之外,美得不似凡人的男子,好诡异! 不知这世间可有狐仙鬼怪? 男子的双眸看着她,如暗深的漩涡,她觉得自己不自觉地想沉浸入内,便是溺毙也甘愿。 肉香儿真往鼻子里冲,她终是清醒过来,深呼口气,娇憨出声,“公子,可否讨口肉吃?” 黑色的衣袖中,修长如玉的手伸出来,撕下一条兔腿儿,递给她,她看着那修长如玉笋般的手指,上面泛象牙光泽的指甲,心肝乱颤。 肚子不合时宜地响起,她才感到腹中的饥饿,羞涩地伸手接过兔腿,一口咬下去,满齿生香,肉烤得刚刚好,外焦香里软嫩,汁水儿充盈在口腔中,无比的美味。 男子静静地看着她,不一会儿,看着手中的骨头,她嚅着油嘴儿,“你不吃吗?可否再给我一些?” 很快,整个兔子都递到她跟前,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可肉香儿太浓,终是装不了淑女,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一刻钟后,看着地上一堆骨头,以及半口也没有吃的男子,这才意识到,她似乎丢脸了。 直到她离去,男子至始至终都未发一言,却在她走后,一直盯着她的背影,幽深的眼中看不出半点情绪。 南珊轻手轻脚地回了屋,青嬷嬷已坐起来,“三小姐,你刚去哪了?” “起夜了。” “哦!” 青嬷嬷略有些疑惑,瞧着三小姐似乎是从屋外进来,摇下头想着怕是小姑娘好奇开门看一眼吧,见人回来,也不多想,躺下睡去。 南珊却半点困意全无,那恍若狐仙般的公子,究竟是什么人,还有她刚才似乎是一个人吃掉整只兔子,那公子会怎么看他? 胡思乱想间,思绪又回到前世,忆起那酸甜的过往,叹口气,闭上眼睛。 第10章 烟火 第二天,陪祖母做完晨课后,她一人悄悄地溜出寺,沿着昨日的记忆来到树林中,林中草木青翠,间或地还有鸟儿飞过,鸣叫声不绝于耳。 昨夜烤火的地方,看不出半点的痕迹,她仔细地辩认着,见那原本火堆处的土色和其它地方居然半分不差,不死心般地多看了几遍,终是无果,抬头看下四周,沓无人迹。 直起身来,看来不过是一场梦,她惯会做这种旖旎荒诞的梦。 她在附近绕了几圈,也没有再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她做的这又是什么梦?南珊胡乱地想着,远远地看见寺中佛塔上的尖顶,佛门之近是否会有狐仙出没? 想着那烤兔肉的滋味儿,圆滚滚的脸蛋儿笑得荡起波来,她下意识地舔下唇,梦境太过真实,那肉味儿可真浓,口感特别醇厚。 不远处的树丛中似有什么闪过去,刮起一阵腥风,南珊忙捂住口鼻,只来得及看见那大物身上黄黑相交的条纹。 她木然地站地着,忘记害怕,脑中似是灵光一闪,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身影是? 老虎! 这山林之中竟有老虎。 隐约听见传来悠扬的笛声,在清寂的山林中分外的空灵,似是从林外传来,她寻着音儿,朝那声音之处走去。 苍翠的古柏之下,一身青衣的俊朗男子手执竹笛,美妙的音符正是从他嘴下发出的,这男子倒是个认识的,不就是蒋家的大公子。 蒋伯昌听见有人的脚步声,放下口中的笛子,望着珠圆玉润的少女,也认出她的身份,那日有过一面之缘,不知这南府的三小姐怎么出现在这里? 南珊略一屈身行礼,“公子莫怪,小女冒昧,实在是公子的笛声太过吸引人。” “无碍的,在佛门之地,相逢即是有缘,南三小姐怎么会在此处?” 南珊笑一下,“我陪同祖母来礼佛。” 祖母?德勇侯府那位不出世的夫人吗?听闻侯夫人不得侯爷欢心,已如弃妇般独居后院一隅,南三小姐居然会陪同这位祖母,看来也是善心人儿。 蒋伯昌的脸色缓下来,孝顺之人总是让敬佩,见她胖乎乎的脸上一派的坦荡,眉头舒展,双眸清明,是个光风霁月的姑娘。 想到家中那乱七八糟的事情,父亲被贬,仆人遣散,家中的两个姨娘闹得最欢,不是吃不好就是睡不好,气得母亲头疼病又犯。 最后还是他出面,说服父亲将两个姨娘送走,家中才算是消停下来,他避居于此,一为读书,二也是躲清静。 想到这不由得叹口气,南珊见他脸有郁色,想来最近应该烦恼颇多,“常听人说蒋公子才华横溢,他日必会高中,重振蒋家门楣。” “那借三小姐吉言!蒋某要回屋看书,南三小姐请自便。” 说着他一袖子甩下来,朝不远处的一间小屋走去,随着他的袖子一甩,有个破旧的香囊掉下来,蒋伯昌没有察觉,径直走远,南珊肥胖的手指将它捡起,见香囊虽旧,可却是上好的云锦,上面绣着一朵雪白昙花,想是出自女子之手。 她抬头看着,男子的步子很大,已走得有些远,连忙拔起小腿,追上去。 蒋伯昌正疾步走着,似是听见后面有动静,一回头,圆胖胖的姑娘正追着他,他眉一蹙,猛见姑娘手中的物件,停下脚步。 “蒋公子,你的东西掉了。” 气喘吁吁的南珊将手中的香囊递过去,她本就饱满的脸上,因着奔跑变得嫣红,如熟透的果子般诱人,晶亮的凤眼看着他。 他别过眼,头一回觉得胖姑娘也可以很美丽,看她的衣着简单,却落落大方,倒不是像传闻中的那般不堪入目,看五官至少也是个清秀佳人。 修长如玉的手指将香囊接过去,轻声道,“多谢!” “蒋公子不用客气,公子慢走。” 南珊说完,转身往回跑,因着身体滚圆,跑起来颇为滑稽可笑,蒋伯昌的眼中漫起笑意,这还是自蒋家出事以来,他第一次笑。 蒋伯昌走了几步,犹豫一回头,“三小姐,请问你会做饭吗?” 她也错愕地转头,见他脸上似有些许羞赧,莞尔一笑,“应该会吧。” 他似是松了口气,两人朝小屋走去,屋内只一木床,另一桌一椅,桌子上堆满书籍,并一块干掉类似馕状的大饼,想来这几日他就是用此充饥的吧。 以前必是没有亲力亲为过,大学士家的公子,哪用自己动手,下人们都做好了。 角落里有一个小炉子,旁边堆放着米菜,她轻挽一下衣袖,便动起手来,等她将米菜洗好正准备动手时,才发现不会点火。 蒋伯昌坐在桌子前,手里拿着一本书,可那书半天一页也没有翻过,眼神不停地偷瞄着她,她不好意思地问道,“你会生火吗?” “会的。” 他将书放下,从炉子的后面拿出火镰和火石,两下相击,便将干燥的枯松针引着,她看得目瞪口呆,这样的点火方式,她哪里会用。 火升起来,不一会儿,炉子便旺了,幸好柴火较干,烟不算大,她将水米放进砂锅去煮,等快煮好了,再放切好的腊肉及调好味儿的青菜,算是简易版的砂锅饭。 米香和肉香很快充盈在屋内,肚子“咕咕”的叫声响起,蒋伯昌的脸红如虾子般,她低头偷笑,他望过去,正好看见白如凝脂般的脖子,腹中越来的饿了。 做好后,南珊见日头正中,也不敢再停留,连忙告辞,快到寺门口隐约听见祖母的呼唤,她连忙快步跑进去,卢氏见她跑得满头的大汗,不由心疼道,“珊姐儿是不是觉得无趣,在寺外看风景去了,看这一头的汗。” 南珊任由祖母替她擦拭,娇娇地回道,“祖母,我也爱听佛经,可寺外的景致也美,故而多看了两眼。” 卢氏望着她水润红透的脸蛋儿,轻点一下光洁的脑门,“你呀?祖母怕将你闷坏了,可下次再去寺外,记得带上青嬷嬷,要不然,你一个姑娘家的,会让祖母担心。” “好,听祖母的。” 她脆声地应着,想着树林中有猛兽,下次还是不要再去吧。 第11章 又梦 想法是好的,可在半夜又一次被饿醒后,闻着似有若无的肉香味儿,她翻身坐起,双眼望着银月当空的窗外,终是馋虫战胜理智,双腿不听使唤地往寺外走去。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烤兔子,火堆旁边,不出意料地当然还是那个让人惊叹的绝色男子。 不同的是,男子的脚边卧着一只斑斓大虎。 南珊想着那天树林里见的一抹身影,恐怕就是眼前的这家伙,大虎的眼睛本是眯着的,听见生人的脚步声,撩下眼皮看她一眼,又闭上养神,温顺得如大猫般。 夜凉如水,静谧得连叶片摆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咕咕” 南珊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她尴尬一笑,胖手抚上腹部,男子修长的手将兔子从架子上拿下来,撕下半边,递给她。 那老虎“刷”一下睁开眼,铜铃般地瞪着她,嘴里“呜呜”叫唤。 男子的另一只大手摸下它的脑袋,“等下再给你烤一只。” 清越的声音带着丝丝暗沉,如山谷的泉水一样流进人的心田,凉丝丝的如吃过冰碗般舒爽。 斑斓大虎似是听懂般地看她一下,然后转过头去瞧另一半兔肉,男子将肉放在它的面前,它一口叼起来,眼神示威般地看着南珊。 她手举着兔肉,呆呆地站着,原来这是老虎的食物,她这算不算是虎口夺食! 一人一虎嚼肉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男子的双眼低垂着,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如玉的大手梳理着老虎的毛发,舒服得那畜生眼眯成缝儿,时不时地用余光偷瞄着她。 她心下一哂,这老虎莫不真是精怪,那眼中分明是炫耀般的挑衅,似乎在向她显摆独得主子的青睐。 口中烤肉的香味是这么的真实,她疑惑地抬头看着天下的皎月,又看下对面的男子,心道,这梦竟是越发逼真,要不是那天白日里连珠丝马迹都找不到,她根本就不会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吃完肉,她小心地靠近那人虎,讨好般地轻声问道,“谢谢公子的兔肉,小女子冒昧打扰,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男子的眼睑抬起,把她看个大红脸,这男人,长得这般好看做什么?害得她这颗大龄剩女的心又开始蠢蠢萌动。 “凌” 林? “林公子,你好。” 她傻傻地一笑,心里带着窃窃的喜悦,原来美公子姓林。 男子回答完后眼皮儿又垂下,长长的睫毛被月光照得投下扇形的阴影,美好得不似真人,她挪过去,蹲在老虎的身边。 大虎将身边的位置移了移,示意她坐过来,她心下一喜,毕竟是同吃过一只兔子,这家伙把她当成自己人,情份马上就显出来。 男子的眼神似是探究地看着身边的虎儿,再看着自然地伸出手摸着虎毛的女子,女子身上的淡香丝丝入鼻,他却没有半点的反感。 狭长的眼神里幽色更甚,这姑娘可是有生以来头一个可以靠近的女子。 南珊可不知这些事情,她一心想着这不过是场梦,梦里可以无所顾忌,不用讲什么男女大防,也不用去想俗世中的条律规矩。 老虎被她肉乎乎的小手摸得很是舒服,眯着眼儿享受着,夜色正浓,万物沉睡,微风徐徐,带着隐蔽的惬意,仿若偷来的时光。 她清下嗓子,“公子,你是神仙还是狐仙?” 神仙?狐仙? 见男子似有所思地看着她,她娇憨一笑,“我猜公子是狐仙吧,只有狐仙才有这样的相貌,神仙很多都长得不太好看,像什么土地公啊,钟馗什么的。” 土地公?钟馗? 是何许人也? 男子好看得眉头蹙一下,他竟是从未听过,这女子口中怎么全是如此奇怪的词?他的手微颤着,眼中流光一闪,静静地看着她喜庆的胖脸。 大虎身上暖暖的,南珊贴紧它,看着男人好看的侧颜,慢慢地挨着甜睡过去。 等她醒来后,见自己正躺在寺内的木塌上,她仔细地嗅着,空气中似乎有老虎的膻气,接着自嘲一笑,做梦都做出幻觉来了,这个毛病可要不得。 青嬷嬷的慈爱的声音响起,“三小姐,昨儿个夜里睡得好吗?” 她晃下脑袋,穿鞋下地,娇憨地朝青嬷嬷一笑,“睡得自然好的。” 又梦到美男,还吃到肉,当然是一晚好觉。 卢氏正坐在桌子旁边,手中拿着经书,淡笑一下,“也亏得珊姐儿好性子,若不然哪个姑娘家在寺中静得下心来,陪我这老婆子吃斋念佛。” “祖母,你可不是老婆子,再说珊儿觉得这里挺好的,清静又自在。” “珊儿喜欢就好,脱离尘世,没有俗事烦心,倒也自在。” 南珊笑笑,就着清粥小菜,用了一碗,跟着祖母又去上晨课,寺中的经堂中,空尘方丈的嘴角似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含笑地看着她。 她也冲他一笑,盘坐在祖母的身边,诵经的声音响起,南珊的心愈发安定下来,自从幼年时第一次在祖母那里听到这种声音,她就深深地爱上这种嗡哞的声音。 这声音能抚慰她在异世中的不安和惶恐,让她慢慢地沉下心来,彻底融入这个世间。 三日后,祖孙俩人又乘着马车回府,琅儿早早地站在自家院门口等着她,见她一露面,立马冲过来,一头扎进她的怀中。 “姐姐,琅儿可想你了。” 南珊一把将他抱起来,亲亲他嫩嫩的圆脸,“是吗?可姐姐怎么看琅儿又长好些肉,胖了不少,看不出来哪里有想我这个姐姐?” 南琅鼓起小脸,掰着指头认真地说道,“我吃饭时,看见姐姐爱吃的菜,就想着姐姐不在,我可要替你吃多些,一吃点心时,想着姐姐爱吃,也会替你多吃些。” “哈哈,你就是这样想姐姐的?” 小人儿一脸认真地点头,拍拍自己的小肚皮,“嗯,看我身上的肉肉,都是想姐姐想的。” 她见琅儿说得极其慎重的样子,笑得将他抱得更紧,琅儿却跟个肉虫子似的扭着身子,“姐姐,放我下来,被人看见会笑话琅儿的。” “谁敢笑话你,姐姐抱弟弟,天经地义,他们是嫉妒你。” 南琅歪起脑袋,思索着姐姐的话,哼! 三哥南琨必是嫉妒他有姐姐抱,上次见过一回,居然嘲笑他,肯定是自己没有人抱,心里面不舒服。 这样想着,也不扭了,如藕节般的双臂紧紧地环着南珊的脖子,姐弟俩往父母的屋子走去,一路上琅儿就不下来,把她累得够呛,丁氏早就含笑在门口等着。 拉着女儿的手,上下打量,“我们珊姐儿似是瘦了些?” 南二爷将儿子从闺女的怀中拽下来,也拉着她左看右看,眼睛眯成一条线,似是很不乐意的样子,山中到底清苦,女儿都瘦成这样。 “瘦些好,珊儿瘦下来眼睛都大不少。” 丁氏将她揽过去,母女俩先进屋内,长桌上,早就摆好饭菜,南珊深吸一口气,肉香儿扑满鼻,口水都快流下来。 “快吃吧。” 南二爷父子俩也坐过来,一家四口用起饭来,南珊儿见父亲不停地往她的碗里夹菜,连忙制止,“谢谢爹,太多吃不完。” 说完口中塞进一块油红的肉块而,还没用劲咬,那汁水儿便盈满齿间,烂而不腻,美味无比, 她幸福地眯下眼,看得丁氏直发笑。 “看你这馋样儿,吃几日素馋坏了吧。” 南珊鼓着油汪汪的小嘴儿,朝丁氏一笑,留香从外面进来小声地在丁氏耳边低语几句,丁氏立马脸色一变。 第12章 选秀 丁氏主仆俩往内室走去,南珊心中好奇,娘平日里大小事情都不避着自己,这次是什么事情竟然要去一边说。 她心里疑惑着,等吃过饭就往西南角的院子走去,钟蔻珠正是住在那里。 见到她,钟蔻珠很是开心,赶紧迎上来,拉着她的手道,“三表妹,你几日不在府中,我可想坏了。” “我也想表姐呢。”南珊说着,将在寺中求的平安符送给她,“这符是我在寺中求来的,听说很是灵验,最是能保人太平,希望表姐不要嫌弃。” 钟蔻珠欢喜地接过,小心地叠放在袖中,寒光寺的平安符灵验,尤其是方丈亲手写的符咒,更是一符难求,这样的礼物,最是合乎心意。 她笑着道,“怎么会嫌弃呢?欢喜还来不及。” 说着将南珊拉到一边,南珊见着她的眼色,便知有话要说。 “三表妹,你知道这几日京中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 南珊糊涂着,她才刚回来,还摸不着头脑,刚才娘的举动不寻常,神神秘秘跟留香在房里叽叽咕咕,此事肯定不会是小事。 钟蔻珠看她一眼,叹口气道,“宫中有旨意下来。” “什么旨?” 钟蔻珠凑到她耳边,颇神秘地说道,“官家女子进宫选妃。” 选妃? 南珊的脑子有几下呆愣,是了,她年幼时就有过几次采选,算起来,陛下已有好几年没有选秀,今年怕是要大选。 钟蔻珠又道,“此次选秀看来意在为皇子择妃,与以往不一样,不要民间女子,凡四品以上的人家,无论嫡女庶女,年岁在十四到十八之间,皆可参加采选,都要将名字报上户部。” 只有官家女子,那么必定主要是为皇子们选妃,若主要是皇帝自己留用,则不光是官家,还会有民间的女子参选,且也不会将门槛定在四品以上。 至于嫡庶皆可,是因为皇子们不仅要选正妃,还有侧妃,如夫人等,庶女自然是也在范围之内。 德勇侯虽无甚实权,可论品阶却是正一品,按旨意来说,今年她正好十五,也在应选之例,且府中四女都在范围内。 钟蔻珠的神色有些黯淡下来,皇子选妃没她什么事,她虽是侯府外孙女,可她的父亲在世时只不过是个正五品的同知,她不在范围之间内。 母亲因着这事,又在大舅舅那里哭诉,可圣旨又不是大舅舅能做主的,不过是想多博些同情,得个大舅舅替她操心亲事的准话罢了。 想到这,她悠悠地叹口气,亲事,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替她谋算,希望自己能嫁入高门,以后安享富贵。 南珊见她的神精郁郁,也默然不语,姑母的性子她是清楚的,最是势利,一心想替表姐谋个好姻缘,想来最近没少念叨吧。 人人都有烦心事,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钟蔻珠看着表妹圆乎乎的脸,带着似不知事的娇憨,将头凑近,开口提醒道,“三表妹,你进宫后,无论如何可得避开那个三皇子。” 三皇子? 那个传闻中性子怪异的皇子? 南珊点下头,然后又摇下头,“谢表姐提醒,可我进宫不过是去凑个数,什么三皇子四皇子,也不太会看上我啊,怕是我腆着脸贴上去,别人还嫌我长得寒碜。” 钟蔻珠被她逗得笑起来,想下也是,皇子们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见过,三表妹的长相,哪可能入那些龙子凤孙的眼。 前两日,京中有流言,皇后念三皇子快要娶妃,还不通男女之事,特赐下两个花容月貌的引事宫女。 哪成想着,当天夜里这两个引事宫女就被三皇子府的侍卫从屋子里拖出来,直接拉到皇后的承德宫门口,两人几乎是衣不蔽体,那白花花的嫩肉惹得过路的人都流口水。 皇后气得当场就晕过去,出乎人意料的是,陛下听闻此事居然仰头大笑,满口夸赞三皇子似其皇祖父,有先帝之风。 这下,京中的风向更是云深雾罩,众臣们在心中直犯嘀咕,一直不打眼的三皇子能得陛下如此高的评价,莫非也是万岁心中的储君之选?于是大臣们各自在心中又谋算开。 可三皇子如此作为,却是让京中一众贵女们心里发颤,对待女子如此无情,花容月貌般的姑娘在面前宽衣解带都能拖出去,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情,怕不是有隐疾,或是断袖吧? 这样的男子,谁嫁过去,都是个活寡妇的命,纵然是皇子又如何,她们避之唯恐不及。 南珊感谢表姐的善意提醒,正与她说着寺中的见闻,屋内走出一位妇人,身形削瘦,脸也显长,肤色虽白却无什么血色,一脸的苦样,正是她的姑母南氏。 “珊儿见过姑母。” 南氏见是她,脸色淡淡的,“珊姐儿来了啊?” 接着又对着钟蔻珠严厉道,“功课都做完了吗?那首七言绝句作得怎么样了?” 钟蔻珠有些歉意地冲南珊一笑,无奈地回南氏,“功课已做完,诗正揣摩着。” 南珊立马心领神会地告辞,姑母看不上他们二房,从来对她都是淡淡的,谁让南二爷是庶出,又没个本事。 她朝回走着,想了想,转身去往清晖院,那边卢氏已经得到选妃的消息,并且还有另一个消息,此刻她的脸色有些不好。 “魏氏这是不将我放在眼里,这么大的事就可以自己拿主意,哼!到底不过是商户出身,做什么事情都是损人利己,算盘打得哗啦响。” 说完,让青嬷嬷给她换身衣服,主仆正要出门,恰巧与南珊撞个对面。 南珊还是第一次见祖母穿得如此华丽,往日里都是灰沉沉的居士服,很少穿如此鲜亮的颜色,暗红的对襟褙子,里面是青白的长裙,头梳着富贵如意髻,两面各插一只宝石金簪。 她双眼晶亮,满口夸赞,“祖母,你今日好漂亮。” 卢氏见着她,脸上泛起笑意,“珊姐儿,你先回去,祖母还有事。” 祖母难得出佛堂,必是大事才会如此穿着,南珊想着母亲丁氏丕变的脸色,怕是事情与自己有关。 “祖母,发生什么事?可是与珊儿有关?” 卢氏叹口气,谁说珊姐儿肥呆,她的珊姐儿是有颗善心不假,可这颗仁慈心照样是玲珑剔透,只不过她心思清明,不动歪心眼罢了。 “珊儿,宫中要大选,你可知道?” 南珊点下头,“刚刚听说。” “好,此事与大选有关,你大伯母没有将你的名字报上去。” 原来是这事,在她看来,选秀有什么好的,以自己庶出之女的身份,指给皇子们无非最多是个侧妃,万一进入深宫,那可是连性命都能搭上,宫中斗争激烈,她不去也好。 “祖母,不参加选秀未必不是好事。” 卢氏一把将她搂住,叹口气,“宫中不太平,历来多冤魂,祖母当然知道,可你大伯母此番作法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蒋家的那门亲事。” 南珊心中一松,蒋家虽然落败,可据她观察,蒋公子此人倒是不错,以她的条件,能嫁给那样的公子已是很不错的选择。 她开口劝着卢氏,“祖母,蒋公子论长相才学都是不错的,珊儿没有不愿意,你不要因为此事为难。” “我的珊儿啊,祖母当然知道蒋家后生人不错,可是他家站队太早,日后的事情说不准,若新帝不是大皇子,蒋家迟早会遭祸。” 遭祸? 祖母口中的遭祸应是抄斩流放之类的。 南珊定定地看着卢氏,她还真没想这么多,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上位者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都能让你满门抄斩,丢命和进宫相比,当然是进宫更好,而且以她的长相,怕是过个初选就不错,到时候落选回来,再慢慢做打算。 卢氏拍下她的头,让她先回去,然后带着青嬷嬷往魏氏的院子里去。 第13章 大闹 主仆俩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丁氏的声音,“大嫂,我只问一句,上报选秀的名单里有没有我们家珊姐儿?” 似是停顿一小会,然后魏氏的厉声传出来,“二弟妹,你敢如此质问于我,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嫂。” 丁氏才不管她声音大不大,满脸不惧地看着她,转个口气,“大嫂莫气,我今天只要一句准话,你不要搪塞于我,也别在这里做张做势,户部的大门开着呢,我家二爷再是无能,也敢上门去问个清楚。” “你…”魏氏的语气软下来,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二弟妹枉费我一片苦心,你家珊姐儿那个模样,哪里能当选,不过是去徒添笑料,到时候其它的姐妹受人嘲笑,丢不丢人,我也是为咱们侯府的名声着想。” 丁氏气笑了,魏氏瞒得紧,若不是万姨娘刚才派人悄悄告诉她,怕是她们一家还蒙在鼓里,等选秀开始,一切都成定局,为时已晚。 到时候嫁到蒋家的只能是她家的珊儿。 想到这,她不由得质问,“大嫂说得真好听,满府的姑娘都进宫,就落下我们珊姐儿,是什么意思?你打的算盘莫以为他人不知,蒋家那门亲事可还在呢?” 听到这里,卢氏松开青嬷嬷的手,一脚跨进去,见到她,厅中本是坐着的魏氏脸一僵,慢腾腾地站起来,丁氏连忙跑过来,“母亲,你怎么来了?” 魏氏也跟着见礼,卢氏面无表情地往上一坐,“大儿媳妇,远远便听见你们的声音,刚才你们吵吵是怎么回事?” 丁氏立马抹起眼泪,委曲道,“母亲,大嫂实在是太欺负人,圣上有旨凡四品以上人家的嫡女庶女年满十四至十八岁,都要将名字上报户部,大嫂偏偏漏下我们珊姐儿,分明是欺负我们二房无人。” “母亲,二弟妹误会于我,儿媳见珊姐儿胖得实在是太不像话,进宫不过是白跑一趟,累人不说,还受气,我是替她着想,没想到一番苦心被曲解,儿媳心中也委曲。” 丁氏立马怼回去,“大嫂,什么为我们着想,大姐儿去选秀,蒋家的亲事怎么办?” “怎么,瑾姐儿的名字也报上去了?”卢氏紧盯着魏氏道,“若我记得不错,瑾姐儿与蒋家哥儿自幼订亲,这不是欺君吗?魏氏,你是嫌我们南家人命太长吧?” 魏氏端着脸,忍着气,“母亲,订亲之人怎么就是瑾姐儿?当时只说嫡女,可没指名是瑾姐儿,再说以瑾姐儿的人品,怎么屈就蒋家一介庶民?” 卢氏将桌子上的茶具一把扫下地,“魏氏,你好大的胆子,当时订亲里府中只出生瑾姐儿,你说不是瑾姐儿,那会是谁?” 碎瓷片渣子溅得到处都是,有几片飞到离得最近的魏氏身上,她面上一塌,长长的手指甲扣进肉里,垂下头恨恨地盯着地面。 深吸几口气,复又抬头,“母亲,珊姐儿的样貌莫说是联姻,能嫁出去都不错,蒋家于她,确是最好的选择,而其它的姐儿则不同,样貌才气都拿得出手,为了侯府以后的荣耀,正该放手一搏。” 卢氏冷笑起来,“哈,好一个放手一搏,若细查起来,欺君之罪扣下来,抄家是小,丢命都有可能,你这是拿我们南府全府去为你女儿搏前程?” 丁氏接口道,“大嫂,你怎么如此自私,不仅是要赔上我们珊姐儿,竟是连满府的人都不放过啊,你好毒的心啊!” 丁氏又叫又骂,站在院子外的符氏都有些心惊肉跳,大姐儿去选秀,真的会犯欺君之罪? 她心里埋怨大嫂太自私,怎么能为着瑾姐儿一人,连累全府人的担惊受怕。 正欲进去质问,听见魏氏又道,“二弟妹,你不要危言耸听,什么欺君,蒋家人愿意,哪里来的欺君?” 什么? 蒋家人同意,同意什么? 换珊儿? “大嫂,”丁氏厉声叫着,“原来你已经和蒋家通过气,就瞒着我们二房,这是根本不将我们放在眼中,我女儿要订亲这么大的事,全是你大伯娘张罗,天底下哪有这个理儿,真是好笑,我现在就告诉你,没我和二爷的同意,谁给珊姐儿说的亲事我们都不认。” 说完,她不管不顾提高声音,“大嫂行事如此荒唐,简直就是不仁,即是这般就休怪我不义,我可不管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你不让我女儿好过,你女儿也别想捞什么好处!” 魏氏急了,声音尖利起来,“二弟妹,蒋家有什么不好,蒋公子无论是才华还是长相,配珊姐儿只有多,没有不足。” 丁氏马上反唇相讥,“这么好,你怎么不留着自己当女婿?” “你…” “好了”卢氏沉声地开口,“给我闭嘴,魏氏,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魏氏一僵,立着不说话,丁氏狠狠地瞪着她,恨不得上前咬一口的样子。 卢氏沉思片刻,出声道,“大儿媳妇,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让蒋家退亲也好,自己去蒋家退亲也好,若不然就将瑾姐儿嫁到蒋家,总之珊姐儿的名字立马报上去。” 说完见魏氏不动,“大儿媳妇,怎么?我这个当婆母的指使不动你?” “没有,母亲言重了。”魏氏的心思转了几圈,终是将南珊的名字报到户部,卢氏亲眼盯着,这才回清晖园。 丁氏一路搀扶着她,满心的感激,珊姐儿没有白孝顺这个祖母,关键时候见人心。 魏氏却是在她们走后,发了好大一通火,她好不容易费尽口舌,又许不少好处,蒋家那边才接受珊姐儿,不知是谁走漏风声,让丁氏这泼妇得了信,还惊动卢氏这个老虔婆,退亲,哪有那么容易,她家瑾儿还要名声呢。 她双手绞在一起,想着蒋夫人那蠢驴般的性子,心中懊恼,此次怕是又要费不少力。 如此想着,高冷的脸上全是恨色,转头狠狠地瞪着后面木头桩子似的云姨娘和一脸红润的柳絮,柳絮伤势刚有所好转,世子爷按捺不住,前日里与她成就好事,连着两日都宿在她处。 魏氏本是让她站在身后立规矩,哪成想白白看了一出好戏,见到魏氏吃瘪,柳絮正高兴着,猛然魏氏一回头,她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回去,被逮个正着。 魏氏心中火起,看着柳絮眉眼中的风情,死命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柳姨娘,近两日服侍世子爷有功,早起送过去的补汤喝了吗?” 柳絮做出一副娇弱的样子,微曲下身,“谢夫人恩赏,奴婢愧不敢当。” “只要你好生服侍世子,就是最大的功劳,下去吧,好好养着。” “是,奴婢告退。” 柳絮将手搭在小丫头的手上,款摆着腰,一脸虚浮地走出去,魏氏冰冷的眼看着她,再转过头睨一眼云姨娘。 “云儿,你真让我失望,从前世子的后院中妾室你一人独大,就数你侍寝的日子最多,饶是这般,都没能笼住世子的心,却让这么个下作玩意给得了彩头。” 云姨娘“扑通”一声跪下来,“夫人恕罪,奴婢有错。” 魏氏似无奈又婉惜地叹口气,“罢了,知道你一向老实,那些个狐媚的手段也学不来,瑛姐儿此次也要进宫参选,让她好生准备着。” “是,奴婢替瑛姐儿谢夫人。” “我们主仆之间,莫说这些生份话,我一向视瑛姐儿如己出,你放心,我这个嫡母定要替她谋个前程。” 云姨娘满脸的感激涕零,连表忠心,“奴婢愿为夫人做牛做马。” “好,记得这句话,下去吧。” 第14章 自知之明 魏氏挥下手,云姨娘弓着身子退下,走出主院门,松了一口气,只要瑛姐儿能出头,她便什么都无所谓。 当年夫人怀上大公子,因着生大姑娘时没有抬姨娘,为表贤惠,将最是普通的自己开脸,放在世子的院子中,还特许她有孕,若不是大夫诊出她腹中是个姑娘,怕是根本就不可能生下来。 瑛姐儿出生后,每回世子去一次,第二次雷打不动的送补汤,起初她还感念夫人,后来无意间才知根本就不是什么补汤,而是避子汤,自瑛姐儿以后,她再也没有怀过身子,世子的后院中再也没有庶出子女出生。 她心知肚明,以夫人的性子,世子的院子里不可能再有庶子女,柳絮怕是还没有明白过来,一脸的感恩戴德。 等容貌老去,又无子女傍身,才会醒悟过来,明白自己的愚蠢。 云姨娘低着头,一边加快脚步,见着自己院子里倚在门口张望的女儿,她心中一暖,苦些算什么,至少她还有女儿,日子总有个盼头。 “娘,前院可是发生什么事?” 云姨娘看着清丽的女儿,“二小姐,那都不关咱们的事,夫人没有将二房的珊姐儿名字报到户部,二夫人撒泼大闹,最终老夫人出面,夫人才同意。” 南瑛似是有些吃惊,“老夫人?” “是啊,你别看老夫人不拿势,可一个孝字压下来,夫人也不敢把她怎么样,二房的三小姐看着胖呆呆的,心眼还是多,要不然怎么会想着巴结老夫人,看吧,一有事情就将老夫人给搬出来。” “祖母与三妹妹一向是好的。” 南瑛想着前几日遇到的三妹妹,一脸喜气地与祖母同去礼佛,那样的三妹妹,笑得毫不掩饰,也谈不上举止端庄,可却莫名地让人羡慕。 云姨娘见女儿略有些失落,开口道,“二小姐可莫学三小姐的样子,你是世子的女儿,便是个庶女,也不是她一个庶子之女能比的,切不可妄自菲薄。” 南瑛张了张嘴,想反驳姨娘的话,却瞧见姨娘的鬓角的几根银丝,将口中的话咽下去,姨娘一辈子为她操劳,所想所盼不过是她能嫁个好人家,三妹妹过得如何,与她无关。 自己要做的便是把握这次选秀的机会,入得贵人的眼,然后尽力得宠,看在她的面子上,夫人也不会再将姨娘当丫头使唤,姨娘以后的日子也会跟着好过些。 她们口中的南珊此刻正站在篷莱阁的外间里,一脸茫然地看着坐上的南瑾,只见她一身淡蓝的烟纱裙,裙边层层叠叠,腰被束得细细的,薄粉淡腮,头上一条白纱飘带,扎住一小把头发,其余的青丝披散下来,仙气儿十足。 南珊之前刚从清晖院回去,正坐在房间内发着呆,就见南瑾身边的细叶去请她,她还糊涂着呢,最近也没听说南瑾作什么名诗啊。 平白无故的让她来篷莱阁做什么? 这个大堂姐,往日里可从来不会找她说话的,她心里犯着嘀咕,上座的南瑾冰冷的脸上却是浓浓的不屑。 就这么个痴肥的女子,看起来脑子也不好使的样子,居然还看不上蒋家的公子,硬生生地要去宫里选秀,自不量力,愚蠢至及。 “三妹妹,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此话何解,妹妹可知?” 啥? 南珊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木木地盯着桌子上的点心,南瑾胸中恼怒,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对牛弹琴罢了,反正她去选秀不过也是凑人头,随她去吧。 莫名奇妙被赶出来的南珊讥笑一声,自知之明? 这玩意儿她倒是有,所以她从不剽窃古人的诗词。 那边丁氏送完卢氏回清晖院,瘫坐在椅子上,见女儿回来,招下手,“珊儿,到娘这里来。” “娘,前院发生什么事情?” 听到女儿这样问,丁氏立马精神抖擞起来,将前院发生的事简略一遍,“哼,你大伯娘想让你嫁给蒋家的公子,娘万不会答应的,娘跟你说,那蒋家得罪了四皇子,以后怕是难以翻身。” “哦。” 丁氏将万姨娘送的那匹轻烟罗拿出来,“娘给你备几身衣裳,再扯两匹好料子,这选秀虽说咱是去走个过场,可也不能输阵势。” 南珊笑得眼眯起,“好,听娘的。” 见女儿心情似未受半点影响,也高兴起来,“过几日是你外祖母的生辰,我们到时回一趟流仙镇。” “太好了,娘,我很久没有见到外祖母和舅舅舅母,表姐和表哥。” 南珊的外祖母许氏,说起来在这个时代算是个奇女子,青年丧夫,独自拉扯子女,生得一把子好力气,跟个老师傅学会杀猪,从此开始杀猪卖肉的生活。 丁大舅接过母亲的手,将摊子做大,如今已是流仙镇上头一份,在整个镇子上,丁家算得上是富户,加上丁氏嫁入侯府,一般人轻易不敢得罪。 见到南珊姐弟俩,许氏笑得见眉不见眼,一口的牙还在,头发略有些花白,可腿脚走路生风,人高体壮,不输一般的汉子。 她的声音洪亮,一把将南珊搂着,“哎哟,外祖母的两个小心肝儿,可想死个人,来,让外母看看,我们珊儿似是瘦了哦,可是最近你舅舅送得肉少不成?” 丁氏笑道,“娘,珊儿前些日子陪祖母上山吃斋,刮了些油水,是清瘦一点。” 被外祖母搂得差不多喘不过气的南珊终是得救,拍下胸口,看来丁家就是有胸大的遗传,外祖母这般,母亲如是,她更是青出于蓝。 “哦,哦,琅哥儿,让祖母抱抱,”许氏又去抱琅哥儿,看她一把年纪,却一下子将琅哥儿抱起来,羞得琅哥儿捂着脸,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旁边站着青年与少妇一脸的带笑,正是丁大舅的儿子丁凤举和儿媳海氏,海氏肚子圆圆的,怕是有五个月。 “恭喜表哥表嫂。” 南珊上次来时还是正月里,那时候海氏还没有怀孕的迹象,听见她这么一说,海氏腼腆地低下头,丁凤举想伸手过来摸她的头,却又突然想到如今她都是大姑娘,又将手缩回去。 身侧的大表姐丁凤灵笑看一下哥哥,“珊姐儿已是大姑娘,哥哥都快忘记了吧。” 南珊朝丁凤举一笑,“我便是长得再大,也是哥哥和姐姐的妹妹。” 丁凤灵捏下她的嫩脸,“看把你嘴甜的,早上喝过蜜水儿吧,表姐疼你,咱们中午有大肉吃。” 许氏接过孙女的话,看着满堂的儿孙,一脸的心满意足,“有,有,珊姐儿和琅哥儿来外祖母家,别的咱不说,大肉管够,敞开来吃。” 南二爷摸着肚子,笑道,“那小婿便不客气了,定要与大舅哥痛饮一番。” 丁氏白他一眼,惹得许氏笑骂,“爷们喝个酒,你管那做啥,赶紧跟我去灶下。” 南二爷抓下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见妻子低眉顺眼地跟在丈母娘的后面,一边还有眼刀子剐他,笑意越来的深。 突然外面似是有个中年男子走进来,手里提着东西,见众人都在,松口气,“请问可是丁爷家中,老太太今儿个生辰,我们老爷特命小的来送礼。” 见是来送礼的,丁大舅忙将人往里请,“请问主家是谁,丁某好去答谢礼。” “小的主家姓蒋,刚搬到流仙镇来不久。” 姓蒋? 丁大舅似有些疑惑,他不认识什么姓蒋的人啊,还是旁边的海氏推下他,“听说从前的蒋大学士是流仙镇人士。” “哦,原来是蒋老爷,丁某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丁爷客气,小的告辞。” 南二爷眼眯起,蒋家竟是流仙镇人士,他是头回听说,蒋公倒是个知礼的,不过是拐着弯的亲,居然还派人来送礼。 管他呢,反正珊姐儿的名字报到户部,蒋家爱娶谁娶谁,只要不是他的珊姐儿,否则… 他被肉挤成一条缝的凤眼眯起来,里面全是冷光。 第15章 挑剔 南珊早被表姐给拉上街,流仙镇不大,却因着距帝京不远,倒也繁华,街上各色铺子,应有尽有。 两姐妹走着,来到一条老街上,南珊绕眼一看,前面书肆里的正是蒋公子,她犹豫着,思索着该不该上前打个招呼。 在寒光寺时,自见过一次后,她再也没有去后山,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万一被有心人看到,惹来闲话,与她名节有碍。 等到与祖母下山时,她本想去后山与他告个别,后来想想,以这个时代来说,又不太合乎体统,终是没有去。 她正踌躇着,蒋伯昌倒是看见她,前几日他便知道南家想换嫁的事情,他起初沉默着,接着脑海中浮现起那女子做饭时的样子,虽不美,却让人心安,最后终是点头同意。 母亲还抱怨父亲,不该答应此事,可她不知如今蒋家想娶侯府的庶女都是高攀,且不说侯夫人许的那些好处。 “南三小姐,小生有礼,想不到竟会在此处相遇。” 南珊也一行礼,“蒋公子好,我外祖家正是流仙镇人氏,外祖母生辰,我与父母同来庆贺。” “原来如此。” 旁边的丁表姐瞪大眼,镇上来了这么个好看的公子,可比她以前见过的大户人家的公子都好看太多,她居然不知道他何时搬来的,真是枉费她流仙镇大姐头的名号。 蒋公子的后面走出一位老妇人,瘦脸儿细长眉,抹得腻白的脸似要掉粉,眼中全是嫌弃,正一脸挑剔地看着南珊,南珊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奇妙,这夫人看她的眼神好像在挑选什么货物一样,让人浑身不自在。 “南三小姐,这是我娘。” 原来是蒋公子的娘,南珊心下有些明白对方为何如此打量她,弯腰行礼道,“蒋夫人好。” “嗯,你就是南三小姐!”蒋夫人语气略带傲慢,如针般的眼神刺得南珊浑身不自在。 “是的,蒋夫人。” 南珊略弯着腰,可身形在那里摆着,当然看不出什么美感。 蒋夫人越看越不满意,冷语问道,“南三小姐平日里做些什么,可读过四书,可知五经?” 南珊低着头,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测,蒋家怕是还不知道侯府的事,以为嫁过来的会是她,蒋夫人这是摆未来婆母的款,于是不以为意地答着,“不曾。” 闻言,蒋夫人瘦长的脸“刷”一下难看起来,“那南三小姐琴棋书画精通哪样,可会吟诗作对,女红针线如何?” 你这蒋夫人有毛病吧,我会什么与你何干,哪有人初次见面问这些的,她们很熟吗? 南珊心中虽腹议,也有些略生气,可她生得喜庆,外人看着只是木呆些,“回蒋夫人,您说的这些我全都不会,小女天资鲁钝,也没有兴趣去学,小女就不打扰您和令公子,我们先行告辞。” 语毕也不看她,拉着表姐连忙往街的另一头走,丁凤灵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蒋老夫人好生奇怪,拉着你问那些干什么,哪有人头次见面就问一些让人不喜欢的话?” “管他呢,怕是还当自己是大学士夫人呢,见着女子就想摆个大谱考校一番,碰到我这么个不灵光的,她可能还在生气呢。” 丁凤灵吐下舌头,这些官夫人们好可怕,性子怎么那么不讨喜,可惜那么一个钟灵毓秀的公子,摊上这么个母亲。 南珊暗自庆幸,幸好娘和祖母拒了这门亲事,要不然蒋公子再好,遇上这么个婆母,日子也不好过,自古婆媳关系最难解,男子又不常呆在家中,真要嫁过来,以蒋夫人这挑剔的劲,怕是要受不少搓磨。 那样的日子她躲还来不及,哪里会凑上去。 她放在心里吐槽着,身后的蒋夫人气白了脸,对着蒋伯昌道,“昌哥儿,这门亲事不成,你看看,长相姑且不说,行为如此粗鲁玩劣,半点女儿家的修养都没有,哪里配得上你?” “母亲,”蒋伯昌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笼着袖子的手摸到里面的荷包,叹口气道,“咱们蒋家今时不同往日,南三小姐这样的,都是最好的选择,且娶妻不过是安家宅,只要持家有道即可,那些个琴棋书画又不能当饭吃。” “你…”蒋夫人指着他的脸,“你哪里配做蒋家子孙,我们是清贵人家,不能时刻都想着庸俗之物。” 不想庸俗之物? 那不久前家中那么闹腾,为什么?不就是短吃少穿。 父亲本就迂腐耿直,誓要做清贵之人,以前凭着那点俸禄,加上母亲的悌己,倒也能过日子,可一旦断了来源,就只能吃母亲的嫁妆。 母亲清高不通庶务,年纪越大,性子越发尖刻,除了争风吃醋,半点其它的本事都没有,以前府中有管事,现在家中就几口人,加上两三个下仆,让她管家,她竟连基本的采买之道都不清楚。 蒋伯昌叹口气,自小他感同深受,早就暗下决心找个贤惠大度的妻子,她可以没有媲美诗人的才华,但一定要通庶务,操持内宅,想着那日里做饭的女子,眼下南家三小姐是最好的选择。 前日侯夫人又提要求,两家的婚事先不谈,也不要对外说早订亲之事,反正知道这事的人除了孟国公,也无他人。 说起来两家的红线,还是源于孟国公的一句戏言,蒋家当了真,德勇侯沉默不语,也就那样订下来。 侯夫人说三小姐对选秀之事好奇,非要凑热闹,不如等初选弃用回家再说不迟,母亲万般不满意,可能有什么法子,最终还是妥协,侯夫人可是又加了一千两银子做赔礼。 圣人云不为五斗米折腰,他嗤之以鼻,饭都吃不饱,还有精力谈什么骨气。 蒋夫人还有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南珊,蒋伯昌不欲与她争辩,转身走了。 南珊与丁凤灵弯过另一条街,就见蒋伯昌正等在路口,看他的样子,似是抄了近路,必是有话要说,丁凤灵识趣地闪到一边。 他的额头上有些许的细汗,可能是刚才走得急,对着南珊拱手行礼,“南三小姐莫怪,我替家母向你赔礼。” “蒋公子客气,蒋夫人不过是问我几句话,谈不上得罪,只不过可能是我生性木讷,那些个琴棋书画一窍不通,怕是蒋夫人头回见到我这般愚蠢的女子,惊得堵了心。” 蒋伯昌看她确实半点不在意的样子,松口气,“南三小姐大肚,让人佩服。” 南珊看着自己的肚子,点下头,“我确实大肚。” 见她如此动作,蒋伯昌扬唇一笑,一扫连日来的阴郁,眼中全是笑意。 公子端方如玉,可惜… 她也朝他展颜一笑,圆脸愈发粉嫩,滑得让日头都在她脸上发光,凤眼中满是灵动,蒋伯昌有些愣神,这哪里是传言中的痴肥女子,分明是个玉雪般的人儿。 而且是个面团般的玉人儿,让人心生怜爱。 丁凤灵走过来悄悄扯下表妹的衣服,示意表妹该走了,南珊这才反应过来,此处虽不如正街热闹,但是行人也不少,少男少女,单独交谈,确实突兀。 于是与蒋伯昌道别,表姐妹俩也不接着逛,径直回丁家。 第16章 眼花 路上南珊早就叮嘱表姐今日之事不用告诉长辈,丁凤灵是要议亲的姑娘,自然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捏着表妹的胖脸儿,满口答应,吃过午饭,小憩一会儿,一家四口又赶回侯府。 一下马车,琅儿欢呼一声,便带着从外祖母家拿来的肉干儿去找南珞玩,南珊摇摇头,包好一份,去送给钟蔻珠。 行至园子里,正与南瑭撞个对面,她不欲与其纠缠,拐个弯儿想绕路走。 南瑭却不放过她,眼尖地看见她手中的东西,“三胖儿,听说你也要进宫选秀,啧…你平日 里不照镜子的吗?就你这样,是去给我们侯府丢脸的吧,到时候贵人们见到你将隔夜饭都吐出来。” 南珊将纸包托在手上,对他翻个白眼儿,“瑭哥儿说得对,谁不知道我们二房穷,我的屋子里确实连面镜子都没有,自然也就从来没有照过镜子,我可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啊。” 半大的少年被她的厚脸皮惊得一呆,又听见她说,“瑭哥儿,三姐我也听说你在学堂中连个七言都做不出来,走出去怕也是要丢大哥哥他们的脸,那为何你还死皮赖脸地去上学,迟早要将夫子气死。” 少年被人戳中痛处,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一把将南珊手中的纸包打在地上,肉干撒了一地,“哟,还是肉干,三胖儿你长个猪样,还成天吃个不停。” 南珊深吸几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动怒,对方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但是看着地上深红诱人的肉干,这些都是外祖母亲手做的,她将地上的肉一片一片地捡起,然后慢慢地卷起袖子。 “你干嘛啊?” 南瑭见她变了脸色,转身想跑,南珊一把将他拉过来,往偏僻的花丛中拖,他大声地叫着,猛然胖胖的手将他口鼻捂得严实,只能“呜呜”出声。 她将少年往地上一摔,脸然后一屁股骑在他的腰上,将沾着泥土的肉干往他的口中塞,直塞得南瑭噎得翻白眼儿。 “好吃吗?瑭哥儿,你这模样,满口喷粪,哪像个世家的公子,啧!跟猪也没什么分别,甚至还不如猪。” 南瑭被口中的肉干堵得半个字也说不出,要不是有泥土渣子,这肉干倒是十分的美味。 她肥大臀部扭了扭,双手叉在腰上,“我告诉你,之前不与你计较,不是因着怕你,而是我做为姐姐,懒得搭理你罢了,再有下次,听见你叫我三胖儿,那可就是吃肉干这么好的事,姐姐我请你吃土。” 南珊说得霸气,凤眼中全是凌厉之色,圆滚滚的脸上满是张扬,南瑭看得有些发呆,谁说三胖儿丑的。 呸! 他眼花不成,分明还是个丑姑娘。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少年,“瑭哥儿,你不会跑到父母跟前告状哭鼻子吧,哼,那可是三岁小孩才干的事!” 说完,她拍下手中的泥,昂着头往回走。 南瑭躺在地上半天也不起来,他才不做小孩子的那套,告状什么的不是他南二公子的作为,三…姐姐太小看他。 南珊走着,头皮发起麻来,这种只有见到祖父才有的感觉,她一点也不陌生,果然,不远处的阴影处,正是风华绝代的德勇侯。 她硬着头皮上前见礼,南崇礼对她招下手,然后转身往隐蔽处走去,南珊错愕半晌,什么意思?祖父让她跟上吗? 试探着走几步,见前面肃直的身影没有回头,她吐口气,猜对了。 只是祖父找她有什么事呢? 等到无人处,南崇起漠然回过头,看着她有些零乱的衣裙,垂下眼皮,南珊局促地用胖手随便整一下。 “女子虽以贞贤为主,可若遇险,不愿伤及他人性命逃生,就击打章门穴,膻中穴,气海穴,使对方无力还手,得以逃脱,若性命攸关,则不用留情,直接拼力痛击百会穴,命门穴及肾俞穴。” 南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男子平淡的语调中带着浓浓的杀气,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祖父这是在教她防身之术。 “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祖父。” “好,下去吧,不要与他人提及。” 她慎重地点头,南崇起看着她白嫩的脸,眼中的复杂之色更甚,终是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去。 他高瘦的身形在树木的光影中远去,广袖垂下,被风鼓起,明明是进入夏季的气候,却让人觉得如在冬季,孤冷寂寥。 南珊满腹疑惑地回去,丁氏见女儿这么快回来,发也乱了,衣服也脏了,忙拉着问,南珊不以为意地回着,“娘,我走路不小心,在花园中滑一跤,肉干都撒进泥里。” “让娘看看,可有哪磕着碰着?” “没呢,娘,我再包一份给表姐送去。” “行,等下你走路看着点。” “嗯。” 南珊手脚麻利地又包一份,故意绕了一条道去钟蔻珠的院子,听见里面的读书声,她也不进去,直接将东西交给守门的婆子。 那婆子将肉干交给南氏,南氏撇下嘴,二房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巴巴地送几块肉干是怎么回事,将纸包打开,诱人的肉香扑满鼻,捏起一片放在口中,味儿还不错。 丁氏的娘家是屠夫,惯会弄这些个粗鄙之物。 她听着里屋里女儿的声音,眼中全是骄傲的神情,她的珠儿要长相有长相,说才学也过得去,将来定要仔细寻摸一个好人家。 此次府中的四个姑娘都要进宫参选,她可是磨得大哥许诺要给珠儿找个好人家,她美美地想着,京中都有哪家的公子能配上她的珠儿。 珠儿什么都好,就是和二房走得进,她是说也说了,骂也骂了,全不管用,索性由着女儿去。 正想着,魏氏派人送来四匹料子,都是京中如今最兴的软烟罗,绡绫纱,一匹淡绿,一匹嫩黄,还有银红,桃红各一匹。 来人将魏氏的意思传达,大意是府中的姑娘不久以后都要进宫,特从公中拔出银两让大家置办几身衣裳,钟蔻珠也算一份。 南氏听后大喜,忙让人搬进来,爱不释手地摸着细滑的料子,琢磨拿出两匹裁了做衣裳,另两匹留着给珠儿当嫁妆。 西跨院中的丁氏也收到同样的四匹料子,她心中暗暗吃惊魏氏的大方,看来大嫂很重视这次的选秀。 南珊则不这么想,魏氏那人,标准的无利不起早,她下血本的事情,绝对是于她自己得利的,看看这几匹料子的颜色,绿黄,银红桃红,怎么不见最显肤色的粉白,烟蓝和浅紫。 若她所料不差,到时候南瑾身上必然不会出现这几种颜色的衣服,应该会是粉白和烟蓝。 丁氏喜滋滋地将几匹料子收好,眼神儿瞄着女儿,“你大伯娘这次还算大方,这几匹料子,娘给你裁几身衣裳。” 南珊没有接丁氏的话,反问道,“娘,大伯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正收着东西的手一顿,丁氏明显一愣,对哦,魏氏平日里最为精打细算,突然送四匹料子,太过不寻常,可女儿这么问是知道原因吗? “珊姐儿说说,你大伯娘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么做有什么用意?” 南珊憨甜一笑,“娘,你坏,大伯娘是什么样的人,我做侄女的可不能说,不过若我所料不差,大姐姐肯定是不会穿这些颜色的衣服。” 丁氏听她说完,一拍大腿,“对,瑾姐儿平日里从未穿过这些颜色的衣裙,去宫中自然也不会穿,我就说嘛,她怎么这么好心,原来是想让你们当绿叶,去陪衬她女儿。” 到时候魏氏一句,瑾姐儿另外的衣裳是她自己用私房银子置办的,旁人半点错也挑不出来。 好你个魏氏! “娘,陪衬就陪衬,反正我就是去走过场的。” 丁氏想了想,这事确实不占理,说起来,人家好心好意地送来料子,你却嫌弃颜色不好看,说到哪里去都说不通。 反正珊儿也只是去宫中走一趟,倒也无防。 见女儿无聊地托着腮,圆圆的脸蛋儿吹弹可破,重下巴的肉被胖胖的手挤得变形,丁氏突然道,“珊儿,这眼看就要选秀,你是不是要收下腰身。” 啊? 神游太虚的南珊被她娘的话给惊道,收下腰身?这是要她减肥。 丁氏却是下了决心般,“我将衣服做小一寸,最近你饭食减半。” 南珊哀怨地看着她,“娘。” “撒娇也不行,必须要有个样子,从今日起,晚膳这顿开始。” 第17章 又见 南珊本以为娘只是说说而已,可晚膳时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半碗饭和两碟子素菜,她不满是嘟起小嘴儿,筷子随意拔弄两下,半点肉星都不见。 更过份的是,她娘怕她触景伤心,将饭菜直接端进闺房中,算是隔离,就不与他们一同进食,免得她触景伤情。 她哀怨地看着面前的小半碗饭,说好的减半呢? 这哪里是减半。 平日里,她都要两碗饭加肉菜,如今小半碗饭加两碟素菜,如何吃得饱?再说素菜没油水饿起来也快,半夜不得挠破床单。 果然她所料未差,半夜肚子饿得醒过来,腹内跟打鼓似的,胃中直冒酸水儿,正饥肠辘辘时,窗外传来小声的叫唤,“珊姐儿,开下窗,我是爹。” 南珊心中大喜,连忙爬下塌,许是饿得头晕眼花,差点跌一跤,打开窗户,胖墩墩的南二父手里拿个纸包,她立马闻到里面的肉香味儿。 够着手就要接过来,突然丁氏提着灯笼飞奔过来,一边跑一边叫,“南宏俊,你敢!” 南二爷的手立马缩回去,南珊看着那包肉心疼得直想掉泪,她的肉啊。 他转头讨好地看着气呼呼的妻子,“夫人,这么晚怎么还没有睡啊?” 丁氏显是出门急,只披件衣裳,闻言冷哼,“二爷不也是睡不着吗,怎么你们父女俩这么晚还有什么话要讲?” “没,没的,我这就回去睡。” “站住。”丁氏大喝,“手里是什么?” 南二爷“嘿嘿”地笑着,“夫人,为夫半夜醒来,腹内饥饿,弄些吃的。”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现在吃吧。” 现在吃?不要啊!他晚上可是吃得很饱,现在还堵着嗓子眼。 丁氏眼一瞪,“还不快吃,吃完好睡觉,珊儿也没睡着,正好看着你爹吃完,咱们都回去安寝。” 南珊幽怨地看着自己的娘,再看着她爹一口一口地吃着肉,肉香儿往鼻子里冲,腹内越发叫得欢。 南二爷硬撑着吃完,只感觉那肉都快顶到喉咙,托着肚子,慢慢地踱着步子往回走,边走还回头看着一脸伤心的女儿,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丁氏好笑地看着他们父女俩,演得哪一出戏,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接着又狠狠剐一眼丈夫,再坏她的好事,看她怎么收抬他。 接收到妻子的眼神,南二爷连忙错开女儿的视线,挨着丁氏,一脸的谄媚。 南珊知道今晚彻底没戏,抱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无奈地躺在塌上,强迫自己睡去。 如此几日吃素,她觉得自己头晕眼花得都习以为常,不眼花还不习惯,看着镜子中的脸蛋,好似真的有些瘦了,叹口气,到底没白受罪。 自第一天后,她爹不怕死的还来送过两次吃的,可都被丁氏逮住,让他自己吃完,三次后,南二爷拍着女儿的头,长叹一口气。 “珊儿,不是爹不帮你啊,实在是爹再也吃不下。” 南珊欲哭无泪,失去一个盟友,只能在丁氏的威压下咬着牙齿饿肚子。 又一次在深夜中饿醒,她习惯地按着肚子,忽然一股浓郁的肉香飘来,她吸下鼻子,暗道,她爹不怕死的又来。 翻身下塌,正要打开窗户,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却瞄见桌上放着一个纸包。 肉香味正是从那里发出的。 不由得大喜过望,她爹到底学聪明了,知道偷偷将东西放下,这样不会惊动任何人。 纸包里,是一只烤得正合适的鸡,鸡肉外焦里嫩,一口咬下去,满齿生香,她舒服地喟叹出声,还是吃肉的感觉好。 黑暗中,一双幽深的眼静静地看着她,习武之人夜视力如白昼,见那圆胖的女子姿态不雅地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吃着肉。 桃色的肚兜儿紧紧地裹着硕大的两团,颤甸甸的,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下面露出嫩生生的肚皮,如白藕般的手臂晾在外面,下面一条白色的亵裤。 男子别过眼,垂下眼皮。 南珊心满意足地吃完,吮下指头,正要上塌,一转头,暗影中,一个男子慢慢显出来,他的手指一弹,桌上的油灯便亮起来。 灯光下,出尘绝艳的脸显出来。 “狐…林公子。” 她欢叫一声,怪不得今日的鸡肉特别好吃,原来又是在梦中,这个林公子,肯定是狐仙变的。 以前的鬼怪故事里,狐仙会感恩图报,来报答凡人的恩情,送鸡之类的,她仔细地思索着,自己小时候是不是求过什么小狐狸之类的。 男子清越的声音响起,“听说你要进宫选秀。” “对啊,”南珊收回发散的思绪,重重点下头,“所以我娘才让我节食,到时候穿衣好看,至少不丢人就行,不过以我的长相,进宫也是去凑个热闹。” 说到穿衣二字,南珊后知后觉得发现自己的衣着不妥,这露着胳膊肚皮的,可是有伤风化,转念一想,不过是梦中,又有何防。 男子定定地看着她,如海般的眸中让人看不出情绪,他缓缓地走出来,暗黑的长袍,玉白的皮肤,在灯光下越发的唇红齿白,美绝人寰。 她咽下口水,喃喃出声,“林公子,若你身为女子,该有多美啊。” 狐仙般的公子面上一沉,欺身上前,如玉的脸放大在她的面前,近到她都能看见那幽黑眼眸中自己的倒影。 似是忘记呼吸般,她呆愣如傻子。 胸前雄伟的两团子横在两人之间,正好顶在男子的精瘦的上身,桃红暗黑,如此相配,她不由得红了脸,心跳如擂鼓。 不过一瞬,男子快速地移到一边,速度快得让她只觉得眼前一花,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屋内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不死心地前后查看,边屏风后面也不放过,半个人影都没有,连窗户都关得好好的,她转头朝桌子上看去,刚才吃过的骨头连同油纸都不见踪影,心道果然又是狐仙入梦。 木然地吹灯上塌,盯着帐顶,然后闭上眼睛,倒是很快入睡。 一夜好眠,她对着屋子摇头失笑,自己这做梦的境界越发的高超,越发的荒诞,简直逼真得如书上的仙狐故事。 万福掀帘进来,手里捧着摞叠好的衣服,满脸的笑意,“三小姐,你起身了?二夫人做好两身衣裳,让三小姐试下合不合身。” 听她这么一说,南珊也提起兴致,她减肥这些天,还没试成效呢。 桃红的衣裙上身,万福疑惑地盯着她的肚子,明明记得之前小了一圈,怎么才一个晚上似乎又大些。 南珊也疑惑一下,然后尴尬地笑笑,吸口气,憋着肚子,衣服腰身刚刚好,她照着镜子,左右环顾,真不错,终于可以看见腰,虽然粗了些,可总比没有好吧。 万福高兴地赞道,“三小姐清瘦不少,本就肤白,桃色一衬,连胭脂都不用抹,雪里映红,美不胜收。” 南珊得意地挑下眉,她的肤色是出名的好,皮肤也是特别的滑,自己都爱不释手。 丁氏也看了也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我们珊儿终于是有个美人样了。” 什么叫美人样? 南二爷翻下白眼,他的女儿本就是美人。 “这饭食再减,如此下去,等选秀之时,珊儿身段更显。” 南珊面上的笑容凝固住,还要再减少,已经够少,再少连老鼠都要饿死,南二爷见女儿呆傻的样子,斜睨一眼妻子,不厚道地笑出声。 早知道就不过来显摆,南珊忿忿地想着,提着裙摆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屋里。 丁氏是铁了心,将两碟素菜减成一碟子,如此又过半个月,把南珊馋得看见圆滚滚的琅儿都眼冒绿光,恨不得上前咬上一口,从那晚过后,报恩的狐仙公子再也没有出现过。 等到天气转凉,选秀日子临近的时候,南珊看着镜子里下巴缩回去的自己,凤眼更显,肤色润泽,脸蛋儿微圆,腰也能束起,倒是能不违心地赞自己一句,好一个丰腴美人。 第18章 进宫 府中近一个多月因着选秀一事,忙得不可开交,久未露面的南崇起将几房人聚拢在一起,包括她们这些孙女。 他平静地坐在上座,看着底下的三个儿子,南宏俊如往常一般的傻笑,南世子表情严肃,就连南三爷都站得笔直。 更别说他们这些孙子孙女,瑭哥儿都不敢乱动一下,南珊见弟弟琅儿有模有样的站着,心下欣慰。 南珊偷瞄前面男丁的同时,瑭哥儿也在偷瞄她,自那一次在园子里被她收拾后,他越想越觉得丢脸,已有好一段日子没去找她的麻烦。 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三…姐姐清秀不少,看起来竟分外的美丽。 想着,他打一个恶寒,他的脑子越发乱了。怎么老觉得三胖儿好看呢? 接收到他的眼神,南珊狠狠地瞪回去,做个小拳头的手势,吓得南瑭赶紧转过头,小身板儿挺得笔直。 南府的几房媳妇站在一起,上座的南崇起眼角一扫魏氏,魏氏立马站起来,“父亲,此次宫中大选,咱们府中的四位姑娘都已将名字报上去。” “都报上去了?”南崇起凤眼眯起,冷眼看着她,“蒋家的亲事,谁嫁过去?” 魏氏擦下汗,“儿媳想着,咱们府里的姑娘都是好的,以蒋家如今的身份,谁嫁过去都是委曲,不如让姑娘们拼一拼,到时候没选上的再议不迟。” 南珊佩服魏氏的厚脸皮,这是欺负别人势微踩一脚啊。 等皇家选剩下,你蒋家就娶了吧,想娶她的掌中明珠,做梦! 她偷偷地去瞄祖父的脸色,自从那日短暂交谈后,南珊对于这个高岭之花的祖父越发的好奇,私心里,她不愿意祖父是个无情之人。 从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祖父低垂着眉眼,嘴角泛地冷笑,将手中的杯子重重放在桌上,什么话也没有说。 魏氏长舒一口气,看公爹的态度,应该是默认。 反正以瑾儿的才貌,是绝对不会落选的,二房的人以为将珊姐儿的名字报上去就能躲开这门亲事,哼!痴心妄想。 南宏俊见父亲没有说话,心下一沉,袖子下的肥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他的珊姐儿,拼了撕破脸,他也不会让她嫁进蒋家。 厅堂内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半晌,南崇起才抬起眼,将堂下的众人一一用冷眼扫过,站起身来,双手笼在袖中,踱出门去。 他一走,所有人都松口气,便是高冷的南瑾,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的脸上泛着奇异的光彩,心里暗思,这个祖父,听说当年是帝京第一美男,年轻时不知是何等的风华,可惜她穿越的时机不对。 ———— 很快,进宫的日子就来临,府中的四姐妹齐齐整装待发,乘两辆马车前往皇宫的正央门,南珊自然是与南瑛同一辆车子,南瑾与南琬共一辆。 南琬穿的是最衬她肤色气质的鹅黄长裙,在南珊的意料之中,南瑾穿的果然是一身粉白的千层百褶裙,裙袂上用银丝线绣着的蝶儿,随着走动似在裙间飞舞一般。 丁氏与女儿交换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扶着女儿登上后面的马车,马车内,南瑛早已坐好。 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番的,俏丽脸蛋来衬着水绿的纱裙,弱不禁风的身段别有一股韵味,她看着银红八幅裙的南珊,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三妹妹,怕吗?” 南珊从一大早起便开始梳妆折腾,眼下只觉得腹内饥饿,她无力地摇下头,“我倒没什么怕的,反正也进不了复选。” “三妹妹,话可不能这么说,万一能入贵人的眼,这可是谁也说不准的。” “那借二姐姐吉言,三妹我也祝二姐姐能心想事成。” 南瑛先是一愣,接着便微微一笑,这个三妹妹,谁说鲁钝来着,分明长着灵窍的心肝,姨娘说得没错,三妹妹确实心眼多。 接着两人一路无话,行至宫门不远处,一溜的马车排成长龙,因着只有四品官员家的女子,倒也没有想像那么多的人。 几人下了马车,往前走去,花枝招展的各色美人儿都聚集在宫门外,等候宫门大开的时辰。 人群中传来一句微不可闻的讥笑声,“怎么什么样的人都混进来?” 南瑾走在姐妹四人的最前面,听到讥笑,朝那说话的人看一眼,那人立马换个笑,“原来是南大小姐。” “程大小姐,近日可好?” 讥笑的女子姓程,是程太傅的嫡长女,柳条似的身姿,捂着嘴儿的样子娇不胜风,“托南大小姐的福,一切都好,不知后面的这位是?” 她的眼神轻挑着望着南珊,南瑾冷淡地回着,“是我二叔家的三妹妹。” 程小姐笑得摇起来,“原来是南家三小姐,久仰大名。” 跟着也有一些其它的女子笑起来,南珊木着脸,久仰什么大名,难道她的胖已在京中广为流传? 南瑾并不再理会她,朝那贵女聚集之处走去,隐约可能见被众贵女围在中间的是一位淡蓝衣裙的少女。 “是孟郡主。” 南琬惊呼出声,一脸喜色地跟在南瑾后面,少女也看见她们,笑着打招呼,“瑾姐儿,来这边。” “见过郡主。” “你呀,就是这么多礼。” 孟郡主拉着南瑾的手,含笑的眉眼弯弯,出水芙蓉般的脸上全是温婉,她是孟国公的嫡长女,闺名宝昙,护国夫人的侄孙女,除公主外,京中最尊贵的女子。 南瑾站在她的身边,如亲姐妹般挽着手,两人美得各有千秋,一个冷艳一个柔美,煞是养眼,周围是其它的贵女们,对她们是极尽奉承之词,南珊被排挤在人群之外,远远地看着,却觉得莫名地违和。 孟郡主与皇家的关系紧密,加上姑姑是皇后,她是四皇子妃的不二人选,那南瑾应该也是冲着这个位置去的,这样的两个人,还是闺中好友,若说没有间隙,她是不相信的。 可两人面上半分都没有显出来,南瑾冷若冰霜的样子不好说,孟宝昙却不是个简单的,那脸上一直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眼里暖暖地看着别人,是谁也不会怀疑其中的真诚。 此女若不是真的单纯温柔,便是城府深沉之人。 很快宫门大开,执礼的太监和嬷嬷们出来,人群瞬时安静下来,太监们将她们按府中的品级排着队,孟宝昙自然是排在第一位,德勇侯府论品阶是正一品,也排在队伍的靠前。 入宫前,所有的女子都要步行入内,丫环们一个也不能带,南珊排在南瑛的后面,她抬头往前面看去,还好排在她们前面的才几十个人,她松口气,队伍前面有个高瘦的女子回头看一眼,与她的眼神碰个正着。 那高瘦的女子五官倒还尚可,只是皮肤实在是黑,南珊的圆胖的脸现出呆滞的模样,黑瘦少女冲她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森森地泛着白光。 南珊立马低下头去,心中猜测着这黑瘦少女是谁,排在她们的前面,怕是出身不低。 等她们依次进入宫门后,鎏金勾边朱红漆底的宫门便关上,皇宫内庄重的气息扑面而来,四周高墙将宫内与宫外阻绝开来,凭添几分阴冷,南珊低着头,学着其它人的模样,不敢再多看一眼。 太监们引领她们来到验身所,被点到名的女子进入前面的房子里,接受老嬷嬷们的身体检查,轮到南珊时,明显感到嬷嬷们一愣。 “除衣。” 南珊依言将外衣脱下,见无人阻止,又将内衬除掉,身上只剩肚兜儿和衬裤,屋内静得让人发毛,咬咬牙,将余下都脱掉。 一只手从她的脸摸到脚,她强忍着护住胸的冲动,努力让自己保持不动,那老嬷嬷的手在她的大胸上捏了好几把,差点叫人爆粗口。 又让她躺在塌上,支开双腿,仔细查看,南珊心中直骂娘,这坑爹的君主社会,该死的选秀。 终于摸够了,老嬷嬷朝登记造册的嬷嬷一点头,造册的嬷嬷正要在南珊的名字后面划勾,旁边另一个嬷嬷出声,“此女身形太过肥硕,是否会有不妥?” 登记的嬷嬷平板的语调响起,“圣上有谕,凡身无缺陷,体无异味皆可。” 验身的老嬷嬷示意南珊穿衣,心道前面那个黑得似炭的都过关,这个虽然胖,可皮子真滑,摸起来如凝乳,还有胸前,又大又软,说不定那位三皇子好这口。 谁人不知三皇子性子怪僻,皇后送去多少的美人儿都扔出来,难保不准是眼神儿不好,专门喜欢奇形怪状的。 可不是她一人这样想,金銮殿的圣上怕也是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会有那样的口谕,只看门第,不看长相,万一三皇子眼光与众不同,偏好丑女也说不准。 南珊将衣服穿好,深吐一口气,由旁边的嬷嬷领着从另一扇门进入秀女们住的含苞苑,等她进入房间,见里面已经入往一位女子,正是此前所见的黑瘦姑娘。 第19章 天圆地黑 黑瘦姑娘斜靠在塌上,双脚叠翘在一起,朝她一笑,爽朗地开口,“我叫姜妙音,姜次辅的女儿,请问你叫什么?” 原来是姜次辅的女儿,怪不得排在她们的前面,南珊也冲她笑,“见过姜小姐,我叫南珊,是德勇侯府二房的女儿。” 姜妙音双眼一亮,“看你前面站着南大小姐,一早猜到是你。” 南瑾是京中第一才女,辩识度自然是高的,南珊笑笑,见床塌整齐,一应用俱皆有,不一会儿,宫女们送来派发下来的衣裙。 南珊拿起来,见衣服似是有些小,甜笑着问送衣的宫女,“这位姐姐,可否替我找一套最大的。” 那宫女捂嘴一笑,“回南三小姐,奴婢叫芳菲,是分到这院子里的使唤宫女,这套衣裙已是最大的,奴婢专门挑选的。” “哦。” 正要比试衣裙的姜妙音“扑嗤”一笑,南珊闹个大红脸,躲在屏风后面换上衣裳,想来那宫女并未撒谎,衣服腰上倒还算合适,只不过胸襟处窄了些,将前面裹得紧紧的,甚是引人遐想。 姜妙音见她出来,眼中如白炽般灼热,伸手就要来抓,“哇,果然胖人还是有好处的。” 南珊躲开,然后佯作生气地去挠她,两人扭成一团,外面传来一声讥笑。 “天圆地黑,一个胖一个黑,同样的丑,你们倒是一对儿。” 又是那位程小姐,南珊与姜妙音对视一眼,放开彼此,姜妙音可不是南珊面人儿似的脾气,她可是医圣的徒弟。 平日里跟着师父上山采药,下山行医,又做男子装扮,自然不在乎样貌,加上日晒风吹,皮肤黑又粗,得知要选秀,她爹一纸书信将她召回,时间太紧,自然来不及将肤色养白。 她娘刚一见,差点没晕过去,全家人想着反正也不在乎当不当什么皇子妃的,黑丑就黑丑,应个卯就行。 “原来是程小姐,怎么我竟不知贵人们挑秀女,你一个太傅的女儿居然敢抢在圣人面前先评选,是何道理?” 程小姐面上一白,却依然高昂着头,看着眼前的女子,黑黑的皮肤,京中哪户人家的小姐会养成这个样子,怕是从京外赶来的官家女子。 “不通教化,果然伶牙俐齿,不知你是谁家的小姐?” 姜妙音双后抱胸,痞笑一声,“哈,程小姐眼神儿真不好使,小时候被我揍得哭爹喊娘的事忘记了?” 那程小姐立马瞪大双眼,指着她,“你…姜妙音。” “认出来了,还不快滚!” “哼!” 程小姐气呼呼地走了,这个姜妙音简直是她幼年时的噩梦,与一般的官家小姐不一样,姜妙音从小就粗野,爬树翻墙,什么都敢干。 可父亲还总夸野丫头聪明,她气不过,与姜妙音因为一件小事争吵起来,论嘴皮子,对方自然不是她的对手,骂不过就动手,将她狠狠打一顿。 更生气的是,她哭着跑回家后,父亲非但没有替她出头,还怪她小家子气,不识大体,两人的梁子就此结下,从那时起,互不理睬。 后来听说姜妙音被姜大人送走,她开心了许久,随着年岁增长,都快忘记有这么个人,哪知竟在宫中相遇。 看她那张黑得跟炭似的脸,还好意思来选秀,来丢人现眼还差不多,程小姐心里快意着,恨恨地回自己的院子。 南珊扫一眼一脸张扬的姜妙音,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小兽,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真让人羡慕,这姑娘的性子,她喜欢。 前世里她就是沉默少言,有些内向的性子,别人提起她,大多都会说一句,郑家的那个女儿长得还不错,就是太呆板了,整个人木木的。 她的朋友很少,少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等恨嫁时,相亲的男人们刚开始还有兴趣,相处一段时日后,终于受不了她的不解风情,分手时只一句性格不合。 确实,对于那些男人,她半点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木讷着,说得好听是保守,不开放,难听些就是死板。 她曾听过有人在后面叫她石美人,也只能苦笑。 今生,在府中和钟蔻珠倒是相处得还行,现下,这位姜小姐爱憎分明的性子让她心生好感。 姜妙音也回头对她抱以一笑,这德勇侯的三姑娘,倒是出奇的对她胃口,不枉她给分配院子的嬷嬷塞的那张银票。 要不然以南珊一个侯府的庶子之女,哪有资格和她这个次辅家的嫡长女分在同一间屋子里。 分配院子的嬷嬷与给她们验身的嬷嬷是好友,刚才在好友杜嬷嬷口中得知有一位胖小姐,皮子滑腻,胸儿大,特意多看了南珊两眼。 见普通的秀女穿在这位德勇侯的三小姐身上,竟是将胸前勒得鼓鼓的,心道真是一对好利器,说不定就入了贵人眼。 连次辅家的小姐都对她另眼相看,这南三小姐便是入不了贵人眼,以后说不准也是京中一等的贵夫人。 她们这些从宫女熬出来的老嬷嬷们,各个心中都有小九九,轻易不会开罪任何一位可能得脸的女子。 且此次选秀不同以往,以往民间女子颇多,低品级官家的女儿也多,便是得罪就得罪了,那些个无权无势的女子,想出人头地何等艰难,少不得还要巴结她们这些宫人。 可眼下的全都是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女儿,随便拎个庶女出来,以后也都不会嫁得太差,她们自是更加小心,走哪儿都陪着笑脸。 她随便说几句场面话,然后特意叮嘱各位秀女们呆在自己的屋子,不要随意乱走动。 分派到她们院子里侍候的宫女除了拿衣服的那位,还有另一表情刻薄的容长脸儿宫女,名叫芳草。 南珊懒得理她眼中的鄙夷,不过是相处十来日,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历来选秀多龌龊,不乱跑,不多舌,才能不惹祸上身。 她们全都是官家女子,少了往年那一遍又一遍的复选,只要过了进宫身体的初选,便可直接进入大殿中复选。 但在复选之前,大家要在含苞苑中住上几日,好让贵人们摸清性情,所以这些派来服侍的宫女和嬷嬷们都有可能是贵人们的眼线。 甚至皇子们也可能会派人过来打探,或是亲自来偷看,这些都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 一夜相安无事,卯时起,众秀女们便起床梳洗更衣,穿上自己的衣裳,分配的秀女服是殿选时统一穿的。 等南珊百般不情愿地起身后,来到园子里,看到的就是各色衣裙,如彩蝶般翩跹的女子们, 或赏花,或几人聚在一处吟诗,让人眼花缭乱。 后面的姜妙音勾起嘴角,嘲弄地看着那些个故作姿态的少女,对着南珊挤下眼,“南三小姐有什么才艺?” 南珊木呆呆地转身,“吃算吗?” “哈哈,”姜妙音大笑起来,黑黑的脸上五官生动,“算,民间不是有俗语,能吃是福。” 人群中的南瑛看到南珊,走了过来,差点让南珊认不出来,不是说打扮得太过不认识,而是整个人的气质,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以往总是低着头唯唯诺诺,看着胆小言轻的二姐姐,如换个人般,落落大方地与其它秀女谈笑着,双手再也不是局促地绞着,而是自然地捏着帕子,间或是捂着嘴儿。 南珊心道,宅门女子果然都是演技派,这个二姐姐以往的懦弱都是装的。 “三妹妹,你分到和谁一屋?我昨日里还一直打听来着。” 南瑛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她身后的姜妙音,姜妙音双手环胸,直直地回视着。 南珊正欲张口,却见南瑛已经越过她,笑着跟姜妙音打招呼,“与我三妹妹同屋的人想必就是这位姑娘吧,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小姐?” 姜妙音不喜道,“我是姜次辅府上的。” 笑容似是在南瑛的脸上一僵,看不出来黑丑的姑娘居然是次辅家的女儿,她昨晚已经摸清进宫的秀女身份,尤其是品阶高的那些人家,听说姜次辅的嫡长女也来了,难道就是这位? 三妹妹的运道真好,哪里像她,同屋的是个四品官员家的庶女,这样的女子交好起来,往后的用处也不大,不过聊胜于无。 “原来是姜小姐,我三妹妹还承蒙您多照顾。” 许是南瑛年纪还是太小,不懂得如何不动声色地攀交权贵,姜妙音眼里的嘲讽毫不掩饰,拉着南珊就走,不欲与这人再多纠缠,南珊只得远远丢下一句,“二姐姐,有空我去找你。” 南瑛低下头,很快平复脸色,转过身去又和其它的女子谈笑起来。 第20章 假胖 午膳时分,众秀女们都要在珍馐阁中用膳,连高冷的南瑾与尊贵的孟宝昙也不例外,大家跟着宫人的带领,依次坐好。 分派上各位秀女面前的膳食都是一样的,一荤二素,一小碗米饭。 进食时,里面鸦雀无声,连咀嚼的声音都微不可微,南珊看着东面黑底红花绿叶的整面隔墙,墙壁似琉璃般反光,她心中一动,偷瞄下南瑾,见对方似乎也看出玄机,举止越发的优雅。 这墙会不会类似现代的玻璃,里面的人能看见外面,外面的人看着只有黑乎乎的一片。 她所料不差,墙的那面,正坐着当今的帝后,左右两边是贤妃和护国夫人,后面站着大皇子和四皇子。 阁内所有秀女的仪态尽收眼里。 很快便有秀女用毕,南珊看着她面前的饭食,就像没打动过的样子,再看其它的秀女,也有几个搁下筷子。 还在用的,也只是优雅地用银筷数着饭粒入口,她看下自己面前快要精光的碗盘,呆愣一下,接着埋头扫荡。 有人朝她投来鄙夷的眼神,这德勇侯府的三小姐,莫不成是饿死鬼投胎不成? “这位姐姐,能否再给我备一份饭食,我一份吃不饱。” 南珊听出姜妙音的声音,那随侍的宫女虽惊讶,却也不会真让这些秀女挨饿,上面也没说不让她们吃饱,她默默地下去。 “我也要一份。” 宫女的眼睛瞪得老大,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从未听说过秀女不够吃的,看看其它人面前的饭菜,都跟没有动过筷子一般。 姜妙音朝南珊一笑,两人交汇一个眼神,那宫女没说什么,径直下去准备,所有的秀女都看着她们两人。 于是在所人的注目礼中,两人又干完一份饭菜。 墙后面帝后表情微妙起来,京中居然还有如此能吃的闺秀,那个胖的还好说,另一个黑瘦的也那么能吃,真让人吃惊。 后面的大皇子和四皇子眼中则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又丑又能吃,这样的人是怎么过的初选? 大皇子长得偏阴柔,相貌似其母贤妃娘娘,他倒是无所谓,反正自己去年已成亲,此次不过是选两个侧妃,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侧妃说得难听些,不过都是妾室,这两个女子怎么也不可能会是他的侧妃。 四皇子长得俊朗似陛下,对于其它的女子他也没什么想法,自己的正妃人选,不出意外,就是表妹宝昙,采选不过是走个行势,至于侧妃,听母后的意思要等表妹产下嫡子,再纳进府,眼下倒也不急。 他的眼光搜寻着,厅中那么多的贵女,一眼就能将表妹认出来,她长得容貌最为出色,加上温婉大方,让人见之心生好感。 可却不是他心仪之人,站在表妹身边的女子,冷清艳丽,淡如兰草,自小便才名远播,号称诗词双绝,他的眼光变得灼热起来,这样的女子,让人如何不爱。 他袖子里的拳头握起,为了她,到指婚时必与母后据理力争,迎她入府。 大皇子也看着南瑾,才貌双全的女子历来受男人的追捧,他的眼中流出占有的神情,朝自己的母亲贤妃使个眼色,贤妃顺着儿子的视线看去,然后垂下眼睑。 他微微一笑,母妃默许,那德勇侯府的才女将会进他的府邸,至于那黑胖的两个女子,据母妃私下透露,怕是给三皇弟准备的,三皇弟不近女色,府中全是男子,京中已隐有其好龙阳的传闻,父皇是死马当活马医。 万一三皇弟眼光独到,偏爱奇形怪状的姑娘,那还在埋头苦吃的两个粗鄙女子,说不准还真能入他的眼。 大皇子的嘴角微微地翘起,就凭这点,三皇弟就不可能是储君之选。 他的对手从来只有四皇弟,四皇弟的正妃应该是他自己的表妹,孟家雄踞朝野,想从他手中取胜,并非易事。 可皇权之下,向来都是你死我活,腥风血雨,不拼力一搏,谁也不知最后鹿死谁手,江山在握。 护国夫人的眉皱起来,那两女子也太不像话,生生用了两份饭食,如此粗俗,怎么能过初选,她朝皇后递个询问的眼神。 皇后与护国夫人长得有三分相似,看起来都是面凌历的女子,她朝自己的姑母看一下,端着杯子的右手上的大拇指抬起,微不可见地指下正一脸严肃的陛下。 护国夫人马上心领神会,原来是万岁爷的吩咐。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那黑丑的两个姑娘,视线落在南瑾和自己侄女宝昙的身上,皇后的意思她知道,是想让宝昙当四皇子妃。 但南瑾才华横溢,脑中有乾坤,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儿,这样的女子不能入三皇子府,也万不能让她进大皇子的后院。 她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饭厅中的秀女们对于上位者之间的机锋一无所觉,用完膳食的她们优雅地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自然是姜妙音和南珊。 南珊不以为意是迎着南瑾投射过来的警告眼神,低下头去,南瑾走到她的面前,语气冷淡,“三妹妹,出门不比在家,凡事以咱们侯府的脸面为主,万事都要稍加克制,莫让府中人以你为耻。” “是,珊儿谨记大姐姐教诲。” 跟在南瑾后面的南琬鄙视的神色看着她,满脸的怒其不争,另一边南瑛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与身边的贵女低声交谈着,眼前的三位堂姐妹让南珊心中暗自好笑。 至于嘛,不就是多吃一碗饭的事,吃饱事大,总不能饿着肚子吧。 “真丢脸,饿死鬼投胎!” 发出讥笑的可不是那位程小姐,留给她们一个白眼便紧紧地跟在孟郡主的后面,孟郡主自然是不会理会她这样的无名小辈,脚步连半点停留都没有,程小姐追上去,活像个跟屁虫。 姜妙音眼睛一转,在程小姐错身而过时,手微动了一下,似有什么微不可见的东西飞过去,然后慢悠悠地拉着南珊跟上去。 众秀女行至园子里,突然程小姐似发疯般地扯着自己的衣服,嘴里真呼,“啊,有虫子咬我,好痒啊。” 很快便发散衣乱,状若疯妇,刚才还走在一起的贵女们“呼啦”一下全部散开,只留下她一人在草丛中乱扭。 突然一声大喝,“二位殿下在此,何人在宫中喧哗。” 不远处,正相携走来的一朱一紫的两位男子,正是大皇子凌重书和四皇子凌重焕。 两人都是天之骄子,气度自是非凡,大皇子阴柔中带着儒雅,四皇子更俊朗,所有的贵女们都立刻挺直身姿,垂首弯腰见礼。 在无人看见时,四皇子与南瑾交换一个甜蜜的眼神,却不想被有心的大皇子看见,冷笑一声。 花丛中,程小姐还在乱扭,两位皇子连忙转身离去,嬷嬷们听到动静,赶紧上前将她带下去,同进摇下头,程家小姐如此当众失仪,还被两位皇子亲眼所见,怕是与皇家无缘,肯定要被送出去。 南珊之前就注意到姜妙音的动作,她口瞪目呆地看着眼前的黑瘦女子,见对方眼中璨若星子,满脸的自信张扬,黑粗的肤色不像是天生的,好似阳光曝晒后形成的黑,这种黑将养个几月,若本身是白皮肤,则会恢复过来。 她口中喃喃道,“姜小姐不是真的黑,长得也很美。” 姜妙音狡黠一笑,一把捉住她的手,正要打趣,可手掌下的脉搏让她脸色古怪起来,“南三小姐也不是真的胖,也是个美人。” 胖还有真胖和假胖? 南珊不解地看着她,见她扣住自己脉门的手好似在摸索着,心下一动,莫非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姜妙音又仔细分辨着,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这南三小姐,想是被人下了蛊,此蛊虫名为通灵贪吃蛊,与其它的贪吃蛊不同,除了宿主会贪吃变胖,对本体无丝毫影响,正是她师父早年受人所托养的。 而其它的贪吃蛊如饕餮贪吃蛊,则以吸食宿主的精血为生,使其日益消瘦,最后衰竭而亡。 她垂下眼皮,莫非当年托师父的人,用这蛊种到了南三小姐的体内? 可听师父说过,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南三小姐才十五岁,日子又对不上? 南珊见她凝眉沉思,不禁开口问,“姜小姐,我这身体是否有何不妥之处?” 姜妙音点下头,拉着她往屋子里去,“哐当”一下将门关上。 这南三小姐颇对她的胃口,既然有缘,也罢,她就将这蛊给解了。 第21章 阋墙 南珊还疑惑着,就见姜妙音从身上拿出一个通体莹白的玉瓶,拧开盖子,伸出手掌,便见瓶子里爬出一条同样通体雪白的肥胖虫子。 那虫子身上发出一股幽香,她脑子一激灵,那香味儿诱发出最深层的胃口,她恨不得想一口将它吞入肚中,突然就感觉腹内有什么东西在躁动不安,不自然地张开嘴,喉咙处发痒,一只黑胖的肥虫子探出头在张望。 姜妙音手里的白虫子扭起来,似是遇到什么天敌般,想要往瓶子里爬,黑虫子从南珊的嘴里飞出来,想要扑上去,被姜妙音一下子捏住,从身上掏出另一个玉瓶,将黑虫子放进去,紧紧地盖好塞子。 南珊看着从自己嘴中飞出来的东西,只觉得自己以往的认知天翻地覆,心道自己的肚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大只虫子,不会是传说中的蛊虫吧。 虽然前世从那些个小说中看到过描述蛊虫,她一直以为是人们癔想出来的,就好比武侠小说中的轻功,是夸大其词,根本就不存在的。 没想到,世上真的会有这样恶心的虫子,想想她能穿越异世,连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能发生,那其它的就更没有什么不可能。 那黑色虫子似乎在瓶子里上窜下跳,南珊满脸佩服地看着姜妙音,真不知道这位姜小姐胆子怎么长的,如此恶心的虫子还随身携带,不知她是如何在身上藏下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喃喃地开口问道,“刚才那从我嘴里爬出来的黑虫子是什么?” 姜妙音将两个瓶子收好,斜她一眼,这通灵贪吃蛊体形肥大,看起来最少有十几年,“你应是自小被人下了贪吃蛊,就是刚才那黑胖小虫子,这种虫子是出名的贪吃,所以你才会这么能吃,长成如今的模样。” 贪吃蛊,听起来好像没那么可怕。 南珊木木地站着,见姜妙音似是很宝贝那蛊虫,又听她道,“下盅之人本意并不想伤害你,这蛊虫名叫通灵贪吃蛊,不会损害宿主身体,只是让人多吃变胖,当然它自己也会跟着长大变胖。” 她见南珊还盯着先前的白玉瓶子瞧,好笑道,“这个名为珍馐蛊,可是万金难求的珍品,是所有蛊虫都渴望的美味佳肴,你体内的贪吃蛊就是受到美味的吸引,才会从腹中爬出来的。” 贪吃蛊,珍馐蛊? 怎么名字听起来都好萌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以前在书中描述的那么恐怖吓人,以吸食人的精血为生,最后宿主干瘦如柴,枯竭而死。 这姜家小姐是做什么的,怎么知道这么多? 姜妙音瞅见她眼里的疑惑,自豪道,“我是医圣的徒弟,这些虫子可都是那疯老头的看家本领,你可别小瞧它们,救人害人一念间,连最高明的太医都看不出问题。” 原来如此,南珊恍然大悟。 必定还有其它不为人知的蛊虫,是属于害人一类的,她打个寒战,想到那黑胖的虫子伴随自己十几年,在肚子里安家落户,莫名觉得想干呕。 猛然间,她脑子一抽,想到家人。 南珊脸色大变,姜妙音立马醒悟过来,似是想到南家二爷好像也很胖,听她爹曾感叹过十几岁的南二爷不是这样子的,那时候长得钟灵毓秀,且才华横溢,莫非? 显然,她与南珊想到一处,看着白嫩如雪团子似的少女,心生同情。 南珊此刻心中如惊涛骇浪,若她的肥是蛊虫作怪,那父亲说不准也是如此,甚至连小小的琅儿都不能幸免,究竟是谁给他们一家人下蛊,又不想伤害他们的性命。 “姜小姐,出宫以后,我能否邀请你到我家玩耍,实不相瞒,我父亲和弟弟也是肥硕的体态,怕是…” “好,谁让你对了本小姐的眼呢。” 姜妙音爽快地应着,同时捏下她的脸,笑起来,等以后回到山中再找个机会套下自家老头的话,找出当年买蛊之人,便能知是谁对南家二房下的蛊。 蛊虫一除,南珊好像真的没有以前那么容易害饿,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晚膳明显用得少一些,半夜也没有饿醒。 因着验身的杜嬷嬷对她还算关照,想要什么,都能替她寻来,加上有姜妙音做陪,两个侍候的宫女,那个叫芳草的不提,芳菲倒还是个不错的,替她们洗衣打水,倒也周到。 蛊虫一事后,南珊彻底将姜妙音划到自己人一列,两人都是直爽的性子,好得亲如姐妹,她甚至突发奇想,等落选归家后,能有机会和对方一起去见见神秘的医圣。 姜妙音白她一眼,那个疯老头有什么神秘的,“想见他也容易,等有机会替你引见,你可别失望,他可不如名头那么风光,其实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疯老头。” 自古能人多怪僻,神医更是毛病多。 “那咱们说定,等回家后,我去找你玩。” “好。” 两人相视一笑,站在门口的南瑛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姜妙音翻个白眼,瞅着南珊,这南家的姑娘,除了她,其余的都惯会惺惺作态,让人不喜。 南珊也看到南瑛,将人请进来,问道,“二姐姐,你这几日可好?” “我一切都好,只是三日后便是殿选,来看下你。” “我也很好,劳二姐姐记挂。” 寒喧几句,南瑛见姜妙音半点也没有理会的意思,托言告辞。 看着她的背影,南珊脸色复杂,姜妙音讥讽一笑。 如此过了几日,便到殿选的时候,卯时起所有人都梳妆完毕,在大殿外等候,南珊静静地站在队伍中,前面的南瑾回过头来,看她一眼,面上一愣,怎么几日不见,三妹妹似乎又清秀不少。 辰时一过,大殿的门缓缓打开,司礼的太监高声唱道,“众位秀女觐见!” 众人这才轻移莲步,按司礼太监的要求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等整理完毕,又听太监尖细的声音唱起,“皇上驾到!” 南珊与其他秀女一样,跪倒在地低着头,不敢抬起半分,随后听见有人喊“起”才直起腰身,头却是半点不敢乱动。 龙椅上的永泰帝点下头,冲皇后点下头,皇后便对司礼的太监一使眼色,便见身着杏色宫装的宫女上前,手中端着一个大大托盘,盘中有大红和粉色两种牡丹花,用极细的绢纱制成,远看还以为是刚采摘下的新鲜花朵。 宫女弯下腰,盈盈屈身,将托盘高举,放在大皇子和四皇子的面前。 贤妃朝大皇子含笑颔首,大皇子缓缓走出,伸手在托盘中拿起一朵粉色牡丹,走到秀女们的面前,他长得本就像贤妃,偏女气,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有些秀女们心中雀跃,心中如小鹿乱跳。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秀女们低垂着头,只能紧盯着大皇子脚下的皮靴子,看他会在哪里停留,站在前排的都是品价高,容貌好的大臣嫡女,当然姜妙音除外,她虽是次辅嫡长女,可肤色让人不敢恭维。 像南珊这样的庶子之子,只能站在庶女们的最后面。 她的心态很是放松,反正就是个打酱油的。 手执粉牡丹的大皇子走过前排嫡女们,经过姜妙音时一愣,想不到黑丑丫头出身还不错,只是可惜容貌太过不堪。 姜妙音低垂着头,见那双黑靴子绕过她,松口气,她可不想和这些皇帝室中人牵扯,虽然她现在容颜丑陋,可保不齐人家皇子不看长相,只看出身。 大皇子缓缓地停在第二排,将手中的花簪在新任常大学士的庶长女的头上,那姑娘满脸欢喜,含羞地见礼。 他对她一笑,优雅地转身再从宫女的托盘中拿出一朵粉色牡丹,然后折回嫡女那边,嫡女们心中疑惑,帝后也是不解,就见他将手中的花儿举起,出人意料地,这朵牡丹落在南瑾的头上。 南瑾脸一僵,恨不得将头上的粉色牡丹扯下来丢到地上。 可是她不能,只能低着头,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上座的皇后和护国夫人也是脸色一变,大皇子果真敢想,居然想让德勇侯府的嫡长女,京中第一才女做他的侧妃。 四皇子袖子里的手握得骨节发白,看着大皇子,又看着南瑾头上的花儿,阴沉着脸,觉得娇艳的花朵无比的刺目。 等大皇子归位,他立马起身,拿起托盘中的大红牡丹,没有半点的犹豫,径直到南瑾的面前,簪在她的头上,这下不仅是帝后变脸,所有人都变了脸,孟宝昙低垂的眼眸中全是怨毒。 大殿中寂静无声,如死一般的寂静,兄弟阋墙,还是为一个女子,乃皇家大忌。 第22章 赐婚 永泰帝的脸色很难看,阴恻恻地看着引发事端的南瑾,此女是德勇侯的孙女,听说自小聪颖过人,诗词双绝,在京中很有才名。 可若是让他的儿子们相争,这女子再有才情,也不过是个祸水,留不得。 皇后的眼神也似淬毒般地盯着南瑾,又狠狠看一眼自己的儿子,满眼的责备,都怪这南家的大小姐平日里爱出风头,抛头露面,不知何时勾上皇儿,让他不顾陛下在场,与大皇子同争一女。 她小心地看着陛下的神色,见永泰帝面沉如水,越发将南瑾恨上,与大皇子牵扯不清,又招惹她的皇儿,若此事惹得陛下对皇儿生间隙,可如何是好? 贤妃也很是生气,本以为南家大小姐是个清高的,现下看来,怕是个不守妇道,水性扬花的,明明知道孟郡主才是四皇子妃的人选,还和四皇子眉来眼去,不知羞耻。 她从宫女到帝妃,凭的就是安份守己,才让陛下看中,往日里也是一再教导大皇子要谦和知礼,贤德待人。 谁知不过是选个侧妃,平空惹出事端,不能成事是小,让陛下猜忌是大。 她也谨慎地察看永泰帝的脸色,心下一沉,将南瑾恨上。 站在她后面的大皇子眼中全是狠厉,怕是也后悔选中此女。 南瑾站立着,众人的眼神如针芒般射在她的身上,让人几欲想逃,她的心也提到嗓子眼,这一个是福,两个就是祸。 她自问从未对大皇子有任何的示好过,四皇子才是她的目标,怎么他竟将自己盯上,着实可恶,心中将大皇子骂得狗血喷头,居然痴心妄想纳她为妾,这大皇子好大的脸。 四皇子正经皇后嫡出,才是配得上她的良人,大皇子算个什么,不过是个庶子,且生母贤妃不过是个宫女出身,家境不显,和孟家的权势滔天没法比。 大皇子这个搅屎棍,坏了她的好事。 静寂中,护国夫人突然笑起来,对着永泰帝道,“恭喜陛下,大皇子和四皇子孝心可嘉,时刻想着陛下,这是他们替陛下择的美人,还望陛下体恤他们兄弟二人一片苦心,收下吧。” 永泰帝转怒为喜,深深看一眼护国夫人,“哈哈,那朕就领皇子们的好意,拟旨,南家的嫡长女,册封为婕妤,入主翠华宫。” 皇后和贤妃齐齐笑着恭贺,“恭喜陛下又添一位美人。” 南瑾的脸色煞白煞白的,看着中年有些发福的永泰帝,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她要的是俊朗男子,才子佳人,可不是个中年大叔,纵使他贵为天子,可年纪足可做她父亲。 皇后冷笑道,“新婕妤脸色不太好,怕是近日乏累,来人哪,将婕妤扶下去。” 宫人收到皇后的指示,说声得罪,便将南瑾扶走,南瑾想大声叫喊,她不想做这个什么婕妤,可是不能,这是个皇权至上的社会,天子手握生杀大权,所以她只能任由宫人大力将自己扶出去。 等南瑾被带下去,皇帝又随意给自己挑两个庶女,封为美人,因着之前那一出,他也不敢让儿子们自己选了,干脆指婚,不出意料,孟郡主被赐给四皇子为正妃,为了弥补大皇子,南瑛成了大皇子侧妃。 南珊讽刺地想着,姐妹二人嫁父子,也就只有皇家才不会顾及这样的伦常,再说她们也不算嫁,放在平常人家,不过都是妾。 众秀女们失望的多,像南珊这样松口气的也有,赐婚完毕,皇帝依然端坐着,也不见挥退众人,南珊正疑惑着,突然闻到一股腥气。 大殿外一声大吼,猛地窜进一只斑斓大虎,秀女们失声尖叫,逃的逃,躲的躲,只余南珊一人木然地立着。 那大虎儿围着她打着转,然后乖巧地蹲在她的脚边。 皇后和贤妃赶紧坐直身体,整理刚才失仪有些零乱的发髻,护国夫人差点没晕过去,死死地抓着椅子的边,才没有跌下去。 大皇子和四皇子倒是要好得多,毕竟是男子,胆色还是有的,只不过惨白的脸显示,他们也吓得不轻。 倒是永泰帝“哈哈”大笑起来,一指南珊,“好,这位就是咱们的三皇子妃。” 啥? 慌忙站直的各位秀女们被陛下一句话,惊得愣住,什么时候的事,南家的三小姐怎么就成了三皇子妃? 皇后双眼一亮,认出南珊正是德勇侯的庶子之女,如此低微的出身正合她的心意,配那个孽种刚好,立马跟着附和,“陛下金口玉言,这位德勇侯府的三小姐,就是三皇子妃。” 无数双眼睛看着南珊,全是不敢置信,南珊的脑子有些晕晕的,这只老虎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它不是应该在梦中才有的吗? 大虎的眼睛晶亮地看着她,尾巴翘得老高,蹲在她的跟前,仰着虎脸,头上的毛发根根竖起,一脸的要寻求表扬。 南珊下意识地去抚平它头上的毛发,引得大殿中一阵抽气声,秀女们虽然勉强站好,可原本她周围的人都离得远远的,尽力不靠近她。 她是三皇子妃? 三皇子,那个其它人口中蛇精一样的男子,似乎还疑似断袖,她被指婚给那人,不会吧? 南珊一个人站在厅中,粉色的秀女服显得她越发的肤色白透红润,加上前段时间在家中的节食,前几日又除去那贪吃盅,她比以前清瘦不少。 人一瘦下来,眼睛也大起来,凤眼显得更加有神,看着还是胖,却胖得肉乎乎的,别有一番可爱之处。 永泰帝挑剔地打量着她,虽然肉多些,但也不至于丑,肤色白嫩,身段丰腴,大虎自己挑的,想来华儿应该会喜欢。 这个三儿子,自从五岁那年目睹其母自缢后,就变得不爱说话,雨寻是侍候他的宫女,也是他钟爱的女子,长得美艳无双,他百般宠爱,没想到她却终日郁郁寡欢,最终竟然自缢而亡。 当时宫中还有流言说是皇后逼死雨寻,可他暗中查探许久,也无半点蛛丝马迹,倒是冷落皇后近一年。 华儿慢慢长大,越发神似雨寻,可性子? 这不近女子的毛病,着实让他头痛,加上痴迷武学,于男女之事上半点也不开窍,自雨寻死后,已多年不和他人亲近,经常独来独往,神出鬼没,性子越发孤僻,连一声父皇都没有再唤过。 永泰帝看着大殿中的白胖女子,虽然出身不高,可只要华儿喜欢,便什么都好。 他神色复杂地抚着短须,想着还算是个有胆实的女子,大虎在她身边,没见半点的怯意,还敢顺虎毛,就凭这点,倒是有可取之处。 护国夫人此时已恢复常色,对着永泰帝满口的夸赞,“陛下,这位南家三小姐胆实过人,与三皇子般配之极,想来三皇子必定满意。” 永泰帝点下头,护国夫人心中却是得意,就这么个出身低微的女子,配那个宫人所出的三皇子正好,两人一对儿。 她眼光灼热地看着龙椅,这张宝座,能坐上的只能是她孟家的子孙。 直到撤出殿外时,南珊还没反应过来,众秀女远远的恭喜声传来,连孟宝昙也对她露出笑脸,姜妙音想挤过来,却被众人堵着,加上大虎儿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众人不敢靠近。 似是不耐烦般,大虎跳起来,突然咬着她的裤腿,便要往前拖。 南珊由着它,一人一虎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来到一处似乎久未住人的偏僻宫殿中,大虎才算是停下来。 她四处看下,不明白这是什么地方? 大树下,白衣的男子慢慢地朝她走来,那张脸美得如此的不真实,在树木的阴影下越发的惊心动魄。 竟然是大白天,难道她没有在做梦,狐仙般的林公子真有其人。 停罢的脑子似乎又开始转起来,南珊似是脑中灵光一现,不由地想到,莫非他就是传闻中的三皇子? 她的未婚夫,凌重华。 第23章 三皇子 南珊喃喃出声,“你就是三皇子?” “嗯。” 她略歪下头,还显圆润的脸上全是疑惑和不解,心里的话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怎么和外面传的不一样?” 他的嘴角微向上扬,似笑非笑,原本惊为天人的脸上带着一丝魅色,“一样。” 什么? 外面传言他刚建府时,皇后送去的一批宫女,死的死,卖的卖,府中全是太监,连个老嬷嬷都没有。 还有人猜想他有龙阳之好,见不得女人,再如何貌美的姑娘在他的眼中,都是丑陋如厉鬼,反而钟情铮铮的男儿。 这些都是真的吗? 她惊恐地睁大眼,“你喜欢男人?” 高山寒冰般的脸沉下来,“我不喜欢男人,其它的都是真的。” 还好,她拍下胸口,只要不喜欢男人,其它的都好商量。 因着最近瘦了不少,腰细肚平,将前胸衬得更加饱满,随着她的轻拍,荡起惑人的波涛。 他别开眼,宽大袖子中露出的修长手指莹白如玉,指甲干净透亮。 这样的一双手,竟是那样的暴力,潜意识里南珊就不愿意相信。 “那她们肯定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才让你大发雷霆,狠狠处罚。” “不可饶恕?”他微垂下眼,勾引男人算是不可饶恕吗? 而他正是那个被人百般觊觎之人,姓孟的蠢货,处处想拿捏他,也不看下自己几斤几两。 南珊心思流转,就见他眼睛垂下时发出一道冷光,似杀气,她一个哆嗦。 木着脸,大义凛然道,“一定是她们犯下大错,你严惩后,被有人之心传扬出去,以讹传讹,变了样。” 他复抬眼,笑了。 一时间,光芒万丈。 她的样子,让他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少女,明明是看着柔顺的性子,却偏偏言语惊世骇俗。 南珊被他的笑惊艳得半天缓不过神,正呆傻着,就见人影一晃,如寒松般的身姿,立在面前。 他很高,高到她的眼睛只能看见他胸前衣襟上的暗纹。 那暗纹用银线绣着,缠缠绕绕,顶上开着团团的花朵。 凌霄花。 花开簇簇上凌霄,乱滕旋舞入云端。 这花儿半点也不陌生,是她前世里最喜爱的花朵。 鬼使神差般,伸出手,轻抚那繁复的花朵,耳边似有呼啸声,大虎瞪着吊白铜铃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它虽是畜牲,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女子能够近主子的身。 上一个妄想靠近主子的人,被他拂袖的劲风给扫到墙上,当场晕死。 南珊可不知道大虎儿还会有想法,她穿越十几年,从未听说过这个世间也有凌霄花。 或许这个三皇子知道,正好可以讨要些种子。 思绪回笼间,她立马将自己的手缩回,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三皇子,小女失礼,你这衣服上绣的凌霄花儿,不知哪里有种,可否赠些种子?” 凌重华的眼睛一直不错地看着她,紧盯着她羞赧的脸,“南三小姐,认识这凌霄花?” “偶尔听人提过。” “何人?”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墨深的眼中全是暗涌。 南珊愣住,莫非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凌霄花,“不记得了,可能是在某个杂书上看到的。” 暗涌慢慢地平复,他淡淡地出声,“若三小姐哪日见着那人,或是找着那本杂书,麻烦告之于我。” “好。” 南珊松口气,手心中全是汗,刚才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得都快要出来。 不经意地抬头,见不远处似有高塔耸立,不知是何地方? “三皇子,那是何处?” 凌重华眼未抬,手笼在袖子中,深看她一眼,然后慢慢走远,南珊莫名奇妙,就见旁边闪出一位老太监。 恭敬地弯腰行礼,做个请的姿势,她立马明白,三皇子这是送客,可是她的问题还没有人回答呢。 这三皇子果然性子孤怪。 老太监低声细语,“回南三小姐,那高塔之处是宫中的禁地,是先帝在位时,文娴皇后的正阳宫。” “哦,多谢相告。” 原来是禁地,怪不得三皇子不说。 南珊跟着老太监,绕了好几道圈,终于回到含苞苑。 姜妙音一把将她拉进房中,“哐当”一声把门关上,隔绝那些个探头探脑的人影。 “你去哪里了?” “那大虎儿几拐八弯的,不知将我带到何处,幸好碰到刚才的老太监,送我回来。” 遇到三皇子的事情,南珊不欲让人知道,虽然本朝民风开放,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重,可她就是不想节外生枝。 “也是,这皇宫大着呢,多少个荒芜的宫殿,不知哪就埋着冤死的尸骨,你不能乱走,碰到什么不干净的,只能自认倒霉。” “嗯。” 南珊乖巧地看着姜妙音,惹得对方捏着她的脸大笑,“啧啧,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傻福的,三皇子正妃,这是一朝飞上枝头啊。” “枝头不枝头的我可不知道,但是枝头风大,我并不喜欢,若是可以,呆在树底下看风景也是好的。” 姜妙音被她的比喻逗得大笑起来,“你还不喜欢枝头,看吧,外面那些个鬼鬼祟祟可是恨不得跟你换呢。” “不换。” 她头摇得像个拔浪鼓,腮帮子鼓鼓的,带着孩子气的娇憨。 姜妙音一把将她搂住,这姑娘怎么就如此招人喜爱呢。 “对,咱不换,你当你的皇子妃,荣华富贵享不尽,吃香的喝辣的,让她们干瞪眼。”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门外传来敲门声,南瑛的声音响起,“三妹妹,你在吗?” 姜妙音撇下嘴,放开她,南珊理下鬓发和衣裙,缓步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脸笑意的南瑛。 “三妹妹,明日便要出宫,大姐姐却被独自留在宫中,我们去和她道个别吧。” 这是正事,南珊也不推迟,与南瑛一起,叫上正在自己屋子里生闷气的南琬,姐妹三人前往翠华宫。 一路上,南瑛亲热地挽着南珊的手臂,“还没来得及恭喜三妹妹。” “二姐姐也大喜。” 南瑛嘴角含笑,大皇子侧妃,以她的身份,这是最好的名份,她很满意。 大皇子正妃至今无孕,府中也没有庶子,另外一位被赐婚的侧妃是新任常大学士家的庶长女。 她偷偷观察过,那位常小姐长相比她略逊一筹,等入府后,必是自己先受宠。 后面的南琬气白了脸,姐妹三人,一个帝妃,一个皇子正妃,另一个皇子侧妃,全都入了皇家,唯独她一人,落了选,让人如何甘心。 南珊与南琬平日里本就不相熟,也没什么好劝慰的,南瑛与南琬平日里为了在南瑾面前表现,没少明里暗里的争宠,自是面和心不和。 姐妹三人,心思各异,等来到翠华宫的门口,才知新封的婕妤自入主后就生病,不宜见客。 三人只能悻悻而回。 路上遇到刚从皇后宫中回来的孟郡主,她一脸的温婉,上前来就拉着南珊的手。 “怪不得我初次见着三小姐,就觉得分外的合眼缘,原来我们竟还有这样的缘份。” 这鬼话说的,刚入宫时,你何曾拿正眼看过我这个低微的庶子之女,还合眼缘。 南珊内心想笑,高门女子瞎话说得真好听,若不是她活了两世,怕是会被这话感动得涕零,引为知己。 “孟郡主有礼,郡主看得起,是臣女的荣幸。” “什么郡主不郡主的,三小姐以后还是唤我宝昙吧。” “不可,礼不可废。” 南珊摇着头,她可不想与孟郡主走太近,对方以后是四皇子妃,自古天家无亲情,躲远点总是好的。 “臣女见过郡主。” 南瑛和南琬一起见礼,孟郡主一把将南瑛扶起,顺带虚托住南琬。 “你们礼就是多,说起来,二小姐与四小姐以前常随南婕妤出门,大家都相熟,就别讲那些个虚礼。” 三人称是,南珊不欲与孟郡主太多牵扯,尽量少说话,反正在别人看来她本就是木讷的女子。 孟郡主看着她们过来的方向,不经意地问道,“你们可是去探望南婕妤了?” “正是,”南瑛接口回道,“可惜婕妤病了,实在遗憾。” “婕妤许是与宫中水土不服,暂不适应罢了。” “郡主所言极是,想来过段时日就好。” 孟郡主笑笑,别有深意地看一眼翠华宫的方向。 南瑾想与她争,太过自不量力。 她的姑祖母是护国夫人,姑母是皇后,南瑾不过一个侯府嫡长女,拿什么与她比。 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第24章 出宫 与孟宝昙分别后,姐妹三人各分东西,各自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收拾行李,明日便是秀女出宫之日。 倒也没有什么不舍的,南珊与姜妙音约好,出宫后会常通信联系。 等到秀女们出宫时,除去直接留在宫中的南瑾和两位美人,以及早就遣送回去的程小姐,其余的人又依次排队出宫,只不过这次与进宫时不一样。 送她们出来的嬷嬷们依旧是进宫查检的那几位,杜嬷嬷弯下腰,在她的身边恭敬地行礼,“奴婢杜氏恭喜南三小姐。” “谢谢杜嬷嬷。” 这个嬷嬷在宫中的日子里对她还算颇为照顾,南珊有心还礼。 杜嬷嬷心中却是另一番滋味,当日她只是暗思这南三小姐长得一对好胸儿,怕是会得贵人亲睐,没想到竟然成了真,被封为三皇子妃。 幸亏她早早就卖好,在众人都不曾注意过南三小姐的时候,就上了心,倒也不是专门奔着其能成贵人而去,大部分原因还是南三小姐合自己的眼缘。 等南三小姐赐婚三皇子的消息传出来,其它的嬷嬷们都羡慕她的好运。 三皇子再不得势,也是陛下的亲子。 南三小姐以后贵为皇子正妃,富贵唾手可得,若是能记念她的半分好,就值了。 在嬷嬷们的引导下,宫门大开时,南珊排在队伍的最前面,后面紧跟着孟郡主。 孟郡主朝她一笑,“南三小姐,往后我下帖子,三小姐可不要推辞哦。” “一定的。” 南珊随口答着,若无意外,她们以后便是妯娌,便是不能做朋友,表面上的和睦功夫要做到位。 她转头看着高大的宫墙,昨日里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那个本以为出现在梦中的狐仙公子,竟成了她的未婚夫。 可是明明是一场梦,怎么变成了真的? 今生的梦能成真,为何前世的梦只能是梦。 那个梦中伴随她从少女一直到女人的男子,他丰神俊朗,神清目明,如林中的松柏一样修长挺拔,长剑在手,倚门含笑。 总是在梦中等待她的到来。 虽然一个月也只有几回能入梦,可她却很知足,每天都怀着甜蜜期待入睡,期望能梦中相会,有时候她想着,是不是她幻想过度,才会一直做那样的梦。 可纵然是梦又怎样,见过如此出众的男子,又如何能将世俗中的男人看入眼,那些个相亲的男人们一见面就问工作收入,二见面就想去酒店过夜,她如何能看得上? 她的拒绝,让有些没有风度的男人讥讽,真当自己是古代的贞节烈女,如此的放不开,恋情也就不了了之。 妈妈急得上火,逼问她要找个什么样的男人才愿意,她死命地摇头,又想到梦中的男人,那才是她的爱人。 后来有人问她,可有男朋友,她一律含笑回答,有的,我的男人很出色。 南珊酸涩地想着这些过往,眼中充满失落和怅然。 很多人对她投来又羡慕又幸灾乐祸的表情,羡慕她攀上高枝,又想着嫁给一个不近女色的皇子,幸灾乐祸起来,见她脸色不好,恶意地想着,这南三小姐怕也是担心嫁进三皇子府里性命不保吧,她们就等着看她的好戏。 南珊肉肉的脸尽量装出稳重端庄的样子,叹口气,想着三皇子的样子,天人般的姿色,高贵的出身,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传言中性子怪戾的男子,原来是个绝色美男,就几面之缘看来,根本就不像他人说的那样暴虐,果然人云亦云,众口铄金。 她后知后觉地想着,这算不算是捡漏。 猛然前世梦中男人的脸又浮现出来,胸中漫起淡淡的失意,随即失笑,呼出一口气,轻拍一下自己的脑袋,不过一个梦罢了,她竟一直当真。 三皇子凌重华正站在高高的宫墙上,看着那走在最前的头的少女,她低垂着脑袋,远远看着,腰身已显,比第一次相见时瘦太多。 一双幽深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带着莫测的神情。 明黄龙袍的永泰帝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目光中一片慈爱,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那个大虎选中的皇子妃。 皇帝的心中大慰,总算是为华儿做好一件事,从五岁起,雨寻死后,华儿就不与他亲近,他一直想弥补心中的愧疚,今日总算心愿得偿。 同时又有些心塞,自己的三儿子眼光果然有问题,这是有多眼瘸才会对如花似玉的美儿人置之不理,偏看中那个白胖的少女。 “华儿,南家的三小姐相貌上确实不够出色,要不父皇再给你选两个绝美的侧妃?” 凌重华微转过头,黑沉的眼中看不出半点喜怒,永泰帝只觉得头皮一紧,为何三儿子每次用这种眼神看他,他都有种当年被父皇淡淡地盯着时,那种漠视的感觉。 华儿长得似雨寻,可性子确肖似先帝,这是他偏爱这个儿子的原因。 樱花般的唇色,吐出的字却是冷如冰粒,“不用,她很好。” 永泰帝神色恢复如常,抚着短须道,“好,华儿喜欢就好。” 父子俩迎风而立,在宫墙下的孟皇后阴着脸,眼中全是厉色,手握得死紧,护甲都快被她折断。 陛下果然心中还是有这个孽种,当年雨寻那贱人将陛下迷得神魂颠倒,不顾龙体腆着脸去贴雨寻的冷屁股,甚至不顾她这个嫡皇后的体面,一心想要抬宫女出身的雨寻为皇贵妃。 她自是不依,还未出手,怎知那贱人居然自溢而亡,连陛下都怀疑是她出的手,让她百口莫辩,生生被冷落一年。 从那以后,这个孽子每次看她的眼神就让人头皮发麻,让人寝食难安,可无论她明着暗着出招,一次都没有得逞过。 现在想来,怕是陛下一直护着。 此事让一直如梗在喉,幸好这孽种得了不近女色的毛病,如今又要娶那么个出生低微的女子,总算让她出口恶气。 他如何能与自己的焕儿相比,焕儿是皇嫡子,她的娘家显赫,加上还有姑母与陛下的情份,那个位置最后只能是焕儿的。 站在她后面的护国夫人的脸色也是同样的难看,这个三皇子每回见到她,都把她当个平常的宫人,根本就不会如大皇子和四皇子一般尊称她为夫人。 她可是陛下亲封的护国夫人,皇亲贵族见了她,谁人不给三分薄面。 姑侄俩远远瞧见那笔直修长的身影走远,猛然他似是不经意地回头,瞥她们一眼,只一眼,让姑侄俩如坠冰窿。 护国夫人松下去的神经又紧绷起来,无论哪次见到这位三皇子,她感觉都很不好,仿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卑贱的宫女,跪在贵人的脚下瑟瑟发抖。 在浣衣房的日子,天不亮就要起,在寒冬冰水中浆洗衣裳,那天可真冷,衣服如小山一样堆着,洗也洗不完。 那时候她就常常在想,什么时候能够在冬日里呆在有地龙的房子里,喝着美味的汤水… 她打个寒战,清醒过来,暗骂自己为何会突然想到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都怪那个三皇子,看着只是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明明是不大的年纪,可眼神让人发寒,幸好他不常在宫中走动,要不然,碰到的机会更多。 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皇后才松口气,朝永泰帝走去。 “陛下大喜,宫中添了个第一才女的妹妹,臣妾心甚欢喜,再加上三皇子和四皇子终身大事定下,简直双喜临门。” 永泰帝心情颇好地看下孟皇后,“确实值得庆贺。” 孟皇后又道,“陛下,臣妾有一请求,宝昙已年近十七,今年大婚正好,可南家的那位三小姐才十五岁,看着行为举止也不甚满意,不如臣妾派人去好好教导一番,等及笄之后再成亲,陛下以为如何?” 一席话说得皇帝脸色复杂起来,皇后这是想要自己的儿子婚事上压华儿一头,孟郡主先过门,自然会先产下皇孙,大皇子妃至今无孕,若四皇子妃先产下皇孙,那便是嫡长孙,意义自然不一样。 他看着皇后身后的护国夫人,自己与这位养娘的情份不一般,看在她的面子上,就答应皇后吧,养娘姓孟,他也愿意多给孟家体面。 护国夫人满意地笑了,陛下是她一手带大的,性子她最是清楚,瞧着厉害,其实最容易心软,小时候因为先帝的不重视,陛下对亲情极为渴望。 她正是看清这一点,对他百般照顾,果然,陛下对她一直信赖有加,说句托大的话,宫中没有太后,连太妃也没有一个,她就是隐形的太后。 后宫的妃子们哪个见了她不是要恭恭敬敬的。 如此想着,护国夫人的脸越发飘然起来,等宝昙嫁过来,生下嫡子,将来四皇子承继大统,帝后都是孟家所出。 这江山,就是她孟家的。 第25章 归 南珊姐妹三人回到侯府后,以卢氏为首的众人在门口亲迎,侯府的大门敞开,丁氏和南二爷紧跟在卢氏的后面,旁边是世子及魏氏。 卢氏见到南珊,双眼含泪,“祖母的珊儿可回来了,半月不见,清瘦不少。” 确实,她瘦下来,也变美了,虽然比起其它女子来说,还是丰腴,可肉乎乎的透着娇憨的美,若不是相同的五官,任谁也认不出她是之前常被人耻笑的胖妞。 魏氏的表情最复杂,谁也不会知道二房的这个姑娘居然能当上皇子正妃,她的脸上似喜又怨。 瑾姐儿封婕妤,虽出乎意料,她是欢喜的,可永泰帝已年至中年,成年的皇子就有三位,女儿即使立马怀有龙裔,以后的富贵也有限。 比起魏氏的脸色复杂,符氏可谓就是难看至极,同是姐妹的四人进宫采选,其余三人都有斩获,唯有她的女儿南琬,两手空空,一点好处也没捞着。 关键是还有蒋家那门糟心的亲事,搞不好就要落在琬儿的头上,让她如何能挤出笑容。 南三爷则不同,他脸上的笑容是真挚的。 无论哪个姑娘入贵人的眼,都是侯府出去的,他这个当叔叔的脸上也有光。 相对于众人心思各异,南二爷和丁氏这对夫妻只有担忧和心疼,南珊知道父母所想,给他们一个安慰的眼神,眼角不经意扫那远处高阁上那个寂寥清瘦的身影。 正是祖父。 南珊冲他一笑,隔得很远,她看不清祖父脸上的表情,但是从他保持不变的身形来看,他并不如平日里表现的那样冷漠。 她小心地看着身旁卢氏,卢氏正好转过头,笑道,“当年我还未嫁到侯府,便听说过你爹的才名,以及美名,都说他有其父之风,号称小崇郎,珊姐儿长得肖父,瘦下来果然不俗。” 听到崇郎二字,南珊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那修伟的男子,只是楼阁中已空无一人。 她满心的疑惑,祖母的语气,似乎并无对祖父的半分怨恨。 她们祖孙俩亲切地挽着走在前面,魏氏见不得南珊一人专美,开口道,“珊姐儿出宫时,可曾见过我们的婕妤娘娘,不知娘娘身子可好。” 南珊正要开口,后面的南瑛抢了先,“回母亲,出宫时,女儿和三妹妹四妹妹,想去与大姐姐告别,可是翠华宫的人说娘娘水土不服,有些微恙,不能见客。” 魏氏一听急了,“什么?瑾姐儿病了,可是打探清楚何病?” “这女儿就不知了。” 南瑛微低着头,魏氏这才有空打量这个往日里不起眼的庶女,见她容色恬淡,腰挺得很直,虽然与以前一样垂首,可她就是感觉得到,面前庶女再也不能任人小瞧。 她上前一把抱着南瑛,“我的瑛姐儿啊,真是个有福气的,虽说侧妃也是妾,但皇家不同,侧妃也是要上玉谍的。” 妾这个字咬得极重,南瑛直视着她的眼神,“母亲教诲得是,皇家的妾自是金贵,大姐如今封了娘娘,是我们侯府的福气。” 魏氏脸一僵,她的瑾姐儿,说得好听是婕妤,可也是个妾室。 隔着肚皮的母女在打着机锋,站在后面的云姨娘将头埋得更低,因为南瑛赐给大皇子当侧妃,作为她的生母,也被破例允许站在丫头们的前面。 等回到自己的小院子,云姨娘这才敢拉着女儿的手,“二小姐,小不忍则乱大谋,此时还应奉承夫人,待出嫁后就万事大吉。” “娘,我有分寸。” “二小姐,她是嫡母,只要你一日是南家的姑娘,她的庶女,她就有法子对付你。” 南瑛阴着脸,重重点下头。 云姨娘松口气,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她叹口气,夫人的性子狭隘,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的。 魏氏此时却是头疼难当,符氏坐在她的下首痛哭流涕,“大嫂,我不管,蒋家那门亲事,我们三房绝不认。” 她又气又头疼,“三弟妹,此事,公爹也同意的,让我如何是好,四个姐妹中,三个都被陛下赐婚,自然是不可悔改的,如今也只有琬姐儿没有订亲,这…” “我不管,明明是大姐儿的婚事,落到我们琬儿的头上,大嫂,可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符氏抹一把眼泪,又道,“大嫂,你想个法子,将这门亲事退掉吧。” 退掉? 以蒋夫人那愚蠢的性子,怎么可能说得通? 魏氏对三房不一样,三房与世子是一母同胞,她自然要顾及,再加上瑾儿已被留在宫中,此事传扬出去,对女儿不利。 低头想了想,安抚符氏道,“三弟妹,你先回去,我且再想下法子。” 听到她这么说,符氏本来还想再争,眼见世子大伯走进来,马上擦开眼泪,心不甘情不愿地告退。 南宏焘的心情很好,大女儿封了帝妃,二女儿成为大皇子侧妃,他这个当爹跟着沾光,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自己现在也算是国戚。 他春风得意的脸在魏氏看来却是针扎般地难受,自从得了柳絮那个贱人,世子无论白天黑夜都呆在前院,根本就不来后院。 那柳絮儿的俏脸越发的娇媚,偏她的手很难伸到前院,半点手脚也做不得,幸好每日里送去的补汤都空了,要不然简直寝食不安。 “夫人辛苦,女儿们教导得都很好。” 魏氏一听,怨恨烟消云散,“夫君,这都是妾身的本份,妾身只盼能为夫君分忧,儿女们都有好归宿。” “好,我妻贤惠。”南宏焘大喜,“如今两个女儿都要待嫁,府中事物多,你忙不过来,可让他人帮衬,柳儿能写会算,打个下手也是好的。” 还没来得及做出娇花状的魏氏,如雷劈般地定住,笑容卡在脸上,分外的怪异,其实她也算是貌美的女子,只不过再貌美,保养再好,也比不得十几岁的姑娘。 她胸内似有怒火要喷出,只能死死地按住椅子的扶手,努力平复语气,“夫君,柳姨娘年纪尚轻,若让她来协助妾身,恐让其它的妹妹心中不满,论资历,云姨娘她们可是要老得多。” 南宏焘见她说得在理,本来也是被柳絮吹了枕头风,晕沉沉地应了,细思也觉得不妥,魏氏理由充足,他也正好将此事推掉。 抿口茶水道,“此事以后再议吧,咱们府上今时不同往日,宫中有婕妤娘娘,二弟家的珊姐儿赐给三皇子,连瑛姐儿都捞个大皇子的侧妃,满府的荣耀,你这个世子夫人,更要事事做到体面,莫让外人看轻。” “是,妾身铭记,定然将几位姑娘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她微低下头,恰到好处地露出雪白的颈子,南宏焘眼光一热,想起多日未同她亲近,此次两个女儿都得了好亲事,也乐得给她体面,于是便歇在主院。 这一夜,魏氏百般伏低做小,终是让南世子满意睡去。 _______ 西跨院内,丁氏满心担忧地看着清瘦下来的女儿,美是美了,亲事也有着落,可那三皇子风评并不好,听说不近女色还性子暴虐,她的珊姐儿性子单纯,嫁过去可如何是好? 南二爷一眼看出妻子所想,“传言大多为虚,陛下不是还夸过三皇子有其祖父之风,想来不过是和先帝一样醉心武学,不解风情罢了。” 丁氏白他一眼,“不解风情,怕是个粗鲁的男子,遭罪的还不是女儿。” “那如果善解风情,珊姐儿可不仅是遭罪,怕是还堵心。” 此言倒也有理,多情的男子伤人心,处处留情,后院全是女子,珊姐儿哪里受得了,被丈夫这么一说,丁氏的担忧驱散不少。 不近女色,至少也算是个好处。 南珊见父母俩人拌着嘴,心下感动,想着那人的模样,脸上呆愣起来。 丁氏推推丈夫,示意他看南珊,南二爷细看之下,珊儿凤眼中有一丝迷茫,心道莫非女儿对亲事不满。 南珊见父亲怪怪地看着她,清醒过来,“爹娘,三皇子没有外面传的那样,不过是性子冷些,不苟言笑罢了。” 南二爷见她语气中的维护,心下松口气,看来让女儿可能见过三皇子,印象还不错。 卢氏一直含笑地坐着,听二房一家三口说着话,珊姐儿心眼实,可也玲珑,她说三皇子为人不错,那定然不会错。 想着前次去寒光寺时空尘方丈的那一句话,他说珊姐儿是大富大贵之人,此话看来不假,三皇子正妃,以二房庶出的身份,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亲事。 她开口道,“我们的珊姐儿是个有福的,皇室中多龌龊,传出来的话不能尽信。” “母亲说得在理,是儿媳多虑。” “为人父母,为子女忧心,计之深远是应该的。” “母亲说的是。” 一家人亲热地说着闲话,丁氏又急火火地去灶下弄吃的,要给南珊补补身体。 南珊看着笑得开心的父亲,将口中的话隐下去,那蛊虫的事情找个机会再提吧。 让南珊没有想到的是,晚间,从不主动亲近子孙的祖父召见了她,也问同样的问题。 “三皇子为人如何?” “祖父,在孙女看来,三皇子自然是好的。” 南崇起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一直表现木呆的孙女,“怎么个好法,说来听听。” 啊? 她呆愣一下,立马提起精神,“三皇子好武,说明此人自身强大,不近女色,不会为女子所迷,可见其心志坚定,至于外面传的不敬皇后,那是爱憎分明,不虚以委蛇,皇后可是害死他生母的嫌疑人。” 南崇起眯起眼,复杂地看着她,然后挥下手让她退下。 她一脸的莫名奇妙,路上反复想着刚才说过的话,发现没有乱说什么,这才满腹疑虑地回院子。 第26章 撑腰 正院里的老夫老妻折腾得不轻, 倦极沉睡,前院却是一夜灯火通明,夜不成寐。 厢房中,两眼乌青的柳絮气得将桌上的花瓶打碎, 等了一夜,世子都没有回来,果然是被魏氏给留住。 她的眼珠子转几下,梳妆打扮一番, 前往三房。 万姨娘还纳闷着,怎么世子院中的柳姨娘会来她的屋子, 就见柳絮一副宠妾的作派,然后眼热地看着她身边的珞哥儿, 万姨娘使个眼色,旁边的婆子就将珞哥儿带下去。 柳絮将话语绕了几绕,竟是来询问她如何得三爷一直荣宠不衰的。 “柳姨娘, 咱们做妾的, 就要有做妾的本份, 你问的那些, 让我着实为难,半点也答不上来。” “万姐姐就不要谦虚,谁人不知你可是三爷的心头肉,连正房的那位都要避让三分。” 万姨娘脸一沉,“柳妹妹这话我可听不明白,你这是说我们三爷宠妾灭妻, 万一传言出去,我们三爷要置于何地?” 接着深呼一口气站起来,“柳妹妹,祸从口出,多舌必失,请慎言,今日我屋子事多,就不多留你。” 这是逐客? 柳絮气呼呼地走回前院,本来还以为这个万姨娘是个聪明的,没想到如此胆小。 万姨娘见她走后,眼光暗下来,柳絮如此性子,眼下得宠,世子护着,世子夫人自然不好收拾她,等魏氏逮到空子,恐怕她的下场不会太好。 婆子小心地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大纸包,满脸的笑,“这是二房夫人送来的肉干,说是给四公子当个零嘴儿。” “快快拿过来,”万姨娘高兴起来,见肉干深红油亮,一口咬下去,唇齿生香,“替我备份谢礼,二夫人有心,咱们不能失礼。” “是,姨娘。” 等婆子下去,她的脸色终是好看起来,幸亏当初她对丁氏卖个好,将世子夫人想换亲的消息递过去,二夫人这是投桃报李,跟她走动起来。 如今三小姐是将来的三皇子妃,且三小姐宅心仁厚,以后必会对珞哥儿有所看顾。 正想着,南三爷抱着珞哥儿进来,她温婉地笑着,伸手接过儿子。 南三爷很是开心,满脸都是笑意,“一段时间没有抱,珞儿似是重了些。” 万姨娘还没有开口,珞哥儿便抢着回道,“儿子最近吃得多,琅弟经常给我带好吃的,我很快就会和三姐姐一样胖。” “二房的四公子常来找珞哥儿玩耍,每回都带些好吃的零嘴儿,珞哥儿现在有什么好吃的也会想着给四公子留一份,兄弟俩很是要好。” 南三爷听到万姨娘的解释,一把将珞哥儿举起来,“好,如此甚好。” ———— 南珊美美睡过一晚后,觉得神轻气爽,可是看到饭桌上,摆放着还是如进宫前一般无二的菜色后,脸色终于不好起来。 昨天刚回府时,她娘还欢天喜地下厨给做了满满一大桌好吃的,说是心疼她瘦了,要替她补身子,才过一晚上,就变了卦。 她想起姜妙音口中的贪吃盅,爹和琅儿可能体内也有,究竟是谁做的呢? 粉色的唇咬着筷子,旁边的千喜见着,以为自家小姐是对菜色不满,小心问道,“三小姐,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南珊呆看她一眼,就桌上这一小半碗饭加一碟子素菜,她应该满意吗? 千喜自知问错,立马闭嘴不说话,装死一样的站在不动。 外面万福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严肃的老嬷嬷以及魏氏。 那老嬷嬷见着南珊,弯腰行礼,“奴婢见过三小姐。” 南珊还纳闷着,就听魏氏补充,“珊姐儿,这位是皇后派来的洪嬷嬷,专门来教导你宫规礼仪的,从今日起,便是你的教养嬷嬷。” 南珊这才反应过来,嫁给皇子确实是要学规矩的。 她点下头,“洪嬷嬷好。” 洪嬷嬷将半抬起眼,算是看清她的长相,心中暗思,果然如皇后所说的粗鄙不堪,身形肥胖,满脸呆相。 若被南珊知道这个嬷嬷的心中所想,怕是要暴躁,她现在哪里肥胖,已经瘦了很多,而且她脸上肉乎乎的那是可爱,哪里是呆相。 洪嬷嬷看着桌子上的饭菜,有些满意,算这三小姐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要节食瘦身。 立在南珊后面的装死的千喜被洪嬷嬷瞪一眼,挤到一边,换上自己站在南珊的后面。 南珊客气道,“洪嬷嬷可用过食,不如请先下去用饭后,再稍加歇息。” “谢三小姐美意,奴婢已经用过了。” 说完就着银箸,替南珊布菜,总共就只有一个素菜,不一会儿,小碗中就青绿一片,看得人更加没有胃口。 南珊木然地举着箸,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淑女些。 “咳,”洪嬷嬷假意咳一声,“三小姐,再细口一些,嚼得时间有些长,应是左三右三,共六下。” 筷子停在半空,南珊无比郁闷,还要再细口,那一口要多少粒米,总不会只有三颗吧。 一直以来,她的习惯都是充分咀嚼食物,好助消化,穿越成侯府的小姐,用饭时不发出声音也能做到。 宫里果然是吃人的地方,就这规矩,真让人受不了,吃个饭都不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心中悠叹口气,夹起二三粒饭,嚼六下咽下去,味如嚼蜡。 等用过饭后,立马便开始训练。 南珊更是郁闷,这个洪嬷嬷的精神可真好,才来侯府,连口气都不喘,就马上开始让她练仪态。 幸好现在天气转凉,空气清爽,日头也不似夏季那么毒辣。 她顶着一碗水站在院子里,按照洪嬷嬷的吩咐收腹挺胸,笔直地站着。 不过一会儿,她就有些坚持不住,微弯后背,松下腰,洪嬷嬷手中的戒尺就挥过来,毫不客气地打在她的臀上。 看着偷窥的丁氏心疼不已,当个皇子妃这么麻烦,还真不想女儿嫁过去,要不是身边的大丫头留香死死地拉着她,她就要冲过去把女儿带走。 戒尺细长,洪嬷嬷用着巧劲,打在身上分外的痛,南珊痛得想骂娘,这个洪嬷嬷居然动真格的。 如此过了一天,她算是看清楚,皇后根本就没安好心,派来这个洪嬷嬷,分明是借着教导的名头,来给她下马威的。 她稍有不对,那戒尺就打过来,一天下来,不知挨了多少下,只觉得后臀处火辣辣的,想必红肿一片。 晚间,丁氏心疼地褪下她的裤子,看着白嫩的屁股,一脸的茫然,明明看着女儿当时眉头紧皱,现在脸上也是疼得龇牙咧嘴,怎么半点印子都看不到。 南珊见娘举着药油在发呆,马上明白自己身上可能并没有什么红紫之类的伤处,暗想宫中的嬷嬷这手技巧真是炉火纯青。 等丁氏走了,她侧身躺在塌上,想着将要嫁的那人,又想到另一张脸,莫名地觉得两人的样子重叠在一块。 疯了! 她扯着被子蒙着自己的头,这是被打得多了,脑子不好使吧。 明明是长得天差地别的两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人。 屁股疼得不能全身躺下,她久久不能入睡,猛然一骨碌拾起来,她可是未来的三皇子妃,为何要受这样的罪。 再说,她受这样的罪,身为未婚夫的三皇子知道吗? 这罪可不能白受。 翌日天还没亮,梳洗一番后,便带着千喜万福出了府,主仆三人直奔位于皇城外南街的三皇子府。 南珊坐在马车里,霸气地让千喜去叫门。 千喜昂着头,一脸骄傲地奔到雄伟的大门边,将虎头上的门环拉得震天响,在清晨中发出沉浑的巨响。 很快,一位灰衣老仆将门打开,眯着眼,见着千喜,莫名奇妙地看着她,“姑娘是不是走错门,我们这里是三皇子府。” “没错,找的就是三皇子府,我们小姐是德勇侯府的三小姐,有事来找你们三皇子。” 老仆一听,刚看着还似昏睡的眼睛一亮,看着外面不起眼的马车,心思转了几转。 若真是南府三小姐,那可是未来的三皇子妃,从赐婚到现在,也没见自家主子有什么行动,怕是默认这门亲事。 他赶紧将人请进去,带到堂厅,一面派人去禀报主子。 主仆三人在厅中等着,南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厅内的布置。 简单,大气又古朴,半点也不见奢华。 突然一声虎啸,震耳欲聋,千喜万福一个没顶住,吓得瘫软在地。 紧着着,眼前一花,似有狂风卷进来,一只大虎窜进厅中,两人失声尖叫起来。 大虎似鄙夷地看她们一眼,径直咬着南珊的衣裙,往外扯动,示意她跟上。 南珊心中明白,连忙跟上去,一人一虎跑起来,快速朝府中后院奔去。 千喜万福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自家小姐的胆子也太大了,怎么就和老虎一起走了。 直到老仆说明大虎是三皇子养的,她们这才缓过来,可心中却是不停地打鼓,传言果然不错,三皇子这性子怪僻,哪有人在府中养虎的。 南珊跟着大虎,来到一处幽静的院子,长身玉立的男子背手执剑,发上似有水气,晨曦中,如万丈金光环绕。 见着她,淡然地问道,“何事?” 一个男人,长成这个样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深吸口气,眼下不是为美色所迷的时候,解决正事要紧,“确实是有事相求,请问三皇子,是否对这门亲事没有异议,那么我做为未来的三皇子妃,是不是可以行使一些权力?” 凌重华睨她一眼,示意她讲下去。 “是这样子的,皇后派给我一位教导嬷嬷,可我与这位教导嬷嬷性格合不来,做为您未来的皇子妃,我想给自己找个合心的嬷嬷可不可以,我是不是有权力要求换一位嬷嬷。” 南珊稍显圆润的脸上全是理所当然,仰着头看着他,刚才因跟着大虎一路跑来,脸蛋儿红扑扑的,一双凤眼熠熠生辉,似有星火闪动。 “你看,这教养嬷嬷说得好听,是来教导我宫规的,其实也是个下人,下人要趁手用得才舒心,我的要求也不高,对方至少要如我的心意,我学起来才会更用心,事半功倍,三皇子,你说是不是?” 凌重华半天不语,蹲在旁边的大虎吼叫一声,南珊立马道,“看,大虎也觉得我说的在理,是吧。” 大虎又吼一声,算是回应。 南珊神色得意起来,给大虎一个干得好的眼神。 凌重华眼中有淡淡的笑意,性格不合?哪里来的歪理,可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却让人莫名的熟悉,仿佛说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样子。 袖子里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好,你想换什么样子的,可有瞧中的?” 这么爽快? 南珊有些愣神,她还以为要费好大一番唇舌,连理由都准备了一大堆,还没来得及一一陈述,就这么答应了。 换谁呢? 她脑子一闪,“我记得当日进宫验身时,有一位杜嬷嬷,看着还算不错,不如就她吧。” “好。” 凌重华的双眼直视着她,似要穿透她的灵魂,她不敢正眼迎视,只能紧紧地盯着他的衣服,不敢抬头。 月白袍子衣襟处依然绣着凌霄花,缠绕向上,高高开在枝头的花儿似要腾飞起来。 凌霄,凌霄。 她闭上眼,心中念着这两个字,一片苦涩。 多少年了,梦中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不过一刹那,她立马醒神过来,此刻哪里是发呆的时候,睁开眼睛惊了一跳。 就见三皇子离她如此之近,他略弯着身子,俯看着她,近到她都能数清那黑眸上面的睫毛。 许是男子的眼神太过灼灼,南珊被烧得脸颊都快要起火,得到准话后,也不管什么失礼不失礼,逃也似的飞奔出府,连千喜和万福在后面的呼唤都没听见。 南珊晕乎乎地回府,跟在后面的千喜和万福也都松口气,一脸的劫后余生,想着小姐如果嫁给三皇子,她们以后便要天天面对大虎,腿肚子都发软。 三人回到府中,就见洪嬷嬷一脸不满地坐在院子正中央,旁边站着丁氏和魏氏,魏氏一见南珊,便立马训责,“珊姐儿,你出府怎么也不和人打个招呼,害得洪嬷嬷一直苦等。” 丁氏立马相讥,“我们珊姐儿不过是出个门,什么时候还要和下人报备。” 奴才等主子,向来不是如此吗? 南珊将娘拉到一边,看着魏氏道,“怎么?大伯娘这话的意思是,洪嬷嬷不能等我,只能我等洪嬷嬷,我竟不知何时,一个奴才也能有如此大的权力。” 听到南珊语气里的讥讽,洪嬷嬷脸色愈加难看,“三小姐如此玩劣,恕奴婢无能为力,只能回禀皇后,另请高明。” “好,我也正有此意。” 魏氏与洪嬷嬷的脸同时一僵,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就见似有人从远处飘飞过来,落在院子里。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躲在远处探头的钟蔻珠和南琬都仿佛被施咒般,定住身子。 凌重华一身的白衣,颀长的身子如雪松般清冷笔挺,玉面红唇,黑眸如墨,宽大的袖子随着风摆着,飘逸出尘。 “三皇子,你怎么来了?” 南珊开心地迎上去,根本没有想到他会亲自来,而且速度这么快。 未婚夫来撑腰,好有面子,只不过出场方式是不是太过招摇,没见所有人都被他美色倾倒。 让人有一种想要将他藏起来的冲动。 暗想自己这未婚夫行事是不是太过随心所欲,哪有人入府不从正门,也不派人通传,直接从外面飞进来的? 可院子中的众人,仿佛没人注意到这个,她们的耳中只听进去南珊的那声惊呼。 三皇子? 不会吧,这就是传说中性子暴虐,孤僻的三皇子,长得居然出此出尘绝艳,为何从来没有人提起过? 洪嬷嬷率先反应过来,跪拜在地,所有的下人都跪下,主子们全弯着腰行大礼,连原本躲在暗处的钟蔻珠和南琬也站出来,盈盈行礼。 外面,杜嬷嬷气喘吁吁地被侍卫提着,心内却是欢喜的,南三小姐亲自点名让她来当教养嬷嬷,可没把一众姐妹给羡慕死。 凌重华冰冷地看着洪嬷嬷,孟氏那蠢东西派来的,无非是看南三小姐出身低,提前压势头下威风,以后对她俯首听耳,相当于给四皇子找个帮手。 洪嬷嬷看着被侍卫带进来的杜嬷嬷,冷汗滴下来,心道不好,果然就听三皇子如寒石般的声音响起,“既然你不愿意教导南三小姐,那便换一个吧。” “三皇子,老奴可是皇后娘娘亲自派来的…” 男人寒光四射的眸光让洪嬷嬷噤了声,这位三皇子,虽然很少露面,可是在陛下心中还是很有分量的。 她低下头去,自己不过是个奴才,也罢,等回宫见到皇后再做打算。 凌重华环顾众人,尤其是在魏氏的身上停留了一下。 瞥见匆匆赶来的南家三兄弟,三兄弟连忙行礼,南宏焘一脸的欣喜,“三皇子,你过府怎么不事先派个人通知微臣,臣好开门迎接。” 他一抬手,“不必多礼,事先没有打招呼,便不请自来,说起来,还是本殿下的不是,只不过南三小姐是本殿下未过门的妻子,你们切不可有任何的怠慢,尔等明白?” “明白,明白。” 南世子慌忙答着,三皇子看中珊姐儿,对侯府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对宫中的婕妤娘娘来说,也无疑是个仰仗。 他有心想巴结,于是试探着问道,“三皇子,府中略备薄酒,不如共饮一杯。” “改天吧。” 说完,凌重华看一眼南珊,看得她心里发毛,不知为何,心虚地低下头去。 偷瞄的视线中,那人飘身离去,留下一干人惊艳地睁大着眼。 她长吁一口气,暗道自己心虚个什么鬼,这三皇子眼神跟能穿透人似的,看得她又想回避,同时又心肝儿直跳。 丁氏满脸红光地看着女儿,怪不得女儿满意,如此仙人般的男子,换作是她,才不管什么性子怪,直接点头同意。 南珊被娘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无论在哪个时代,长着一张好看的脸是多么的重要,昨日她娘还忧心重重,现在只差没有两眼放光,立马将她打包送到三皇子府。 未来夫君太绝色,这是不是好事? 凌重华走了好半天,院中的人才回过神来,魏氏见着丈夫的脸色,心里不上不下的,昨日的甜蜜还在,有心想撒个娇什么的,又拉不下脸。 只得跟在丈夫的后面,不甘地回了正院。 众人都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出色的男子,钟蔻珠失神地看着南珊,传言都是骗人的,害得人一直以为三皇子必是相貌丑陋不堪,才能配得上那样残虐的性子。 可见着真人,哪里有半点暴力的样子,分明是一位郎绝独艳的男子。 不由衷心地替南珊高兴,“三表妹,恭喜你。” “谢谢表姐。” 自从宫中出来,南珊还是第一次见钟蔻珠,见她清减不少,眼下都有青影,知道必定是姑母逼她熬夜做功课所致。 她有心相劝,又不知从何劝起,只能将手搭在她的肩上,送杜嬷嬷来的侍卫顺便将洪嬷嬷带走。 杜嬷嬷走到南珊的面前,行大礼,“奴婢见过三小姐。” “杜嬷嬷请起,在宫的时日,嬷嬷与我多有关照,我心中感念,想着再与嬷嬷相处,故而与三皇子提及,望嬷嬷莫要怪罪。” “三小姐折煞奴婢,能教导三小姐,是奴婢前世的福气,他人盼都盼不来。” 南珊笑了,无论在宫中杜嬷嬷是出于何种原因对她照顾,她都认这份情。 于是给丁氏等人引见杜嬷嬷,丁氏早就听女儿说过,在宫中时有个嬷嬷对她颇为照应,想来就是这位杜嬷嬷,自然是亲切相待。 南家的爷们见三皇子离去,也不好再呆在女眷之地,纷纷告辞。 南琬不发一言地盯着南珊看,然后连句话都没有说便走了,钟蔻珠撇下嘴,“三表妹,四表妹因为落选一事,最近心情很是不好,你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都是自家姐妹,我自是不会的。” 南珊才不在意南琬的态度,她一向跟着南瑾,从来都不带正眼看人,这样的无礼,又不是第一次。 显然,三皇子驾临侯府的事情已经传遍,等南琬回到三房时,符氏正满脸酸意地对身边的婆子发牢骚。 “那二房的蠢货也不知是走得哪门子的狗屎运,三皇子都亲自上门来给她撑腰。” 瞥见女儿双眼发痴,不由得大惊失色,“琬姐儿,这是怎么了?” “娘,”南琬的眼中迸出疯狂的光彩,“无论如何,蒋家的那门亲事都要退掉,女儿绝不会嫁过去的。” 符氏松口气,原来是这事,琬姐儿不说,她心中也有数,已与大嫂挑明,总该给她一点时间处理。 “你放心,娘也不会同意的,凭什么姐妹们都入皇家门,你却要嫁给一个破落户,说一千道一万,我都不会让你嫁过去。” 南琬点下头,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坐在书桌前,从那一摞诗中抽出一张。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轻读着,双唇翕动,眼露痴迷。 那样的男子,世间罕见,长相风姿无人能敌,若是能与他赏花月下,吟诗谈词,何等快哉。 什么大皇子,什么四皇子,与他一比,如云与泥,天差地别。 她抚着发烫的双颊,不知想到何处,羞红了脸,觉得口干舌燥起来,猛地喝两口凉茶水,压下热气。 又忿忿想到,如此出尘绝艳的男子,上天对他何其不公,不仅有那些恶意中伤的流言,居然还指婚那么一位痴肥女。 若她能相伴左右,必然极尽温情待之,两人琴瑟和鸣,以她嫡女的身份,做个侧妃足够,加上她的才气,岂是南珊能比的。 且让那木呆子占着正妃的位置,看自己与三皇子做一对郎才女貌的佳偶。 让世人都用羡艳的目光追随她。 ———— 三皇子现身德勇侯府,不仅在侯府中掀起涟漪,在本就不平静的帝京中,更如投入巨石般,惊起三层浪。 谁人不知这位三皇子性子孤怪,独来独往,神出鬼没,从未在京中现过身,便是宫中的人,见过的也没有几个。 可谁能想到,他不仅没有反对陛下赐的亲事,而且还上门替南三小姐撑腰,让人不解。 他此次露面,帝京中铺天盖地的都在议论,很快大家都知道,三皇子长得貌若仙人,神姿出众。 京中的贵女们,暗自绞烂手中的帕子,谁能想到传言中暴虐无常的三皇子,竟然光华高洁得如天上的仙人。 若早知道,在大殿中拼了命也要稳住身形,让那大虎选中,可恨的是,如此美好的男子,平白让德勇侯二房那个一无是处的庶子之女得了去。 好不甘心。 她们都忘了,当时在殿中是如何的失态,吓得差点尿裤子,再来一次,照样让她们花容失色,哭爹喊娘。 其次气倒的就是孟皇后,宫女们拼命地替她揉心口,那个孽子,三番五次下她脸,可皇帝那边却是由着他。 洪嬷嬷是她派去的人,陛下半个字都不说,就让人换回来,简直是打她的脸,将她这个皇后置于何地。 随后她就卧塌称病,宫中一时间流言四起,三皇子大不孝,将皇后给气病了。 一晃半个月,陛下不仅没有来探望,反而宫中多了一位瑾妃,孟皇后气得胸口痛,真病倒了。 她半躺在塌上,盯着恭敬地站在下面的女子,越发来气,心口堵得慌。 一家子勾人的下三滥。 长得丑的会作妖,引得孽子相护,这个号称第一才女的,也是个骨子里的浪荡货。 南瑾身着宫装,背挺得直直的,低着头,露出雪白的颈子,腰勒得细细的,恭敬地站着。 紫色的宫妃服衬得她皮肤越发如雪般莹白。 孟皇后看得一阵心头火起,这样一副好身段儿,杨柳细腰娇人脸,怪不得陛下贪欢,不顾龙体,与她痴缠。 这个新封的瑾妃刚进宫时称病,没过两日就活蹦乱跳起来,接着在御花园中深夜抚琴吟诗,将陛下引过去,陛下惊为天人,亲自将人抱上龙塌,听说当夜里水都传了三回。 好个不知羞的,还说是什么清高的才女,跟风尘女子有何区别。 也不知陛下哪里来的精力,以往一个月里在在她宫里歇两回,总是勉力才来那么一次,有时甚至盖上被子就睡觉。 新得个美人,就一夜三回,听得她都心热。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陛下都呆在翠华宫中,独宠瑾妃一人,夜夜要水。 后宫的妃子们都快将自家宫门口的青砖踩烂,长夜漫漫,别人娇吟承欢,她们却要孤枕入眠。 想到这,皇后眼中如淬毒般射向南瑾,南瑾低着头,站得笔直。 突然瞄见踏进殿中的一双男子的金边黑靴,认出来人,半抬着眼,一颗眼泪挂在睫毛上,微微地颤动着,似落非落。 四皇子的心似被扎了一下,想着最近听到的事,父皇宠幸了她,听说初承恩宠就要了三回水,他差点呕出血来,这是他心爱的女人,却在父皇的龙塌上承欢。 别人说新封的瑾妃好手段,弹琴作诗将父皇引去,可他知道,她一向清高,怕是心情苦闷抚琴散心,被父皇瞧见,夺了去。 孟皇后见儿子眼中的怜惜,只觉得胸口更疼,厉声道,“瑾妃侍奉陛下有功,记得做好自己的本份,侍候得好了,本宫自然有赏,退下吧。” 南瑾弯腰退下,孟皇后挥退众人,转身一巴掌打在四皇子的脸上,“你不要命了,当着我的面都敢和那个狐媚子眉来眼去,若被你父皇看见,皇位还有你什么事?” 四皇子心中忿忿,死握着拳,他的父皇,与他有夺妻之恨,可是偏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陪在父皇的身边强言欢笑。 他的太阳穴上青筋毕现,双目如火般,最后连句问候的话也没有,就拂袖而去,孟皇后气得差点晕去过。 南瑾得宠,生气的不止孟皇后一人,宫中的其它女人都看着呢。 年纪大的如贤妃,反倒不会吃这些酸味,她儿子长成,自己年老色衰,那些个男女情情爱爱的,已经无关紧要。 可育有皇帝最小儿子的栾贵妃哪里肯依,她的儿子正好八个月,自从入宫以来,独宠后宫。 谁知半路杀出个南瑾,生生将这份宠爱夺走,看着襁褓中的六皇子,心生不甘。 老人们常说,老儿子大孙子,男人的命根子,往日里,陛下不说一天跑三回,却是每天都要来逗下小皇子。 她再温柔小意地陪着,八成也就宿在景叶宫,可是自打选秀过后,多了三个美人,就开始变了。 起初还是好的,陛下按例临幸另两个美人,那两个美人都是世家的庶女,倒也没什么要紧的。 不过隔上一日,还会来她的宫中看小皇子,顺便留宿。 可自打那南婕妤初被临幸就封妃,足有半个多月,陛下都没有踏足她的景叶宫一步。 她想了想,狠下心,抱着小皇子就出了门。 另一边的永泰帝坐在龙椅上,看着三儿子越发像雨寻的那张脸,出了神。 见儿子好看的眉眼微蹙,不自在地出声,“华儿,你如此重视那个南家的三姑娘,可她出身着实低了些,要不要父皇封她个郡主?” 说完脊背一寒,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说到父皇二字时,华儿的眼中黑得如墨,似是极不认同。 永泰帝心中叹息,自五岁起,他便不再唤自己父皇,怕是还在责怪当年他没有保护好雨寻,时至今日,看来对生母的死还未释怀。 “不必。” 凌重华吐出两字,起身告退,长睫毛覆下的眸中全是冷光,他的人,所有的荣耀,他会亲自奉上,何需借别人之手。 走出大殿,便迎面遇上大皇子,大皇子硬着头皮,不看他的脸,笑道,“三皇弟,你我以后也算是连襟,改日共饮一杯如何?” “我的正妃与你的妾室如何能相提并论,哪里算连襟。” 大皇子一噎,脸阴下来,凌重华仿若没看见般,从他身边径直过。 此情景被四皇子看个正着,自从采选过后,他与大皇子的争斗从暗处转到明处,见对方被无情打脸,甚觉快意。 大皇子想与他争,休想,皇位只能是他的,等成为那天下第一人,定要夺回心爱的女人。 远远地看着抱着一个襁褓的栾贵妃,他的脸色不好看起来,那个大红襁褓中的婴儿,是他的皇弟。 可是对于他来说,兄弟不过是与自己争权的人,幸好这个年纪太小,不然… 栾贵妃也看见四皇子,两人略一见礼,她便侧身而过。 对于长成的这几位皇子,她还是有些发怵的,因为不知皇权最后会落到谁的手中,反正她的儿子是没什么戏。 这个四皇子,无疑是最有可能之人。 永泰帝正拿着一张画轴陷入深思,上面的绝色女子与凌重华有八分相似,正是他的生母雨寻。 猛然听见外的太监传唱,“栾贵妃求见。” 他阴着脸,将画轴收好,正想训斥一番,见栾贵妃手中抱着小皇子,立马转个脸。 “爱妃不好好在自己宫中呆着,跑到前殿来做什么,还将显儿带来,万一惊了风怎么办?” 栾贵妃娇笑道,“陛下,不是臣妾想来,而是显儿,在宫中咦咦呀呀个不停,多日未见到他的父皇,甚是想念,臣妾无法,只有将他抱来。” 说着走上前来,嗔怪地看醒来的小皇子一眼,“说来也怪,臣妾一说带他去见父皇,他马上就乖了,可见满心眼里都是陛下呢。” 永泰帝被她这么一说,半点火气都没了,伸手将小儿子接过来,看着襁褓中的小人儿眼睛睁得圆圆的,逗弄起来。 许是幼年缺少亲情,永泰帝此人最是重情,也容易心软。 栾贵妃抱着小皇子出马,自然将陛下勾到景叶宫。 南瑾听到今日不用侍寝的消息,却是长松一口气,捏着自己一身的酸痛,昨日那个可以称作父亲的中年男人力气倒是大得吓人,将她折腾得不轻。 白日里又在皇后那里站了半天,腿肚子都发软,自穿越以来,锦衣玉食,走哪里都是听到他人的溢美之辞,何曾受过这样的委曲。 又想着永泰帝夜里脱掉衣服如白斩鸡般的身材,还有如女人四五个月般大的肚子,一阵作呕。 她要的是翩翩美男,永泰帝虽然不丑,四皇子长得就像他,想来年轻时应该长得也很俊俏,可毕竟中年人的身体,略显富态,肚子又大,让人如何喜欢。 都怪大皇子,若不是他横插一脚,自己就会嫁给四皇子,四皇子正年轻,俊朗高贵,岂是人到中年的陛下可比。 虽然陛下一喜之下晋了妃位,可说得难听些就是妾室,等陛下归天,最多是个幽居的太妃,这根本就不是她想像的生活。 她要的是耀眼夺目,万人景仰。 冷艳的脸阴着,暗下决心,不能就这样屈服于命运。 自己是上天眷顾的女子,穿越异世,难道还比不过古人,史书不是有载,武则天当年也是李治父皇的妃子,后来还不是成为皇后,甚至女皇。 如此想着,她的斗志又燃起来,夺回四皇子的心才是正理。 等隔两日永泰帝又歇在翠华宫里,她承欢后,娇喘着气,“陛下,臣妾自入宫以来,常常思念家中,不知可以见见母亲及姐妹。” 永泰帝将她娇软的身子搂着,一脸的满足,“爱妃可以召她们入宫说话。” 南瑾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不顾身无寸褛,在塌上跪谢龙恩,娇弱纤细的身子一览无余,惹得永泰帝又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第27章 坦白 等南珊接到入宫的旨意时, 还一脸的懵,她与这位大堂姐在闺中可没有什么交情,怎么传召进宫的只有自己和魏氏。 转念一想,讥讽一笑, 南瑾可真是势利,如今自己被赐婚给三皇子,无论将来得不得宠,至少是皇子正妃, 在哪都能说得起话。 南瑾这是想给自己后帮手,找后援。 魏氏却是在公公来传旨意时喜上眉稍, 瑾姐儿初次承宠后就被封为瑾妃。 这是何等的荣耀。 看着最近常呆在正院的夫君,她略带得色道, “夫君,咱们娘娘圣眷正浓,到底是大姐, 一直都是底下妹妹们的典范, 珊姐儿虽是赐给三皇子当正妃, 可三皇子生母出身低微, 怕是与那位置无缘,而瑛姐儿进大皇子府,咱们府上是不是会归为大皇子一派,先前蒋家不就是因为…。” 南宏焘刚听着,还自鸣得意,可转耳听她议论起府中几位姑娘的亲事。 觉得她是如此的扫人兴致, “陛下圣意独断,不可妄自揣测,再说天家的事情,岂是你一介妇人可是胡言的。” 魏氏立马低下头去,点头称是。 瑾妃娘娘召娘家人进宫说话,这消息三房自然也是知道,可怜南琬,听到只有南珊和魏氏能进宫,脸上的失落和愤恨,暗怪南瑾一入宫就忘记她。 杜嬷嬷替南珊梳妆好,就见魏氏满脸笑意地走来,拉着她的手,一脸的和蔼,“珊姐儿这么一妆扮,可真是个美人儿。” 南珊笑笑,魏氏这商人重利的性子,拉得下拣得起,仿佛以前不曾对她摆过冷脸似的,亲亲热热的,外人见了,还当她们关系有多好。 宅门女子爱做戏。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如以往一样木木地笑一下,魏氏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对她嘘寒问暖,谈东扯西。 魏氏最近可谓是春风得意,自从瑾儿封妃以来,世子常常留宿,久旱逢甘露,老树遇春雨,自然神彩焕发。 她理下头上的珠钗,瑾儿如今已是妃位,等产下龙子,身份更加贵重。 “珊姐儿,等下见着瑾妃娘娘,你可得放机灵点,宫中不比家里,娘娘位份重,规矩自然多,你要多体谅。” “是,大伯母。” “咱们娘娘如今是宫中头一位,陛下圣恩有加,要不然,哪能如此随意召家人进宫说话。” 南珊装作懵懂的样子,魏氏还有完没完,都说一路了,口不干吗? 翻来覆去就那几句,无非就是南瑾受宠,她能进宫是托南瑾的福,当她稀罕似的,自己根本就不想进宫。 魏氏见南珊还是如往常一般无二的呆相,心下嘲讽,就二房这个呆女,当了皇子妃又如何,谁知道有没有命享那滔天的富贵。 她可是早就听说,三皇子动不动就杀人,尤其是女人。 说不定珊姐儿以后日子艰难,怕是有求女儿的机会还多,想到这,松开南珊的手,又恢复以往的高贵冷艳,结束谈话,不再搭理她。 南珊乐得耳朵清闲。 两人接下来一路无话,好不容易入了宫,南珊正要松口气,宫人却说宫中有规矩,无论哪位娘娘召见的人,必先要去拜见皇后。 魏氏口中直道应该的,女儿必竟是妾室,寻常人家,家中来客,也是要先见主母的。 两人在宫人的引路上往孟皇后的宫殿走去,走着走着,宫人停了下来。 南珊疑惑地抬头,就见不远处,如翠竹般的绝世男子立在那里。 她微微点头示意,指指前面,意思是她还要去拜见皇后。 再回头,男子的身影就消失不见,她不以为意,这个未婚夫,总是如此神出鬼没。 孟皇后坐在金殿上,旁边是护国夫人,姑侄俩细看之下,长得倒不是太像,可凌厉的模样像个十成十。 南珊跟在魏氏的后面,两人行着跪礼,上座的人就跟没看见似的。 就听见护国夫人在问皇后,“娘娘,臣妇今儿观陛下似是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可是最近身子不适?” “那倒没有,不过是夜里贪了凉,惊了觉而已。” 护国夫人一听大怒,“下人们都是如何侍候的,陛下龙体要紧,怎可如此松怠。” 孟皇后欲言又止,旁边的嬷嬷小声提醒,“陛下最近都歇在翠华宫。” “哼。” 护国夫人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惊得魏氏后面发寒,将头埋得更低。 孟皇后好似才发现她们,“这不是德勇侯世子夫人及三小姐,快快请起。” 两人站起身来,孟皇后笑道,“世子夫人教女有方,瑾妃自入宫以来,深得陛下恩宠,本宫心甚慰。” 魏氏低头,“不敢当娘娘夸奖,能侍奉陛下娘娘,是她的福气。” 护国夫人接过话,“你身边站的可是陛下亲赐的三皇子妃,长得倒是清秀,可曾读过什么书?” “小女自幼蠢钝,零零散散识得几个字,除却女德,女戒,不曾读过其它的书。” 孟皇后这才正眼看她,这南三小姐回答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来,也不会当场考校她。 比起初次相见,又清瘦不少,看这长相,虽然比起一般女子,稍微丰腴些,可五官精致,也算是个美人。 这样一位女子,真的蠢吗? 孟皇后与护国夫人不同,她自己才疏学浅,平生最恨那些个会吟风弄月的女子,可姑母与陛下都爱摆弄诗词,让她一直从心里感到不舒服。 “女子以贤德为主,能熟读女德,女戒足以,那些个诗啊词的,不过是献媚的伎俩,过犹不美。” 护国夫人不赞同地看一眼侄女,转头抿口茶水。 寒扯几句,孟皇后就放她们离开,在宫人的引见下前往翠华宫,南珊低着头进去。 见南瑾坐在上座,头上凤钗生辉,紫色的妃袍迤逦在地,比起以前在府中的清高冷淡,现下却是华贵逼人。 见着她,给了一个笑脸,“母亲,三妹妹,快快入座。” 南珊口中称着“见过瑾妃娘娘。” 南瑾似嗔怪地瞥她一眼,吃惊于她现在的样貌,“三妹妹礼就是多,咱们姐妹,一家子骨肉,又没有外人,就不用讲那些个虚礼。” 魏氏也在旁边附和。 “珊姐儿越来的知礼,这要成皇子妃的人,看着就是不一样。” 南珊笑笑,也不分辩,坐在魏氏的下首,听着她们母女俩话,南瑾一贯清高示人,她们的谈话都是些客套话,没什么实用的。 绕来绕去,说到三皇子头上,魏氏一脸的荣幸,“三皇子长得出众,对我们珊姐儿很是看重,连换个嬷嬷都亲自派人送来。” 此事,南瑾略有耳闻,皇后不就是因这事给气得病倒,看来那三皇子确实眼睛不好使,挑来挑去,就挑了这么个傻呆货。 外人都说三皇子长得貌美过人,她一直没有见过,不知是否夸大其辞。 想来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要不然怎么会看中南珊这个傻女。 不过,心里想着是一回事,出口的话又是另一种,“那敢情好,真替三妹妹感到高兴,以后嫁到三皇子府里,可能好好劝导三皇子,想来他会听你的,三皇子有些桀骜,你可能好好劝他要兄友弟恭,尤其是四皇子,可是皇后嫡出,打好关系总没错,三妹妹你说是吗?” 敢情,南瑾召她就是让她以后吹耳朵风,站在四皇子这边,替四皇子加一个登基的筹码,南珊想笑,这以后谁当皇上,南瑾还不都是个先帝的妃子,最多是个太妃,操得哪门子的心。 想想不对,以南瑾的性子,无利的事情不会做,当日选妃时,四皇子不顾大皇子先簪花,也要将花簪到南瑾头上。 看来两人本就有情,而南瑾当了永泰帝的妃子依然不死心,还想拉扯情郎一把。 莫非,南瑾想学武则天? “谢谢大姐姐教诲,珊儿有机会一定会劝三皇子,兄弟和睦,与大皇子和四皇子处好关系。” 听到她郑重地点头说的话,南瑾气恼不已,这就是个榆木,根本就没有听清她话里的意思。 她只提到四皇子,有大皇子什么事。 南瑾的脸上带着不快,看一眼魏氏。 魏氏对女儿使眼色,大意是我私下再与她说,南瑾这才消下气,也不想再多说,看着沙漏,时辰也差不多,便让宫人送她们出去。 回程的马车上,魏氏语重心长地对南珊道,“珊姐儿,自古以来,嫡子才是正统,你要谨记,四皇子与大皇子是不一样的,明白吗?” 南珊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点下头。 一下马车,南珊就将魏氏的话抛到脑后,你们打的什么算盘,与她有何干系,她才不管呢,想着与姜妙音的约定,怕是这两日就要上门。 夜里,她将丁氏支开,与南二爷在书房独处,看着女儿嫩脸上严肃的表情,南二爷一直想笑,他可还从未见过珊儿如此认真的样子。 “爹,是不是觉得我最近吃得少,也瘦了?” 当然了,南二爷忍着笑点头,妻子吩咐每天只给珊儿送那么点吃的,能不瘦吗? 南珊见南二爷憋笑的样子,想翻白眼儿,强作认真道,“爹,不是因为吃得少才瘦的,而是如今吃这么少,我也不觉得很饿。” 这话让南二爷正神起来,好像自从宫中回来后,很少听见女儿喊肚子饿。 “爹,可知道我们一家人这么胖是有原因的,是有人故意让我们这么胖的。” 听见南珊这么说,南二爷脸一白,坐正身子,探究地看着女儿,“珊姐儿从何得知的?” 她心往下沉,爹一点都不意外,是一直知道有人作怪,还是根本就知道作怪的人是谁? “爹,你知道东西是谁给我们下的,对吗?” 南二爷不语。 第28章 丸子 南珊很生气, 为什么爹知道还不说,“爹,你可知道,那蛊虫虽然不会害我的性命, 可是它一直呆在肚子里,很让人害怕,而且肚子里有一条虫子,想想让人作呕。” “你说什么?蛊虫?”南二爷失声叫起来, 他不知道,怎么会是蛊虫, 不过是个让人吃得发胖的小药丸子,怎么会是小虫子? 见自己爹的表情不似作伪, 南珊松口气,至少爹不知道给她吃的是蛊虫,“爹, 我身体里面住着一只贪吃蛊, 胃口大, 带着我的胃口也大, 所以才会一直胖,如今已有人将它取出来,所以我再也不会怕饿肚子。” 南二爷低着头,不敢看女儿的眼睛,蛊虫这东西,他听过, 是极其阴毒的狠辣之物,那个小黑丸子怎么可能会是蛊虫。 他看着自己的手,上面十个深深的窝,就是这双手,将药丸喂到女儿的口中,当时女儿出生不过百天,趁妻子不注意,他狠下心,将早就备好的黑丸子塞到女儿的口中。 女儿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咂巴着嘴,苦着脸咽下去。 他陷在回忆中,南珊也在记忆中一直搜寻,好像刚出生不久,有一日爹抱着她,手里拿着一个类似糖丸子的东西,犹豫了几下,轻声地哄她。 “珊儿乖哦,爹给你吃一个甜甜的豆豆。” 当时,她是有点抗拒的,可是想着自出生以来,爹待她如珠似宝,应该不会害她,张着小嘴,任由爹将药丸喂到嘴里,艰难地吞下去,味道虽不苦,却是怪怪的。 敢情里面包着的就是贪吃蛊。 “爹,我身体的虫子已经取出来了。”南珊想了想试探着问,“琅儿…” “没有。” 南二爷抬起头,立马否认,妻子怀孕时,他千祈万求,希望腹中的孩子不要长得像自己。 女儿出生后,刚开始还看不出来,等百天一过,他最后的期望都化为泡影,看着小人儿与自己一般无二的五官,狠心给女儿喂了药。 琅儿则不一样,他长相随丁氏多些,即使是没有服药,在他有意的引导下,也是个能吃的,故而长得圆滚滚的。 他才放下心来。 天下的父母,哪有不盼儿女好的。 十四岁以前的他,虽然只是一个侯府的庶子,可是父亲对他很是偏爱,加上自己长相肖父,也很聪明,走哪里都有人夸他有其父之风,人送外号小崇郎。 他也一直以此为荣。 直到有一天,他拿着新作的文章,满心欢喜地去寻父亲指导,阁楼中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芝兰玉树的父亲站在窗子边上,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背后紧紧地抱着他。 父亲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可背后人的样子却让他看个一清二楚。 正是孟国公,孟进光。 当时他愕得脑子一片空白,却还记得隐住身形,恍惚中听见孟国公轻佻的声音,“崇郎,你家二郎的长相随你,正是弱幼少年,好似当年在国子监第一次见到你的模样,那样的让人心痒难耐。” 还是个少年的南宏俊听到这话,如遭雷击。 一时间,脑子里嗡嗡的,如失聪般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那句话在脑中盘旋。 阁楼中的窗户不知何时关上。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彼时他已有十四岁,再蠢也知道孟国公话里的深意。 帝京中不乏有养小倌的达官贵人,甚至还有专门供男人玩乐的小倌楼,衣冠楚楚的世家子们,一般都隐藏得好,又肯散财封口,无人闲传罢了。 没想到,看着英伟不凡的孟国公,居然是此道中人,想着风骨清奇的父亲,让他难以接受。 看着自己与父亲相似的长相,曾经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却忽然厌恶起来,将手中的琉璃镜子砸在地上,化成碎片,无力地垂下双手,似乎什么东西倾刻间崩塌。 他深深恨起自己的长相。 恨不得立刻将脸毁掉,却又怕引起他人的怀疑,思来想去,唯有自甘堕落一途。 千寻万访,终是在一位不出名的大夫手中购得几枚药丸,狠下心,半信半疑地服用了。 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不到半年,他便胖若两人,想着孟国公愕然的目光,一阵痛快。 而他也不再碰那些诗书,也不再用功做文章,如寻常人家的庶子一样游手好闲,混吃混喝。 慢慢地,没有再叫他小崇郎,他不过是如其它人家的庶子一样,表现得平庸无能,父亲看他的眼光复杂难懂,他却有种报复的快意。 从此,父子俩形同陌路。 父亲依然玉树临风,孟国公也仍旧是府中的常客,他却越发肥硕,满目世故,成了一个不起眼的俗人。 南珊在父亲变化莫测的脸色中醒悟过来,自从成为南珊以来,爹对自己的疼爱是千真万确的,那么能给自己下药,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要不然以他对子女的疼爱劲,哪会舍得害她。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爹,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此中隐情可否告之女儿。” 南二爷叹口气,女儿长大了,可那样恶心肮脏的事情,他如何说得出来,平白污了她的耳。 “珊儿啊,爹不能说,有时候长得好也是一种罪过。” 这个道理她知道,难道是有人觊觎父亲的男色? 会是谁呢? 她凝眉细思,不得其果,想了想,“爹,你不说,必是有不说的道理,可女儿也有一言,未曾伤敌,便自损身体,乃不明智之选。” 见父亲终是正眼看她,又接着道,“不管他人如何,我自潇洒,他敢来犯,必让他吃不到鸡还沾一嘴毛,有时候横的就怕不要命的。” 说到最后一句,南珊原本喜庆的脸上全是萧杀与决绝。 南二爷深深地看着她,半晌,“让你那位朋友到家里来玩吧。” 隔日,姜妙音依约上门来,见着南珊第一眼,就“哇哇”大叫,“一段时间不见,你又瘦了,看起来是个小美人了。” 南珊嗔她一眼,介绍自己的父亲,姜妙音这才见着南二爷。 南二爷神色复杂地点下头,原来珊儿讲的解盅之人是姜次辅家的小姐,也是,珊儿平日没有什么闺友,想必是在宫中认识的这位姜小姐。 他倒是有所耳闻,姜小姐师从医圣,基本不呆在京中,蛊虫如此邪门之术,也只有医圣一脉能看出来。 南珊将人带到书房,将门闩好,姜妙音将南二爷一细瞧,立马明白,他体内的贪吃蛊已有差不多二十年。 一切准备就绪,姜妙音拿出装有珍馐蛊的玉瓶,揭盖一倒,白玉般通透的小虫子便躺在她的掌心。 南二爷腹中的蛊中闻着香味醒过来,顺着诱人的气味爬出来,在喉咙出探出肥肥的身子。 南珊忍着尖叫地看着那黑胖丑陋的虫子,明显比她身体里的那只要大上许多。 显然也更加聪明,它不急着出来,而是在犹豫徘徊。 姜妙音将手掌往南二爷的面前凑近,贪吃蛊终是没有抵挡住美食的诱惑,从口中飞扑出来,一出口,便被姜妙音眼疾手快地捉住。 她深吐口气,南珊提到嗓子眼的心也跟着放下去,南二爷则被姜妙音手中的黑胖虫子骇一跳,不敢置信这东西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 他双眼一闭,深吸几口气,复又睁开,对着姜妙音道谢。 姜妙音连连回礼,“南世叔不必客气,我与珊姐儿一见如故,很是投缘,你们以后有个什么头痛脑热的,尽管来找我,保证药到病除,比太医院的药丸子还好使。” “多谢姜小姐。” 南二爷见她说得真诚,也诚心感谢。 南珊用手肘推下她,“好,这可是你说的。” 姜妙音笑起来,她就喜欢南珊的爽利,可惜山上的老头子三催四催的要她回去。 婉拒南氏父女俩的真切挽留,姜妙音要急着回府收拾东西。 “实在是我师父催得急,不得在京中多呆,等下次我回来,咱们再聚聚。” “好,”南珊收起惆怅的心情,笑着将她送到门口。 姜妙音看着她清丽的五官,嘻笑道,“你以后可是三皇子妃,将来我要麻烦你的事情还多呢。” “行,无非是嫁人找婆家,这事包在我身上吧。” “别,”姜妙音急忙摆手,“这事可就不劳你费心了。” “哟,有人家了?” 姜妙音不答,眨下眼,跳上马车,走了。 南珊失笑,转过头,就见街角的蒋伯昌,意味不明地看着侯府的高墙,眼中全是晦涩。 “蒋公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劳三小姐问候,蒋某一切都好,还未恭喜三小姐,得圣上赐婚。” “多谢。” 她看着明显削瘦不少的青年,此时出现在侯府门口,怕是为了亲事而来吧。 南珊所料不差,蒋伯昌此时上门,正是为了亲事而来,前几日,魏氏派人去他家,说明了意思,无非是如今府上没有婚约的只有四小姐一人,那嫁到蒋家的人只会是四小姐。 宫中赐婚的事情传遍后,他便知道,南家的三小姐如今已贵为三皇子的未来正妃,那不是他可以肖想的了,母亲在家里闹腾,让他上门讨说法。 他不愿意,蒋家再落魄,他骨子里的傲气还在,怎么能容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轻贱。 南家之前的意思他也有风闻,谁落选,谁嫁进蒋家,本来大家都以为三小姐必然会归家无疑,可谁知最后落选的只有三房的嫡四小姐。 这位嫡四小姐,以前他曾有过一两面之缘,她站在南家大小姐的身后,如同一个仿品,无论是举止还是神态都刻意模照自己的堂姐,却没有南大小姐的那种气质。 南大小姐所作的那些诗,之前因着两家的婚约,他有心看过,凭心而论,确实都为佳作,可是她不过一个妙龄少女,所作的诗词,却仿佛是个历经人间沧桑的老者,时而多情,时而流露出强大的野心,让他心存疑惑。 也许世间有天生敏而多思之人。 可这样的人,却并不是他想要的妻子,他要的是温婉的女子,能安家理宅,让他无后顾之忧的当家主母,而不是整天想着风花雪月,让男人相陪的娇花。 南瑾他尚且不感兴趣,何况是矫揉造作的南琬,更加不是他想要的。 袖子里的荷包依然安在,可是他的心却是空落落的,两情相悦,抵不过门第之差。 南珊如今已是有婚约之人,与异性男子接触,多有不妥,简单寒喧过后,便点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蒋伯昌看着她的背影,一段时日不见,南三小姐与初次见面时天差地别,长相清丽,身段有致,他有丝淡淡的惆怅,虽然当时换亲,他是将就同意,可是不知为何,眼下却有些不甘。 叹口气,朝侯府正院而去,此次,他是来主动退亲的。 蒋伯昌此举正中魏氏下怀,这几日,她都害怕见到符氏,每回见面就是哭诉,让人好生烦躁,可偏偏又不能拿她如何,到底瑾姐儿现在是皇上的妃子,可不能因着这些事儿影响女儿的恩宠。 宫有有消息传来,女儿最近很是受宠,魏氏心中得意,她的瑾姐儿,相貌才情俱都卓越于其它女子,怎么能不让陛下另眼相看。 可惜,若是早生十多年就好了。 她惋惜地想着,可现下也好,瑾儿已是妃位,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 想到这儿,她装作怜惜地叹口气,“蒋贤侄若执意退亲,我也无话可说,做不成姻亲,咱们还是世交,你们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侯府。” 蒋伯昌拱手作礼,“多谢世伯母,小侄告辞。” 等他走出侯府的大门,只觉得心情无比的压抑,南家如此折辱他,订亲的对象换了又换,刚才他提出退亲,魏氏连推都没推,立马同意,无非是他蒋家如今势微。 他袖子中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又碰到里面珍藏的荷包,如果他有权,那么自己所想要的人,是不是就不会嫁给他人。 如今她马上就上当上皇子妃,哪里还会想得起他这个一名不闻的人,他苦笑一下,想将荷包丢弃,想想又收回袖子。 符氏听到魏氏派人传的话,喜笑颜开地对女儿说道,“算那蒋家识相,你可不是二房的那个庶出,琬儿你嫡小姐的身份,想来他们也觉得高攀不上。” 南琬刚开始也一喜,听符氏提到南珊,脸又一沉,嫡出又怎么样,还不是让那个庶出的占了三皇子的正妃之位。 都怪自己,当日在大殿中为何没有沉住一口气,要不然这三皇子正妃的位置也落不到南珊那个呆子的头上。 三皇子。 她的心热起来,脸也烧得胭红一片,那个俊逸不凡的男子,岂是一个呆头呆脑的丫头能配得上的,想着他如玉的脸,那举手投足间的优雅霸气,连四皇子给他提鞋都不配。 符氏紧盯着女儿的脸,暗思女儿最近有些不对劲,总是一个人对着一首诗发呆,莫不是,少女萌情? 她仔细回想,是何日起,琬儿就是这副样子的,皱眉回想,猛然一惊,好似三皇子来府中那日起,女儿就像变了个人。 莫不是? 那日她没有见到三皇子,可听到府中的议论,提到三皇子,全是一副痴迷的样子,那三皇子必然长得出尘脱俗。 二房的珊姐儿是陛下亲赐的皇子正妃,琬姐儿不会是想姐妹同侍一夫,进三皇子府里当侧妃吧。 皇子侧妃身份不低,可是屈于二房那个庶出之下,她如何甘心。 想了想,试探着开口,“琬儿,听说三皇子长得很是出色,配二房那个呆子真是可惜。” 南琬的脸变化五色,终于显出得色,“哼,就她那个样子,也就是守着一个正妃的名份终老。” 符氏一想,也是,珊姐儿又笨又呆,长得又胖,听说最近瘦了些,她也没见过,想来能瘦到哪里去,一家子都是胖的。 她的婉姐儿不一样,长相不差,才情也不低,又是嫡女出身,必能得三皇子另眼相看,到时候先生下儿子,以后就是长子,二房的那个毕竟是姐姐,总会指照一二,加上自己无子无宠,必会看中琬儿。 那琬儿就是王府第一人。 如此想着,女儿进三皇子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南琬看她娘的脸色,便知又想到那些个俗物,她一脸的不屑,她和三皇子,一定要做一对人人羡慕,交口称赞的才子佳人。 她不会像她娘一样,整天算计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毫无一个女人该有的魅力,将男人往别的女人身边推。 母女俩虽然心思各异,可目标却是一致的。 —————— 南珊最近几日都跟着杜嬷嬷学规矩,杜嬷嬷与之前的洪嬷嬷不一样,对她简直是掏心挖肺,但凡要求合理,没有不依的。 她看着院子外面探头探脑的钟蔻珠,便知表姐定是有什么事情,于是对杜嬷嬷请求小休一会儿,杜嬷嬷在宫中多年,眼色自然是有的,立马同意。 南珊优雅地走过去,身段儿风姿与以往大相径庭,看得钟蔻珠都痴了,“三妹妹,你最近变得,我都不敢认了。” “再如何变,我还是你的三妹妹啊。” 钟蔻珠见她如此说,心下舒坦,拉着她的手道,“蒋家公子刚才来府中,已与侯府退亲,四妹妹也不用嫁过去。” “退亲?伯母肯定同意了吧?” 以大伯母的为人,蒋家退亲正中她下怀,她不用担名声,又得将这糟心的亲事甩掉。 钟蔻珠点下头,想着刚才远远的惊鸿一瞥,那么个俊朗温雅的公子,若是她的良人,该有多好! 南珊见表姐忽然红了面,心中转了几转,便明白过来,少女怀春,蒋公子确实是个出众的男人。 可惜,蒋家已经退亲,就算是不退亲,也不可能娶身为侯府外甥女的表姐。 纵然是蒋家愿意,以姑母的性子,怎么可能同意? 她可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将表姐嫁进高门,要不然也不会一直赖在娘家不走。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自从杜嬷嬷来了后,南珊觉得她的生活更加惬意,一个用心教,一个努力学,很快,她走起路来也颇有风范。 丁氏有时候见女儿学得辛苦,人也瘦了不少,倒也不再刻意让她节食,有时也会给她亲自下厨加个菜。 吃着她最爱吃的酿肉丸子,丸子油红透亮,咬一口下去,满嘴的浓汁,夹杂着肉香,简直是人间美味,南珊心满意足地眯着眼,把杜嬷嬷看得好笑不已。 “三小姐爱吃的这道菜,奴婢记得先帝爷在时,也最爱吃,听人说,是文娴皇后生前极爱,先帝爷怀念发妻,也常让御厨备这道菜。” 先帝武正帝,民间关于他的史料并不多,隐约听过是个痴迷武学,深情严肃的男子。 南珊听杜嬷嬷提起,来了兴趣,问道,“嬷嬷见过先帝爷吗?可还见过文娴皇后?” 杜嬷嬷眼角的皱纹抖了抖,“奴婢与护国夫人是同时进宫的老人,那时候正是先帝在位,文娴皇后奴婢从未见过,倒是有幸见过先帝天颜。” 她与护国夫人和魏氏的母亲李氏都是同一批进宫的宫女,可是最后别人都成了夫人,她还只是宫中的一位司礼嬷嬷。 那个不苟言笑的帝王,除了正阳宫和前朝大殿,整个皇宫在他的眼中如同虚设,从未见他踏足过其它地方,宫中除了宫女就是太监,连个主子都没有。 杜嬷嬷陷入回忆,“先帝威武清朗,极其不爱笑,从来不见他与宫女们说过话,说起来,三皇子不仅秉性脾气像先帝,连气质也颇为相似。” 南珊笑笑,调皮地眨下眼,将三皇子与先帝相比,嬷嬷是变着法儿夸三皇子,好让自己安心。 心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遂不再言语,安心用起食来。 第29章 月亮之上 等入了秋, 南珊整个人都变化不少,打眼一瞧,凤眼含情,鼻高唇红, 银月般的脸蛋儿上,红润透高,腰儿也显出来,肚子也平胆下来, 一对胸儿看着越发高耸。 更让很多人不解的是,以往胖若肥猪的南二爷也开始瘦了。 虽然还不足以到玉树临风的地步, 可五官清俊,身形高大, 加上他有意收起装出来的粗俗,整个人精神气儿翻个样,便是妻子丁氏, 都常常看呆。 妻子痴迷的眼神, 作为一个男人, 哪里会不得意, 南二爷凤眼幽深,想想以前还真是傻。 南家二房在京中也算是出了风头,从名不见经传,到女儿被赐婚给三皇子,以前从来没有人记起的人,眼下却是相邀的贴子不断, 丁氏都推了,让她一个杀猪女去陪那些个夫人聊天,真是要命。 南珊自是不用说,一律以要跟嬷嬷学宫规推掉,卢氏见了,语重心长道,“珊姐儿眼下推开可以,不过以后嫁进三皇子府,一应赏花宴会少不了,可要做到心中有数。” “祖母说的是,现在我只想清静陪家人,以后我是三皇子妃,除了比我地位高的,其余的都是巴结我的人。” 卢氏见她说得有些孩子气,笑了,“也是,总之妇人们聚会,无非就是那几样,显摆家世,替男人探路,攀交情,这些你都不用学,切记,明哲保身,立身中庸,才是长久之道。” 南珊点下头,大皇子与四皇子为太子之位,已人暗处升到明处,三皇子是他们两方都要拉拢的对像。 偏帮哪一个,将来的事情都不好说。 只能是按祖母说的,中庸才是立身之道。 见孙女儿将话听进去,卢氏欣慰地摸着佛珠,“珊姐儿,想不想再陪祖母去寒光寺礼佛。” 寒光寺? 她就是在寒光寺外第一次见着三皇子的,想了想,重重点下头。 没有惊动魏氏她们,只有二房知道,在一个无人相送的早晨,祖孙俩又乘着不起眼的马车来到寒光寺。 依旧是空尘方丈站在寺门外亲迎,含笑地看着南珊。 “阿弥陀佛,恭喜南施主。” “方丈有礼。” 卢氏早就备好厚厚的香油钱,看得空尘方丈的胡须一抖一抖的。 把南珊看得手痒,恨不得去揪他的胡须。 住在上次熟悉的小屋里,南珊夜不能眠,待那熟悉的肉香味儿飘出,起身穿衣下床。 轻车熟路地来到林中,不出所料,三皇子如之前一般无二地坐在火堆旁。 那只老虎也听话地卧在他的脚边。 两人四目相望,南珊抿唇一笑。 她走过去,自然地屈蹲在他的身边,见他不说话,玉白的脸色近看更是滑细得半个毛孔都看不到,她大着胆子,小手儿伸出去,摸了摸他的脸。 男子反手将她的手抓住,掌中全是嫩无骨的触感,全无往日里与其它女子靠近时所带来的恶心感! 凤眼与黑眸遇上,一个发痴一个探究。 被夹在中间的老虎瞪着眼,似乎搞不清眼前的状况,南珊脑子一抽,冲它说道,“你一边去吧,夹在我们中间当大蜡烛啊!” 它站起身,不甘地看下自己的主人,见他没有阻止,竟真的慢慢退到一边,南珊脑子糊糊的,这老虎? 真成精了?居然能听懂她的话! 等老虎一走,南珊看着男子,眼睛笑得弯成细牙儿。 眼前的人分明是淡然的样子,可她的视线有些恍惚起来,觉得面前的身影与梦中的人重叠起来,一样的深情如海。 每回相见,那人总是一脸的欣喜,将她紧紧抱住。 他们踏遍方圆十里的林中,也曾被他抱在怀中在树冠中飞过。 可惜,不知为何,在梦中总是有诸多限制,再远的地方就去不了。 且她停留的时间也短,很多事情都来不及,就醒过来。 她就要面对自己的世界。 那些梦境,真实得如电影一般。 她无意识地摇头,前世的人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或许她真是如妈妈所说的那样,是个精神分裂的疯女。 接着低头笑笑,看着面前如朗月清风般的男子,如此绝色的人,是她的未婚夫君,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若是还能见到妈妈,将这些事情告之,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将她送进疯人院,而不仅仅是关在家中。 大虎儿将他们俩人看过来看过去,围在脚边低吼着,一脸的寻求关注,南珊失笑,拍拍它的脑袋。 想那些事情做什么呢? 凌重华见她又是摇头又是笑,皱起眉头,她的神态,与故人有几分相似。 会是她吗? 自己会变成另一个人,那么她会不会也改头换面呢,想着那个灵秀的女子,身着奇怪的衣服,嘴里总是说着听不懂的话。 看着她从一个小姑娘长成一个女人,多年的陪伴,却一直不知道她从哪里来。 他垂下眼,将烤好的野鸡取下,递到她的面前,她伸手接过来。 “谢谢,可是我如今瘦下来,没有以往能吃。” 说完,她只给自己留一条腿儿,其余的放在旁边大虎的面前。 大虎一口咬住,跑到一边吃去了。 它是怕她反悔啊,这畜牲是有多精。 南珊笑起来,火光映在她的脸上,美丽鲜活。 “胖些也没什么不好,若是刻意不吃而瘦,反倒不美。” 听见他这话,她放在嘴边的鸡腿定住,“入宫之前是我娘刻意让我减肥,现在呢,是自己瘦下来,倒不是有意为之。” 想了想,对他道,“不知你听过贪吃蛊吗?” 他抬眼看她,她之前是被人下了贪吃蛊吗? 她自嘲一笑,“我和我爹都是吃了贪吃蛊才那么胖的。” 凌重华长长的睫毛盖住黑眸,犹记得当年,南崇起惊才绝艳,是帝京第一美男,又是年纪最轻的侯爷,何等的风光。 曾有一次对人说过,他有一庶子,长相聪敏皆似他。 想来就是她的父亲,南家二爷。 是什么原因让他服用贪吃蛊,凌重华睫毛下的眸子冷下来,蛊虫之术多在瘴毒横生之地,帝京之中怎么会有人养这些东西。 是了,倒是有一个人,他惯会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只是那个人也已多年没有见过。 这十多年来,他依旧身在宫中,倒是很少有人提起南崇起,仿佛以前那个才貌双全的男子变得无关紧要。 相反,从前籍籍无名的孟家一枝独秀,成了当今第一大家。 他的眸光幽暗下来,夜凉如水,微风吹过林中,树叶婆娑,此情此景,让南珊有一丝恍惚,似熟悉,又陌生。 她抬头看看天上,月色如勾,还起了毛边,怕是明日不是个好天气。 他似不经意地问着,“月亮上有什么,看得如此认真。” 南珊抿唇一笑,捋下耳边的发丝,“倒也是,上面都是些石头之类的,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凌重华身子一僵,猛然将她拉起来,一把带到怀中,纵身飞上枝头。 她惊得睁大双眼,影影绰绰的树木在她的脚下,绵延百里,放眼望去,一片黑黝。 下意识地,她紧紧地环着男人的脖子,四目相对中,一个深沉,一个惊愕。 他提起气,掠过树林,风在耳边呼啸,她睁大双眼,看着底下的树林快速远去。 “怕吗?” “不怕。” 怎么会怕? 这样的游戏,在梦中,她已玩过多次。 凌重华的手臂微微缩紧,寻常闺秀,怎么可能会不怕。 他的眼中流露出渴望,是她吗? 多年前的那个少女就告诉过他,她们那里有人乘什么叫飞船的东西去过月亮上,里头可没有什么仙女,全是石头。 若眼前的少女真的只是南家二房的女儿,如何知道这些的。 他的手臂不自觉地紧缩着,眼神中迸出异样的光彩。 风从两人的耳边呼过,两人的衣摆交缠在一起,这情景熟悉得让南珊想落泪,往事一幕幕如影像闪过。 —————— 隔日后,南珊随祖母回到府中,南琬竟在门口等着,眉眼中似是有些不耐,又似气愤。 见着她,亲热地上前,非要与她一同去看什么盛开的墨牡丹。 “三姐姐,我今天一早起来,就发现咱们府上的墨牡丹开了,着实喜人,听大伯母说你与祖母在寺中只呆一天,我就早早在这候着三姐姐,咱们姐妹俩一起去赏个花。” 南珊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与南琬的关系一向都是淡得不能再淡,几时有过姐妹一起赏花的事。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堂妹,倒也想看下她卖的什么关子。 于是南珊由着她,两人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此处正是府中的花房所在。 墨牡丹,自然不是真的牡丹,而是菊花的一种。 白瓷盆中,深红如牡丹的菊花绽放开来,雍容华贵。 “三姐姐,你看,这花儿开得多美啊。” 万物萧条之际,菊花却开得正艳,大朵的花微勾着头,的确美极,南珊点下头。 南琬心中不屑,这个木呆子知道什么是高贵,什么是大气,怎么就占了正妃的位置,往后要伴在那风华绝代的三皇子身边。 “三姐姐,花儿的美都是与生俱来的,高贵也是天成,便是放在不起眼的地方,也难以遮挡它的光华。” 说完,神色傲慢起来,斜睨南珊一眼,南珊心中好笑,这个南琬,巴巴地将她拉过来,到底是要显摆什么? 一阵突兀的男子笑声传来。 “哈哈,南四小姐好伶俐的口齿,不过此话差矣,花高不高贵在于欣赏它的人,即便是一株野花,若是入了贵人的眼,置于玉盆中,放在高阁处,就会身价不凡。” 姐妹俩都变了脸色,看向来人,高大伟岸,带着一份庸懒,似是真的刚从梦中醒来。 正是侯府的常客,孟国公。 “见过孟国公。” “起来吧,你们两个小姑娘在这里叽叽喳喳,扰醒了我的好梦。” 孟国公看着南珊,脸上一愣,一段时间不见,这位三小姐变了个人,越发像崇起的子孙,想着前不久她被赐婚给三皇子,眼中多了几分深意。 南琬优雅地行礼,“孟国公恕罪,小女姐妹二人不知你在此歇息。” “我们才是主人家,孟国公在我府中休息,还怪我们打扰,惊你美梦,实在是太过无礼。” 南珊被他刚才的眼神刺到,一阵火起,语中带着冲意,想也不想的直接怼过去。 你在我家里睡觉,还怪我吵了你,是何道理? 孟进光错愕一下,这小姑娘炸毛的样子,与崇起好像,正想着,就见德勇侯南崇起走了过来。 “我孙女所言极是,孟国公这是将我府上当成菜园子,想来便来,想睡便睡。” 南琬狠狠瞪一眼南珊,似是怪罪她不会说话,孟国公身份贵重,岂容她一个小女子驳斥,南珊不理她,本就不是好姐妹,装什么姐妹情深。 “崇起,你就是这样,半点玩笑都开不得,这个孙女倒是和你像,我刚才不过是逗逗她们,你别生气,好了,算我错了。” 孟国公似无奈一笑,陪罪般地看着他,却见他直接无视,不由得垮下肩,高大的身子微微卑屈着。 南崇起看一眼南珊,又扫一眼旁边的南琬,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三房这个女儿,长得可真像她的祖母。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快回自己屋里呆着。” 得到祖父的示意,南珊急不可奈地回了自己的院子,才不管南琬还想磨蹭的样子,自己才从山上回来,就被南琬拉来,她是满肚子的不快。 马车一路颠回来,人都累得疲乏不堪,还赏的什么花。 回到屋里,似是想到什么,她让千喜磨好墨,在纸上做画,她画的正是凌霄花。 “千喜,你可认得这是什么花?” “小姐,奴婢见识少,这花儿看着美丽,像要飞上天似的,可是奴婢不认得。” 门外,杜嬷嬷走进来,看着桌案上的画,赞道,“三小姐,这紫葳画得可真好。” 南珊眼前一亮,“嬷嬷认识这花儿,可知这花儿还有其它的称呼吗?” “倒是有的,民间见得少,有个打趣的叫法,叫做五爪龙。” “再也没有其它的名了吗?” 杜嬷嬷想了想,“许是奴婢见识少,并没有听过还有其它的名字,三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偶尔见过,不知道名儿,随口问问。” “这花儿可不常见,奴婢记得,以前正阳宫中就种满这花。” 正阳宫。 南珊轻喃着,那是文娴皇后住的地方,或许这世间有人与她一样喜爱这花儿吧。 第30章 不甘 翠华宫内, 红纱帐内云收雨歇,南瑾娇软地依在永泰帝的怀中,自从栾贵妃用小皇子将永泰帝引走几次后,来翠华宫就变成几日一次。 在宫中, 无论你曾经是谁,无论你才貌如何,没有帝王的宠爱,你便什么也不是, 连地上的蝼蚁都不如。 自从前次在皇后宫中见过四皇子后,她已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 不知是皇后起了防心,还是四皇子已经将她抛在脑后, 每当看到中年发福的皇帝,她就越发渴望四皇子年轻俊朗的样子。 永泰帝的喜好,她也能摸透一二, 尤其是重亲情。 “陛下, 臣妾自进宫以来, 除了皇后娘娘, 其它的姐妹们都还未曾见过面,早就听说栾贵妃所出的小皇子玉雪可爱,还未有幸一见,寻常人家,一家人起吃个家宴也是常有的事。” 说着,美目盈盈地看着一脸倦足的永泰帝, “陛下,臣妾想着,什么时候宫中也弄个家宴,让我们姐妹们也聚聚,皇子们也一起兄弟见个面。” 永泰帝想了想,将她光洁的肩头揽过来,大笑道,“好,就依爱妃所言。” 次日早朝后,永泰帝似不经意地对孟皇后提及,“说起来朕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几个皇儿一起,不如今日就设个宴席,将皇儿们聚到一起,也如寻常人家般一起用个膳。” 皇后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赶紧张罗下去,等到晚上见到南瑾时,她脸变了一变,陛下说是家宴,她以为只有皇子与产下皇子们的母妃,万没有想到南瑾一个才入宫不久,未生产过的妃子也能出席。 她按下心中的不快,站在永帝的身边,期盼今日皇儿不要出什么乱子。 南瑾一身粉色的家常服,头上只用一根玉簪挽着,比起她的淡雅,栾贵妃与皇后都是盛装出席,永泰帝微不可见地蹙下眉头。 说了是家宴,皇后与贵妃还搞得跟接见命妇一样,太过隆重,头上的首饰繁复,衣裙层叠,看着都累。 永泰帝那一瞬间的皱眉,一直注意着他的栾贵妃自然看在眼中,她从乳母手中接过小皇子,笑吟吟地抱到皇帝的面前。 “陛下,你看显儿,从臣妾说要带他来见父皇,就一直不哭不闹的。” 似乎是在回应她说的话,怀中的小皇子咦咦呀呀地叫唤起来,永泰帝的脸色缓下来,小皇子圆圆的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突然见自己母妃头上好多闪闪发亮的东西。 他伸出小胖手,就要去扯那发亮的东西,小孩子的力气倒也不算小,栾贵妃一个不注意,就让他抓住一只凤钗,使劲地往下扯。 凤钗上还带着头发,栾贵妃疼得不由得冒冷汗,想去掰开小皇子的手,可小皇子哪里肯干,眼见亮亮的东西没有拿下来,“哇哇”大哭起来。 永泰帝的面色又沉下来,扫一眼同样盛装的皇后,皇后低下头去,小皇子的乳母连忙从栾贵妃手中接过小皇子,告罪一声退下去。 南瑾微微一笑,淡淡地道,“陛下,像小皇子这般大的孩子,正是对什么都稀奇的时候,尤其是色彩艳丽,发光的东西,最能吸引他们的注意。” “哦,”永泰帝挑下眉,“爱妃懂得倒是多,朕还以为爱妃做词吟诗是高手,没想到连这些也知道。” “陛下…臣妾家中姐妹兄弟多,小时候见得多,自然略懂一二。” 永泰帝想下也是,南瑾微松口气,就见大皇子和四皇子已经走到门口。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两位皇子与帝后见礼后,又要分别与贤妃,栾贵妃及南瑾见礼。 四皇子在南瑾跟前低下头,语气艰涩,“见过瑾…母妃。” 南瑾的身体晃了一晃,母妃,是了,她已位例妃位,按礼就是皇子们的庶母妃,四皇子称呼她一声瑾母妃没错。 她的脸色有些白,却强挤一个慈母般的笑,“四皇子有礼。” 大皇子也依例跟她见了礼,南瑾的笑有些僵硬,见完礼后退到一边,皇后松了一口气,狠剐一眼南瑾与四皇子,袖子里的护甲都快要折断,旁边的贤妃斜一眼,似笑非笑。 永泰帝见只有大皇子与四皇子两人,想了想他另外一个脾气古怪的皇儿,算了,他必是不会来的。 众人落座,帝后在主位,栾贵妃下首,贤妃瑾妃依次,接着便是二位皇子,皇后一个眼神,宫女们便鱼贯而出,将御厨们精心烹调好的美味佳肴摆上。 趁着宫女们摆着盘碟,四皇子这才敢偷偷看一眼心爱的女人,见她粉面桃腮,如雨打过的娇花一般带着一股媚色,心中痛恨难当。 听说父皇对她极是宠爱,宫中除了栾贵妃还能沾些雨露,皇后是每月初一十五的定例,其它的日子都是驾临翠华宫。 女子被宠爱过的样子,他如何不知,自从十四岁起,他便通了人事,府中虽无正妃,可侍寝的女子也有好几个。 正是因为知道男女在塌上那些个事,他的心才更加如针扎般难受,想像着她被父亲压着承欢的样子,愈发的嫉恨。 南瑾也在隐晦地打量他,未及弱冠的男子,长相俊朗,便是一动也不动,都挡不住自身蓬勃的朝气,哪里是快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可以相比的。 她心有不甘地看一眼永泰帝,见他似是心情不错,看着一桌的妃子儿子,以往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坐在一起。 还是瑾儿懂他的心思,想着给了南瑾一个赞许的眼神,南瑾恰到好处地娇羞低头,这一幕正好被四皇子看见,握着箸的手,关节寸寸发白。 众人面上其乐融融地用着膳,门口的太监报,“三皇子殿下到。” 所有人都停下筷子,南瑾也好奇地看着殿门口,她可是听说这位皇子长得丰神俊朗,仪态非凡,想着不过是夸大其辞,能配南珊那样的蠢货的男子,能是什么了不得的样子。 可视线中的身影却让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白袍玉带,墨发朱唇,身姿如柏,眸色如汪洋大海般深沉,这男子岂止是丰神俊朗,分明是个绝世美男子。 这就是传说中性子暴虐的三皇子,南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定是他人嫉妒,故意黑化他。 “华儿,快快入座。” 凌重华长袍一掀,坐下来。 南瑾收回目光,心中的嫉妒和不甘似潮水要将她淹没,凭什么,她才貌双全,只配一个半老的中年男子,而南珊那样的肥呆女,却许给如此神仙般的美男子。 她好恨,都是大皇子,所有的错误源头都是大皇子,她穿越一世,还斗不过这些古人,大皇子想当皇帝,做梦。 —————— 皇宫这边举行着家宴,而德勇侯府也是众人齐聚,不过却是另一番光景。 南珊站在父母的后面,心中也很是疑惑,祖父召齐他们几房人,是否又有什么事情。 见久不露面的祖母也坐在堂中,就在祖父的身边,她更加吃惊,其它人也在心中诧异,卢氏久居佛堂,难得露面,不知这次所为何事? 南崇起一开口,就将众人愣住。 “如今你们儿女长成,很快也是要做祖父的年纪,为父想着,树大分枝,若拢在一起,反倒不美,如今侯府也算是枝叶繁茂,子孙们都还算争气,不如就此分家吧。” “爹,我们兄弟相处融洽,其乐融融,为何要分家?” 首先不干的是南宏焘,他是世子,如果是以前分家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可如今二房起势,二弟的女儿就要嫁给三皇子当正妃,此时分家,以后他与三皇子走近就隔了一层。 魏氏却是巴不得,二房三房一直都没有什么作为,全是吃府中的定例,等分家出去,占大头的是他们大房。 再说珊姐儿马上就要出嫁,她嫁的是三皇子,嫁妆自然是不能薄的,如果不分家,这嫁妆全算在公中,若是分了家,她们不过是添个妆,出个份子。 想到这,她不动声色地扯下丈夫的衣袖,示意他别说话。 南崇起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道,“树大不除枝,反累及主干,你们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为父心意已决,咱们府上清白,只你兄弟三人,老二是庶出,侯府归大房所有,二房搬出去,三房…” “爹,我们不搬。” 符氏叫起来,搬出去,他们算什么,三爷领着一个混吃混喝的差事,没有侯府这棵大树,琬儿如何再找个高门亲事。 “三房若不愿意,可以留下,想来你们一母同胞,大房会颇多照应,二房搬出去吧。” “爹,我们二房同意搬出去。” 南二爷深思般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丁氏心中暗喜,她早就想搬出去,无奈此事他们不能自己提。 南氏母女俩自然也是要留下侯府的,至于祖产祖田,大房承爵,自然归大房,先夫人的嫁妆,大房与三房平分,二房是庶子,祖产和田庄都没有庶出的份,其它的更没有。 卢氏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看一眼南崇起,“侯爷,二房如果分出去,便是什么也没有,到底是咱们侯府的子孙,我这个做母亲的,有些于心不忍。” 她又看一眼丁氏后面的南珊,“再说珊姐儿马上就要嫁进三皇子府,嫁妆什么的也不能寒酸,我到底是她的祖母,其它的姐儿都不用我这个老婆子操心,只珊姐儿,二房的情况大家都知道,我的嫁妆就归到二房吧。” 此言一出,魏氏和符氏都阴下脸,卢氏虽是知府的妹妹,可是当初嫁进侯府,那嫁妆也是很丰厚的,怎么能白白便宜二房? 可卢氏是填房,她自己没有子女,嫁妆是女人的私产,她想给谁就给谁,自己做儿媳的还真不能干涉。 想了想,道,“母亲到底是偏疼珊姐儿,瑾姐儿在家时,常与我说,祖母信佛爱清静,不好常去打扰,儿媳也一直拦着她,倒是远了这祖孙情。” “瑾姐儿如今是帝妃,我这个当祖母的也很是替她高兴,珊姐儿不比其它的姐妹心思多,就是个傻丫头,长辈偏疼弱儿,你说的也没错。” 魏氏气结,递给符氏一个眼神,符氏立马捂着帕子哭起来,“我苦命的琬姐儿,自宫中回来后,便一直郁郁,连门都不敢出,怕被人嘲笑,比起珊姐儿,她才是真的可怜。” “是吗?三儿媳,昨日我与珊姐儿从寺中回来,倒是见了琬姐儿,一脸的喜色,还拉着珊姐儿去赏花,哪里像你说的心情抑郁,你这个当母亲的,不要成天在姑娘面前念叨一些有的没的,生生将姑娘家天真的性子带歪了。” 符氏脸一顿,琬姐儿昨天还和珊姐儿去赏花了,这事她不知道啊。 南琬低着头,怨恨起卢氏,为什么这些人,都偏向那个一无是处的南珊。 卢氏的眼睛又看一眼南崇起,南崇起眸光森冷,“你们母亲的嫁妆,如何处置是她自己的事情,莫说是你们,便是我也不能干预。” 冷光扫一眼众人,南家三兄弟倒没有什么,齐齐点头称是,魏氏与符氏虽心有不甘,可到底卢氏是继母,她的嫁妆,想给谁就给谁,若是争夺,传扬出去,会被人戳着背骂的。 “此事已定,你们母亲按例由大房奉养,可她嫁妆归到二房,未免你们心中不美,那么便由二房接过去吧。” 南二爷与丁氏立马表态,“我们一定会好好奉养母亲。” 魏氏假意争让了一番,似是万分不舍地让卢氏随二房搬出去,南世子与南三爷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卢氏不过是父亲的填房,再说父亲也同意,别人就算是要说什么闲话,也说不到他们的头上。 南崇起看一眼瘦下来的二儿子,想着多年前的与自己亲近的少年,眼神黯伤,“好,就这么办,等会写好文书到京兆尹那里备案。” 众人称是,依次而退。 卢氏站起来,对着南崇起深鞠一躬,“侯爷,这些年,承蒙您照应,婉清感激不尽。” 南崇起摆下手,示意她不用多礼,然后让她也退下。 第31章 野史 分家的第二日, 二房便开始收拾东西,昨日侯爷就说过,二房要搬出去,除了分给一处安身的宅子, 外加五百两银子,其余的什么也没有,对于这个分法,魏氏还算是比较满意的。 二房的下人们也不多, 都是一些孤儿老仆,没有背景没有关系的, 才会被派到西跨院里当差,如今二房要搬走, 这些人其它几房也不想要,魏氏干脆做个人情,将几人的卖人契都交给了丁氏。 丁氏也不与她客气, 将卖身契接过来收好, 魏氏眼骨碌转了几下, 道, “二弟妹,珊姐儿要出嫁,公爹有交待,公中的那一份嫁妆还是要出的,我等会就将那些箱笼让下人们搬过来。” 等丁氏稍晚些见到那些箱笼,叹口气, 她就说魏氏能有那么好,将珊姐儿的嫁妆备下,翻看摆在院子里的二十四个箱子,打开一瞧,都只是装个半满。 首饰之类的成色也不好,金饰老旧,大多都是银饰充数,看着一堆的布料子,只有一两匹是时兴的,其余的都是颜色老气的料子,不知是从哪个旮旯里翻出来的箱底货。 怪不得魏氏派人送来,什么话也没有说,若真是让她们二房得了便宜,她必然会说些酸话,看着这些东西,分明是府上原来的定例。 魏氏按照珊儿庶子之女的身份备下的,丝毫没有顾忌到她将要嫁的是三皇子。 南珊也看到这些东西,倒是没有太在意,魏氏那人,若是突然示好,备下厚礼,她反而要警惕,会不会又有什么后招,她只是随意打发,反而让人心安。 于是让人将箱笼搬回去,不要白不要,“娘,大伯娘的性子,你还不清楚,怕就是这些东西,要不是祖父发话,还落不到咱们的头上,就知足吧。” 丁氏点下头,想下也是,就魏氏那指缝里抠钱的性子,让她出血,太难。 大家都忙着送东西,惜别离,琅哥儿小小的人儿,也将自己的好些东西,送去给南珞,满满的一大包,小人儿要自己背在身上,走起来摇摇晃晃的,样子颇有些滑稽,万姨娘是个妾室,不好露面,悄悄派婆子送了乔迁贺礼。 让南珊意外的是,大房的璟哥儿只随便说了两句,到底都是长大的堂兄妹,他要避嫌,也没有什么要说的,反倒是一直与她不对付的瑭哥儿,别扭地送了一支桃木剑。 “喏,送给你,免得你又说我不识礼数,不懂得爱护兄弟姐妹。” 少年扭着脸,似是极不耐烦的样子,南珊有心想逗下他,“瑭哥儿几日不见倒是有所进步,可是为何我叫诺,你不应该称呼我为三姐姐吗?” “你…别太过份。” 南珊见他脖子都梗红了,也就作罢,将桃木剑接过来,看着有些丑的样子,想必是自己刻的,她倒是不嫌弃,毕竟是别人的一番心意,放在屋子里镇个宅也是可以的。 见她收下,南瑭有些松口气,极不自在地飞快跑远。 其它的姐妹们,也都送来一两样贺礼,南琬不知抽得什么风,非要提议兄弟姐妹相聚,置了一桌席面,为她送行。 “三姐姐,以前我们姐妹在家里,走动起来,抬个脚就是,眼下你随二叔搬出府,想见个面可就没那么方便,趁着还在府里,咱们也一起坐着说个话。” 南珊正欲开口,南瑛将话接过去,“四妹妹这话有些不妥,咱们一家子姐妹,想见面自然是容易的,想必三妹妹,也很是欢迎我们去找她玩,三妹妹,你说是吗?” “自然是的,姐妹们到时候去我家做客,我欢迎之至。” 钟蔻珠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要到时候嫌我去得勤,恼了我。” “才不会,表姐前去,我必扫塌相迎。” “看这张嘴,今儿个吃了窝丝糖了吧。” 南瑭听到表姐这样说,下意识地看一眼南珊的嘴,见小嘴红艳艳的,泛着润泽的水光,就像是抹了一层蜜汁,他低下头,有些不敢再看。 不过是几个月的光景,三…姐姐就变得让人不敢直视。 璟哥儿是侯府长子,一贯稳重,让他与弟妹们打闹,着实有些放不开,他寒喧几句,就以读书为由,退了席。 他一离开,琅哥儿和珞哥儿就放开手脚,也不缩着手,吃得满嘴是油,三房的琨哥儿一脸的不屑,果然都是娘所说的庶出,就是上不了台面。 南珊留心观察了一下,心里叹口气,嫡庶之差,不是她能改变的,其实说起来,包括她们堂姐妹们,也不过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大家都是十几岁的样子。 她笑一下,暗恼自己操心太多,干脆放在一边,就听见南琬道,“三姐姐以后嫁到三皇子府,也不要忘记我们这些姐妹,挡着不让上门。” “四妹妹,你这就是为难三妹妹了,三妹妹嫁入皇家,一切都要按皇家的规矩办,我们虽是姐妹,可也不是想上门就上门的,你如此说,不是让三妹妹难做吗?” 出声的又是南瑛,南琬被她说得脸一僵,狠瞪一眼,讥一句。 “二姐姐虽然也是入皇家的门,可毕竟是个侧妃,想出门怕是也要按规矩来吧。” 南瑛面色略发白,钟蔻珠赶紧解围,“大家都是姐妹,为何说这些伤和气的话,以后大家都要嫁入夫家,比不得在娘家自在,哪里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眼下趁着还未出阁,正是惬意之时,莫要说这些扫兴的话。” 两姐妹转过头,算是揭过,南珊心中想发笑,不过是些十几岁的女孩子,怎么心眼子这么多。 最后,宴席草草收场,除了琅哥儿和珞哥儿,混了个肚圆,谁都觉得这个宴席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过了几日,听说新宅子收拾好了,二房欢欢喜喜地搬新家,魏氏装模作样地来帮忙,其实不过是来探虚实,见二房确实只有那么些个寒酸的家什,丁氏的嫁妆连十个箱子都装不满,安下心来。 丁氏见她的样子,又想到送过来的那些嫁妆,有些气恼,将墙上的两把杀猪刀取下来,重重是搁在箱子里,吓了魏氏一跳,连忙告辞。 拐个弯,去了卢氏的院子,卢氏正让人打开库房,整理嫁妆,那一排排从未开封过的红木箱子往外抬,看着下人们吃力的样子,魏氏不由得红了眼。 这些箱子,下人们搬得吃力,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好东西,真让人眼热,当年她嫁人时都没有这样的排场,真是便宜二房了。 她娘家是后封的伯位,祖上没有底蕴,银子是有,可是一些珍品,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只能多买了一些首饰头面撑场子,出嫁时,好不容易才凑齐的七十二抬嫁妆,里面的东西大多是看着好看,实惠有一些,奇珍异宝却是没有。 幸好她嫁来侯府没多久,卢氏就避居佛堂,中馈落在她的头上,这些年,明里暗底,很是捞了不少油水,加上侯府本身底子在,她一边捞银子,一边慢慢地替瑾姐儿攒着嫁妆。 虽说瑾姐儿入了宫,之前的备下的嫁妆派不上用场,可在宫中打点也是要花银子的,大多东西都被也折成银钱,偷偷递到宫中。 她又没有其它的女儿,自己的嫁妆只能给自己的孩子,儿子们娶妻自然是公中出钱,自己的悌己才不会白白便宜别人,尤其是庶女。 搬家这日,南氏居然也过来相送,一改往日的嫌弃,拉着南珊的手,就差没有热泪盈眶,“珊姐儿,你们这一搬家,姑母真心舍不得,你与珠姐儿交好,以后可不能因着住得远了,就淡了情份。” 南珊被她这一握,有点浑身不自在,“姑母放心,表姐与我,定会常来往的。” “那就好,姑母,就知道,珊姐儿是个有福气的,也是个重情义的。” 南珊看在钟蔻珠的面子上,露出笑容,这个姑母,真是势利,以前百般看不上他们二房,不过是自己被赐了婚,态度就来个大转变,一直以来,她与钟蔻珠都交好,以后不用别人说,自然也会常联系。 等二房的马车走远,南氏的脸淡下来,看着自己旁边如花似玉的女儿,满脸的不甘。 “珠儿,你那日也见过三皇子,是否真如传言的一样,钟灵毓秀,姿仪不凡?” 钟蔻珠收回目光,“是的,娘,三表妹是个有福气的,我见那三皇子对她颇为维护,想来以后三表妹嫁过去,日子不会难过。” 南氏心思转了几遍,“珠儿,你与珊姐儿交好,这姐妹二人若是以后能呆在一个府中,是再好不过了。” “娘…” “珠儿,娘是为你好,珊姐儿性子绵软,你们一直要好,以后姐姐妹妹的,不是更好吗?” 钟蔻珠急得脸都白了,“娘,这事可不能再提,若不然,我哪还有什么面目去找三表妹玩。”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你大舅舅嘴上答应,可什么行动都没有,我一个寡妇,又不好出去走动,指望你大舅母,那就是个面甜心苦的主,更是没有什么盼头,三皇子虽然听说脾气不好,可贵为皇子,又长得好,加上皇妃又是珊姐儿,你们…” “娘,你别说了,我这不是傻。”钟蔻珠缓下口气,“三表妹一向真心待我,世间女子,哪个愿意与他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纵使亲姐妹也不行,我万不能做出捅人心窝子的事情,寒了三表妹的心。” 说完又认真地直视自己的母亲,“娘,我知道你一切都是为我好,可人有所为,有所不为,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何必抢别人的。” 南氏一跺脚,“傻姑娘,真是气死我了。” “娘,此事万不可与他人提起,你也将这个念头忘掉,我就当从来没有听到过。” 钟蔻珠又再三叮嘱,南氏看着一脸固执的女儿,无可奈何地点下头。 南家二房坐上马车,一路向东,来到新宅子的门口,只一眼,南珊便喜欢新家的样子。 大小合适,环境清幽,后面还有一座小小的佛堂,所处的位置也算是繁华地段,想来祖父有心,早早就已打算好,替他们安排这么个地方。 南二爷的心思越发的复杂,父亲是何用意,是舍弃他们二房,还是另有想法? 无论是何原因,能脱离那个侯府,不用害怕碰到孟国公,到底好处多于坏处。 与父母的喜忧参半不一样,南珊则是满心的雀跃,以前在侯府时,虽然日子不难过,可到底觉得有些憋闷,哪有真正的家自在。 卢氏也很喜欢新家的样子,“还是这里好,珊姐儿想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也不用走到么长的路,几步就到了。” “嗯,祖母,以后你可不要嫌我烦哦。” “怎么会呢,祖母可是巴不得天天看见我们珊姐儿。” 青嬷嬷边整理箱笼边含笑地看着她们,好似小姐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看来,搬出来确实是好的。 等南珊见到自己的屋子,更是高兴得快要跳起来,这房间就是按照她想要的样子布置的,怪不得前两日爹问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房间。 千喜和万福也是一脸的喜气,她们的身契都归到二房,也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二房老爷夫人仁慈,小姐也是个宽厚的,对下人们都不薄,她们也愿意侍候这样的主子。 夜间,南珊将箱笼底下的一个匣子拿出来,匣子很是精巧,雕花刻枝,她看着手中的匣子,百感交集,这是祖父临走之前私下交付给她的。 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厚厚的银票,还有田庄的地契,不知为何,想到祖父那漠然的样子,她的鼻头有些发酸。 她不清楚祖父与父亲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可每次见到祖父,留下的都是孤寂的背影,在她看来,他并不是想像中的那样清高,不容易亲近。 这些东西,祖父只要她好好收着,并没有说交给父母。 她小心地将匣子放好,看着布置得温馨的屋子,满足地叹口气,倒在被褥上打了几个滚。 “就这么开心吗?” 男子独有的清越声音响起,她一骨碌坐起来,就见屋内多了一个人。 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抱胸而立,站在屏风边,金带黑袍,脚上一双同色的皮靴子,樱花瓣似的唇含着笑,整个绝色的脸都鲜活起来,堪比日月。 “你什么时候来的?” 南珊小声地抱怨着,他总是如此的无声无息,来时无影,去时无踪,让人好生郁闷。 上次在寒光寺,明明夜里两人还在树林上飞来飞去,玩得挺高兴的,第二天,他就消失不见了,让她失落好久。 他不回答,走过来,眼眸微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仰着脸,坐在塌边上,粉色的围幔映衬下,脸蛋粉嘟嘟,因为瘦下来,很是俏丽。 记忆中的女子,也总是爱这样仰着脸看他,轻柔地笑着,有时候又肆意飞扬,毫无顾及。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要去轻抚她的颊。 修长的手指在离她脸一寸的地方停下来,她有些纳闷地看着他的动作,两人离得很近,呼吸都清晰可闻。 她心跳如鼓,似是期盼,又似害怕,梦中,也有这样一双手,有力地将她一把搂在怀中,想要嵌进骨血中。 清下嗓子,“三皇子殿下,上次见面时忘记说了,还未多谢你出手,替我换了杜嬷嬷。” “你待如何感谢?” 南珊一愣,忘记回答,就见他一撩袍子,坐在她的身边。 男子身上的好闻的清爽味道冲入鼻端,她微微往旁边侧着,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觉得那胸儿如熟透的硕大蜜桃,轻轻地颤了两下,让人遐想。 他错开眼睛,有些不敢再看,随意瞥见枕头下的书,抽出来,只见蓝色封皮上面写着宫廷秘史。 一看就是坊间的话本子。 不由失笑,原来她喜欢看这样的书。 南珊脸红了一红,这本书,定是千喜放置的,丫头们知道她爱看这些杂书,睡前总要读那么几页,枕头下总会有那么一两本。 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将书页翻开,一目十行,很快冰雪般的颜沉下来。 南珊见他脸色沉下来,回头细想,这本书她看过一遍,好像讲的是武正帝与其发妻文娴皇后的秘史,她暗道要糟,武正帝是三皇子的皇祖父,却被人写成话本子,他会不会觉得受到羞辱。 想到里面的故事,南珊的眼更是有些呆傻,里面的内容按皇家来看,可是大不敬啊,千喜那个笨丫头,怎么将这本书找出来,让武正帝的孙子逮个正着。 这可如何是好? 她干巴巴地解释,“那个,三皇子,前人做事,后人评说,正史流传百世,严谨有据,无非是让万世景仰,野史如话本子,不过是些文人骚客,或是无聊之人,写出来博君一笑,万万当不得真。” 凌重华眼色幽暗地看她一眼,也不说话,将书拿在手上,慢慢地翻看起来。 灯光下,他的脸色白得透明,长长的睫毛翘着,眸色幽暗,墨发用玉冠束起,露出饱满的额头,樱色的唇紧抿着,眉头时不时微微皱一下。 他看书的速度很快,南珊见他看得认真,也不打搅,将油灯的芯子拔得亮些,然后托着腮,静静地看着他。 约不到半个时辰,不厚的书就被他翻完了。 她小心地观看着他的脸色,已恢复一如既往的平淡,看不出什么好坏,让她的心有些忐忑不安。 修长的手合上书面,目光微垂,“这本书你看过吗?” “略看过。” “你怎么看?” 怎么看?看什么? 南珊脑子飞快地转着,他是指书中的故事吗? “就此书中所写,先帝爷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帝王,励精图治,沉稳严肃,与其发妻恩爱有加,不离不弃。” “就这些?” 不说这些还要说什么,南珊有些傻眼,木木地看着他。 书上所说文娴皇后乃山野民妇,本是一位有夫之妇,与其夫恩爱有加,两人不过是一对刚成亲不久的小夫妻,平日里也有会个小情趣,比如说游玩什么的。 恰巧被出宫的武正帝瞧见,先帝见她貌美,惊为天人,起了占有之心,先是以利诱她丈夫,其夫不同意,先帝以权压之,终使其夫放手。 文娴皇后百般不从,先帝以其夫性命相胁,迫使她同意,将她带回宫中。 民妇被抢入宫中,终日郁郁寡欢,闭门不出,是以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相貌。 虽然独得武正帝独宠,可因着思念丈夫,故而一直闷闷不乐,后来,文娴皇后产下当今陛下后,无意中得知丈夫早已自尽,于是在某个夜里,一尺白绫追随而去,武正帝抱着她的尸身悲痛欲绝。 若论治国理政,武正帝是难得的好帝王,文娴皇后所出的皇子被封为太子,武正帝对她一直念念不忘,终身不再立后,也没有纳妃。 可这些总不能讲吧,妄议皇室,若是议得不好,那是要杀头的,她的小命还要留着吃喝呢,南珊只能干笑着,作无辜状。 “这本书里讲的都不是真的,除了名字,其余的全是假的。” 凌重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是说出这句话。 她点下头,表示明白,野史嘛,当然以杜撰居多,真实的故事可没有什么好写的,往往胡编乱造的故事引人入胜,让人猎奇,满足一下人们的八卦之心,至于内容,自然是半点也不可信。 凌重华见她不以为然地表情,深看她一眼,将书收好,一眨眼,就消失无踪。 南珊瞪大眼,这人,又这样走了? 把她的书也带走了,虽然是野史,可她还想再看一遍呢。 她咕嘟着,真是个怪人。 第32章 赏花 新搬的宅子挂上刚做好的匾额, 看着上面铜色的南府二字,南珊心安起来,看着身后的父亲与琅儿,越发的开心。 她捏着琅儿的圆脸, 这小家伙是自然胖,肉嘟嘟的,“琅儿,喜欢我们的新家吗?” 小人儿认真地点下头, “喜欢。” 新家可以随处乱跑,没有人会喝斥他, 不像侯府,他想去找珞弟玩, 还要偷偷摸摸的,爹说现在他也是小主人,可以邀人来家中做客, 他已经想好了, 要邀请珞弟来玩。 搬了新家, 做了主母, 把丁氏高兴的,风风火火地做了一大桌子吃的,卢氏因为吃斋,就另备了素菜单独吃着,南家父子三人倒是美餐一顿。 几日后,外祖母许氏和表姐丁凤灵上门来, 许氏身体依旧硬朗,嗓门也大,以前女儿嫁到侯府,除了成婚时,他们娘家人去过侯府,受到魏氏的百般冷遇,十多年来,许氏都硬气地勒令儿子不要踏进侯府的门,以免给女儿丢人。 接到丁氏的信,得知二房一家分出来单过,许氏是道了几声阿弥陀佛,别人都当她女儿嫁进侯府去享福,可只有自己知道,女儿的日子过得也不如意,侯世子夫人为人计较,什么都克扣,他们一年光是送肉都不知要贴进去多少。 如今女儿一家搬出来,信一送到,她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孙女儿上门来,儿子和儿媳要照顾肉摊子,孙媳肚子大,身子笨重,就不让她来回奔波,以后等生下曾孙,有的是机会。 南珊见到许氏,自是高兴,“外祖母,珊儿可想你了。” “哎哟,外祖母的心肝儿,外祖母也想珊姐儿了。” 许氏欢喜地打量着南珊,不错,她的珊姐儿,瘦下来果然是个美人,早就听儿子提过,说是珊姐儿女大十八变,自从陛下赐了婚,如同换了个人,她还不信,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看看咱们珊姐儿这相貌,真真是招人稀罕。” 卢氏接过话头,“亲家母说得是,我们家珊姐儿不仅人长得招人疼,心地儿也是良善,必定是个有福气的姑娘。” 许氏头回见到卢氏,见卢氏面慈神淡,心知必定是位好婆母,往年也听女儿说过,卢氏虽不理事,可对珊姐儿很是疼爱。 “珊儿她祖母这话真是说到我的心坎里,我们长在乡野,识字不多,望亲家母不要怪罪我们说话不够斯文。” “哪里的话,亲家母能教出二儿媳妇这样的好女儿,在我看来,比什么会吟诗作对强多了。” 一句话说得许氏将卢氏引为知己,若论年纪,卢氏比丁氏大不了多少,可辈份在那里摆着,许氏将她平辈视之。 见两位祖母谈得高兴,南珊脸上全是笑意,许氏后面的丁凤灵对她挤眼睛,表姐妹俩一段时间不见,自然是有很多话要讲,于是亲亲热热地拉着手到房内。 丁凤灵左看右摸,“哇,原来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就是这副模样啊,我真是开眼界了。” 南珊嗔怪道,“表姐你取笑我,我家算什么大户人家,我爹可是连个闲差都没有,真正的世家可没我这么寒酸。” “哈哈,看你这话酸的,可是要当三皇子妃的人,以后嫁进皇家,什么宝贝见不到。” 说到嫁这个字,丁凤灵的脸色有些微微泛红,南珊心思一转,表姐这是有情况啊。 “表姐,你也别成天嫁人嫁人的,你还是我表姐呢,舅母就没有替你谋个好儿郎?” 丁凤灵作势过来要打她,却突然扭捏起来,“珊表妹,跟你打听个事,那个蒋公子,你还记得吗?” 南珊一愣,表姐怎么突然提起蒋公子了,这是? “嗯,有些印象,他还一直住在留仙镇吗?” “是的,他们一家还住在镇上,听说他与你们侯府的那门婚约解除了?” 丁凤灵问得有些小心,眼神带着丝丝期盼,南珊再傻也明白过来,敢情她这表姐是看中人家蒋公子,这是探虚实来了。 想着似乎钟表姐也对蒋公子暗生情愫,为何她的表姐都要钟情同一位男子,让她好生为难。 “没错,他与我们侯府没有关系了,表姐问这个干什么啊?” 丁凤灵脸上一喜,“真的,那就好,我也就是随便问问。” 南珊嘟起嘴,“表姐,你就骗我吧,还随便问问,你怎么不问其它人有没有订过亲啊,偏偏就问人家蒋公子。” “哎呀,你个小姑娘懂什么啊,我是听人说那位蒋公子最近埋头苦读,说是要参加明年的春闱,随便问一下。” 春闱? 南珊一愣,三年一次的春闱,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给忘记了。 他们如今搬出侯府,什么都要自力更生,曾听祖母说过,父亲年少时有小崇郎之称,才学也是极好的,不知是不是可以参加春闱。 等许氏祖孙俩回去后,南珊不经意地对着南二爷一提,只见丁氏在旁边抿着嘴笑,“看把你能的,还操心起你爹的事情来,你爹心中有数,已经将名字报上去了。” 咦,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怎么不知道? 丁氏见她愣着,又道,“我与你父亲认识的时候,你父亲就已经是个小秀才了,要不然,你以为从前别人叫他小崇郎是白叫的吗?” 说完满脸红晕地看一眼不说话的丈夫,自从丈夫瘦下来,她每回见着,都有些脸红心跳,如年轻时的模样。 南二爷有些不自在,故作轻松地挑下眉,“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珊姐儿忙了一天,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南珊木愣愣地看着略有春意的娘,再看看掩饰般低头喝茶的爹,了然一笑。 回到自己的屋子,万福将最近收到的帖子呈上来,南珊随意地翻看,果不其然,镇国公的帖子也在其中。 是孟郡主下的帖子,邀她过府赏菊,中秋过后,便是四皇子大婚之期,前面有次相邀,南珊以要学规矩婉拒,这次,南珊不好再推迟。 杜嬷嬷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担忧宴会,开解道,“三小姐,奴婢说句逾越的话,这样的女眷宴会,等以后嫁到三皇子府,帖子只会更多,不可能都推掉。” 这个理南珊也懂,在哪个地方生活,便要遵守哪个地方的规则,这是生存的基本技能。 只是孟宝昙那人,她还真不想深交。 “也罢,无非是去应个景,少说多听就是了。” “三小姐能这样想是最好,女子们相聚,说来说去无非都是攀比相交,三皇子是陛下亲子,攀比倒是不用,只不过这相交,要多加谨慎。” 南珊深看杜嬷嬷一眼,这话说得倒是有些掏心窝了,“嬷嬷说的是。” 杜嬷嬷松口气,刚才她有些不顾身份了,幸好三小姐能听进去,说起来遇到三小姐这样的主子,也是她的福气。 她自然是愿意看到三小姐更好。 等宴会那日,南珊依约前往,孟宝昙亲自在门口相迎,见着她,着实愣住。 短短一个月不见,南三小姐居然瘦了许多,身材妖娆,气色红润,五官精致起来,尤其是气质,以前看着有些呆,现下看来却是娇憨可人,加上与其稚嫩脸蛋极不相配的身段,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惑人,让人几乎不敢相认。 “三小姐大变样,我竟差点不敢相认,好不容易将你请来,今日可得好好陪陪我。” 孟宝昙亲热地挽着她的手,向一众贵女们介绍她。 很多都是在宫中见过的熟面孔,认起来倒也快。 只不过,南珊的变化有些大,许多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着别人议论中天人之姿的三皇子,心下酸溜溜的。 南珊直视前方,对那些个眼神视而不见,她是来应酬,可不是来添堵的。 德勇侯府的小姐自是会相请,因着赐给大皇子当侧妃,南瑛这个庶女也受到邀请。 相比南碗的冷淡,南瑛却是热情许多,三妹妹长三妹妹短的。 “自从二叔一家搬出去,我也有好几日未见到三妹妹,甚是想念,不知三妹妹近日可好?” “托二姐姐记挂,我这能吃能睡的,自然是好的。” 南瑛紧紧地挨着她,两人并肩走着,南琬落后一步,眼色不善。 孟宝昙眼光一闪,转头道,“南四小姐似是脸色不太好,可是有什么不适。” 南琬见郡主询问,脸色马上变个样,“谢郡主关心,近日一切都好。” 孟郡主故意落后一步,见南珊和南瑛走远,不经意道,“四小姐,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瓦罐装山泉,玉瓶盛琼浆,什么样的花儿配什么样的瓷盆,都是有定数的。” 南琬心思一动,明白其中深意,真是说到她的心坎上,大有知己之感,“郡主所言有理,小女茅塞顿开。” “四小姐聪敏过人,一点就通。”孟宝昙随意将一个花盆中的杂草拔掉,“这野草可会找地儿,盛花的盆儿岂是它呆的地方。” 说完,将那棵杂草扔得远远的。 南琬见着,若有所思。 走在前面的南珊与南瑛,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镇公府是帝京第一府,气派自是不用说,细节处也精雕细刻,无一不美。 各色的菊花早已摆在台阶上,瑶台玉凤,仙灵芝,玉翎管等极品被摆放在最高处,供人观赏。 贵女们三两围着一处,窃窃私语或是嘴中吟着诗词,细皱着眉,露出深思之态。 见着她们几人行来,都停下来,朝这边拢过来,孟宝昙自是被众人围在中间,接受大家的溢美之词。 突然一位红衣姑娘道,“可惜今年南大小姐不在,若不然,以南大小姐的才华,定能做出应景的佳作,流传开来。” 南瑛在南珊的耳边轻语,“她是常大学士家的那位庶长女,常月香。” 南珊了然。 听到常小姐的话,众人脸色不一,孟宝昙的面色微妙起来。 她拉起南珊的手,“今年南大小姐不在,南三小姐确是在的,想来有其姐必有其妹,不如请南三小姐作一首诗,让我们开开眼界。” 没有人说不好,这些个贵女们,往日里都与南瑾和孟郡主交好,因着南珊三皇子未婚妻的身份,反倒引来一片赞美之词,只不过其中真真假假就不得而知。 看着众女或看好戏,或期待的眼神,南珊不由得在心中苦笑。 她还是太不了解真正的古代贵女,本以为孟郡主几次三番下帖子,是想趁机拉笼她,好让她站在四皇子一边,没想到,对方却是给她立威,让她失了势,只能依附她,顺便杀她的锐气,让她以后俯首听命,言听计从。 不愧是一直按照皇后标准养大的贵女,心思倒是杀伐立断。 想到这里,她笑了。 “孟郡主看得起我,让我对着菊花吟诗,可惜我自小粗俗,不懂这些个大雅之物。” 有几个女子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正欲开口奚落。 就听南珊又道,“早上进朝食时,吃了一道爽口小菜,是用最新鲜的菊花瓣儿制成,倒让我得了一首小诗,想着倒可以借此现个丑。” 她清下嗓子,不看众人的脸色,“秋来霜起百花杀,瑶台仙芝迎风展,凤碟青盐金玉丝,淡香盈齿解味馋。” 语音一落,众女愣神之际,就见孟宝昙抚掌一笑,“南三小姐才情不俗,虽是为着一口吃的,得了佳句,但此诗细品却也朗朗上口。” 到底见不得她好,不动声色地将她说成一个吃货。 南珊也报以一个浅笑,“随口之作,难登大雅之堂,但民以食为天,许是我一介粗人,品不来花儿的美,世间万物,只能分清有用和无用,能食与不能食,不及各位小姐高雅,凭着一朵花儿,也能抒怀感伤,说出个悲风秋月。” 众女脸色各异起来,是何人所传这南家三小姐是个痴肥蠢货。 在宫中起初倒是不曾注意,等注意到时又是出宫之日,今日一见,南三小姐不仅人瘦下来,且听这口才,伶牙俐齿的,哪里是个笨的,真是小瞧了她。 孟宝昙手一招,上来两位丫环,她命人将几株玉白的菊花搬到厨房,“听三小姐一席话,倒是让人起了兴致,今日本郡主也尝尝这菊花的美味。” 南珊看着她,但笑不语,这孟郡主,比想像中的更加心机深沉,不露痕迹。 其它的女子也附和起来,说是回来也要弄一道这样的小菜来尝尝,还有人来打探菜方子。 那位常小姐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径直朝她们这边走来,“南二小姐,南三小姐,宫中一别,不知近日可好。” 南瑛脸色一僵,因着皇后有旨,这位常小姐会在孟郡主嫁入四皇子府后,紧跟着进大皇子的后院。 而她,却不知是何原由,生生地要晚上半个月。 其实南瑛不知,贤妃自采选一事后,已将南瑾划为烟媚女子,对于身为其庶妹的南瑛,自然没有好感,借着入府的顺序,故意踩她一头。 到底以后要进一个府,南瑛也不能和人撕破脸,笑道,“劳常小姐挂念,我们都好,还未恭喜常小姐,马上就要入大皇子府。” 常小姐脸上似有些得色,“以后都是姐妹,我这个做姐姐的就受些累,先进府中侍候大皇子。” 南瑛差点将银牙咬碎,这常小姐,得了便宜还卖乖。 “常小姐,我二姐姐还未入皇子府,这姐姐妹妹的,如此称呼,为时尚早。” “南三小姐好利的口齿,刚才那首诗让人惊艳,传言果然不能相信,只不知真是三小姐亲作,还是拾他人的牙慧。” “常小姐这张嘴,红口白牙的,可真是厉害,常听人说女子要贤惠大方,看常小姐的样子,还未入府便一心想着大皇子,让我们好生佩服。” 常月香阴下脸,哼一声,转头走了。 南瑛感动道,“三妹妹,谢谢你为我出头。” “二姐姐,我们都是姓南的,她今日想压你一头,入府后便不会相让,你以后要多加小心。” “三妹妹…” 南珊也不愿与她表演什么姐妹情深,将她后面的话截下去,“二姐姐,你看,四妹妹在干什么?” 顺着她的视线,就见南琬跟在孟郡主的后面,手中小心地捧着一盆墨菊,颇有些丫环的即视感,让人不忍视之。 她别开眼,心中庆幸,祖父英明,早早替他们分家,若不然,还真得被南琬这作派给气死。 南瑛的脸色也不好看,按理说孟郡主是将来的四皇子妃,她是大皇子的侧妃,大皇子与四皇子之争不是一日两日,以前还暗里,现下听说都转到明面上。 朝中的大臣隐有两派之势,听说最近四皇子就在陛下面前参了大皇子一本,说大皇子妃的祖父韩首辅私下笼络重臣,支持拥立大皇子为太子。 陛下大怒,训斥了朝首辅,听说已有传言,若韩首辅下马,上位的就是姜次辅,近日姜次辅的府上都被官媒踩烂了。 可惜姜小姐已经离京,姜次辅以此为借口,婉拒上门的人家。 无论家中父兄弟是何派系,面上都与闺中女子关系不大,大家依然处得亲热,交谈着首饰衣裙,或是京中的趣事。 闺秀们开始三三两两的一群赏着花,游着园子,镇国公府的园子占地大,假山怪石,清池亭台,处处是景。 南珊不想与众人挤在一起凑热闹,也不想往偏僻的地方去,于是就慢慢地走在回廊里,南瑛则不同,她还想趁此机会,多相交几位好友。 “二姐姐,我人笨,又不会说话,就不去跟着别人凑热闹,你去吧,我慢慢地走在后面。” 南瑛想了想,“好,三妹妹,你不要乱跑,就跟在众人的后面。” 南珊点下头,倒是有几位姑娘想上前来与她交好,她点头笑笑,也跟着客气几句,前面众人围着孟宝昙。 四皇子与三皇子到底是有很多不同,四皇子嫡出,且皇后出自孟国公府,孟家势大权重,孟宝昙本就是郡主,又是将来的四皇子妃,京中长大的姑娘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都上赶着讨好她。 反观南珊这个未来的三皇子妃,以后也是尊贵的身份,可是与四皇子妃一比,就逊色许多。 因着南珊以前从来没有出现在这样的宴会上,根本就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什么和别人可聊的,渐渐落在最后面。 她看着孟郡主的身边,却没有发现南琬的身影,心中正疑惑着,就见一位国公府的丫头走到她面前。 “见过南三小姐,奴婢是府中的丫头,南四小姐在前面跌了一跤,让奴婢来告之南三小姐,前去相扶。” 南珊有些微的诧异,不过是跌倒,让这个丫头扶就可以,为何还要让自己前去,有些说不通。 不过又想或许是南琬好面子,不想在国公府里丢人,才让她这个堂姐前去相帮。 心里虽然警惕着,到底是不愿意将南琬想得太坏,说起来对方也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见丫头说话不像是诓人的样子,南珊让其在前面带路,跟着她的后面。 拐了几个弯,南珊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来说,南琬不应该是跟在孟郡主的后面吗,怎么会一人独自走开? 即便是想独自赏景,也不至于短时间跑到这么偏的地方,她停住脚步,“不知我那四妹妹,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个地方来。” 丫头略一愣,道,“南三小姐有所不知,前面就是我们府上的有名的瞰翠山,站在假山之上,可以将府中的美景尽收眼中,南四小姐怕就是冲着那去的。” 南珊了然一笑,“这位姐姐,我看今日府上事多活忙,你就不用相陪,我一人前去即可。” “也好,奴婢告退,南三小姐朝着这条路,再拐一个弯就到了。” 那丫头也不坚持,朝原路回了,南珊见她的样子,心道怕是自己想多了。 于是又往前走了几步,隐约听见男人的声音,立马调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没有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后宅女人的手段无非就那几种,凡是扯上男人总没有什么好事,避嫌最要紧。 情急之下走的这条路不是来时的路,而是另外一条小道,越走越发清幽,穿过一道拱门,豁然开阔,似是另一片天地。 她往前再走一段路,回头一看,此处虽与镇国公府连着,可景致大相径庭,如同另一个府邸。 想到曾听说护国夫人府与镇国公府相邻,莫非,刚才穿过的那道小门同两府相连之处。 比起镇国公府的大气,护国夫人府却是处处透着雅致,因着是秋季,虽然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但看成片的树林,若是春夏,必是美不胜收。 南珊心知走错道,正想往回折,却见前面高阁立在万树之中,阁楼的东边底下,高高的架子上,一丛被精心侍候的花儿开得火红鲜艳。 正是凌霄花。 南珊一喜,慢慢地走近前,凌霄花与其它的花不同,可以从年中一直开到秋末,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热情奔放的花朵,忍不住想采一朵。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阁下,采下一朵开得最艳的花,正欲悄然离开,不经意从微开的镂空花窗瞥见,阁内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中是一位英姿俊逸的青年。 青年龙袍加身,金冠玉带,神色漠然,正看着面前怒放的凌霄花。 手中的花儿滑下,她如遭雷击般定住。 第33章 凌霄 南珊捂着嘴, 满眼都是不可置信,那画中的男子分明是梦中的人,为何这里会有他的画像? 难道他是这世间的人? 里面传来窸窣的布帛声,一位红衣凤冠女子缓缓立在画像前, 虔诚地看着画中的人,双手似流恋地在画中人的脸上徘徊,听见外面似有响动,然后不舍地将画像收起放在屋内的暗格中。 女子转头的瞬间, 南珊看清了她的相貌,正是护国夫人, 只见她转到屏风后,里面传来换衣服的窸窣声, 等她再出来时,已换上一身朱色常服。 通往阁楼的路上,有一位男子朝这里走来, 男子约摸三十多岁, 身量修长, 相貌英俊, 只不过眼中似有戾色,等男子近到楼底下,未免来人发现,南珊赶紧将自己隐藏好。 男子进了屋内,叩下门,听到里面护国夫人的应声, 才小心地推门面进,就见护国夫人靠坐在软椅上,闭着眼似有倦色,他轻柔地站在她的后面,双手自然地替她捏着肩头。 “夫人,檀郎听下人们说你今日心情似不太好?” 护国夫人舒服地闭上眼,“嗯,不过是最近事多,身体乏累些。” “夫人可要保重身体,要不然檀郎食不甜寝不香,连宫中的陛下也跟着挂心,陛下刚才又派人送了一些贡品过来。” “你是个好的,陛下有心了。” “檀郎心中只有夫人,愿夫人永远康健美丽,夫人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可以告之于我,或许还能开解一二。” “我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不过是近日忙着准备郡主的婚事,有些琐事伤了神。” 男子似明白一笑,“夫人爱护晚辈,是郡主的福气。” “孟家如今身份不一样,一应言行都关乎着皇族的颜面,四皇子与郡主大婚,不仅是整个王朝的大事,更是我们孟家最重要的事。” “四皇子是皇后嫡出,郡主是国公爷的亲孙女,这两人天生一对,金童玉女,不知要羡煞多少人。” 护国夫人一改刚才的郁色,笑起来,“就你嘴甜。” 说完按着男子的手,忽然睁开眼,似风情万种般地笑一下,调情般地抠了一下他的手心,男子会意,眼神激动起来,转到她的面前,弯腰将她一把抱起来,往内室走去。 南珊满目愕然,护国夫人是陛下的养娘,生活自是养尊处优,脸蛋儿保养得也好,可是再如何好,也是五十多岁的人,刚才那个叫檀郎的男子分明正值壮年,好似她的儿子。 可看刚才两人的举止,根本就是男女关系,护国夫人因为要照顾陛下,等陛下登基时年纪已大,听说一直没有嫁人。 那刚才的男人,莫不就是传说中的面首? 南珊一阵恶寒,内室似传来某种声音,靡靡不堪入耳,她赶紧悄悄地离开此地,按照来时的路,回到镇国公府。 路上遇到一位修剪枝叶的老仆,说明自己是来参加宴会,不小心迷路的,老仆给她指了路,她又随意一指刚才那丫头想要将她引去的地方,问是什么地方。 老仆回答她,那是府上二老太爷和家眷的住处。 等她找到南瑛她们时,就见南琬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她,“三姐姐,我刚才不小心跌倒,让府中的丫头去唤你,怎么半天也没等到,幸好那丫头机灵,回头将我扶过来。” “四妹妹,你可以问那丫头,我去了,只不过国公府里太大,不小心走岔了路。” 南琬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不同,“三姐姐,我可是问过了,那丫头说带了你过去,而且清清楚楚地给你指了路,你不想扶我就明说,为何要找借口。” 她的音量有些高,已有不少的闺秀们朝她们这边看过来。 南珊不欲与她争吵,“四妹妹,你是相信一个丫头的话,还是我的话,再说现下毕竟是在别人府上,你是否一定要较真?” 南琬看一眼望过来的孟郡主,闭了嘴。 本来是她打听到镇国公府二老太爷的住处,这位二老太爷是镇国公的庶弟,虽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可生儿子的本领倒是高,生了四个儿子,儿子又生了不少孙子,听说他们那个院子里都快住不下,成年的孙子足有七八位,全是庶子。 这个计划本也是临时起意的,只想将南珊引过去,若是能碰到那些个庶子们,被人纠缠上就更好。 怎么知这个笨人,居然能迷路,那个丫头明明说已经将人带到附近,还给她指了路。 南琬心中暗骂,真是蠢透了,连走个路都不会。 等宴会散后,孟郡主将她送到门口,“三小姐,不久后我便要出门子,以后咱们也算是一家人,可得要常常聚聚,多走动。” “孟郡主相邀,是我之幸。” 南珊笑笑,即不答应,也不拒绝,孟宝昙似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开心道,“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说定了什么,都是你在自说自话,南珊心中腹议,既然会装,那就大家都装,她也装做没有听明白的样子,笑了一笑,也不与她辩。 后面的南瑛和南琬过来,和她们打着招呼,南珊再也没有与这些人虚与委蛇的精力,若不是昨夜里,她向杜嬷嬷打听了镇国公府的事情,今日就要被南琬给骗过去。 镇国公有位庶弟,以会生儿子在京中闻名,偏他所生的儿子与他一样,也很能生儿子,且都是扶不起的烂泥,长孙都二十好几了,都没有姑娘愿意嫁过来。 从最早开始,二老太爷便是依附镇国公过日子,底下的儿子不成器,游手好闲的,娶妻也都是别人家的庶女。 眼见着孙子辈们一个个的长大,院子又不大,住得挤挤的,什么乱七八糟,扒灰龌龊的事都有,寻常的人家,一听到这家人都头痛。 镇国公除了按例接济,碍于兄弟情面没有将他们赶出去,其它的根本就不管。 南琬想要将她引去那里,分明就是不怀好意,幸好她留了一份心,要不然,平白惹得一身骚,满嘴也说不清。 她本不欲将人想得太坏,不过都是些小姑娘,可南琬到底让人失望了。 临分别时,南琬还对她一脸的不满,小声地抱怨,气得她话都懒得讲,随意地应付南瑛几句,就钻进自家的马车,马不停蹄地回了家。 看着门口已点亮的灯笼,和下面站着的朱色锦袍的男子,心下一暖。 “爹。” 南二爷凤眼一亮,英俊的脸上,全是宠溺。 “知道你在宴会上肯定没有吃好,爹特意给你留了汤。” “爹,你真好。” “傻丫头,爹不好,谁好?” 见女儿感动,南二爷接着又道,“喝了汤,去你祖母那里一趟,你祖母一直等着你呢。” 喝完汤,南珊朝卢氏的屋子走去,屋子里,堆了三个大箱笼,青嬷嬷一脸喜色地拿着一柄玉如意。 “夫人,你看,这水头,听说是皇室珍品,当年先帝亲赐给太夫人的。” 卢氏接过来细看,“果然是千金难买的珍品,先太夫人只生了侯爷一个,又没有女儿,嫁妆都是侯爷接手,这三箱,一直都压在库里,我也是托了珊姐儿的福,开了眼了,先前我还想着,就我那些嫁妆,虽然放在一般人家也过得去,可放在皇家就有些寒酸了,幸好侯爷想得周到。” “侯爷一直都是有心人。” 卢氏叹口气,“也是,侯爷这样的男子,世间也少有。” 青嬷嬷见她又想到那些不开心的往事,想岔开话题,就见南珊已走到门口,欣喜道,“三小姐来了。” 南珊朝她点下头,唤卢氏,“祖母。” “哟,珊姐儿来了,过来看看,这些都是祖母替你准备的首饰。” 南珊想着刚才远远地听见的话,心下了然,祖父借祖母的手,送了东西过来。 满满三大箱首饰佩饰,晃花了她的眼,她喜滋滋地拿起一支,就插在头上,“祖母,你看?” “我们珊姐儿皮肤白,戴什么都好看,祖母想着,出嫁时,大红的嫁衣一穿,凤冠生辉,定然让三皇子看呆。” 南珊脸一红,不依道,“祖母,你取笑孙女。” 卢氏笑起来,一把将她揽在怀中,“祖母可不会取笑我们的珊姐儿,祖母说得都是实话啊,我的珊姐儿这么好的姑娘,那三皇子必定会喜欢的。” 青嬷嬷将首饰收拾好,原封不动地放回去,锁上,将钥匙交给南珊,南珊连连摆手,“祖母,这些东西你帮珊儿收着吧。” “珊姐儿如今是要出嫁的姑娘了,这中馈之道也要学起来,钥匙你拿着,我与你娘商量了,从明日起,府里的一切事物都交给你打理。” 说完,偷瞄一下南珊呆掉的脸,与青嬷嬷相视一笑。 卢氏故意提高声音,“哎呀,从明天起,我们吃喝采买,都要跟珊姐儿要了,珊姐儿对祖母这里可要放宽些,莫要推三阻四。” 南珊这才反应过来,娇憨道,“祖母…” “哈哈,不逗你了,珊姐儿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祖母,以后嫁到三皇子府,府里人更多,操心的事也多。” “是。” 南珊从祖母的屋子回到自己的屋子,洗漱后,舒服地躺在塌上,脑子想着白天的事情,一片乱哄哄。 画中人是谁? 难道前世出现在她梦中的确实是真有其人。 她胡思乱想着,习惯地一摸枕下,就见之前被三皇子拿走的那本书又回来了。 她轻笑,这人真是有意思。 随手一翻,咦,怎么外面看着一样,里面的字都变了,苍劲有力,勾锋露气,与之前的小楷相距甚远。 心里疑惑着,眼睛却看着书的内容,只看了两页,她立马脸色大变。 上面写着一位弱冠少年,痴迷武学,不过才十三岁便举国无敌手,他立志要追求更高的武学境界,独自一人到山中苦修。 山中清苦,少年却乐在其中,形影孑孑,晨起练剑,暮时打坐。 某一日,正在林中练剑,突然花瓣纷飞,香气四溢,从天空中缓缓飘下一位女子。 当时,少女一身露胳膊露腿儿的装扮,凭空而现,让少年惊为天人。 南珊呼吸急促起来,手指抖得不成样子,迫切地往后翻着,少女每回出现,如仙女移形,来无影去无踪。 两人每回相见,在林中嬉戏,好不快活。 时光流转,岁月更替,少年长成青年,少女变成姑娘,彼此心心相爱。 在日月见证下,结为夫妻。 然而,突然有一天,妻子不再出现,如她来时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丈夫日夜守候,妻子再也没有回来。 终于,丈夫明白他的妻子再也不会回来,于是,他离开山林,回到自己的家中,继承家业。 南珊将书合上,里面没有说少男少女的身份,可是封页上却依然是宫廷秘史四个字。 她心跳得很快,也许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一个荒诞的故事。 可是却和她前世的梦境一模一样。 脑子里乱乱的,却又无比的清晰,本来书中是武正帝与文娴皇后的秘辛,被人换成了少年和少女。 那么少年和少女是否就是武正帝和文娴皇后。 凌霄。 她闭上眼,呢喃着这个名字。 猛然睁开眼,凌? 现在的皇室确实姓凌,莫非? 她想到白日里在护国夫人那里看到的画像,护国夫人会保存什么人的画像,那么的虔诚和小心翼翼。 他必定与当今皇室有关,南珊的心似要跳出一般。 他会是谁,他们还能会不再相见? 突然,她脑子一炸,“霍”地一下子坐起来,他与她的故事,除了当事人,她与他,怎么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还有谁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情? 对了,是三皇子,这书是三皇子拿走的,想起当日他说过的话,他说书中所写武正帝与文娴皇后的故事都不是真的。 那么现在所写的就是真的,写这些的人是谁,是不是他? 三皇子,他是谁? 南珊的呼吸急促起来,那真相如在一层薄雾后面,若隐若现地露出半点端倪,她想将雾驱散,却又忽然害怕起来。 仿佛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似有千钧巨石压在胸口,她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双目亮得惊人,手将蓝皮的书紧紧抓住,关节泛白。 缓缓吐出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抖着双脚汲鞋下塌,就着桌上的冷茶,灌了好大一口,可胸腔中的心依然没有按下去,似要蹦出来般跳得极快。 她扶着桌子的边缘,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屋内的黑暗中,站着如石雕般的男子,本来幽墨似的眸子慢慢转为红色,腥红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见着她的举动,男子从阴影中走出来,他的脚步略为凌乱,根本没有平日里的踏过无声。 南珊放下手中的杯子,如机械般地转头,迎上男子如黑海般的目光,里面通红如火海般要将一切吞噬,毁天灭地。 她下意识地拔腿想跑,却双腿软如面条,使不上劲。 男子长腿几个大跨,将她反身堵在墙角,有力的长腿紧紧地夹着她的身体,将她箍在怀中,黑袍玉颜,满目疯狂,哪里还有平日里的高冷淡然。 她仿佛一下子找到依靠,身体不自觉地往下滑,男子的大腿将她托住,有力的双臂横在她的胸前。 他的眼角腥红,黑眸中似有火光,因着狂喜,绝色的面容有些扭曲,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脑后。 “你怕什么,要跑到哪里去?嗯?” 南珊喘着气,心跳得都快要蹦出来,声音带着颤抖的娇喃,“三皇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快放开我,这样与礼不合,我怕…我怕别人说闲话,对我闺誉有损。” “三皇子,嗯?” 他将她的身子掰正过来,让她不得不面对自己,因着就寝,她穿得很是薄透。 双手被他反剪在后面,迫使她不得不仰着头,挺着胸,白嫩的脸蛋儿带着说不出的惊俱,凤眼中似有盈盈泪意,泫然欲滴,玉齿紧咬着红艳艳的唇。 睡袍在腰上勒一根带子,本就清瘦下来,可胸儿却是半点没减,面里翠绿肚兜映出来,上面的粉色绣花清晰可见,那软软的两坨,沉甸甸,软鼓鼓的,就那样俏生生地顶在他的胸前。 他呼吸一沉,将她更将往自己身上带,“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 他是谁? 南珊的脑子乱哄哄一片,眼前如此绝色的男子,他是当今的三皇子殿下,可是他真的只是三皇子吗? 她可以从郑楠楠变成南珊,他为什么不能从另一个人变成三皇子,前世的梦真的只是梦吗? 拼命是喘着气,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紧咬着唇,拼命地摇头,发丝飞散,泪水狂流,那两个魂牵梦萦的字,曾在无数个梦中从她的口中甜蜜地唤出,如今却硬生生地梗在喉间,就是吐不出去。 男子的眼如孤狼般紧紧地盯着她,一字一顿。 “凌霄,我是凌霄,你的男人。” 虽是心有所感,可是南珊依然觉得这句话如天斧般劈开混沌,发出轰天巨响,震得她双耳欲聋。 她的泪流得更凶,视线模糊,发丝贴在脸上,小嘴微张着。 凌重华根本就不给她喘息的时间,捉住那红艳的嘴儿,舌头探进去,横扫一片,疯狂地掠夺起来。 有泪水流进嘴里,咸咸的。 绚烂的烟花在脑中炸开,开出大朵大朵的彩云,极致的喜悦与震惊中,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34章 前世 仿佛又回到前世, 她独自一人行走在路上,遇到相熟的人,随意地打个招呼,听着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 小声地议论着她。 男人们私下给她取的外号,石美人,她就是一个性子内向,相亲无数次, 都无疾而终的女人。 少女时期的她,是个省心的孩子, 那时候的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专心学习,不要早恋, 她的乖巧让妈妈很是安心。 妈妈不止一次地向别人炫耀,我家楠楠是个好女孩,从来都不和男生走太近, 更别说什么早恋。 她不反驳, 也只是听话地笑一下, 不是她不恋爱, 而是她有一个小秘密。 从十四岁起,她就经常梦见一个男人,那男人彼时也是个少年。 高山翠树,深谷清幽,少年一身的窄袖劲袍,黑色的发丝高高束起。 清明俊逸, 身姿如松。 手中一柄银身红鞘的长剑,如银蛇一般随着他的动作起舞。 她被深深地吸引住,何曾见过如此出色的少年,他的长袍随风鼓起,英姿飒飒。 不由得鼓掌叫好,男子眼一凝,如闪电般欺到她身前,将长剑抵在她的颈处。 待看清她的衣着,脸一红,冷声道,“你是谁?” 她看着自己身上睡觉时穿的吊带卡通睡裙,轻笑起来,“我叫郑楠楠,你呢?” 少年不说话,定睛看着她。 如恍然大悟般,她明明在家中睡觉,身上穿的也是睡衣,这个少年,分明是古装电视中才有的装扮,莫非她做了一个奇异的梦,自己这是在梦里? 小手拍下脑门,“哎呀,我忘记了,这是梦里面啊。” “什么梦?” “我的梦啊,你就在我的梦里,我是一名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很高兴认识你。” 少年好看的眉头皱起,不知道这个姑娘口中说的是什么,再看下她有伤风化的衣服,转过头去。 古人都保守,南珊笑起来,自己这露胳膊露腿的,怕是在少年看来,不堪入目吧。 “这没什么的,我们那里人都是这样穿的,还有比我这布料还要少的。” 听到她这样说,少年转过头来,满眼的不可置信,她是从哪里来的,那个地方怎么会所有人都穿成这样子,为何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这个山谷,幽深隔世,很少有人知道,且崖路险峭,寻常人根本就不可能会来,他抬头看下天,好似这个女子是凭空出现一般。 她皮肤细嫩,眼神清亮,不像什么奸邪之人。 “你从哪里来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啊,我们那个地方,说起来你也不知道,大约距你们一千多年后吧。” 少年看着她,如看一个疯子,惹得她哈哈大笑起来。 收起剑,少年不再搭理她,径直走到旁边的木屋,南珊这才注意到,此处四面环山,险峻陡峭,与世隔绝。 看起来,似乎只有少年一人生活在这里。 “喂,你怎么会一个人生活在这里。” 说完轻拍一下自己的头,这是她的梦,梦中怎么可能会有很多人,能有一个人就不错了。 此后,他们经常在梦中相遇,少年虽然一直都很疑惑她的来到历,可是见面次数多了,也就慢慢健谈起来,许是年纪相当,对各自的生活都很好奇,两人玩得很是开心。 终于,她知道他的名字。 凌霄。 她赞一句好名字,然后笑着告诉他,凌霄是一种非常骄傲的花儿,开在高高的枝头,火红灿烂。 他不解,从来没有听说过凌霄是一种花。 为了解开他的疑惑,她亲手画下凌霄花的样子,他点下头,算是明白。 凌霄绝对是一位非常好看的男孩子,比起她从小遇到的同学朋友都要强上数倍,且轻功卓绝,踏雪无痕,凌空无影。 满足了一个少女对男人的所有幻想。 虽然只是一个梦中才会出现的人,却将她对男人的要求提高了不止十倍。 是以,从中学到大学,从来没有男人能入她的眼,她也不愿意与他们有太多的接触。 看着同学们都成双成对,她也只是低头一笑,梦中的甜蜜足够让人回味。 可是人总会长大,总会面临该来的事情,比如说婚姻。 等她工作后,迟迟不见有对象,妈妈终是坐不住,开始不停地催她找男朋友。 身边的男人,她哪里能看得上呢,梦中的凌霄是那么的出色,剑舞如惊鸿,相貌又俊美。 她不停地找着借口搪塞,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妈妈开始急了,开始安排她相亲,在耳边念叨与她同龄的人很多都当了妈。 她苦笑,梦中,她已经嫁人了,如何还能再结一次婚。 也许在别人看来,梦终究是梦,哪里能当真,可她就是受到梦境的影响,对现实生活中的爱情意兴阑珊。 终于,跟妈妈摊牌时,她说她不想结婚,只想一个人过,在妈妈的百般逼问下,她说出自己的梦境,不出所料,妈妈认为她的精神出了问题,到处咨询心理医生,医生断言她患有极度妄想症,建议带她治疗。 她不同意,妈妈却帮她辞了工作,强制将她关在家中。 几年后,她想从高高的楼上爬下去,却失手腾空… 陷入无边的黑暗中,仿佛睡了很久,她想醒过来,却什么也看不到,直到突然前面出现一丝曙光,她高兴起来,拼命朝光亮的地方爬出去,一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就听见女人的说话声。 “恭喜二夫人,是位小姐。” 她一转头,头便不受控制地歪在一边,视线模糊中,就看见躺在塌上虚弱的丁氏。 从此,她就是德勇侯二房的三小姐。 冥想中,她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是千喜那张面团似的脸,看一眼花窗,天已大亮,思绪慢慢回笼,双眼发着呆。 似乎昨天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她的梦中人,活着出现在面前,还变成更出色的样子。 “小姐,是否要洗漱?灶下的王婆婆还在外面等着小姐回话呢。” 回话,回什么话,南珊猛然想起,昨日祖母说过的话,说是从今天起,家中的一切采买都交给她来处理。 于是将脑中那些事情打住,赶紧起身穿衣净脸,侧厅内,王婆子一脸笑意地迎上来,“小姐,老夫人和夫人都让奴婢来过问小姐,今日午膳如何安排?” 南珊仔细回想着往日她娘是怎么做的,事实上她娘不过一个杀猪女,也不知道如何理中馈,不过是二房人口简单,操心一下吃穿就可。 于是想着备好一个册子,跟着王婆子到了灶下,见灶下肉菜皆有,家中主子少,让厨房午时备好四菜一汤,送到主院,另加三个素菜,另一个杂菌汤,送到祖母屋里,也就完了。 等用膳时,卢氏对着青嬷嬷交口夸赞,“听说今天珊姐儿做得还有模有样的,你看这三样素菜,塌豆腐,焖笋干,清炒茭白,时鲜有,干货也有,倒还算搭配相当,看来用了心。” 青嬷嬷但笑不语,见卢氏用了满一碗饭,跟着高兴起来。 卢氏喝着汤,略皱下眉,“只不过家中事务简单,跟世家大户没法比,珊姐儿有心想学理家之术,也没有什么下手的地方。” 想了想,“天气转凉,正好府上都要置办新衣,这事交给珊姐儿去办,等会让她来我这里一趟,有些事情我再教下她,虽是纸上谈兵,也会有些用处。” “是。” 南珊听到青嬷嬷的传话,用过饭后,稍加歇息,便前往卢氏的屋子,卢氏正坐在塌上,见她进来,一招手。 祖孙俩如话家常般地聊起来,卢氏将京中的世家简略一说,尤其是有姻亲的,着重点出,听得南珊头脑有些发胀,却也打起精神,以后这些都是有大用处的。 等卢氏简略说完,南珊只觉得脑中似有千军万马奔过,一片尘灰嚣嚣,昨日的事情还未消化掉,又被塞进如此多的人名。 她乖巧地趴在卢氏的腿上,“祖母,再给我念一遍经书吧。” 卢氏慈爱地摸着她的头,从桌案上取下经书,低低地诵读起来,弥弥地响在耳边,渐渐脑中的千军万马都停下来,慢慢地消失不见。 诵经的声音如世间最好的抚魂曲,让她的心慢慢落到实到,缓缓地闭上双眼。 且说皇宫内,永泰帝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三儿子,似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华儿,你的意思是要尽快大婚,排在焕儿的前面?” “长幼有序,历来不是如此吗?” 永泰帝被他凉凉的一眼看得头皮发麻,“好,父皇马上着礼部去办。” “嗯,越快越好,现在已到月中,下个月初有几个好日子,中秋之前,此事要办妥。” 这么急? 永泰帝有些微微地纳闷,莫不是华儿开窍了? 他心下一喜,急忙将礼部侍郎招来,想着华儿着急的模样,将日子订在月初的六号,下月的首个黄道吉日,宜嫁娶。 正被佛音所迷的南珊,听到外面千喜激动的声音,一个机灵清醒过来。 “三小姐,快,宫中来传旨了。” 旨,什么旨? 卢氏与南珊连忙各自梳洗更衣,前往正屋接旨,传旨的太监一脸的喜色,“恭喜南老爷,南夫人,南三小姐大喜了。” 南二爷心知必是与珊儿的婚事有关,“不知这位公公,喜从何来。” 太监将手中的明黄圣旨展开,南家众人跪拜在地,只听见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拗口的词听得南珊更加晕乎,不过大意她是听懂了,陛下让她与三皇子完婚,且婚期就订在下月初六,不过二十天不到的样子。 她呆住,南二爷夫妻俩也有些措手不及,时间也太赶了,为何这么急,不是说要等珊儿及笄后再择日完婚的吗? 倒是卢氏先反应过来,让青嬷嬷备了银票,塞给公公的手中,传旨的公公一脸欢喜地回宫复命。 南珊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她到现在还跟做梦一样,仿佛还未清醒过来,她咬着唇,站起来,一言不发。 丁氏见她脸色怪怪的,以为她从心里抗拒,看一眼南二爷,夫妻俩满脸的担忧。 南珊慢慢地往自己屋子里走,脑子里乱成一片麻,她一条一条地捋着,昨夜就那样晕过去,很多事情都没有问清楚。 三皇子,她现在的未婚夫就是前世的梦中人,凌霄。 今天就有完婚的圣旨,也就是说,她要真的嫁给心仪的男子,可是发生在他们身上这么诡异的事情,他接受的如此淡定,她也好像没什么多大的反应,看来,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脸色慢慢发起烫来,看得丁氏越发的不解,女儿这是高兴还是难过。 猛然,南珊脚步定住,忽然转身,朝门口狂奔而去,她要去找那个人问清楚。 门口急速走来一个男人,白袍飘散,行姿如风,看得南家众人口瞪目呆,南珊收不回脚,一头撞进那人的怀中,来人一把将她抱起,一眨眼,人就不见了踪影。 众人只听得南珊的屋子“哐当”一声门关上。 南二爷想跟上去,被丁氏一把拉住,她算是看出来了,自家珊儿,不知为何入了三皇子的眼,前次三皇子专门去侯府撑腰,今日又迫不及待地要将珊儿娶过门,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好事。 卢氏算是第一次见到三皇子,略有些恍惚,三皇子果然长得像雨寻,一模一样的眉眼,却不见半点女气。 屋内,南珊有些局促地看着凌重华,男人如狼般的眼死死地盯着她。 半晌,她一把将他抱住,放声痛哭起来。 男子的手轻抚着她的背,她哭得打嗝,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委曲仿佛都找到了宣泄。 她一边哭着,慢慢地止住,心里窃喜起来,重活一世,居然能与梦中人相遇,且他如今长得更加出色,光彩夺目。 命运如此奇妙,虽然两人都变了模样,可他们还是未婚夫妻,很快就要成为真正的夫妻。 世间居然有如此玄妙之事,如果妈妈知道,会是如何感想,还会不会觉得她精神不正常? 他居然是当今三皇子,对了,他以前是先帝! 南珊兴奋的脑子慢慢地冷静下来。 不对。 这个死男人,上辈子背叛了她。 满是泪痕的俏脸抬起来,指着他控诉,“你…你之前居然续娶了,说什么对我一生一世,永不相离,居然还与别的女人生了儿子?” 凌霄既然是先帝,那就是永泰帝的父皇。 “没有,从来只有你。” 她一愣,“胡说,从来只有我,那当今陛下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凌重华好笑地看着她炸毛的样子,发丝零乱,眼睛红肿肿的,瞳光却晶亮有神,因为哭过,小嘴儿更加红艳,如熟透的樱桃。 他将她的指着的手指慢慢地掰下,紧紧地握在手中,安抚地单手环紧怀中的姑娘,满足地叹一口气,“没骗你,只有你一人,他是我随便拣的。” 当然不是随便捡的,不过永泰帝的具体身世他觉得无关紧要,倒是没有什么细说的必要。 啊! 捡的,这样也行。 她晕昏乎乎地想着,不知道现在的三皇子,是怎么调整自己与永泰帝的关系,一个曾经的养子,变成现在的父皇,他的心里必定是很别扭的吧。 怪不得,别人都说三皇子的性子怪,如果换成其它人,也会很怪吧。 可她更感兴趣的是,身为先帝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的,突然想到护国夫人屋子里的那幅画,脸色丕变。 “你以前真的没有其它的女人,那为何护国夫人对你念念不忘,屋子里还挂着你的画像,我可是看得清楚,她穿着嫁衣,摸着你的脸,满是爱意,你们以前真的没有一腿吗?” 凌重华好看的眉拢在一起,护国夫人,那个浣衣方的小宫女,他跟她能有什么瓜葛,不过是为了给养子身边安排一个照顾的人,见过一面。 犹记得当时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不过是扫一眼,连正脸都没看清楚。 她怎么会私藏自己的画像,他眸光中似有深深的嫌弃,和浓浓的杀意。 护国? 捡来的那个蠢东西可真容易被人糊弄,不过是个卑贱的宫人,若不是当时见孟进光还可堪用,怎么会将她从浣衣房提出来,一个贴身的大宫女,居然也敢用护国的封号。 从前,他倒是不想太过计较,前世帝王生涯,孤独一人,也没有多大的意思。 眼见怀中的姑娘还眼巴巴地等着他答复,不由脸色好转,“不太记得这么个人,若真有此事…对了,从前,你为何突然不见了。” 南珊被他问得一愣,为何? 想到原因,她又痛哭起来,因为人身限制,她再也不能自由地一个人梦中穿越,所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的哭声比刚才更加哀伤,更加痛苦,似有千言万语,万种委曲,不能向他人倾诉般,痛哭流涕。 他环着她的双臂渐渐收紧,幸好,他们还能重逢。 眼下最迫不及待的事情,就是将她娶过门,赶紧成为她的妻子,她想要什么,富贵的生活,无上的荣耀,只要她想,都可以双手奉上。 南珊哭着哭着,又想到今天的圣旨,带着颤音嘟囔着,“你为何要急着成亲,我还小呢,才十五岁,为什么不等我及笄。” 算起来,前世今生加起来,她也是近五十的人,他就更大了,两人都算是祖父母级别的人了,不小了。 他脸上带着揶揄,一把年纪,哭哭啼啼喊着自己小,臊不臊。 南珊被她看得脸发烫,小手一下子捶在他身上,紧抱着他,害羞地埋首他的怀中。 饱满的胸贴在他的身上,他浑身僵住。 哪里小,真不小了。 第35章 话本子 三皇子完婚的旨意下得急, 也下的突然,别说是其它人,就是皇后,都是等旨意下了才知晓。 气得她将宫女递上来的茶水扫落, 殿中宫人们噤若寒蝉,吓得那宫女跪地叩头不停地喊饶命,她双眼通红,让人狠狠将宫女责打四十大板, 喝了一杯茶水,才算是堪堪消气。 明明陛下默认, 让焕儿先娶宝昙过门,那个孽子要排在后面, 谁知陛下如此不声不响地给下了旨,她还是听到宫人来报才知有此事,身为一国之后, 所有皇子的嫡母妃, 皇子们的亲事不应该先给她通个气吗? 皇帝都不与她商量, 就给定下日子, 分明是不给她脸,打她个措手不及。 她重新梳妆一番,环佩珠钗,敷上脂粉,整理衣裙,往前殿走去, 永泰帝在案上作画,旁边研墨的是巧笑倩兮的南瑾。 孟皇后脸一僵,今日南瑾打扮得格外仙气温婉,束腰湖蓝长裙,微堕的发髻带着一丝庸懒和媚态,永泰帝似是兴致很高,不时低声地与她说着什么,外人看着郎情妾意。 南瑾首先见孟皇后进来,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墨锭放下,永泰帝也抬起头,搁下手中的笔。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原来瑾妃妹妹也在啊,本宫来得是不是不太凑巧。” 南瑾柔情万分地看一眼永泰帝,笑道,“臣妾想着宫中还些许事情,容臣妾告退。” 永泰帝一言不发地坐好,似是有些扫兴,有眼色的太监赶紧将案上的东西撤走。 孟皇后见人走了,挤个笑上前,“陛下,臣妾刚在宫中听到三皇子完婚的事情,不知三皇子大婚的事情为何下得如此的急,是否有什么不妥贴的地方?” “长幼有序,哪有不当之处?” 这话堵得孟皇后一噎,顿了一顿,“陛下所言极是,臣妾正是想着长幼有序,南三小姐在府中行三,上头还有赐婚给大皇子为侧妃的二小姐,要到九月才会被抬进府,如此一来,三小姐不是抢在其姐姐的前头出嫁。” 永泰帝抬眼看一她,倒是忘记这茬,不过是抬个侧妃,怎么要等那么久,“既然如此,那便在月前择个日子,让书儿将人抬进府里。” 他见孟皇后还有话要说,似有些不耐烦,“皇后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不过是个侧妃,早些抬进府里,也好为书儿开枝散叶。” “陛下英明,只不过贤妃那边…” “贤妃怎么了?” 孟皇后有些气结,陛下是真忘了还是装糊涂,不就是因着当初采选的事,加上瑾妃在宫中风头无二,贤妃吹的枕头风,让常家的那个小姐先进门,最好是先有身子,迟半个月再让南二小姐入府,生生压一头。 “陛下,贤妃妹妹似乎更加中意常家的那位小姐,所以…” “这也好办,就让她们两个一同进府好了。” 能给贤妃添个堵也是好的,两人明争暗斗这些年,贤妃一贯装得无欲无求,偏皇帝吃她假惺惺的那一套,老是偏帮她。 孟皇后的心思转了几下,“陛下圣明,只那南家的三小姐,臣妾觉得颇有些礼仪欠缺之处,也不知如今学得如何,眼看着就要大婚,可不能到时丢了皇家的颜面。” 永泰帝不置可否,这些女眷的事是皇后操心的,他这个皇帝倒是不好过问,于是南珊又被召进了宫。 孟皇后与护国夫人似乎正坐着闲聊,见她进来,自顾是话着家常,不经意地用挑的眼神地打量着她,让两人暗自吃惊,这位南三小姐最近的变化太大,瘦下来也就罢了,那身段儿,她们女人看得都面红心跳,可真会长。 她低眉顺眼站在那里,仪态让人挑不出来错。 南珊得知要进宫,自然是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反复询问过杜嬷嬷,有什么要注意的,尤其是仪态,万不能让人挑出错来。 她表现得再好,孟皇后也看不顺眼,心中不美,硬是迟迟不出声。 立在下头的南珊,心情可谓是万分的微妙,自从与三皇子相认,才知自己就是那身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文娴皇后,她是愣了好久,怪不得没人见过文娴皇后。 前世,凌霄登基后,册立她为皇后,封号文娴,并为她建造了正阳宫,在里面种满凌霄花。 由于没有人见过她,所以坊间什么传言都有,等凌霄驾崩后,各种各样的话本子都出来了。 上次话本子里一句属实的都没有,任凭他人再会天马行空的想像,怕是也料不到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世间的人。 眼下,还要对着养子儿媳行礼,南珊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且另一个老女人,疑是觊觎自己男人的人,这感觉,怎么是一个复杂可以形容的。 她脑抽地想着,若是她大喊一句自己就是文娴皇后,让孟皇后给她行礼,别人会不会当她是疯子。 上座的人是她的儿媳,她也是对方的儿媳,这关系比绕口令还要拗口,简直就是悖论。 约一刻钟后,孟皇后终是开了口,“前次本宫派去的洪嬷嬷,不合你的心意,硬是让三皇子给换成了杜嬷嬷,可算是称了三小姐的意。” 护国公人在旁边帮腔,“皇后是嫡母妃,三皇子行事太过不合礼数,长者赐不可辞,南三小姐以后可要多多规劝,莫要再做出格的事,引来别人诟病。” “是,臣女谨记皇后和夫人之言。” 孟皇后又道,“说起来,你与瑾妃是姐妹,以前看着不太像,如今一看,倒有几分相似,瑾妃深得圣宠,想来德勇侯的家教不错,将女儿都养得知书达礼,各各人品出色。” 这明赞暗讥的,南珊就当自己听不懂,不就是说她们姐妹相似,都会勾引男人,就对了。 她低着头,做乖巧状。 “眼见就要大婚,可三皇子早先身边一直也没个贴心人儿,怕是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本宫早先赐下的人,他也给推了,如今你马上就要成为三皇子妃,一些礼数可不能忘记。” 来了。 南珊就知道,皇后召她入宫肯定没有好事,原来是要给三皇子塞婚前教人事的宫女。 从外面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两个宫装少女,腰肢纤细,弯眉杏眼,正是时下标准的美人儿,她心道,孟皇后真是用心良苦,这是有多想用美色迷住三皇子,可是再如何美丽的女子,与他一比,都黯然失色,堪比尘埃。 “奴婢初芙(蓉)见过南三小姐。” 南珊点下头,不说话,长辈赐,不可辞,护国夫人可是早就将这话堵在那里,看来今天这两位女子,势必要带回去了。 见她没有拒绝,孟皇后的气稍顺了一些,果然是个庶子所出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三两句话就镇往了,量她也不敢违抗自己的意思。 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愿再和南珊多说话,挥手让她回去。 南珊慢慢地走在引路太监的后面,身后跟着如花似玉的两个美人儿,两位宫女心中又喜又怕。 喜的是,未来的在皇子妃看起来如此软弱可欺,必定是个好性子的,以后若是得宠,生下个一儿半女,后半辈子就有了依靠,三皇子虽然脾气怪异,可长相出众,让人见之失魂。 怕的是,万一三皇子魔性大发,将她们打杀了,小命都丢了,有福也是没命享。 转念又想着自古富贵险中求,若不是三皇子名声在外,这样的好事哪里会轮得到她们,早就被人抢破了头。 一时间,脸上红白相交,颇为诡异。 南珊正低头走着,却见地上投来一道高大的影子,抬头一看,面前站着威武不凡的孟国公。 “小姑娘,地上是有什么金子宝贝,你头都快低到土里,眼看都快撞到人了。” “小女见过孟国公。” “猫咬舌头了,前次见不还是伶牙俐齿的,将老夫怼了好一顿。” 南珊直视着他,见他眼中带着一丝纵容,这人也是奇怪,在宫中堵着她,不会是为了前次的事情找回场子吧。 孟进光也看到了她身后的两个宫女,讥笑一声。 “小姑娘,这两位宫女不如送给老夫吧,老夫家里一堆找不到女人的孙子,正好解了急。” “这…” 当然好了,南珊想立马答应,将这两个烫手的山芋丢过去,只不过这些人是孟皇后赐的,她可不敢做主。 两位宫女也急了,孟国公讲的孙子,肯定不是自己的亲孙子,他的亲孙子是孟郡主的亲哥哥,怎么可能缺女人,那么只有其庶弟家的那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便是在深宫中,对于那乱七八糟的一家也有所耳闻。 “奴婢等见过孟国公,只是奴婢是皇后亲赐给南家三小姐的,还望孟国公体谅。” “这好办,”孟国公朝引路的太监道,“你回去禀报皇后娘娘,就说人被我带走了。” 两位宫女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只是这事可由不得她们,孟国公位高权重,又是皇后的亲父,他要人过去,皇后那边哪有不同意的,她们将希望放到南珊身上,指盼这位南三小姐能争上一争。 南珊正巴不得,哪里会争,只不过她的心里有些许的诧异,这孟国公说得随意,可意图明显是替她解围。 他若真想替庶弟的孙子们找女人,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犯不着问她要人。 她面露感激地看着他,他笑一下,一挥手,就有人将两位宫女带走,送到孟二老太爷的家中。 两位宫女走得不情不愿的,四只眼睛又怨又恨地看着南珊,她别过脸,对此爱能莫助。 “孟国公,你为何要帮我。” “小姑娘心思还挺多,脑子转得也快,怎么知道我是帮你,老夫都说了,家中孙子没女人,你算是帮我的忙了。” 这孟国公有点意思,南珊笑一下,灿烂阳光,鲜活灵动,孟进光看得脸上一愣,这位三小姐,长得可真像崇起,只不过印象中,崇起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他的笑总是淡淡的,带着隐隐的克制,从未见他纵情过任何一件事情,总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 少年相识,从国子监第一次见到白衣墨发的他,自己的心就不由自主地围着他转,两人从同窗到同朝为官,相识多年,幸得相伴。 “南家这么多的孙子辈,就只有你长得最像你的祖父。” 她长得是像祖父,很多人都说过,孟国公这一脸的怅然怀念是怎么回事,他是侯府的常客,是祖父的好友,经常见面,怀念什么。 “别人也如此说过。” 孟进光收回目光一笑,幽幽地望着远方,“你是女子,虽相似,可神异,与崇起不能比,他当年才貌双全,姿仪出众,不知引得多少人痴迷,论风华,世间无人能与他相比。” 他神色落寞,最后一句轻不可闻。 复又转头对她轻笑,“小姑娘赶紧出宫回家吧,家里人怕是都等急了。” 南珊点点头,与他分道扬镳。 不经意地回头,他正朝皇后的宫中走去,高大的身形微微地佝偻着,周围假山廊亭,像一幅精美的画,可他却仿佛身在画卷之外,形影单只,如祖父一样的孤冷寂寥。 回到家中,南二爷与丁氏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见着她平安无事,明显松一口气,皇后突然召见珊儿,他们都摸不清楚情况。 还是卢氏道皇后为人狭隘,此去必要小心谨慎。 “珊儿,皇后找你到底有什么事?” “祖母,爹娘,咱们进屋说吧。” 丁氏这才反应过来,一家人都还站在大门口呢,连忙退回院子,关上大门。 “也没什么事,不过是赏了两个宫女让我带回来。” 南二爷疑惑道,“人呢?” 南珊略一落座,丁氏就将备好的茶水点心放在她的面前,她拣起一块,塞进嘴里,“出宫里碰到孟国公,孟国公将人要走了,说是家中一堆的孙子没女人。” 话一落,南二爷脸色一变,袖子里的手握成拳。 卢氏轻笑,松口气,“那敢情好,皇后赐下来的宫女,怕是别有深意,孟国公带走,谁也说不到咱们珊姐儿的头上。” “到底是有些姻亲,孟国公还知道拉一把,咱们可得承人家这个情。” 南二爷见妻子如此说,脸色更难看。 “珊儿从宫中回来,怕是累了,让她回去歇息吧。” 卢氏与丁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让南珊回自己的屋子去了,去一趟宫中,虽然没有做什么,可却比干重活还累人,南珊也不推迟。 还未走到门口,就见千喜万福两人神色古怪地守在外面,见到她,明显一喜,千喜胖胖的手指朝屋内一指,南珊马上明了。 敢情是未婚夫又上门了,有个武艺超群的男人,是好还是不好。 一进屋,果然见某人坐在她常呆的位置上,漫不经心地翻着她的话本子,南珊老脸一红,这次淘来的话本子颇有些香艳,她都看得面红耳赤。 凌重华见她进来,将手中的话本子随手放在桌上,南珊坐在另一边,眼神儿偷偷往上一瞄,顿时闹个大红脸儿。 上面正书着: 酥手解香罗,玉燕投人怀,红樱嘴儿轻声哀,“好人怜奴家,一解相思苦。” …… 南珊低下头,看来有个神出鬼没的未婚夫,以后枕头下面放不得这些话本子,小手爬上桌,想将话本子悄悄收起来。 正碰到书,男子的大手一把压在她的手上,“这书你也看过了?” “没有,绝对没有,这是丫头们才放的,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她的头摇得欢,这事必须得否认。 他轻轻一笑,如万树逢春,展叶开花,“真没有,那你脸红什么?” “热得,我一路跑回来,觉得很热。” “噢?你觉得这本书写得怎么样?” 又来,她又不是专门赏鉴话本子的。 “不怎么样,完全是不知所云,什么乱七八糟的,乱写一通,现在写话本子的人真是良莠不齐,就这水准,写得人都看不懂,不知怎么卖得出去。” “你刚才说你没有看过。” 呃… 南珊被这句话惊得哑口无言,看她这脑子乱得,真想一巴掌拍死自己,顺便再咬个舌头。 凌重华的眼神从深邃慢慢转为墨黑,“听说姓孟的蠢货将你召进宫,塞了两个人。” “对啊,只是被孟国公要走了,说是家中孙子没女人。” “孟进光倒还算是个有眼色的,人也有些才能,只不过身边的都是一群蠢货。” 说完见南珊痴望着自己,深看一眼,“想当皇后吗?” 啊? 话题怎么跳得这么快,皇后是萝卜白菜吗?想要就可以有,她木呆呆地想着,对哦,她可是文娴皇后,凭白有个名头,可从来没有一天享受过皇后的待遇。 使劲一点头,“想。” 绝色的男子缓缓笑开,眼色宠溺,若含星光。 第36章 玉佩 两日后, 钟蔻珠便上门来做客,与之同来的还有南氏,别说是南珊,南二爷也很奇怪, 他这个嫡姐,未出嫁时,便是掐尖好强的性子,从来不用正眼看他这个庶弟。 最近却是走动得频繁, 他眼光微闪。 心里虽然有些不屑,却笑脸将人迎进来, 南氏则是心里暗暗吃惊,二房这是怎么了, 不过短短一些日子,一个个的都瘦下来,如同变了个人。 二弟这长相, 越发的像父亲, 虽然没有父亲的神韵, 却也像了个七分, 她依稀记得以前好像别人就都说他像父亲,还有个小崇郎的美名,只不过自己那时候很少注意到他。 “二弟,几日不见,似乎清减不少。” “小弟有心节食,以前太过笨重, 身体多有不便之处。” “原来如此。” 南氏一面心不在焉地说着,一边细细打量着院子,见院子格局精巧,地段也不错,不免心中有些酸意。 “父亲到底还是疼你的,这个院子怕是要花不少的银子,想必父亲私下还有补贴吧。” “大姐这话,小弟有些听不懂,咱们侯府的进项和祖产,可都在大嫂手里捏着,父亲哪里还有什么私己给我,能有个安身之所,我们二房就心满意足,其它的不敢再妄想。” 听南二爷说得真切,南氏干笑一声,“二弟你误会姐姐了,哎…可惜我是个守寡之身,又要养女儿,便是有心想帮衬一下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家子姐弟,大家都知根知底,谈什么帮不帮的,都过得不容易,大姐说这话,做弟弟的惭愧。” 后面的南珊拉着表姐的手,两人低声地说着话,钟蔻珠对于自己母亲的做为,有些汗颜,她不好意思地看着南珊。 本来今日她是想邀请府中的表妹们一起来的,谁知不凑巧,都没有空,偏母亲听说她要来,硬要陪着一起,说是自从二房搬了家,还没有来过,她做女儿的,哪能拒绝。 母亲守寡多年,眼界越发的小,为人处事也不够大气,钟蔻珠觉得有些不自在,小心地观察着南珊的脸色,见表妹完全没有注意到二舅舅与母亲的对话,松了一口气。 南珊哪能没听见前面的说话声,不过她装做根本就没有听到的样子,“表姐,我是日盼夜盼,你能过来,你可不知,这宅子小,连个去处都没有,可把我闷坏了。” 前面的南氏听到南珊这样说,想下也是,这么一个小院子,如何能与诺大的侯府相比,二房从此以后只不过是侯府的旁支,哪能与住在侯府的她们相比,这一想,气顺了不少。 钟蔻珠低声对南珊解释道,“三表妹,今日出门时,我有心邀其它两位表妹一起来,可是二表妹要学习规矩,过几日就要抬进大皇子府,贤妃娘娘特意派了两个嬷嬷过来,她是真不得空,让我跟你告一声罪,等日后再赔礼,四表妹则是早早出府,说是应孟郡主之约。” 南珊表示明白,贤妃明显不待见二姐姐,这两个嬷嬷肯定特别的严厉,至于南琬,来不来都无所谓,想到那日赏菊会时,她跟在孟宝昙的后面,如同一个下人,后来又想将自己诓去孟二老太爷的院子,仅剩的一点姐妹情都磨光了。 “二姐姐那事急,我能体谅,她一向是礼数周全的,若不是真不得空,肯定会来的,四妹妹最近跟孟郡主走得很近吗?” “可不是,听说孟郡主颇为抬举她,三舅母成天的在我娘面前显摆,我娘那性子,你也知道,哎…对了,陛下的旨意下得突然,还未恭喜三表妹。” “谢谢表姐,这算哪门子的喜,打得人措手不及,手忙脚乱的。” “是有些急了,二表妹那里,皇后的懿旨一下,大伯娘才开始准备,她不同你,倒没什么太多的繁文缛节,侧妃说到底也是个妾,备起来也简单。” 南珊笑笑,“二姐姐要出门子,我这个做妹妹的肯定要去添妆。” 南氏与丁氏从外面走进来,南氏带着一脸的笑意,“珊姐儿到底懂事多了,姑母见着也很高兴,你与珠姐儿相处的好,等以后嫁了,可得多邀你表姐去府上玩,姐姐妹妹的处在一起也是个伴。” “娘,看你说的,我与珊姐儿,便是以后各自嫁人了,也是好姐妹,必定会常来往。” 看一眼女儿,南氏没有说话,转向南珊,“珊姐儿与珠姐儿要好,以后要是能常呆在一起,也是好的。” 这话虽然乍听不错,可细品却有些不对味,南珊见钟表姐的脸色有些不对,心思转了几下,“姑母所言极是,说过不害臊的话,以后若是遇见不错的人家,我这个做表妹的一定会替表姐留意。” 钟蔻珠佯装生气地打一下她,“羞也不羞,你个做妹妹的,还操心起姐姐的亲事了,看我不告诉二舅母,让她好好教训一下你。” 丁氏在一旁插话,“这我可不会教训珊姐儿,友爱姐妹,虽是出格了些,若是成了,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大姑子,你说是不是。” 南氏有些敷衍,“二弟妹说的是。” 钟蔻珠深看一眼自己的母亲,无声地叹口气,等与南珊约好回府的日子后,便告辞回去。 丁氏感慨地对南珊说,“你姑母这人,真让人没办法说,以前吧,整年也不见她来一次我们西跨院,愣是当没有你爹这个弟弟,这才短短几日,都见了几回。”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人寻,自古以来都是这个理。” 南氏为人一向如此,势利浮于表面,倒不是一个心机深的人,这样的人倒还好打发,若是遇到一些面甜心苦的,反而不好摆脱,不过以丁氏的性子,就是魏氏那样惯会装模做样的,也是一脸的没辙。 今日表姐的表情有些怪,姑母说话也似意有所指。 丁氏见女儿轻锁着眉,笑点一下她的额头,“小姑娘家家的,说起话来老气横秋,快将这些个破事忘了,你马上要嫁入皇子府,不说是绣嫁衣,差不多的小衣,你总该绣几身吧。” 南珊一阵哀号。 若说她最怕的,莫过于绣活,能绣一个荷包之类的都要费好大的功夫,还要绣小衣,真是要命。 千喜见自己小姐的模样,将自己圆胖的身子往万福后面躲了一躲,小姐不会绣活,她也不拿手,可不要被小姐给抓去充数。 万福好笑地看着她,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又同是侍候三小姐的,三小姐为人随和,也没有架子,这是她们的福气。 比起千喜的手拙脑笨,她倒是有一手好绣活,于是自动请缨帮小姐做绣活,南珊一听,心里正巴不得。 丁氏无奈地摇下头,珊儿什么都好,就是绣活这一项,可真让人头痛,不过嫁到三皇子府,这些活计倒也不用她一个皇子妃亲自做。 南珊得到娘的首肯,松了一口气。 她爹为了备考明年的春闱,成天闭门读书,她娘的心思现在都被分去大半,也没什么功夫管她。 这几天她管着家里的采买,做得还算不错,连祖母都不停地夸她,逮着机会就给她普及京中的关系和后宅中会出现的一些阴私。 大部分她都能猜到,无非就是陷害和捧杀,手段也就是老几样,总之管好嘴,把持好自己的心,不贪不蠢,小心使得万年船,这些她都懂,前世的宫斗剧可不是白看的。 卢氏别看久不出世,对于京中的事情倒是门儿清,南珊有些小小的疑惑,便丢在一旁。 见南珊没有任何的怀疑,卢氏心中舒口气,她长在锦州,嫁到京中后又不怎么出去交际,哪里会清楚这些弯弯绕绕,盘根错节的关系,都是侯爷一句一句,慢慢地告诉她的。 她自然知道其用意,不过是让她当个传声的,一点一点地教给珊姐儿。 侯爷这些年,她也看不明白,明明在意二房一家,为何任由二房一直没有作为,她这个旁人看得都累。 等到南瑛出门子那日,她们一家人都回了侯府,魏氏亲亲热热地笑脸相迎,拉着丁氏的手,二弟妹二弟妹的叫得欢喜。 南珊见了礼后就往后院去,南瑛正坐在房内,南琬和钟蔻珠也在。 “三妹妹,你能过来,我太高兴了。” “今天是二姐姐的好日子,我这个当妹妹的,无论如何都会来的。” 南珊说着,将自己备好的一支金簪放到旁边的匣子里,当做添妆。 南瑛见她出手,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深,旁边的南琬撇下嘴,“三姐姐要嫁给皇子就是不一样,出手真大方,这金簪成色也好,看着似乎是祖母的嫁妆。” “四妹妹几时见过祖母的嫁妆,我竟不知,你为何对祖母的嫁妆如此的清楚?” 这簪子是她用自己多年攒下来的私房,丁氏又添了一些,才得来的,怎么到了南琬的嘴里,就成了祖母的嫁妆。 再说金簪在世家女子面前不过是普通的首饰,怎么就变成用了祖母的嫁妆。 南琬的眼中写着怀疑,无非是二房之前一直靠着侯府的定例过日子,丁氏出身低微,陪嫁什么的都是拿不出手的东西。 “三姐姐,大家都知道祖母的嫁妆都给了你们二房,便是拿来做了二姐姐的添妆,也没什么的,有什么好不认的。” “四妹妹这话说得我就更不明白了,金簪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再说你为何不看下,这簪子可是新打的,四妹妹年纪不大,眼神儿就不好使了,真该让大夫开些药方子,要不然眼神儿不好,不光是看东西不准,连人也看不清楚。” “三姐姐越发口齿利害了,以前在府中莫不是都是装的。” “好了,”钟蔻珠这算是看出来了,南琬就是一个找茬的,她给南瑛的添妆还是一只玉簪子,也不见南琬刚才说什么,“都是姐妹,四表妹这话说得过份了些,三表妹是不爱与人计较的性子,可俗话说了,兔子急了还咬人,若是别人这样说我,我也会生气。” “表姐与三姐姐一向交好,现在三姐姐又要嫁入三皇子府,表姐自然会向着她。” 钟蔻珠被南琬说得一噎,气得转头不理她,南瑛脸色也不好看,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南琬此番作为究竟是针对南珊,还是针对她? “表姐,三妹妹,你们帮我看下这身装扮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南珊与钟蔻珠被她的话引过去,不再搭理南琬,只见南瑛一身玫红的嫁衣,衣上绣着盛开的花儿,乍一看像牡丹,细看却是芍药,到底是个侧妃,半点不能逾越。 “二姐姐这身嫁衣一穿,真是跟画中的仙子似的,美得不似凡人。” “三表妹这话说得好,二表妹肤色本来就白,这一衬,越发莹如雪。” 南琬哼一声,“若说衬肤色,自然是正红最显,可惜…今天常家的小姐也要出门子,我与郡主约好要去给她添妆,就先告辞了。” 一句话说得三人齐齐变了色,南瑛死死地咬着唇,眼中水光盈盈,南琬说完,不理众人的脸色,径直掀帘出去。 “二表妹,四表妹年纪还小,说话有些不中听,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南瑛将眼中的泪意压下去,“我自然不会与她计较。” 大皇子与四皇子明争暗斗,为了太子之位多年相争。 谁不知道,南琬最近自以为攀上孟郡主,自然是站在郡主一派,说话行事比以前更加讨人厌。 南瑛心中暗恨,今日南琬瞧不起自己这个侧妃,自己倒要看下,她将来能寻个什么样的好人家。 三叔又不是父亲,不过是个领着闲差的侯府三爷,以他的身份,能结成亲家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家,再大也大不过皇家。 南琬此番作为,明显就是在她心上刺一刀,明明是一个家的姐妹,做堂妹的居然要去给常小姐添妆,分明就是故意的。 本来和常小姐一起入府,她心中正忐忑不安,钟表姐和三妹妹都识趣地不提,偏南琬,不仅提了,还要去给常小姐添妆。 南瑛手中的锦帕捏得死紧,眼中恨意闪过,旁边侧房中的云姨娘也气得缓不过气来,三房的四小姐怎么会如此犯浑,一家子姐妹,哪有这样行事的。 南珊叹口气,这都是些什么姐妹,幸好她们分了家。 添过妆,说了些吉祥的话,外面的喜婆就在催了,纳侧妃不比娶正妃,不用守娶正妃的那些礼,收拾好了就可以抬进府了。 南瑛的花轿出了门,南二爷一家也差不多该告辞,南珊一直都未见到祖父露面,便往他的院子那边走去。 说起来,祖父的院子,她还是头一次来。 院子清幽,似无人气,阁楼的临窗前,谪仙般的祖父正低首挥毫,虽看不见桌子上的宣纸,也看不见上面的字,可从他飘逸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她敢肯定,祖父的字必定如人一样,清灵隽秀。 她正要上前,却突然瞄见阁楼不远处的树木后面,似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她一愣,那不是孟国公吗? 平日里有些玩世不恭的男子,青灰色的长袍,与周围的树木差点融为一体,此刻他站得笔直,一脸的端正,双眼痴痴地看着阁楼中的祖父。 这是什么情况? 孟国公的眼神,分明是面对爱人才有的样子。 他偷偷地躲在那里看,明显是不想让祖父发现,莫非他喜欢祖父,南珊有些傻眼,那边的孟国公也看见了她。 伸出手指,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南珊点下头,朝祖父走去。 门开着,她径直走进去,南崇起似有些惊讶地回头,南珊有意往桌子上一看,果然上面的字迹如想像中的一样清灵飘逸。 从窗户看去,没有发现孟国公的身影,不知道是藏得好,还是人走了。 “祖父,今日二姐姐要出门子,我们一家人都回来贺个喜。” “哦。” 南崇起收起狼毫,在笔洗中洗净,挂在笔挂上。 “祖父,我们的新家很漂亮,祖母也很喜欢,祖父要是哪天有空,可以去看下,我爹娘一定万分高兴。” “她喜欢就好,你们好好奉养祖母就行。” “我们也想奉养祖父。” 南珊急着道,就见南崇起认真地看一下她,然后望向窗外,目光晦涩,“你是个好孩子,回去吧。” 说完往内室走去,南珊想跟上去,旁边不知何时走过来一个老嬷嬷,“三小姐请回吧,侯爷乏了。” 这位老嬷嬷姓方,是祖父以前的大丫头,一直跟着祖父,也是祖父的通房,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也没有个姨娘的名份,她不常在府中走动,日常就照顾祖父的起居。 “方嬷嬷,祖父就麻烦你了。” “三小姐言重了,侯爷是奴婢的主子,照顾他是奴婢的本份。” 南珊不舍地离开阁楼,走出院子,就见不远处孟国公站在小径的一边,似乎在等她。 “见过孟国公。” 孟国公似是羞赧一笑,“今日之事,希望南三小姐装做没有看到,老夫感激不尽。” “今天什么事?孟国公与祖父是好友,来探望是正常的事。” 孟进光一笑,崇起这个孙女有点意思,以前没有注意,看着呆头呆脑,脑子却很灵活,“三小姐说的是,老夫想多了,听说陛下已经下旨让你与三皇子完婚,还未恭喜三小姐。” 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这是老夫给三小姐的贺礼。” 什么意思,这是封口费? 见南珊一脸的惊疑,缩手不接,孟国公笑道,“小姑娘家的,心思不要太杂,老夫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一个小小的贺礼,望三小姐收下。” 听他这么一说,南珊见那匣子很小,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件的东西,为了让他安心,这封口费,她就收下吧。 “那就多谢孟国公。” 她将匣子小心地收进袖子里,“小女告辞。” 等她走远,孟进光看着她的背影,轻叹一声,这东西多年都没有送出手,无非是怕他拒绝,送给他的孙女,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南珊与父母汇合,只不过南琅小人儿看着有些依依不舍,他才和珞弟玩了一会,还有很多话要讲呢。 南二爷和丁氏相视一眼,丁氏道,“琅儿,过些日子,你可以邀请珞哥儿去咱们家玩啊。” 南琅眼睛一亮,高兴起来,一家人坐着马车回了自己的家。 无人时,南珊将孟国公送给她的小匣子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对通体碧绿的龙凤玉佩,绿得油润清亮,发出柔和沉稳的光,正是上好的帝王绿。 她没有想到,孟国公说的贺礼会是如此贵重的东西,一时间有些烫手。 再是不懂得鉴赏玉器,也知这必是十分珍贵的,想了想,将匣子收好,朝卢氏的院子去。 卢氏歪在塌上,见她打开匣子,也吃了一惊。 这对龙凤佩,她有所耳闻。 孟国公府的传家之宝,怎么会在珊儿的手中? “珊儿,告诉祖母,这东西哪里来的?” “祖母,这东西是孟国公送的,今日回侯府时碰到,说是给我的大婚贺礼。” 卢氏松了老大一口气,似怔神,又似惋惜,将匣子合上,放到南珊的手中,“既然是孟国公给你的,你就好好收着吧。” “可是,祖母,珊儿觉得这东西看起来很贵重…”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不过是比较难得些的玉饰,寻常人家自然不常见,可镇国公府是什么门第,孟国公能随便拿出手,想必府中多的是。” 南珊一想也是,帝王绿在现代是极难得的东西,可是放在古代世家,也许就是平常见的,尤其是镇国公府这样的大门阀,更是不起眼的小玩意。 祖母说得轻飘飘的,她也就放下心来,将东西收好。 第37章 前夜 大皇子府里办过喜事后, 京中有一些不太好的传言,不过又被很快压下去,无非是同一日入府的两位侧妃,因着大皇子先进了南瑛的屋子, 常侧妃闹开了。 后来大皇子从南瑛的屋子里出来,又进了她的院子,此事才算是消停,按理来说, 大皇子先进了谁的院子,谁就算是先来的, 也就是大侧妃。 可是次日进宫见贤妃时,贤妃却硬是让常小姐当了大, 南瑛是小侧妃。 大皇子妃韩氏因过门几年肚皮没有鼓起来,说话也没有底气,虽然不喜欢常侧妃的嚣张, 却也照样不喜南瑛的温柔。 都是和自己抢丈夫的女子, 哪个她都不爱, 也就默许贤妃的作法, 没有出声,南瑛自然不可能当众嚷嚷,自己才是新婚夜头一个侍寝的人,只能将委屈吞进肚子。 南府这边众人为了亲事忙活起来,礼部的动作很快,送来聘礼, 紧接着三皇子府里悄悄也派人送来一堆箱子,看着满满当当的一堆东西,卢氏连忙将自己的嫁妆整理出来,再凑上侯爷送来的东西,看起来很是排场。 日子紧,事情多,全府里除了南珊这个待嫁娘,其余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千喜无奈地看着又一次将手中的线缠在一起的小姐,圆圆的脸上全是愁容,小姐这都是 第十八回将线绕在一起了。 眼看着都要大婚了,连半朵花都没有绣好,夫人真是太高看小姐了,还做几身小衣,怕是能绣好一件肚兜都不错。 幸好还有万福,已经绣好几身了,到时候也不至于没东西出手。 南珊的脸蛋红红的,千喜以为她是不好意思。 其实南珊这几天的心都飘着的,眼见着婚期临近,前世的那些两人相处的画面跑了出来。 梦中成婚后,年轻的男女自然是有了肌肤之亲。 记得第一次过后,她醒来后看见内裤上有血迹,某处有些不适,紧跟着大姨妈造访,她也就没放在心上,以为是来例假的原因。 后来,每回入梦,早就等候的男子一言不发,急不可耐地将她抱进屋子,狂风暴雨般带着她一起沉浮,她一直都以为是梦,放得很开,叫起来也不加掩饰,每次都酣畅淋漓。 有回,隔得时间久了才入梦,男子赤红着眼,连进屋都等不及,直接将她抵在树上,将她的睡裙扯掉,狠狠地往死里弄。 她记得那日的天很蓝,自己就如白云下飞过的鸟儿一样畅快自由,飘得都快飞上天,若不是大树的皮有些硌人,一切都很美好。 想着他有力的手在她身上揉捏,健壮修长的大腿紧紧地夹着她的身体,以及…她的脸越来越红,一不小心,针扎歪了,差点戳到手。 低头一看,哎呀,这绣得是什么鬼,本来花样子上是一朵并蒂莲,可她看自己绣的分明是一个大桃子。 “小姐,你饿了吗?” “没有啊,怎么了?” 千喜似发愁般地叹口气,“奴婢以为小姐你是饿了,才将并蒂莲绣成桃子,不过,奴婢觉得小姐这桃子绣得还不错。” 这是夸她还是贬她? 南珊嗔她一眼,将手中的花绷子举起来,左看右看,确实像一个桃子,“不错,绣成桃子也行。” 想着新婚的丈夫将她身上的衣服褪尽,看着肚兜上的桃子,一定觉得饿了,必定会狠狠地咬… 她的脸快要烧起来,天哪,不能再想了,南珊暗地底骂自己一句,呸,你这个色女。 “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脸好红啊,咦,脖子也红了…” “闭嘴,我是热得,这鬼天气,都入秋了,还这么热,怪不得别人说秋老虎,果然没有叫错。” 千喜欢庆的脸上带着了然,点头赞同,“就是,最近天气还真是有些热,奴婢都出了些细汗。” 南珊见将她糊弄过去,长舒一口气,又和手中的花绷子奋战起来,势必在出嫁前绣好一副大桃图。 等出嫁前一天,添妆的人陆续上门,很多以往没有交情的姑娘都来了,孟宝昙和南琬一起来的。 孟宝昙的添妆是一副宝石头面,出手出此阔绰,不仅是其它人吃惊,南珊也是暗自嘀咕,她与孟郡主的关系不算好,送全套的头面,将所有的添妆都比下去,对方是来显摆的吧。 “三姐姐,我就不和郡主抢了,再说咱们姐妹,礼轻情意重,望三姐姐不要嫌弃。” 说完,将一枝金镶玉的镯子放在匣子里。 因着来的都是贵女,钟蔻珠就不好往前面凑,正好与南珊的另一个表姐丁凤灵坐在一处,南珊见俩人似乎聊得开心,头有些疼。 这两位表姐,可都是看中了同一个男人,若真是有那么一天,她到底该偏帮谁呢。 孟郡主坐在一边,其它来添妆的姑娘隐隐将她拱在中心,有捧月之势,她的身边紧紧挨着的是南琬。 南琬可谓是春风得意,因着与郡主最近的关系,其它的贵女们明显高看她一眼,再也不是从前,她跟在南瑾身边时的待遇。 “等郡主与四皇子大婚时,我等一定前去捧场。” “承蒙各位抬爱,只今日是南三小姐的添妆礼,大家就不要聚在本郡主的身边,免得到抢了三小姐的风头。” “郡主心善,又替他人着想,真是我等学习的榜样。” “是啊,是啊。” 众人附和,南珊木然着脸,看不出悲喜,南琬不经意间朝她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倨傲又得意。 南珊不由得好笑,这个南琬,脑子真是有问题,不交好自家的姐妹,反去捧别人的臭脚,孟宝昙可不是什么善茬,说不定以后南琬被她卖了还要替她数钱。 孟宝昙的郡主威风摆够了,生生将南珊的添妆礼变成她的小聚会,等她一走,众姑娘都哗啦啦地告辞,屋子总算清静下来。 丁凤灵拍拍胸脯,“表妹,这些贵女怎么这么吓人,吵起来跟一群鸭子似的,让人头晕脑胀,我听得都快要烦死了。” 南珊笑起来,“可不就是一群鸭子。” 钟蔻珠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南珊,“珊表妹,在外切忌不可以这样说话,免得被人听到,落下个粗俗的名声。” “是,表姐。” 南珊吐下舌头,就听见丁凤灵说道,“钟小姐大家闺秀,自然是看不惯,可是咱们也就私下说说,哪会有人传出去。” “小心些总是好的。” 见人都走了,万福进来收拾屋子,将装好添妆的匣子收起来,猛然间,滑倒在地,匣子里的首饰全洒出来。 “奴婢该死。” 南珊将她扶起来,“没事的,人有没有磕着?” “谢小姐,奴婢没事,”万福想了想,又道,“刚才奴婢似乎是踩到一颗珠子,才滑倒的。” 珠子? 哪里来的珠子,南珊疑惑着,与万福一起收拾散落在地的首饰,当她拿起南琬送的那只镯子,却发现镯子被摔裂了,露出里面的白色的东西。 “这是?” 钟蔻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把将南珊手中的镯子夺过去,掰开来,里面的白絮全部露出来。 南珊眼眸低垂,南琬这是讥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是她与南琬虽然一直不和,却从来没有什么过节,南琬这一而再,再而三地害她,究竟所为何? “四妹妹太过份了,怎么可以拿这样的东西来做添妆,我要去问个清楚。” “珠表姐,”南珊一把拉住她,“算了,她不想与我做姐妹,我何必强求。” “可是…” “罢了,此事咱们就当不知道。” 钟蔻珠脸色不好看,默默地与南珊一起收拾,丁凤灵也过来帮忙,等首饰都装好,地上果真有一枚圆圆的珠子,刚才万福就是被它滑倒的。 南珊捏着那枚珠子,半天不做声。 丁凤灵狠狠地道,“什么贵女,分明是毒蛇。” 用过膳后,钟蔻珠也告辞回去,丁凤灵是与外祖母一起来的,专门来替她送嫁的,自然是要住下。 晚间,表姐妹俩脱衣就寝,丁凤灵两眼发光地看着她,“看不出来啊,珊表妹。” 说完还伸手在她胸前摸了一把,吓得南珊赶紧捂着胸口,羞愤道,“表姐…” “好了,不逗你了,不过你这身段,若我是三皇子,怕是把持不住。” 南珊将用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的,假装生气,“表姐,你又浑说,我不理你了。” “行了,行了,算我错,不逗你了。” 丁凤灵也躺下来,南珊还全身警惕地往边上挪,就听见丁凤灵幽幽地问,“表妹,你说说,是不是世家的公子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姑娘?” 南珊听她这样一问,马上就猜到,怕是丁凤灵在蒋伯昌那里遭了嫌弃,在她看来,蒋伯昌还是不错的,只不过蒋夫人,可就比较让人烦,谁要是嫁给蒋伯昌,出身显赫的女子还好说,像表姐这样的,怕是要受不少的冷眼和搓磨,真不是良配。 于是劝道,“一个男人真心爱慕你,不会因为你拥有高贵的身份,同样一个男人,打心眼里不喜欢你,也不会是因为你的出身不好,而是你这个人,是不是他喜欢的样子。” 听到她这话,丁凤灵更加沮丧,“他老是淡淡的,对我爱理不理,最近还躲着我,是不是就是不喜欢我这个人。” “表姐…男女之间的感情,最是不能强求,你想像中的他,肯定是美好的,可是生活还是要两人志趣相投,情意相合才行。” “可我不甘心,我从来没有见过如他一样出色的男子。” “那你就再努力一把,若真是不成,也能没有遗憾。” 丁凤灵脑中豁然开朗,一把将南珊搂往,“行啊,小姑娘,懂得不少啊,这大家小姐就是不一样,劝起人来都一套一套的。” 南珊被她搂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表姐,我好心宽慰你,你倒来取笑我,有你这样当人家的表姐的吗?” 丁凤灵放开她,重又燃起斗志,“我就不信了,就凭我流仙镇大姐头的称号,还拿不下一个文弱的公子。” 见她说得略带痞气,南珊不由得在心中替蒋伯昌默哀。 就表姐这性子,若真嫁过去,那蒋夫人说不定才是被吃得死死的一个,想到她居然有些隐隐的期待,想看那蒋夫人气急败坏的样子,必定十分滑稽。 两姐妹笑闹着,外面传来叩门声,“珊姐儿,你们睡了吗?” “没呢。” 南珊听出是丁氏的声音,起身去开门,丁氏站在门外往里一瞧,“灵姐儿也没有睡呢。” “姑姑,我刚才与表妹在闲聊呢,马上就睡。” 丁氏点下头,“早些睡觉吧,明日还要早起。” 说着她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将南珊拉到一边,塞给她一个东西,“这个你等你表姐睡了以后再看,记得要看。” 南珊心中狂笑,看丁氏这羞涩的样子,不就是避火图嘛,俗称春宫图,她将东西拿好,“记住了,娘,你也早些休息吧。” “好。” 丁氏一走,南珊将门关好,丁凤灵从塌上一骨碌蹦起来,“珊表妹,姑姑刚才给你什么东西了?” 南珊坏心一笑,交小册子丢给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娘让我等下一定看。” 丁凤灵果然好奇,翻看起来,没两下就面红耳赤,将书丢还给南珊,南珊故意装做不知情的样子,“表姐,怎么了,你脸怎么突然红了?” “表…妹,你要听姑姑的话,等我睡着了再看。” “为什么?” “因为…这书只适合没人的时候看。” “哦。” 南珊也不逗她,乖巧地应着,丁凤灵轻吐一口气,转个身朝里面,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她将小册子随意翻几下,见很是无趣,就丢弃在一旁。 画工粗糙不说,关健是四肢画得扭曲得不合常理,而且看起来毫无美感,哪里比得上现代的高清视频,再说,她哪里还用得上看书知人事,该懂的她都懂。 甚至… 她晃下头,别想了,赶紧睡觉。 第38章 大婚 清晨, 天没亮,南珊就被人从被窝里挖起来,揉着惺忪的眼,她不文雅地伸个懒腰, 然后打了一个哈欠,昨天心里火热难耐,磨到后半夜才睡着,眼下看着有些青影, 人也有些没精打彩的。 丁氏一脸的焦虑,以为女儿被避火图给吓坏了, 夜里失了觉,不由得开口问, “珊姐儿,可是昨日没有睡好。” “有一点。” “哎呀,你这孩子, 可是看了那册子吓坏了?女子都要有这么一遭, 天下的姑娘都是这样过来的, 多想无益, 实在不行,你就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南珊被她娘说得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啊,慢慢明白过来,不由得好笑, 娘以为她是被男女之事吓得,孰不知,她是被那事给勾得火烧火燎的,一夜辗转难眠。 可这话她不能说啊,她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突然语出惊人,还不将她娘给吓死,只能低头做害羞状。 丁氏脸微一红,本来夫妻新婚夜的闺房事是要她亲自传授的,可是昨夜里灵姐儿和珊姐儿睡一处,她找不到机会说,凭女儿一个姑娘家,初看到那册子,自然会被吓到。 正好此时无人,她想告诉女儿那事也就头回疼,后面就好过了,甚至蛮舒服的,见全福人进来,将嘴里的话咽下去。 全福人是姜次辅的夫人,姜妙音的娘,被三皇子亲自邀来,心中很是高兴,早就听女儿讲过南家的三小姐,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看,眼神清明,是个心思端正的孩子,娇憨的脸蛋儿,细滑的皮肤,果然长得可人疼。 几人自是一番见礼问候,丁氏得知她的身份,记得曾经见过的姜小姐,女儿自小到大没有外府的闺友,姜小姐是头一个上门的手帕交,自是对姜夫人亲热不提。 姜夫人拿出一盒粉,将南珊脸敷上粉,扯出一条长长的棉线,在她额上绞着,边绞还边问她疼不疼,这就是个古法的脱毛,说不疼是假的,幸好她脸蛋儿光滑,没什么绒毛,要不然还不得疼死。 本来姜夫人的女儿就与南三小姐交好,自然是嘴里全是喜庆的话,什么福气满盈,天庭开阔,大福大贵,各种吉祥的词儿随着她的动作一个一个地蹦出来。 南珊也感激地朝她一笑,打听姜妙音的情况,姜妙音离开后只给她来过一封信,并嘱咐她不要回,因为下次她不知道又要和师父去哪个地方,两人一边四处看诊,算是居无定所。 她的信中全是乡间的一些趣事,有些事情简直闻所未闻,读来让人开怀,引得南珊畅快大笑,在古代,能结交姜妙音这样一位朋友真是幸事。 陛下完婚的旨下得急,也没法通知姜妙音,南珊略有些遗憾,姜妙音算是她在这个世间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府中的表姐不算的,因为有姻亲,交好都略带着刻意。 好容易开完脸,喜娘就接过姜夫人的手,给南珊净脸,然后抹上玉肌膏,再敷上一层厚厚的粉,她觉得脸都变厚了一层,有心想让别人给她上个淡妆,又一想,入乡随俗吧。 也就由得喜娘折腾,最后还是杜嬷嬷开口,将口脂调得淡些,否则,白脸加上腥红的唇,看着都吓人。 这一忙活,南珊心中刚才旖旎的心思全跑完了,想着盖头一掀,某人的脸色必定十分的精彩,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 皇子妃的正装礼服穿好,靠近肋下的衣襟处用铜镜压着,再戴上皇妃凤冠,凤冠上的翠凤栩栩如生,口中各衔一枚红宝石,尾部金子做的流苏垂下,随着走路的姿态微微晃动,炫丽夺目。 妆也化好,只等人来接嫁,盖上盖头,便可以出门子,此时才有了离别的不舍,丁氏见着马上就要嫁为人妇的女儿,落下泪来,她是真心舍不得,连南二爷的眼眶都是红的,南珊之前还全是要嫁给心上人的喜悦,被父母一哭,也跟着酸楚起来。 卢氏坐在上座,南珊对着她拜别,惹得卢氏早已如止水的心一片柔软,想起多年前那个圆嘟嘟的小人儿,头一回偷偷溜开父母身边,出现在自己的佛堂,乌黑的眼珠子好奇地看着自己。 就是这个小人儿,用她甜嫩的嗓音软化了她的心,还记得那一声软糯的祖母,比世上任何一个词都让人心悸,将她早已尘封的心唤醒,让她知道世间还有另一种真情。 一转眼十多年,小人儿成了大姑娘,眼下就要出门子,卢氏的眼眶濡湿,伸出手本想轻扶着她的发,却只能碰到凤冠的翠凤,“祖母的珊姐儿长大了,都要嫁人了。” 南珊的眼泪“唰”一下流下来,上前紧紧抱住她。 杜嬷嬷在旁边小声地提醒,“三小姐,小心哭花了妆。” 南珊这才慢慢止住泪,本来这个妆就够丑,要是还花了,不得跟鬼一样。 因着是陛下赐婚,又是皇子大婚,民间的一些习俗也免了,拦门礼也形同虚设,没有人敢拦,只象征性地递个喜封,南府的大门便打开了。 眼见吉时已到,外面送嫁的人都来了,南珊再向祖母叩首,又拜别父母,按习俗是兄弟背出门,琅哥儿太小,早就说好,这事就落在璟哥儿头上,眼见盖着红巾的新娘子出来,外面的鞭炮响起。 南珊被蒙着盖头趴在一位男子的背上,男子身上的冷香钻进鼻中,身量明显跟璟哥儿不同,她心中隐有猜测,“祖父,谢谢你。” 男人的身形一顿,将她往上托了一下,“嫁人后,好好跟三皇子过日子,那些个朝堂上的事情不要乱掺和。” “孙女谨让祖父教诲。” 后面跟出来的南二爷不知为何红了眼眶,他以为父亲不会来的,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南崇起放下孙女,南珊被随侍的宫女扶着坐进花轿中,随着唱礼的太监声音响起,花轿被抬起,威严的仪仗队走在前面,两边是皇家护卫军,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朝三皇子府行去,她坐在轿子里,思绪万千,刚放下去的心又提起来,粉白下的肌肤全部红透。 很快,她就要再一次嫁给那个人,这次,不是梦。 花轿摇摇晃晃地到了三皇子府,仪仗辙走,从宫中行完婚前大礼的凌重华早已站在门口,宫女牵着南珊手中的红绸,将她引进洞房。 然后宫女退出去,凌重华微不可见地皱下眉,实在是不喜欢其它女子靠近。 他向来性子古怪,自然没有什么好友之类的,所以没有闹洞房的人,宴席上也没有灌酒的人,待他接过喜娘手中的金称,挑起坐在塌沿上新娘的盖头时。 美如冠玉的脸明显一愣,脸刷得跟白墙似的,这个女子是谁? 南珊对他眨了眨眼,再抛了一个媚眼,凌重华脸黑了一下,她实在是没有忍住,“扑噗”一声笑出来。 房内的杜嬷嬷和千喜万福她们低下头去,生怕三皇子会发火,凌重华冷眼飞过去,杜嬷嬷立刻感觉到了,宫中多年不是白混的,她马上示意千喜万福和她一起出去。 她们一走,姜夫人面露笑意地将倒好的喜酒端过来,她也是受邀负责观礼的命妇,凌重华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只杯子,递到南珊的手中,自己再端起另一杯,两人交手喝掉。 南珊舔下唇,酒的味道还不错,似乎是果酒类的,看来是自己的男人精心准备的,前世她就是一个不能喝酒的人。 等两人喝过合卺酒,姜夫人便识趣地退下去,顺便将门关上。 姜夫人一走,南珊不理男人灼灼的目光,硬着头皮去了旁边的净室,等净完脸,抹上玉肌膏,姣好的脸蛋又变成以前水润的样子,心跳加快地换上她自己备好的睡袍。 睡袍的料子是大红的薄纱,荷叶边的大袖子,将襟子交好,腰上系上一根细细的带子,里面自然是她自己绣的大桃肚兜,将一对宝贝儿裹得鼓鼓的,随着她走路的动作,上下欢快地跳动着,在睡袍中若隐若现,分外撩人。 等她出来,就见他静静地盯着屏风的方向,皇子赤色的织金蟒袍穿在他的身上,越发显得人如玉,姿如松。 两人四目相望,他再也没有初见时仙人如玉的样子,双眸死死地箍着她,眼中全是侵略的目光,南珊只觉得自己一张老脸都快要着火了,那些个不可描述的画面全跑到脑子里,血管里鲜血流动的声音都能听见。 凌重华的眼从幽黑转成浓墨,慢慢地朝她走来,她脑子一抽,往后一缩,双手抱在胸前,大声道,“不要过来。” 刚净过的脸蛋如剥了壳的鸡蛋,光滑嫩亮,鸦青的发丝全部散下来,俏脸上有一丝慌乱,胸儿因为双手环抱,越发的高耸。 男子好看的眉眼泛起笑意,瞬间柔和起来,听话地没有再移动。 南珊松一口气,暗骂自己装纯情,前世那些个梦,他们什么没有做过,这时候才矜持,晚了。 她正低着头,想着如何再开口,才能缓解眼前的尴尬,就感觉一阵风过来,她就被卷得跌进雕花大床里面。 男子修长的身体将她压住,绝色的脸正悬在她的上方,“害羞了,嗯?” “没。”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她感觉自己的娇嫩的唇都快破皮了,男人才放开,大手在高耸的胸口上揉捏着,饱满的感觉让人疯狂,猛地从她的睡袍的襟子处扯开,露出里面的肚兜。 艳红的肚兜上绣着一个粉嘟嘟的大桃子,随着她的呼吸起伏,桃子微微地动着,他修长的手指抚上去,“这是什么?桃子?” 男人修长的玉指轻抚一下,南珊觉得如被过羽毛刷过一样浑身战栗起来,带着隐隐的渴望。 她凤眼微眯,风情地斜一眼他,“夫君,你饿吗?” 小手抖着将肚兜一把掀开,托起一边硕大的白团子,水嫩的唇呓语般道,“夫君,吃我的大桃子吧。” 凌重华只觉得脑子嗡一声,恨不得一口将她吞吃入腹,这女人,越发的大胆了。 眼前的美景晃花了他的眼,白玉般的大桃子上面,粉色的嫩尖儿微颤着,羞怯地邀人采撷,不自觉地舔下樱色的唇,谪仙般的脸上带着一丝魅惑,俯首下去… 似狂风暴雨般倾泄而下,不停地拍打在她的身上,身上的男人简直是要将她往死里弄,南珊觉得自己又回到梦中的那片森林之中,她被男子精瘦的身子压在树上,天上的白云一朵一朵地飘过来,鸟儿惊得飞上天空,迎风展翅。 那风拂过身上,带着濡湿的水气,清凉舒爽,又似一团火焰,处处燃情,她犹如被风吹得乱颤的娇花,想放声大叫,可发出的声音却如泣如诉。 好不容易云散风消,她的心落到实处,浑身瘫软,如被水泡过一般,汗津津的,一动也不想动。 男子的大手将她抱走,在屏风后面净身后,紧紧地搂着她,相拥而眠。 因着第二天还要进宫谢恩,这一夜他强压着心头的火气,口中念着清心咒,没有再动。 重生后,他最喜欢呆的地方便是寺庙周围,许是寺中的念经声能抚慰他的生魂,没事时,他便独自一人在广寒寺的后山练功。 第一次遇见,也是在那里,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前世,孤独的后半生,高处不胜寒的帝王生涯,他无数次地想过,为什么自己明明死了,为何还会再活一次,现在他才明白,上苍何其眷顾他,重活一次,就是为了和她再相逢。 怀中睡着的姑娘嫣红的脸蛋儿,惑人的身子,比前世更加的吸引人,那一世,后来她为何不出现了呢? 他的眼神幽暗下来,上次问的时候,她哭得那么伤心,既然不想说,那他就不再问,无论前世发生过什么,今生能重逢,他已满足。 守在新房外的杜嬷嬷也是又喜又羞,喜的是三皇子不像传闻中的一样不近女色,听里面的动静,明显是成了事,当初宫中验身时,她就见过自家主子那胸前一对宝贝儿,还暗自揣测着三皇子幸许会好这一口,没想到一语成谶。 羞的是自己的主子,刚才那叫得声音也太大了,带着哭意的欢愉声,不停地乱叫着什么“好哥哥,饶了我吧。” 虽然没有听到三皇子的声音,可是从主子叫得越来越乱的声音中,不难听出,三皇子必是十分满意的,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主子的声音才微弱下去,稍一深想,就让她这个老婆子都羞红了脸。 幸好,三皇子早就有令,其它的人都被遣得远远的,否则,明日起,还不知别人要如何看新皇子妃。 因着三皇子不爱女子服侍,除了杜嬷嬷,其它的丫头们都不得进入卧房,便是杜嬷嬷,也没有多少事可以干。 她进去时,三皇子和皇子妃都已穿戴好,只等着梳妆,略一用过朝食,两人便进了宫。 宽大的马车内,南珊软弱无力地趴在自己男人的身上,凌重华环住她的身子,“再略眯一会,等到了宫中我再唤醒你。” “嗯。” 她听话地闭上眼,凌重华的眼中冷光一现,想着等会还要去拜见自己的养子和姓孟的蠢货,眸光更冷。 看来,将皇位拿回来势在必行。 永泰帝和孟皇后早就等候在大殿中,见着金童玉女般的一对人儿,永泰帝心下满意,孟皇后可就心里不美。 她的人,虽然手伸不到这个孽子的府中,昨夜里发生了什么根本就打探不出来,可是看三皇子妃的凤眼中带着媚色,如何看不出来,两人昨夜里分明是圆了房的。 是谁说这个孽子不近女色的? 永泰帝没有听到三儿子叫父皇,连三儿媳也只称呼他为陛下,他的心稍有些失落,可又发不出火,只能不满地看一眼孟皇后,孟皇后心中也有气,这个孽子从来不尊敬她,连一声母后都没有叫过。 新娶的皇子妃也是个木头,也只是称她为皇后。 陛下还用责怪的眼神看她,她早就解释过了,雨寻不是她害死的,为何就是没有人信? 与帝后见过礼,便是到太庙祭拜,凌重华一脸的肃穆,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的灵牌,南珊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那块高高的牌位。 牌位上方,则是他的画像。 跟她印象中的男人不一样,画像中的男子明显更成熟,龙袍帝冠,带着王者的霸气,神清目俊,却冷若寒冰。 她有些淡淡的心疼,却从来不敢开口问,牌位上刻着生卒年月,算起来,前世他活了近五十多岁了。 等她的名字上过玉谍,祭拜也就完了,两人默默地回府,他的手紧紧地牵着她,他的正陵不过是个衣冠塚,真正的他退位后便一人独守他们相遇的深谷。 某日他气血翻涌,又强行用功力压制,最终走火入魔,孤独死去。 尸骨还是重生后,亲自去收的,早已化为一堆白骨。 也就是在那一次,他捡到受伤的大虎,带了回来。 看着身边明媚的女子,满足地叹息一声,这些,如今也没有说的必要。 第39章 中秋 夫妻两回到府中, 大虎早就摇尾等候在门口,似乎是知道南珊现在是它的女主子,它围着南珊转着,模样有些谄媚, 让人忍俊不禁。 “现在知道讨好我了,哼!” 大虎呜咽一声,用头在她的裙摆处蹭了一蹭,乖巧柔顺, 一副任君差遣的样子。 南珊带着笑意,“讨好也没有用, 看你以后的表现,尤其是不能和我抢男人, 知道吗?” 虎儿铜铃般的眼睛看了一看凌重华,又看了眼南珊,最后默默地走到南珊的后面, 把南珊得意地对着身边的男人一挑眉。 算它识相, 知道以后在这府中, 谁才说了算。 南珊大摇大摆地走着, 大虎在后面亦步亦趋,看得凌重华眼中笑意更盛。 当夜,她就没有昨日的那种侥幸,任凭她“好哥哥,好夫君,好老公”地叫了一个遍, 男人都不为所动,足足天微亮,不知多少次,箍在她腰上的大手,才将她放过。 可怜守在门外的杜嬷嬷,恨不得将耳朵捂起来,一颗老心都要枯树开花了,第二日都不敢看睡到午后的皇妃。 还是凌重华看出端倪,免了她的守夜,让她又是松口气,同时略带一丝遗憾。 没了听壁角的人,两人夜里更加放得开,南珊本就是现代人的思想,顾忌少,叫起来声音大,听得男人血气冲天,狠狠将她往死里折腾。 虽说嫁入皇家不用守民间的习俗,可南珊觉得做为出嫁的女儿,三朝回门之礼不可不守。 不顾娇软虚浮的身子,让杜嬷嬷备了礼,与凌重华回了南府。 南家人自然是不会想到她能回来,南二爷夫妇俩稍惊讶一下,就是满意的欢喜,看样子,女儿很得三皇子的看重。 凌重华有心想表现得亲切一些,可是骨子里的帝王气势哪里藏得住。 南二爷静陪在他的下座,一副不敢说话的样子,凌重华扫他一眼,确实与南崇起长得有些相似。 “听珊儿说,你要准备明年的春闱?” 南二爷有些受宠若惊,三皇子连这个都过问,同时欣慰地想着,女儿必定受宠,要不然,人家一个堂堂皇子,哪里会关心他的这些小事。 “回三皇子,确实正在备考中。” “嗯,此次春闱,监考官是姜次辅,他一向主张实事民生,不太看重华丽的文章。” 南二爷一惊,他还以为监考官是韩首辅,因为以往都是韩首辅监考,姜次辅助监,看来姜次辅要上位的消息属实。 “谢谢三皇子提点。” 凌重华垂下眼,韩首辅早早站了队,将女儿嫁入大皇子府,当年让他出任首辅,不过是因为他性子稳,没想到老了,脑子也糊了。 倒不如姜次辅,这人是他驾崩后才冒出来的,可却是个聪明的,将女儿送出京,任谁打主意,都有借口推脱。 朝中现在大部分都是孟家派系,且大多是世家权贵,大皇子虽然有拥护者,却只是以韩首辅为主的寒门子弟偏多。 这两个派系,基本占据整个朝堂,只有少数几个如姜次辅一般的中立之臣,成了两派拉拢的对象。 捡来的蠢货,没有帝王的狠辣,心软,耳根子也软,只会和稀泥,对于日益坐大的孟家,听之任之。 幸好还没有糊涂到家,还知道平衡之术,对于贤妃母子颇多宠爱,否则这天下就要改姓孟了。 孟进光,倒看不出来,居然能有今日的气候。 厅中,翁婿俩都不再开口,静了下来,凌重华本就是孤僻的性子,也不觉得受到冷遇,南二爷则是心中一直惴惴,不知从哪里开口。 内室里的丁氏却是小心是打量着女儿,见女儿虽然面色平和,心情看起来也不错,可是眼下的青影敷了粉都没盖住,可见夜里没有睡好。 见女儿的样子,不像是没经人事的,到底问了出口。 “珊儿,那个,三皇子…可近了你的身?” “娘…外面的传言都是假的,三皇子好着呢。” 他哪里不近女色,分明是个饿狼,逮住她就吃个没完。 南珊脸一红,丁氏立马了然,长舒一口气,她还真怕女儿会守活寡,今天见三皇子能陪女儿一同回门,想来肯定是看重珊儿。 母女俩说了一会私房,南珊又去看望祖母,卢氏也是一把拉着她打量,生怕她少了一要头发。 “祖母,我好着呢。” “听说,三皇子也来了?” “嗯,我爹正陪着呢。” “好,好。”卢氏连说两个好,看一眼后面的青嬷嬷,青嬷嬷对她微点下头,她立马放下心来,看来珊儿与三皇子已经圆过房,总算去了一块心病。 女子回门不能过夜,用过午膳后便回了府,侯府那边下午才得到消息,南世子夫妇和南三爷夫妇都过来,本想拜见三皇子,却扑了空。 南琬明显精心妆扮过后脸,全是不甘,只要能让她和三皇子见上一面,三皇子必然会看到她的美。 南氏没来,正在屋子里生闷气,任凭她如何说破嘴皮子,珠儿就是不肯去二房那里,真是气死她了。 等她见到大房和三房气急败坏地回来,心情又好起来,别以为她不知道三弟妹的心思,看她家琬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就是想家里再出一个皇子侧妃吗。 这段日子看着琬姐儿和孟郡主走得近,她还以为是想巴上四皇子,却没想到,居然打的是三皇子的主意。 钟蔻珠见母亲的样子,眼中全是失望,自从见过蒋公子,她的心里全是蒋公子,可蒋家现在落魄,她哪里敢和娘提半句。 她不想当妾室,皇家的妾也不想当,侧妃说得好听是个妃,其实还不就是一个妾室,三表妹与她一向交好,她更不会去破坏两人的情义。 母亲就是说不通,一直说什么就因为她们私交好,以后姐姐妹妹的,必定会相处和睦。 她苦笑,怎么可能和睦? 世上任何一个女人,便是憨厚善良如三表妹,也不会愿意有人来分享自己的丈夫,母亲又不是没有吃过妾室的苦,为何还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所幸赶去的大舅舅和三舅舅两家人也没有见到三皇子,南氏的气顺了一些,也没有揪着此事不放。 ———— 很快,中秋节便到了,这里人也叫拜月节,团圆节,是以无论民间皇家,都爱在这一天摆个家宴,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皇家的团圆饭自然是不一样,人也格外的多,永泰帝与孟皇后坐在最上端,两边分边是育有皇子的栾贵妃和贤妃。 再下首就是护国夫人和孟宝昙,护国夫人虽不是皇室,可一直都享有皇亲的待遇,加上她本就一直未嫁,永泰帝自然不会落下她。 而孟宝昙既然是郡主,自然要参加皇室的家宴。 她的旁边,就是南瑾。 另有几个生面孔的嫔妃也在坐,皇子们是按长幼排位,大皇子最前面,身边的自然是大皇子妃韩氏,凌重华与南珊次之,四皇子再次之。 凌重华的出现,让众人眼珠子都快惊掉了,尤其是女人们,连基本的礼仪都忘记了,南瑾不甘地看一眼南珊,愣了一下。 这个三妹妹,倒是长得越发的出彩。 到底帝后在场,大家都赶紧避开眼,装做平常的样子。 南珊眼光略一扫,就见远远下坐的南瑛和常侧妃,两人各自别着脸,看来在府中相处得就不好。 南瑛朝她一笑,进大皇子的府才短短不到一个月,似乎清瘦一些,以前就很瘦,现在看起来更加不堪风吹,如细柳一般,在有些男人的眼中,此等身段尤其惹人怜爱。 南珊也回以一笑,收起目光。 上座的孟皇后的声音传来,“今日团圆佳节,能齐聚一堂,陛下与本宫都很欢喜,三皇子刚刚大婚,三皇子妃想必是头回参加这样的宫宴,也不用太拘束。” 永泰帝赞许看她一眼,她接着道,“大皇子也成亲几载,府中刚进了两位侧妃,本宫希望来年的团圆宴,皇家能添丁,听到皇孙们的声音。” 大皇子妃韩氏低下头去,皇后年年都要讲这句话,听在她的耳中,跟针扎似的,尾座的常侧妃一脸的跃跃欲试,南瑛则低下头去。 大皇子站起来,拉着大皇子妃,“儿臣谨尊母后训示。” 凌重华不动,四皇子没有大婚,自然也不好站起来回答,孟皇后的脸上一僵,掩饰尴尬地抿口茶水。 永泰帝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往年华儿根本就不参加这样的宫宴,今年大婚了,看来也晓些事理,能来就不错,他哪会计较儿子表不表态。 孟皇后讲完,永泰帝没什么好讲的,看一下南瑾,昨晚上,爱妃还说要露一手,来个惊喜。 南瑾收到皇帝的眼神,娇羞一笑,“禀陛下,皇后娘娘,臣妾往日见着宴会都会有人助兴,不如就由臣妾献个丑,娱乐一下大家。” “好,爱妃有什么助兴的节目,且说来听听。” 反对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陛下给截去,孟皇后的笑很勉强,这个瑾妃,将陛下勾得五迷三道的,不知又出什么妖蛾子。 “先保个密,臣妾去换个衣服。” 说完,她娉娉婷婷地下去,转身时似不经意地看一眼四皇子,似幽又怨,四皇子眼中痛色闪现,手握成拳,一直看着他们的孟宝昙低下头去,盖住眼中的恨意。 等南瑾再出现时,惊艳了所有人的眼,头发束成高高的飞天惊鸿髻,没有其它的首饰,只簪一朵丝绢玫瑰,脸上画着精致的妆,额间一点朱砂,似仙非仙。 碧蓝的广袖流仙裙,裙摆一圈绣着大朵的玫瑰,花朵的中间镶嵌着晶亮的宝石,随着她走路的动作,闪闪发光。 永泰帝的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惊喜,四皇子眼中流出爱慕,南瑾很满意,看一眼凌重华,这位三皇子的长相真是旷古绝今,她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出众的男子。 凌重华一个冰冷的眼刀,吓得她低下头去。 以孟皇后为首的后宫女人们则是满心的嫉恨,又不能表现出来,还得满口的夸赞。 南瑾莲步轻移至中间,盈盈行礼,“陛下,皇后,臣妾献丑了。” 她玉手一挥,便有叮咚的琴音响起,她随着琴音翩翩起舞,流仙裙甩开如一朵盛开的花儿,美不胜收。 紧接着,她嘴里吟唱起来,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听到这首歌,南珊只想呵呵,南瑾这一举一动都是在模仿某个电影中演员的动作,就差四周放几个大鼓。 可别人没听过这歌,永泰帝的眼中满是痴迷,四皇子却是痴迷中带了一丝疯狂,大皇子的眼神则是不可描述,有点不甘。 女人们都不太好,南瑾表现得越好,陛下就会更加宠幸她,她们就会更无宠。 唯有凌重华,冷漠如常。 南瑾舞完,有些香汗淋淋,永泰帝不顾大小老婆虎视眈眈,也不管儿子们在场,走下来亲手将她扶到自己的身边,机警的太监连忙搬来一个凳子,南瑾就势坐在永泰帝的另一边。 坐在这个位置上,才有种俯瞰天下的感觉,南瑾心中的渴望越来越强烈,总有一天,她要成为人上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身边的老男人若是不能给她这些,那她就想办法让他的儿子帮她达到。 她昂着头,挺直背,紧挨着永泰帝,下面的人心思各异,宫人们流水似地摆上精心烹调的珍馐佳肴,可很多人都食之无味。 这顿宫宴怕是没有一个人吃好了,永泰帝心思早已飞走,自然早早散席,拥着南瑾要回翠华宫。 孟皇后气得差点翻脸,初一十五是她的日子,十几年来,雷打不动,陛下都会去她的宫中,今天居然破了例。 她频频地使眼色,无奈永泰帝色迷心窍没有看到,四皇子的心也被心爱的女人挖走,酸痛难当。 贤妃乐得看她的笑话,最后还是护国夫人出了声,“陛下,今天是十五,团圆的日子。” 永泰帝反应过来,按例今天是要在皇后的宫中歇着,可他堂堂一国之君,被人揭短有些下不来台,冷声道,“朕没有忘,眼下天未黑。” 说完坐上龙辇,抱着南瑾,扬长而去。 南珊死死地低头捂嘴,生怕一不小心就笑出声,永泰帝这个皇帝当得可真没意思,跟个男伎子似的,被一群女人嫖着,还要完成规定的任务,也是可怜。 凌重华勾一下头,就看见她眼中的笑意,似是了然,嘴角扯了一下。 第40章 告状 宫宴散后, 南珊让自己的男人先走一步,自己有意走慢一步,就见南瑛果然追上来。 “三妹妹,你大婚没能去添妆, 对不住了。” “二姐姐也是身不由己,我又如何会怪你。” 虽然人没有去,南瑛却是派人送了添妆礼,她一个侧妃, 不比正妃自由,加上还有一个同天入府的常侧妃, 日子哪里轻省。 “三妹妹…谢谢你的体谅。” 不远处,孟宝昙和护国夫人走过来, 南瑛对两位见了礼,南珊站着不动,护国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 可又挑不出错来。 南珊现在可不是南家的三小姐, 她已是三皇子正妃, 按礼护国夫人和孟郡主都要向她见礼, 她又怎么会自降身份去对她们行礼。 她站着不动,孟氏和孟郡主也站着不动,两方无声地对峙着,南瑛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一步。 孟宝昙先开口,“三皇妃,南侧妃, 你们的姐妹感情真好,想来以前在府中,众姐妹们就相处不错吧,德勇侯府的出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想必在家中都习得歌舞,今日瑾妃娘娘真是让人开了眼界,不知三皇妃是否也会跳舞?” 你们才习歌舞,古代自小就习歌舞的是什么人,那是烟花女子。 南珊轻笑一声,“孟郡主难道没有听过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的故事,镇国公府就是很好的例子,孟国公英武不凡,可孟二老太爷…” 孟氏打断她的话,严厉道,“三皇妃好利的口,身为皇家媳妇,谨言慎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家,不得有任何的差池,尤其是妄议他人,着实不妥。” “护国夫人说得在理,只不过本妃是天家之媳,自有陛下皇后教导,不知夫人是何身份,也敢对皇子妃指手画脚,蔑视皇族是否也是大不敬之罪。” “你…”护国夫人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好…三皇子妃,你这番话我记下了。” “夫人,对本妃你啊你的,何人给你的权力如此称呼本妃,不敬皇族,其心可诛。” 南珊早就对这个护国夫人一肚子的气了,不过是个宫女,仗着侍候过陛下,以养娘自居,还妄想自己的男人,想着她一把年纪还穿着嫁衣,房里挂着自己男人的画像,实在是可恶。 这个老女人,在她面前想摆谱,她哪会卖账。 护国夫人气得直抚胸口,孟郡主扶着她,对着南珊道,“三皇妃,护国夫人乃是陛下的养娘,皇妃怎么可以如此对她说话。” “养娘?谁说的,分明是一个侍候的宫女,再说了,陛下是何等身份,宫中自古以来,哪位皇子没有养娘,乳母,不过都是些奴才,也就是咱们陛下心慈,除了你奴籍,破例封了一品夫人,按理说,你本该对皇家感恩戴德,一切以皇家为天,而不是在本妃面前摆长辈的谱,指手画脚。” 南珊这话说得不仅护国夫人快昏过去,南瑛的脸都白了,急急地告罪,说是不能被大皇子妃发现,追他们去了。 她走得急,南珊心中冷笑,是怕被殃及池鱼吧。 “三皇妃…”孟宝昙的声音尖利起来,“请慎言。” “慎言,孟郡主觉得本妃有哪句话说得不在理,哪句话说得不妥,说出来听听,一个奴才,想骑到主子头上,简直反了天!” 孟宝昙被她的气势所惊到,却又说不出半句话来反驳,南珊说得虽然难听,可却没有一句假话。 皇姑祖母虽然被封为一品护国夫人,可以前确实只是个宫中的奴才,就算是现在的护国夫人身份,也没有资格训斥皇子妃。 南珊睨着这对姑祖孙,将孟氏气得牙齿咯咯作响,多少年了,还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 “我不活了,陛下…”护国夫人缓过来,就往宫内跑,一心想找永泰帝诉苦,孟宝昙假意劝着,手却是扶着她直往翠华宫去。 南珊才不管她们,说破天,也是自己有理,她高昂着头,一脸的满不在乎,瞧见疾步走来的男人,无奈地耸下肩,摊下手,做无辜状。 男子轻抚一下她的头发,这姑娘炸毛的样子,怎么让人那么稀罕。 “随她去吧,不过是一个奴才。” 冰冷的话语中带着轻蔑,南珊娇笑一下,扯一下他的衣袖,双眼晶亮地看着他,两人四目相望,后面是巍峨的宫殿,仿若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 ———— 翠华宫内,激情正浓的永泰帝被护国夫人一嗓子嚎得,顿时一泄千里,软在南瑾的身上,他气急败坏地披衣起身,踢一下外面的小太监,小太监连忙起来帮他更衣,等衣服穿好后,他不耐烦地走出去。 外面,护国夫人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泣不成声,孟宝昙双手扶着她,也是满脸的忿忿。 “都给朕说说,怎么回事?夫人怎么会这副模样,可有唤太医?” 刚才捡回一条命的小太监连忙滚去请太医,孟宝昙低声地将事情复述一遍,倒不需要添油加醋。 等她说完,护国夫人已摇摇欲坠,神色悲凄,“陛下,你可要替臣妇做主啊。” 永泰帝阴着脸,说起来,华儿媳妇说得倒是没错,大户人家的养娘也好,乳母也罢,都是下人,是奴才,奴才照顾主子,天经地义。 现在又跑来他这里,明显就是来告状的,难道还要他责罚三皇子妃? 他自小亲缘情薄,对孟氏幼年时的照顾很是感激,才会除奴籍,破例封她为一品护国夫人。 今日她连着败了他两次的兴,这个奴才,是不是太过逾越了。 穿戴好的南瑾也走了出来,连忙吩咐宫人将孟氏扶到翠华宫的西厢房,永泰帝满意点下头,爱妃一向知道他的心意,处起事来颇为妥贴。 孟氏躺在塌上,见陛下半天没有说话,心往下沉,正在此时,小太监领着太医来了, 是一个年轻的太医,身材高瘦,穿着太医院的青色御医服,手中提着一个医箱,“太医院宫值太医樊贯众叩见陛下,瑾妃娘娘。” 南瑾吃惊于宫中居然还有如此年轻的太医,“樊太医免礼,快看一下护国夫人。” “遵命。” 樊贯众将医箱放到桌子上,取出小手枕,交给一旁的宫女,宫女将孟氏的手搭在枕头上。 一番望闻观切,樊贯众收起东西,又朝永泰帝和南瑾行大礼道,“护国夫人年事渐高,气於于心,久不得散,宜静养,平气血。” 说完开了药方子,交给宫人,躬身退下。 外面的天色已黑,宫中的灯笼全部亮起来,护国夫人闭着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滑下,想着幼年的那些时光,永泰帝的心又软下来。 “好生照顾夫人。” 南瑾顺从地道,“陛下放心,夫人在臣妾这里,定会安排得妥妥的。” 永泰帝朝她赞许看一眼,今日是为难爱妃了,华灯初上,按例他还要到皇后那里。 遂命令人摆驾皇后的宫中。 孟郡主以侍疾为由,也留在了宫中。 入夜后,护国夫人久久不能睡去,陛下刚才脸上分明带着一丝不耐烦,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回。 她的脑海中浮现早年的情景,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终于能离那个人近了,她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不停地发抖,那人口中的话让她雀跃不已,竟是挑中她去侍候太子。 宫中没有皇后,也没有妃嫔,虽然那人一直都宿在正阳宫,可别人都说文娴皇后早已去世,正阳宫是座空殿。 她细心地照顾着太子,太子很黏她,她幻想着有一天,那个人能传唤她,问一问太子的情况,可是一次也没有。 不过没有关系,宫中只有太子一位皇子,将来的皇位必定会落到太子的头上,于是她照顾起太子来越来的精心。 她是太子的养娘,太子是陛下的儿子,他们就像是一家三口。 每当想到这个,她就满心的甜蜜。 孟宝郡也没有入睡,听到姑祖母在塌上翻身的声音,开口道,“姑祖母,睡着了吗?” “没。” “姑祖母,从瑾妃入宫后,似乎很多事情都变了。” 黑暗中,孟氏的脸全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南家,真会养女儿,听说你最近与南家的四小姐走得近。” “姑祖母放心,她不过是个蠢货。” “蠢货有时候会坏事,防着点。” “是。” 宫中发生的这些事情,哪里逃得过皇后的耳目,见到皇帝,她就先发制人,“陛下,姑母一心为了陛下,出口指点一下三皇子妃,无非也是因为三皇子妃说话太过不讲究。” 永泰帝阴着脸,“那以皇后之见,该如何处置?” 孟皇后用帕子按下眼角,“陛下,三皇子妃本就出身低微,行事又如此不妥,着实委曲三皇子,不如臣妾再派个教养嬷嬷下去,好好教导一下她。” “就依皇后。” “谢陛下。” 今天过得一惊一乍的,永泰帝觉得身子甚是乏累,不看孟皇后一脸期待的眼神,径直让人宽衣睡觉。 虽然华儿媳妇说得在理,可是孟氏毕竟是他的养娘,打狗还得看主人,皇后不过是派个嬷嬷下去,想来三皇儿也不会说什么。 不一会儿,永泰帝就发出酣声,孟皇后满心的火热都冷下来,长夜漫漫,她都多久没有尝过那滋味了。 都怪瑾妃那个狐媚子,榨干了陛下,轮到她就什么都没有。 她将自己脱得光光得,挨着永泰帝躺下,肌肤摩擦几下也是好的。 翌日,南珊见着眼熟的洪嬷嬷,差点没翻白眼,孟皇后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又给她送教养嬷嬷了。 洪嬷嬷此次面上看起来恭敬了不少,“奴婢见过三皇子妃。” 南珊轻笑一下,看一下身后的杜嬷嬷,“洪嬷嬷,本妃这里已经有了杜嬷嬷,不知皇后派你过来,是何用意?” “回三皇子妃,皇后娘娘体恤皇子妃初嫁到皇家,怕是还不熟悉皇家的规矩,特命奴婢过来提点一下。” “规矩?皇后不愧是一国之母,既然是皇后派来的,你且在府里住下吧。” 洪嬷嬷心落下来,皇后娘娘这次派她来,可是下了任务,无论以何种方式,都要留下来。 南珊朝万福使个眼色,万福便将洪嬷嬷带下去。 “杜嬷嬷,你看,皇后是何用意?” “回皇子妃,奴婢说句大胆的话,皇后意在三皇子后院,四皇子马上就要大婚,皇家至今为止,可是一个皇孙辈的都没有。” 说完,她深意看一眼南珊的肚子,南珊笑起来,“杜嬷嬷是个明白人。” 孟皇后无非是想在三皇子府里安插个人,最好是能做些手脚,把别人都当成笨蛋,这孟家的人也真是搞笑。 当然,那个孟国公除外,南珊对他还是有些好感的。 南珊这边将人留下来,凌重华可就没有这样的好性儿,直接丢一句话,“扔出去。” 三皇子府里的侍卫唯他的命令是从,可怜洪嬷嬷才刚被万福带到下人住的地方,就被气势汹汹的带刀侍卫给连人带包袱一齐丢到了府门外的大街上,摔了个鼻青脸肿。 当孟皇后看到一身是伤的洪嬷嬷,直接哭到了永泰帝的面前,永泰帝正想着晚上和爱妃一起欢度 良宵,被这一哭,兴致败完,一脸的不悦。 “陛下,臣妾这皇后当得太窝囊了,不过是给皇子送个嬷嬷,居然被人当街扔出来。” 永泰帝一听,就知道是华儿的手笔,反责怪孟皇后,“华儿的性子,皇后又不是头天才知道,非要上赶着送人过去,没将人当场打杀了,那都是他手下留情。” 孟皇后被这句话噎得差点翻白眼,陛下的意思还怪她做错了。 “陛下…” “好了,下去吧,以后没事,别给华儿府里送人。” 孟皇后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去,一回到自己的宫中,就关门狠砸,殿内的东西都砸得稀碎,趴在塌上放声大哭。 这事传到护国夫人的耳中,才刚从宫中回到自己府上的孟氏,被气得瘫坐在塌上,简直是欺人太甚,随侍在身边的孟宝昙连忙替她揉胸口。 “姑祖母,三皇子夫妇分明是不将我们孟家放在眼中,若是以后…哪里还有我们孟家的活路。” 孟氏的眼中全是疯狂,“以后…他休想,这天下,只能姓孟!” 孟宝昙担忧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满意,有了姑祖母这句话,加上宫中的皇后姑母,等她以后嫁给四皇子,将来…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南瑾,南珊,包括天下的所有女人,都要对她俯首跪拜。 “姑祖母,宝昙去给你弄些吃的,你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有胃口。” “不用了,好孩子,姑祖母知道你的心意,你一直照顾我,也没怎么休息,快回去养着,过几日就要大婚,没有精神可不行。” 孟宝昙坚持了几下,见孟氏执意让她回去,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她一走,孟氏就对外面的丫头吩咐,“让檀郎来见我。” 不多时,高大的男人便出现在她的房中,不用多说,就知道她的用意,两人自是一番颠鸾倒凤。 等那男人出来,孟宝昙才从暗处现身,早就有风言风语说姑祖母养面首,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出来的男人身形高大,长得颇为英俊,看不出来是以色侍人的小倌。 她“嗤”笑一声,慢慢地从小门穿回自己的家中。 才刚到迈进房门,就见祖母不知何时正坐在她的房中,脸上全是不悦。 “祖母,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歇息?” 镇国公夫人容氏凌厉的脸上半点笑容也没有,“你姑祖母身子如何,听说在宫中受了惊,没有大碍吧。” “回祖母,姑祖母已经安寝了,没有什么大碍,太医说要静养。” “嗯,那就好,宝丫头,咱们孟家能有今天,你姑祖母功不可没,她平素最宠爱你,你可得好好孝敬她。” 孟宝昙亲热地靠坐在她的身边,“孙女一定会孝敬她的,还有祖母,孙女更要孝敬。” 容氏才算是露出一丝笑,“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孝顺,马上就要嫁进四皇子府,虽然你们是表兄妹,但你不可以耍小性子,知道吗?” “孙女明白的。” 见孙女儿乖巧听话的样子,容氏很欣慰,相必这两天宝丫头也累了,她起身回去,孟宝昙将她送到门口。 一路东行,容氏身边的老嬷嬷扶着她的手,“夫人,可要去国公院子里。” “不去了,去了他也不会见我,什么时候见他关心过府上的事情。” 老嬷嬷不说话,想了想又道,“二老太夫人那里,又吵着要多划一个院子给他们,都吵到世子夫人那里,世子夫人做不了主,下午来寻了一回,奴婢见您睡着,就没有禀报。” 容氏眼神如刀般地狠看西院的方向一眼,“哼,一屋子的废物,听说前次国公爷从宫中带回两个女子,如今怎么样了?” 老嬷嬷神色一顿,有些不好说出口,国公爷将两个女人送到西院,本是想给底下的孙少爷们,谁知被二老太爷的长子和次子各自霸占。 底下的老三老四自然不干,趁上头两位哥哥不在,强行拉到屋里睡了,这下可好,两位女子虽然是宫女,可进宫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本来还想着能入皇子府里当个姨娘什么的,谁能想到竟成了二房的玩物。 说出来都脏耳朵,她吱吱唔唔的样子,容氏自然就明白过来,冷哼一声,“不长进的东西,跟老二那个废物一个德行。” 这话老嬷嬷可不敢接,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扶着她,慢走回院子。 第41章 姐妹 几天后, 四皇子大婚,孟家的嫁妆将十里长街都占满了,那晃得人眼花的奇珍异宝跟流水似的抬出来。 有人就嘀咕开了,孟郡主出嫁的排场, 大皇子妃和三皇妃加起来也比不过,传到南珊耳中,她讥笑一声,她确实比不过孟宝昙。 作为妯娌, 且还是皇嫂,南珊自然会去观礼, 同去的还有大皇子妃韩氏。 韩氏也是一个美人儿,南珊本以为因着南瑛的缘故, 对方不会理睬她,哪知韩氏就根见到失散多年的妹妹似的,拉着她的手, “哟, 这就是三弟妹吧, 你们大婚时, 我本想去观礼,可是三皇弟…” 她男人压根就不想和这些人周旋,怎么会让他们去观礼。 “大皇嫂,你这一说,弟妹惭愧,说起来是我们夫妇的不是, 刚才四弟妹的嫁妆一抬进来,我都吓了一跳。” 韩氏果然被南珊的话题给带走,“可不是,还是孟国公府出手阔绰,四弟妹这嫁妆,比我们两个人的加起来还要多。” 南珊笑一下,宫中的女子都没什么善茬,这韩氏绵里藏针,非要捎上她。 “可不是嘛,四皇弟好福气,娶回个金疙瘩。” 妯娌俩你来我往地绕着话,就见喜娘将孟宝昙搀进新房,两人都闭了嘴。 不一会儿,四皇子进来,韩氏上前,“四皇弟,皇嫂在里先给你道喜了。” 四皇子并不见有多大的高兴,接过喜娘手中的金称,将孟宝昙的盖头挑起,南珊见到她白墙一样的脸和腥红的唇,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孟宝昙依旧低着头,韩氏又道,“四皇弟,四弟妹,喝了合卺酒,福气长又久。” 四皇子端起一杯,孟宝昙也羞答答地端起另一杯,两人饮下。 礼成后,观礼的任务就完成了,南珊和韩氏退出新房,留下一对新人。 韩氏含着笑道,“三弟妹,说起来,你与府上的南侧妃长得倒是不一样,不过,这知书达礼的样子,姐妹俩倒是像个十成十。” 南珊笑一笑,还是头一次有人夸她知书达礼。 “我这个二姐姐,别的不敢说,为人却是规矩。” “她是个规矩的,我与大皇子都很满意。” 韩氏笑一下,相比起常侧妃,南侧妃就要乖巧多了,礼数从来不错,无论什么日子,都要晨起给她请安。 而常侧妃,仗着有贤妃撑腰,时常恃宠而娇,三天两头地将请安落下,自己因为没有生子,加上祖父的权力大不如前,便将这些都忍下。 若南瑛一直这样知礼,她也愿意给这个妾室体面。 南珊不知道这一茬,不过,在她看来,大皇子妃也罢,孟宝昙也罢,都不是她交好的对象。 远着点总没有错。 与韩氏一同出府,坐上自己府上的马车,南珊回了府。 隔日,意料之外,钟蔻珠来拜访,同时身边跟着讨人厌的南琬,自从添妆礼过后,南珊就彻底不愿意与这个堂妹纠缠,无论她的动机如何,其用心已歪,没有再做表面功夫的必要。 不过是钟蔻珠带上门的,这点面子要给表姐。 南珊冷眼看着南琬,她今天穿的是一身烟蓝的八幅裙,梳着略为篷松的斜堕马髻,额前还飘着几绺发丝,乍一看,与南瑾在闺中的装扮像了个六分。 可她本来是长得娇俏型的姑娘,与南瑾那个清瘦的长相不同,这一打扮,不仅没了自己的特色,颇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 偏她还自我感觉良好,昂着头,故作冷淡,使劲想表现出清高的样子。 钟蔻珠无奈一笑,自己也不想和南琬一起来,可是要来三皇子府必须得经过魏氏的首肯,谁让她只是一个寄居在外祖家的姑娘呢。 而三舅母听到风声,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一早就打好招呼,南琬也要一起来。 南珊知道她的苦衷,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不过南琬这姑娘,以前不常打交道时,倒还不觉得没脑子,最近几次接触下来,心中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以前南瑾去哪都爱带着她,分明就是一个妥妥的炮灰。 这才跟了孟宝昙没多久,蠢货的本性全露出来了,是不是别人给个骨头,她就能跟条狗似的摆尾乞怜。 南珊将她们引到花厅中,南琬嘴巴撇了一撇,瞧见南珊的手上多了一只通透的玉镯子,里面隐有血丝,是上好的血玉。 她面露嫉色,“三姐姐这当了皇子妃就是不一样,手上的镯子必定是三皇子送的吧,妹妹我送的那只金镶玉手镯肯定不知被三姐姐扔到哪去了。” 当日那镯子摔碎时钟蔻珠是在场的,听到这话,不由得道,“四表妹,三表妹不戴那镯子,必定是镯子有些不合手吧。” “我以为是三姐姐嫌弃我送的礼太轻,看不上眼,别人都说三姐姐嫁进三皇子府里怕是日子不好过,怎么我瞧着,三姐姐似乎过得不错,不过若说起京中的女子哪位最命好,就非四皇子妃莫属。” 南珊不搭理她,冷眼看着她究竟是要唱哪出,就听见她环顾了一下厅内,眼中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三姐姐昨天应该也瞧见了吧,四皇妃那嫁妆,一水的紫檀木家具,连系家具的红绸都用金丝勾了边,不愧是镇国公府的郡主。” 见没有理她,赌气般接着道,“三姐姐,同是皇家的媳妇,差别怎么这么大,不过也不能怪三姐姐,本来以三姐姐的出身,能嫁个寒门举子都不错,没想到畜牲不长眼,非挑中三姐姐。” 南珊慢条斯理地道,“四妹妹,我可是陛下亲自下旨赐的婚,不知四妹妹嘴里的畜牲指的是…” “当然是那只老虎。” 外面一声长长的虎啸,震耳欲聋,她吓得手中的杯子都快要掉下来,南珊讥笑一下。 大虎干得好,今天赏它多吃一只鸡。 钟蔻珠也吓得不轻,想起以前关于三皇子的传言,不由得有些同情三表妹。 南琬镇定下来,装做不经心地问道,“听说那大虎是三皇子养的,怎么不见三皇子?” 钟蔻珠连忙出声,“四表妹,三皇子身份贵重,又是外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过是随口一问,说起来,他也是我的三姐夫,算不得外男。” 南珊冷笑一下,听到这里,她如果还不清楚南琬的打算,那她就是瞎了眼,怪不得自从赐婚后,南琬就开始处处针对她,原来起因在这里。 她是不爱计较的性子,尤其是想着这些不过都是些小姑娘,凭她的年纪足可以当她们的长辈,但若有人觊觎她的男人,那就另当别论,她可不是吃素的。 钟蔻珠自然也清楚南琬的打算,连饭都没用,就急急拉着她告辞,南珊含笑将两人送到门口,对着守门的侍卫道,“你们看清楚,这位身着烟蓝裙子的姑娘,以后别再放进来,谁敢放进来,休怪本妃不客气。” 南琬脸“刷”一下红了,又羞又气,钟蔻珠也愣住了,印象中三表妹一直都是笑眯眯,很好说话的样子,可眼前的女子气势明显不同,带着凛然,是以前的南珊从来没有的,难道是当了皇子妃就不一样。 南琬气得直呼其名,“南珊,你刚才说什么,别忘记了,你也姓南,居然不让自己娘家的妹妹上门,传出去,我看你这个皇子妃还当不当得下去。” “妹妹?本妃没有这么不要脸的妹妹,我们二房已经搬出去,你南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真当别人眼睛都瞎了吗?” “我有什么主意,我上门来做客,能打什么主意?” 钟蔻珠期期艾艾道,“三表妹,大家都是姐妹,不让四表妹上门,是不是过份了些?” 南珊看一眼,钟蔻珠这人是不错,她以前在侯府里也是有心交好,可这份友情到底不纯粹,钟蔻珠一遇事情就想当和事佬。 “南琬,既然你说你没有别的心思,那你现在发誓,若你曾存有不当的心思,肖想我的男人,则此生无子无女,堕入风尘,世世为娼,你敢吗?” “南珊,你不要太过份,你好恶毒的心思!” 南珊欺上前,盯着她的眼,“若你没有这样的心思,这誓言再毒又有什么关系,你敢不敢发这个誓?” “你…”南琬恨得眼泪流下来,想跑开,被南珊一把抓住。 她转过头对钟蔻珠说道,“表姐你看,她不敢,证明她存有这样的心思,心里发虚。” 南琬边哭边叫,“我没有,你这个毒妇,将脏水往我身泼,无缘无故的,谁也不会发这样的誓。” 南珊看着钟蔻珠,钟蔻珠被她的目光逼得低下头去,复又抬起头来, “我敢发这样的誓,心无妄念,何俱天遣,若我对三皇子有非份之想,想进府里当侧妃,就让我此生无子无女,堕入风尘,世世为娼。” 南琬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南珊笑了。 “四妹妹,珠表姐都敢发这样的誓言,若你真没有其它的想法,怕什么?” “你们欺人太甚,”南琬眼泪流得更凶,哽咽起来,“好,我发…若我对三皇子有非份之想,想进府里当侧妃,就让我…此生…无子无女…堕入风尘,世世为娼。” 一说完,她就放声大哭起来,“南珊,你满意了吗?满意了吗?” 南珊松开她的手,“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誓言这样的东西,身为现代人灵魂的南珊自然是不太相信,不过她已经腻烦和自己讨厌的人表演姐妹情深,也不愿意南琬再打着友爱姐妹的名号上门来,她就是要和南琬撕破这张脸,让她以后不好意思踏进皇子府的门。 南琬哭啼啼地爬上马车,南珊勾唇一笑,“慢走,不送,下次不欢迎,希望不要再上门。” 钟蔻珠无奈地跟她告别,也上了马车。 马车一停在侯府的门口,南琬就哭着跳下车,一路跑着回了三房,符氏吓了一跳,心中一喜,莫不是三皇子见琬儿貌美,轻薄了去,正好,以此要挟让琬儿当侧妃。 “琬儿,我的儿啊,是谁欺负你了,告诉娘,娘一定会你讨个公道,无论他是皇子还是公主,娘都豁出去替你做主。” “三舅母,你胡说什么,没有谁欺负四表妹,什么皇子公主的,哪能随意胡乱攀扯,让外人听见,告你个不敬皇族之罪。” 符氏这才看见钟蔻珠,“珠姐儿,你快说说,我们琬姐儿这是怎么了?” “三舅母,是我不好,四表妹不小心摔了一跤,可能跌得有些疼。” 听到这个答案,符氏有些失望,迭声问南琬,“琬姐儿,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吗?” 南琬抬起泪痕斑斑的脸,看一眼钟蔻珠,低声道,“娘,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符氏的算盘落了空,心里正不舒坦,不客气地冲着钟蔻珠道,“珠姐儿,你是做姐姐的,带琬姐儿出去,怎么能不照顾好她,让她摔倒在地,你要知道,她与你不一样,身份金贵。” 钟蔻珠脸一白,“三舅母,是珠儿的错。” “哼,算了,以后要记住,琬姐儿可是侯府的嫡出小姐,可不能出差池。” “是,三舅母。” 离开三房,钟蔻珠深吸一口气,幸好她今天做对了。 三表妹和四表妹,若真要选择,只能选择三表妹,就三舅母这样的娘,才会教出四表妹那样的女儿。 回到母女俩的小院子,南氏早就候在门口,“珠姐儿,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的,娘。” 南氏迟疑一下,“今日可见到你三表妹了,那三皇子可在府中?” 钟蔻珠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南氏的眼睛,“娘,你死心吧,你若逼我做对不起珊姐儿的事情,我就死给你看。”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娘没那个意思。” “没有最好,娘,你要记住,大舅舅和三舅舅两家都是靠不住的,反而是二舅舅一家,遇到事情会拉我们一把。” 南氏见女儿说得慎重,有些摇摆,“可你大舅舅才是世子,二舅舅…可什么也不是啊。” 钟蔻珠嘲弄一笑,“莫说他只是个世子,就算是当了侯爷,也没我们母女俩什么事情。” “不会吧,娘可是他的亲妹妹啊。” “娘,你且等着看吧。” 南氏想了想,“我这就去问你大舅舅,为何你的亲事,他到现在都没有半点动静。” 钟蔻珠由着她去,等她一走,便软靠在塌上,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真的太累太累。 南氏急火火地冲到前院,书房的门紧闭着,里面传来嘻闹声,她有些不耻,转向对外面守着的随从道,“我有事找世子。” 随从朝里面呶下嘴,没听到动静吗,世子与柳姨娘正欢好着呢,他可不敢去触霉头,于是站着不动。 南氏一个寡妇,自然不好硬闯,干脆立在外面等,好半天,里面闹够了,听到南世子倦怠的声音,随从才进去。 等满面通红的柳絮出来后,南氏丢给她一个鄙夷的眼神,进了书房。 里面的靡靡之气还未散去,南世子坐在书桌前,有些不耐烦和恼怒,“这个时候过来,有什么事?” “大哥,妹妹最近日夜寝食难安,眼看珠姐儿年岁渐大,府中的表妹们都有了人家,偏她还待字闺中。” 又是这事,南世子眼中的不耐更盛。 “不是做大哥的说你,这找人家,又不是买东西,哪有那么容易,我可一直给外甥女留心着。” 还是这样的话,南氏有些心冷,哭道,“大哥,妹妹命苦,只有珠姐儿这一个骨肉,夫家是靠不住的,你就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吧。” 南宏焘被她一哭更加心烦,猛然想到前些天和别人喝花酒时听到的事,“你看你,还哭上了,也罢,我就透个信,眼下倒是有门亲事,高门大户,不过是庶出的长孙,身份上配珠姐儿肯定是够的,若是你同意,我就将这事订了。” 南氏心下一喜,擦干眼泪,“大哥,高门大户,不知是何等人家?” “你知道的,镇国公府,孟二老太爷的长孙。” 竟是镇国公府,南氏一听就满意了,庶出就庶出,毕意是长孙,珠姐儿过去就是长孙媳。 “大哥,这门第再好不过,只不知那长孙都在哪里当差,能否先偷偷见上一面。” 南宏焘脸一沉,“胡闹,哪有人未成亲便见面的,世家女子都以贞静为主,至于差事,他一个国公府的公子,还愁吃喝不成。” 南氏被他喝得发愣,京中民风开放,婚前见面是常有的事,只不过不声张罢了,怎么大哥反应这么大。 不过一想,镇国公府,怕是门第高,规矩大。 虽然他们的母亲是镇国公府的远亲,可母亲的娘家就是一个破落户,以前母亲还在世时,听说没少来打秋风,后来母亲去世时,还来闹过一回,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南世子见她被镇往,放下心来,“既然你同意,那少不得我这个做大哥的受累,就出面与孟二老太爷将亲事订下来,你将珠姐儿的生辰八字写予我。” 南氏沉浸在要与镇国公府做亲家的喜悦中,也没多想,就将钟蔻珠的八字写了,然后喜滋滋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见女儿懒懒地躺在塌上,她高兴地道,“你看你这孩子说的,娘就说你大舅舅不是那样的人,这不,给你找了一个好亲事。” 钟蔻珠一听这话,惊得坐起来,“娘,怎么回事,大舅舅给找了什么样的人家?” 南氏得意一笑,“这可是京中第一的大户人家,可不是其它的世家能比的。” “谁家?” “镇国公府。” 钟蔻珠心一沉,急问,“可是孟二老太爷一房。” 这下轮到南氏诧异了,珠姐儿怎么猜到的,莫非是她与人家长孙见过面,人家长孙才向大哥提亲的? 看南氏的神情,钟蔻珠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心一紧,“娘,你同意了吗?” “那当然,这样的好亲事去哪里找,我还将你的生辰八字给了你大舅舅。” 钟蔻珠“轰”然倒下,觉得自己再也爬不起来,闭着眼,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南氏吓坏了,“珠姐儿,你可不要吓娘啊,你怎么了?” 她流着泪道,“娘,为何你不听女儿的话,不与我先商量,为何不先打听一下对方情况,再做定夺?” “这镇国公府,京中第一大户,还要打听什么?虽然是二房的庶长孙,那也是国公府正经的大公子啊。” “哈哈,大公子,成天在家里睡丫头,混吃混喝的公子,娘,你可真是我的亲娘。” “你说什么?” 南氏叫起来,“你从哪里听来的话,珠姐儿,外面的传言有时候不能信的,你看二房的珊姐儿,以前别人不是说三皇子性子残暴,珊姐儿嫁过去,不过得好好的吗?你听娘说…” “娘,你出去。” “你怎么这样跟娘讲话。” “出去。” “你这孩子…” “出去,不出去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钟蔻珠眼神死死地盯着着,如同一个疯子,南氏被女儿吓到,连忙出了屋子,到底是有些怀疑,悄悄去了三房。 随意向符氏探了几句话,符氏睥睨她一眼,鄙夷地道,“大姑姐问那一家人做什么,京中谁不知道,孟二老太爷会生儿子,儿子会生孙子,一屋子的庶出,七八个成年的孙子,都娶不到媳妇。” “怎么会这样,他们可是国公府的公子啊?” “为何?哼,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屋子的男盗女娼,丫头们都被祖孙几代睡乱了套,这样的人家,谁敢把女儿嫁进去?” 南氏一听,惊得魂飞魄散。 第42章 不说 且说送走钟蔻珠和南琬后, 南珊雄纠纠地回了院子,凌重华带着笑意地看着她,“不怕外面传言,三皇子妃不仅是个妒妇, 还是只母老虎。” “不怕,再说,你会让这话传出去吗?” 男人精致的眉眼瞬间一片肃杀,“不会, 谁敢传,死!” 南珊双眼发光, 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仰起小脸笑得谄媚, “好哥哥,你怎么这么好。” 他低垂下眼,瞳中映出娇俏的嫩脸, 弯腰将她一提, 片刻闪到内室… 一夜雨打娇花, 吟啼媚叫。 次日, 府内后院的树林中,雾气弥漫的晨光中,一身劲装的男子舞着长剑,气如惊鸿,高束的乌发,绝世的容貌, 银光闪闪的长剑在他的手中如同一条细龙,腾飞翻空。 不远处的树荫下,靠椅上铺着软毛垫子,南珊裹在锦锻披风中,秋风带着凉意,她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捏起旁边桌子上的点心,一边吃着,一边含笑地赏着美男练剑。 凌重华收回长剑,单手执于背后,绝色的脸上隐带着水气,长身玉立,朦胧又神秘,南珊舔下手指上的碎屑,拍拍手掌,捧场地大叫,“夫君好棒棒!” 男子阔步走来,劲瘦的修长身体,出尘绝艳的五官,想着昨夜里羞人的画面,她的脸红起来,夫君不是好棒棒,而是棒棒好。 她下意识地扶一下酸软的腰身,裙摆里的腿略有些合不拢,还有胸前的一对玉兔儿,顶上的嫩尖都被吮破了皮,有一丝火辣辣的痛。 这男人,不愧禁欲几十年,果然宝刀一朝出鞘,势如破竹。 凤眼迷离起来,带着微微的水色,丰润的双唇微张着,看着立在跟前的男人,凌重华的眸色黑沉,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抱起,如风一样冲进卧房,很快里面就传来女人的求饶声。 欢愉过后,南珊沉沉睡去。 主院内,没有三皇子的吩咐,下人们不敢靠近,无聊的千喜万福她们就去逗大虎,经为几天的相处,她也不再惧怕大虎,尤其是千喜,简直成了大虎的丫头。 睡到午时将起的南珊都看不下去,她怎么就有这个一个傻丫环。 “虎儿,过来。” 大虎连忙不理千喜,屁颠颠地朝南珊这边飞扑过来,却在看见不远处白色的衣角愣了一下,迟疑不决地停住,南珊朝那边一看,笑了。 自己的男人不知什么站在那里多久了,千喜和万福连忙有眼色地告退,她们可算是明白了,三皇子除了对皇子妃不一样,看其它的女子,如同看死人。 南珊嗔道,“你看你,一来不仅将丫环吓跑了,连大虎都被你吓软了脚,在那里不敢动。” 凌重华冷眼看一眼大虎,大虎吼了一声,扑到他的身上,讨好地露出锋利的门齿,眼睛眯着,如同一个要糖吃的孩子。 “夫君,你看这个家伙,还真了精了。” 大虎又吼一声,听出了女主子在夸它。 南珊脑子一抽,“夫君,要是我和它一起掉进水里,你先救它还是救我?” 凌重华回她一个你疯了的表情。 “你不是会凫水吗?” 哦,对哦,前世梦里她讲过的,她会游泳的,还拿过市里面的一个奖。 她摸下鼻子,满脸的尴尬。 “你不用和任何人比。” 什么意思,是她最重要,独一无二的意思吗?南珊开心地想着,一个男人爱不爱你,女人明明心中明白,可却总还要问,就想听到男人亲口说出那三个字。 可凌重华是古人,且还是一个曾几十年为帝的男人,怎么可能知道女儿家的这些个心思,他眼神深如漩涡,脸色清冷如常,南珊垮下嘴角,不说算了,会做就行。 爱都是做出来的。 她的脸又发起烧来,凤眼中流转着风情,凌重华眼色如墨,白玉般的手指抬起,正要做些什么,就听下人远远的禀报声,“报三皇子妃,侯府的表小姐来了。” 南珊一愣,昨天才见过钟表姐,今天怎么又上门了。 怀疑归怀疑,脚下却也没停,朝自己的男人抛个媚眼,移着莲步去了前院,一进厅堂,就见钟蔻珠低头垂泪。 “珠表姐,发生什么事情?” 钟蔻珠一下子跪在地上,满脸泪痕,双眼红肿,“三表妹,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能来求你。” “究竟发生什么事?” 钟蔻珠边哭边将南世子给她订亲的事情道来,她娘在符氏那里套出孟家二房的那些个龌龊事,说什么也不肯将她嫁过去,于是去寻大舅舅,怎料大舅舅已经出门。 她便一直在那里等,等到喝醉的南世子回来,想要回生辰八字,没想到大舅舅动作快,出门就是和孟家二房的大爷碰头,八字已交出去。 南氏哪里肯依,哭闹起来,南世子发了狠,大骂她一顿,说什么养了她们母女多年,也该为府中尽一份心。 总之,这门亲事是板上的钉子,改不了。 连听到动静出来的魏氏也帮腔,阴阳怪气地说以她们孤儿寡母的,要不是托侯府的福,上哪找这样的好亲事,还挑三拣四的。 南氏被气得倒在塌上爬不起来,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孟家二房那就是个狼窝,嫁不得。 南珊听她说完,也是气得不行,大房的夫妻两个心黑手辣,往年他们一家住在府中,魏氏在吃食上一再地克扣,南世子真不知吗?不过是装傻充愣。 “孟家二房糟心事太多,可是此事是姑母亲口同意的,虽然大伯父有欺骗之嫌,却是姑母亲手交出的生辰八字,若你真不想嫁,势必要和侯府撕破脸,往后要如何打算?” 钟蔻珠用帕子拭干眼泪,“我早已心定,这门亲事不能依,想与母亲搬出来住,只是八字已经交出去,不知如何要得回来。” 所以才求上门来,想着以三皇子的势去压一下孟家,说不定别人就会交出来。 南珊想了一想,“我们去要,也能要回,只不过名不正言不顺,有仗势欺人之嫌,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姑母姓南,你却是姓钟,哪有姓钟的姑娘嫁人,却是姓南的舅舅做主的?” 钟家又不是没有人,只不过是南氏与那位婶母不和,愤而带着女儿住在娘家,那位婶母有子有女,钟家有男丁,钟蔻珠如若愿意去那里寻求帮助,名正言顺。 钟家人去闹,然后她再以三皇子妃的身份去施压,此事不难解决。 被表妹一点拨,钟蔻珠明白过来,“谢谢三表妹,我写信回老家。” 南珊点下头,“我派人给你送去,等钟家来了人,一闹开,有什么事情,有我这个皇子妃替你兜着。” 钟蔻珠深行一个大礼,“三表妹,谢谢。” “姐妹一场,你有事我岂能袖手旁观。” 钟蔻珠一走,凌重华走过来,“可要我出手?” 南珊嫣然一笑,“不用,杀鸡焉用宰牛刀。” ———— 两天后,钟家的那位婶母带着两个儿子上了京,也不多喘口气,直杀到德勇侯府,听到下人来报,南宏焘半天才想起,原来是妹妹的夫家来人了。 他有些不喜,这些人不会是来打秋风的吧。 钟家的婶母姓石,柱着一个拐杖,虽然头发花白,可精气神很足,她本就一个寡妇,供出当官的侄子,养大自己的孩子,岂一般的妇人。 见到南世子,也不多客套,开门见山,“承蒙亲家舅舅一直替我们钟家照顾珠姐儿母女,如今珠姐儿已长大成人,俗话说得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妇人特地来接她们母女归家,珠姐儿该议亲了。” 魏氏开口道,“亲家叔祖母,这珠姐儿母女俩一直吃住在侯府,我还以为你们钟家不要这个孙女,哪有我们好吃好喝将人养大了,你们上门来捡现成的便宜。” 石氏一笑,“亲家舅母,这事也怪老妇人,与侄媳堵着一口气,耽误了我们珠姐儿。” “实不相瞒,我们已经替珠姐儿订下一门高亲,你们请回吧。” 钟蔻珠从外面跑进来,“扑咚”一声跪在石氏的面前,“珠儿见过叔祖母,舅母说的那门亲事,珠儿不愿意。” 魏氏脸一僵,“珠姐儿,长辈们说话,哪有你一个小辈插话的道理,再说自古以来,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姑娘家跑出来,丢不丢人?” “大嫂,既然是父母之命,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同意。” 南氏苍白着脸,也走进来。 却是低着头,不敢看石氏的眼睛,当初离开钟家时她是何等的硬气,仗着娘家是侯府,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乡间出身的石氏。 “大妹妹,你说这话嫂子就听不懂,八字是你亲自写给世子的,现在说你不同意,你耍我们吧,侯府养你们这么多年,敢情养了两个白眼狼。” 南氏叫起来,“大嫂,是大哥骗我的。” 魏氏冷笑,“他骗你什么了,他说是国公府的二房庶长孙,没有差事,哪里骗你?” 南氏被堵得哑了口,确实,大哥是这么说的,半个字都没有骗人。 石氏懒得看一眼这个侄媳妇,要不是为了珠姐儿,她才不会来,南氏就是个蠢货,若不是她,珠姐儿她爹怎么会走得那么早。 珠姐儿她爹生来有心疾,倒也不算严重,平日里将养着,别人也看不出来,偏南氏成天作天作地,将他气得病犯,最后年纪轻轻便没了。 她本想着,南氏虽蠢,可侯府却是她的娘家,总不会亏待她们母女,没想到,亲哥哥也这么黑心肝,竟是要将珠姐儿嫁给那么一户人家。 来送信的人可是透了底,南家世子拿珠姐儿的婚事,与孟家换了一本前朝的孤本。 她们钟家的嫡长孙女,居然只值一本孤本。 让她如何不生南氏的气。 南氏被石氏的目光看得如针芒在背,几欲想逃,可为了珠姐儿,又忍了下来。 石氏剐她一眼,对着魏氏道,“说起来,侯府是珠儿的外祖家,世子夫人是亲舅母,世子也是亲舅舅,老妇人想着,都是骨肉至亲,怎么也不会害珠姐儿,没想到,侯府真是让老妇人开了眼界,天下还有这样的亲人。” 南宏焘脸一沉,“亲家叔祖母,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南世子心中不清楚吗?我们钟家的女儿,在你南世子的眼里,只值一本破书,就是为了换一本书,就将珠姐儿胡乱配给人家的庶孙。” 钟蔻珠死死地咬着唇,原来是这样,她的亲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订下的,可真是她的亲舅舅啊。 南氏摇摇欲坠,扑向南世子,“大哥,珠儿可是你的亲外甥女啊。” 南宏焘有些心惊,他与孟家二房的大爷私下交谈的事情,是谁泄露出去的,难不成是孟大爷自己喝高了,酒后胡言给捅了出去。 他恼羞成怒地推开南氏,“你们听这个死婆子乱说什么?根本就没有的事情。” “死婆子,南世子真好教养,老妇人虽然出身不高,却也是侯府的亲家,南世子居然称老妇人是死婆子。” 石氏将手中的拐杖一丢,伏在地上大喊,“天哪,你还有没有天理啊,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亲舅舅,卖了外甥女不说,还辱骂长辈,老妇人一把年纪,还要受这样的气,我不活了。” 南宏焘发起狠来,“孟家这门亲事,不可能退,你们钟家再胡搅蛮缠,本世子就报官。” 说完拂袖而去,魏氏也冷哼一声,跟在他后面走出去。 屋内只剩下钟家人,钟蔻珠跪在石氏的面前放声大哭,石氏一把搂着她,“好孩子,你放,叔祖母豁出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你嫁到那样的人家。” 说完,她站起来,跟在南世子夫妇的后面。 边走边骂的南世子感觉不对劲,回头一看,这死老婆子阴魂不散,居然跟了过来。 他停下来,黑着脸,“钟老夫人,你究竟意欲何为?” “南世子,老妇人说了,珠姐儿是我们钟家的骨肉,那门亲事我不同意,除非世子拿回珠儿的庚贴,否则,世子去哪,老婆子就去哪。” “你…真不信本世子报官将你抓起来。” 石氏一笑,“那正好,老妇人就与官差们说道说道,不知传扬出去,堂堂侯府的世子居然用外甥女换一本书,如此让人齿冷,到时候天下人耻笑的只会是你世子爷。” 南宏焘被她说得有些发虚,“荒谬,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镇国公府的庶长孙,配珠姐儿绰绰有余,本世子都是为了她好,反而是你们,不过是乡下的泥腿子,能给她找什么样的亲事。” “这就不劳世子爷操心,做个村妇,也强过嫁给虎狼之人。” 钟蔻珠扶着南氏,也跟了过来,南世子气得指着她们大喊,“你们如果要退亲,那就跟姓钟的滚回去,不要再踏进侯府半步。” 南氏有些犹豫,钟蔻珠大声道,“珠儿姓钟,总要归根,谢谢大舅舅这么多年来的照顾。” “好,好,你们不识好人心,本世子就去将这门亲事退了,她们母女你们带回去,我倒要看看,你能给她寻个什么样的好亲事。” 说完,南世子气冲冲地出了门,找到孟家大爷,孟大爷当然不同意,这亲是好不容易骗来的,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你那孤本我不要了,庚贴给我吧。” “南世子,这就是你做人不厚道,已经订的亲,怎么可能退,我还特意看了日子,这个月二十六就是好日子,让你那外甥女准备准备,嫁过来吧。” “她如今正要死要活的退亲,哪里还肯嫁过来。” 孟大爷一挑耷拉的眉,浑黄的眼中全是邪气,“那可由不得她,生是我孟家的人,死是我孟家的鬼,我还有事,先走了,记住,本月二十六,成亲的好日子。” 他拍下手,得意扬扬地走了,留下南宏焘气得砸烂了手中的杯子。 走了不远的孟大爷听到破碎的声音,抖了一下衣袖,想到家中要娶进一位真正的官家嫡女,兴奋得身体都有些发抖。 还不等他得瑟完,一跨进府中的侧门,就被人给一脚踢飞,正要开骂,就见孟国公黑着脸站在那里。 “大伯父,小侄有礼了。” 孟进光嫌弃地看他一眼,“将钟家姑娘的庚贴还回去,否则…” “大伯父息怒,还…侄儿马上去还。” 说完飞一样地回屋取了庚贴,不顾身上的痛,马不停蹄地赶到茶楼,南世子还在那里生闷气,看到孟大爷将贴子放下就走,半天回不过神来。 第43章 补药 拿回了庚贴的钟蔻珠觉得自己又活回来, 跟大舅舅一家撕破脸,侯府是不能再呆,只能跟叔祖母回老家,南氏有些不乐意, 还想求见德勇侯。 南崇起自是不会见她,她又期期艾艾地跑到南宏焘的面前,可南世子现在哪里还认她这个妹妹,对她没个好脸, 南氏自知不可能再留下来,神色间更加的郁卒, 似乎对女儿都颇有怨气。 她这般是为了谁,还不是想珠姐儿能找个好人家, 呆在京中比回到钟氏老家强,钟家不过是在一个县城,珠姐儿回去, 哪有什么好姻缘。 偏女儿不领她情, 这几日都对她爱理不理的, 反而对石氏亲热不已。 收拾东西的时候, 南氏因着心中有气,动作很慢,魏氏赶过来,阴阳怪气道,“怎么,还想赖在侯府不成, 看看你手上的衣裳,这料子还是府上去年发的,要我说,你们真这么硬气,就不要带走侯府的任何东西。” 南氏被她堵得心里发闷,阴着脸,“大嫂这话说的,什么侯府的东西,难道我不是侯府的女儿,说起来,你一个姓魏的,才是外人,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捞饱了油水,贴补自己的娘家。” 魏氏大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一个出嫁的女儿常年住在娘家的道理,至于你刚才说的,全是诬蔑,赶紧收拾东西,走吧。” 南氏气结,钟蔻珠从自己的屋子赶过来,将南氏手中的衣裳一夺,“舅母说的是,这些东西,咱们不要。” 说完,只收拾南氏当年的旧衣服,还有母女俩自己置办的东西,一共不到四个箱子,在魏氏的注视下,愤而离府。 南珊得到她们要走的消息,特意去送行,石氏他们向她行礼,知道若不是她出手,孟家没有那么爽快退回庚贴。 其实南珊只不过是见了孟国公一面,将事情悉数告之,虽然是他的侄孙子,但孟国公却不是一个护短之人,再三保证会给她一个交待。 对于这个孟国公,南珊的心情挺复杂的,以前没什么好感,接触几次下来,却发现他人不坏,潜意识里觉得他是一个可靠的人,至少区别于孟家的其它人。 石氏与她想像的一样,精明爽朗,在古代来讲,算是一个奇女子,南氏虽然是她的姑母,可南氏为人真不行,势利又让人厌,难怪会和石氏相处不到一块,不过眼下,南氏也没有其它的选择,只能跟钟家人回去。 南氏满脸的愁苦,仿佛别人欠她几万两银子似的,南珊不想理她,与石氏他们见礼后,转向钟表姐,“珠表姐,以后若有什么事,一定要来信先知。” 钟蔻珠满眼的不舍,“多谢三表妹,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这几日,她与叔祖母相处的不错,叔祖母与她分析了回老家的种种,单就讲姻缘一事,自然比不上京中,不过无论找什么样的人家,都要经过她的首肯。 石氏还透露,当地的县令有一公子,才学上佳,正准备参加明白的春闱,县令夫人与石氏颇为交好,倒是可以考虑。 钟蔻珠沉思半晌,脑海中那个俊朗如松的男子,与她怕是今生无缘,点点头,“叔祖母,珠儿听你的。” 石氏是真心偏疼她,因着早逝的侄儿留下的唯一血脉,怎么也要尽力让她过好,“好孩子,叔祖母不会让你委屈的。” 想到这,钟蔻珠复而对着南珊一笑,“三表妹,说不定我们很快还能相见。” 南珊也对她一笑,“珠表姐,你说得对,人生总有重逢时。” “表妹说的是,保重。” “保重。” 眼见着马车渐行渐远,远成看不见的黑点,南珊心中的惆怅和失落一齐涌上来,钟蔻珠是她在这世间第一个朋友。 虽然谈不上有多交心,却也是一起长大的。 古代不比现代,通讯落后,交通不便,有些人,一旦分别,可能终生都不会再见。 回到府中,她依然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凌重华见娇妻这霜打了茄子般的模样,有心想安慰一下,可他自来冷淡,竟有些无从下手。 突然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报三皇子,三皇子妃,外面有一位自称是皇子妃好友的姑娘求见,她说她叫姜妙音。” “妙音回来了,”南珊差点没蹦起来,一阵风似地往门口跑,留下凌重华的手伸在半空中,无奈地放下。 三皇子府门外,姜妙音一身的男装打扮,高瘦的身材,黑黝的皮肤,活脱脱一位常年风吹雨晒的男子。 “哇,”姜妙音一见她就叫起来,“一别数日,刮目相看啊,这变得哪里敢认,身段儿可真好,好一位美娇娘啊。” 南珊开心地大笑,“你也是一位英俊的公子哥儿。” 一边说笑着,一边将人往府里请,姜妙音一路上好奇地看着,啧啧出声,“天哪,有生之年,我居然还能踏足三皇子的府邸,真是值了。” “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以后想来,随时可以来。” “真的吗,那我可不可以见一下传说中好看得天怒人怨的三皇子啊?” 南珊迟疑一下,“这我可做不了主。” “行了,逗你玩的,”姜妙音不客气地坐下,驾车的下人早就将一个箱子抬进来,她一指,“诺,你的大婚贺礼。” “什么东西啊?”南珊闻着一股子的药味,打开一看,果然全是药材。 姜妙音促狭地眨下眼,递给她一个你懂的眼神,“听闻三皇子不近女色,这些都是好东西,你看这是锁阳,虎鞭,紫皮石斛…。” 这是男人壮阳的药?南珊的脸差点没绷住,就她那男人,哪里还用吃这些东西,就差没有把她弄死,若用了这些东西,她还有命在吗? “这个,谢谢你千里迢迢里带回来,我就先收着吧。” “记得用啊,我这里还有方子,药材箱子里都有,你自己配了煎后服用,保管比宫里的十全大补汤还有效,太监吃了都想跃跃欲试,七八十岁的老汉吃了都想再娶一房小妾,不怕三皇子吃了不开窍。” 南珊愣愣地看着她,谁说古代的女子矜持,眼前的这位分明比她还要生猛,这些个话,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姜妙音见她有些发呆,连忙一拍脑门,“看我,乡间出诊久了,又扮男人久了,言语间自然粗俗不堪,都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位京中贵女呢。” “话虽然听着糙,可理确是对的。 南珊说完,两人对看一眼,都笑起来。 “来吧,让我这个医圣的弟子来给你把下脉。” 不由南珊分说,姜妙音就按着她的手,看起脉来,眼神中有一丝坏笑,“看来,这些药,三皇子用不上,倒是你,有些亏啊,容我开个方子,再送一箱药过来。” 南珊低下头去,装做不好意思的样子,姜妙音笑一下,“你们新婚燕尔,有什么可害臊的,若是三皇子真不行,那你就该哭了,哼,有些个女人,都当祖母的年纪,还不知道节制。” 这话题跳得,她都接不上,姜妙音说的快当祖母还不节制的人是谁啊? “不过宫中那些个太医,可真够憋气的,诊出什么都不敢说,非要说什么气结于心,要平心养气,呸,为何不直接说,年纪大了,少动色念,免得掏空身子,动不动就晕倒。” 姜妙音边说眉毛边挑一下,南珊心念一动,莫非她说的是孟氏那老女人。 那天在宫中她怼了老女人一顿,气得老女人去找皇帝告状,听说后来在宫中病倒了,姜妙音的消息倒是灵,才一回来就能知道这么多,看来她在太医院里有人哪。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天下的女人也是,有安于后宅的,也有如护国夫人一样,终身不嫁,心系天下的。” 南珊说到护国夫人四个字时咬得分外的重,意有所指地看一眼姜妙音,眨下眼,姜妙音瞬间反应过来,大笑着一捶她的肩,“好啊,你个机灵鬼,这么隐秘的事情,怎么被你发现的?” “这个…无意间撞破。” “哈哈,香艳吗?” “这个嘛,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姜妙音抚掌大笑起来,“你真是个妙人,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南珊也跟着笑起来,“我也没有看错人,你真对我的胃口。” 姜妙音捏下她的脸,“这张脸,可真会骗人,三皇子知道你的真面目吗?快快招来。” “招什么?哼,你一个刚从京外回来的人,就知道孟氏的艳事,别跟我说是姜次辅告诉你的,没有哪个父亲会和女儿说这些的,你也从实招来。” “好啊,脑子转得真快,你哪是一个兔子,分明是只狐狸啊,至于这个,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黑俊的脸上,隐有红光,南珊调笑道,“有情况,不会是情哥哥吧。” “你这张嘴,看来我要配一个方子,封住你这张嘴。” 姜妙音作势就要扑上来,南珊一躲,两人闹成一团,等姜妙音走后不久,果然派人又送来另一箱药材,还附了方子,她仔细地翻看着,脸红红的。 凌重华走进来看到的就是他的妻子双颊通红地闻着药材,他眼光一闪,就看出箱子里的全是女人补气血的好东西。 旁边还有一个箱子,随意打开一看,眸光意味不明地看一眼南珊,急得她连忙摆手,“这些你用不上,也是姜小姐送来的,我爹最近忙着明年的春闱,夜夜苦读,正是要补身子的时候,不如送给我爹吧。” “我真的用不上吗?” 南珊点头如捣蒜,小脸红扑扑的,无比真挚地看着他,“夫君你用不上这些东西,你威伟雄壮,金刀不倒,龙精虎猛,一夜七次,哪里用得上这些玩意儿。” 凌重华盯着她艳红的小嘴,紧抿着唇,不说话。 她作势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把心一横,脸贴在他的裤子上,撒娇地磨了几下,“好哥哥,你就饶了奴家吧,再吃补药,奴家就快被你弄死了。” 这句话她故意拉长尾音,娇软又可怜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另一种媚气,勾得人心痒。 男子黑眸中似有滔天巨浪在翻滚着,大手将她一把提上来,抱在怀中,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南珊的身子一僵,有点想哭,觉得自己迫切地需要大补特补,要不然会被榨干。 姜妙音果然深知她心,这些药材派上了用场,简直是及时雨,雪中炭。 眼看男人就要将她提回内室,她哀求道,“好夫君,你别可着我一个人折腾啊,要不你召其它两位姑娘侍寝?” 其它两位姑娘? 凌重华面如冠玉的脸倾刻间覆上一层冰霜,他哪里来的其它两位姑娘。 南珊伸出两只白嫩的小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夫君,你看,左姑娘和右姑娘,你今天可以召她们一起侍寝,两位姑娘同时侍候你,想想都觉得刺激吧。” 他好看的脸由白转黑,看着她美目流盼的样子,视线移到那微嘟的红唇上,喉间不自觉地滚动一下。 吓得南珊连忙咬着唇,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岔开话题,“夫君,那姓孟的老女人好生讨厌,居然一直觊觎你,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凌重华放她下来,袖子一甩,转身出去,走到门口时,回头过来,眼睛看着她,“为夫现在就去解决她,你在家中将两位姑娘洗干净乖乖等我回来,还有其它…姑娘。” 他的视线移到她的唇上,南珊立马跳起来,飞奔到他的面前,勾住他的脖子,将饱满的胸在他身上蹭了几下,凤眼眨了一眨,“夫君,还有两位水灵灵的桃子姑娘,我会将她们洗得白白的,香香的。” 话一说完,就连忙跳开,双手捂脸,只露出水濯濯的凤眼,凌重华微一愣,眼尾染上胭红,见她远远地躲着,似羞还怯,风情中带着媚色,他的眸色转黑,深吸一口气,大步离去。 第44章 吾夫 凌重华趁着夜色, 来到护国夫人府,手指弹出一枚石子,孟氏所住的高阁上雕花的窗户轻巧地开了,他闪身进去, 冷眼扫了一圈,就找到暗格的所在,将机关打开,果然里面是一幅画轴。 长指展开, 前世的自己显现出来。 他双目闭一下,复又睁开, 将画卷就着桌上的蜡烛点着,火舌将他画中的容颜慢慢吞没。 内室中, 飘来一股甜腻的香味,隐约传出男女欢好时的呢喃声,一个女声嘴里吟着, “霄郎霄郎…” 正是那孟氏的声音。 想着自己被这女人觊觎, 他几欲作呕, 忍下翻涌而上的恶心感, 拿起桌上的两只杯子,看也不看,就往内室掷去。 内室中那位叫檀郎的男子,听到孟氏的低唤,心中一喜,暗到这老女人果然对自己有几分真情, 不枉自己侍候十几年,自己姓肖名檀,护国夫人口中的肖郎必是自己无疑,于是动作起来更加卖力,若得孟氏越发叫得大声。 两人正要到兴处,突然破壁凌空飞来两样东西,他们还没来得看清楚,就被两只杯子砸昏过去。 凌重华从窗户飞出,随后对着屋内使了一掌劲风,那火势便如遇到油般,猛然窜得老高,很快便漫延开来,他冷笑一声,消失在黑暗中。 阁楼很快就被火舌吞没,闻讯赶来的仆人们惊得半天回不了神,火最旺的地方恰好正是护国夫人的起居室,若夫人真有个不测,他们这些下人哪能得好,说不定连命都不保。 众人连忙去镇国公府报信的报信,提水的提水,什么能盛水的盆具都用上,忙活了半天,火势终是减下来,几个胆子大的仆人,披着湿被褥冲进去。 内室中的景象让他们吓得不轻,被子什么的都烧得没有原样,塌上两个光溜溜的男女,护国夫人被男子压在下面。 这男人他们认识,正是府中的肖举人,听说是夫人的相好,两人紧密地搂着,某处还连在一起,几位侍卫不敢多看。 两人无声无息的,身上脸上都落了黑灰,不知是死是活,也来不及多想,几人用破烂的被子将两人卷起,扛了出去。 阁楼外头,镇国公府的人都已赶来,见人被抬出,破被子里露出的躯体让很多下人都转过头去。 孟进光冷峻着脸,看一眼死活不知的妹妹,再看一眼同样不着寸褛的男子,往日里严肃的脸比烧过的屋柱子还要黑。 等府中的大夫赶过来,抖着手诊了脉,擦下头上的汗,战战兢兢道,“夫人被烟气所呛,窒息昏了过去,至于这位郎君,已无生机。” 那位檀郎压在孟氏的身上,替她挡了火,倒让孟氏拣了一条命。 听到夫人还活着,护国公府的下人们同时松口气,孟国公黑着脸,让人将死去的男人从妹妹身上搬下来,幸好刚死不久,男人的身体还未僵硬,否则又要费一番功夫。 孟国公命人将孟氏抬到另一处院子,派人煎药给她服下,稍后孟氏醒了过来。 还会来得及惊慌,孟进光就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 孟氏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兄长,喉咙处还有丝灼痛,“哥,你干嘛打我?” “丢人现眼的东西,当年陛下登基后,你被脱籍破例封为护国夫人,那时我曾几次问你,要不要找个人家,正经嫁人,你不同意,谁知你竟然在府中养汉子。” “养汉子又怎样,你当初找的那些男人,都是要当祖父的人,我嫁过去就是个填房不说,还未生养便要当祖母,凭什么?” “不凭什么,以你的年纪,能找到世家做填房都是好的。” “哥,他们不配,我要的男人,必须顶天立地,卓尔不凡。” 孟国公冷眼看着她,半天“嗤”笑出声,“就是那位你养了十几年的举人,他就是卓尔不凡的人?我看你是天天吟诗吟傻了。” 孟氏想反驳他的话,当然不是那种替代品,她要的男人,天下最尊贵,独一无二,可是她不敢讲,兄长平生最钦佩之人便是先帝,绝不能容忍任何人亵渎分毫。 她心思回转,想起之前她与檀郎正在内室欢好,开口问道,“哥,你把檀郎怎么了?” 孟进光怒道,“你还有脸问,你们在房中作乐,引得失了火,房内走水,他被烧死了。” 死了? 孟氏有些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正快活地不知在何处,突然就失去知觉。 算起来,她也是近五十的女人了,突然间,有人告诉她,前一刻还与自己赴巫山之颠的男人,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让人如何能接受。 想起初见时,他不过是上京来赶考的众多举子之一,因着有那一二分像先帝,自己起了占有之心。 几番抛枝,肖檀也对她心生爱慕,本来以他之才,倒是可是中个末等的进士,是她想将他据为己有,使了手段,生生榜上无名。 后来,打听到他家乡订有亲事,那订亲的姑娘寻到京中,她暗中派人将那姑娘清白毁掉,又派人多加迫害。 十几年了,檀郎于她,就好比是一个私藏的财物,总是在无人时好好观摩,却怎想,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现在哥哥告诉她,檀郎已死,她的房子着了火,火从何起?是何人欲加害于她? “你好好养着,那个男人就别再惦记。” 孟进光说完,拂袖离去。 孟氏呆坐在塌上,恍若未闻。 一时间,她呆呆的,面容垮下来,保养得宜的脸瞬间苍老不少。 护国夫人府中走了水,可不是件小事,加上昨夜里兵荒马乱的,连孟进光自己都没有来得及做好防护,府中的消息自然让一些嘴不严实的下人走露出去。 孟家人出手阻止,就连宫中的孟皇后都派了人,可是那流言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一夜之间传遍全城。 不到半天,大街小巷的都流传开了,护国夫人养面首,两人寻欢作乐,竟然引得屋内着了火,那面首当场就送了命。 有那些个猥琐的男人听到会心一笑,看不出来平日里高高在上,总是一本正经,又爱吟诗作词的护国夫人,居然还玩得挺大,连滴蜡这样的狠手段都使上了,要不然怎么会弄倒蜡烛,引起大火的。 听到这个猜测的男人们笑得贱兮兮的,孟氏这个老女人,看起来冷若冰霜的样子,原来好这一口。 孟家人听得是又羞又气,臊得都不敢出门,尤其是镇国公府的女眷们,全部闭门谢客。 连久居佛堂的卢氏都有所耳闻,当听那孟氏的相好葬身火海时,她手中的佛珠顿住,眼中似有快意的泪光。 青嬷嬷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小姐,那人终于死了,也是报应,他一生所求,不过是飞黄腾达,本以为攀上那女人就能平步青云,哼,不过是当了十几年见不得光的玩物,落得如此下场,罪有应得。” 卢氏低着头,复又快速地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口中念道,“善恶终有报,前生因,今世果,阿弥陀佛。” 当年她走投无路,受人侮辱后,那恶妇还不死心,欲将她置于死地,幸得兄长在她来京时有言,京中有他一友,两人都曾是国子监的同窗,虽然交情不深,但若真有事,可以试着一求。 她抱着试试的心,求到了侯爷的面前,侯爷不仅替她摆脱恶妇的追杀,还偷偷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 多少年了,她每日里念经,不是忏悔,不是赎罪,而是诅咒,日夜诅咒那对狗男女不得好死。 如今,他终于死了。 卢氏的眼泪滴在佛珠之上,青嬷嬷亦泪流满面。 同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还有孟皇后,她跪在永泰帝的面前,苦苦哀求,“陛下,姑母为人如何,别人不知,陛下还不知晓吗?” 永泰帝最近一见孟皇后就烦,自从上次被人一天扫两次兴后,对孟氏的心态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京中关于护国夫人的流言愈传愈烈,朝野震惊,今日早朝,以韩首辅为首的文官就接连上奏。 孟氏私德不修,枉费圣人恩典,不配为一品夫人,更不配用护国的封号,护国护国,她既没有为朝廷出谋献策,也没有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如何能用得起护国二字。 连一向中立的姜次辅等人都附议,让永泰帝心中又羞又恼,羞的是,这样的女子曾是自己的养娘,恼的是孟氏为辜负圣恩,抹黑皇家。 韩首辅力谏剥夺孟氏的封号,这一品夫人也应该降级。 最后永泰帝当场下旨,褫夺孟氏封号,从一品地从降为四品的恭人,护国夫人府的宅子依旧让孟氏住着。 旨意一下,孟氏晕了过去,本就身心疲惫,加上又死了相好,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她这一病倒,连累得宫中的孟皇后及嫁入四皇子府的孟宝昙日子都不好过,尤其是孟宝昙,四皇子本就不太喜欢她,这下可好,更加不待见。 她气得进了宫,可孟皇后哪还有心情管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姑母被夺封号是小,名节尽毁才是大事。 自己身为孟家出来的姑娘,清誉自然也会有损,眼下是没有敢提,可贤妃那边能放过这个机会,她心急如焚,匆忙几句将孟宝昙打发回去,然后召见父亲镇国公。 一见到孟进光,她的眼泪就流下来,“父亲,你可要帮女儿啊,陛下那里现在颇有不满,姑母出了事,遭殃的是我们这些孟家的女子。” 孟进光神色复杂,当年他家势不显,妹妹进宫采选,因长相不出色,出身也不高,只能当一个杂役的宫女。 他一心苦读,好不容易进了国子监,自然分外珍惜,吃住都在里面,很少回家,庶出的弟弟被自己的亲娘故意养成了废物,才十几岁,就将家里的丫环都拉上床,成天胡作非为。 后来,他有幸结识名动京城的才子南崇起,崇起没有看不起他的出身,两人成为好友,评文吟诗,那段时间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眼下,看着痛哭出声的孟皇后,想着躺在塌上神色哀伤的妹妹,他的心充满寂寥,身边的这些人,到底要怎么样,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弄到如此田地。 他神色落寞,看着孟皇后,“皇后要臣怎么做?” “父亲,眼下姑母已经惹得陛下不快,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其它人借此污蔑孟家的其它人。” “好,为臣定当尽力。” 他身心倦怠地出了宫,等候在宫门口的随从见他出来,急得上前,低声道,“国公爷,不好了,京中流言又起,二老太爷的那些事情被人捅出来。” 孟进光眼底一沉,“走,回府。” 一回府,就听到震天的哭嚎声,二房的太夫人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手中撕扯着同样衣裳不整的二老太爷。 身边围着一群庶子庶孙,乱成一团麻。 镇国公夫人气得差点晕过去,世子和世子夫人在脸黑如锅底,一家人看到孟进光,如同见了主心骨,齐齐围上来。 “国公爷,真是祸从天降,也不知是哪起子黑心烂肠的,什么脏水都往我们国公府里泼。” 镇国公一把挥开扑上来的镇国公夫人,容氏脸一僵,复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国公爷,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理?” 二老太夫人和二老太爷也眼巴巴地看着他,孟进光冷着脸问道,“外面的传言是真是假,你们心知肚明,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无能为力。” 他确实是无能为力,之前孟氏的流言他都阻止不了,现下二房的事他更加没有办法,这些流言不知如何传的,真如空穴来风,让他们抓不到任何的把柄。 想看孟家倒霉的除了大皇子一派,不做他想,只不过孟家屹立朝堂多年,以韩首辅为头的大皇子一脉,根本就不可能憾动半分,不知他们是从何处请的高人,连镇国公府的探子都查不出来。 他看着院子里的众人,突然心中涌上漫天的悲哀,他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众人见他不发一言就走,都着急起来,孟世子和孟夫人一起跪下,大喊,“父亲,眼下孟家正是危难之时,你可不能不管啊,想想宫中的皇后,还有嫁入四皇子府的孙女,咱们孟家不能倒下。” “那你们说怎么办?” 孟世子看一眼二老太爷,恨声道,“腐肉不除,何来生新肌,枯枝不剪,难发新芽,咱们孟家,如今父亲都是当太爷的人了,早就该分家。” 听到分家,孟家二房不乐意了,孟二老太爷和二老太夫人立马团结一起,“大侄子,你这话说得就是大不敬,分家这样的事情哪里是你一个晚辈能提的。” “本世子虽是晚辈,可若旁支的长辈没有长辈样,我如何不能提。” 孟二老太爷看着他,“不行,我们不分家。” 孟进光看着他们,分外心冷,“罢了,事情已出,分家无益。” 说完,不理后面的呼唤,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孟家的这些破事传得沸沸扬扬,南珊听到这些传言的时候有些回不过神来,她让自己男人去教训那老女人,没想到她的男人居然去放火杀人,当真威武。 她幽怨地看着已穿好衣,恢复风清明月般的男人,与夜里火焰般的男人判若两人,可怜她是使出浑身解数,几个姑娘轮番上,才让他满意。 “夫君,下次可别杀人放火了?” 男人睨她一眼,“只放火,没有杀人。” 放火不就是杀人吗? 孟家的事一出接一出,若说没有自家男人的手笔,她是不信的,若不然,以镇国公府的权势,哪能让事情传得到处都是。 她心中隐约对孟国公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想着孟家的其它人,又如吞个苍蝇般难受,真不知道孟国公对着一家子这样的亲人,是怎么生活的。 男子的目光还紧紧地盯着她,见她脸上没有半点的害怕和惊惧,放下心来,他不希望从妻子眼中看到对自己的畏惧。 南珊含笑地看着自己的男人,真是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只不过她担心他被人诋毁,在她的心中,自己的男人千般好,万般满意,容不得别人诽议半句。 想了想,出声道,“夫君,万事小心。” 凌重华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皇位于他,势在必得,不过他一定不会让天下人诟病半句,那老宫女倒是命大,火海中拣条命,他看下有些忧心的妻子,自家这女人在担心什么,以为他是只会打打杀杀的武夫吗? 他前世可是当了几十年的帝王,权谋手段,哪样不会,不过有时候懒得绕圈子,直接动手。 “我不是武夫。” 世界上哪有如此俊美无双的武夫。 知他心中有数,她甜甜一笑,“你不是武夫,你是吾夫,吾一人之夫。” 第45章 受罚 被夺去封号的孟氏休养几天, 缓过来,终是可以下塌,她不用丫环扶着,独自一人走到之前的阁楼之处。 以前精雅的楼阁变成残败的样子, 被火熏过的屋檐上,琉璃的瓦片带着灰色,黯然无光,楼旁边的那丛她精心养护的凌霄花, 也在大火中被烧死,只剩下干黑的藤茎。 门柱烧得漆黑, 从门外望去,屋内的柱子倒得乱七八糟, 黑灰一片,她的内室,被毁得最为严重, 她看着那藏画的暗格之处, 似乎毁得更为彻底, 整面墙都烧透了, 里面的画轴早就化为乌有。 她有些茫然地站着,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珍藏的画像,陪伴的男人,还有尊贵的身份。 风从破烂的门洞刮进来, 将她头上的发髻吹散,飘在空中的发丝泛着银光,竟是有些花白,她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许多。 仿佛生生老了二十岁。 以前她保养得宜,看着像三十来岁的妇人,如今看起来,就是一个五十左右的妇人无疑。 走进来的孟宝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姑祖母,吃了一惊,不过短短几日,那个高贵的姑祖母就变成此番模样。 孟氏听见脚步声,回过头,与孟宝昙的目光碰到一起。 孟宝昙本来是带着恨来的,因为孟氏的事情,害得她抬不起头来,女子的名声最重要,有一个荒淫的姑祖母,还有叔祖父一房的糟心事,她的声誉哪里能好。 别人当面不敢说,背后却已经开始指指点点。 本来四皇子就对她不冷不热的,这下正好,干脆将以前侍候的宫女抬了份位,晋了孺人,天天歇在那边,看都不看她这正妃一眼。 宫中的姑母早就失了陛下的宠爱,现下更是自身难保。 见着孟氏的样子,她收起满心的怨恨,上前扶住她,放轻声音,“姑祖母,几日不见,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让宝昙看得好心疼。” 孟氏身形一僵,外面的流言传得那么不堪,镇国公府的女眷都没一个人过来,也就这个侄孙女还算有心。 “姑祖母没事,好孩子,你费心了。” “姑祖母,你可不能就此消沉下去,孟家此时正是多事之秋,陛下最重情义,也念旧情,等风声一过,肯定会恢复姑祖母的名声。” 孟氏不语,嘴角泛起一个冷笑,恢复?谈何容易。 便是几日不出门,她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被夺封号,降为四品恭人,别人尚且不说,身为嫂子的镇国公夫人连面都没有露一下,早就忘记以前巴结自己的模样。 也就是宝昙,还记得她这个姑祖母,说起来,自从侄孙女出嫁后,还没有见过面,她转头细打量一下,就发现宝昙虽然敷着厚粉,可眼却是肿着的。 “宝昙,怎么回事,可是四皇子给你脸色了?” 孟宝昙听孟氏终于问了,眼眶一红,咬着唇摇摇头,“姑祖母,宝昙没事的,倒是姑祖母要保重身体。” 孟氏听她这一样说,就明白,怕是自己的事情连累她,想着出事以来,其它人的嘴脸,眼中全是阴冷。 “宝昙,你是四皇子正妃,我们孟家还没有倒呢,这些人就逢高踩低,真当孟家无人,你可有进宫见你姑母?” “见了,陛下宠信瑾妃,姑母日子也不好过。” “哼,南家,爬得真快。” 孟氏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着,眼中除了阴冷,还有怨毒,孟宝昙扶着她,两人走出阁楼,便听见远处似有乱哄哄的吵骂声和女子尖利的哭声。 她的脸一沉,“二房那里又闹什么?” 孟宝昙迟疑一下,道,“姑祖母,叔祖父院子里的事,被有心人传了出来,很是不堪,最近天天闹着。” 孟氏身子晃了一晃,屋漏偏逢连夜雨,二房的事情更为离谱,传扬开来,孟家名声怕是要尽毁。 她喘口气,靠在孟宝昙的身上,“你祖父就没有什么作为,任由别人这样抹黑镇国公府吗?” “姑祖母,眼下祖父闭门不出,我父亲想分家,让叔祖父一家分出去,叔祖父叔祖母不同意,闹得不可开交。” “分家?你祖父同意了吗?” “祖父没有同意。” 孟氏疲惫地闭上眼,“宝昙,姑祖母乏了,你扶我回去休息吧。” 孟宝昙还想说些什么,可见孟氏闭着眼,脸色也不好看,将口中的话咽下去,将她扶回屋子。 二房的院子里面,几位庶子媳妇你骂我,我骂你,都指责对方没有看好自己的男人,挖了别人的屋角。 扯皮了半天,几人越发来气,干脆动起手来,扭打成一片。 庶孙们的房子里却依然是如往常一般,不时传来女子的嬉笑声和男人的轻佻的话语,前面的那些吵骂声半点也没有影响他们的心情。 一位白瘦的男子从塌上坐起,敞开的寝衣滑下肩来,他扫一眼屋内的女子,调笑地对另一位躺在丫头怀中的白胖男子道,“这些个丫头,也就是低等的货色,哪里有正经人家出来的女人惹人怜。” 白胖男子狎笑,“咱们院子里说起来,也就是宫中来的那两位有些味道,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仪态端庄,走起路来都让人心痒。” 白瘦的男子眼中现出神往,猥琐地舔下嘴角,“可惜,两位美人,伯父看得太紧,咱们半点腥味都闻不到。” 说起来,似乎今天还没有见过这两位美人,白胖男子道,“可不是,好像今天都没见她们露过面。” 白瘦男子正要说什么,门被人外面一脚踢开,几位中年男子气急败坏地闯进来,什么也不说,将屋子乱翻一通,找了个底朝天。 丫环们也不躲,反而笑嘻嘻地要往前凑,为首的中年男子一把将她们挥开,责问白瘦男子,“你们今天有没有见两位美人?是不是你们将人藏起来了?” “没有啊,大伯父,我们今天没有见过他们。” 几位中年男人找寻无果,气呼呼地走了,正好看见扭打成一团的妇人,心中猜想必是几位婆娘将人赶出府或是卖了,要不然好好的两位活生生的美人,怎么就会凭空消失。 于是大声责骂起来,这下,几个女人也不干了,骂的骂,哭的哭,乱成一团。 孟家二房这些糟心的事情又被人捅到永泰帝的跟前,这下永泰帝的脸色可就不是难看可以形容的,简直是黑得滴墨。 他将奏折一扔,正好扔在镇国公的面前,孟进光低着头,后背挺得笔直。 “孟国公,这折子上所写事情,可有其事,你府中竟如此乌烟瘴气,你是如何管理的国公府?” 孟进光不语,韩首辅得意一笑,进言道,“陛下,孟国公不仅没有管教,反而助长其弟一房的气焰,臣听闻前段时间,皇后娘娘曾赏赐三皇子妃两位宫女,谁想被孟国公半路要去,送到其弟的院子。” 见永泰帝吃惊的表情,韩首辅接着道,“这两位宫女进宫前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哪成想,入了孟家二房的院子,就如同进了龙潭虎穴,生不如死,先是侍候二房大爷二爷,后来被三爷四爷强行占去,沦为兄弟四人的玩物,更不堪的是,就连二房庶孙也有所染指。” 韩首辅话一说完,永泰帝完全变了脸色,朝中的大小官员全都瞪大眼,这孟家二房,乱成这个样子,简直令人发指。 四皇子怒斥,“首辅大人,不过是两位宫女,镇国公要走又如何,想来也是经过三皇嫂同意的,不是什么大事,至于你说的其它那些,无凭无据,怎么可以如此诋毁他人。” “臣并非无凭无据,那两位宫女,因为不堪在孟家二房的日子,趁机逃了出来,本欲轻生,幸得他人相救,如今两位女子正在京兆府衙呆着呢,若四殿下不信,可以将人传来一问便知。” 竟真有此事。 群臣议论纷纷,永泰帝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四皇子急得满头大汗,孟家是皇后的娘家,也是他的外祖家,于自己息息相关,他不满地看着低头不语的镇国公,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外祖父居然半句反驳的话也没有。 其它的官员也都看向镇国公,想听他到底要如何将此事圆过去。 半晌,孟进光跪下来,“陛下,臣有愧,身为长兄,没有管底下的弟弟妹妹,致使他们做出丑事,污了圣人的眼,臣愿受罚,请陛下责罚。” 孟进光这一跪,又没有替自己辩解,倒让永泰帝好受不少,京中世家多有阴私,不过是无人捅出而已,能和镇国公府作对的,非大皇子一派莫属。 因为孟氏的缘故,她毕竟是自己的养娘,永泰帝对镇国公府的事情分外的重视,同时又有一些小小的膈应。 他沉默凝眉,看着底下的众臣,缓缓开口,“镇国公内宅之事,说起来倒与朝堂无碍,但镇国公监管不力,禁闭半年,至于孟家二房,想来镇国公闭府半年,应该能好好整治,先修家才能治政事,退朝。” 大皇子心略有不甘,还想再进言,韩首辅对他使一个眼色,他这才低头恭送。 韩首辅对永泰帝的姑息也有些不满,不过见好就收,镇国公半年不上朝,不参于政事,对他们来说,可以做很多手脚。 永泰帝回到后宫,根本就不想看孟皇后那张老脸,想着温柔小意又才情高洁的爱妃,径直回了翠华宫,南瑾早就听到朝堂上的事,也不多问,乖巧地抚着琴。 琴声入耳,如清泉小溪,缓缓泄出,抚慰不少烦躁,永泰帝渐渐放松下来,正昏昏欲睡,就听到太监传话,孟皇后求见,他心烦得将手中的杯子直接丢到殿外,厉声道,“孟皇后仪态不整,有失皇后风范,禁足半年。” 外面的孟皇后一听,急得高声质问,“陛下,臣妾是一国之母,何曾仪态不整?” 永泰帝更加气恼,“孟氏顶撞于朕,到冷宫去反醒吧。” 孟皇后瘫坐在地,怎么会这样? 陛下居然将她打入冷宫,这不行,她叫起来,“陛下,你不能如此处置臣妾,臣妾是您亲封的皇后,我们孟家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 永泰帝一脚踢门出来,“孟家?你还有脸跟朕提孟家,蛇鼠之窝,朕是瞎了眼,来人,将孟氏带下去。” 宫人们有些迟疑,动作也带着敷衍,孟家权势滔天,万一孟皇后重新回宫,她们的死期就到了,见此情形,看得永泰帝心火更盛,好啊,这天下,还不是姓孟的,他堂堂天子,还使唤不动宫人。 他气得一指那些人,高声叫御林军,“来人,将孟氏带下去,将这些人全部杖毙。” 孟皇后被御林军扣着,顾不上仪态大喊起来,永泰帝现在根本就看不得她,挥下手,就让人将她押到冷宫。 里面的南瑾袅袅地走出来,花朵般的裙袂拖在地上,她纤手轻柔地去牵永泰帝的手,将他往内殿拉。 “陛下,莫气,孟皇后想来也是一时心急,等冷静一段时间就会醒悟过来。” “还是爱妃知理。” 南瑾风情一笑,“陛下,臣妾可不知理,正有求于陛下呢。” “求朕什么?” “臣妾求陛下不要想那些个烦心事,多多保重龙体。” 永泰帝心下受用,将她一把搂住,“还是爱妃深知朕心。” 他的头俯下去,南瑾突然捂住嘴,“陛下,臣妾突感身子不适,恐不能侍寝。” “何事?可曾宣过太医?” 南瑾含羞一笑,摸着肚子不说话,永泰帝可是有好几个孩子了,立马就明白过来,高声唤小太监,“快快去请太医。” 不一会儿,太医便来了,诊过脉后,面露喜色,“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这是喜脉,约一月有余。” 永泰帝大喜,“赏,统统有赏,好好侍候瑾妃,不可有丝毫懈怠。” 太监宫女跪了一地,齐声说是。 他又看一眼靠在塌上的爱妃,有些苍白的脸色凭添另一种风情,正依赖地看着他,看得他心中豪气顿生,“爱妃,你好好养胎,替朕生个漂亮的小公主。” 听到小公主,南瑾有些不喜,古代没有儿子傍身,走哪都直不起腰,永泰帝已有四子,自然希望她生女儿,可她若想后半生有依,只能生皇子。 不过,她的脸上全是喜色,害羞道,“臣妾也希望是个女孩儿。” 永泰帝就是喜欢她的这份单纯,高兴道,“好好,拟旨,封瑾妃为皇贵妃,迁入康乐宫。” 这大大出乎南瑾的预料,她喜不自胜,就要起身谢恩,永泰帝将她一把搂在怀,免了她的礼。 南瑾将头靠在他的怀中,嘴角微微翘起。 第46章 不同 南瑾册封皇贵妃的消息第一时间昭告天下, 几人欢喜几人愁,大皇子的生母贤妃正在屋内摆弄剪下来的花儿,听闻圣旨,直接将花骨朵儿剪成两半。 栾贵妃在后宫中本是皇后一人之下的, 冒出个皇贵妃,压了一头,哪里甘心,抱着小皇子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满脸恨色。 宫中的女子自然是嫉恨的多,做为新册封的皇贵妃的亲娘, 魏氏却是最为高兴的那一个。 瑾儿果然争气,不枉她多年来如珠如宝地细养着, 才入宫不到半年,一怀上龙嗣就封为皇贵妃,屈居皇后一人之下, 皇后眼下在冷宫中, 要是…她心里大胆地想着, 只差一步, 女儿就能万人之上。 若诞下龙子,当今陛下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肯定能看着小皇子长大成人,到时候,这天下…可就说不定是谁能得到。 她的心热起来,喜滋滋地收拾东西进了宫, 三房也听到风声,死乞活赖地让南琬跟她一起进宫。 符氏的脸都被挤出来的笑堆满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嫂,咱们的大姐儿被晋为皇贵妃,又怀有龙子,此等光耀门楣的大事,就让我家琬儿去见下也好,让她也沾沾皇贵妃的光。” 南琬也乖巧地站在一边,带着笑,“大伯母,以前在家中时,大姐姐与琬儿最是亲近,眼下大姐姐成了皇贵妃,琬儿心中欢喜,想当面对大姐姐道声恭喜。” 魏氏见她巴上来,本有些不高兴,转念想着,让琬姐儿去看下女儿如今的风光也好。 于是她脸色好看起来,带着几分得意,“那琬儿就与我一同去吧,咱们皇贵妃娘娘现在的身份尊贵,琬儿可别当还是在府中一样,大姐姐大姐姐地叫着,要称呼皇贵妃,宫中礼数多,万事都要看娘娘的脸色行事。” 南琬见她同意了,也不计较她语气中的得瑟,乖顺回道,“是,琬儿听大伯母的。” 等她们到时才发现,南瑾不仅召见了她们,还召见了南珊。 南珊穿得是紫金的皇子妃正袍,头上凤钗宝石,加上婀娜的身段,华美逼人,她缓缓从马车中下来,脚上锦花履的中间镶着一颗硕大的龙眼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 南琬看下自己的衣着,两下一对比,心中嫉恨。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自从上次闹翻以后,南珊还是头一回见到南琬,这个堂妹,听说与四皇子妃一派走得近。 南珊看她一眼,讥笑一声,孟宝昙怕是现在顾不了她吧,孟家的事一出接一出,名望大不如前,南琬想要巴上孟宝昙这棵大树攀高枝,眼下怕是不成了。 南琬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南珊扭过头,对魏氏一笑,魏氏立马亲热地上前来,口中道,“珊姐儿今时不同往日,大伯母都不敢认了。” “看大伯母说的,若说不同的,依珊儿看,皇贵妃才是我们姐妹中的第一人。” 听她说得识趣,魏氏得意地笑起来,身后的南琬眼色更加的阴郁。 几人在宫女的引领下,来到康乐宫,朝南瑾见礼,口中称着皇贵妃。 南珊是皇子妃,自然礼数与她们不一样,跪拜在地上的南琬看着气定神闲般站着的她,又是一阵气愤,牙齿咬得死紧。 魏氏看着更加华贵宝气的女儿,一脸的荣幸,“皇贵妃娘娘,最近胃口可好?” “你们快快起身,劳母亲挂心,宫人侍候得都好,只不过肚子里的是个挑嘴的,胃口不些不太好。” 南珊坐在下首,魏氏也被赐了座,唯独南琬,只能站在魏氏的后面,从南珊的视线看过去,正好对上她怨毒又躲闪的眼神。 坐在上座的南瑾仿佛又回到府中的时光,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底下的妹妹们不过都是她的陪衬。 只不过却小瞧了最不起眼的三妹妹,自从嫁入三皇府后,半点不好的传闻都没有透出来,本来还以为嫁给生性残暴的三皇子,三妹妹的日子应该很是难过。 可自从见过三皇子本人后,她就知道传言全是假的,那样一个长得仙姿逸貌的男子,怎么可能是残忍噬血之人,怕都是孟皇后捣的鬼,派人在背后恶言伤人。 不好的传言,生生将京中的闺秀吓得闻风丧胆,白白便宜了南珊。 这个三妹妹,倒真是她瞧走了眼,以前在府中,木讷又寡言,现在就像换了一个人,她坐在那里,虽然什么也没有干,却能看出超于常人的淡定从容。 听说以前肥如猪的二叔,也变成俊美的男子。 看来,二房以前在侯府中都是装的。 南瑾倒是很好理解这件事情,以前也看过不少的穿越小说,庶子庶女什么的都是戴着面具低调做人,一旦分家出去,就全变成人中龙凤。 二房怕也就是这样的人,以前是她没注意罢了。 南瑾在打量南珊的同时,南珊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这个南瑾,倒还是有点本事的,将皇帝哄得团团转,一怀孕就晋为皇贵妃,手段了得。 魏氏的眼睛都不够看得,以前觉得翠华宫富丽堂皇,现在看来,这康乐宫才是真正的皇家气派。 她满心眼里都是欢喜,“娘娘,这康乐宫看着真大。” 南瑾眼有得色,“都是陛下,为了让我安胎,这里面的东西全部是重新布置的。” 这话她说得轻巧,听到魏氏的耳中却是大喜,南琬的眼中却是流露出更多的不甘,同是侯府的姐妹,所有人都飞黄腾达,偏丢下她一人。 南珊此时也看出来,南瑾召她们进宫,就是为了炫耀的。 她索性就闭嘴,就听她们几个显摆的显摆,夸赞的夸赞,好在外人进宫,不能久留,时辰一到,也要告辞出宫。 魏氏依依不舍,南琬磨磨蹭蹭,想再多留一会,可无奈时辰不等人,只能离去。 南瑾叫住南珊,“三妹妹,我母亲与四妹妹,按宫制要出宫,可三妹妹是皇子妃,倒是不用守这些个规矩,不如就多留一会,咱们姐妹也好再说会贴心话。” 自己能和她有什么贴心话讲呢,南珊心中吐糟,无法,人只能留下来,就看南瑾到底要讲什么。 南瑾慢悠悠地说,“想起从前咱们在府上,姐妹们倒是常聚在一起,那时光,真让人怀念。” 南珊低头,有什么可怀念的呢?不都是听你显摆诗词,她可一点也不怀念。 “皇贵妃,我出来久了,若是三皇子知道,怕是不喜,你也知道他的脾气…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南瑾酝酿半天的怀旧情绪就让她给生生打断,有些不悦,“三妹妹,男人不能惯着,三皇子虽是皇子,可你也是一个皇子妃,该硬气时不能退让。” “哦。” “尤其是在大是大非上面,更让做好男人的贤内助,替他的人生把关,眼下京中流言纷纷,都说孟家受到陛下的责罚,怕是要被厌弃,你可千万不能有这种想法,中了有些人的圈套。” “哦。” “四皇子是正统,嫡皇子,自古嫡庶不能比,陛下只将皇后送到冷宫,可没有废后,你可得擦亮眼睛,不要情急之下,站错了队。” “哦,皇贵妃,站什么队,队在哪,我没有看到啊?” 南瑾说得口干舌躁,听到南珊反问,差点呛死,看着她一脸的迷茫,心中暗骂,果然她想太多,什么变了个人,不还是那个蠢货。 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听不懂,哪能听懂其它的话,亏她还以为这蠢货以前是装的。 “罢了,你听不懂也不要紧,以后三皇子若有什么事情,你要及时通知我,比如说三皇子与谁走得近,都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明白吗?” 见南珊露出惊讶的神色,她又道,“大姐姐这也是为你们好,自古帝王家里不太平,三皇子性子差,你又什么都不知道,万一被人心人利用,恐遭大祸,我们是一家的姐妹,大姐姐不会害你的。” “哦。” “你回去吧,记得大姐姐说过的话。” 得到这句话,南珊急不可待地出了宫,这个南瑾,心可真大,看起来图谋不小,她若真听话,那才是惹祸上身。 南瑾则以为她听进去了,看着她离去的背景,双手慢慢地抚着肚子,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 南珊回到府中,见自己的男人正在门口侯着,高高的灯笼,晕红又带着暖色的光,打在他美得过份惊人的脸上,相映生辉。 灯火将他长身玉立的身形拉长,有几分萧瑟,又有几分神秘。 她跳下马车,就直奔过去,打趣道,“果然是个三从四德的好丈夫。” 他不解地回望她,男人哪里来的三从四德。 南珊调皮一笑,“从不打骂,从不计较,从不外宿,妻子吩咐要记得,妻子装扮要等得,妻子出门要守得,妻子花钱要舍得,这就是男人的三从四德。” “荒谬。” “哪里荒谬了,我这还是说得轻的,还有更厉害的三从四德呢。” 她们那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怎么全是这些个闻所未闻的事情。 凌重华心下琢磨,见她笑逐颜开的样子,又将这些疑问丢开一边。 南珊看着四下无人,蹦跳几下,欢快地说,“夫君,我那大堂姐真有意思,你猜她召我进宫干什么,让我当她的内应,将你的一举一动悉数告之,还说是为我好,你说可笑不可笑。” 见他不说话,南珊凑到他跟前,自然地挽着他的手臂,“我哪里可能偏向她们,她们谁都没有你重要。” 他的眸黑如曜石,一瞬不眨地看着她,“我最重要?” “当然,我们知根知底,世间无人与你能比。” “知根知底?” 凌重华好看的眉微皱一下,他们的关系就只是这么一个词就能形容? 南珊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个词的精髓,古人不懂。 她凤目中流光溢彩,将红唇贴在他的耳边,“我知你长短,你知我深浅,这就是知根知底。” 他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玉色的脸通红如晚霞,这女人,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 真是欠…收拾。 当夜,南珊自然被收拾得很惨,情到深处时,男子炽烈的气息喷在她的耳边,“对我的长短满意吗?” 她似飘浮在半空中,呢喃道,“满意,超级满意。” 回应她的是另一番狂风暴雨。 被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宿的南珊对自己的行为后悔不已,她千不该万不该去撩自己的男人,最后受罪的还是她。 正想好好休养一天,门房来报,大皇子府的南侧妃求见。 她哀号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梳妆,这些姐妹,真是的,一个两人的都来拉拢她,她一点也不想再与别人姐妹情深。 杜嬷嬷见她眼下的青影,迟疑道,“皇子妃,要不然奴婢去将南侧妃打发回去。” 南珊摆下手,“算了吧,这是躲不过去的。” 等她装扮好来到花厅中,南瑛站起身来,看起来过得不错,脸丰腴了一些,穿得也很贵气,早前四皇子大婚时,南珊听大皇子妃的口气,可能相对于常侧妃,更看中南瑛一些,想来是真的。 堂姐妹相见,不说多亲热,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倒是南瑛看着有些不好意思,行了个礼,“三皇子妃,冒昧来打扰,多有得罪。” 南珊微一愣,“二姐姐这般称呼,让人听着生份,不如还是和从前一样,叫我三妹妹吧。” “礼不可废,婢妾只是侧室,岂得与三皇子妃姐妹相称。” “二姐姐,礼现于人前,此时没有外人,咱们还是按府中的称呼来,也显得没那么生份。” 南瑛又恭顺地行礼,“那婢妾就托个大,唤一声三妹妹。” “正是应该如此。” 南珊抿口茶,将桌上的一盘松雪白莲糕的碟子推到她的面前,南瑛感激一笑,捏起一块,放入口中。 待细嚼咽下,用帕子拭下嘴角,怅然道,“三妹妹府上的点心真是美味,以往在侯府时,这样的点心,只是偶尔在过年时,才会分几块到我和姨娘的院子里,姨娘舍不得吃,全留给我。” 南珊也尝了一块,这样的点心,以前在侯府时,从来都没有一次分到二房,她连尝都没有尝过呢,她垂下眼眸,南瑛明显和南瑾用的是一个套路,都是打怀旧亲情牌。 “不过是一块点心,二姐姐现在是皇子侧妃,大皇子府里还能短一口吃的不成,这点心哪里还是什么稀罕物。” 南瑛不好意思地一笑,“看我,就是不会说话,我们姐妹,已有许多没有好好说话了,若三妹妹不嫌我烦,我巴不得常来。” “二姐姐说的是,咱们姐妹许久不曾好好说话,昨日皇贵妃还将我召去宫中,说了好多的话,只不过我生性蠢笨,总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皇贵妃一向都是府中姐妹中才情最好的,往日里她让我背诵的那些个诗,说句实话,我也常常摸不透意思。” 南珊见她提到背诗的事,意味深长地一笑,“如今皇贵妃身怀龙嗣,又身为帝妃,倒是不怎么做诗了,竟和我说起朝事,还说什么四皇子是正统,让我莫要被他人蒙蔽,招来祸事。” 说完,她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南瑛,果然见南瑛的脸色有些白,却硬挤出一丝笑,“皇贵妃是咱们的大姐姐,自古以来,尊长悌幼,为长兄者,必会挑起家中的大梁,担起一家的重任,而身为长姐,则要成为底下妹妹们的榜样,三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南珊不语,低头吃点心。 南瑛见她不语,又道,“皇贵妃是帝妃,当初殿选时四皇子…她此番话若传出去,被有心之人听到,怕是会多想,三妹妹,就当没有听过吧,免得不小心说起,替皇贵妃招麻烦。” 低头又吃了一块点心南珊彻底不想说话,这些人,都是人精,都想将她和三皇子拉过去。 “二姐姐说的是,其实昨天皇贵妃说的话,我现在已经想不起了,你也知道,姐妹之中,数我最为蠢笨,哪能记住太多事情。” 南瑛被她话一堵,脸色又白一分,“三妹妹何必自谦,如今外人都说,三妹妹好本事,竟能将脾气不太好的三皇子降住,必是一个聪慧的女子。” “二姐姐过奖了,我哪里谈得上聪慧,不过是胜在只知吃喝,不管闲事罢了。” “三妹妹才是真正聪明的女子。” 南珊对着她微微一笑,又与她闲扯了一下家常,南瑛方才离去。 她一走,南珊的脸就松下来,一直强压着的哈欠也跑了出来,张嘴连打几个,赶回卧房,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不多一会,就熟睡过去。 第47章 姐妹 南瑛回到府中, 大皇子妃韩氏很是亲热地招呼她,“南侧妃回来了,可见到三皇子妃了。” “回皇子妃的话,婢妾已见过三皇子妃。” 韩氏拉着她的手, 让她坐下,一旁的常侧妃冷哼了一下,韩氏回一个冷眼,对方不满地低下头去。 南瑛似没见到她们的眉眼官司一般, 安静地侧坐着,恭敬地将手放在膝上, 韩氏一笑,“南侧妃, 不知三皇子妃近日可好?” “回皇子妃,三皇子妃一切都好,对婢妾也很是礼遇, 叙起姐妹情谊来, 颇多怀念, 还道昨日皇贵妃将她召进宫中, 话了些家常。” 韩氏脸一顿,复又笑起来,“说起来,南家的姐妹们感情都是好的,倒让外人看着眼热,皇贵妃身为你们的长姐, 肯定操心的事多。” “回皇子妃,皇贵妃召进三皇子妃,不知为何提到四皇子,还道四皇子是嫡皇子,为皇室正统。” 厅内的气氛有些僵,韩氏的脸终于变了一变,“皇贵妃刚怀有龙胎,如此操心怕于安胎无益,让人忧心。” “皇子妃所言极是。” 常侧妃不满地嘟囔一声,“这皇贵妃还不知道避嫌,谁不知当天殿选时,四皇子可是给她簪了花的。” 当天大皇子也是给皇贵妃簪了花的,就是因为这个缘由,南瑛才会被赐给大皇子当侧妃,常侧妃一边说着,一边斜个眼睨着南瑛。 韩氏自然知道这件事情,等她说完,怒斥道,“放肆,皇贵妃什么身份,也是你可以妄议的。” 常侧妃不以为然地低下头去,南瑛自始自终不多话,韩氏平复一下语气,“你们是皇子侧妃,不是市井中的妇人,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不用本妃来教导,明白了吗?” 喝口茶水,韩氏又道,“你们是大殿下身边的人,一言一行都关乎着殿下的体面,忌多舌,宜娴静,侍候好殿下,才是你们的本份。” 两人齐称是。 外面大皇子的脚迈进来,“你们说什么呢?” 韩氏正要开口,常侧妃将话抢过去,“大殿下,刚才正说南妹妹去三皇子府的事呢?” 大皇子挑下眉,“哦?南侧妃今日去三皇子府做客了吗?” 南瑛依旧低着头,恭敬地回道,“回大殿下,正是,皇子妃怜惜婢妾,让婢妾出个门,去三皇子府里散下心。” “好,皇子妃体恤你们,你们更要知礼,”大皇子说着又转向韩氏,“此事你做得很好,府中有你操持,我很放心。” 韩氏脸上略有些羞意,柔声道,“替殿下管好后院,是臣妾的本份。” 常侧妃撇下嘴,想凑到大皇子跟前,韩氏不动声色地将南瑛往前一推,“殿下,南侧妃的院子里,有一株腊梅开了,芳香宜人,何不前去一观?” 大皇子看着低头不语的南瑛,有些满意,“好,就劳南侧妃带本皇子前去赏花。” 南瑛头垂得更低,“遵殿下的命令,请随婢妾来吧。” 常侧妃心下暗恨,脚一抬,想跟上去,韩氏又道,“常侧妃,本妃最近睡得有些不安稳,肩膀有些不适,你过来替本妃捏下。” “是。” 韩氏就势靠坐在软椅上,常侧妃心不甘情不愿地替她捏起了肩膀。 南瑛与大皇子一路走着,大皇子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今日去三皇子府中,可有见到三皇子?” “不曾,只见到三皇子妃。” “你们本是同府的姐妹,以后觉得在府中呆得闷了,就多去三皇子府走动。” “是。” 大皇子喜欢南瑛的乖顺,比起张扬的常氏,他更喜欢低眉顺目的女子。 近日,他的心情颇好,孟家的流言满天飞,虽然不知是谁做的,但无意中帮了他大忙,眼下,孟国公禁朝,孟皇后贬入冷宫,那孟氏也只是一个四品的恭人,翻不起大浪。 四皇弟做为孟皇后的亲子,声誉上多少有些影响,听说最近还抬了一个宫女为儒人,分明是不满四皇子妃。 若没有孟家的支持,凭四皇弟自己,哪里是他的对手,他身后站着的韩首辅一派,代表的都是清流。 韩首辅曾对他说过,三皇子在陛下心中分量不一般,若将其拉拢过来,事半功倍。 他想拉笼三皇子,走女眷的路子最稳妥,南侧妃与三皇子妃是同府出来的姐妹,有这一层关系,将来三皇子就算是不帮他,至少不会站到四皇子那一边去。 大皇子妃不愧是韩首辅的孙女,居然与其祖父想到一块去,早上就安排南氏去了三皇子府。 这位南侧妃,当初他是不喜的,慢慢相处下来,却发现她与其姐不同,是一位最安静本份的女子。 不争不抢,不哭也不闹,总是柔柔弱弱的,让人心生怜惜。 虽然比不上其姐那样才华横溢,却也是个知情知趣的妙人儿,大皇子心下满意,自然给她体面。 两人有问有答,边走边说,南瑛细声细气的,大皇子牵起她的手,往院子走去。 她心下一喜,看样子,大皇子今天是要留宿了。 对于她来讲,先怀上身子才是重中之重,其它的再慢慢筹谋,自是更加温柔侍候。 大皇子乐得看女人温柔小意的样子,看着有些羞涩的南侧妃,脑子里却是想着自己的事, 韩首辅的意思是乘胜追击,趁孟家大乱之时,多做手脚,目前就是最好的时机,可以重提立储一事。 今日早朝,他们安排的人就纷纷上了折子,父皇不发一言,倒是姜次辅蹦了出来,说什么嫡庶有别,虽然也有先长后幼的说法,可大皇子毕竟是庶子,若立为太子,怕是名不正言不顺。 他气得当场就想大骂,古人还有立储立贤的说法,哪管什么嫡庶,这个姜次辅,表面看起来中立,谁都不偏帮,原来竟还是站在四皇弟那一边的。 就着嫡庶二字,四皇弟一派的朝臣们与他们争辩起来,两派吵得不可开交,都据理力争,各有各的道理。 最后,父皇冷着脸退了朝,什么结果也没有。 想到这,他的心有些恨。 同样心恨的还有冷宫之中的孟皇后,她躺在木床上,耳朵却听到外面有几个人在说话,似乎是宫女们在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她侧耳细听,就听外面的宫人小声是说着什么大皇子,四皇子,太子之类的,这话如一滴水落入油锅,将她的心炸得四溅飞起。 孟皇后心急如焚,大喝一句,“谁在外面说话,还不快给本宫滚进来。” 她话音一落,外面的声音就消失了,似乎人已逃开,她气结,这些贱人,看她出去后怎么收拾。 刚开始她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以前那么宠信孟家的陛下怎么如变个人一般,呆在冷宫中,她的脑子反而清醒起来。 似乎是自从瑾妃那贱人入宫后,陛下就开始改变。 那贱人究竟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她恨恨地想着,手指揪着旧旧的床幔,看着黑漆的木桌和木凳,房梁还可见蜘蛛结的蛛丝,顶上的瓦也有些稀松,光亮透进来,不知雨天会不会漏雨。 她何曾住过这样的屋子,地上也没有铺砖,露出黑黑的泥土,还沆洼不平,她缩在床上,无从下脚。 第一天进来时,她就骂,“你们都是死人哪,本宫怎么能住这样的地方,还不派人过来收拾一下。” 外面没有人出声,她又叫,“传膳,本宫饿了。” “咚”一声,一个大陶碗放在院子里,送饭的小太监跑得跟有鬼在后面追似的,孟皇后看着碗中的半碗菜和上面的一个馒头,气得头发晕。 肯定是贤妃那个贱人捣的鬼,自己还是皇后,陛下又没有废后,只不过是让她在冷宫中反醒,她的娘家孟家依然是镇国公府,借这些奴才一百个胆,也不敢做出怠慢她的事情。 除了贤妃,这一切都是报复她的,她大叫起来,“你们这些狗奴才,本宫还是皇后,看本宫回去后怎么收拾你们。” 躲在外面的小太监有些心慌,可是他的主子让他这样做,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祈祷刚才皇后没有看清自己的长相。 孟皇后骂累了,肚子也饿得难受,可那连猪狗都不吃的东西,她才不会去吃,又想到四皇子,不知皇儿知道她的消息,会不会去找陛下求情。 眼看着过了几日,她被丢在这里不闻不问的,也没了力气,那猪狗不食的东西,她也能勉强吃几口,刚才又听到外面的人说话,又饿又气。 这些下作的人,肯定是看孟家不太平,落井下石,怪不得焕儿都没来看自己,怕是被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她怒火攻心,气得差点倒在木床上。 四皇子对孟家有气,根本就没有想到她这个母后,若不是有身边的幕僚提醒,他还想不到这一出。 父皇重情,自然喜欢看到孝子。 四皇子要表现自己是个孝子,于是一副几日不眠不休的样子,满脸的痛心,跪在永泰帝的面前。 当他看到永泰帝身后艳光四射的女人时,却将孟皇后抛到九霄云外。 永泰帝看一下跪着的四儿子,“你来干什么,还嫌不够乱的。” “父皇,儿臣不是为了早朝上的事情,而是为着母后的事情,恳求父皇看在与母后多年的夫妻情份上,饶过母后这一回,镇国公府出事,母后毫不知情。” 永泰帝看着桌案上堆得高高的立储折子,对于四皇子的行为,心里好受一些, “你出去吧,你母后虽不知情,却情急之下,只为替孟家求情,反而失了皇后的端庄,朕让她在冷宫好好反醒,过段时间就会放出来。” 得到皇帝这个答复,四皇子心放到实处,他害怕父皇废后,那他这个嫡皇子就成了庶出,哪还有资格和大皇子一较高下。 他抬起头,却见父皇身后的女子冲他做了一个放心口型,他心中酸楚,心爱的女人,近在咫尺,却如隔着千山万水。 她果然还是如从前一般,才情虽高却善解人意。 他眼光下意识地去看她的腹部,那里,将会有一个称他为皇兄的人,想到这,心如刀绞。 再抬起头时,佳人已经低下头,光洁的颈子恰到好处的露出来,四皇子不敢再看,告退出去。 他一走,南瑾就势坐在永泰帝的怀中,“陛下,四皇子孝心可佳,皇后娘娘并无大错,要不臣妾替陛下去看望一下她,宫中有的人惯会见风使舵,就怕有人怠慢皇后。” 永泰帝刚听她为四皇子说好话,心中有些不悦,后见她只说皇后,又放下心来,爱妃心地纯善,必是不忍见皇后受苦。 “好,爱妃受累。” “替陛下分忧,是臣妾的福份。” 南瑾笑得娇柔又风情,永泰帝哪里受得了,若不是念着她有身孕,非要拉着她来上一回。 几日后,冷宫中的皇后终于连骂的力气都没有,那猪狗不如的食物都送得不多了,她看着屋顶瓦缝中透出来的光,心越发的往下沉。 她的皇儿,至始至终都没有再出现,是不是立储的事情太棘手。 陛下也没有来。 她盯着那门,期盼它会被人打开,突然,门开了。 视线中,出现了她这几天诅咒不已的那张脸。 南瑾迈着莲步进来,粉嫩的裙摆很快沾上屋内的尘土,她不以为意,径直走到孟皇后的面前,屈身行礼。 “皇后娘娘万安。” 孟皇后鼻子发出冷哼,“瑾妃,你是来看本宫的笑话吧。” “皇后娘娘此言差已,臣妾怎么会看皇后的笑话,若不是有人从中阻拦,臣妾早就来看望娘娘了。” “阻拦,肯定是贤妃那个贱人。” 南瑾低下头,手放在腹部,“娘娘,臣妾不过是个新入宫的妃子,说句不怕让人笑的话,纵使马上诞下皇子,又有什么用,对于娘娘来说,半点也不是威胁。” 这话说得在理,孟皇后不再用怨恨的眼神看她,南瑾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说这话,必有用意,待瞧见她的手,冷笑一声,“还没恭喜瑾妃,这么快就怀了龙种。” 南瑾身边的宫女小声道,“我们主子现在是皇贵妃。” “多嘴,出去。” 南瑾佯装生气地将宫女赶出去,孟皇后削瘦的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她不过是在冷宫呆了几日,难道外面的天都变了吗? “皇后娘娘,臣妾还是刚才那句话,皇贵妃也罢,普通的妃子也罢,不都是一个妃子,四皇子已经成亲,而臣妾的孩子还未出生,皇后是聪明人,臣妾也不绕弯子,说白了,以后我们母子还要倚仗您和四皇子殿下。” 孟皇后露出将信将疑的眼神,也不出声,示意她说下去。 “娘娘,贤妃与臣妾有仇,若不是大皇子…罢了,事已至此,臣妾与娘娘倒是站在同一边,万不能让贤妃母子得逞。” 殿选当天的事情,孟皇后当然不会忘记,要不是大皇子横插一脚,说不定她的皇儿就会求这个女人为正妃。 南瑾这人她虽然不喜,可谁让她得陛下的宠爱,若是有她在陛下那里吹个枕头风什么的,再好不过。 想着,她伸手将南瑾扶起,“皇贵妃妹妹能这样想,本宫心甚慰,只是眼下…” 南瑾到妹妹二字一愣,就势坐下首的木凳上,“娘娘莫担心,等过段时间陛下气消了,臣妾一定会找机会向陛下进言。” “好,难为妹妹了。” “皇后娘娘言重了,将来,臣妾还要多多仰仗您和四皇子殿下。” “好,本宫必会保妹妹富贵。” 两个女人视线交汇,都满意地点头。 等南瑾走出冷宫时,正遇见贤妃和栾贵妃,两人一齐向她见礼。 看着她从冷宫出来,贤妃道,“冷宫阴寒,皇贵妃怀有龙嗣,可要更加小心。” “谢贤妃妹妹关心,本宫自会多加小心。” 这声妹妹,叫得贤妃老脸一变,按年纪,南瑾做她女儿都有余,可却称呼她为妹妹,谁让别人如今是皇贵妃,她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妃子。 因为当初殿选一事,贤妃本就不喜南瑾,这下是彻底恨上,栾贵妃本来还不痛快的心情,倒是有所好转,说起来,她也可以称呼贤妃一声妹妹,想想就让人好生畅快。 南瑾才不看贤妃的脸色,这个老女人,若不是她的儿子坏事,自己哪里用得着侍候一个可以当爹的人,还怀了孩子,若是个皇子还罢,若是个公主,可就别怪她心狠。 贤妃与栾贵妃都打扮一新,看来最近因为孟家连续出事,这两人心中得意,可结局到底要让她们失望,陛下可是没有废后的心思,南瑾心中冷笑,罢了,就让这两个蠢货再得意几天吧 她扶着宫女的手,施施然地离去,栾贵妃恨得咬牙切齿,看着她的肚子,哼,老天保佑她生个公主,看她还怎么得意。 贤妃装得久了,脸上倒是看不出来,栾贵妃本就年轻,城府也不太深,可就掩不住。 “我说贤妃,这皇贵妃也太目中无人了,大皇子都已成亲,论资历,后宫之中数你最高,她一个才入宫不到半年的人,也敢唤你一声妹妹。” 贤妃低下头,“谁让别人身份高,论起来,臣妾还得叫你一声姐姐呢。” 栾贵妃心中想笑,嘴上却推拒着,“可别,本宫可不比其它人,那样托大,这姐姐可千万不能唤。” “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听贵妃的。” 第48章 话天下 半个月后, 孟皇后果然从冷宫出来,孟家人长舒一口气,立储的事情一直没有下文,大皇子一派有些坐不住, 暗地里揣测皇帝的意思。 韩首辅安抚有些乱了阵脚的大皇子,“大殿下,稍安毋躁,依老臣看, 皇后被放出来,恐是因为快到年底, 宫中很多事情还需皇后操持。” 大皇子听他这一说,冷静下来。 年底年后宫中事情多, 父皇必是让皇后出来理事,至于宠爱,孟家出尽丑事, 皇后在父皇面前彻底失宠, 再来个什么事, 怕就离废不远。 沉住气, 稳得住脚,是一个皇子必备的素质。 他坐下来,韩首辅见他恢复如常,放下心来。 孟家根深蒂固,想一下子就连根拔起可能性不大,不过目前来看, 虽然没有一下子将其击倒,却也动摇了孟家的根基。 其它人不足为惧,除了镇国公。 先帝在位时,对孟进光就颇多重用,此人确实有才能。 眼下,只能暗中多筹备,侍机再动,想到这,韩首辅问大皇子,“大殿下,三皇子那边,走动得如何?” 大皇子摇下头,“三皇弟此人脾气怪异,难以拉拢,不过他的皇子妃与南侧妃是同府的姐妹,还有些情份,想来就算是不站在我们这边,也万不会倒向四皇弟那边。” 韩首辅抚下下巴的长须,“那就好,三皇子在陛下心中分量不轻,能拉拢更好,若不能拉拢,则要防四皇子那边拉过去。” 他见大皇子点头,将他的话听进去,想了想,又带着愧意道,“也是彩儿不争气,嫁给你几年,都没有产下一儿半女,若府上侧妃生下皇孙,老臣一定让彩儿视如己出,抱到自己院子里抚养。” “韩首辅言重了,皇子妃还年轻,本皇子倒是不急。” 韩首辅满脸的感激,心里却明白,不过是韩家得用,大皇子不会怎么样,其实哪里会心不急,三皇子四皇子已经大婚,若是先生下皇孙,那大皇子就失了另一个先机。 他可是听说,孟家的那位镇国公夫人,搜罗不少贵重的补身药材,送到四皇子府,不就是想让四皇子妃快快有喜,怀上第一个皇孙。 也是他的孙女不争气,什么好药都吃了,早两年,府中也没有侧妃,可肚子就是鼓不起来,全家人都跟着急。 放出冷宫的孟皇后也算是看明白了,陛下对孟家已经不喜,他们孟家眼下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别想办法。 若是第一个皇孙出生,自然会缓和与陛下的关系,于是她将孟宝昙召进宫来,开门见山问,“宝昙,算起来,你们成亲也有一段时间,可有什么动静吗?” 不问还好,一问,孟宝昙就泫然欲滴,四皇子天天宿在那孺人的屋子里,她如何怀孕。 虽然她暗中做了手脚,那孺人不可能怀孕,可四皇子不近她的身,她也怀不了身子。 “姑母,宝昙无能,四殿下他…” 孟皇后怒道,“都是些勾男人的下作货,你以前学的本事都到哪里去了,收拾一个小小的孺人,不应该是手到擒来吗?” “姑母,宝昙指的不是这个,那孺人这辈子也别想有孩子,只是,四殿下根本就不到我的房里,我…” “你…” “姑母,殿下心中恼我,侄女心中苦,无奈身为孟家女。” 孟皇后被她这句话堵得心里发慌,自己也是孟家女,若不是因为姑母的事情,怎么会平白被陛下弃在冷宫数日。 那些个欺辱过她的宫人,现在她还不敢出手收拾,陛下明显对她没有消气,连看都没有来看一眼。 只能忍。 可皇孙一事不能等,若宝昙真不受焕儿的待见,那只能另想他法,她沉思一会,看向孟宝昙,“宝昙,姑母知道你的苦,可是焕儿必须先诞下皇孙,若嫡子没有,那庶子也是好的。” 孟宝昙一愣,姑母的意思是让其它先生下皇孙。 “姑母…” “本宫乏了,你好好思量,再给你两个月的时间。” “是。” 孟宝昙退出去,眼中闪过绝决,马车转了一个方向,朝镇国公驶去。 镇国公夫人见孙女不打招呼就回娘家,而且脸色也不好看,提起了心,忙将孙女引到内室。 “宝昙,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回来了,可发生什么事情?” “祖母,孙女今天去看望姑母,刚从宫中出来。” 容氏听到女儿的消息,连忙问道,“你姑母可还好,陛下可有去看她?” 孟宝昙摇下头,“陛下没有露过面,姑母清瘦了些,看着精神尚可,一见面就问孙女肚子可有消息?” “你姑母心急了些,你才嫁过去多久,哪能这么快就有消息?” “祖母,不是姑母急,而是事情急,大皇子府新进两位侧妃,三皇子也在我们前面大婚,若是他们先有皇孙,就占了先机,于我们不利。” 容氏点下头,“这倒也是,长孙地位不一般,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也不一样,你与四皇子最近如何?” 孟宝昙咬下唇,似是难以启齿,神色有些悲苦,“祖母,四皇子怕是恼了孟家,对孙女不冷不热的,还将以前侍候的宫女晋为孺人,孙女…” “哼,一个孺人,也值得你费心,我以前教你的东西都忘记了。” “孙女没忘,孺人那里也偷偷下了药,只是四皇子不踏足我的院子,孙女如何能怀上…” 容氏阴着脸,眼中闪过毒辣,转身回到内室,等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小纸包,递给孟宝昙。 “此物自己服下,一举即可得男,至于如何留住四皇子,我想,不用祖母教你,法子多的是,就看你会不会用。” 孟宝昙将纸包小心接过,藏在袖中,心中琢磨着如何行事。 容氏的面上有些难看,这些药,本来还以为再也用不上,没想到,孙女如今也要经过这一遭。 幸好当年,她一举生下双生子女,有儿又有女,也算是在站稳脚,国公爷又没有其它的姨娘之类的,就算对她冷淡,也不至于受气。 女儿进宫当了皇后,儿子是世子,就是以后的镇国公,她此生也没什么其它的盼头了,至于那个丈夫,半辈子都没有捂热他的心,老了更加不可能。 她心念的镇国公此时正坐在茶楼的雅间中,他的对面,正是南珊。 南珊手执着精巧的茶壶,将他面前的杯子倒满,口中道,“孟国公,前次你出手相帮,我表姐的庚贴才能要回,一直没能上门致谢,今日我就做东,以茶代酒,聊表谢意。” “三皇子妃客气了,那件事情本是老臣那不争气的侄子做得不对,不过侯世子也有不当之处,幸好你将此事告之于老臣,要不然又是一桩丑事。” 说完,他似自嘲一笑,“说起来算是你帮我的大忙,我孟家最近的丑事太多了,真不想再多来一件。” 南珊不语,这话题她不好接,虽然孟家其它人不怎么样,她乐得看笑话,可对于孟国公本人,她倒是很有好感的。 “国公爷,今日咱们不谈别的,只吃茶聊天,你看可好。” 孟进光收起刚才的低落,爽朗一笑,“好,只谈天说地,喝茶品茗,倒也是一件快事。” 南珊举起手中的杯子,“那我就先敬国公一杯。” 两人略碰一下杯子,仰头一饮而尽,孟进光的眼中有些怀念,“与皇子妃同饮,倒是让老臣想起多年前与令祖父,也经常这样喝茶论文章…” “那时国公怕是不会想到,多年后,你与他的孙女会坐在一起闲聊吧。” 孟国公哈哈一笑,“哪里可能会想这些,你倒是有些意思,与你说话,颇有些乐趣,怪不得三皇子能被你收服。” 南珊吐下舌,她可没有收服他,反倒是被欺压得死死的,尤其是晚上,想到这,脸上有些红晕。 孟进光见她的神色,摇头失笑,他怎么会和一个女子说这样的话,可不知为何,许是她长得太像崇起,总让人心生爱护之意。 如今朝中大皇子一派步步紧逼,他们孟家正是多事之秋,三皇子却毫无动静,大皇子府中的侧妃也是南家的姑娘,听说那侧妃前两日还上了三皇子府的门,怕是生起拉拢之意。 “三皇子此人一向不掺和朝中的事情,眼下京中风向不明,你们要记得明哲保身,继续关门不理事,任由其它人如何劝说,只管和以前一样,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南珊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站在他的立场,不是应该劝他们加入四皇子一派吗?为何是让他们什么都不管,这孟国公倒是让人有些不解。 不过这话,却是说到她心里,“国公爷所言甚是,我定会转告三皇子。” “转告就不用了,三皇子想来比老夫看得还明白。” “多谢孟国公之言,本皇子虽然明白,却还是要道一声谢。” 门外传来清越的声音,南珊心中一喜,起身开门,就见自己的男人站在门外,白衣墨发,眉目如画。 孟进光也起身见礼,“老臣见过三皇子殿下。” “孟国公不必多礼。” 凌重华进来后,南珊将门一闭,三人坐在桌子旁,她倒满另一个杯子,放到丈夫的面前。 孟进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三皇子,说起来,如此近距离的见面,尚属第一次,近看之下,三皇子的容色更加夺人心魄。 “三殿下,老臣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 三人举起杯,同饮而下,孟进光瞄见凌重华抿茶的样子,略一愣,似是有些熟悉。 凌重华将杯子一放,缓声道,“刚才孟国公提到朝中之事,最近确实不太平静,不知孟国公有何看法。” 孟进光回过神来,“三殿下,老臣没有什么看法,自古以来,皇位传嫡,无嫡立长,也有立储立贤的说法,不过这都是天家之事,陛下自有定论,我等臣下,不可妄议。” “孟国公看得明白,天家之事,从来都不是旁人能看透的,先帝能承位,不就是因为嫡皇兄早逝,两位庶皇子斗红了眼,扰得朝中大乱,太帝病倒在塌,急召先帝回京,下传位诏书,才平息内乱。” “三皇子所言甚是,当初先帝雷霆之势,将庶皇子们赶出京中,圈禁在封地之内,京中的乱象才得已平息下来。” 说到先帝,孟进光的脑海中就浮现那位丰神伟岸的帝王,冷面沉默,却手段果绝,若不是他登上帝位,恐怕天下没有这么太平。 当今陛下中庸有余,霸气不足,没有继承到先帝的半分气势。 凌重华淡看一眼他,又道,“孟国公在先帝手下为过官,就知这天下,能者居之,方是百姓之福。” 孟进光抬起头,面前的男子美如冠玉,眸若黑潭,哪里像一个不到二十的皇子,他恍然,怪不得刚才觉得熟悉,三皇子这气势,说话的姿态,与先帝神似。 他暗自心惊,怪不得陛下说三皇子有先帝之风,果然不是随口一说。 听三皇子的口气,这天下…他不敢细想,低下头,“先帝神龙之姿,在位时内政修明,知人善任,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明君。” 南珊静坐在一旁,仔细地听着两人说话,就见她的男人嘴角勾起一个笑,“孟国公是少有的明白人,本皇子从来不会看错人。” 就如同多年前,重用出身不显的他。 孟进光站起来,“老臣惶恐。” 凌重华也如松柏般地站起来,垂下眼皮,看着低头的孟国公,一字一字地吐出一句话,“孟进光,希望你不会让本皇子失望。” 说完,长腿一迈,看一眼小女人般的妻子,南珊立马跟上他的步子,夫妻俩开门离去。 半晌,屋内的孟国公才抬头直起身,感觉自己的背上都出了一层细汗,他眼神幽深地看着门口的方向,这位三皇子,与先帝实在是太像了。 第49章 生珠 繁华的街道上行人渐少, 已是傍晚时分,各家的茶楼酒肆门口的灯笼都点起来,一片辉煌。 三皇子夫妇二人坐在马车中,静默无语。 南珊思忖着丈夫的心思, 拿回皇位是必然的,可他似乎并未上心的样子,每天除了陪她,就是习武。 刚才听他与孟国公话语中, 分明是已经有了打算,于是她轻声地问道, “夫君,你打算如何重夺回皇位。” 凌重华将手从她的腋下穿过, 紧紧地包住她的手,“若朝中全是庶皇子,那么只能立长, 或是能者居之。” 南珊勾着他的脖子, 在他脸上亲一口, “此法甚好, 咱们要的就是名正言顺,让别人心服口服,你可有对策,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凌重华见她一脸的跃跃欲试,凤眼璀璨如星子,不由得失笑, “不用,你好生等着当皇后就是。” 南珊吐舌一下,偎进他的怀中,不由想到孟皇后之前进了冷宫,最近又放出来,想废怕是有些难,而且永泰帝的年纪也不算老,等他驾崩不知猴年马月。 “夫君,孟皇后为陛下所不喜,拉她下马倒是不难,只不过你那养子看起来蛮精神的,怕是还有几十年好活,你要一直等吗?” “谁说我要等了?” 南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不等你要如何,难不成你要…?” “那倒不用,凌成峰不是凌家血脉,当年,我还有些事情没有交待给他。” “夫君,你还留了一手,那他到底是哪家的人,不会真是你随便捡的吧。” “是捡的,不过是一个孤儿,其父是山中猎户。” 南珊的小嘴微张,一个猎户之子,居然当了帝王,也不知是哪辈子烧的高香,“世间事,有因就有果,许是你将皇位交给他,改变他的命运,所以才能借其子的身份重活一回。” 凌重华的眼中肃然起来,眸色幽深。 说起来,不无这个可能,当初他已登基数年,后宫空虚,膝下无子,朝中大臣冒死上折,让他纳妃。 江山不能后继无人,他自小就不爱与女子接触,加上心有所属,怎么会再纳妃生子,正好独自出宫时,在山林中听到婴儿的哭声,心中一动,查明身份,见其父死于草屋之中,将婴儿抱回宫,立为太子。 若不是他出手,一个婴儿独弃山中,不久就会丧命。 他救人一命,所以才能以其子的身份重生归来。 他默然,她亦不再开口,两人心思都有些沉,良久,她扯开话题,“依你看,孟国公会帮我们吗?” “不用他帮,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事实上,孟进光从未想过什么从龙之功,孟家于他,不过是责任。 孟家其它人的心思他一清二楚,从前他也是如此想的,孟家在他的手上位列京中第一门阀,凭着与皇家的紧密联系,再保百年荣耀。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许是年岁渐老,越发觉得孤寂,不知耗费大半生,所求为甚,尤其是最近府中丑事频出,弄得满心的疲倦。 四皇子最近的表现也让他很失望,不过是一点波折,他就想与孟家划清关系,日后真的承断大统,孟家怕是也得不了什么好。 罢了,就随他们折腾吧。 刚才茶楼的事倒是出乎意料,纵观三皇子这人,以前倒真是小瞧了,本以为是一个脾气有些怪的皇子,可今日一见,分明是一位藏拙的潜龙,霸气尽现,不可小觑。 他的神态,真像先帝。 孟进光满腹心思地走在大街上,半点也不想回去镇国公府,那个诺大的国公府里,没有他想见的人,他想见的人已与自己渐行渐选。 究竟是从何时起,崇起开始对他不冷不热的呢? 自己那次趁着酒后壮胆,从身后抱住立在窗边的人,借着侯府庶子的长相,间接地向对方表明心意,是不是崇起没有听出话里的意思,以为他肖想其子,恼了他? 天地良心,当时他喝过酒,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可是又怕太过唐突,才绕弯子的,是不是崇起误会了他,所以才对他越来越不喜。 可是在这之前,崇起明明就已经对他心生不喜,每回见着不冷不热的,根本就不像当初在国子监时,两人亲如兄弟的样子。 为什么呢? 是他们都各自成亲,所以才变了吗? 崇起生性高洁,必定是猜到他的龌龊心思,才对他疏远的吧。 他有什么办法呢,这心不受自己的控制,除了崇起,再也装不下任何人,只要能时常看到,他就心满意足。 孟进光捂着隐痛的心口,不知不觉又走到侯府的墙外,高高的墙壁堵着,将他隔绝在外,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可他知道,这面墙的里面,正对着崇起的院子。 院子里传出如流水般的琴音,必是崇起在抚琴,他索性靠坐在墙角,闭着眼听着熟悉的琴声。 从琴音里听出,崇起今日怕是心情又不太好,孟进光满心的担忧,不知道崇起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院子里的南崇起正坐在琴台前,双手熟练地拨弄着琴弦,一曲终了,侍候他的方嬷嬷就走进来。 “侯爷,世子夫人最近出门频繁了些。” 南崇起眼中冷光一现,“她又出去干什么?” “因着宫中的皇贵妃,府中收到的帖子多了许多,世子夫人常出门,奴婢听说,世子夫人似乎爱与他人谈论朝事,尤其是立储一事。” “蠢货,不知死活,这侯府…随她去吧。”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外面树影婆娑,看来起风了。 方嬷嬷将一件披风披在他的肩上,“侯爷,夫人在二房那里,听说过得还不错,二爷要参加明年的春闱,正在埋头苦读。” “哦。” “另外,三小姐嫁入三皇子府后,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出来,别人都说三皇子对三小姐颇为看重。” 南崇起这才转过头来,“她倒是个有福气的。” 方嬷嬷似欢喜一笑,“三小姐长得就有福气,虽然看起来懵懂的样子,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再说她心善,必有福报。” “你倒是替她说了不少好话。” “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就连国公爷,对三小姐也另眼相看。” 南崇起的脸冷下来,“他一个外人,另眼相看又如何。” 方嬷嬷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侯爷和孟国公,看得她都别扭,这些年,竟这样别扭地过来了,说起来,孟国公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上门。 听说最近孟家出了不少事情,又被皇帝禁朝,侯爷嘴上不说,她却知道,其实他的心里是担心的。 可她一个奴婢,哪能管得了主子的事。 外面的孟进光听琴声断了,叹口气,看看夜色,此时,怕是崇起已经要上塌安寝吧,不知他最近过得可好。 他站起身,拍下身上的尘土,微弓着背,消失在夜色中。 且说那边南珊夫妇两回到府中,趁着凌重华去净室,杜嬷嬷端着汤药进来,“皇子妃,趁热喝吧。” 南珊将药一饮而尽,姜妙音开的药方子就是管用,喝过后感觉精神好不少。 “另外那一箱药,送到南府去了吗?” 杜嬷嬷恭敬地道,“已经送过去了,二爷很是高兴,正好用上。” 南珊一笑,“那就好,我爹忙着备考,自然会熬夜苦读,此番用功必然伤心,正是该好好进补。” “皇子妃说的是,来年二爷必定高中。” “借嬷嬷吉言。” 她爹当年有小崇郎之称,想来才学是不会太差的,只不过丢了许多年,拣起来辛苦些,她也希望他能高中。 那一箱男子补肾精的金贵药材送到南府,确实派上大用场,丁氏正愁如何给丈夫补身子,女儿就送这些东西过来,再合心意不过。 南二爷很是欣慰,女儿体恤他最近熬夜苦读,特意送来给他补身子的,他欢喜道,“还是女儿贴心,知道心疼她爹,送了些药材过来给我补身子。” 丁氏白他一眼,欢天喜地地就让丈夫对着方子将药配好,她立马亲自去煎熬。 入夜,喝过补药的南二爷燥热得差点流鼻血,无奈丢下书,跑回内室与丁氏胡闹了一回,才将这火气给压下去。 尝到甜头的丁氏隔三差五地就给丈夫送补汤,因着姜妙音的方子好,南二爷反而觉得如此这般,读起书来更加事半功倍,神清气爽。 夫妻俩浓情蜜意,郎读书,女添香,过得比新婚时还要美妙,连南琅都觉得受到了冷落,不满地找卢氏诉苦。 还是卢氏提醒他,可以请府中的珞哥儿来玩时,他才露出笑意。 南二爷夫妻俩见小儿子不用他们管,越发的成天黏在一起,等那箱药材用到一半时,已近年尾,南珊突然收到娘家的喜讯,丁氏又有身孕了。 南珊有些懵,她娘这是要老蚌生珠,替她再添一个弟弟或是妹妹。 她下意识地去摸一下自己依旧平坦的肚皮,有丝怅然。 杜嬷嬷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宽慰道,“皇子妃,这女人嫁人后,一两年后再有身子的比比皆是,南夫人是育过子女的,再怀自然更容易些。” 南珊轻笑,“嬷嬷说的是,我倒不着急。” 她的眼中现中怀念和浓浓的眷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满心的思念。 继丁氏有孕后,京中频传喜事,先是大皇子府的两位侧妃被诊出同时有孕,后是四皇子妃也被爆出身孕。 就只有三皇子府里没有好消息。 孟皇后很高兴,多日来压抑的心情也得到了缓解,永泰帝对她的脸色也好看不少,正逢十五的日子,也来她宫中小坐。 她自然喜不自胜,坐在永泰帝的身边,开口道,“陛下,说起来,三皇子比四皇子大婚的日子还要早些,眼看大皇子府和四皇子府上都要添丁,三皇子府里还没有动静,依臣妾看,侧妃的事也该准备了。” 永泰帝有些迟疑,不喜地看她一眼,“先问过华儿的意思吧,倒是焕儿那里,四皇子妃有了身孕,照顾起来颇多不便,不如趁机择两位侧妃,也好替她分担。” 陛下这话一出,孟皇后刚好转的心情马上变坏,宝昙是她的亲侄女,才刚有身子,此时纳侧妃,简直是添堵,万一影响胎气,得不偿失。 “陛下,焕儿那里也不用急,总得等宝昙胎做稳再打算,要不然怕动了胎气,她这是头一胎,再说嫡皇孙与庶皇孙不一样,更要小心谨慎。” “就依皇后。” 孟皇后话虽是这样说,私下却开始行动起来,侧妃选得好,也是皇儿的助力,倒不能让那孽子捷足先登。 她脑中将京中的世家过一遍,姜次辅家的女儿似乎回了京,虽然长得不咋的,可身份在那里摆着,做个侧妃勉强也够了。 于是姜妙音就被召进了宫,孟皇后看她依旧黑瘦的样子,觉得长得实在是有些碍眼,可偏偏姜次辅就只此一女。 长得丑些,对宝昙来说也是好事。 “姜小姐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可有什么爱好?” 姜妙音站得笔直,声音响亮,“回皇后娘娘,臣女平日里爱看《腧穴针灸图经》和《内经》,最爱的事情便是呆在义庄。” 殿内的宫女听到义庄二字都低下头去,孟皇后露出厌恶的神精,义庄是什么地方,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喜欢那样的地方? 这样的女子,走哪都带着死气,进焕儿的府里不成,送到孽子那里,她又不甘心,她瞪着姜妙音,颇为恼怒。 姜妙音低着头,心中暗笑,不知皇后还有什么要问的,她还有好多没讲呢,比如说爱替男人看隐疾,很多男人都是经过她的手重振雄风,民间还有人叫她送子神医呢。 孟皇后对她失了兴趣,连开口再问的意思都没了,让人将她送出宫,姜妙音对着宫门嘿嘿一笑,潇洒地跳上马车。 送出来的宫人被她的动作唬一跳,回去禀告孟皇后,孟皇后彻底打消让她当四皇子侧妃的念头。 又不想便宜别人,正想着给姜妙音指个婚,男方自然是四皇子一派的世家子弟。 还不等她行动,就传出姜小姐订亲的消息,男方是名不见经传的樊太医,樊老太医的儿子,两家住得近,算是世交。 把孟皇后气得个倒仰,好你个姜次辅,上次在朝堂上说什么嫡庶有别,她还以为姜家是隐隐支持焕儿的,没想到姜次辅是个老滑头,两边不沾,给她来这一手。 姜妙音定亲的消息传出来,听到消息后的南珊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一回京就能得到太医院的消息,原来是有这么一层关系。 等见到人,当下打趣起她来也是不留情,“啧,樊太医对你果然什么都不瞒,连贵夫人纵欲的消息都透露给你,你俩果然是一对,话说,他就不怕你害臊?” 姜妙音脸不红气不喘,当然她脸红也看不出来,还黑着呢,虽然养白了一些。 她将手中的果脯丢进嘴里,“他敢瞒我,哼,小时候被我扒了裤子的事情,我就给他宣扬出去。” 南珊摇下头,笑了一笑,姜妙音以为这是拿捏樊太医的把柄,孰不知,此事宣扬出去,没脸的是她,一个姑娘家,扒男人裤子,传出去以后也别做人了。 看来樊太医是真的中意这大咧咧的女子,心甘情愿纵容着她。 姜妙音似是想起什么,促狭道,“听说你娘要给你添弟弟或是妹妹?” 南珊白她一眼,还不是送的那箱药材惹出来的事,她还好意思问。 “是啊,你羡慕吗,让你娘也给你生一个吧。” “切,我想玩,不会自己生啊。” 见南珊脸黯下去,姜妙音懊悔道,“哎呀,我这嘴啊,我可没有任何其它的意思,你还小呢,三皇子也年轻,我替你把过脉,身子没有问题,有孕是迟早的事情,可别多想啊。” “我没有多想啊。” 姜妙音舒口气,“那就好,我给你开个方子,让你三年抱俩。” “别,你也说了,我还小呢,还想再养两年,到时候再要孩子也不迟。” “这样想才是对的,女子过早生育,只有害处没有益处,就不知是你一人这样想,还是…” 说到这,南珊就满心的甜蜜,这是自己男人提出来的,他怕自己听到别人有孕心急,故而挑明此事,正合她意。 见她这含情带笑的样子,姜妙音就明白了,看来这三皇子,跟传言中的也太不一样了,南珊这傻姑娘,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哎,果然是傻人有傻福啊。” 南珊啐她一口,“说谁傻呢,我这是大智若愚。” “好吧,你大你大。” 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南珊不依,伸手去挠她,两人滚做一团。 第50章 忘症 因着丁氏有孕, 南珊抽着空回了一次娘家。 她一身海棠压襟束身长裙,袖口及裙摆处都绣着朵朵海棠花儿,外面罩一件狐毛滚边斗篷,凤眼高鼻, 唇粉嫩如桃花,双手拢在暖手筒中,回望送行的一人一虎。 大虎瞪大眼看着她,似是不解为何女主子将它和男主子丢下, 独自外出,它呜呜两声, 又转头看一下身着黑色锦衣的男人。 南珊略有些好笑,“天太冷, 你就不要出去了,呆在家里乖乖的。” 大虎似乎听懂她的话,有些不满是转过头去。 凌重华大手拍下它的脑袋, 对着妻子道, “真不用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 你去我父母会拘谨, 再说我娘这么大年纪还有身孕,定然会有些别扭,还是我一人去吧。” “好。” 他大手托住她手肘,将她扶进马车,马车里早就备好炉子,一点也不冷, 大虎也伸个脑袋到马车上,铜铃大眼好奇地东张西望。 男子的大手将它提到一边,顺便放下车帘子,它抗议般地吼叫着,坐在马车里的南珊嘴角泛起浓浓的笑意,这大虎可真有趣,受委屈的样子就跟个孩子似的。 马车一路直行,很快便到南府。 临近年关,已是寒冬腊月,外面滴水成冰,南家的屋内里却被银丝炭烘得暖暖的,今年托了女儿的福,三皇子对岳家照顾颇多,往年在侯府里,哪里会分到这么好的霜炭,能有一些普通的霜炭充数都不错。 南二爷满脸的喜色,嘿嘿直笑,丁氏则是有些不好意思,两颊略红,都快要做外祖母的人,这又有了身子,总觉得有些不敢看女儿的眼神。 南琅也知道要当哥哥了,很是兴奋,偎在丁氏身边不走,瞪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丁氏的肚子。 “娘,你肚子里真的有弟弟吗?” 南珊打趣他,“你怎么知道是弟弟,万一是妹妹呢?” 琅哥儿鼓着腮,“哼,就是弟弟,我不要妹妹,弟弟可以陪我玩。” “好,就依我们琅哥儿,娘就给你生个弟弟。” 古人都讲究多子多孙,再生一个儿子,对于南氏夫妇俩来说最好不过,如是女儿也喜欢。 丁氏的嘴张了几下,侯府那边早就派人来报了喜,说是瑛姐儿有孕,比珊姐儿后出嫁的四皇子妃也有了身孕,偏就珊儿没有动静。 趁南二爷带着琅哥儿出去,她细细打量着女儿,见南珊气色红润,眼神带着柔和,应是过得不错的样子。 “珊儿,这个子嗣一事,不用强求,该来就会来,别因为其它人的事情,坏了自己的心情。” 南珊明白丁氏的所指,点下头,“娘,别人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会放在心上呢。” 她现在才十几岁,按现代来说,还是个刚初中毕业的孩子,这个时候生孩子,也太早了些,晚些才好。 “这就好,娘怕你年轻,经不住事,其它人说什么,会往心里去,其实这子女缘份,都是注定的。” “娘,我明白,还没有恭喜娘呢。” 丁氏顿时闹个大红脸,“你这坏孩子,也来打趣你娘。” 南珊调皮一笑。 丁氏见女儿还是娇憨的样子,拍拍她的手,“走吧,你去看下你祖母,她可是一直念叨着你。” 南珊乖巧地站起来,一段时间没见,她也想祖母了。 卢氏早就听到孙女回来的动静,想着她们母女俩应该有些体己话要说,就没有去前院,盘坐在莆团上,闭目念经。 听到脚步声,抬眼一看,孙女含笑地倚在门口,白狐的斗篷衬得她的肤色越发的粉白,如刚采下的桃花一般娇艳,她眯下眼,欢喜地开口,“我的珊姐儿回来了。” 南珊几步上前,将她从莆团上搀起来,“祖母,孙女甚想你。” 卢氏拍拍她的手背,有些动容,“祖母亦如是。” 将解下的斗篷交给青嬷嬷挂起,祖孙俩坐在软塌上,卢氏满心眼的欢喜,她的珊姐儿长得越发的好看,不像其它姑娘一样全身瘦巴巴的,而是该瘦的地方瘦,不该瘦的地方比别人都要大。 “祖母,最近可好。” 南珊观卢氏,见她眼中郁色散了许多,整个人更多的是解脱一般的释然,想来搬出侯府后,心情放开不少。 其实卢氏是因为心结已解,人豁然开朗,多年苦楚消散,心情就跟着轻松起来,再说南二爷和丁氏二人真心相待,她过得舒心,精神自然不同。 “好,你爹娘孝顺,琅哥儿时常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这日子,再好不过了,现在我别的不盼,就盼你爹能高中,你娘顺利生下这一胎,你过得开心,琅哥儿长大有出息,其余的就别无所求。” 南珊失笑,“祖母,你的要求好多,这也叫别无所求。” 卢氏拔弄佛珠的手一顿,跟着笑起来,“是我老婆子贪心了,希望佛祖能体谅。” “佛祖忙死了,东家说佛祖保护他发财,西家说佛祖保佑他长命百岁,佛祖的耳朵哪里听得过来。” “你诚心相求,佛祖千眼万耳,都会听到。” “好吧,那孙女就求佛祖保护祖母百年康健。” 南珊双手合十,作一个虔成的祈祷,卢氏眼中全是慈爱,轻抚着她的发,低喃道,“有珊姐儿这份心,祖母心满意足,只是你,听说大皇子府和四皇子府都有喜讯,侯府那边专门派人来报喜,说你二姐姐有喜,加上你大姐姐也有身孕,你大伯母越发张狂得不边,珊姐儿,三皇子有没有说过什么?” 南珊知道卢氏的担心,抿唇一笑,“他没有说什么,祖母,这事我们心中有数,别人生十个八个也跟我们没有太大的关系。” “那就好,女子出嫁后不比在娘家,一般的世家都看中子嗣,何况是皇家,祖母也是怕你受委屈,憋在心里不讲。” “祖母,我一定会让自己过得舒心的。” 卢氏将她一把搂过来,“珊姐儿,虽说自古以来,世道都对女子苛刻,要求女人不嫉不妒,要贤惠大方,替夫君纳妾养庶子,可这些女子心中的苦有几人能知,祖母希望你不要做这样的大度之人。” 南珊明白卢氏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因为没有怀孕而着急,替自己的男人纳妾,这怎么可能?她的男人,岂容他人染指。 “祖母,孙女记下了。” 这时,青嬷嬷从外面进来,脸色有些难看,“老夫人,三小姐,侯府那边有人来报,说侯爷病重。” “什么,祖父病了?” 南珊“霍”一下站起来,连声问道,“青嬷嬷,来人可有说是何病,怎么会突然犯病?” “报信的人还在二爷院子里,奴婢听了一耳朵,说侯爷忽然昏倒,奴婢心急,就赶紧来禀报老夫人和三小姐。” 卢氏也起身,让青嬷嬷取来斗篷,和南珊一起去前院,天空正飘着雪花,祖孙俩相搀着,一路上都心急如焚。 前院里,南二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喃喃道,“他怎么会生病?” 他的父亲,印象中一直都是如竹子般笔挺,飘逸脱俗,仿佛永远那么青翠,永不会倒下,怎么就突然病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外面走去,丁氏在后面喊,“二爷,下雪了,赶紧披件衣服再去吧。” 一面又让人备好马车,正巧此时卢氏和南珊都到齐,一家人也不多说,全都钻进马车里,往侯府驶去。 一路上,南珊紧紧地抓着卢氏的手,南二爷抿着唇,不发一言。 等赶到侯府,就见清幽的小院门扉紧闭,门外站着南世子及南三爷夫妇,还有府中的孙辈,南琬,南璟,南瑭,南琨及南珞都在。 见到南二爷一家,南世子道,“父亲病得急,我们也是刚到,可父亲竟然不让我们进去。” 南三爷也接话,“二哥,不如你试下吧,或许父亲会见你。” 南二爷有些心怯,迟疑地伸出手,南珊急了,冲到前面,拍着门,“祖父,我是珊姐儿,求求你让我进去吧。” 南瑭看见她的动作,瓮声瓮气道,“你省省心吧,祖父说了,谁也不见。” 他故意别开眼,不看南珊的方向,这个三姐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哪里还是他所认识的三胖儿。 她如今是三皇子妃,再也不是以前府中的小胖妞。 南珊不理他,依旧叫门。 丁氏拉她,“珊姐儿,我们再等等吧,或许你祖父没什么大碍。” 魏氏的眼睛往丁氏的腹部瞄,语气有些酸,“二弟妹,眼下虽然不是说话的时候,可大嫂还要恭喜二弟妹。” 符氏的心别提多恨了,丁氏的模样,一看就是丈夫疼爱,过得滋润的样子,哪像她,她看一眼世子身边的三爷,这个丈夫就当她死了一般,半年都没有踏足她的院子。 丁氏略有些不好意思,“大嫂,现在都什么时候,还说这些干什么,父亲不知是什么情况,你们住得近,可知一二?” 魏氏哪里知道,她最近事情多,宴会的帖子堆满了,再说父亲又从来不亲近他们,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南珊看魏氏的样子,就知道这里没人清楚祖父的事情,于是又开始拍门。 好大一会儿,里面传来方嬷嬷的声音,“侯爷没有大碍,大家都回去吧,三小姐,你进来一下。” 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南珊,南琬的眼神尤其怨毒,南珊顾不了许多,等门一开就闪身进去,走进屋内,满室的药味。 南崇起半躺在塌上,脸色有些苍白,往日里高束的发全部散下来,竟有一丝病态的娇美。 南珊恨不得拍死自己,都什么时候,居然脑子犯糊涂,他是祖父,一个半百的大男人,哪里来的娇美。 “过来,坐。” 见祖父朝她招手,南珊立马坐在塌沿上,急切地问道,“祖父,你怎么了,报信的说你病了?” 南崇起好看的眉拧起,“都是下人多事,祖父没病。” 没病,为何脸色这么苍白? 南珊细细打量,看起来,祖父的精神尚可,外表上看,除了脸色苍白一些,也没有什么其它的症状,她想着,古代没有什么仪器,怕是有些病一般的大夫看不出来,姜妙音可是医圣的弟子,她稀奇古怪的病肯定见得多,刚好最近回了京,要不让她来一看。 “祖父,孙女认识一位好友,她是医圣的弟子,不如让她来给你把个脉?” 南崇起听到医圣二字,抬头看她一眼,“不用。” “祖父,要不让她来试一下吧,她很厉害的,比太医还厉害。” 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哼,太医院那帮废物,当然不如我的徒弟。” 方嬷嬷听到声音,连忙将门打开,请进一位看起来颇为邋遢的老者,“神医,快请进。” 神医? 南珊惊得张开嘴,莫非这就是姜妙音的师父,长得身量不高,穿得有些旧,头发也有些乱,怪不得姜妙音曾对自己说,她的师父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可这也太普通了吧,还不如一般的老头体面呢。 医圣瞧清楚南珊的长相,微愣了一下,“小姑娘,你这样看着我看什么?” “见过医圣,听姜小姐提起过你,一直景仰有加,今日得见真人,三生有幸。” 医圣哈哈一笑,“小姑娘嘴还真甜,你就是音儿说的那位好友吧,老夫也听她提起过你,你倒是比你祖父有趣多了。” 刚才在外面,他看到一位长得神似崇起的男子,想来就是南家二爷,小姑娘的亲爹,果然是一家人,长相一脉相承。 “多谢神医夸奖。” “小姑娘还挺知礼。” 医圣说完,看向一直冷眼瞧着的南崇起,不自在地抓下乱乱的头发,看下自己的衣服,后悔赶路图省事,常常几天不换洗,他才踏进京城的地界,就被人抓到侯府来。 早知道是来见崇起,就该重换一身新衣。 他有些迟疑的样子,看着自己黑瘦的手,将手在衣服上擦了几下,才开始给南崇起摸脉,刚还有些笑嘻嘻的脸,渐渐正色起来。 “脉象上看,没什么大碍,可是最近有什么不适?” 方嬷嬷看一眼主子,低声开口,“侯爷最近老是忘东忘西,明明刚刚做过的事情都会忘记,就方才,已经将书房的书整理过一遍,侯爷又要整理,才累得晕倒过去。” 医圣听她这一说,脸有些发沉,站在一旁的南珊隐约明了,祖父这分明是老年痴呆的前奏。 这病,根本就不可能医治。 她不明白,如此清俊出尘的祖父,怎么会得这个病? 南崇起何等聪明之人,从医圣的脸上就猜到自己病得不轻,清冷开口道,“依你看,我这是不是得了忘症?最后我是不是会变得如同一个稚儿,人事不知,前尘尽忘。” 医圣缓下脸色,挤出一个笑,“哼,我可是医圣,崇起你不要小瞧了,阎王爷见我都要抖三抖,任凭什么样的病,都难不倒我,都能替你治好。” 他们是多年的老友,对方的一个神色,就能猜出这话有几分真假,南崇起微微一笑,“其实,前尘尽忘也未偿不是件好事。” 他的语气中全是寂寥,听得让人心里发酸。 南珊的泪水在眶中打着转,她昂起头,想将泪水倒回去,一旁的方嬷嬷早就泪流满面。 医圣再三保证能治好祖父的病,然后背着医箱走了。 他的心情很是沉重,崇起得的确实是忘症,这病无药可医,少年相识,如何不知崇起一生的不容易,怕是对于崇起来讲,忘记也是好事。 才一出侯府的门,就被人拉上一辆马车。 待看清是谁,他更加来气,挥手就是一拳,对方不躲不避,生生受了这一下,半边脸颊瞬间肿起来。 “都是你,崇起病了,你巴不得吧。” “他到底生了什么病?” 被打的人正是孟进光,就是他将医圣抓来的,此时他完全不顾脸上的肿痛,焦急地问道,“桤山,你快告诉我,他生了什么病?” 医圣缓了几口气,“他没有病,只不过会慢慢忘记一切,包括你我,最后他不会再是你我认识的崇起,只是一具躯壳。” “什么?” 孟进光瘫软下来,眼神呆滞,他想过无数次他们的结局,不过是各自老去,各自埋进自家的祖坟,万万不曾想过,有一天,他真的会忘记自己,如同陌生人般。 “不会的,他是南崇起,当年名动天下的第一公子南崇起,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桤山,你是不是在骗我!” 医圣火了,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哼,都是你,你知道崇起刚才说什么吗?他说前尘尽忘也是件好事。” 孟进光眼神灰败下来,医圣将他一丢,扬长而去。 留下他一个人无力地瘫坐在马车里,突然,他似是想起什么,飞身狂奔而去。 第51章 冰释 医圣离去后, 方嬷嬷将煎好的汤药端进来,南珊小心地接过,“嬷嬷,你忙了一天, 下去休息吧,祖父这里我来照顾。” 方嬷嬷眼神询问地看向半靠在塌上的侯爷,南崇起点下头,她这才退下去。 南珊用手背试下药汤的温度, 拿起银匙,搅拌几下, 吹几口凉气,估摸着差不多, 就要给祖父喂。 南崇起伸出一只手阻止她的动作,“祖父自己来。” 修长细白的手指端起药碗,弃银匙不用, 对着碗直饮, 很快, 一碗见底, 南珊赶紧将帕子递上,他伸手接过,优雅地擦拭着嘴角。 一举一动中,风仪若天成。 南珊看得有些呆,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样的祖父, 怎么会得那样的病。 吃过药以后,南崇起渐有困色,南珊扶他躺下,见他慢慢睡着,于是走到角落的小塌上,想稍微小憩一下。 突然屋内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朝祖父那走去,她刚想呼叫,就认出来人,原来是孟国公。 孟国公是祖父好友,想来是担心祖父的病情吧,只见他双目痴痴的,神色哀伤,根本没有发现她的存在,直直地朝祖父的塌前走去,南珊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干脆没有出声。 孟进光小心地坐在塌沿上,贪婪地看着塌上的人,这张脸,看了几十年,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从来没有像今天离得这样近,有机会看仔细。 他有些迟疑地伸出手,在熟睡的脸上轻抚一下,又曲起手指,缩回来,露出一个比哭而难看的笑,“崇起,我喜欢你,你是不是知道,所以才会讨厌我,避着我。” 南珊心里一惊,明白刚才为何觉得不对,孟国公看祖父的眼神,分明就是看心爱的人才有的样子。 难道?他一直深爱祖父? 可这样的恋情,即便是在现代,都是很多人接受不了的。 孟国公似是下了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崇起,你必定很讨厌我吧,你将我视为好友知己,我却一直觊觎你,可是我管不住自己,哪怕知道你讨厌我,我也控制不了自己想见你的心。” “我知道,京中有一些人养小倌什么的,可是我不是,崇起,你我少年相识,凭心而论,我岂是那样的人,我喜欢的人无关男女,仅是你崇郎一人而已。” 他的声音低下去,轻喃道,“而你,恰巧是个男人,如有来生,我愿抛却男儿身,化为女娇娥,那时,崇起,你的眼中可会有我。” 高大的男子,佝偻着背,声音带着颤抖,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孟家如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身上,如今,他只想不管不顾,守在心爱的人身边。 “我只想呆在你的身边,就看着你就好。” 管他什么家族责任,管他什么血脉传承,他只想陪着崇起,哪怕崇起讨厌他。 “崇起,多年前,我们一起吟诗做词,那时候我就在想,若是能永远看着你,该有多好,我甚至嫉妒林表妹,虽然是因为她的原故,我才能借机接近你,可我还是嫉妒她是你的未婚妻,恨不得她突然死掉,我是不是很卑鄙。” “还有更卑鄙的事情,为了家庭的血脉,我成亲娶妻,可心中却放不下你,从成亲之日起就没有踏足过新房,知道她想要孩子,我就将计就计,让庶弟与她成了好事,生下双生子女。” 孟皇后和孟世子居然是二房孟老太爷的孩子,南珊恍然。 孟进光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到现在也没有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也是这小塌的位置刚好在角落,不远处又是屏风,恰好挡住他的视线。 孟进光还在喃喃自语,塌上的南崇起眼角划出一丝泪,缓慢地睁开眼,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这些话,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见原本睡着的人醒来,孟进光有些慌乱,很快又镇定下来,心一横,有些自嘲地一笑,“崇起,你都听到了,现在是不是对我更加厌恶,你恨我吧,永远憎恶我,就是不要忘记我。” 南崇起的泪水流下来,“是啊,我想忘记你,忘记这一切,不再理会什么德勇侯府,不再管什么南家基业。” “崇起…” “你既然能远着自己的妻子,为何要招惹你的表妹?” “表妹,什么表妹?” 孟进光被他问得有些懵,他什么时候招惹表妹了,难道是先前的侯夫人林氏? “我没有招惹她,崇起,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南崇起紧咬着唇,那是刚成婚没多久的时候,他知道林氏嫁进来守活寡,心生不忍,有心想跟她挑明,再补偿一二,谁知刚走到新房的外面,就听到里面传来男女欢好的声音。 他听得真切,那女子娇声地喊着,“表哥…” 当时他如遭雷击,林氏的表哥,能来府中的,只有孟进光,原来他们才是一对,只有他是个傻瓜。 没过多久,林氏怀了身孕,刚开始还愧疚难当,见他没有言语,失魂落魄,也不曾发怒,便以为他不能人道,反而张狂起来。 一连生下三个孩子。 他闭上眼,每当看到这三个孩子,他都痛苦难当。 孟进光见他脸有痛色,心中一动,握住他的双肩,“崇起,告诉我,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误会什么?你敢说,你和林氏之间没有苟且?” “没有,我对天发誓,没有,若有,让我不得好死,死后不入轮回。” 南崇起愣愣地看着他,他说得斩钉截铁,半点没有迟疑,实在是不像撒谎的样子,两人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对方,尤其是孟进光,不闪不避,见塌上的人似是信了他的话,苍白的脸上还有泪痕,青丝散在肩上,看起来柔弱清瘦,凭添几分风情。 他一时间看得有些呆,崇起的样子,似乎比平日娇小不少,好像女子…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往下移,南崇起脸一红,怒喝道,“看什么?眼睛往哪里看?” “没…看什么,崇起,我真的没有对林氏做过什么,你要相信我。” 孟进光急急地解释,刚才脑子里闪过的荒唐的念头,他怎么会觉得崇起应该是个女子。 南崇起已经信了他,咬下唇,口气软下来,“那我听见林氏与人…她叫那人表哥。” 话一说出口,南崇起猛然想到,能让林氏叫表哥的,除了孟进光,还有他的庶弟,既然镇国公府的孩子是孟二老太爷的,保不齐自己府里的几个也是对方的孩子。 孟进光稍加一想,就能想到,“林氏叫表哥,会不会是另有其人,我府上的庶弟,以前与林氏好像关系不错。” “你真的和她没什么?” “没有,崇起,我从来都不曾有过任何女人。” 南崇起垂下眼眸,孟进光此人,倒是从来不会撒谎,他说没有,肯定是真的,府上的几个子女,生父应该是另有其人。 “好,我信你。” 孟进光开心得如同孩童一般,“崇起,太好了,你真的相信我。” 他的手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想像从前一样拍下对方的肩,却又太长时间没有做过这个动作,不敢伸出去。 两人话一说开,反而都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孟国公的眼中全是痴恋,南崇起被他看得脸都红了,羞也不是,恼也不是,瞪他一眼,这一眼,让孟进光脑子里灵光一闪,“崇起,你这个样子好美啊,真像个美娇娘。” 墙角的南珊已经傻了,不敢相信自己都听到什么,这些个惊天大秘密已经让人口瞪目呆,她也已接受祖父与孟国公的男男之爱,猛然听到孟国公说祖父像女子,她觉得整个人有些不好,因为她发现,这个可能性好大。 南崇起没有说话,红着脸转过头去,孟进光心中狂喜,“崇起,你竟真是女子?” “闭嘴,若不是女子,怎么给你生孩子?” 生孩子,崇起给他生过孩子,孟进光傻了,笑得呆呆的,“真的吗?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了孩子,孩子在哪里,抱过来给我看一看?” 抱过来看一下? 南珊有些想笑,她已经肯定父亲就是那个孩子,孟国公的样子好傻,父亲那么大个成年男子,他居然要抱过来看一下,想想都搞笑。 南崇起白他一眼,用手一指桌上的杯子,孟进光连忙屁颠颠地跑过去,小心地倒满水,将杯子递到她的嘴边。 一杯水下肚,南崇起清下嗓子,“都做祖父的人,还这么呆,孩子都要当祖父了,哪里抱得过来。” 孟进光的脑子终于转过来,“可是…南二爷?” “嗯。” “何时的事?” 南崇起的脸有些红,那次如鬼使神差一般,本来误会他与林氏有染,对他心生厌恶,却又有一丝不舍,刚好他醉了,她用桤山给的药,两人有了肌肤之亲。 谁知,就一次,便有了孩子。 她因着清瘦,刚开始几个月别人也看不出来,后来借口去庄子上,偷偷在外面将孩子生下来,又捏造出一个孩子的生母,且生母难产而死的故事,瞒天过海抱回府来。 那个孩子就是南二爷,府上唯一的庶子。 儿子一天天的长大,南崇起对他的感情很复杂,有怜爱,有嫌弃,想亲近,又想到其生父,对自己的行为表示厌弃。 她嫌弃儿子,更唾弃自己。 尤其是当林氏又产下三子时,她彻底心冷,虽然儿子与她亲近,可在明知儿子误会孟进光时,她不加阻止,反而帮他找来贪吃蛊,借由别人之手送到儿子的手上。 看着儿子消沉平庸,有心阻止,却又迟迟没有行动,在一遍又一遍的自我谴责中,母子俩渐行渐远。 从一出生,家族责任就压在她的身上,她肩负着南氏的祖宗基业,却又憎恨这些别人强加在身上的重任。 她清高又自卑,骄傲又敏感,喜欢孟进光,却因为误会他和林氏的事情,对他深恶痛绝,又忍不住还是靠近他,甚至疯狂地生下儿子,如此复杂的情感,全加诸在儿子的身上。 说起来,对于亲生的儿子,亏欠良多。 孟进光也在仔细的回忆,许多年前,他醉酒后在侯府小憩,似乎做过一个旖旎的梦,梦中的崇起变成一个女子,他们如寻常夫妻一般行那敦伦之礼,醒来后只有自己一人,衣裳整齐。 当时他羞愧难当,不敢再面对崇起,仓皇回府。 是否那次本就不是梦? 两人的眼神交汇,南崇起想要躲闪,孟进光哪里肯依,以前有误会,现在误会说开,怎容她再逃避。 “崇起,你是否也一直心悦我?” 南崇起本来苍白的脸上泛起胭脂色,点下头。 两人冰释前嫌,又解开心结,自然搂在一起,南崇起冷静下来,推开孟进光,“进光,我似乎得 了忘症,怕是会慢慢不识人,不记事。” “不怕,我陪着你。” “你有镇国公府,我有德勇侯府,哪能放得开,又怎么能呆在一起。” 孟进光似是下了决心,“崇起,相信我,一定可以的。” “好,我相信你。” 南崇起心结一解,整个人放松下来,觉得即使是得了忘症也不可怕,她重新躺在塌上,闭眼睡去。 等她睡着后,孟进光才悄然离开,约一柱香后,南珊估摸着孟国公走远,才起身出门,一出门,便见他还立在院子里。 高大的身子的不复之前的佝偻,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见南珊从屋子里出来,脸色有些尴尬。 南珊吐下舌,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孟进光不好意思地点头示意,想来刚才他与崇起的话,怕是都被三皇子妃听了去。 不过,她是自己的孙女,倒也无防。 南珊期期艾艾开口,“好巧啊,孟国公。” “丫头,你应该叫我祖父吧。” “哦,祖父。” 孟进光想不到她如此从善如流,很是开心,“好,好孩子,你先去吧,你祖…母这里有我。” “哦,那我告辞了。” 南珊出了院子,侯府的其它人都已离去,南二爷夫妇还有原地等着,见她出来,丁氏着急道, “方嬷嬷说你祖父没有大碍,已经睡下,你大伯和三叔一家都回自己的院子,我与你爹不放心,就在这里侯着,珊姐儿,你祖父到底是什么病?” 南二爷眼里也全是担忧,却又忍着不开口。 “祖父没什么大事,可能是之前有些累到,突然晕倒,方嬷嬷吓得不轻,大夫看过,没什么大事。” 丁氏松一口气,“那就好。” 一家人出了侯府,南珊与父母告别后,晕乎乎地回到府上,见到自己的男人,一把扑上去,将门反闭,拉着他的手,“夫君,你肯定猜不出,我刚才都经历了什么?” “什么?” “你想不想得到,镇国公府的子孙,都是孟二老太爷的种,而我们德勇侯府,除了我爹,也全是他的种,他可真厉害。” 凌重华倒真有些诧异,怎么会这样,孟进光和南崇起都是有才能的人,不可能这么窝囊。 南珊见他询问的眼神,故意卖个关子,“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 她笑一笑,神秘地低声道,“很简单,孟国公和我祖父是一对爱人。” 凌重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想到南崇起和孟进光是国子监的同窗,两人私交好,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关系。 “还有更离谱的事,我祖父是我祖母,孟国公才是我亲祖父。” 竟有这事? 难怪。 南珊见自己的男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道,“你这个先帝可别说什么我祖母有欺君之罪的话,我可不依。” 多么感人至深的故事,她还在想如何帮两位老人实现在一起的愿望呢。 凌重华好笑地看着她坐在塌上,双脚吊着,晃来晃去,一派的灿烂天真,似是被祖父母的故事所迷,双眼晶亮亮的,嘴角噙着笑。 “对于有情人,就这么的欢喜?” “嗯,夫君,有情又有义,世间真情多难得。” “那我们呢,不是更难得。” 说得有理,南珊对着他抿唇一笑。 突然,她似是想起什么,开心道,“夫君,之前我不是问你孟国公会不会帮我们,现在好了,他肯定会帮我们的。” “他帮不帮都没有多大影响。” “可如果他从中帮忙,咱们不就省事许多。” 凌重华一笑,他倒是不在意有没有人帮,这天下,本就是他的东西,拿回自己的东西,理所当然。 所以,孟家,是一定要倒的。 第52章 故地 孟家 镇国公夫人一脸不高兴地坐在椅子上, 阴着脸问自己身后的嬷嬷,“国公爷还未回府,都什么时辰了?往常虽然不着家,可却从来没有在外夜宿过。” “夫人, 国公爷许是被其它事情绊住脚。” “哼,其它事情,现在孟家所有的事情,哪里有宝昙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再说他什么时候对府里的事情上心过。” 嬷嬷不敢再接话,容氏想了一会, 吩咐道,“让人盯紧门口, 国公爷一回来,立马告之于我。” “是。” 容氏这才窝着一肚子的气回到屋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知道丈夫不待见自己, 可她已生下一双儿女, 如今曾孙都有了, 为何他的心半点没有松动的迹象,若说他心中有人,也不见他将人带回来。 她暗中也派人查探过,国公在外面并无任何的知己外室。 究竟是为什么? 容氏胡乱地想着,迷糊睡去,早起后却发现孟国公根本就不曾回府, 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不多会儿,世子下朝后气急败坏地往她的院子里来。 她大惊,“发生何事?” “娘,爹今日在朝上居然以教妹不娴,教弟不正为由,自请陛下降爵,陛下留折不发,训斥祖父违抗圣意,本是禁朝期间,竟然上朝,罚罪加倍,禁朝一年。” “什么?” 容氏惊叫起来,“怎么会这样,你爹现在哪里,我要见他。” 说到这个,世子的脸色更难看,“爹根本就没有回府,依儿子看,陛下这次是真的动气,怕是会准爹的折子,万一府中降爵,宫中的皇后和宝昙都会受到牵连。” “那如何是好?” “儿子也不知道。” 很快,府中的其它人也听到消息,都聚在一起,急得团团转。 更为着急的是四皇子和孟皇后等人,尤其是孟皇后,好不容易从冷宫出来,凭着宝昙有了身孕,皇帝对她脸色好了一些,就遇到这样的事,急得她在殿中走来走去。 四皇子双拳紧握,抿着唇,阴着脸,旁边的孟宝昙坐着,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母后,孟国公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焕儿,你外祖父肯定是有自己的用意,莫急,待母后问清楚,再做打算。” “问什么?他已经向父皇递了折子,依儿臣看,父皇似乎要同意的样子。” 孟宝昙摸着肚子,小心地开口道,“母后,四殿下,外祖父会不会是以退为进?” “是,肯定是这个道理,还是宝昙看得明白,焕儿,你外祖父定然是这样的打算的。” 四皇子皱眉细思,摇下头,“依儿臣看不像。” 孟皇后却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做出此等蠢事,她安慰儿子,“焕儿,你外祖父是孟家的顶梁柱,他一举一动皆是为孟家打算,你是他亲外孙,他岂会有其它的心思。” 孟宝昙也轻声地附合,“外祖父一心一意为孟家,必是有什么倚仗,才会上折的。” 四皇子还是有些犹疑不定,往深里想,只能相信孟国公会有其它的打算。 他想到大皇子的表情,脸又冷下来,“可孟国公此举实在是鲁莽,为何不与我们商量一下,就贸然行事。” 孟皇后不确定地低语,“肯定是事出有因。” “哼。” 四皇子阴着脸,气呼呼地走了,孟宝昙对着孟皇后告个罪,紧跟上去。 “四殿下,要不我现在回一趟镇国公府。” 凌重焕没好气地道,“你回去干什么,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宝昙会小心的,四殿下的大事耽误不得。” 四皇子不语,孟宝昙连忙赶去镇国公府,马车行至中途,却停了下来。 “四皇子妃,前面路不通,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孟宝昙摸着肚子,眼中全是冷光,外面传来一道声音,正是三皇子妃南珊。 南珊刚从德通侯府回来,见四皇子府的马车徽记,于是开口问,“车上可是四弟妹?” “正是,三皇嫂这是从哪来?” 南珊隔着帘子露出一个笑,朝堂上的事情自然传到她的耳中,真没想到亲祖父的动作这么快。 “我从侯府回来,四弟妹这急匆匆的,不在府里安胎,又是要去哪里?” “回国公府,太医说我这胎样稳实,倒是个有大出息的。” 南珊看一眼旁边坐着的杜嬷嬷,挑了个眉,“那就恭喜四弟妹,来年喜得贵子。” “借三皇嫂吉言。” 前面路通了,两辆马车错身而过。 南珊回到府中,大虎马上就窜出来,围在她的身边,她笑着解下斗篷,屈脚坐上塌,大虎也跟上来。 凌重华冷眼看一眼它,示意它下来,它转过头,故意不理会。 像个精怪的孩子一般,逗得南珊笑起来,“你这个滑头,还会装聋作哑了,真是个机灵鬼。” 大虎眯着眼,舒服地窝在她的身边,任由她抚摸着自己的毛发。 “舒服吧,你倒是挺会享受的,跟个人一样,不吃生食,明明是只老虎,看你现在的模样,别人还以为你是一只大猫呢?” 大虎昂着头呜叫一声,有些不满。 “好,不说你大猫,你是老虎,大老虎。” 它这才又重新将头缩回去,半眯着眼,往南珊的身上靠了一下。 凌重华走过来,伸手就要提它,吓得它往后躲,就是不肯出去。 “出来。” 大虎又往她身后缩一缩,祈求地看着她,那乌溜溜的眼湿漉漉的,让人好生怜爱,她心一软,做出一个母鸡护雏的动作,张开双臂挡在它面前。 “夫君,它乖着呢,你干嘛凶它。” 凌重华黑着脸,大手绕到她的后面,一把将大虎儿提溜出来,大虎四肢胡乱蹬着,心不甘情不愿地吼叫着。 “闭嘴,再叫晚上让你吃生肉,睡草窝。” 听到主子的威胁,大虎儿立马不挣扎了,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凌重华叹息一声,将它放到门外,将门关上。 早就远远等候的千喜万福看见大虎出来,连忙跟在后面侍候,大虎抖抖身子,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两个丫环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屋内,南珊乖巧地凑到男人的面前,“夫君,这虎儿你从哪里捡的,莫不是个山中精怪吧。” “在我们以前相遇的山谷中。” 竟是在那里,南珊愣了一下,“那倒是与我们有缘,怪不得如此亲近你我。” 凌重华看她一眼,眼帘垂下去,确实与他有缘,那时,它守在自己的尸骨旁边,应有多日,若不是这样,哪能遇到他,没有被他带回来,一只饿得皮包骨的幼虎,怕也活不长。 他抬起头,看一眼她,“想不想故地重游。” 刚还有些低落的南珊立马跳起来,环着他的脖子,轻啄一下他的脸,欢喜地点头,“想,想,夫君,我们什么时候去?” 凌重华不说话,将挂在衣架上的斗篷拿过来,帮她系好带子。 南珊眼中的笑意更盛,“是现在吗?” “嗯。” “太好了。” 两人乘马车来到京郊,天色已暗,隐见星月,他扶她走下马车,然后弃马车不用,挟着她纵身飞起。 她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底下是成片的树林,以及起伏的高山,寒风凛冽,她被包在斗篷中,倒也不冷。 “夫君你冷吗?” 他只着常服,未加大氅。 “不冷。” 习武之人体温本就高于常人,何况是他这样的内功深厚之人,身体自是比别人强壮数倍。 南珊感受着他身上传过来的热气,眼中含情带笑,有个会武的男人真好。 突然,他的身体直线下降,南珊往下面一看,虽然影影绰绰看不太清楚,可是却分外的熟悉,她眼眶一热。 两人落在地上,他掏出火折子,点起一堆火。 火光中,他修长的手指将散落旁边的枯枝一根一根地搭起来,本就出尘绝艳的脸越发的神秘,她痴痴地看着他,满心的欢喜。 等搭好火堆,她看向周围,不远处的小木屋还在,似是被人重新修葺过,她心知,必然是眼前的人。 她慢慢走过去,轻轻推开门,他远远弹来一点星火,点着桌上的油灯,顿时屋内大亮,她走进去,环顾一圈,里面陈设依旧,墙上的佩剑仍在。 伸手将木屋的隔板打开,露出里面的天然山洞,洞中石桌石床,俱都不落半点灰尘,光洁如新。 他跟在她的身后,默然不语。 “夫君,今天我们在这里过夜吧。” “好。” 她静静地坐在床边上,像多年前一样,他也靠坐过来,两人偎在一起。 门外,火堆的火发出温暖的光,月色渐亮,清辉如银。 “夫君,你后来常回这里吗?” “嗯,常来。” “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幽静,远离尘嚣,倒是一处好的避世之地,当年,你怎么会一人呆在这里,你不是皇子吗?” 凌重华眼神幽远起来,他是皇子没错,可父皇足有八位皇子,死于争斗之下的就有三位,皇位之争比眼下残酷许多,永泰帝虽无大才,却看重亲情,除了幼年夭折的二皇子,宫中出生的皇子都长成人。 他因自小痴迷武艺,加上有恐女症,母后怕有人借题发挥,征得他的同意后,便让他出宫,他不喜欢母后安排的庄子和宫人,于是独自一人寻得这处山谷,住了下来。 后来,嫡出的皇兄去世,朝中庶皇子们争得你死我活,母后给父皇施压,父皇将他召回,才有自己登基为帝一事。 对于皇位皇权,他并不热衷,也从未想过,最后会是自己登上宝座。 南珊见他不说话,道,“我随口问的,若是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我喜欢清静,尤其不喜女子,所以…” “不喜女子,那我呢?” “你自是不一样的。” 南珊抿唇一笑,娇声问道,“哪不一样啊,好哥哥,你说说看,我哪里不一样了?” 凌重华长腿将她压倒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幽暗深沉,“哪里都不一样。” 两人靠得近,近在眼前的这张面孔,被火光晕染得更加绝色出尘,他的身体带着强劲的张力,紧紧地圈着她,源源不断流出的热气,即使屋里不烧炉子,也不觉得冷。 她不自觉地咽下口水,舔下唇,“夫君,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负这良辰美景。” 男子不再说话,俯首下去… 夜静如水,山谷中分外的静寂,外面的火堆发出“噼叭”声,和女子娇媚的吟叫交织在一起,格外清晰。 南珊仿佛又回到多年前,也是在这间木屋中,她欢喜地嫁人,然后洞房花烛,次次春宵。 只不过不同的是,再次醒来后,不像从前一般,回到自己的家中,而是依然在木屋之中,男人的怀里。 清晨的阳光照不到山谷,鸟儿们却早已起来,在树梢间欢快地叫着,虽是冬日,却也要早起觅食。 南珊伸下懒腰,坐起来,“早上好,夫君。” 凌重华嘴角轻笑,“娘子,早上好。” 夫妻俩起身,南珊走到门外,前世,她从来没有见过晨雾中的山谷,如此清幽宁静,鸟叫声不绝,叽叽喳喳的,寒冷的风夹杂着树木之气,直冲鼻腔,昨夜里似乎落了一点雪,树枝上若开满白色花朵般,分外美丽。 她闲步走着,突然一座无字石碑印入眼帘。 这是? 后面跟着的凌重华出声道,“这是我的埋骨之处。” 她讶然地回头,他的埋骨之处,他前生为帝王,不是应该葬在帝陵。 似是知道她的疑惑,他又道,“皇陵里的正陵,不过是衣冠塚。” “正陵?怎么会叫这个名字?” “德正帝,死后葬正陵,这名字可是有何不妥?” 南珊有些失神,见他相询,喃喃道,“没有,这名字很好。” 第53章 传说 简单烤了一只兔子, 两人分食过后,南珊便缠着凌重华四处走走,以前她每回来得匆忙,相聚的时间又短, 加上不知是何缘故,两人从未去过更远的地方。 有回,她隐隐听见山脚下似有人声,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这次定要好好窥一窥这梦境的全貌。 凌重华带她飞出山谷,然后两人沿着山路而下。 山脚下, 果然有几间房屋,隐在树丛之中, 冒出黑瓦稻草相间的屋顶,好似有孩童的哭声,和鸡犬相闹的叫声, 南珊回望他一眼, “夫君, 这里果然有人家。” 两人走进村庄, 村庄很小,约有不到十户人家,此时不到午时,又正逢窝冬,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孩童的哭闹声是从一处房子里传出的。 最边上的一座土屋内, 走出一位头发全白的老婆婆,她用浑浊发黄的眼打量着他们,见他们长相出众,衣着不凡,迟疑地开口相问,“两位贵人,你们是从山里出来的吗?” 南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不是的,老人家,我们夫妻二人是京城人氏,来此地游玩,见此处风景独好,不小心迷了路。” 屋里传来一个老汉的声音,“老婆子,你跟谁说话呢?” 接着走出一个老头,见到两人,有些愣神,拘谨地站到老婆婆的后面。 老婆婆松口气,露出只剩几颗牙的嘴,“原来是这样,你们不要再往山里走,里面有狐大仙,甚为厉害,专门吃人。” “老人家,你们见过狐仙吗?” 老婆婆摇下头,“没有,不过老婆子年轻的时候,村里有后生见过,听说那狐仙会幻化成男子,长得俊美无比,喜好吃生人,还有人深夜听到谷底有女子凄惨的叫声。” 老头附合,“是啊,以前我们这里是个大村子,后来因为闹狐仙,很多人都搬到外面,如今就只剩不到十户人家。” 接着似乎也想起什么,一脸的心有余悸,“当年,我有一个同族兄弟,以前是山中的猎户,他带着媳妇孩子生活在山腰处,不想被狐大仙给盯上,一家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也找不到。” 南珊心中一动,看一下身边的男人,问道,“你那兄弟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老头枯瘦的手紧紧地抓着手中的拐杖,“近四十年了,死生不知,尸骨全无,肯定是狐仙给吃了。” 听到这,她算是明白过来,正巧凌重华也望过来,两人都猜到,这老头肯定是永泰帝的亲人。 原来他还有族人。 至于村门口中谷底女子凄惨的叫声,南珊的老脸一红,心中猜测,别人听到的,说不定是她的声音,她那时候以为在梦里,每回两人见面干柴烈火,被人弄得死去活来,叫起来分外的无顾忌, 哪成想到居然让人传成这样。 她看一下身边的男人,抿唇一笑,这人就是传说中的狐大仙。 倒是长得一张狐仙般魅惑众生的脸。 听到这里的动静,旁边几户人家都出来相看,此处的村民哪里见过如此出色的男女,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村民们见他们亲切,也渐渐放开胆子,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些有见识些的人就想卖个好, “两位贵人,必是贪图山林野趣,迷了路,不如让小民送你们回去。” 凌重华站起来,冷然开口,“不用,我们识得回去的路。” 那人悻悻地低下头。 两人告别村民,一路南行,两边的田庄一片枯黄,点点雪堆散落,田间地头枯树上,停着几只乌鸦,叫得难听,有些瘆人。 路上没有行人,萧条又清冷。 走着走着,南珊蹲下来,凌重华不知发生何事,急得将她抱起来,就见她笑得满脸是泪。 “哈哈,夫君,你虽以不在多年,这里却还有你的传说,狐大仙,吃女人的狐大仙,哈…” 凌重华看一眼隐在林中的山村,再看一下怀中笑得花枝乱颤的女人,神色莫测。 两人绕过田间小路,走上大道,大道上就不时有三两行色匆匆的人,见着他们,都是一惊。 南珊看下自己的衣着,再观旁边男人的穿着长相,叹口气,他们这样子,实在不宜在乡间行走。 突然打对面尘土飞扬,几位锦衣华服的公子策马狂奔过来,凌重华黑眸一凝,将她往旁边一带,就势用袖子遮住她的口鼻。 那几位过去的公子却调转头来,停在他们的面前。 为首的男子约模二十多岁的样子,藏青色的锦纹大披风,瘦瘦的,长得有几分英俊,眼中流中一丝邪气,瞧清他俩的模样,双目大亮。 “这山间野地的,居然还有如此貌美的娘子,和…小郎君,本公子今日真是走运。” 后面一位胖得满脸横肉的公子哈哈大笑,“大哥,咱们索性不去找那什么纺纱娘子,就这位小娘子,定然比那纺纱娘子强上百倍。” 说完,那胖公子的眼睛不停地往南珊身上瞄,虽然隔着斗篷,以胖公子多年阅女的经验,却看出此女身段极佳,眼中冒出淫光。 南珊小声道,“夫君,我们这是遇到强抢民女的了。” 凌重华将她斗篷拉好,用兜帽盖住她的脸,低垂的眸光中森冷如寒冰。 他手一挥,快到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就听那胖公子“哎哟”一声从马上滚下来,瘦公子急道,“二弟,你怎么了?” 还不等瘦公子反应过来,也跟着一头栽倒在地,两位公子倒在地上哀号不已,后面马上的侍卫看出不对劲,不敢上前。 胖公子痛得直打滚,血从他捂着双眼的手缝中流出来。 有个胆大的侍卫惊疑地问道,“你们是谁,可知我们公子是哪个府上的?” “我是谁,你们不配问。” 瘦公子捂着眼大骂,“你们死人哪,还不将这两个人给本公子带回去,哎哟…本公子的眼睛好疼啊。” 侍卫们不敢上前,只翻身下马将自家公子扶起来。 胖公子连痛得大叫边喊道,“这乡间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人家,给本公子带回去,看本公子怎么收拾他们。” 最近京中风声紧,他们不敢再和从前一样,在京中乱来,于是便将手伸到京外,四处打听乡间哪有什么貌美的女子。 不过是花些银子,就能如愿,哪知今天遇到这两个好货色,偏还有些扎手。 凌重华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对于他们的话仿若未闻。 一辆马车驶过来,停在俩人的面前,他侧着身子,挡住南珊的视线,将人扶上马车,然后自己也上去。 不理那几人的喊叫,马车绝尘而去。 瘦胖两位公子又痛又气,哇哇大叫,还是其中一个有些见识的侍卫小声地开口,“公子,属下见方才的男人气度不凡,长得实属罕见,那马车是朝京中的方向而去,会不会是京中的哪位贵人…” 胖公子喊起来,“京中的贵人,哪里还有我们孟家不认识的,除了皇子,谁也越不过我们孟家人。” 说到皇子,瘦公子心一沉,那位三皇子,他们就没有见过,听说长得仙姿玉骨,俊美非凡,难道… “闭嘴,二弟,方才那人莫不是三皇子…” “什么?” 胖公子差点瘫倒在地,都忘记眼上的疼,三皇子可是个心狠手辣的,若刚才那人真是三皇子,他们哪有好果子吃,要不是侍卫们托着他,胖公子现在就想躺在地上死一死。 “这可怎么办哪,大哥?” 瘦公子咬下牙,“还能怎么办,咱们才是苦主,是他出手先伤我们,走,赶紧回府。 他们一行人走到半路,就被两个黑衣人给截住,黑衣人不发一言,剑剑致命,很快,地上就躺着几具尸体。 马车中的南珊看着一脸寒冰的男人,伸手轻抚他的脸,“夫君,他们是哪个府上的?” “孟家二房。” 原来是他们,怪不得,南珊对那一家子是彻底的见识了,老根烂,新枝歪,只可怜她的亲祖父,为了这群废物,耽误一辈子。 马车外响起一声哨声,凌重华轻抚她背的手微顿一下,复又恢复动作。 夫妻俩回到府中,大虎看见他们先是欣喜,接着昂着头,转过身去,只将屁股对着他们。 千喜和万福退到一边。 南珊带着笑故意不看它,径直挽着夫君的手走过去,大虎偷偷转过身来,见他们不理自己,不满地吼叫一声,似是责备他们出去玩,没有带上它。 那双铜铃大眼中全是控诉,南珊走过去,弯下腰,摸下它的脑袋,“别气了,这次走得急,下次出去带你,好吗?” 它的尾巴晃几下,表示同意。 凌重华冷看它一眼,朝后院的小树林走去,它看一眼南珊,耷着脑袋,乖巧地跟上去。 南珊对着他们的背景,不放心地叮嘱,“夫君,别责罚它。” 大虎回过头,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眼神,看得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有种想立马去抱它的冲动。 最终她失笑般地摇下头,看着一人一虎走远。 杜嬷嬷走近前来,低声道,“皇子妃,侯府那边今天闹的动静不小,世子夫人还将世子院子里的柳姨娘发卖掉,气得世子差点休妻。” 魏氏,她又闹什么? “可是打听到为什么闹起来?” 杜嬷嬷边打门帘,边道,“奴婢已派人打听清楚,说是侯爷要去庄子上养病,府中的事都交给世子,世子去见大皇子,惹恼世子夫人,两人才闹起来的。” 南珊有些了然,眼下孟家失势,大皇子占得上风,大伯自然想靠向大皇子一派,而魏氏想得长远,南瑾有孕,又是皇贵妃,孟皇后一旦被废,上位的说不定就是女儿,故而不愿意南世子和大皇子走近。 “随他们闹,派人盯紧他们的举动,若有异动,立马来报。” “是,皇子妃。” “马上就要过年,各处庄子上都送来年货,奴婢做主,分出一部分送到南府,另外姜小姐那边也送一份,其它皇子府上都按例送去。” 南珊坐在椅子上,点下头,“你做得很好,府中的这些事情交给你,我很放心。” 杜嬷嬷低下头,“皇子妃此言折煞奴婢,为皇子妃分忧,是奴婢的本份,若不是皇子妃信任,借 奴婢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擅自做主。” “这些府中的杂事,你看着处理就行,用人不疑,你自管放手去做。” “是。” “另外,陛下今日早朝准了孟国公的折子,改为信恩侯府。” “哦,”南珊倒有些意外,本以为皇帝必然要好生思量一下,没想到决断这么快。 “奴婢听说是护国夫人跑到陛下面前哭诉,陛下一怒之下,下的圣旨。” 南珊点下头,原来如此,孟氏老拿着那点恩情说事,永泰帝必然恼怒,一个奴才,照顾主子是本份,竟然以此为功,若没有意识到还好,一旦皇帝回过味来,哪有什么好果子吃。 孟氏,到底是太看得起自己。 她不会想到,以前几乎尊她为母的陛下,怎么会变得如此翻脸无情,她不过是略为提下当年,陛下就怒斥她不知尊卑。 甚至当场就下旨夺了国公府的封号,贬为侯府。 一回到府中,听到信儿的容氏和世子夫人就气势汹汹地赶到她的房中,将她好一顿奚落。 尤其是容氏,以前小姑子小姑子叫得多亲热,自出事后,就不搭理她,前几日,还将两府之间相通的拱门封死。 “小姑子,都是你,若不是你惹的事,咱们家如何会落到此般田地,先是你曝出丑事,然后国公爷被训斥,皇后被贬,好不容易皇后起复,你又闹这一出,如今国公府变成侯府,你满意了吗?” 世子夫人眼眶都气红了,说起话来也不客气,“女子不出嫁,反而一直祸害娘家,这样的姑娘换成哪个府里,都要被送去家庙。” 孟氏气得翻白眼,摇摇欲坠,指着她,“你…” “我怎么了,侄媳说的可全在理。” 容氏点下头,“小姑子,为了孟家,你还是出京静修一段时间吧。” 说完也不等孟氏同意,直接吩咐下人打点行装,次日清晨就让人将孟氏扶上马车,孟氏前次大病,本就元气大伤,又被容氏婆媳俩一气,又病倒了。 容氏才不管她,只想将她送得远远的。 马车行至城门口,孟氏听到似乎有些耳熟的声音,有气无力地问,“外面是何人在说话?” 陪行的婆子是容氏的人,没好气地回道,“是德勇侯夫人,德勇侯病重,要去京外静养,侯夫人和三皇子妃都来送行。” 德勇侯夫人,那位从来不露面的填房。 孟氏小心地掀开车帘,正好看到三皇子妃身边的妇人,简单的衣着打扮,眉宇透着一份淡然,果然是那卢氏。 她一惊,此女居然没死。 还成了德勇侯的填房。 为何她从来不知,怪不得卢氏从来不露面,成亲没多久就避居佛堂,原来如此,她露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旁边的婆子撇下嘴。 马车又朝前面驶去。 送完祖母后,南珊回到府中,杜嬷嬷退下后,一身凛然的凌重华便进了屋。 南珊看他身后没有跟着大虎,轻笑问,“大虎呢,今日可乖,你没有罚它吧。” 凌重华看她一眼,没见她对什么人这么上心过,偏偏还是一只老虎。 那家伙最近不像话,老挤在他们夫妻中间,方才狠狠教训一顿,勒令它不许再往她面前凑。 “没有,送它回屋子了。” “那就好,就它那屋子,一般人家的公子房间也不过如此,这些年,你养它倒是费了不少心思。” 他默然,这些年,若没有大虎,日子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会不会日子死寂得如泥潭,生活无趣得像孤魂游荡。 南珊小心地看下他的脸色,清冷孤绝,心知这些年,他独自一人,必然孤寂,转个话题,“夫君,你看,孟国公果然偏向咱们,他上折降爵,皇帝准了,如今是信恩侯府。” “孟进光一向都是个有眼色的人。” “啧,得你这个先帝一句夸奖,可真不容易,他与祖母大半辈子都错过,让人遗憾,祖母已启程去京郊的庄子,想来,过不了多久,孟…祖父也会前去。” “凌成峰耳根子软,有人想要孟家倒下,自然少不得进言。” “谁吹的枕头风,南瑾?” 南珊立马想到,以南瑾的野心,见此情形,怕是不会拐弯学什么武则天,干脆取孟皇后而代之,以后母仪天下,垂帘听政,当慈禧更好。 凌重华不语,任由妻子替他换上常服,两人坐在靠塌上。 “夫君,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他端着茶杯,手指沾下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禅。 第54章 事 翌日早朝, 有人参韩首辅不修私德,府中的姨娘太多,居然还有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 这本也不是大事,男人好色些, 不足以成为政敌攻击的弱点,怎知扯来扯去,扯出这位少女,是去年一位新进年轻翰林的亲妹, 那翰林出身微寒,虽三年前中了进士, 然而名次靠后,一直谋不上差事。 狠心将亲妹送到韩府, 这才进了翰林院。 永泰帝震怒,拂袖退朝。 韩首辅自知此事再扯下去,落不得好, 于是干脆上折致仕, 以退为进, 谁知永泰帝连留都没留, 就准奏,让他好生没脸。 他一致仕,姜次辅就升为首辅,这下大皇子坐不住了,向贤妃讨主意。 贤妃正气愤着,皇贵妃有孕, 栾贵妃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位女子,雪肤花貌,娇媚入骨,将陛下勾过去。 眼下韩首辅倒台,姜家上位,大皇子没了好处,四皇子那边也同样没沾到光。 倒也平衡。 大皇子经贤妃一提醒,冷静下来。 宫中不太平。 南瑾有孕,她收回此前曲线迂回的想法,不走四皇子的路子,眼下她身怀有孕,又是皇后一人之下的皇贵妃,若孟家倒台,上位的只能是她。 到时候她就是皇后,母仪天下。 永泰帝被孟氏那一哭,弄得十分恼火,一个奴才,做出了丑事,还有脸在他面前哭,还有脸提什么当年。 南瑾温柔小意地捏着他的肩,“陛下,切莫气坏身子,您龙体康健,才是万民之福。” “还是爱妃知礼,今年的年宴,就交予你来安排,。” “陛下有令,臣妾是义不容辞,只是皇后那边…” 永泰帝眼中泛起厌恶,“爱妃不必担心,孟家家风不正,皇后…” 最后那声皇后,永泰叫得很轻,南瑾装做没听到一般,娇羞道,“那臣妾就遵命,若不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希望陛下您能多指点。” “好,爱妃尽管放手去办,稍晚我让人将凤印拿过来。” “臣妾尊旨。” 孟皇后被夺了凤印,娘家又被贬,又急又气,可她如今却不敢再闹,只能将殿中的东西全部砸烂,发泄心中的不满。 南瑾听闻后,笑得越发开心,她目送永泰帝去栾贵妃那边,嘴角勾起一个冷笑。 孟家失势,韩家下台,这是两位皇子背后的靠山。 四皇子府内,孟宝昙焦急地走来走去,宫中的人说姑母要闭门静养,凤印交到南瑾的手中,此事非同小可。 孟家已不是国公府,而是信恩侯府。 四皇子不见她,眼下她无计可施。 想了想,对旁边的丫头道,“说起来,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南四小姐,本妃倒是蛮想念的。” 丫头听出她话出的意思,立马出府将南琬带过来。 不知她与南琬说了什么,也不知南琬在四皇子府发生何事,总之隔日,南珊便听到南琬成了四皇子侧妃的消息。 她讥笑一声,南琬也算是得偿所愿,于是只派人送了贺礼去侯府,人却没有露面。 很快,年关至。 皇家的宫宴如常举行。 今年操办的人是南瑾,自然少不了吟诗做词。 南瑛和南琬是侧妃,也都来参加,算起来,南家的姐妹们都到齐了。 大殿的四面柱子上金龙缠绕,口吐金珠,上面挂满金边红底的条幅,上面写满字,走进一看,原是诗词,南珊无奈一笑,正好对上南瑛望过来的眼睛,视线交汇一下,无声胜有声。 凌重华冷着脸,“若不喜,我们走。” “别,夫君,她们做她们的诗,我们听听就好。” 永泰帝坐在正中间,左右两边分别是孟皇后和南瑾,南瑾气色不错,看着众人,低声含笑道, “陛下,今年喜事多,皇家添了不少人,也将要添丁,臣妾先敬陛下一杯。” “爱妃辛苦。” “臣妾份内之事,何来辛苦。” 孟皇后咬着牙出声,“皇贵妃代本宫协理后宫,辛苦了。” “不辛苦,这是臣妾应该的。” 两位女人眼中火花四射,在空中击碰。 永泰帝道,“爱妃,此次宫宴有什么节目,你且来安排。” 南瑾微微一笑,看向众人,“此次是本宫受陛下及皇后所托,安排此事宫宴,说来不算什么新意,不过是想着往年在闺中时,与府中的姐妹们相处的情形,倒也是巧,今日,府中的姐妹全部相聚在此,也是有缘。” 说到这,她轻击一下掌,舞娘们鱼贯而出,每人头上都戴着一朵仿真的绢花。 “此次节目也简单,等下舞娘起舞,舞中乐声一停,其中一位将头上的绢花抛出,抛到谁的面前,谁选一首柱子上的诗,默看三息,再背诵出来,若背不出来,也有惩罚。” 永泰帝来了兴致,问道,“爱妃,什么惩罚?” “惩罚嘛,便是自罚三杯,再做一首祝酒词。” “好,此法甚为风雅。” 后面皇家乐师们早就准备就绪,只等南瑾一个手势,仙乐响起,舞娘们开始翩翩起舞。 舞乐一停,一朵红色的绢花就朝南珊这边飞来,南珊心中暗想果然不出所料,南瑾见不得别人比她好,想让自己当众出丑。 凌重华眼睛未抬,袖子不经意地一扫,拿起桌上的杯子,就见那绢花朝旁边四皇子桌上飞去,落在南琬的面前。 南琬心中一喜,正愁没机会在四皇子面前展示自己的才艺,机会就送上门来。 永泰帝看一眼南瑾,“四皇子府上的这位新侧妃,朕记得也是爱妃娘家的妹妹吧。” “正是。” 南琬今日打扮得富丽,头上的宝石金钗都将人眼睛晃花,她开心地站起来,拿起那朵假石榴花, “婢妾献丑了。” 她选中一首诗,诗一放到她的面前,她就满意一笑,果然都是大姐姐从前的诗作,而选的这首,正是她熟知的一首。 自然三息后,她轻松过关。 心中得意,娇羞地看着四皇子,四皇子也朝她一笑。 舞乐又响起,停顿中,花朵飞出,又朝南珊这边飞来,凌重华放下杯子,袖子一甩,置于膝上。 那花不偏不倚地落在大皇子的面前。 宫人送上诗作,大皇子看一眼上座的南瑾,又看一下手中的诗,低头吟道,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吟完,他将诗卷起,背诵出来,背完后,他朗声问道,“此诗做得极妙,不知是何人的大作。” 南瑾含笑,“正是本宫在闺中时的拙作。” “原是皇贵妃的诗作,怪不得如此清新脱俗,只不知诗中所写为哪家公子,皇贵妃在何处见过如此无双男子,才能得到这首佳作。” 南瑾的笑有些僵,永泰帝也用质疑的眼神看着她,她轻咳一下,“陛下,说来不怕大家笑话,在臣妾眼中,自己的弟弟千好万好,便是这样一位浊世佳公子。” “原来如此,不怪爱妃,你长于内宅,见得最多的自然是自家兄弟。” 南瑾似臊得有些红晕,低下头去。 舞乐接着响起,舞娘手中的花儿这次终于变个方向,朝上座飞去,落在孟皇后的案上。 孟皇后脸一僵,平生最为厌恶的就是吟诗做词,没想到还要当众表演。 永泰帝看着她,“皇后选一首吧。” 孟皇后随手一指,宫人将诗幅取下,放到她的面前。 她耐着性子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红颜弹指将逝去,秋去霜来白发生。 一朝春尽容颜改,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是什么诗,分明是讥讽她现在人老珠花,恩宠不在,她用怨恨的眼神看着南瑾,南瑾起身过来,看一眼,连忙告罪。 “皇后,臣妾记得明明没有写这首诗,这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孟皇后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用戴着护甲的手指捏起诗幅的一端,“无事,本宫觉得此诗甚好,宫中女子都有这一天,本宫如是,皇贵妃亦如是。” 南瑾变了脸,想去将诗取回,孟皇后按着不动,拉扯中,南瑾不知被什么绊一下,往前扑去,一头倒在桌案下面。 变故突生,舞乐停,众人惊。 永泰帝离得最近,他站起身,看着南瑾捂着肚子,脸上全是冷汗,忙高声唤太医。 事已至此,宫宴才开始便匆忙结束。 南珊用眼神询问旁边的男人,男人冷着脸,摇下头,这样低级的手段,岂是他一代帝王所为。 众人不能离去,都呆着不动,很快,便有消息传来,皇贵妃小产,是个男胎。 陛下震怒,将皇后贬到冷宫,下旨废后。 殿中哗然,四皇子尤其不能接受,大皇子脸有喜色,大皇子妃韩氏也面露笑容,凌重华不欲与这些人多呆,拉着南珊率先出宫。 皇后一废,四皇子变成庶皇子,京中风向全变。 孟进光一直闭门不出,任凭外面闹翻天,他想了许久,孟家如今正是烈火烹油之时,若能退一步,反得安稳。 四皇子此人本身才能不显,与三皇子的潜龙之姿一比,高下立现。 再说是他是自己的亲孙女婿,哪有帮着外人的道理。 崇起已经借生病为由,告假搬到京郊的庄子上,等他这边事一了,他就去与她汇合。 孟家一堆糟心事,二房死了两个孙子,都不敢大闹,悄悄将人埋了,自家孩子的性子哪能不清楚,肯定又是去外面打野食,碰到硬茬子,掉了脑袋。 孟二老太爷生怕再惹事,不敢声张,反正他孙子多,也不差这一两个,保住大房那个才是最重要的。 可他本就是个混的,心中有怨,自然少不得找一些往日里交好的狐朋狗友一起出去喝酒。 那些狐朋狗友都不是什么好货色,见孟家如今失势,言语间便没有之前的恭敬,反倒是带点幸灾乐祸。 说到孟家若是倒了,孟二老太爷可就什么都不是。 才死了两个孙子,儿子又是没有出息的,以后日子不好过。 孟二老太爷平生最不喜别人看不起他,听闻此言,勃然大怒,“你们知道什么,老子的子孙都是有大出息的,远的不说,就说大房的世子,宫中的娘娘,都是老子的种。” 朋友大惊,忙问道,“你可别喝多了,净胡说,你们大房的世子,那是孟侯爷的儿子,与你有什么关系,再说宫中的娘娘,不是才被下到冷宫吗?” “老子才没有胡说,容氏的孩子都是老子的种,嫡母在世时总是用兄长来压我,哼,孟进光,他再能,再有才华,不都是替老子养儿子。” 那几位朋友对视一眼,其中一位连忙再给他斟满酒,“厉害啊,孟爷,小的们佩服,算起来,孟府上下,都是你的种,怪不得你不在乎死了两个孙子。” 孟二老太爷再喝下一杯酒,更加的飘飘然,越发的得意,张狂道,“莫说整个孟府,便是当年天下第一公子的南崇起,在老子眼中,也是一只绿毛大乌龟。” “哦,还有这事,快快说来让小的们长长见识。” 孟二老太爷摇下脑袋,神秘一笑,“那什么狗屁天下第一公子,就是个阉人,娶个大媳妇,看得见动不了,白白便宜了老子,宫中的皇贵妃娘娘,就是老子的孙女。” 几人听孟二老太爷吹嘘,他的声音大,渐渐引来其它听闲话的,这事太过骇人听闻,有人偷偷离开人群,激动地将此事传出去。 传到孟府,容氏哭得死去活来,要去找孟二老太爷拼命,居然如此诋毁她的名声,她都是做祖母的人,一辈子严谨,一举一动都遵守妇道,安宅教子,哪能受此侮辱。 孟二老太爷自知闯祸,酒醒后跑得没了影。 容氏领着世子夫人,一路哭到孟进光的院子门口,跪在地上久久不起身,容氏边哭边求,说外面传得难听,她一把年纪还受如此羞辱,外人分明是欺侯府如今不如从前。 半晌,院门开。 老仆小声道,“夫人,请回吧,侯爷说了,事实如此,多说无益。” 什么? 容氏猛觉如晴天霹雳,晕厥在地。 第55章 泄露 孟家最近多事之秋, 容氏一倒,世子夫人被那下人的话惊得回不过神来,公爹的意思是,外面的传言都是真的, 世子及皇后都是二房的子嗣。 这怎么可能? 容氏这一病,孟府中乱成一团,世子听得妻子的话,惊得不轻, 闭门不出,二房的老太爷不知所踪。 京中说什么的都有。 有好事的人都将此事编成话本子, 一个风流的庶子,不仅将嫂子占为己有, 甚至连出嫁的表妹都不放过,成了他寻欢的猎物。 话本子香艳至极,卖到脱销, 南珊的手中也有一本, 偷偷藏着, 无人时翻看几下, 还别说,不说人物,就遣词造句,用得倒是精妙。 说到孟二老太爷勾搭上容氏,叔嫂二人趁着国公爷不在时,一个站在门口, 一个站在门里,频频相望,容氏手做一,孟二手做三,暗约寅时三刻相聚。 又说道孟二去侯府做客,林氏摒退下人,两人滚做一团,首尾相交,吟声浪语,让人闻之耳红心跳。 孟二那物事让女人们欲罢不能,让平日里高贵端庄的贵妇人离不开他。 这真是,孟南两府,府府都有他相好。 有人替南崇起和孟进光不值,孟进光不说,从一个没落家族的嫡长子,到位高权重的镇国公,手段才能肯定是非比寻常。 再说南崇起这人,名动天下的第一公子,当年是多少闺秀的梦中人,白白让那样貌才情都不显的林氏给得了,偏还不知道感恩,居然与其表哥私通,生下几个子女。 怪不得德勇侯世子如此平庸,原来不是侯爷的血脉。 林氏所出的儿女们,都臊得不敢出门,魏氏本来因为女儿当上皇贵妃,成了贵夫人圈子中的佼佼者,这事一曝出,羞得她不敢再出门。 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有人说世子与孟家二房的大爷长得像,原来是一家子兄弟。 魏氏哭着上气不接下气,“世子,你说说话啊,有没有派人去庄子上问过父亲,这样的红口白牙的诬蔑,父亲哪里受得了。” 南世子正心烦意躁,哪里愿意搭理她,一脚将她踢开,“问什么?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哪里像个当家的主母,半点主见都没有。” 魏氏被得踢得发懵,南世子骂咧咧地走了,独自细想,猛然觉得传言怕是有些依据,顿时觉得无地自容,他悄悄赶去庄子上,想问父亲,谁知父亲根本就不见他,让他好自为之。 这话让他心凉,不敢再深问,灰心丧气地回府。 国子监读书的南璟南瑭兄弟俩也回了家,出嫁的姑娘也没能幸免,南瑛若不是有孕,说不定就被大皇子给送回娘家。 刚成为四皇子侧妃的南琬与四皇子妃孟宝昙面面相觑,敢情她们还是堂姐妹,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荒唐至极。 四皇子本就不喜孟宝昙,现在连累南琬也失了宠。 孟宝昙与南琬连成一派,合力对付那孺人,只把四皇子气得骂她们是贱人。 却忘记,他是孟皇后所生,与她们同为孟家的后代,都流有孟二老太爷的血。 孟进光如今认回爱人和儿子,他现在心心念念的都是要如何陪在崇起的身边,两人如何才能真正在一起,管他外面的流言如何传,打发掉容氏,他偷偷溜出京,直奔京外的庄子。 南崇起在庄子上,倒也自在。 医圣再一次见到这位老友时,就发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做为知情人,他猜到必是两人解开心结,和好如初了。 见孟进光也守在屋子里不走,他哼一声,“孟侯爷没事干吗?侯爷这病需要静养,不得有人吵闹。” “桤山,我又没有说话,哪里闹了?” “你走来走去,晃得我眼花。” 孟进光瞪他一眼,气呼呼地走到屋外,惹得南崇起有些失笑,对医圣道,“之前是我误会于他,凭白地蹉跎多年。” “拔云见月,现在说开也不迟。” 南崇起脸色淡下来,“我怕这病…终会忘记。” “崇起,你可别小瞧我,我可是医圣,保证治好你。” “桤山,你莫哄我,忘症哪能治好,不过是拖延日子。” 医圣将手中的医箱放好,取出里面准备好的药材,胸有成竹地道,“崇起,我什么时候打过诳语,我说能治好,就能治好,你还有儿子,马上又添孙子,往后的日子还长。” 说到儿子,南崇起的脸黯淡下来,“我这个做母亲的,亏欠自己的孩子良多,已没有面目再见他。” 当年她有孕,就是医圣看的诊,自然知道南二爷是她的孩子,那蛊虫之事,他也从徒弟的口中猜到真相。 “那蛊虫已解,想来如果对南二爷道出原由,他会原谅你的。” 南崇起摇下头,“世间之事,不可能十全十美,他怨我也好,恨我也好,都是我应得的,相认的事情就不必再提,许是今生我与他母子情薄。” 医圣低头不语。 孟进光却不这么想,他有子,且儿子长得似爱人,听说还要参加明年的春闱,他这个当爹的之前从来没有尽过责任,眼下怎么说也要帮儿子一把。 于是,南府里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南二爷的脸色很难看,这孟侯爷怎么会上自己的家门,还一脸的讨好,要与自己谈论春闱之事。 他沉着脸,看着对面的男人,从少年时就一直讨厌躲避的人,居然大摇大摆地坐在自己的面前,侃侃而谈。 “宏俊,春闱之事,想来不用我多说,三皇子对你必有交待,我要说的是入仕之后,官场风云莫测,尤其是皇子之争,你切不可参与,天下科举出来的都是天子门生,只管拥护天子,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南二爷低着头,不知道这姓孟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他们以前根本没有交情,这人跑来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科举都没有过,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还说什么为官之道。 “孟侯爷,现在谈这些为时过早,春闱还没有到,我还要温习功课,恕不能相陪,您请便。” 这是送客? 孟进光有些失落,是了,他巴巴地跑来,完全忘记他们父子未曾相认,以前也没有交情,宏俊肯定觉得奇怪吧。 “好,宏俊,我与你父亲是故交,现下你父亲在京外养病,你若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来找我。” “孟侯爷客气了。” 南二爷心想,他才不会有事求对方,干脆不接这话。 孟进光失望地走了。 丁氏从内室出来,责怪丈夫,“孟侯爷念在侯爷的份上,好心上门,你干嘛摆个脸子。” “你知道什么?” 南二爷一甩袖子,抬脚走去书房,丁氏因为怀孕,本就心情有些烦躁,见丈夫没有好脸色,也来了气,叫个马车就去找女儿。 南珊听闻丁氏上门,欢喜起来,说起来,自嫁人后,娘还没有登过门呢。 丁氏见到她就开始诉苦,“你爹最近脾气大了,涨本事了,对我吆五喝六的。” “这不能吧,我爹一直对你言听计从,什么时候摆过脸色,娘,到底发生什么事?” 丁氏吱吱唔唔地将孟国公上门的事情说一遍,南珊马上就明白了,从前,他一直奇怪爹和祖…母之间有什么误会,想来怕是撞见过祖母和孟侯爷一起,起了误会,于是对孟侯爷也不待见。 她笑一下,“我爹怕是读书读得烦,火气大了些,你多担待些。” “哼,女儿也是白眼狼,以前在家里,你和你爹就是一伙的,你爹半夜还给你送吃的,你当然向着他。” 南珊哭笑不得,孕妇当真不可理喻,这都哪跟哪,怎么就扯到她的身上。 “我跟我爹是一派的,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丁氏被女儿堵得说不出话,堵气地吃着桌上的点心,“我不管,当爹的给我气受,当女儿的必须要陪罪。” “好,我陪罪,你想让我怎么陪呢?陪吃还是陪玩,我都乐意。” 南珊说得无奈又可怜,丁氏这才破涕为笑。 千哄万哄,总算是哄得丁氏心花怒放,也忘记之前的不快,见天色已晚,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不时地看向门口。 终于听到杜嬷嬷的声音,说是南二爷到了,她这才舒口气,看到南珊揶揄的眼神,脸一红,装做不在意的样子重新坐好。 杜嬷嬷将南二爷请见偏厅,见到女儿,他略有些不好意思,老夫老妻闹别扭,妻子居然还到女儿面前告状,让他这老脸往哪搁。 丁氏一见他,语气马上变了,“你来干什么?” “咳,”南二爷清下嗓子,“回去吧,莫让女儿看笑话。” 南珊抿唇笑一下,起身出去,将屋子留给他们夫妻二人。 等到两人再出来时,丁氏早已眉开眼笑,一脸的急不可耐要回家,南珊对她爹递一个赞赏的眼神。 南二爷脸有些红,“珊儿,我和你娘回去了。” 丁氏催道,“快些回吧,琅儿和母亲还担心着呢。” 杜嬷嬷早已让下人将备好的料子干货搬到南府的马车上,丁氏嘴里抱怨女儿,心里却乐开了花,喜滋滋地和丈夫回去。 南珊目送他们走远,心道爹娘不知孟进光的身份,尤其是爹,肯定对他的举动怀疑,究竟是该说还是不该说,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晚间见到凌重华,寻他问策,“夫君,你说我爹那边,关于亲祖父的事情,要不要说。” 凌重华看着皱眉耷脸的妻子,想了想,“南崇起这人一身傲骨,她既然自己没说,你还是静观其变吧。” 南珊想了想,点下头,有几绺发丝垂下来,男子的大手将它们捋在脑后,揉下她的头,“他们的事,自然有自己解决的法子,你不用跟着操心,你应该操心的是自己的男人。” “哦,你有什么让我操心的。” 凌重华不说话,自顾地解着衣裳,他修长的手指从两面襟处将外袍脱下,里面合体的白绸内衫包裹着精瘦优美的躯体,长睫毛下的眸光看一下她的方向,神色莫测。 南珊往塌里面缩,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双手环胸,眼波却流转如星辉,跳动着狡黠的光。 “你别过来。” 他冷面稍染青黑,浓墨般的眼睨她一下,“你没发现,你男人这衣裳从里到外,没有一件是做妻子的亲手做的。” 南珊愣一下,敢情他是在报怨? 她从塌里面爬出来,抱着他的腰,仰起脸,“夫君,我女红拿不出手,怕你穿我做的衣服出去,让人笑话。” “谁敢,你只管做来便是。” “好,到时候你可别嫌弃。”她说着,故意撒娇般扭动一下身体,单薄的寝衣领口有些松开,里面风光无限,引人探寻。 她自己也有些纳闷,任凭其它地方不停地瘦下来,胸前却是分毫不减,反而似乎更加饱满。 想来,这也是穿越的福利吧。 第二天,腰酸背疼地起身,南珊便又开始和针线奋斗的日子,她坐在塌上,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簸箩,簸箩里放着各色的丝线和剪子,旁边是趴着的大虎。 大虎睁大着眼,看着她笨手笨脚地拿着花绷子,不时地去瞧花样子上面的凌霄花。 针线在她的手中慢吞吞地穿绕着,大虎伸个脑袋,看一眼花绷子,又看一眼花样子,然后重新趴下去,眼神中全是嘲笑。 南珊用手指敲下它的头,“你那是什么眼神。” 它低下头,眼眯起,嘴张着,嘴边的长须不停地抖动,露出前面长长的门齿,似乎在笑。 这大虎居然敢嘲笑她。 她干脆将花绷子一丢,转到它这边,捧起它的脑袋,“你这虎儿,居然敢笑话我,快快告诉我,你是哪路的妖精,赶紧现出原形。” 大虎儿茫然地看着她,她不由得抱着它大笑出声。 这世上哪有妖怪,不过是个通灵的生灵罢了。 千喜隔着帘子在外面请示,“皇子妃,大虎的午膳备好,奴婢前来接它。” 大虎挣脱她的怀抱,如大赦般跳下塌,吼叫一声奔出去。 南珊摇头失笑。 第56章 要变 南瑾小产后, 自然要修养身体,不能劳神伤脑,宫中事务交由贤妃和栾贵妃同理,趁着朝觐, 很多世家命妇纷纷对贤妃示好。 贤妃想趁热打铁,如今四皇子已不再是嫡皇子,长幼有序,太子之位非她的皇儿莫属, 但陛下最近心情不佳,却不是重提立储的好时机,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母子俩常商讨对策, 大皇子出入宫中更加频繁,有几次甚至撞上栾贵妃与贤妃理事时。 早有那留心之人将此事报与南瑾,南瑾心念一动, 起身下塌, 让宫人侍候梳洗一翻, 穿上皇贵妃的正服, 华贵的朱色织锦缠凤纹长裙迤逦在地,裙摆处用金线勾边,如一片花瓣一般拖在身后。 她手上戴着金色镶宝石的护甲,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色略苍白,看一眼妆奁上的腮红, 自己动手装扮起来。 不多时,镜子中的女子如变成另一人般,额头光洁眉弯若柳,明眸红唇,艳光逼人,再插一只八尾凤钗,凤钗的凤嘴中含着通红的宝石。 扶着宫女的手,冷着脸,起身前往冷宫。 孟皇后不久前才闻得孟家的处境,不知心中应该恨谁,她惶恐不安,若流言真属实,她一个叔嫂私通生下的女子,哪能母仪天下,这次被废恐怕难以再起复。 她看着前不久才住过段时间的屋子,破败依旧,角落里老鼠吱吱的声音都能听到,不由得失声大哭。 南瑾拖着虚弱的身体,扶在宫女的手上,推开木门,冷眼看着她。 “皇后,你也有今天,本宫问你,为何害我孩儿。” 孟皇后见是南瑾,哭声立止,如遇救命稻草般,“皇贵妃,你是来接我出去的,对不对,宫宴上的事情不是本宫所为,真的不是本宫。” 不是她,那会是谁,南瑾的眼中闪过恨意。 本来小产是在她故意的,她就是要用肚子里的孩子拉皇后下台,因为诊脉的太医收了她的好处,悄悄告诉她,肚子里是个女儿。 女儿在男权至上的社会,起不了多大的用处,她要的是皇子,能让她登上高位的皇子,既然是女儿,就莫怪她狠心。 可谁知落下的明明是个男胎。 是谁害她,如此处心积虑,串通太医。 还有那首诗,她怎么可能让那么伤感的诗出现在宫宴上,一定是别人做了手脚,会是谁呢? 孟皇后见她若有所思,“皇贵妃,真的不是本宫,你替本宫向陛下求情,上次你与本宫谈过,我们本就是一边的,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南瑾冷冷地看着她,“本宫?孟氏,你一个废后,还敢自称什么本宫,你们孟家如今自身难保,哪里还会有人记得你这个皇后,再说你求本宫也没有用,如今我没那权力,你可知道,本宫小产需调养身子,现在协理后宫的可是栾贵妃和贤妃。” “那一定是贤妃那贱妇捣的鬼,皇贵妃,你求陛下放我出去,我们一起对付她。” 好大的口气,孟氏这么多年都没有将贤妃斗下来,可见是个无能的,“本宫如今自顾不暇,栾贵妃的宫里多了一位美人,将陛下的魂都勾过去,本宫有心想在陛下面前替你求情,却爱能莫助。” 孟氏气得咬牙切齿,眼中怨毒,南瑾不理她,径出走出冷宫,回到康乐宫,招来一个宫人,如此耳语一番。 等宫人离去,她的嘴角泛起冷酷的笑,森然地看着门口。 永泰帝这个年过得最为窝火,幸好栾贵妃将身边的一个宫女送上龙塌,此女与南瑾清高的性子不同,娇媚入骨,尤其是床第之间,软若无物,可肆意折腾。 自得了这个美人,永泰帝夜间便歇在栾贵妃处。 后宫之中最为无情,要么是东风压西风,要么是西风压东风,谁得宠,宫人们就捧着谁。 皇后被废,后宫无主,栾贵妃和贤妃虽然同理后宫,面上亲热,可私底下却是较着劲的,谁不想登上后位,母仪天下。 贤妃育有大皇子,栾贵妃有小皇子,可小皇子年纪尚幼,如何能与成年的大皇子相比。 朝中差不多呈现一面倒的趋势,一时间,大皇子成了炙手可热的太子人选,等年后恢复早朝,永泰帝的面前就是一堆请立大皇子为太子的折子。 永泰帝大怒,他阴着脸,自己正值壮年,这些个臣子,成天想着立太子,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个年过得本就恼火,偏生这些人还来添堵。 栾贵妃察言观色,递给宫人一个眼色,不多会,宫人就将小皇子抱来,小皇子能简单说出几个字,被人一逗,喜得咯咯直笑。 永泰帝见着软糯的小儿子,心情好了一些,终是露出一个笑意,“显儿,叫父皇。” 小皇子跟着学舌,“不…王” 栾贵妃趁机坐到永泰帝的身边,“陛下,显儿昨日还叫出了声,父皇二字臣妾听得真真的。” 新封的美人也含笑附合,声音娇软柔媚,“贵妃姐姐所言不假,臣妾昨日也听见了,陛下,小皇子必是日日念着您呢。” 永泰帝龙心大悦。 次日早朝,姜首辅上折参大皇子在往年科举期间,打压不愿投靠其门下的举子,与韩首辅联合一起,舞弊科举,收贿捞钱。 桩桩件件,有理有据,不容大皇子辩驳。 大皇子直呼冤枉,道有人陷害于他,这些事情都是韩首辅一人所为,不过是大皇子妃姓韩,别人就将这些罪名安在他的身上。 永泰帝气得将折子砸到他的头上,韩首辅才告老,大皇子就能过河拆桥,将罪名全往他身上推,为人心寒,可见一斑。 天子一怒,众臣噤若寒蝉,大皇子头上被砸出一个包,大气都不敢出,四皇子心中痛快。 下朝后,永泰帝冷着脸往栾贵妃的宫中走去,因为太过生气,他勒令太监远远跟着,还未走到栾贵妃的宫殿,便听到有两个宫女抱着小皇子外面玩。 小皇子玩累了,已经睡去,两位宫女正要将他抱回殿内。 其中一位道,“小皇子长得真俊俏,这鼻子眼睛,可真像大皇子。” “兄弟相似,再正常不过。” “也是,昨日大皇子见着小皇子还逗弄来着,小皇子平日里可不要生人抱,却极喜欢大皇子,到底是血脉相连,骨头都亲。” 永泰帝脸瞬间阴沉下来,大皇儿长得似贤妃,小皇子长得像大皇子,不同母的兄弟相似,如何说得过去。 他沉着脸,看着两个宫人将小皇子抱走,抬脚踏进门,就见栾贵妃慵懒地靠在塌上,眼也未睁,就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你在等谁。” 栾贵妃吓一跳,连忙迎驾,“陛下恕罪,臣妾与贤妃约好等下一起议事,以为是贤妃进来,万没有想到是陛下。” 她听出陛下今日心情怕是很糟,有些后悔自己的大意,正想着如何缓解,就听见永泰帝冰冷不带感情的声音,“你与贤妃很交好吗?” “都是宫中的姐妹,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有些交情。” “那与大皇子呢?朕可是听说大皇子最近跑宫中跑得勤。” 大皇子? 栾贵妃不知他所问何意,她与大皇子接触少,哪里谈得上什么交情,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常去贤妃的宫中,倒是碰到过几次。 “陛下,臣妾与大皇子很少见面,说起来,我是他的庶母妃,他是陛下的儿子,自然是个好的,倒是孟家,妾身听到一些传闻,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陛下,前几日,有人听到孟家的庶房太爷在外面吹嘘,说孟家上下,全是他的血脉,甚至德勇侯府的世子,也是其儿子。” 竟有此事。 永泰帝阴着脸,深深看一眼她,拂袖而去。 回到殿中,看着案上请立太子的折子,气得他将折子全部扫在地上。 看着散落一地的折子,嗔目切齿,视线中,一只玉白的长指将折子拣起来,他抬眼一看,正是三皇儿。 “华儿,你怎么来了?” 凌重华随意翻下折子,重又丢在地上,睥一眼永泰帝,永泰帝只觉得浑身一激灵,遍体生寒,所有的火气烟消云散。 “天家无亲情,心慈手软最是大忌。” 永泰帝惊疑叫道,“华儿…” 折子被丢在他的面前,永泰帝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三皇儿,那玉雕天成的脸上寒意沉沉,如花般的唇一字一顿,冰冷无情。 “你该退位了。” 当夜,永泰帝突然晕倒,大皇子四皇子抢着侍疾,却近不了身,守在殿外的侍卫全部换过,分明不是从前的人。 大皇子心中惊怒,以为是四皇子所为,他对着四皇子怒目相向,“四皇弟,你这是意欲为何,想不到,堂堂皇后居然是奸生女,幸好父皇英明,将她打入冷宫,否则要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那传闻四皇子也听过,怒回,“大皇兄,无凭无据,莫要毁人清白,你身为皇子,最忌祸从口出,眼下父皇病倒,大皇兄弟还在这里做口舌之争,未免太不将父皇放在眼里。” “我正是担心父皇,父皇病得突然,究竟发生何事,你心知胆明,四皇弟,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要三思而后行。” 四皇子沉着脸,他最近被府中的事弄得心烦意躁,哪里有其它什么心思,大皇子这反咬一口,实在是可恶。 里面的永泰帝听着兄弟俩的话,越发气得喘不过气,两个蠢货,有空在那里争辩,就没人关心一下他的身体,他自问对儿子们都不错,怎么会养出这样的东西。 想着昨夜里,三皇儿迫他退位,越发目眦欲裂。 这些儿子,都是怎么养出来的。 眼下他躺在塌上,气得头晕目眩,浑身乏力,从小侍候在旁的花公公告了老,升上来的古公公是花公公的干儿子,他立在塌边上,低着头,无比的恭敬。 永泰帝却看得怒火中烧,喝道,“朕渴了,你这死奴才还不快去倒水。” 古公公躬着身子,弯着腰去倒水。 永泰帝喘着粗气,恨恨地瞪一眼倒水的古公公。 古公公就像没有看到似的,如往常一样侍候他,他一挥手,茶水就倒在塌上,太监立马跪在地上,慢悠悠地道,“太上皇息怒,奴才该死。” 太上皇? 古往今来,哪有如此年轻的太上皇。 永泰帝听到这三个字差点晕死过去,他还不到四十,正值壮年,为何要让位,为何要当这太上皇。 是啊,为何? 他突然颓丧起来,不为何,就凭华儿手中的影龙卫和暗龙卫,那快如闪电的身形,神出鬼没的仿若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避过外面的御林军和暗处的护龙卫,出现在他的龙极殿中,个个寒面铁臂,精壮威武。 这样的兵卫,他从未见过。 先帝当年并没有交给他,他甚至不知道还有这样两支人马,谁知,这两股势力居然在华儿的手中。 相较华儿,他身边只有御林军和护龙卫,远不及影龙卫和暗龙卫那样力量吓人,神出鬼没。 他想不通,他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为何这些东西会越过自己落到华儿的手上。 华儿拿出先帝的秘旨,说他资质平庸,不是帝王人选,然先帝只有一子,别无他法,寄期望于皇孙,皇孙中能者居之,这两只龙卫交付给心腹之人掌管,再观皇孙们的表现,择良能者得之。 于是,就落到华儿的手上。 那秘旨,他看了,确实是父皇的笔迹,父皇在旨中还言明,若皇孙有帝王之才,则让他退位让贤。 父皇,竟是从来都没有看好过他。 怪不得,父皇从前从来没有夸赞过他。 永泰帝望着屋顶,双眼发滞,想到幼年时,他一次一次地渴望父皇能多看他一眼,可是父皇留给他的永远都是冷冰冰的背影。 华儿,无论性格还是处事的方式,倒是像他的皇祖父。 怪不得守令之人,将影龙卫与暗龙卫交给他。 朝中大臣立在殿外,议论纷纷,陛下今日没有早朝,宫里说是陛下身体微恙,昨日见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倒。 这一病倒,究竟是什么情况,宫里居然半点消息也传不出来,大皇子和四皇子都进了宫,却听不到半点风声。 姜首辅站在首位,屹立不动,眼观鼻,鼻观口,对于想来探话的人置之不理,冷眼看着有些慌乱的世家和仓皇的文官,半眯着眼,透过大开的殿门,望着殿中空无一人的龙椅,龙椅上的金龙张牙舞爪,凌空腾飞,扶手处的龙头昂头吐珠,俯视众生。 潜龙出海,这天要变了。 第57章 初定 后宫的妃子们赶到时, 就见大皇子和四皇子站在龙极殿台阶两边,两人面沉如水,互不相看,虽然进不去, 也不敢离去,只好守在外面,干瞪眼。 南瑾走得急,连斗篷都忘记披, 陛下昨日看起来还精神抖擞,怎么一天之隔, 就会病倒,她心中惊疑不定, 涌起不好的猜测,自古皇权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连弑父杀兄之事都不稀奇。 匆忙赶到, 看大皇子和四皇子的模样, 分明又不像是逼宫。 可为何, 守门的侍卫不是御林军,反而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他们身着黑金护甲,站得如雕像一般,目不斜视,宫中几时有这样的侍卫,她怎么从未见过, 这些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难道陛下被人挟持,她来不及细想,怒喝道,“你们还不快快开门,陛下要是有个闪失,谁负得起责任。” 贤妃与栾贵妃比她早到一会,却不能入内,正六神无主时,被南瑾这一喝,似找到主心骨,也齐齐朝守卫们发难,守卫们充耳不闻,依旧纹丝不动,也没有人回话。 南瑾心中焦急,频频用眼神询问四皇子,四皇子却看着她发痴,她的脸色略白,身子显是还没有恢复,因着刚才走得急,两颊有一丝薄晕,素色的宫裙,纤细的腰肢,楚楚动人。 贤妃冷笑一声,都什么时候,这两人还敢明目张胆地眉来眼去,真当此地无人,大家都是死人不成。 四皇子反应过来,开口道,“众位庶母妃,儿臣也是听说父皇病倒,具体缘由不知。” 众人大惊失色,栾贵妃掐一下小皇子的嫩肉,小皇子“哇哇”大哭起来,栾贵妃就势喊道,“陛下,显儿挂念父皇,求陛下见臣妾等一面。” 里面没人应声,好大一会儿,殿内的古公公出来,众人全部围上去。 古公公低着头,“两位殿下,各位娘娘,请回吧,陛下无碍,不想见任何人。” “你胡说,”大皇子喊起来,“死奴才,你是受何人指使,居然敢对陛下不敬,陛下身子不适, 怎么会不想见我们,我们是皇子,陛下的亲子。” “奴才惶恐,大殿下恕罪,这都是陛下亲自吩咐的,奴才不敢有半句虚言。” “哼,怎么可能,父皇龙体欠安,身为皇子理应侍疾,你这奴才快快让开,让本皇子等进去。” 大皇子想往里冲,侍卫们用手中的兵器将他拦住,古公公跪在地上,“大殿下,奴才不敢违抗圣命。” 他气急,转身一脚朝古公公的胸口踢过去,古公公微晃下身子,避开要害,被大皇子踹倒在地。 “都给朕滚。”里面传来永泰帝的怒吼声。 外面的人听到皇帝的声音,瞬间跪了一地,贤妃与栾贵妃开始嘤嘤哭出声,栾贵妃声音带着哭意,高喊,“陛下,臣妾等忧心陛下,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陛下,您龙体欠安,臣妾心急如焚,求陛下让臣妾进去侍疾。”贤妃也跟着后面喊。 里面又传出永泰帝愤怒的声音,“都给朕滚,全部滚,哭得人心烦,朕还没死呢。” 听到皇帝的声音,中气十足,不像是有大病的人,怕是被什么气病了,众人心稍稍放下,同时又有些淡淡的失望,南瑾看一下大皇子,又看一下四皇子,皱眉细思,总觉古怪,不得其解。 陛下有令,众人不敢不从,一步三回头,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到殿外,却没有一人离去,齐齐守着。 酉时,永泰帝起身,樊太医来请过脉,古公公恭敬地侍候他净面梳洗,穿上龙袍,戴上冕冠,昂着头走出殿外。 守在外面的众人齐齐围上来,跪了一片,永泰帝冷眼看着女人儿子,心中悲凉,不知究竟这些人担忧的目光有几分真情,他的目光从大皇子脸上扫视到小皇子脸上,又从贤妃的头上珠翠越过栾贵妃的髻上的凤钗,眼露恨光。 最后目光定在南瑾的身上,见她弱不禁风地样子,“爱妃身子未好,怎能见风,还不快快回去歇 着。” 又朝一旁的宫人怒道,“怎么没见人给皇贵妃加件厚衣服?” 康乐宫的一位宫女赶紧上前,将手上的斗篷披在南瑾的身上,南瑾低头谢恩,感动哽咽,“臣妾贱体,哪能比得上陛下龙体金贵,只要陛下无事,臣妾愿以身替之,万死不辞。” “好,爱妃有心。”永泰帝亲手将南瑾扶起来,“爱妃就陪朕走走吧。” 说完双手拢在袖子中,越过跪着的人,南瑾恭顺地起身跟在后面,古公公也紧紧地跟上去。 妃嫔皇子们也想跟上去,永泰帝冰冷地丢下一句话,“都回去吧,莫要跟着朕。” 陛下已经现身,看起来身子无大碍,目送他走远,众人心思各异,渐渐散去。 永泰帝走得很快,南瑾默默地跟着,见他越走越偏,竟是从未来过的地方,心中疑惑,待穿过一座荒废的宫殿,眼前阔然开朗。 被藤蔓缠绕的巍峨宫墙,宫门紧闭,上面的铜花龙头大锁被锁链紧紧地连在一起,宫墙内,隐见精巧的宫殿,还有一座高塔。 永泰帝目光沉迷地看着这座宫殿,神色痛苦又眷恋。 父皇… 南瑾入宫时间不长,此地从未来过,不知宫中竟还有这样一处地方,看起来久无人住,为何陛下要来此地。 “陛下,此处是哪里?” 永泰帝回过神来,神色落寞,“这是正阳宫,先皇生前所住的宫殿。” 竟是先帝住的地方,南瑾有些诧异,皇帝不都是住在龙极殿吗?怎么先帝住在后宫之中。 “父皇生前只宠爱母后一人,正阳宫是母后的寝宫,母后去世后,父皇独居在此。” 原来如此。 她心道,居然还有如此痴情的帝王,真是少见,“先帝真是痴情之人。” “痴情?”永泰帝低下头,喃喃道,“父皇…” 风渐起,寒气入骨,宫墙上的干藤被吹得“沙沙”响,南瑾有些受不住,裹紧衣裳,纵然多套一件斗篷,可才小产过,冷风一吹,透骨寒意,风入骨缝,隐隐作痛。 永泰帝朝前走去,立在门前,门上的大锁似乎久未开过,略有锈迹,他仰头朝上看,只看见满目的干藤和高塔的顶尖。 古公公不远不近地站着,双手叠在腹部,低着头,无比恭敬。 站得久了,南瑾有些受不住,腰肢酸软,直冒虚汗,永泰帝转过头,注意到她的样子,收回目光,叹口气,“走吧。” 两人沿原路而回,一路上再也没有说话,永泰帝走在前面,南瑾紧随其后,远远跟着的是古公公。 南瑾回到自己的宫中,对于陛下今日的行为,有些摸不着头脑,听说先帝只陛下一子,后宫中又无其它妃嫔,按理来说,陛下应是先帝独子,深受疼爱。 可今日见陛下的表情,似是怀念先帝,却又流露一丝怨气,她裹在被衾中闭目养神,一面派人出去细细打探。 永泰帝回到龙极殿中,宽大的袖子挥一下,殿内的宫人们无声地退出去,他慢慢地走上殿台,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手支头,闭目沉思。 良久,方才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环视着殿内四周,天顶上盘雕的龙穿梭在云层之中,金银铜铁四角上分别是高昂的龙头,长须怒目,极具威严。 他拿出明黄的卷轴,将它放在桌案上,明黄的绫锦铺开,绫锦两边包着玉轴,注视半晌,再从笔架上拿起笔,蘸饱墨汁,举着,迟迟下不去笔。 金碧辉煌的宫殿,空荡寂静。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大皇子和贤妃母子自是不必说,两人打探不出什么消息,相对锁眉深思,栾贵妃抱着小皇子在宫内不安地走来走去,四皇子则派人注意着大皇子的一举一动,宫内宫外彻夜灯火通明。 早朝时,众大臣又没有见到皇帝,不由得更加不安,虽然昨日陛下已经露面,可究竟发生何事,没有一个人知道。 大皇子,四皇子眼底乌青,站得远,势同水火,相互不看对方,大臣们小声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辰时过,古公公出来,“大殿下,四殿下,各位大人们,陛下有令,今日免朝,请回吧。” 大臣们交头接耳,陛下口谕已下,无奈退出大殿,大皇子和四皇子不动。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的大门紧闭,冰冷的虎头环将外面的纷扰隔绝,里面依然平静如常,下人们各司其职,轻易不近主子的院子。 主院里,南珊只着月牙色的锦罗暗花纹常服儒裙,将自己裹在狐毛包锦斗篷中,坐在铺着貂毛毯子的软椅中,懒洋洋地看着大虎在地上的布单上抓耳挠腮。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布团子,朝前面一丢,“虎儿,去捡过来。” 大虎眯着眼,看着她身后的男主子,露出一个鄙夷的眼神,意思是你媳妇这么弱智,你怎么不管一下,这样的游戏哪是它玩的,它可是百兽之王。 凌重华背着手,站在软椅的后面,给它一记刀眼,凌厉如风,它立马无奈地跳起来,伸出前爪去捡那布团子,衔到南珊的面前,仰着头,讨好地摇下尾巴。 黄黑相交的长尾摆得欢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只驯养的野猫。 南珊摸下它的头,笑得凤眼弯成月牙,接过布团子,“虎儿真乖。” 随手从旁边的桌上取一块金丝肉饼,递到大虎的嘴里,大虎闻到肉香味,张嘴咽下,乖巧地趴在她的脚边,脑袋往她腿边蹭一蹭,满脸都是求抚摸的表情。 她哑口失笑,从暖筒里伸出手,嫩葱般的手轻轻地摸着它滑顺的毛发,它舒服地半眯着眼,往她身边靠。 它一边靠着,一边顺眉耷眼地不看冷着脸的凌重华,他见虎儿如此模样,伸出手,正要将它提过来。 门外,有个老仆晃了一下,凌重华眼神一闪,缩回手,给虎儿一个警告的眼神,对着南珊柔声道,“你和虎儿在这里玩,我去去就来。” 她乖巧点头,“好。” 南珊呆在府中,与虎儿做陪,一人一虎玩着布团子,如此来回几次,大虎不干了,躺在地上,露出肚皮装死。 她笑眯眯的又取出一块金丝肉饼,放在鼻子下面闻一下,赞叹道,“好香的肉饼啊,里面肉煮得酥透,这皮儿被油炸过,嚼起来香盈齿间…” 一面说着,一面对大虎挑下眉眼。 大虎昂起头,呜咽一声,翻身跳起来,扑过来一口就将她手中的饼叼走,张嘴就咽下去,还用舌头舔下嘴。 吊睛铜铃大眼巴巴地看着南珊,南珊心头发软,连盘子一齐放在它的面前,看着它吃完。 吃完肉饼后,虎儿立马扒着软椅,也想挤上来,南珊失笑,“怎么,你主子一走,你就要称王称霸了。” 它眯着眼,张着嘴,南珊被它装萌的样子弄得心软,幸好椅子够大,她往一边挪下,空出一块位置,大虎不客气在趴上来。 千喜和万福见状,连忙将备好的吃食端过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大虎伸出一只前爪,千喜立马会意,抽出锦帕,将爪子擦干净,南珊啧啧出声,“这小东西,可真会享受,我的丫头,都成你的丫头了。” 它撕下一只鸡腿,讨好地放到她的嘴边,她笑出声,“还会讨人欢心,真是个精怪,你吃吧,我不饿。” 得到南珊的话,大虎不客气地开吃起来,南珊盯着它看,越看越稀罕,谁家的老虎吃个东西还这么讲究,看这进食的样子,虽然野性不改,却透着几分斯文。 杜嬷嬷好笑地看着他们,走过来,对千喜万福使一个眼色,两个丫头会意,千喜哄它,“虎大爷,饭后该小憩一会,跟奴婢走吧。” 大虎看下南珊,又看下杜嬷嬷,跳下椅子,跟着丫头们离开。 他们一走,杜嬷嬷轻声低语,“皇子妃,奴婢的宫中姐妹递出来消息,陛下前日病倒,连着两日没有早朝。” 南珊手一顿,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心思隐动。 入夜,满身风霜的丈夫带着寒气踏进屋子,惊天的绝色容颜上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黑暗幽深的眸光深情地注视着她,从对方的眼神中,她知道,大局已定。 她从被窝中坐起,月白的薄绸单衣,脸上通透如上好的白玉,乌丝散在肩上,鸦青一片,凤眼含情,疑视自己的男人一会,赤足奔下塌。 环住他的腰身,仰起如花的脸蛋,朝他璨然一笑。 第58章 上位 次日早朝, 众臣又在心里嘀咕,永泰帝出现在殿中,他脸色有些发青,冷面沉沉, 眼神晦涩,看着殿中的大臣和前面立着的三位皇儿。 大皇子眼中带着探究,四皇子眼中满是怀疑,三皇儿…眸色幽深, 看不出情绪,原来, 这个三儿子,他从未看透过。 心下悲愤交加, 殿下三子,无一人挂心他的身体,无一人念这父子之情, 他们惦记的是他座下的龙椅, 是他的帝王之位。 古公公拿出明黄的圣旨, 当朝宣读, 朕因龙体欠安,需静养修身,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大皇子凌重书无德,借由科举扰乱朝纳,贬为庶人, 长幼有序,三皇子凌重华性子果伐,有德正帝之风,宜承继大统,四皇子凌重焕封诚王。 众臣哗然,大皇子跪倒在地,面目铁青,眼泪纵横,“父皇,儿臣冤枉。” 永泰帝看也不看他一眼,冷着脸望向四皇子,四皇子如遭雷击,愣立当场,事情怎么会发展得这么快,父皇身体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退位,还将皇位让给三皇兄。 他硬着头皮艰难地向前迈一步,“儿臣遵旨。” 孟家失势,母后被废,还背负着奸生子的污名,外祖父闭门不出,信恩侯府乱成一片,哪还有人为他出谋划策。 只他想不到,皇位怎么会落到三皇兄的头上,他看一眼头次出现在朝堂上的三皇兄,朱色蟒袍,冷面霜颜,犹如断雁孤鸿,卓然而立。 很多朝中大臣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言中的三皇子,心中暗惊,三皇子抛开脱凡的长相不说,就看这通身的霸气,比龙椅上的永泰帝更有王者之风。 圣旨一下,众臣跪地接旨。 大皇子失魂落魄地出宫,贬为庶人,不过是拉拢几个举子,就被贬为庶人,父皇为了让三皇弟登基,居然弃他若敝屣。 回到府中,早已乱成一团,大皇子妃木呆着脸,常侧妃哭声尖利,南侧妃低头垂泪,他明知父皇将他贬为庶人,必事出有因,可朝中,自韩首辅告老后,很多人都含糊起来,除了廖廖几个文官,竟无可用之人。 他颓然倒在塌上,听着外面太监的传旨声,让他们三日内搬出皇子府,常侧妃的哭骂声不绝,大皇子妃派人去韩家求助。 韩家人自身难保,韩首辅一下台,起因并不光彩,树倒猢狲散,底下的官员都寻门路投靠到姜首辅那边,自他告老后,算是明白过来,大皇子不是陛下心中的储君人选,只是没有想到,会是三皇子,为了给三皇子让道,居然贬大皇子为庶人。 大皇子妃求救无门,让府中人开始收拾行装,陛下将他们贬成庶人,另赐了一座院子,也没有说收回府中的财物,虽无高贵的身份,凭着这些东西,其实日子也不会难过。 常侧妃,现在的常姨娘对着南瑛出声讽刺,“南姨娘,你为什么不去求求三皇子妃,她可是马上要成为皇后,以你们姐妹的情义,让她去陛下面前求情,说不定大皇子就不会贬。” 南瑛摸着肚子,低着头,不发一言。 常姨娘又阴着脸怪笑,“是了,她是德勇侯亲孙女,你呢,不过是孟家二房来路不明的庶孙女,哪里算什么姐妹,这姐妹情深自然也就谈不上,皇后娘娘哪里还会再见你。” 南瑛依旧不发一言,只管护着肚子,缩着身子。 韩氏冷着脸,看一眼常姨娘,常大学士在朝中,半句都没有替大皇子求情,这常氏还如此张狂,着实可恨。 但日后,肯定还有许多有求于常家的地方,这口气要生生忍着。 口舌意气之争,眼下都是徒劳无功。 比起大皇子,四皇子到底还保有尊贵,封为诚王,只不过这与他自己心中的目标落差太大,他如何甘心,手在袖子下攥拳,额上青筋暴起。 看着凛然而立的那个身影,这位三皇兄,竟是最后的胜者。 凌重华冷眼微抬,冰冷地回视着他,他浑身一个寒战,低下头去,心中惊疑不定,对方的眼神太过锋利,似千万支羽箭射向他一般。 不敢再细想,低着头和大臣们一起退出大殿。 四皇子妃孟宝昙差点动了胎气,躺在塌上,双眼发呆。 祖父不知所踪,京中传言不断,祖母和母亲父亲都闭门不出,只是为何事情会发生的如此之快,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预兆。 南琬想向回府的四皇子探口风,却被四皇子训斥一番,勒令她不许再出自己的院子,南琬气得摔碎房中所有能摔的东西。 京中看似风平浪静,只待太上皇退到后宫,新帝登基。 三日后,凌重华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惠南,永泰帝移居皇宫南面的安昌宫,陪迁的主要有皇太妃,还有宫内其它低品的嫔妃们,一部分搬去安昌宫,陪伴太上皇,另一部分送去皇陵。 身在冷宫中的孟皇后,似乎被人遗忘一般,她听着外面的礼钟响起,不敢置信,复而心中狂喜,拍着门板,“人都死哪里去了,还不快快过来侍候本宫。” 外面宫人的声音响起,“孟氏,新皇登基,哪还有人手侍候你。” 孟皇后急问道,“可是四皇子登基为新帝?” 宫人嗤笑一声,“四皇子被封为诚王,登基的是三皇子。” 三皇子,怎么会是他,孟皇后的身体软下来,靠在木门后面,脑海中回忆那个孽子的样子,不经意地浮现那冰冷无情的眼眸,惊出一声冷汗。 永泰帝又下旨,栾贵太妃和贤太妃及小皇子被送往皇陵守陵。 贤太妃死死地扒着马车的边,大哭大喊,“陛下,大皇子是陛下亲子,为何贬为庶人,臣妾不服啊!” 她想不通啊,为什么书儿被贬成庶人,就算是不是陛下心中的新帝人选,凭他大皇子的身份,怎么也该是个王爷,为何会是庶人? 究竟发生何事,她怒目瞪向永泰帝后面的南瑾,是不是这个毒妇吹的枕头风,当日殿选时,书儿先在她头上簪花,让她错失四皇子妃的名份,所以她怀恨在心。 想到这,贤太妃声音拔高,“陛下,莫要听信他人馋言,皇太妃对书儿怀恨在心,必是她恶意诬蔑,臣妾不服啊,皇太妃与四皇子早就暗生情愫,两人在宫外时就是一对有情人,她是怪书儿坏其好事,故意使坏,陛下…您要明察秋毫啊!” 永泰帝阴沉着脸,背着手站在殿内,后面的南瑾低着头,嘤嘤哭出声,跪倒在地,“陛下,臣妾冤枉啊,以前在宫外,因为诗会的缘故,与四皇子有过几面之缘,谈不上熟悉,自打臣妾进宫,更是闭宫不出,何来与四皇子有私情,陛下…” 南瑾哭得凄切,神色哀婉,梨花带雨,别有一番娇弱之美,永泰帝冷着脸,眼中沉得吓人。 外面哭声不绝,贤太妃还在嚷叫,栾贵太妃也抱着小皇子痛哭流涕,“陛下,臣妾去皇陵为先祖们守陵,臣妾甘愿,只显儿还小,求陛下让他呆在宫中,莫要与臣妾一同受苦。” 小皇子的哭声突然尖锐起来,永泰帝太阳穴处青筋暴现,手在袖子下攥拳,双眼紧闭,复又睁开,同时手也松开。 哭声慢慢远去,直至消失。 南瑾低着头,五内俱焚,太医一事,她已查明,不是贤妃所为,而是栾贵妃做的,那太医早被栾贵妃买通,故意将她腹中的男胎说成女胎。 她悔恨交加,心生一计,栾氏害她孩儿,她也不让对方好过,想到便是没有实凭,还有一种叫莫须有的东西。 于是派人有意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误导别人相信小皇子是大皇子的血脉,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此番话语还被陛下听去。 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受不了绿帽之辱,何况帝王,她正等着享一箭双雕之利,却没想到天翻地覆,陛下居然会退位让子,甘愿当太上皇。 还不等她实施下一步计划,自己就成了太妃,让她如何能甘心,“陛下,臣妾不过坐个小月子,怎么会这样,贤太妃血口喷人,臣妾百口莫辩…” 永泰帝盯着她的脸,半晌,“朕自然不会信贤太妃之言。” 南瑾心略微放下来,“陛下圣明,按理说朝堂之事,臣妾一介女流不敢非议,可是三皇子…” “闭嘴,帝王传承,这岂是你一个深宫妇人可以妄议的。” 太上皇阴着脸,嘴唇气得发青,怒视她,见她白了脸,又缓下语气,“朕深感龙体不适,恐不能再理朝政,自愿退位,爱妃不用再多问。” 南瑾低着头,心中将永泰帝骂得体无完肤,窝囊废,被儿子给夺了江山,不到四十就当太上皇,可真够没用的。 皇太妃,听起来好听,可一朝天子一朝臣,她陪太上皇闲置在后宫,世人谁还会记得她,还会以她为尊? “陛下,臣妾是忧心陛下…” 永泰帝见她神色哀伤,满目担心,好受不少,出声相慰,“爱妃莫要难过,朕心意已决。” 南瑾拿帕子拭泪,袖子挡着的脸全是恨毒,本来以她妙龄年华,才貌双全,给一个中年男子当妾就够委屈的,眼下韶华之年就要陪他去养老,如何甘心。 她派人打探两位皇子的行踪,得知大皇子搬出皇子府,成了庶人,四皇子也没有任何的举动,闭门不出,接受诚王的身份。 气得她咬碎银牙,什么龙子凤孙,都是废物,没有一个有能耐的。 其实她不知道,两位皇子未尝没有孤注一掷的念头,可无论是大皇子还是四皇子,所有的亲信都被影龙卫们死死盯住,不敢有半点异动。 南家人更懵,不过短短数日,朝堂就翻了个底朝天。 现在哪里是操心流言的时候,大皇子被贬,瑛姐儿挺个大肚子,和大皇子搬进一间普通的宅子,派人递信回娘家,被魏氏截下,指着云姨娘的鼻子骂得狗血喷头,说南瑛是个丧门星。 云姨娘被欺压惯了,只知哭泣。 魏氏不解恨,越骂越来劲,前段时间因为女儿是皇贵妃,她很是风光,连带着都有很多世家向她抛出喜枝,打听璟哥儿还有瑭哥儿,她拿着乔,盯着世家的嫡女,还想好好地挑拣一番。 谁知大女儿小产,那些夫人们又缩回去,含糊其辞,人情照样往来,就是闭口不再谈亲事,对于这些见风使舵的人,她还想着怎样对付回去,这天就变了。 不过短短几日,她是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大女儿就成了太妃,听说陪太上皇在后宫颐养天年,至始至终连个信都没有递出来。 太妃,既然成了太妃,还是一个无所出的太妃,就只能老实地呆在后宫中,混吃等死,哪还有什么权力提携娘家。 反倒是二房得了造化,不打眼的珊姐儿嫁给三皇子,三皇子时来运转,成了新皇,二房出了个皇后。 符氏乐得看笑话,大房的两个女儿,一个成了太妃,眼下不知如何,另一个随夫贬成庶人,倒是她的琬姐儿,虽比不上二房的珊姐儿,但比起大房的两个姑娘,却是个有福的。 外面的流言传的都是世子大伯是那孟家二老太爷的种,倒没有人说到她们三爷头上,若世子真是孟家人,这德勇侯府的世子之位,那可就是三房的,到时候她就是当家夫人,如何让她不欣喜。 她本就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心里想着,脸上就带出来,被南三爷看出来,差点要休妻。 流言虽没有涉及到他,可他清楚,他怕是与大哥一样,不是南家的子孙,符氏这蠢货,还在异想天开。 符氏被他一训,老实起来,再也不敢猖狂。 京中的风声一天一个变,南世子虽然嘴里虽然不说,心中却是隐约相信外面的传言,兄弟三人, 只二弟是从外面抱回来的,加上长得像父亲,肯定是父亲的亲子。 而他与三弟,却不好说了。 要不然,二弟家出了皇后,做为大伯,他该是高兴的,皇后出自南家,就是整个南家的荣耀,若他真是南家的子孙,也能跟着沾光,可眼下,因为流言,身世不明,心里只剩心烦。 皇室为尊,不理会外人如何议论,凌重华登基后,头一件事情便是封后大典。 南珊已搬进正阳宫,杜嬷嬷被升为掌事嬷嬷,千喜和万福是也被授予六品女官,不过日常主要的工作还是照料大虎。 大虎独住一宫,千喜和万福就是它宫里的女官。 册封当日,杜嬷嬷卯时就将南珊叫醒,三次净手后,侍候她梳洗洁面,凤袍已赶制出来,明黄的袍子上绣满展翅高飞的凤纹,在金线绣成的牡丹中穿过,袖口襟领处的则是宽花纹边,细看之下,全是大大小小重叠的福字。 妆扮好,戴上凤冠,凤冠的正中间是一只展翅的九尾金凤,口中含一颗硕大的龙眼宝石,左右两侧垂下各三只凤尾,吊挂着几串金珠。 皇后仪仗开道,一色的青衣金纹侍卫走在前面,威严肃穆,杜嬷嬷扶她坐上凤辇,凤辇四周罩着金黄的珠帘,两边打着明黄的盖伞,礼官唱词,仪仗先行,浩浩荡荡前往太庙。 太庙前,凌重华背手而立,早已等候在那,一身明黄的龙袍,龙袍用金线绣着腾飞的祥龙,修长劲拔的身姿,如苍山古柏一般站立着,头上的冕冠垂下金黄的珠帘,珠帘后面,清俊出尘的脸若隐若现,世人不敢直视。 凤辇一到,他抬脚上前,绣金黑锻方靴踏上凤辇的踏板,伸出右手,她抿唇一笑,伸出自己的右手,男子的大手一使劲将她拉下来,牵着她的手,扶她下车,夫妇二人拾阶走上太庙。 文武百官止于庙前,跪拜叩首,南珊偷瞄一下身边的帝王,玉面黑眸,霸气尽现,如御龙飞天。 她立于香案前,三拜天,置香于炉中,接皇后金册。 礼官唱词,言曰礼成。 夫妇二人进入太庙之内,给凌家的列祖列宗上香,上面凌霄的那副画像依然如故,冷眼看着他们。 南珊几欲落泪,凌重华转头看向她,带着关切,她使劲眨眼,将眼泪逼回去,朝他一笑。 两人执手转身,走出太庙,面朝文武百官,百官俯地三呼万岁,皇后千岁。 南珊与丈夫仰风而立,看着下面跪倒一片的文武大臣。 历经两世,她又成了皇后。 第59章 皇后 新帝登基, 追封生母沈氏为圣母皇太后,朝中之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便是有那么一两个想冒苗头的大臣,都被私下处置。 精明的臣子们都回过神来, 暗道惠南帝雷厉风行,手段狠绝,幸好他们没有什么异心,否则… 以前的大皇子不必提, 拥护的人大多是寒门出身,被太上皇贬为庶人, 不足为惧,四皇子则不同, 背靠之前的孟国公府,交好的都是世家权臣,按理来说, 他才是皇位的最佳人选。 可太上皇的退位旨意一下, 四皇子愣是没有半点行动, 就这么接下诚王的称呼, 拥戴他的世家权臣刚开始还有些躁动,慢慢看清形势,都在心中抹一把冷汗,京中最近出现的一批来路不明的暗卫,不仅在皇宫中出没,更是在各府外如鬼魅一般飞来飞去, 吓得府中的女眷成宿地睡不着觉。 这些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影龙卫。 还好他们没有什么举动,要不然,就和那几位无缘无故消失的大臣一样,死后家人都不敢哭丧,直接就是谋逆的罪名。 新帝手段之狠辣,出手之快,让人心惊。 从前的三皇子果然不是外表看起来的那样,而是一直潜在暗处的隐龙,朝中大臣渐收起异心,拥戴新帝,就连京中的世家贵族们,也很快接受三皇子登基的事实。 有人私下感慨,难怪太上皇择三皇子为帝,惠南帝当真有德正帝之风。 重活一世,再次坐上这龙椅,凌重华冷眼看着殿下最前面的诚王,诚王低着头,恭敬无比。 前天夜里,他与两位臣子偷偷会面,正商议着对策,其中一位大臣道,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行事,三皇子胁迫陛下,改写诏书,才当上的皇帝。 他还有些犹豫,毕竟是父皇亲自下的旨,父皇的样子,不像是被胁迫的,朝中大臣都看得清楚, 且大皇子被贬,长幼有序,按例也是三皇子登基,这理由有些说不过去。 那臣子见他迟疑,狠声道,“自古成王败寇,等殿下登基,他的罪名就坐实,天下人何人敢非议半句。” “可…” 臣子往前跨一步,还欲再劝,破门闪进几个人影,两位大臣应声倒地,气绝身亡,吓得四皇子肝胆俱裂。 那些人来无影去无踪,只给他留下两具冰冷的尸体,尸体上瞪大的眼睛还死死地看着他,死不瞑目。 他哪还敢有其它的心思,还是乖乖做他的诚王,其它的念头暂时搁在一边,再重新谋划,他恭敬地站着,殿上的帝王俯视着他,冷眼如刀,他惶恐不已,越发的将头低下。 众臣见状,对新帝更是臣服不已。 南珊入主后宫,头一件事情便是接受命妇拜见,命妇之中,以诚王妃孟宝昙最为尊贵,姜夫人次之。 孟宝昙衣着中规中矩,并无繁复的花纹,神色恭顺,双手交叠在腹处,“臣妇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姜夫人带头行叩礼,后面跟着的夫人们齐齐跪倒在地,南珊放眼望去,孟恭人也在人群中,身子伏得很低,不由得想到几个月前,她也是如同这些人一般,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座上的孟皇后和永泰帝,以及还是护国夫人的孟恭人。 孟氏较几个月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保养得体的皮肤也出现皱纹,倒是像个五十左右的妇人,她的前面,应该就是老信恩侯夫人容氏,那位传言中与叔子通奸的嫂子。 前段时间京中那流言,孟氏在京外也听说,当日她病倒被容氏送出京,病好后自然有精力反击, 正好出了那流言,立马托人送信回去,痛骂容氏自己行为不检点,然后自行回了京。 容氏心虚,当然不敢阻拦。 关于孟二老太爷醉酒时说的话,所有人都听过,很多夫人都好奇,身为皇后的南珊要如何对待这件事情,新帝又是哪种看法。 南珊垂着眼帘,孟侯爷上折请立世子为侯爷,新帝已允,关于大房世子是孟二老太爷的流言不攻自破,只德勇侯府的世子身世,经查明属实,林氏已死,罪责不可究,南世子,南三爷本是孟家血脉,应认祖归宗。 听说搬家当天,南世子与魏氏以死相逼,不肯离去,可他们不是南家血脉,再也无任何理由霸着德勇侯府不放,最后被人强行拉走,孟二老太爷也已回信恩侯府,终日闭门不出。 大房三房搬进信恩侯府,容氏别分给他们一处院子,还算合用。 娘家出事,虽罪不及出嫁女,可南世子身份特殊,从侯府嫡子成为另一个侯府的庶子,身世不堪,身为皇太妃的南瑾不可能不受影响。 新帝念她侍候太上皇有功,征得太上皇的首肯,剥夺其皇贵妃的称号,保有太妃的尊荣。 孟家,虽是侯府,颓势已显。 容氏神色惶惶,儿子虽然已接任侯爷,但老侯爷的那句话却日夜回响在耳边,她知道,那是真话。 外面的人虽然很多人都相信儿子是老侯爷亲生,却也有人持怀疑的态度。 不管如何,此事已告一段落,儿子已是新的信恩侯,老侯爷也没有休弃她,她还是侯府老夫人。 四皇子封诚王,比起被贬的大皇子,身份尊贵,等宝昙生下儿子,孟家未尝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孟宝昙正对着南珊,她恭敬地低着头,方才惊鸿一瞥,曾经不放在眼里的女子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奢华的凤袍,璀璨的凤冠,无上的荣耀,这些东西本来都应该是她的。 而她,应该是坐在那雕龙画凤的宽大鎏金凤椅,俯视着众人,不是像如今这般跪在地上,仰视着曾经看不起的人。 南珊与她离得最近,虽然她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可从她紧绷的身体猜中,对方必是心中不服。 成王败寇,由不得他人不服。 “众位夫人们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恩典。” 众人起身,杜嬷嬷早就安排好宫女给诚王妃搬来小凳,孟宝昙谢恩后侧身坐着,另有宫女给永宁伯老夫人和德勇侯夫人搬来凳子,余下的夫人们各自站好。 永宁伯老夫人正是南珊的外祖母许氏,她身后站着的是舅母永宁伯夫人,自古以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南珊成为皇后,她的外祖家自然不可能还是普通的庶民,凌重华早已下旨封丁舅舅为永宁伯。 丁家不愿搬出流仙镇,新帝下旨在原地给他们建立伯府,丁舅舅本是杀猪的,许氏也是杀了一辈子猪,都舍不得丢下摊子,猪摊子改成铺子,依旧保留。 许氏的身边,正是丁氏。 祖母已上折请封父亲为新的德勇侯,虽然南二爷不愿搬回侯府,可名份已定,做为侯夫人的丁氏自然要进宫拜见皇后。 孟宝昙,丁氏有孕,许氏是皇后的亲外祖母,这三人被赐座,殿中的夫人都无任何不满。 南珊笑着问许氏,“外祖母,算时间,表嫂应该生产了吧,不知是男是女?” 许氏道,“回皇后娘娘,臣妇孙媳前些日子刚产下一名男婴,托皇后娘娘的福,母子平安。” “好,”南珊开心道,“母子平安就好,本宫有赏。” 许氏谢恩,她一个杀猪的老婆子,能有今天,还能进宫与这些贵夫人们坐在一起,全是托外孙女福。 南珊扶起外祖母,坐到座位上,转头对着众夫人笑着说,“本宫在闺中时,较少出门走动,想必很多夫人之前并未见过本宫,而本宫对于各位夫人们,很多都只闻其人,未曾谋面,说起来,今日大家能齐聚一堂,也算是一种缘份。” 众人齐齐称是。 旁边的杜嬷嬷一点头,从姜夫人开始,众夫人们各自报上家门,南珊一边微笑地听着,时不时地问上一两句,将她们的名号记在心中,与其夫家的身份划上等号,后排的一位与魏氏有几分相似的妇人,始终不敢抬头,待听到她是诚意伯夫人,南珊了然,原是魏氏的母亲李氏。 姜夫人与南珊最为熟识,当日她与惠南帝大婚时,还是姜夫人做的全福人,也是姜夫人观的合卺礼,算是老熟人。 再加上和姜妙章的那层关系,自然言语中就透着一份亲昵,南珊问道,“姜夫人,姜小姐近日可好,本宫与她已有数日不见,甚是想念。” “回皇后娘娘的话,小女一切都好,也时常想念娘娘,臣妇回去后,将娘娘的话转告给她,她必然欢喜。” 南珊抿唇一笑,“让她有空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 “尊娘娘凤旨,臣妇必定转告。” 新皇后与姜夫人谈话间透着随意,其它的夫人眼热不已,却也嫉妒不来,论身份,姜夫人是首辅夫人,论私交,姜小姐与皇后娘娘是好友。 待差不多将殿中的夫人们认个全,南珊已觉有些乏累,宫中内务处早已按品级将各位夫人的赏赐备好,送她们出宫。 丁氏被单独留下来,见着女儿,就要跪下,南珊哪里肯依,紧紧托着她的身子,“娘,又没有外人,你见着女儿下跪,不是让女儿难堪吗?” “娘娘,礼不可废。” “娘,你女儿现在是皇后,我说的话就是礼。” 丁氏嗔她一眼,“就是因为你是皇后,我身为你的亲娘,更不能给你丢脸,让别人有文章可做。” 南珊轻笑,“这是在我的宫中,何人胆敢嚼舌根,你快快起来,可没得累着我的弟弟或是妹妹。” 丁氏嗔怪道,“都是当皇后的人,说起话来还这样随意,让外人听到,可不得乱传。” “娘,你放心好了,没人会传的,说起来,我已有多日没有回去过,不知近日,家中一切还好吗?” “都好,你舅舅被封为永宁伯,托你的福,丁家感恩不尽,你祖母看起来心宽不少,有时候也愿意陪我出门走动,只是你爹,不肯搬回侯府,依我看,他跟侯爷之间,怕是有不少的间隙。” “那就依爹吧,不住在侯府,他依旧是德勇侯,堂堂国丈,哪还有人敢不敬。” 母女俩暂且将这话题搁置,说起其它的家常。 最后,丁氏被她亲自送到宫门外,后面是满满几车的赏赐。 丁氏一走,南珊感觉自己整个人松下来,原来皇后当起来也不轻松,杜嬷嬷侍机道,“皇后娘娘,可要小憩一会。” “不了,等会陛下该下朝了,本宫与他一起用膳。” 她揉下眉心,有些头痛地想到父亲和祖母的事情,父亲不知祖母的身世,也不清楚她与孟老侯爷的关系,对他们颇多误解,南家大房三房已搬到孟府,德勇侯府空置下来。 祖母的意思是让父亲搬回侯府,可父亲不同意,坚决不肯搬回去。 马上春闱在即,一切还是等科考后再决定吧。 下朝后的凌重华,见到的就是有些皱眉的妻子,他略一思忖,就知她所忧何事,垂下眼,坐在她的身边。 南珊嘟着嘴,靠过去双手环着他的腰,“皇后当起来真不容易,今日你卯时就起,一直忙到现在,连朝食都顾不得吃,可见皇帝也不是好当的,以前你几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怎么过来的呢? 冰冷的宫殿,空荡的心,唯有朝政,方能缓解些许孤寂,也就不觉得朝事辛苦,帝王不易。 他就势坐下来,将她搂进怀中,“朝事不苦。” 只是皇宫太大,他一人住着,觉得好生孤寂。 南珊拉过他的大手,包住自己的小手,轻啄一下他的脸,“甜不甜?” 亲完她展颜一笑,“虽然不苦,可也要适当休息,我们那里,但凡是当职的人,每月都会有休息日,你是帝王,不如设个新规,每月多休息几日,总好过现在每月只有一天的休沐日。” 凌重华眼一凝,“以前曾听你提过你家乡的事情,当初我在位时,一月分为上下两旬,每旬休息两天。” 竟还有这样的事情,南珊诧异,永泰帝怎么会改先帝的规矩。 其实这是永泰帝的私心,先帝不重视他,那种被漠视的感觉,常人无法体会,他心下发狠,偏要做出样子来,于是更加勤勉。 夫妇二人用过膳,在园子里消食,年关虽过,春寒料峭,除却一些四季常青的树木,其它的都光秃秃的,只剩青黑的枝条。 宫墙上凌霄花的藤条缠绕着,等到开花时,不知会有多美。 后面的高塔耸立着,两人拾阶而上,弯转重上一层,足有十七层,在古代来说,已是很了不起的建筑。 南珊有些疑惑,好好的宫殿之中,为何会修建一座高塔,“怎么会想到在此地修高塔,高塔不都是佛家寺庙才会有的吗?” 凌重华深看一眼她,叹息,“曾听你说过,你的家乡很多房子都能盖到几十层之多,站在上面,能俯瞰整个城的风景,这座高塔,站在顶上,可以看见京城方圆几十里的风光。” 原来如此。 两人爬到塔顶,从塔顶望下去,整个京城尽收眼里,皇宫气势恢宏,高大的宫门,两边的侧门,隐隐可见红漆描金的大门。 近处后宫中的各处宫殿,时而穿行其中的宫女太监,井然有序,可西南处的安昌宫却不同,远远看着,宫人往来穿梭,似还有歌舞的声音。 南珊微微一笑,“太上皇倒是有雅趣,不过宫里的宫女是不是多了些?” 她看向身边长身玉立的男子,男子的眼中清冷一片,她将自己的身体靠过去,头枕在他的手臂上。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看着底下的皇宫,以后很多宫殿都要闲置下来,留下打扫的太监即可,宫女确实多了些。 南珊见他不说话,笑道,“新帝登基,要弄一个优惠政策,比如说放出一批宫女,配给边关难娶妻的将士,甚至是一些后宫的美人们,如果没有侍过寝的,也可以放出去。” 此法甚好。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你的家乡能人辈出,还有什么法子,你都可以告诉我。” “大江后浪推前浪,都是集祖宗们的智慧,不停地创新,才有后来的盛世,以我看,你就是一位出色的帝王,若不是你当政时的治理,永泰帝怎么可能安逸当皇帝,我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边关战事之类的。” 凌重华垂下眸光,“边关守卫是我的亲兵,姓肖,现在镇守在那里的是他的孙子,肖守城。” “怪不得,”南珊调皮一笑,手朝外面一指,“夫君,你要邀我共享这如画江山吗?” “正有此意,不知皇后可愿相陪。” “当然愿意,生死相随。” 冷风起,衣摆扬起,男人貌比星月,女子娇若瑶花,相依而立,俯视这江山,夫妇二人视线交汇,碧空云山和高塔,底下是繁华的京城,天地万物仿若他们的陪衬,傲睨天下。 宫内传来一声虎啸,南珊无奈一笑。 第60章 怀疑 两人回到正阳殿中, 大虎飞扑上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夫妻二人,像个被遗弃的小猫般,不停要围着两人打转, 尾巴摇得欢快。 它的身上穿着一件类似小褂的衫子,是南珊特地让人给它做的,刚给它穿上时,它可是转着身, 臭美地在正阳宫中跑了两圈。 眼下,它巴着眼看着他们, 南珊失笑,这小东西存心让她心生愧疚, 怕是怪他们夫妻自己去玩,又没有带它吧,她带着笑意走进殿内, 它乖巧地跟在她的身边, 见她坐上软塌, 它也立马爬上去。 一人一虎靠在明黄织锦的软塌上, 同时舒服得眯了一下眼,动作如出一辙,屋子里燃着龙涎香,香气从紫金铜炉中袅袅升起,安神平气,地龙烧得旺旺的, 暖如初夏。 说来也怪,大虎被凌重华养了多年,按理说应该是与他更为亲近,却不知为何,自从她嫁过来后,发现这虎儿越发的粘着她。 许是她对了这小东西的眼缘。 大虎霸占着主人的位置,凌重华冷厉的眼看着它,它转过头,就是不与他对视,看得南珊捧腹大笑。 “陛下,你同它置什么气,你不是还有政事要处理,不如就让它在这里陪会我吧。” 凌重华深遂的黑眸看着她,略带一丝幽怨。 等他摆驾去前殿,南珊与大虎靠得更近,头都快碰到一起,外面杜嬷嬷躬身进来,“皇后娘娘,安昌宫的孟太妃病倒,似是不满宫中的太医,安昌宫那边派人传话,太妃想见娘娘。” 南瑾要见她? 现在不应该叫她南瑾,南家大房三房都搬回孟府,该称呼她为孟瑾。 南珊摸着大虎光顺的毛发,大虎眯眼假寐,“她要见本宫,可知她最近又有何事?” 杜嬷嬷回道,“南太妃还在月子里,倒是不出来走动,奴婢听下面的宫人回报说,太妃这月子坐 得有些不妥当,换洗到现在都没有停,心情烦躁,奴婢想着怕是落下女人病。” 原来如此,南珊起身拍下大虎的头,“我现在要出去办事,你好好呆在宫里,让千喜万福给你做些好吃的。” 大虎乖巧地出去,一步三回头。 南珊特意穿上皇后正服,凤冠凤袍,颈上戴着红如血的珊瑚珠串,扶着杜嬷嬷的手,前往安昌宫。 孟瑾卧在塌上,桃红的锦被衬得她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屋内有些闷气,见到南珊,她脸色更白,对方通体的皇后气派,看在她的眼中却是分外的刺目。 她神色一僵,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皇后娘娘,真想不到当上这后宫之主的居然会是你,皇家三个儿媳妇,还是你笑到最后,真让人意外,说起来,本宫还未恭喜你。” 南珊淡然一笑,“世间之事,哪有什么笑到最后一说,孟太妃正是小月子里,多思于身体无益,还望太妃以身子为重,太上皇还等着你侍候呢。” 说到太上皇,孟瑾脸色就是一变,之前栾贵太妃宫中的那位美人也迁到安昌宫,太上皇日夜与她呆在一起,后宫中人本就逢高踩低,入宫时日不常,能用的人没几个,倒是吃了一些暗亏。 自己不能侍寝,就不能常见太上皇,除了初次搬来时,太上皇来看望她一回,后来一次也没有踏足过她的屋子。 她正是心急,才想着调养好身子,可因为前些日子吹了风,腰酸肚胀,恶露不尽,她心知怕是感染妇科病,宫内的男太医虽然也有精通妇科之人,可碍于礼法,不能细看,诊治起来耗时久,往往药不对症。 她服用几回,觉得没什么作用,心道宫中该有医女,若她是后宫之主,必然会如此安排,可惜差一点她就成功了,最后居然莫名奇妙地成为太妃,她看着华服凤冠的南珊,越发的不甘,“三妹妹,做为姐妹,我倒有一事提醒你,后宫之中,从来就没有独宠一说,新帝身边现在仅你一人,不觉得宫中太过冷清吗?” “孟太妃,你这声三妹妹怕是叫得不对,本宫姓南,而你,则姓孟,至于后宫人少,倒也是一桩好事,至少国库会比以往都要充盈,至于本宫独宠与否,不是你一个太妃所该操心的,你的职责是赶紧养好身子,侍候好太上皇才是正理。” 孟瑾的身子晃了几下,“皇后娘娘好威风,一朝登上高位,居然置多年姐妹情谊不顾,臣妾真是涨了见识,不过纵观历代皇帝,哪有帝王会独宠一人,韶华易逝,年老色衰时,哪还有恩宠可言,皇后娘娘到时候可要保重凤体啊。” “依本宫看,孟太妃就是想太多,历代皇帝,本宫不知,但却知德正帝生前,独宠文娴皇后,甚至文娴皇后故去,后宫中也没有多一个妃子,世间有情人,太妃没有碰到,自然不知真情可贵。” 她一说完,孟瑾便用一种窥视的眼神看着她,“皇后娘娘口才机敏,与在娘家时判若两人,实在让臣妾吃惊。” 南珊轻笑,不躲不避,直视着对方的眼神,“太妃在娘家时清高有才,说话做事透着大气超脱,为何一入宫便如此心胸狭窄,尖酸刻薄,本宫也很是惊讶。 她不想和孟瑾多费唇舌,不等孟瑾再开口,直接问道,“孟太妃,你急着要见本宫究竟何事,不必扯这些有的没有,姐妹情份有几分,你我心知肚明,何必说穿来自讨没趣。” “往日臣妾真是眼拙,真是小瞧娘娘了。” 孟瑾咳嗽几声,低下头,语气淡一些,“既然你身为皇后,这后宫之中都是你说了算,臣妾身子不适,是女人家的病,宫中的太医皆是男人,臣妾服用过药后总不见好转,不知可否在宫中设立医女,说起来,对皇后娘娘也有益处。” 南珊略一沉思,含笑地看着她,“孟太妃此议甚好,本宫倒是可以成全你。” 见对方答应得爽快,孟瑾还愣了一下,随后不经意地道,“新帝登基,将每月的休沐日改成四天,此法听着有些耳熟,臣妾猜必是皇后娘娘对新帝进言的吧。” 孟瑾这是怀疑她的身份了,南珊微微一笑,“本宫一介深宫妇人,怎敢妄议朝事,休沐之法,是德正帝时就有的,太上皇没有遵循而已,太妃身体不适,最该静养。” 竟是这样,孟瑾收回探究的目光,松口气,看来是她多心了,见别人前后性格变化,就疑神疑鬼,以为也是同类,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幸运儿,如同她一样穿越异世。 她才是那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凤凰涅槃才能浴火重生,经历过磨难的洗礼,才能成为人上人。 眼前的苦难,都是暂时的。 她低着头,手死死地抓着锦被下的床单。 南珊轻笑着,略带一丝讥讽,孟瑾看起来心还未死,无论孟瑾是不是有什么图谋,立医女一事倒是可行,脑子里想到姜妙音,不知她是否愿意来宫中担个职。 应召而来的姜妙音中规中矩地行大礼,南珊急忙托她的手,“你也如此多礼,倒让我觉得不自在。” 姜妙音脸色似乎养白不少,闻言俏皮一笑,“臣女临出门时,母亲大人可是耳提面命,不能仗着与皇后娘娘的私交,忘记礼法。” “礼法要讲,私交也要讲,你快快坐下,今日我还是有求于你呢。” 有求于她?她已贵为皇后,还能有什么事情求到自己的头上,姜妙音不自觉地看着南珊的肚子,南珊被得看得脸一红,不自在地咳嗽一声,“看什么呢,皇子还没影的事。” 不是为了龙嗣,那还有什么事是可以用求的? “皇后娘娘,你就别卖关子了,既然不是为了皇子一事,除了医术,其它的臣女可不会。” 南珊神秘一笑,“自然是你会的,你想当官吗?” 姜妙音一愣,她一个女子当什么官,“皇后娘娘寻臣女开心吧,马上科举在即,您不会是让臣女去参加科举吧,可千万不要啊,那些个看得人脑袋都疼的文章,臣女可是半篇也作不出来。” “看你想到哪里去,你就不会想到其它的,比如说以一技之长,安身立命,”南珊见她不解,白她一眼,“当然是用你最擅长的,谋取官位。” 她最擅长医术,师父也留在京中,说是于老友重逢,怕是不会再走,皇后言之下意,不会是让她进宫当太医吧。 师父平日里最爱不起宫中的太医,说他们只会墨守成规,不知变通,若她进宫当太医,是不是可以改变些什么,再说皇后娘娘诚心相请,莫不是有用到她的地方? 南珊端起杯子,轻抿一口茶水,待见她先是沉思,后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南珊放下杯子,笑道,“怎么样,进宫来当太医,以后还可以与樊太医一起当职,夫唱妇随,何等美哉。” 姜妙音哈哈大笑,“这个好,臣女恭敬不如从命,那小顽固从小到大都和我作对,哼,他学医,我也学医,他还一直对我的医术多有怀疑,正好让他看下我的本领。” “那行,就这么定,我命你即刻上任,安昌宫的孟太妃身子不适,正好需要女太医去看诊。” “遵皇后娘娘凤旨,臣这就去。” 南珊笑一下,按住她站起的身体,“看把你急的,以后这宫中的女眷们还劳你多费心,若忙不过来,你也可以收几个女徒弟,安昌宫的太妃多,女人一多,是非不断,宫殿现在住着刚好,倒是不用再添人进口,要不然往着拥挤,多生事端,众人不喜。” 姜妙音愣一下,回过味来,恭敬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臣必定为娘娘分忧。” “好,有劳姜御医。” 杜嬷嬷早就磨好墨,南珊当下拟好凤旨,交给她。 姜妙音拿着皇后的凤旨去太医院报道,正好碰上自己的未婚夫樊太医,樊太医正在整理药材,见到自己的未婚妻,诧异问,“你怎么在这里?宫中不比外面,你进宫见皇后,就该守规矩,不要到处乱逛。” 姜妙音扬下手中的凤旨,“本官可不是闲逛的,而是奉皇后命令前来太医院报道,诺,从今开始,我就是从二品的御医,樊太医,以后见到本官要行礼。” 樊太医眉头皱一下,他是正三品的太医,正好低她一级,两人自小斗到大,都是他略胜一筹,听说未婚妻与皇后娘娘是好友,没想到好到这个份上,说封官就封官,这以后,他不得被压得死死的,夫纳如何能振。 越过自己的未婚夫,姜妙音有礼地与各位老太医们打招呼,她是医圣的徒弟,又是姜首辅的嫡女,太医们都卖她几分薄面。 再说她还是皇后娘娘亲自安排进太医院的,能在宫中行走的人都练就七窍玲珑心肝,自然看得出皇后娘娘在陛下心中分量不一般。 心下却嘀咕,皇后娘娘果然受宠,这让女子为官可不是小事,陛下也由着她,居然说当就当。 众人心思各异,姜妙音一一认识后,便走马上任,背着医箱来到安昌宫,见安昌宫内歌舞升平,讥笑一声。 孟瑾见到她,心情有些复杂,高兴的是,终于见到女医,一些难以启齿的隐痛也可以说出口,恨的是以前看不起的三堂妹当上皇后,掌控后宫,这女医说封就封,权力可真是个好东西,可惜当权者不是自己。 这姜家小姐以前就和南珊交好,想不到凭着这层关系,没经过什么考核直接就封太医,这人肯定是南珊的人,孟瑾收起拉拢姜妙音的心思,没有兴趣与她攀谈。 屋内的香气有些重,夹杂一丝旁人闻不出来的异味,姜妙音垂着目光,心中了然,一番望闻问切,开了药方子,又替安昌宫的其它妃子们请了平安脉,留下养颜调经的方子,然后离开。 见到南珊,行大礼,“皇后娘娘,臣观孟太妃是产后失调,阴虚入体,恶露不断,需费心调养,宽心忌思,方可痊愈。” 南珊猜就是常见的妇科病,对姜妙音道,“那就好,孟太妃是太上皇身边第一人,一定要确保她的身体健康,才能更好的侍候太上皇。” 姜妙音站在下面,微低头,身体向前倾,姿态恭敬,“臣替孟太妃开了方子,想来以后孟太妃定能心无旁骛地专心侍候太上皇,其他的众妃子们也已开了养身的方子,太妃们以后身体康健,无牵无挂,都能全身心的侍候太上皇。” 南珊笑一下,“好,姜御医辛苦,去太医院报道时,可有见到樊太医。” 听到南珊这样问,姜妙音换了个口气,恢复以前的那种随意的状态,“谢皇后娘娘恩典,臣见到樊太医,可樊太医怕是不想见到臣,臣这从二品的御医比他官大一级,哈哈…小顽固的脸色好臭啊,想想都开心。” 站在后面的杜嬷嬷也忍俊不禁,这位姜小姐,倒是个聪明人,该守礼时半点不愈越,放松起来随意有分寸,姜家好教养。 等姜妙音一走,外面有个小太监做个手势,杜嬷嬷悄声出去。 一会儿,杜嬷嬷回来,在她耳边悄声低语,“皇后娘娘,孟太妃屋子里的宫女刚往后宫门递出去一首诗,诗是要送到诚王府中。” “哦,”南珊眉毛挑一下,孟瑾倒是手段多,都病在塌上,还不忘给诚王传诗,就不知诚王还记不记得她这个旧情人。 她接过杜嬷嬷手中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南珊嗤笑一声,这才是孟瑾,到了这般田地都不死心,可见其野心不小,只不过除了会抄诗,其它手段也不过尔尔,这是要做什么,安慰失意的男人,妄想通过掌控男人来掌控天下,可笑至极。 她正要将纸条丢进紫铜掐金丝的香炉中,转念一想,将纸条交还给杜嬷嬷,“让她传出去,以后但凡是她外传的消息,抄录一份留下,若还是要传到诚王府,想法子交给诚王妃。” “奴婢遵旨。” 南珊把玩着手中的青花龙纹杯,孟瑾看来还是太闲了些,月子还未出,就想这些有的没有,安昌宫中她一人独大,日子果然过得太舒服,饱暖思变,野心不死。 她叫住正要退下去的杜嬷嬷,似不在意般提起,“自古以来,罪不及出嫁女,孟太妃能无事,冷宫中的那位倒是冤枉,本宫于心不忍,就将那孟氏也放出来,让她们姑侄二人,相互扶持,同时照顾太上皇,想来也是一桩美事。” 杜嬷嬷明白,躬身退下去安排。 第61章 后宫 孟氏被放出冷宫, 满脸的不可置信,她已多日没有睡过好觉,脸色有些发黄,加上衣服有些皱皱的, 味道也不好闻,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狼狈,哪里看得出来,不久前还是一位尊贵的皇后。 她还以为就此要老死冷宫, 谁知竟被放出来,心生狂喜, 连声问带她出来的小宫女,“可是陛下要恢复本宫的位份, 接本宫回宫?” 小宫女不说话,低着头带路。 她满心欢喜地想着是不是陛下念起旧情,想起发妻, 要恢复自己的名份, 等她重回后位, 一定要伏低做小, 拉回陛下的心,见小宫女越带越偏,根本就不是去皇后宫殿的路,她猛地顿住脚步,脑子才反应过来,陛下已是太上皇, 新帝是三皇子,她又如何还会是后宫之主。 可转念一想,陛下能接她出来,必定是不计前嫌,她是嫡母,三皇子登基,她也是嫡太后,心里又舒服不少。 等到了安昌宫,才发现事情根本不是那样,是因为现在的皇后凤旨,她才能出冷宫,而且也不是太后,不过是一个太妃。 孟氏失望之余,又安下心来,虽失后位,倒也得了一个太妃的称呼,比在冷宫强太多,新帝登基后,焕儿自身难保,宫人们眼里哪还有她这个先皇后,送到冷宫中的吃食又冷又硬,还常常少个一顿两顿。 安昌宫内,见到孟氏,众人吃惊,正在欣赏美人跳舞的太上皇脸色大变,小宫人宣读皇后的口谕,将孟氏安排在孟瑾不远处的屋子。 如今安昌宫内两位孟太妃,为了区分,称为大孟太妃和小孟太妃。 大孟太妃去探望小孟太妃,同是孟太妃的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自然,谁能想到她们会是姑侄俩,纵观前史,姐妹同为后妃的多,像这样姑侄俩同侍候一位帝王的,少之又少。 太上皇如何反应外人不知道,南珊却是清楚的,太上皇气得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骂陛下,也骂侍候的宫人,可又无计可施,大孟太妃确实没有大过,除非他将孟瑾一起废了。 孟瑾是个才女,又知情知趣的,他还真有些舍不得,只能将这口气咽下。 等孟瑾身子恢复,重新勾回太上皇的心,安昌宫内一片祥和,大孟太妃被小孟太妃收服,两人统一战线,据说相处得颇为融洽。 听到杜嬷嬷来报,南珊讥笑一声,“不愧是孟家的女子,姑侄同侍一人,姐妹同侍一人,倒也见怪不怪。” 其实她想说的是孟家二房,若说孟家女子,她自己也是,遂想到,论血缘,她与孟瑾还是隔房堂姐妹,脸色有些不好。 杜嬷嬷不知其中的弯绕,想到诚王府中的正妃和侧妃也都是孟家女,心中暗道,娘娘所言不差,孟家人行事果然不拘小节。 “娘娘,小孟太妃上次递出信后,诚王府中一直没有回信,奴婢派人盯着,信被诚王妃给扣下, 没有送到诚王的手中,诚王妃看过信后倒是没有发脾气,却也没有回信。” “诚王妃与小孟太妃在闺中时是密友,两人在心性方面,倒是有一些共通之处,你让人盯紧些,不可有丝毫的松懈。” “是。” 杜嬷嬷退下去,南珊独自坐在塌上,绕来绕去,她也是孟家人,叹口气,幸好明面上不是,要不然,这都是什么事啊,她是真想不想和任何一个孟家人牵扯到一起。 她斜靠在塌上,宫中无其它妃嫔,自然无人打扰,这个皇后当得自在,想到自己的男人,心中甜蜜。 猛又想到历来就很少听到哪个帝王的后宫中只有一人,就算皇帝想不到,大臣们也会替他想到,新帝的后宫中只她一人,独宠后宫,京中多少人盯着,自然想来分一杯羹,怕是过不了多久,朝中就会有主张选秀的臣子。 南珊所料不差,朝堂上,凌重华冷眼看着上折的常大学士,常大学士上折道后宫只皇后一人,各宫空虚无主,为江山社稷,请新帝广纳后宫,选秀择妃。 常大学士本是大皇子一脉,以前常侧妃的父亲,大皇子贬为庶人,庶长女这颗棋子已无用处,新帝登基,他家中嫡女没有赶上前次选秀,现在年龄却是正好。 抱着同样心思的还有程太傅,他的大女儿上次选秀被送出宫,丢了大脸,匆忙嫁到京外,底下的女儿们婚事都多少受到影响,二女儿刚满十四,若新帝大选,年岁刚好够。 其它的侯爵大臣们,也齐齐心提着,很多人家中都有女儿,后宫只有皇后一人,四妃之位置空虚,更别提其它的份位,当然希望新帝选秀。 若能中选,中宫暂无子,新帝不到弱冠之年,以后宫中的事情谁说得清,就看各人的造化。 前几日宫中放出一大批宫女,不知新帝是何用意,会不会是想重换新人,充盈后宫。 接下来又有几个大臣附议。 凌重华冷眼看着他们,冕冠下的脸上似凝出一层寒霜,“常大人,眼下春闱在即,你食君之禄,不知为君分忧,反而想插手后宫,其用心何在。” 常大学士扑咚跪下,“陛下…皇嗣是王朝根本,后宫仅皇后一人,何来为皇家开枝散叶一说,枝叶不茂,昌盛何来?” 凌重华走下殿,站在他的面前,盯着他的官帽,抿着唇,露出一个残酷的笑,“歪枝烂叶,要来何用?” 语气冰冷,让人遍体生寒,带着不怒自威的森然,殿中的大臣们不由得想到之前听说过的三皇子其人,手段残忍,喜怒无常,但凡是靠近的女子都没有好下场,越发心中惶恐,跪倒一片。 看来他们是不长记忆,见到丰神伟岸的帝王,就忘记他以前的那些传言。 他慢慢地踱过去,扫视众人,“各位臣工或祖荫或科举,能进入这座大殿为官,可见都是有本事的,为帝者,稳固江山,为臣者,替帝分忧,江山社稷,民生庶务,才是你们该操心的,朕的后宫,就不劳各位费心。” 众臣齐道遵旨,尤以常大学士最为惶恐,头垂得最低。 凌重华走回殿上,撩开袍子坐在龙椅上,“朕欲效仿德正帝,皇祖父一生只有一位皇后,文娴皇后仙去后,也未曾续后纳妃,凌朝天下照样稳如磐石,反倒是纵观历朝历代,亡国的皇帝,哪个不是沉迷后宫,宫中皇子相残,最后落得国破家亡。” 大臣们将头垂得更低,齐呼陛下英明。 最后,常大学士被罚半年的俸禄。 其它的臣子们离宫时都不敢再多议论,他们算是看明白,惠南帝与永泰帝不同,倒是极似德正帝,不好女色,雷霆手段,不会轻易被他人左右,回去勒令府中的夫人,女儿到了岁数赶紧寻婆家,不要惦记宫中,妄想那泼天的富贵。 正阳宫中的南珊听到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心下甜蜜,等杜嬷嬷出去后,她笑嘻嘻地对大虎说, “听到没,他说以后独宠我一人。” 大虎瞪大眼看着她,南珊挑下眉,“跟你说这个,你也不懂,人间最是真情难得,得一有情人,胜过无数金,话说,你是公虎还是母虎,成年了吗,有没有到发情期啊,要不要找个母虎来相伴啊?” 说完,她就往大虎的后两腿之间瞄,大虎先是呆呆的,然后吼叫一声,窜得老远,火烧屁股般地跑出门,差点将守在外面的杜嬷嬷撞倒在地,杜嬷嬷拍着咚咚直跳的胸口,幸好现在是混得熟了,要是以往,见到跑出这么大的老虎,怕是吓都要吓死。 南珊婉惜一叹,差点就看见了,这小家伙跑得还真快。 外面候着的千喜万福早就等着迎接大虎,大虎停下脚步,心有余悸般地看一下殿内,然后抖下毛发,雄纠纠地走在前面,千喜和万福紧跟其后,千喜还是如在南府里一般,圆滚滚的身材,看着一团和气,万福则变化不少,身量苗条,进宫后封了女官,打扮一番,颇有几分姿色。 粉色的女官宫裙穿在她的身上,伴随着她走路摆臀,似乎有一些风情,杜嬷嬷老练的眼微不可见地眯着,眉略蹙着。 听见娘娘的声音,她进入殿内,听完吩咐,踌躇一会儿,小心开口,“娘娘,奴婢今日瞧着,千喜和万福这两个丫头将虎大爷侍候得不错,尤其是万福这丫头,以前看着不出挑,如今也长得清秀可人,说起来还是宫中的水米养人。” 南珊听她提到大虎,便喜笑颜开,“千喜万福这两个丫头很用心,将大虎照顾得不错,本宫有赏。” 杜嬷嬷低头称是,躬身退下。 下朝后,南珊问凌重华,“大虎是公虎还是母虎,想来应该有好几岁,老虎成年得早,你看要不要给它配个对。” 男子边看着她解下自己的龙袍,换上随意些的常服,边答,“公虎。” 南珊兴致来了,“它算起来是不是要到发情期,那要不要给它找个母老虎来做伴。” 发情期? 这是什么词,他从未听说过,“何谓发情期?” 啊? 对哦,古人哪知什么叫发情期,见他不耻下问的样子,南珊坏笑道,“这个发情期嘛,就好比是男人到了知人事的年纪想女人一样,动物也是如此,到一定的时间自然就想找个异性来配对,呃,就是俗称的配种。” 他冷着脸,将她往怀里带,“怎么什么话都敢讲,嗯?” 她手指在他胸口摸着,“这是常识,有什么不敢讲的,倒是你,知人事的年纪有没有想过女人,以前姓孟的不是爱给你塞引事宫女,你就没有心动过?” “没有” “为什么?” “欲呕。” 他蹙眉,别的女子靠近他,他都觉得不舒服,何况身体接触,这世间的女子,能靠近他的唯有她。 倒是刚说大虎的事情,他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找母虎的事,看大虎自己的意思吧。” 它一个老虎,又不会说话,能有什么意思,看来是该给它找个伴,南珊从他怀中出来,帮他换好衣服,带着笑意道,“它又不会自己说,我觉得它似乎最近分外的粘我,会不会是想女人…母虎了,要不给它多找几个,让它挑一个合意的。” 她边说着,边在脑子里勾画出老虎选妃的画面,越想越可乐,笑出声来。 “反了。” 什么,她回过神来,却见她给他换的袍子拿反了,脸一红,撒个娇,“这后宫之中,就我一人,陛下独宠臣妾,臣妾深感荣幸,必将竭尽全力,侍候好陛下。” 凌重华睨她,“你要如何侍候我。” 南珊帮她系好袍子,得意地晃下白嫩的双手,抛一个媚眼,凤眼含情,“陛下,后宫佳丽三千就是我,我就是佳丽三千,左贵妃右贵妃,还有两位双生桃妃,保证将陛下侍候得通体舒泰,快活似神仙。” 男子伸出一记飞腿,卷着她带到屏风后,将她往后面的墙上一压,声音暗哑,“朕今天就要享受这佳丽三千。” 南珊粉面娇红,心肝乱颤,“陛下,今日臣妾娘家的姨夫人来访,恐不能侍候您,不如您召见桃妃吧。” 姨夫人,凌重华疑惑万分,哪里来的姨夫人? 见她笑得狡黠,他似是猜到什么一般,玉面通红。 这女人,都说得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南珊见他恍悟过来,玉手将自己身上的儒裙带子解开,露出里面的胭脂红的肚兜,肚兜上鲜活的并蒂莲微微地轻颤着,鼓鼓囊囊的,随着她的呼吸起伏不平,散发出阵阵幽香。 她眼眉神迷地看着他,“陛下,桃妃侍寝,望您垂怜。” 男子平日里深不可测的眸中暗潮涌动,喉结滚动几下,美玉般的手指抚摸着肚兜的边缘,“刺啦”一声将肚兜儿撕成碎片,绮丽的风景印入眼帘,美不胜收。 屏风后渐渐传来女子娇喘的吟泣… 凌晨她悠悠转醒,看下多宝阁上的沙漏,再看下旁边沉睡如仙的男人,方才记起,今日正是休沐日。 她笑一下,重新躺下,头埋在枕头上,舒服地叹口气,身边人长长的睫毛掀开,黑眸转向她。 “早上好,陛下。” “早上好,皇后。” 南珊往他身上趴,头枕在他的肩窝,娇软的声音嘟囔着,“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陛下,你不可以沉迷女色。” 男子的大手抚在她的背上,闻言,对着她娇翘的臀拍两下,“妖女,都是你惑得朕,还敢取笑为夫。” 她抬起头,在他脸上啄一下,“劳逸结合,有益身心,做事才能事半功倍,世人都道帝王好,美女权势都不少,却无人知道帝王辛苦,前朝理政后朝陪女,劳心又劳力。” 凌重华暗黑的眸子看着她,这话怎么听着味儿不对,却又不知哪儿不对,南珊装做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却是笑翻天。 她话中的深意,想来一个古人也听不懂,“看看历来的皇帝,有几个长寿之人,这心力常年操劳,如何能享这江山百年,睡尽天下的美人。” 这下,他回过神来,眼神幽暗,墨黑的发散开,铺在明黄的锦枕上,如玉的面容带着早起的惺忪,不若平时冷若冰霜的模样,多了一丝凡尘之美。 她盯着他看,突然看得有些呆,这分明就是一个睡王子,等待公主的唤醒,她低下头发狠般地吸一下他樱色的唇,这个男人,是她的。 谁也抢不走。 被压着的男人身体紧绷起来,她察觉到,立马翻过身,躺着装死,“夫君,克制,昨日大战,臣妾元气大伤,再接下去就只能浴血奋战。” 他脸一黑,深呼一口气,下塌。 南珊自己也羞红了脸,躲在被窝中偷笑。 被他回望时,逮个正着,她吐下舌,将头埋在锦被中,露出流光溢彩的凤眸,熠熠生辉。 凌重华打开门,就看见乖巧地趴在门外的大虎,大虎讨好地看着他,低低地吼叫着,里面的南珊听到它低沉的吼声,不由扶额,做出一个受不了的动作,好像昨天她跟大虎说,今天陛下休沐,要带它去京外玩,这家伙听懂了,这不,一大早就来敲门。 大虎的后面不远处站着万福,万福朝凌重华行礼,“陛下,虎大爷一大早就要来找您和娘娘,奴婢阻挡不住,望陛下和娘娘恕罪。” 大虎傲骄地吼一声,凌重华冷着脸,“退下吧。” 万福屈膝退下。 大虎小心地探出头,往室内瞧,正对上南珊好笑的眼睛,它大眼眯一下,张着嘴,露出一个谄媚的样子。 凌重华一只手捏起它颈处的皮,提到一边,大虎嘴里呜呜唤,乖乖地趴着不动,眼巴巴地看着他,看得他心头发软。 南珊飞快地穿衣下塌,换上不打眼的常服,随后夫妇俩带着几个侍卫,牵着大虎,乘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无声息地离开皇宫。 第62章 女儿好 京郊的一处庄子上, 不高的围墙,简朴的大门,门内几处精巧的房舍,院中两株一人合抱不过来的梧桐树。 屋舍的后面, 是一片竹林,虽无夏日的青翠,倒也绿得喜人。 竹林下,一位中等身材的老者拿着一把锄头, 在林中寻觅着,嘴里一边念叨叨的, “崇起变了,有了情郎忘记好友, 大冷天的让我一人在此挖地下的笋子,他们亲亲热热地躲在屋内,交友不慎, 交友不慎啊!” 这位老者正是医圣, 况桤山。 不多会, 旁边的竹篓里就堆满泥土包裹的嫩笋, 他用锄头挑起篓子,晃悠晃悠地回到前院,前院外,悄无声息地停着一辆并不起眼的四驱马车。 马车上走下来的,正是凌重华与南珊。 两人推开院门,见到的就是挑着篓子的况桤山, 大虎一下子窜出去,撒开腿跑起来,吓了况桤山一跳。 他认出南珊,心知能陪在当今皇后娘娘身边的必然是陛下,放下篓子,就要拜见,凌重华抬手阻止,“出门在外,不宜声张,况神医不必多礼。” 南珊也带着笑,“我与陛下来探望祖父祖母,并未告之其它人,一切从简。” 夫妇两人各自说了一句话,况桤山却是心惊了又惊,首先,这位新登基的陛下,从前的三皇子, 他记得从未有过交集,两人没有见过面,但新帝却肯定是叫出他的称呼,转念一想,也许是皇后娘娘说过,另外,皇后娘娘直言来见祖父祖母,陛下未感到半分诧异,那么也就是说,新帝知道崇起的身份,也知道她和孟进光的关系。 皇后娘娘居然什么事情都不瞒陛下,而陛下也是半分不怪罪的样子,怎么让人不惊讶。 屋内的两人听到动静,出门一看,大惊失色。 南崇起宽袖儒袍,虽还是男装打扮,然举止神态比起在侯府时放松不少,黑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已显女色,孟进光也只穿深色常服,一副悠闲的样子。 见到院子里的新帝夫妻二人,眼中惊疑,对着南珊和凌重华,两人行大礼,口中称微臣见过万岁,娘娘千岁。 凌重华不发一言,径直往屋内走去,南珊跟在后面,经过祖父母时,小声道,“祖父祖母,起身吧,陛下早就知情。” 两人直起身,与况桤山交换眼色,俱都摸不着头脑。 屋内,凌重华坐在上首,南珊坐在其旁边,南崇起三人立着,南珊看一眼身边的男人,出声道,“三位不必多礼,陛下与我是一时起意,倒是打扰几位,你们坐下吧。” 三人看向冷色玉颜的新帝,见其没有做声,小心地侧坐在两边的凳子上。 孟进光道,“不知陛下驾临,臣等仪态不佳,望陛下恕罪。” 凌重华的眼眸低垂,下面的三人,都是他前世在位时的臣子,如今还在,却都是知天命的年纪,尤其是南崇起,多年前惊才绝艳的天下第一公子,竟在后面的岁月中庸碌无为。 “各位卿家不必拘束,朕私服来访,不是来问罪的,南侯爷女子当官,封侯上朝,按律属欺君之罪,然法外有情,侯爷是皇后亲祖母,朕再不通情达理,也不会降罪与你。” 南崇起跪拜,“谢陛下龙恩。” 孟进光也跟着跪下,随后是况神医,三人跪成一线,“谢陛下龙恩。” 凌重华又道,“皇后不能是孟家女,所以她只能是南家女,孟卿家可明白朕的意思?”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必将谨遵陛下的旨意。” 南珊看着下面的祖父祖母,这对有情人,终究不能光明正大的生活在一起,此事牵连甚广,若捅开,不仅南家罪犯欺君,祖母也不能为世俗所容,还不如就这样避世而居,反而自在。 再说她也实在不愿意与孟家的其它有所瓜葛,如此倒还好。 屋内沉默着,凌重华一贯面冷,底下的三人不敢随意开口,南珊看着门外的那个篓子,笑问道, “况神医,那篓子里是什么好东西?” 况桤山将篓子提进来,献在她的面前,“回娘娘,这是冬笋。” 南珊笑道,刚她见医圣从后面竹林出来,猜出必然是挖笋子,“冬笋焖肉最好,要是有肥美的野鸡一起焖,味道最为纯香。”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况神医对她竖了一个大拇指,新皇后果然是个同道中人,冬笋配野鸡,鲜上加鲜,那香味连寺里的和尚闻了都想还俗,可惜庄子里今日没有猎户送野味过来,倒是腌好的腊肉可以派上用场。 南珊回以他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男人。 凌重华冷着脸,站起身,往庄子后面的山林走去,大虎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跟在他的后面,屋内的其它人都惊得合不拢嘴,早就听闻珊儿受宠,没想到这么受宠。 不过是想吃野味,堂堂帝王居然亲自去猎野鸡,还是孟进光反应过来,去追新帝,况神医也有眼色地将篓子提到灶下去处理。 屋内只剩南崇起与南珊祖孙俩。 南崇起的神色复杂,不知该如何面对孙女,她不知道南珊是何时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和孟进光的关系,捅破身份,她最不敢面对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孙辈。 正迟疑着,还是南珊先开口,“祖母,今日我与陛下来得突然,望你们莫要见怪。” 这声祖母叫得南崇起呆若木鸡,喃喃道,“珊姐儿,你叫我祖母,你…不怪我吗?” “不怪,这么多年,祖母必定心中也苦,我又怎么忍心责怪,倒是我爹那边,似乎对您与祖父颇多误解。” 南崇起不作声,低头不语,她最怕的就是这个,不知道要如何对儿子开口,心中有愧疚,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羞耻感。 南珊也就结束这个话题,见她看起来精神不错,问些她的身体状况,得知暂时一切都好,喝过况神医的药,忘东忘西的毛病也比前好不少。 听到病情得到控制,南珊松口气,就见外面有人破风而来,凌重华在前面,风起衣袖,神色冷清,飘然若仙。 后面跟着孟进光,似乎跑得有些气喘,手中提着两只肥肥的野鸡,长长的七彩尾羽拖下来,再后面就是兴高采烈的大虎,嘴里叼着一只野兔。 况神医从灶下出来,啧啧赞叹,这才多大点功夫,就能猎到两只肥美的野鸡,这些山林中的野物特别机敏,人还未走近就窜得无影无踪,不是般的老猎手,根本就别想吃到口肉,早就听闻陛下痴迷练武,当真身手不凡。 孟进光道,“陛下神勇,摘叶飞箭,两只野鸡正出来觅食,被逮个正着。” 南珊眼睛亮亮的,看着连气都不喘一下的男人,就听到况神医小声说着,“草民记得陛下的皇祖父轻功卓绝,也能飞叶如箭,陛下果然有其祖之风,是我凌朝之幸。” 凌重华不语,南珊低头偷笑。 大虎叼着兔子,看着众人,晃着尾巴,南珊笑起来,“别急,等下这兔子会给你做熟的。” 孟进光咦一下,似乎奇怪哪有老虎不吃生食的,不过这是陛下养的虎,性子自然不同,遂闭口不谈,将大虎捉的野兔拿下去剥皮处理。 饭后,凌重华和三位长辈子密谈,做为一个知趣的妻子,南珊知道什么时候该避嫌,她带着大虎正好出去消食。 眼下的农庄上还是一片萧条,枯黑的树,干黄的田地,间或有几只出来觅食的鸟儿飞过,一人一虎走在田梗上。 南珊深呼一口气,冷冽的空气带着一丝泥土的芳香,让人心旷神怡,她身边的大虎乖巧地蹲在旁边,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阳光照在它黄黑相间的毛发上,暖暖的,它眯着眼带着一份慵懒。 还不到春种的时节,田庄里没有人干活,天气还冷,山林中还一片沉寂,万物没有开始复苏,也就没有农户出门寻山货。 她闭着眼,感受着大自然的气息,间或地与老虎互看一下,倒也怡然自乐。 远处的大道上,走来一家三口,年轻的小夫妻带着幼小的儿子,男子粗布短襟,女子身着袄裙,儿子被男人驮在肩上,似乎是刚从集市中回来,小妇人手中提着小篮子,篮子装得满满的,夫妻俩有说有笑,间或夹杂着儿子稚嫩的声音。 她看得眼有些热,带着向往,等几人走远,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别过脸,却见蹲在地上的大虎也痴痴地看着那一家三口,她好笑地摸下它的脑袋,“小家伙,想虎妈妈了吗?” 大虎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茫然地看着对面的山林。 她顺着视线望过去,山林间有些四季常青的树木,其它的都光秃秃的,大虎是不是和人一样,也有思念,也会想像虎妈妈。 她叹口气,有些怅然。 旁边的草丛中似乎有什么动静,大虎跳起来一个猛扑,捉到一只田鼠,田鼠吱吱地叫着,大虎嫌弃地将它丢回去,还拍下爪子,田鼠哧溜一下消失在草丛中,看得南珊摇头失笑。 见时辰差不多,一人一虎回到庄里,凌重华已经出门来,后面的三位长辈恭顺地站在后面。 南珊朝他一笑,带着大虎夫妻二人离开庄子,悄声来到南府,倒是让南氏夫妇吃了好大一惊。 见两人停在外面的马车平平无奇,丁氏马上明白过来,陛下和女儿出门,必是不想声张的。 南珊陪着丁氏回到内室,丁氏的肚子已经显怀,看着略有些笨拙,琅哥儿好奇地看着她,她捏下他的鼻子,“怎么,不认识姐姐吗?” 琅哥儿嘟着嘴,“别人说姐姐现在是皇后,让琅哥儿不要像以前一样,见到姐姐要行礼,还不要多说话。” “谁说的?” 琅哥儿看一眼丁氏,低下头去,丁氏忙说,“是我说的,他现在正是爱疯闹的年纪,我这不是怕 他在外人面前不知事,万一冲撞你和陛下就不好。” 南珊抱起他,快六岁的孩子,有些沉,“琅哥儿是我的弟弟的,弟弟见到姐姐,想怎么样亲热都可以,姐姐不会生气的。” 琅哥儿笑起来,露出掉了一颗门牙的嘴,急忙闭上,羞赧起来。 丁氏见他们姐弟二人亲密如旧,心中欣慰,自从南家的大房和三房搬到孟府,琅哥儿很是不开心了一阵子,只因为三房的珞哥儿再不会来陪他玩。 琅哥儿现在出门别人都捧着,刚开始还新鲜,渐渐觉得没劲,最近都呆在家中,不爱出门。 丁氏叹口气,大房三房搬到孟府,她有私下派人去看望过万姨娘,三爷本就没有什么大本事,孟家这事一出,本来的闲职都被人顶替,他无事可干,心情自然也不会好,加上符氏爱闹,万姨娘母子的日子不好过。 南珊听丁氏叹气,问,“娘,你好好的叹什么气,可是又有什么不顺心的?” “那倒没有,这日子以前都不敢想,哪还有什么不顺心的,只是你爹,你祖父在庄子上,他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却每回都让我撞见他对着京外的方向发呆,怕是挂念你祖父,又拉不下面子。” 南珊低眸,爹和祖母之间误会看来颇深,她这个当女儿孙女的反而不好多讲什么,夫君和爹在书房里呆了许久,不知谈些什么,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一个时辰后,等凌重华和南二爷出来时,就听到她爹同意搬回侯府。 还是自己的男人有法子,她递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不过他是帝王,下个旨,南二爷也不敢不从,南珊与丁氏相视一笑。 回到宫中,有人来报说沈家人已经到达京中的消息,沈家是圣母皇太后沈氏雨寻的母家。 南珊用眼神询问丈夫,凌重华不语,当年三皇子目睹其母死状,惊吓过度,魂飞魄散,然后便是他重生在三皇子身上,别人都以为经过此事,三皇子性情大变,无人怀疑他是借尸还魂。 “我已封沈家为沐恩侯,派人去西山府接他们上京,算起来,也是该到了。” 她笑一下,“怪不得古人常说一人当官,全家沾光,何况你是当皇帝,你外祖家封沐恩侯,我外祖家封永宁伯,生一个好女儿,比养几个蠢儿子强多了。” 凌重华嘴角泛起笑意,不经意地瞄下她的肚子,“那你准备替我生几个女儿?” 南珊脸略有些僵硬,不自然地笑道,“给你生十个八个,满意吗?” 她表情的细微变化哪能逃过他的眼,他垂着眼眸,“好,那你就给朕十个八个,凌家就等着你开枝散叶。” 十个八个,说说而已,他还当真不成?南珊娇艳的脸有些呆,嘟囔道,“那我不是啥事不干,一天到晚光生孩子,我这什么事情做不了,你也什么都做不了。” 说到这,她坏坏一笑,“夫君,你可要想好哦。” 她生孩子,他要做什么,凌重华心下疑惑,见她脸上的坏笑,和意有所指的乱瞄,似乎有些明白过来,脸黑了又黑,“那生一个吧,皇子就行,可接任皇位。” 若不生也可以,他能捡一个永泰帝,就能再重捡一个太子。 他本来生性淡薄,人又冷清,加上不喜女子靠近,当年一人独自在山林生活,也不觉得孤寂,后来遇到她,才有所改变。 登基为帝后,迟迟等不到她,他也没有想过要娶个皇后,或是纳个妃子,于子嗣方面并不看重,大臣们拼死相谏的都有,凌朝不能没有传承,他这才临时起意,捡个孩子当太子。 前世没有儿子,都没有想过要找人生一个,现在有她更不可能,她愿意就生,不愿意那就故技重施。 世间万人,能让他放在心间的,唯她一人而已。 南珊低着头,听到这个生字,觉得有些酸楚,她看着自己的腹部,曾经在前世里,同样的位置是鼓起来过的。 眼泪在她的眼眶着打着转,终于没能忍住,滴落下来,落在地上,地板上出现一个圆形的水渍。 他僵住,一把将她搂在怀中,“不生,我们不生吧,等再过几年,随便再抱个孩子来养,你自己挑,挑个满意的。” 她“哇”地哭出声,手握成拳,拼命地捶打着他的胸口。 他不敢问,只能死命将她抱在怀中。 良久,她止住泪,见他的衣襟处全是泪渍,红着眼,扁下嘴,“夫君,我心中难受,好难受,我想吃东西。” 他一愣,连忙让御膳房准备吃的,各种吃的都要。 御厨们不知发生何事,个个绷紧神经,使出浑身的本领,不多时,便整了满满一大桌,荤素各有,山珍海味,点心果子,应有尽有。 南珊坐在桌前,放手大吃,凌重华静静地看着她。 等吃饱后,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眼眶还有一点红,不好意思朝身边一直陪着的丈夫羞愧一笑。 入夜,睡到半夜,她的肚子疼起来,惊动宫内当值的御医们,姜妙音的脸色精彩万分,小声地说道,“皇后娘娘积了食,臣开个方子,分三次饮下可解。” 南珊脸羞得通红,什么积了食,姜妙音说得文雅,她可是心里明白,分明就是别人常说的吃撑了。 要是以后外人都道皇后娘娘是个吃货,居然能吃得撑到请御医,她这老脸还往哪搁啊。 凌重华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冷着脸道,“睡吧,无人敢说三道四。” 她抱着他,将头埋在他的怀中,闻着他身上清冷的香,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终于睡过去。 黑暗中,他的眼眸睁开,看着她的睡颜,神色莫测。 第63章 会试 翌日, 安排妥当的沈家女眷进宫觐见。 沈雨寻是西山人士,永泰三年民间大选进的宫,因长得貌美,被永泰帝看中, 封为美人,恩宠不断,但其本人却深居简出,郁郁寡欢, 纵使生下皇子也不见有任何喜色,终是在三皇子五岁时自溢而亡。 她是西山城内林员外家的幼女, 原名沈玉瑶,进宫后改过名字, 沈员外是当地的乡绅,家境颇为优越,平日里为人最为乐善好施, 怜悯弱小, 救助他人, 当年民间大选, 沈玉瑶长得貌若天仙,沈员外本不欲让女儿进宫,给当地的府官塞了不少银子,可府官不缺银子,缺的是平步青云的契机,以沈玉瑶的姿色, 进宫必能入圣人的眼。 府官哪会放过这个机会,沈玉瑶入选,凭着姿色,自然一路过关进京。 谁知一入宫中深似海,再加上进宫后名字改过,沈家人不过是乡坤,在遍地世家贵族的京中,就跟个蝼蚁一般,根本打听不出她在宫中的事情,一晃多年,也没有半点音讯,前段时间宫中放出不少的宫人,还有年老的宫女,就是不见女儿的踪影。 一说名字,几个年纪大的宫女都说宫中没有叫玉瑶的宫女。 沈员外心知女儿必是凶多吉少,伤心痛哭。 谁知,峰回路转,新帝登基,京中派人来到西山府,方才得知女儿确实是早逝,可却有幸生下龙子,龙子就是三皇子,当今陛下。 沈家人大喜,举家跟随新帝派去的侍卫来京。 沈老夫人长得面慈,深蓝交襟儒裙配朱色比甲,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儿媳孔氏,长相端正,看起来有些紧张,手脚微抖,孙女沈若梅,粉裙绿腰带,梳垂云分梢髻,约十四岁左右,樱唇妙目,细看之下,与凌重华有二三分相似,自然是个少见的美人儿。 自小长在西山府,沈家不过是个富户,金银见过不少,奇珍异宝却是不多见,沈若梅从未见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地方,见到凤冠正袍的南珊,南珊头上的凤冠点缀着大小不下百颗的宝石,她不由得喃喃出声,“皇后娘娘真好看。” 南珊放柔声音,“沈表妹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依本宫看这眉眼之间,有二三分似陛下,果然是表兄妹。” 沈老夫人急忙出声,“当不得娘娘如此夸奖,陛下凤子龙孙,梅儿不过寻常姑娘,哪能与陛下相比。” “老夫人莫要紧张,都是一家人,话家常而已,不过太过拘谨。” 她一说完,就见孔氏似乎长松一口气,人也没那么紧绷,沈表妹在家中想来是被娇养的,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天真,虽然恭敬地站着,眼睛却不停地东瞄西看,听到南珊夸得长得好,脸上飞起红霞,娇不胜羞。 因她长得有那么一点像自己的夫君,南珊看她的目光不自觉就带着一些亲昵,沈若梅何时见过如此美轮美奂的宫殿,眼神中露出震惊和赞叹,不期然地与南珊的目光碰到一起,羞得她赶紧躲闪。 南珊微微一笑,“沈表妹不必约束,往后没什么事,可以常来宫中玩耍。” 沈老夫夫连连谢恩,陛下封他们为侯府,又赐给他们宅子,已是天大的恩赐,全家人在京中安顿下来,她私心里想着,正好在京中给梅儿找一户好人家。 陛下和娘娘恩泽沈家,他们更要知恩守礼,万不可做出让人嫌弃之事,见南珊并无厌烦之态,确实真心相待,慢慢放下心来。 南珊与她们闲谈几句,问些日常之事,就让宫人将她们送出宫。 前面,凌重华也接见完沈家的男丁,回到正阳宫,南珊打趣他,“刚才见到沈家的表妹,与你长得有几分相似,真是个美人儿,以后也不知便宜京中哪家的公子。” 凌重华看她一眼,想到刚才与沈家人的见面,沈家的男人看起来也颇为知礼,且言谈之中并无什么心机和野心,如此甚合他意。 南珊见他沉思,问道,“怎么样,沈家男丁如何?” 凌重华坐在她的身边,“无甚大见识,倒也本份。” “本份就好,越本份,富贵就越安稳,想来沈雨寻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咱们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 即占人子之身,就要尽人子之孝,方能无愧于天地,告慰逝者在天之灵。 新帝登基,该封的封,该赏的赏,很快就到春闱之时,南二爷在丁氏的目送下进了考场,考场外面的人群中,锦衣华服的丁凤灵正讨好地将备好的东西交给蒋伯昌,蒋伯昌无奈地接过去。 丁凤灵爽朗地笑着,“小女祝蒋公子笔下生花,金榜提名。” 蒋伯昌提着她备下的小篮子,掀开布盖看到里面的炒熟的粳米加芝麻磨成的粉,再加一罐雪沙糖,神色微动,这丁姑娘,看着来粗枝大叶,性子泼辣,没想到还有细心之处。 他心下感动,考生进场之前,随身带的吃食和考试用品要经过严格查验,很多都会扣下来,这两样吃食肯定会过关,在号舍之中只需调些热水就能食用,倒也方便省时。 想到这,他对着丁凤灵道,“多谢丁小姐美意。” 丁凤灵很开心,蒋公子收下她的东西,不枉她一直磨着,他不理,她就一直缠着,后来他渐渐也没刚始那么抵触,如今连她备的吃食都带进考场,可见心里还是有她的。 贡院开门的时辰到,龙门一开,举子们排队入场,门口的考官挨个搜察,丁凤灵远远地看着,蒋公子玉树临风,鹤立鸡群,比同进场的举子们出色太多,她的心里喜滋滋的,双眼含情,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是以前南家的表小姐钟蔻珠。 两人的视线相交,钟蔻珠有些不自在,神色略有一丝失落,刚才见蒋公子与丁姑娘是一起的,他们是不是…她摇下头,失声一笑,脸色恢复,目送自己的丈夫进考场。 丁凤灵挤过来,看见钟蔻珠头上的妇人发髻,微一愣,“钟小姐,多日不见,你竟然成亲了,还未恭喜你呢。” 钟蔻珠理下鬓发,“多谢丁小姐,我与叔祖母回松阳县后,嫁与当地县令之子,夫家姓洪,此次进京是陪夫君赶考。” “原来如此。” 南家大房和三房都搬到孟府,南氏自然也是孟家女,钟蔻珠就不再是表妹的表姐,表妹如今已是皇后,她不敢提这茬,两人说些科举的事情。 钟蔻珠试探地问道,“不知丁小姐是来送何人赶考?” 丁凤灵吱唔道,“我姑父此次下场,刚才碰到同是一个镇上的蒋公子,得知他也要下场,祝福了几句。” 钟蔻珠笑一下,没有说话。 等进宫见到南珊后,丁凤灵提了一下在贡院外见到钟蔻珠的事情,南珊沉思片刻,“许是因为孟家的事情,她觉得无颜见我吧,倒是你,怎么会跑到贡院的外面去,你可不要告诉本宫,你是随便逛到那里的。” 丁凤灵脸一红,倒也不扭捏,“臣女是去送蒋公子。” 蒋公子? 南珊想起那个如青松一般的男子,两人还有过一饭之会,那人也差点成为自己的夫君,以前她以为前世不过一场梦,蒋公子长相出众,为人不那么迂腐,倒是一个良配,只不过见他有个讨厌的母亲,才散了心思。 谁知表姐还没有放弃。 她失笑,若是被自己男人知道这一出,会不会打翻醋缸,幸好老天怜悯,他们还能再重逢。 缓过心思,问丁凤灵,“蒋公子为人不错,进展如何,快拿下了吗?” 丁凤灵昂着头,“他接了臣女备下的吃食,想来不用多久,就该是臣女的人。” “表姐可真威武,怕是过不了多久,蒋公子就会是你的囊中之物,只不过蒋家夫人,看起来有些刻薄,估计是个难缠的,若你真的嫁过去,必要先将她治服,让她服服帖帖的。” 丁凤灵明白,蒋夫人不阻止自己接近蒋公子,其中重要的原因是,若她只是屠户丁家的女儿,自然不可能进蒋家的门,蒋家再落魄,也是书香人家。 可她有一个好表妹,表妹之前是三皇子妃,那蒋夫人已经意动,眼下表妹贵为皇后,她丁家已是伯府,蒋夫人是万般愿意,只差没有按着儿子的头同意。 南珊自是看透其中的关窍,见丁凤灵是个明白的,将这个话题揭过。 次日派人私下将钟蔻珠召进宫来,几月之隔,物事人非,让人不胜唏嘘。 钟蔻珠妇人打扮,穿得倒也体面,神色平和,看起来比前略胖一些,想来嫁人后日子也不太难过,见到南珊,脸有愧色,不敢直视。 南珊淡笑,“现在该称呼你为洪夫人吧,你也是的,成亲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没有派人送个信,本宫也好备个贺礼。” “不敢惊扰娘娘,民妇愧不敢当。” “你何愧之有,孟家人那些事情,与你没有干系。” 钟蔻珠心中庆幸,当初她一直与三表妹交好,如今三表妹贵为皇后,娘娘还念着旧情,再好不过,她回到松阳县后,母亲刚开始还不敢说什么,日子长了,又开始抱怨,她已看明白,索性不搭理她。 叔祖母安排她与县令家的公子见面,洪公子长得虽然没有蒋公子那么出色,却也是一个俊俏的公子,她点头同意,很快嫁入洪家。 现在不盼别的,只盼自己的夫君能金榜题名,出人头地。 至于大舅舅和三舅舅两家,上次离京时已经闹僵,此次上京,她不过是碍着礼法去孟府拜见过一回,就被魏氏给讥讽得受不了,匆忙告辞。 魏氏和符氏因着娘家还算显赫,将孟家二房的其它四个庶子夫人比下去,可那四个庶子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两派人成天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说话一个比一个尖酸刻薄,她都听不下去。 璟哥儿和瑭哥儿虽然还在国子监里,可待遇就差许多,加上其它人鄙夷的眼色,带刺的话语,以前一直顺水顺水的璟哥儿哪里受得住,越发的消沉,成绩一落千丈,被国子监退了学。 反倒是以前混不吝的瑭哥儿,颇有几分血气,硬是咬牙坚持住,在国子监里发奋读书,上次回到府中,正碰到二房那几个纨绔庶孙出言不逊,他狠狠将几人揍一顿,那几人落荒而逃。 经由这些事情,她更加明白,人不可貌相,不可轻易小觑任何人。 以前在侯府时,众姐妹中,以三表妹最为不出彩,又有谁能知道,三表妹能母仪天下,长成如今光彩照人的样子。 她感激地抬起头,“娘娘仁慈,民妇感激不尽。” 凤椅上的南珊意味深长道,“一个人的福报就是其为人处事的缘法,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洪夫人立身正己,好日子还在后头。” 钟蔻珠心念一动,跪倒在地,“谢皇后娘娘吉言。” 会试放榜,蒋伯昌是贡士第一名会元,南二爷在前十名之内,钟蔻珠的夫君,松阳县令之子洪俊义也在前二十名之内。 等到殿试时,所有的人自然注意的都是南二爷,这位德勇侯府的庶子,如今的德勇侯,暗道不愧是老侯爷亲子,长相随父,气质虽不同,却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再说他还有另一重身份,皇后娘娘的生父,当朝的国丈。 也有人认出蒋伯昌,由于有南侯爷在,关注这位前大学士之子的人倒是不多,不过蒋伯昌青年才俊,又未娶妻,有心的大臣就将他记在心上。 惠南帝亲自出题,笔试后评出前十名者进入龙极殿中,这十人中就有南侯爷,蒋伯昌和洪俊义。 前十名进入大殿后,再由皇帝即兴出题,凌重华看着此次科举选拔出的人,这些人中,或许以后会有人位极人臣,或许有人籍籍无名。 他看着南宏俊,他的长相肖父,与南崇起长得七分相似,一如当年,他还是德正帝里,殿试贡士,其中的京城第一公子南崇起,风华盖世,气淡神闲,却带着一股傲然。 论才华,南崇起是众人之首,可他长得太过出色,自古探花多风流,于是被钦点成探花郎。 三甲游街,女子们涌上街头,高呼崇郎,世人道京中贵女万千,不及崇郎一人。 上次在庄子里再见,却已是知天命的半百老人,还有况桤山,孟进光,这三人当年都算是他手下得用的人。 岁月无情,流转轮回,眼下又是一年殿试时,却物是人非。 凌重华垂下眼眸,伸手接过太监呈上来的卷宗,略一扫视,然后亲自出题,让十人一一回答。 蒋伯昌一身青色长袍,站得笔直,态度谦恭,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听得殿中的很多大臣频频侧目,不愧是有名的才子,一时落魄也不能遮挡其本身的光华。 轮到南二爷时,南二爷倒也不紧张,他沉稳地站着,凤眼平静,不徐不慢地回答着,大臣们心中又是另一番考量,南侯爷长相才情都肖似老侯爷,当年可是有小崇郎的名号,这样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洪俊义的表现也比较出彩,可以看出饱读诗书,底子扎实。 殿试结果以这三人最为出色,惠南帝幽深的眼眸看着殿中的考生及大臣们,思量半晌,南宏俊,蒋伯昌和洪俊义赐进士及第,蒋伯昌状元,当下授职翰林院编修,洪俊义榜眼,授翰林院庶吉士,南宏俊探花,因其本是德勇侯,职位暂议。 金榜一出,就由官差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南家二房已经搬回侯府,丁氏听到侯府外响起的锣鼓声,喜出望外,挺着快七个月的肚子亲自去开门,吓得下人们提心吊胆,官差们不敢造次,这可是国丈家,开门的是皇后娘娘的亲娘,他们不过是个小差役,何德何能让侯夫人亲自迎接,于是个个低头哈腰,口中说着祝贺词,连府中给的赏钱都不敢接。 最后还是卢氏说,侯爷金榜提名,大家也沾个喜气,官差们才高兴地将赏钱收下。 官差一走,丁氏喜极而泣,忆起这一年来的日子,感慨万千,卢氏劝慰她,“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掉金豆子,小心肚子里的这个笑话你,说起来,你肚子里的这是个有福气的,自打你怀上,咱们珊姐儿成了皇后,二爷接手侯府,眼下又中探花,都是这小人儿带来的,他一出生就是侯府公子,有皇后亲姐,这以后的福气还大着呢。” 丁氏被卢氏一说,细想也是,摸着肚子一脸的慈爱。 第64章 重口 榜下捉婿, 历来有之,蒋伯昌高中状元,加上其父本是原大学士,京中的世家心中雪亮, 新帝怕是要启用蒋家。 蒋伯昌长相出众,气质脱凡,又是新科状元,世家大臣有待嫁女的都盯上他, 尤其以常大学士和程太傅最为上心。 这两家都有适龄的女儿。 宫中的念头一断,自然要给女儿们找婆家。 蒋夫人笑开了花, 她的儿子是状元,这么多的世家姑娘都想嫁过来, 她脸上有光,走路都带着得色。 常大学士就是丈夫被革职后顶上去的,眼下他主动示好, 欲将嫡女嫁与她儿, 怎能不让她心花怒放, 在心中设想千万个常小姐讨好她这个婆母的画面。 另外程太傅家的二女儿也不错, 可惜他的长女采选时被送出宫,听说是举止不雅,污了贵人的眼,后来远嫁京外,二女儿是嫡次女,不及常家的嫡长女金贵。 蒋夫人心中比较着, 脸上笑意不断,丁凤灵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媒婆踏进蒋家的门,有些气闷,论才情相貌,她与蒋公子着实不匹配,眼下蒋公子又是状元之身,怕是这番心思要无疾而终。 她郁郁寡欢地进宫时,被南珊给看出来,做为皇后的亲表姐,丁凤灵现在身份不一般,只不过她心里没有转换过来而已。 蒋夫人不会轻易同意那些媒人的说亲,她也在观望着。 南珊边喝着参汤,边和杜嬷嬷对视一笑,她凤眼带笑,打趣道,“表姐,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可是与蒋状元闹别扭。” 丁凤灵在表妹面前自然是不会掩藏,“皇后娘娘莫要取笑臣女,他与臣女有什么关系,又怎么闹别扭,臣女不识几个字,也不会吟诗作对,与蒋公子确实不相配,眼下,蒋公子又是状元,怕是…” 南珊一听,就知道症结在何处,丁表姐这是见蒋伯昌高中状元,自卑起来,觉得自己配不上。 “怕什么,你是永宁伯的女儿,当朝皇后的亲表姐,配他一个翰林院编修,绰绰有余,何必妄自菲薄,再说你不是号称流仙镇大姐头,这眼看就要将蒋编修拿下,你可不能前功尽弃啊。” 丁凤灵还是垂头丧气的样子,趴在桌上玩弄着手中的杯子,“可是,我们一无婚约,二又不是两情相悦,臣女哪能阻止他与别人订亲,我总不能昭告天下,说蒋公子是我的吧。” 南珊眼睛一亮,这有何不可,“这倒是一个好法子,你若真弄得天下皆知,其它的世家必然不敢再打蒋编修的主意,谁人不知你是我的表姐,他们还不敢明着和我这个皇后娘娘做对。” 说完她对丁凤灵挤下眼睛,丁凤灵沉思一会儿,“难不成臣女去大街上高喊蒋公子是臣女的,让其它人不要打主意,这会不会太伤风败俗。” “也不错啊,”南珊也来了兴致,“此举未偿不可,男未婚女未嫁,大凌律法可没有哪一条是说不准许女子对男子示爱的。” 丁凤灵想了一下,高兴得跳起来,急忙告辞出宫。 南珊在后面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摇头失笑,丁表姐像团火焰,蒋公子像块沉木,两人互补,若能成,倒也相配。 翌日,新入职的蒋编修身着藏青的鹤纹花草官服,玉树临风地迈进翰林院的大门,与各位同僚打着招呼,点头示意,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打开文宗,正要查阅,隐约听着别人小声的议论和窃笑声,他心下有些不解,抬头望去,议论之人又转向他方,一位与他略熟识些的同僚提醒他,“蒋编修风度翩翩,卓尔不凡,令女子心动,见之癫狂,让我等佩服。” 蒋伯昌看到他意有所指的眼神,手朝自己的衣服身后一摸,摸到一张布条,扯下来一看,脸色一变。 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 丁氏凤灵所有,旁人莫要觊觎。 他立马明白过来,想到今日出门时,就碰到笑吟吟的丁姑娘,丁姑娘好像手中提着一个篮子,还递给他一份吃食,叮嘱他路上小心,分别时不经意地拍了一下他的背,然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他并未多想,谁知这姑娘恁地大胆,居然敢将这样的布条贴在他的身后。 几个同僚围过来打趣,“蒋公子,不知这丁氏凤灵是哪家的姑娘,居然敢公然示爱,勇气可嘉,如此敢作敢当的女子,蒋公子何不笑纳,娶回家,也是一段佳话。” 有一位同僚略带酸意,“蒋公子刚中状元,这等粗鲁女子哪里看得上,眼下听说朝中几位大臣都看重蒋编修,欲揽为婿,这位丁姑娘怕是以前在乡野时认识的,哪里能再入蒋编修的眼。” 蒋伯昌驳道,“让各位同僚看笑话,实不相瞒,这位丁姑娘是在下的未婚妻,平日里爱开些玩笑,此次让大家见笑了。” “原是蒋编修未过门的妻子,怪不得敢公然放言,不知这位丁姑娘是哪家的女子,胆子倒是不小。” 蒋伯昌低下头,嘴角露出一个笑意,不说话。 事后,果然传出蒋编修订亲的消息,对方是新晋的永宁伯的嫡女,永宁伯是当朝皇后的外祖家,姓丁,那位当众宣爱的女子正是姓丁,这下翰林院的同僚心里都有些酸溜溜的。 还以为蒋编修要娶一个村姑,没想到是个土凤凰,还是当朝皇后的亲表姐。 陛下独宠皇后,满朝文武皆知。 永宁伯虽是新封的伯爷,可他是皇后的亲舅舅,他的女儿与皇后情份深,出入宫中,就跟平常人家走亲戚似的,怪不得蒋编修看不上其它的世家女,就凭这层关系在,要是他们,也会选丁家女。 蒋夫人对于这么快就订亲,有些小小不满,却不敢大声说,只小声地嘀咕,“丁姑娘虽然是伯府的女儿,可却没读过几天书,大字不识几个,更别谈吟词作诗,与我儿甚是不配,再说作风不端,哪有人会在男子身上贴条幅的,太过惊世骇俗。” 蒋伯昌不理她,丁姑娘虽然不识几个字,可为人爽直,他要的是能安后宅的妻子,而不是需要他精心呵护的娇花。 无人时,他将袖子里的荷包拿出来,荷包已旧,上面的昙花似开败一般,不再鲜艳,他犹豫再三,将荷包就着蜡烛点燃,放到铜炉中,看着那朵昙花慢慢被火苗吞没,化为灰烬,如释重负地叹口气。 蒋夫人抱怨归抱怨,却也是同意亲事,丁家是伯府,身份比他们高,算起来还是他们高攀。 丁蒋两家订婚的事传到宫中,南珊听到丁表姐拿下蒋状元的过程,和凌重华开玩笑道,“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古人诚不欺我。” 凌重华正脱冕冠的手一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吐下舌,好像当初他们也是她主动找他搭话,他冷着脸,她就不停地说,不停地逗他,两人才慢慢熟起来,也称得上是女追男。 她面上布满红霞,娇怪地瞅他一下,“怎么?我也是女追男,所以才能拿下像你这样出色的男子。” 他别过头,想到初识时的情景,眼神带着笑意。 那时,她似凭空冒出来一般,穿得伤风败俗,衣不蔽体,布上系两根绳子,后来听她说,那是吊带睡裙。 慢慢次数见得多了,她又主动说话,说的话天马行空,他闻所未闻,提起兴趣,渐渐被她吸引,后来两人慢慢长大,再见她穿着露胳膊露腿的衣裳,也见怪不怪,最后水到渠成,结为夫妻。 女追男,确实容易。 南珊手脚麻利将他的龙袍脱下,换上苏绸织金常服,嘴里一直不停地念叨,“丁表姐订亲,想来很快就要大婚,姜妙音也快要大婚,我这个皇后娘娘能不能去参加婚礼,一来彰显恩宠,二来也算是为闺友送嫁。” 她小女人般的样子,说起话来带着一股娇憨,嫩葱似的小手不停地忙活着,叠好袍子,放好冕冠,十足的贤妻良母。 他眼露笑意,“你是一国之后,天下女人的典范,你想做什么,随自己的心意。” 她将手中的活计忙完,似走带跳地坐到他的身边,往他怀里靠,“夫君,你真好。”然后在他的怀中仰起小脸,“那我决定了,我要去参加婚礼,替你施龙恩。” 回答她的是男子含笑的眼神。 没过一月,姜妙音大婚,姜家早就得知皇后娘娘要来,自然严阵以待,加强戒备,来参加喜宴的宾客们也听到风声,各个穿得隆重,生怕失礼。 南珊倒没有太过张扬,为免抢了新娘的风头,连皇后凤袍都没有穿,只一身蓝底描金绣牡丹的长裙,披一件同色绣凤镶红宝石云肩,既表隆重,又避过新娘的锋芒,如同一个真正来参加闺友婚礼的女子一般。 别人自然不会真把她当成普通的女子,来贺喜的都是京中的世家命妇,大臣夫人们,见到她这个皇后,一一上前行礼。 她略摆下手,“今日是姜家小姐的好日子,本宫是来观好友婚礼,各位夫人们不必拘束,各自忙去吧。” 人群散去,南珊这才有机会打量姜妙这个新嫁娘,见她也带着几分女子的娇羞,倒是啧啧称奇,看来无论多么大大咧咧的女子,真到出嫁时,都会展露女儿家的娇态。 不由地打趣道,“本宫还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有这一面,倒真让人长见识,看来樊太医的魅力不小,能让女神医变成美娇娥。” 姜妙音被她一说,手随意地往脸上一抹,道,“皇后娘娘好眼力,就臣女脸上这厚厚的粉,白得跟鬼似的,您也能看出娇美来,臣女佩服。” 旁边的喜娘小声急切地阻止,“姜小姐,这粉可不能擦,妆会花的。” “没事吧,擦掉一层,里面还有,我都算过了,你足足往我脸上抹了八层。” 南珊没忍住,笑出声来,当日她大婚时,倒没有抹这么多,是因为她本身就白,而姜妙音不同,虽然养白不少,可以前晒得太厉害,没那么容易恢复过来,喜娘估计是看着不白,拼命地抹粉。 喜娘躬着身子,一脸的尴尬,皇后娘娘在此,她又不敢多说。 姜妙音还气呼呼的,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南珊对喜娘使个眼色,喜娘便行屈礼出去,在门口等着。 她这才放声笑起来,姜妙音被她的笑声吓一跳,南珊边笑边摆手,“不行了,太好笑了。” 姜妙音回过头,“皇后娘娘,有这么好笑吗?” 南珊直起身,用帕子擦拭眼角,“有点好笑,眼下你自己看还好,等洞房里,樊太医揭开盖头一看,大惊失色,还是为新娘被人调包,那才好笑。” “真的,会吓他一跳?能吓他一跳太好了,那臣女再往脸上再抹两层,还有这眉毛不够粗,再画一下,嘴唇也不够红,也要再抿抿。” 南珊止住笑,口瞪目呆地看着她边说边忙活,不一会儿,镜子里就出现一个面惨白无色,唇腥红如血,眉黑粗如炭的女子,姜妙音对着镜子挑下眉,粗眉便如一个扭动的黑肉虫子,抖了几抖,她满意一笑。 回过头递给南珊一个得意的眼神,镜子里,同时也出现南珊哑口无言的呆愣脸。 出门子时,喜娘一脸的纠结,不时地看向旁边的新娘子,紧锁眉头,欲言又止,南珊在后面扶额偷笑,目送她被人背上花轿,心中替樊太医默哀,望他自求多福。 喜娘引着新娘子上花轿,花轿前面,正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倌,盖头下的姜妙音脸上全是邪魅,配上奇异的妆容,颇为诡异,可止小儿夜啼。 为知后续发展,南珊特意让杜嬷嬷派了一个暗卫去听墙角,听得樊太医洞房揭开新娘子盖头,连妆都没让新娘子卸,就灭了灯,就地扑倒,行了周公之礼。 她不由得对着自己的男人感慨,“当太医的男人真勇猛,许是生老病死见得多,学医的都不怕鬼,你没见到姜小姐那模样,比夜叉还要面憎,就那样樊太医都下得去嘴,口味真重。” “姜小姐是活人,樊太医自是不用怕,当初,你是人是鬼不知,按这样说来,我的口味不是更重。” 南珊被自己的男人说得一愣,转念一想,好像真是,“夫君最勇猛。” 说完搂着他的脖子,狠亲一口。 朝臣婚嫁,休沐三日,樊太医新婚第四天进宫当值,顶着一张被挠花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清瘦的身姿,俊朗的脸,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口味重的男子,后面是他的新婚妻子,面色红润的姜御医。 夫妇二人进宫轮职,到正阳宫中感谢皇恩,南珊彼时正喝着血燕蜜枣粥,见到夫妻俩,一口粥差点喷出来。 樊太医无半点不自然,就将那红丝丝的血印子明晃晃地亮着,南珊心里对他比个大拇指,等只有姜妙音一人时,看她红光满面的样子,揶揄道,“看樊太医的样子,本宫看他走路都在飘,反观你,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难不成夜里采阳补阴了。” 姜妙音睁大眼,“皇后娘娘学识渊博,竟然还知道采阳补阴,话说古书有云,邪医最好采阳补阴大法,令女子永保美貌,故采阳补阴大法不可取,有损男子精元。” “杂书上看的,你是医圣亲传弟子,莫不是真有这种功法。” “哪有这种功法,都是骗人的把戏。”姜妙音说着看一眼南珊桌上未食完的燕窝粥,挤下眼睛,“娘娘,臣见您的气色不佳,您这是被采阴补阳了吗?” 南珊羞得满脸通红,“胡说八道,没个正形,也就樊太医能受住你,依本宫看樊太医夫纲不振,本宫考虑要不要提拔他,比如正二品的御医。” 姜妙音嘻笑着,“别啊,娘娘,臣对娘娘忠心不二,欲传授娘娘采阳补阴大法,求娘娘放过微臣,再说臣的夫君哪是夜里操劳才走路打飘,分明是心中得意,走路飘飘然。” “他得意什么?” “得意将臣拿下了呗。” “你个不害臊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我看你自己心中也是得意万分,看你这春风满面的样子,对樊太医必是满意不已。” 姜妙音挑下眉,“小顽固白天一本正经,晚上判若两人,臣自然满意。” 都是成过亲的妇人,自然知道夫妻中的那点事,姜妙音看着她,露出一个大家都懂的眼神,南珊啐她一口,脸颊升起红云,两人笑成一团。 第65章 孩子 姜妙音自打进入太医院以来, 专门负责安昌宫的那些太妃太嫔,其它的太医们倒也不敢多说什么,谁不知道她是皇后跟前的红人,这在宫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身为姜御医的夫君樊太医,自然收到不少同僚间怜悯的眼神,有这样一位裙带关系深厚的夫人,樊太医在家中肯定是夫纲不振的。 加上他常顶着一脸的红痕, 在太医院里晃来晃去,半分也没有感到不自在, 惹了不少私下的嘲讽,樊太医不屑, 这些人懂什么,红痕可是他的勋章。 小妻子野性难驯,如强健的野马, 不顶住这些小伤, 哪能将她制服, 又哪能享受那蚀骨之欢。 姜妙音白他一眼, 不要脸。 就贪那欢愉,她都说要轻些,非不听,怨不得她下手挠他脸。 樊太医严肃的眼睛看着身着御医服的妻子,姜妙音在查验着药房今日送来的一味药材,为干活方便, 将袖子捋到手肘处,他无奈地摇下头,替她将袖子抹下来。 姜妙音不满,“你把我袖子翻下来,我怎么干活,这袖子有些碍事,干活也不利索。” “女子不露肤,为夫是怕他人看见,以此攻击你,你是皇后娘娘指定进太医院的,多少人面上不说,心中未必服气,若找到你的弱点,必然全力攻之,到时候连累娘娘受人诟病。” 姜妙音将手上的药材放下,一拍夫君的肩,“行啊,小顽固,这宫中几年没白呆,不仅会察言观色,还通人情世故,不错不错。” 樊太医看着妻子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叹口气。 夫妻俩都在太医院里当职,姜妙音主要负责宫中的女眷,陛下除了皇后,并无其它的妃嫔,就只有安昌宫的那些女人们,需要操心。 安昌宫的妃子有十多人,除了大孟太妃和小孟太妃,其它的都是太嫔,太嫔们天天无所事事,以前还勾心斗角想爬高位,现在陛下都是太上皇,她们失去争斗的兴趣,反倒是比以前融洽,陪着太上皇逗乐,歌舞吟诗,图个热闹。 小孟太妃不屑与他人为伍,她与太上皇一起,坐在正位上,欣赏着这些太嫔们的舞姿。 有一位颇受宠的太嫔娇笑道,“臣妾听说当日在宫宴上,小孟太妃一舞惊人,不知臣妾们有没有幸,一睹太妃的舞姿。” 孟瑾面有不悦,冷眼看一下说话的柳太嫔,这位柳太嫔正是当初栾贵太妃宫里的那位美人,颇为受宠。 太上皇也有些兴致,忆起当日爱妃的舞姿歌喉,回味无穷,看着孟瑾,孟瑾咬着牙,略带忧伤,“陛下,臣妾自小产后,身体虚弱,恐怕今日不能让陛下如愿。” “无事,爱妃身体要紧。”太上皇有些扫兴,倒也不勉强,“爱妃身体不适,太医院的那帮庸才都是怎么当的差,来人,传朕口谕,让太医院的院使来见朕。” 孟瑾忙道,“陛下,臣妾这病一直是姜御医看诊的。” 姜御医? 太上皇皱眉,他怎么没有听说过。 “姜御医是新上任的御医,是皇后娘娘亲自指派的。”孟瑾补充道。 “胡闹。”太上皇大怒,“堂堂御医,不经过考核,就直接封御医,来人,将人给朕带来。” 很快,宫人就将姜妙音带过来。 孟瑾小声道,“陛下,这就是姜御医,是本朝的首位女太医。” 姜妙音正整理药材,被宫女传来,还来不及换衣,身上全是三七的味道,一身御医服,身形本就高瘦,加上又黑,若是不说,怕还看不出是个女子。 看着下面高高瘦瘦的女子,太上皇一愣,三儿媳妇简直胡闹,怎么还有女子为官,细看此女似乎有些印象,孟瑾又低声道,“姜御医是姜首辅的女儿,与皇后娘娘在闺中是就是好友。” 太上皇瞪她一眼,怎么不早说是姜首辅的女儿。 孟瑾适时地低下头,没有接到他这一记眼。 姜妙音行大礼,“太医院从二品御医姜妙音拜见太上皇,孟太妃。” “平身吧,朕问你,小孟太妃的病可是你一直看诊的,为何迟迟不见好转。” 姜妙音依旧躬着身体,语气平淡,不谄不媚,带着一丝凛然,“陛下,小孟太妃的病确实是微臣一直诊治的,小孟太医产后失调,月子中进风,寒气入体,宫寒露重,想要调养好,需费一些时日。” 太上皇想起退位前一日,是他让小孟太妃陪他一起走走,当时冷风刺骨,小孟太妃正在小月子中,怕就是那时候受的寒气。 这段时间,他总宿在她处,时常欢好,她必是有些虚亏。 不过他是帝王,天子无错,哼一声,“真是寒气入体,调养这些时日,总该有所好转,朕见小孟太妃身子虚弱,可见无甚起色,你是何人举荐入宫,可有通过考核?” 南珊在外面就听到这句,一脚跨进来,“儿臣见过太上皇,姜御医是儿臣举荐,她乃况医圣的亲传弟子,医术自然不用说,说来也是儿臣心软,当日小孟太妃产后失调,一直缠绵病塌,求到儿臣的面前,说宫中太医多为男人,诸多不便,为何没有女医,儿臣动了恻隐之心,这才想到姜御医,将人请进宫来。” 太上皇看一眼孟瑾,孟瑾连忙道,“皇后娘娘说的没错,臣妾当日想着,若有女医,好些隐痛也能诉诸于口,只是时日过去这么久,病还没见好…臣妾…” 南珊不看孟瑾的作派,直言道,“既然小孟太妃觉得姜御医医术不精,不如儿臣再派其它的太医过来诊治,太上皇和太妃意下如何。” 太上皇的脸色难看,阴着眉眼,“皇后,朕且问你,立女太医的事情怎么能如同儿戏,说立就立,不经考核就将人塞进太医院,你可知道,太医院不比其它的地地,关系着整个皇室的安康。” “太上皇,此是儿臣是经过陛下允许,陛下深知况神医的医术,对于其亲传弟子自然格外看重,至于小孟太妃的身体,依儿臣看,小孟太妃病已痊愈,再修养一段时日,定能恢复如初。” 被她这么一顶,太上皇有些气闷,以前看着面团似的三儿媳,原来也是个有城府的,这一当上皇后,立马变成另一个人。 与三皇儿倒是一对。 太上皇不说话,孟瑾道,“陛下和皇后莫要再为此事费心,倒是臣妾麻烦皇后娘娘了,臣妾服用过姜御医的药,确实有所好转,却总不见断根,记得太医院中有位方太医,医术了得,最擅妇人病,不如请他来为臣妾诊治。” “好,就依小孟太妃。” 南珊看着她,她也看着南珊,南珊的眼中带着了然,这位方太医,必然已被孟家人收买。 离开安昌宫后,姜妙音有些愧意,“娘娘,臣…” “不关你的事,孟瑾此人,想来那病应该是好了,过河拆桥,找个自己人,怕是另有打算。” 姜妙音正颜道,“娘娘放心,小孟太妃的打算成不了事。” 她上回开的方子,听说小孟太妃还偷偷让人拿到宫外查验,外面的大夫说,方子没有问题,反而十分精妙,对妇人病最为有效,孟瑾才放心服用。 到底不愧是入宫短短几月就当上皇贵妃的人,心机才情都不差,只可惜,她是医圣的徒弟,若是能让人如此就看破医术,那不是给她师父丢脸。 总之,按皇后娘娘的吩咐,安昌宫内的女人都不会再为太上皇添皇子公主,小孟太妃再会谋划,无子无女,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换了太医又如何,目的已经达到,她还不愿意侍候这群女人。 后宫中看着一切风平浪静,安昌宫的女人们尽力地讨着太上皇的欢心,大孟太妃和小孟太妃相处融洽,诚王妃也渐渐走动起来,不时会进宫,看望两位太妃,每回看望太妃们,必先要到南珊这里请安。 南珊劝过几回,“诚王妃身子笨重,还常入宫来陪伴太妃们,孝心可佳,本宫有赏。” 可诚王妃不听,挺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看似恭敬地侧坐在下面,语气温婉,“娘娘过誉,大孟太妃是臣妾的亲姑母,又是诚王的母妃,臣妾孝顺是应该的。” 南珊含笑地看着她,她自己都不在意,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倒是吩咐杜嬷嬷等人要更加警惕,莫让别人给讹上。 自己虽无害人之心,却怕给他人可趁之机,万一孟宝昙发个狠心,用自己的孩子作伐,在她正阳宫中出了差池,那她可就百口莫辩,还被扣上一个不容人的罪名,关键是陛下的清誉,怕就要被人说成是暴君。 她不敢跟这些女人赌,有些女人,为了权势,亲生骨肉都舍得放弃。 何况诚王府里早就放出风声,孟宝昙的肚子里怀的是位皇孙,那更要以防万一。 看孟宝昙这大个肚子,还不停地往安昌宫跑,一来是为了大孟太妃,二来怕就是在太上皇面前刷存在感。 大孟太妃和孟瑾都是孟家女,这三个孟家女凑一块,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她早就吩咐杜嬷嬷,安插在安昌宫的人要密切地注意里面的异动。 杜嬷嬷在宫中几十年,人脉多,以前交好的老嬷嬷们都得到重用,她是皇后跟前第一人,自然唯南珊的命令是从。 孟宝昙摸着肚子,一脸的慈母相,南珊心中暗想,这女人每回进宫,不顾大如箩的肚子,非要来给她请安,未尝没有显摆的意思,谁让她到现在腹部平平,连个音讯都没有,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坐了一会,孟宝昙起身告退,手撑着腰,左右两边各有宫女搀扶着,慢吞吞地走出殿,南珊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的背影,与身后的杜嬷嬷交汇一个眼神。 杜嬷嬷道,“娘娘,诚王妃在安昌宫中,与小孟太妃见面的时辰比见大孟太妃的要多。” 南珊将桌上的茶水端起,轻抿一口,“继续盯紧,小孟太妃和诚王妃都算是有些诚府的人,不可掉以轻心。” “是,”杜嬷嬷答道,然后将御膳房送来的燕窝粥放到她的面前,“娘娘,虎大爷今日看起来还是没精打彩的,之前万福过来请示,说虎大爷连平日里最爱吃的烧鸡都没吃几口,奴婢已经让太医看过。” 南珊脸上有些担忧,“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虎大爷身体壮实,牙口也没有不妥,想着是不是苦夏,所以才没有精神气?” 苦夏,这才入夏季,天气还不太热,哪里来的苦夏? 大虎最近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很是消沉,南珊想着,怕是真的到了发情期,宫中全是人,连半个畜牲都没有,它才蔫蔫的。 丈夫下朝后,她便有些急切地道,“夫君,大虎最近吃不香睡不好,会不会是想要母虎,要不,咱们给它找个伴吧。” 凌重华点下头,连夜发动影龙卫,不到两天就从各州府的山林中捉来十几头母虎,各自关在笼子中,让大虎挑选。 母虎们个个皮毛光滑,都是刚成年的母虎,还未生产过,这是南珊特地交待过的,大虎是夫妻俩的开心果,母虎自然要找最好的。 笼子里的母虎或撕着或吼着,见到大虎出现,都没有声音,各个乖乖地趴着不动,用眼睛看着它。 大虎看一眼凌重华,又看一眼南珊,不感兴趣地走过那些母虎,将屁股对着夫妻俩,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回到自己的宫中。 它对母虎不感兴趣,看来不是发情期,那为何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且神色还有些哀怨。 南珊和丈夫面面相望,都百般不解,凌重华挥下手,让影龙卫们将这些母虎放归山林。 他看着大虎的背影,陷入沉思。 所幸这天过后,大虎会恢复以前生猛的样子,南珊长松一口气,抱着它亲热不停。 她将大虎爱吃的肉干放到它的面前,大虎一口吞下,舔下舌头,眯着眼,南珊得意一笑,“这肉干可是丁家秘制的,外人可是想吃都买不到。” 大虎摇着虎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她心一软,“你前段时间怎么了,怎么好像生无可恋的样子,给你找母虎你也不要,究竟是为何?” 它埋头吃着肉干,南珊叹口气,“你慢慢吃,都是你的,也许老虎也跟人一样,有乡愁不成,你是不是想念山林的生活。” 大虎自然回答不了她,吃完肉干后,满足是挨在她的脚边,眯眼打盹,慢慢地睡着了。 凌重华踏进卧房,见到的就是他的妻子侧卧在靠塌上,黑亮柔顺的秀发散下来,粉嫩的脸蛋儿,皮肤吹弹可破,鼻子高挺,红润的嘴儿还一动一动的,呼出甜香的兰气。 他轻手轻脚地将薄衾搭在她的腰腹处,俯身在她的小嘴儿上亲一口,红嘴儿滑得如上好的豆腐,软嫩可口,她转过头,嘟哝一声,复又睡过去。 大虎趴在她的脚边,如一只大猫般,睡得很沉,似乎还有细小的呼噜声,它张大着嘴,嘴角旁边的长须一翘一翘的,嘴角还有可疑的涎液。 他静静地站着,就这样看着他们,他的妻子,他的大虎。 突然觉得胸中涨满柔情,满得快要溢出来,流通到五脏六腑。 处理完政事后,一路从龙极殿到正阳宫,所到之处都是空置的宫殿,宫殿辉煌依旧,雕花刻鸟,鎏金包银,琉璃瓦檐,却无人气,往日里出入的彩衣宫女都已遣送出宫,仅有日常打扫的宫女太监,做些日常的清理维护。 这倒跟前世的生活很像,唯一不像的是,正阳宫中已经有主。 当他走进这座宫殿时,涌入心中的不再是孤独思念,而是温情与期待,就像此刻,他只是这样看着她的睡颜,都觉得无比满足。 梦中人,心安处。 南珊迷迷糊糊的在梦中,似乎被人盯着一般,她半睁开眼,就见自己的男人站在塌前,专注地看着自己,她露出一个朦胧的笑,朝他伸出手。 他会意,绕过大虎,将她抱起,放在另一侧的龙凤塌上,南珊躺下,指一指睡得正香的大虎,“夫君,你看,它睡得可真香,真像一个孩子。” 哪有这么大的孩子。 她问道,“它几岁了?” 他细思,捡到它到现在,有五年之久,“约五岁多的样子。” 她将头发往一边拔,靠在他的怀中,“五岁多,按咱们人类来算,还是个天真的孩子。” 五岁多的孩子。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另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为数不多的放风日子,特许可以走出房间,在家里走动一会,从外面的门缝中露出一双孺慕的眼睛,乌黑的瞳眸带着一丝倔强,偷偷地看着她。 门外有人叫一声,“正(郑)林(凌),回来吃饭。” 小人儿一晃就不见了,接着楼道里传来他细小清脆的脚步声。 妈妈说,他是楼下赵奶奶家的孙子,赵正林。 正林,她默念着这个名字,心漏掉一拍。 第66章 苦肉计 很快, 丁凤灵和蒋伯昌成亲了,南珊并没有去参加,而是派宫人送去一份特别厚重的大礼。 蒋氏夫妇进宫谢恩时,南珊再一次见到蒋编修, 凭心而论,蒋伯昌确实是个难得的俊俏男子,怪不得丁表姐执着追求,如今心想事成, 也是美事一桩。 丁凤灵的眼角眉梢都透着满意,相公一表人才, 而且还算体贴,她嫁过去后, 才发现,他连房里人都没有,简直喜出望外。 只婆母看着脸色不善, 不过就凭皇后娘娘赐下的十二抬嫁妆, 就能堵住对方的嘴, 再说她现在又不只是一个杀猪屠夫家的女儿, 她是伯府的嫡小姐,身份上配得起相公。 婚后第二天敬茶时,婆母拿乔,迟迟不接她的茶,她就那样跪着,将茶杯举过头顶, 自小她就是跟着爹杀猪长大的,别的没有,力气倒是有一把,别说举一个时辰,就是举上个半天,也不在话下。 最后还是相公看不下去,不满地出声,婆母才装腔作势饮下媳妇茶,放上见面礼,不过是个不太通透的玉镯子,看水头也就一般的玉料。 她故意在相公的面前表现得喜滋滋,戴在手上,相公帮她取下来,道一声委屈,这句话比所有的安慰都让她开心,丈夫知道她的难处,能体谅她的苦心,她就不委屈。 反倒是心里甜甜的,不枉她厚着脸皮,死皮赖脸地追着。 婆母那人,做得再好都是一脸的挑剔,自己又不傻,不睬不理就是,只要不出格,随她闹腾,若是惹火了她,她可不是吃素的,陪嫁的两把杀猪刀还在箱底压着呢。 听说当年,姑姑就是用两把杀猪刀将侯府的一些小人震慑住,她可不能给丁家女丢脸。 再说,她还有皇后娘娘撑腰,表姐妹俩交换个眼色,都明白对方的意思,南珊看她面前红润,眼中带情,心知表姐和蒋编修新婚过得不错,又赏赐一番,夫妻俩告退。 七月刚开始,丁氏痛了不到半天,就产下一位男婴,取名南璜,南珊作为长姐,自然赏赐厚礼,并且私下回了一趁侯府。 丁氏躺在塌上,脸色尚好,头上扎着红巾,眉眼都带着慈善,她的身边,一个包成红蜡烛的小婴儿正熟睡着。 南珊看得稀罕,用手指去戳小婴儿的脸,小婴儿嘴动了一下,连眼都没睁开,睡得正香。 他的眼线很长,虽然看不出来找得像谁,不过看眼线,应该是和她与爹一样的丹凤眼。 “娘,小弟看样子,会长得像爹多一些。” 丁氏看着小南璜,有些不舍,“是长得像你爹多些,与你小时候生下来长得也像,你爹说,再大一些,要将小南璜送到你祖父那里去养,算是替我们尽孝。” 南珊有些惊讶,“这是爹的打算,可是娘,你舍得吗?” “舍得。”丁氏笑一下,“你祖父与祖母还有况神医三人,肯定能带好南璜,你爹与你祖母之间,太多不易,你祖母尤其不易,从未享受过儿女亲情,天伦之乐,就让小南璜替我们去尽孝吧。” 南珊不语,若是她,必然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可是爹已经决定,祖母也确实可怜,她一个当晚辈的,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要娘想得通就行。 “娘,要不你们想个法子,不用让小南璜一直养在祖母那里,可以是一个月中上旬呆在侯府,下旬去庄上,或是一个月在侯府,一个月在庄上,这样,两头都可兼顾。” 丁氏眼睛一亮,“此法甚好,到底是女儿贴心,娘刚才说舍得,那是狠心话,其实哪个做娘的,会舍得让孩儿离开自己的身边,等你爹回来,我便与他说,想来他会同意。” 是啊,天下有哪个做父母的,舍得离开自己的孩子。 前世,她就是单亲家庭,出事后妈妈带她寻医,精神病专家说她是极度的混合型妄想症,妄想与并不存在的人恋爱,后来将肚子里的孩子说成是与那并不存在之人的孩子,妄想症的情况非常严重,还有分裂的迹象。 妈妈任凭她如何解释,她甚至告诉妈妈自己的男人叫凌霄,可是妈妈怎么都听不进去,抱着她放声痛哭,痛苦地问她是不是在外面遭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被人侮辱怀孕,所以才接受不了现实,产生幻觉,捏造出一位世间没有的男人,还慌称在梦中成亲生子。 她百般解说,妈妈一个字也不相信。 后来孩子生下来后,妈妈骗她说是死了。 她发了疯一般,天天叫着要入梦,吵着要吃安眠药,状若疯子,行为怪异,这下,妈妈相信她是真的疯了,不管她如何挣扎,也要将精神病医生开的药给她喂下,一年过后,她再次提起孩子的事,妈妈告诉她,没有什么孩子,从来就没有孩子,全是她的妄想症。 时日一久,药吃得多,她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病,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 穿越成为南家的三女儿,她都以为前世那些事情是一场梦,长达六年多与世隔绝,禁闭在家的日子,从刚开始的痛苦无助,到后来的暴躁癫狂,她再也不想记起。 若不是与凌霄再相认,让她知道自己并没有病,她这才相信前世曾经有过一个孩子的事,每每想起那无缘的孩子,悔恨交加。 忆起这些,让南珊红了眼眶,丁氏见女儿似要哭一般,打趣道,“是娘不会说话,女儿欢喜地回娘家,我却让女儿一回来就掉金豆子。” “娘…”南珊不依,语调尾拉得老长,“你净会取笑我,我哪有掉金豆子,只不过想起娘养育我们姐弟不易,心中感动。” 丁氏动容,“养育孩子,哪一个当娘的都不会觉得苦,你自小乖巧懂事,娘开心都来不及,哪里会觉得累,等你以后当了娘,就会体会到这些。” 南珊怅惘,丁氏小心地问,“这些娘不说了,你别怪娘啰嗦,娘也不想问的,只是珊姐儿,你与其它的女子不一样,你是皇后,从去年大婚到现在也快一年,还是没有消息吗?” 他们夫妻俩暂时都还不想生,南珊低下头,去逗弄小南璜,“娘,我们不急的,我还小呢,姜御医说女子过早生育对身子不好,等身子长开些,生孩子也容易得多。” 丁氏知道女儿口中的姜御医是姜小姐,“姜小姐说的也许对,年岁长些生孩子是要好些,不过珊姐儿,你不比其它人,你嫁的是天子,就是陛下不说,朝中大臣能不乱想吗,还有其它一些不怀好意的人,你仔细想下,是不是这个理,迟生早生都是要生,女人总得有这一遭,你早日生下皇子,对天下,对陛下都是交待。” 这当了侯夫人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有理有据,条理清楚,“娘,你看你这侯夫人一当,气势都不一样,女儿知道了,会放在心上的。” “好,你可千万要记得,还有那个夜里…不要太拘束。”丁氏说完后面一句,脸都红了,南珊心中叹息,她哪会拘束,就差没将正阳宫的殿顶给掀翻。 可是,生还是不生,确实是个问题,她叹口气,最近总是想起那个孩子,她还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 说了一会话,丁氏有些精神不济,南珊替她盖好被子,离开屋子,去见卢氏,卢氏比去年看起来年轻些,脸色不错。 青嬷嬷告诉南珊,卢氏最近与新进京的沐恩侯夫人相交不错,常有往来。 南珊自然乐意见到卢氏出门走动,“祖母,沐恩侯沈家是圣母皇太后的娘家,沐恩侯夫人看着面慈,你可以多走动。” 卢氏但笑不语,沈家是她有意交好的,当年她刚嫁进德勇侯府,因为那孟氏的势力,她本不想抛头露面,只一次命妇去宫中拜见皇后,她不能抗旨,这才硬着头皮去的,幸好那一次孟氏有事耽搁,等她离宫里,才差点碰上。 她慌不择路,为躲孟氏,跑到岔路,连引出宫的太监都追不上她,正无助之时,正好碰上一位采花的宫女。 那宫女长得跟天上的仙子一般,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魂,她上前攀谈问路,宫女将她从一条近路引出宫,她想感谢,询问姓名,方得知宫女名叫雨寻。 后来三皇子来南府时,她一眼就认出,他是雨寻的儿子,他长得太像雨寻,姿容出众。 自此以后,她念佛避居,就是不想再碰到孟氏。 如今孟家失势,那孟氏不过一个恭人,加上有老不知羞的名声,再也作不了怪,得知沈家人上京,故意上前交好,沈老夫人慈善,侯世子夫人朴实,倒是值得相交。 南珊不知这一茬,只想着卢祖母能放开心结,走出门去访亲交友,也是一桩好事。 丁氏产后不久,诚王妃孟宝昙也产下一名男婴。 太上皇大喜,亲自赐名凌晔。 诚王府里又开始热闹起来,诚王妃坐月子,府里迎来送往的都是孟琬,一些贵夫人不愿与她一个侧妃来往,有些夫人拂袖而去。 大孟太妃得了孙子,觉得又有些底气,可以抬头做人,趁太上皇夸赞皇孙时,见机进言道,“恭喜陛下,添一位皇孙,这可是皇孙辈中头一位皇孙,臣妾去见过,皇孙长得似诚王,也似陛下。” 太上皇眉眼笑开。 大孟太妃与小孟太妃交换一个眼色,又道,“陛下,眼下已入盛夏,暑气正盛,按照往年的定例,您都要去清凉山的行宫避暑,不知今年…” 太上皇脸色难看,孟瑾会意,派人请示南珊,南珊道,“既然是宫中的定例,那本宫自然没有不遵从的,太上皇与太妃们只管收拾行装,择日启程。” 五日后,太上皇带着小孟太妃,还有两位太嫔,启程前外行宫避暑,为了显示自己还当权,太上皇可是摆足排场,天子车驾,黄金龙辇,前面仪仗队开道,后面明黄华盖护驾,车驾后面是两排气势威武的御林军。 龙辇里,孟瑾与太上皇并座,其余两位太嫔坐在后面的马车中。 两日后,太上皇在行宫遇刺,随行太医道,太上皇幸得有孟太妃在身侧那一推,避开要害,否则…小孟太妃因为推开太上皇,剌客情急之下又刺中一剑,正好刺中她的胳膊。 京中流言四起,私下有人议论,新帝不容太上皇,欲除之而后快,尚在行宫中的太上皇欲册封小孟太妃为太后,消息传到宫中,南珊冷笑,孟瑾倒是个狠角色,这苦肉计施得不错。 惠南帝对于册封太后一事置之不理。 伴随着太上皇行刺,朝中大臣们三缄其口,若说此事不是陛下所为,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容不下太上皇。 贬为庶人的大皇子没有这个能耐,能破行宫的守卫,刺中太上皇,诚王更不可能,太上皇在,诚王富贵更稳,不可能自毁靠山,大臣们心中惊疑,看着面冷霜颜的帝王,纷纷低下头,不敢多言。 随后,一句话在民间流传开来。 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南珊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孟瑾的手笔,她是想通过世俗舆论的力量,来误导百姓,以为这是新帝想除掉太上皇的举动。 宫中派出太医前往行宫,樊太医也在其中,小孟太妃之前亲自指定随行的是方太医,南珊心下了然,太上皇行刺一事必有猫腻。 凌重华冷着脸,这个养子,他从未想过要取其性命,若对方自己作死,那就怪不了他。 太上皇是确实遇刺,他胸前偏右外敷过药后包扎着,躺在塌上,面色铁青,对着前来的太医们破口大骂。 太医们低头装死,等太上皇骂得累了,想近前去诊治伤口,小孟太妃神色有些憔悴,手臂上包扎着,立在一边,低声劝道,“陛下,要不让宫中的太医们看一下,也好让皇帝放心。” “放心?”太上皇怒道,“那个孽子见朕死不了,哪会放心。” 所有人都装死,小孟太妃垂泪,“陛下,眼下太医们都等着,若不让他们看,怕是…陛下,臣妾该死,为何没有再离陛下近一些,这样遇剌的就是臣妾,陛下龙体贵重,臣妾贱体,纵然丢了又如何?” 说完她嘤嘤地哭起来,跪在地上的两位太嫔也跟着哭起来,太上皇的脸色越发的青黑,“让那个孽子来见朕,这天下是朕的,朕还没死呢。” 宫中的南珊早就收拾好东西,坐在凤辇上,启程去行宫,她一路垂泪低泣,凤辇上明黄的围幔不停地被风吹起,将她哀伤的样子现于人前。 途经的百姓们见到,都道皇后娘娘孝心可嘉。 南珊眼睛红肿着,等无人时,杜嬷嬷将她手中的帕子拿下,重新换上一条,她用新帕子拭着眼睛,“嬷嬷,这帕子上的姜汁太多了,本宫都辣得受不住,下次换些淡的,让人好受些。” 杜嬷嬷神色伤心,低着头,“娘娘,不多出不了泪,您且忍忍。” 眼看着快到行宫,她又重换一条帕子,南珊往眼上轻轻一按,泪水就哗哗地流下来,一路哭着走到太皇上的门外,高声痛哭,“太上皇,儿臣来迟,望您恕罪。” 里面的太上皇一听,差点晕过去,他又没死,这个三儿媳妇叫得凄惨,好像嚎丧一般。 南珊又在外面哭道,“太上皇,陛下得知太上皇您遭人刺伤,心急如焚,本想丢下朝中所有政事,前来侍疾,然他一直谨记开国祖训上的话,江山为重,民生为重,皇家为轻,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强忍着悲痛理政,当天夜里竟起了高热,早朝都是带着病体,太上皇,儿臣来迟了!” 太医们静静地跪在她的后边,还有随行的宫人,南珊摇晃几下身体,杜嬷嬷哭着道,“皇后娘娘,您可要保重凤体啊,您这几日,一直不眠不休,奴婢都看得心疼。” 杜嬷嬷将她扶起来,里面的太上皇又气又疑,孟瑾一身素服,带着伤臂走出来,“皇后娘娘,太上皇刚服过药,眼下睡着,还请皇后娘娘移驾偏殿,等太上皇醒来再来。” “也只好如此,太上皇,儿臣告退。” 她哀切切地任由杜嬷嬷搀扶着,歇在偏殿中。 三日后,京中又有传言,陛下皇后孝心感天动地,陛下政事缠身,皇后娘娘去行宫侍疾,生生累得吐了血。 南珊擦掉嘴角的红糖浆,接过杜嬷嬷递过来的杯子,漱口将水吐出,“表面功夫谁都会做,小孟太妃会用苦肉计,本宫也会效仿之,本宫倒还有些期待,下一步小孟太妃会怎么做。” 杜嬷嬷低着头,替她净面,“娘娘,樊太医托奴婢转告娘娘,小孟太妃那受伤的手臂,怕是有些假。” 本该如此,孟瑾此人极为自负,当然也很自私,怎么可能真的伤到自己,若万不得已,也不过只是皮外伤。 “那位方太医是她的人,将伤势夸大是必然的,这个不必理会,盯紧她,看她还有什么后招。” “是。” 杜嬷嬷退下去,殿外站满金甲龙影卫,铁面冷目,个个威严。 第67章 情书 南珊在行宫中天天卯时起, 准时给太上皇请安,刚开始太上皇故意为难她,就是迟迟不起身,她站在外面, 先是小声抽泣,慢慢声音放大,痛哭流涕,哭诉陛下的孝心, 表白她对太上皇龙体的担忧,哭声凄婉感人, 话语催人泪下,这样一来, 太上皇不仅没有出气,反而被她哭得心烦意乱。 索性让她别再请安,可她不依, 照旧日日请安, 太上皇也看出来, 这个三儿媳妇是个难缠的, 不再为难她,早早打发她回去。 皇后娘娘仁孝,身为一国之后,却如普通人家的媳妇一样,日日给太上皇请安,事事以太上皇的喜好为准, 凡事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其孝顺之心,有目共睹。 这一切,自然传到行宫外,流到京城中,人们都说皇后娘娘克己复礼,不愧为天下女子表率,又道太上皇遇刺之事,必是另有隐情,陛下托着病体上朝理政,皇后娘娘忧心太上皇,不仅亲自侍疾,还累得吐血。 那些传言陛下想弑父的人,必是别有用心,说不定是敌国奸细,想挑拨太上皇与陛下的关系,好趁机得利。 民众的想像力和传播力,大到超出人的想像,如此一来,前段时间不好的传言被压下去。 只不过,太上皇并不乐意听到这些,他此次特别的坚持,执意要立小孟太妃为太后,小孟太妃为他挡剑,足以见其为人,此等忠义女子,堪为太后,朝中大臣议论纷纷,以姜首辅为首的大臣们联名上奏,太上皇此举不妥。 古往今来,册立过无数的皇后,也有无数的太后,由妃子追封为太后的也有,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太妃晋封为太后的,史无前例,闻所未闻。 太上皇的旨意送到京中,惠南帝压旨不发。 南珊在行宫中,倒是看出些许端倪,都道太上皇耳根子软,心也软,万没想到软成这样,小孟太妃身世尴尬,此女能当太妃已是富贵顶天,若册为太后,如何对天下万民交待,又如何堵住史官们的利口。 太上皇感情用事,从登基时封孟氏为护国夫人就可见一斑,到如今二十多年过去,还是如此,半点长进也没有。 孟瑾想当太后,此事万万不可。 整个行宫中,她是一国之后,这里除太上皇,以她身份最为尊贵,小孟太妃和两位太嫔按例都要给她请安。 小孟太妃手臂有伤,又是替太上皇挡剑才受的伤,太上皇发了话,让她在屋内养伤,免了她的宫礼,只有两位太嫔要给南珊请安,南珊干脆顺水推舟,言道,“小孟太妃有伤在身,就近侍候太上皇的起居一事都落在两位太嫔身上,本宫体谅太嫔们辛苦,宫外不比宫内,有些个礼规就不用太过严格。” 两位太嫔屈礼谢恩,其中一位年轻貌美的太嫔胆子大些,“皇后娘娘,臣妾等侍候太上皇,不敢谈论辛苦。” 南珊看着她的模样,猜出她应该就是那位受宠的柳太嫔,柳太嫔年轻,举首投足间颇具风情,与孟瑾恰是两个极端,孟瑾走的是清高知性风,这位柳太嫔则是香酥入骨型。 太上皇倒是好雅兴,行宫之中一冰一火两位美人相陪,再加上另一个端庄的太嫔,当真艳福不浅,可惜出了这档子事,说不定正是太上皇火气大的原因。 两位太嫔退下后,南珊起身,扶着杜嬷嬷的手,“小孟太妃此次救太上皇有功,本宫理应前去探望,代太上皇表示恩宠。” 她妆没化,衣着素净,走出门外,守在外面的小太监机灵地上前,告之小孟太妃不在自己的房中,而是在太上皇的殿中侍疾。 “小孟太妃真是时刻挂心太上皇,不顾手上有伤,还要随侍在侧,让本宫感动。” 踏进行宫的正殿,太上皇一身明黄常袍,靠在明黄锦锻绣金龙的大背枕上面,脸色略为苍白,孟瑾侧身坐在塌沿,正一口一口地喂着汤药,两人见到进来的南珊,一个臭着脸,另一个斜一眼。 南珊道,“小孟太妃心念太上皇,带伤侍疾,儿臣惭愧。” 说着走上前一步,欲接过孟瑾手中的景泰蓝金漆小碗,孟瑾递给她,她晃了一晃,手上的小碗倒翻,汤水全部洒落,正巧浸湿孟瑾的衣裳,浸湿的部位恰巧是包扎的伤口处。 孟瑾捂着手臂,做出痛苦状,南珊急切道,“小孟太妃,你没事吧,都怪本宫,最近事多,夜不能寐,精力不济。”又高声唤道,“还不快请太医。” “臣妾没事,并未烫到伤处,容臣妾告退去换身衣裳。” 孟瑾边说边起身,对侍候自己的宫女递个眼色,就要退下去,外面樊太医已经提着医箱走进来。 “微臣太医院正三品太医樊贯众参见太上皇,皇后娘娘,孟太妃娘娘。” 南珊开口,“樊太医快快请起,此时不是讲礼时,快帮小孟太妃看下伤口,方才本宫不小心将汤药洒到太妃身上,也不知有没有弄湿伤口。” “没有大事的,臣妾觉得除了衣裳湿掉,伤口没有大碍,陛下,臣妾这身仪态有失风范,请恕臣妾失礼,容臣妾下去先换身衣裳,再让方太医帮臣妾看下伤口。” 方才明明见她抱着手臂做痛苦状,怎么能没有大碍,是不是怕落皇后的面子,所以才生生忍着,太上皇有些不高兴,脸沉沉地看一眼南珊,“太医已经进来,不如爱妃就让太医看一下。” 南珊早就让开位置,樊太医近身靠前,孟瑾脸色微变,强自镇定,“陛下,臣妾真的没有大碍,这位樊太医是皇后娘娘带来的,臣妾不敢劳烦,还是等会让方太医替臣妾看诊。” “小孟太妃如此,本宫哪能心安,是本宫不小心烫伤太妃,太妃不让太医看,必是不想让本宫难堪,可这样一来,本宫更加愧疚。” 说话间,樊太医已经打开医箱,手上戴上布套,拿着剪刀准备剪开伤处的衣服,孟瑾抱着手臂,迟迟不动。 太上皇皱起眉,“爱妃,让樊太医看下伤口。” 孟瑾脸色更白,太上皇起疑,“爱妃…” 樊太医一脚跨上前,看似一只手轻轻地稳住孟瑾的手臂,另一只手上的剪刀快速地剪开伤处的衣裳,衣裳下面的肌肤,确实已被烫红,可是除了一块细小的黑痂,根本就看不到剑伤。 孟瑾扑咚跪下,“太上皇,臣妾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当日刺客划伤臣妾,流了一点血,看着厉害,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伤,臣妾自小长在侯府,父母娇生惯养,从未受过伤,更别说流血,当时吓得不轻,纵是一点细小的伤,也觉得疼痛难忍,望陛下恕罪。” 太上皇阴沉着脸,盯着她的发顶。 南珊低着头,樊太医早就有眼色地躬身退出去。 屋内气氛凝重,太上皇的脸色惊疑不定,在孟瑾的身上扫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那道要册太后的旨意也没有再提起,得到行宫传来消息的凌重华,顺手就将那道旨点着,烧成灰烬。 此一事过后,孟瑾对南珊恨之入骨,碰到在园子里赏花的南珊,眼露怨恨,昂着头极力保持着高贵的模样,可表现得再清高,也遮不住她的心大眼空。 南珊不欲理会她,想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她的声音,带着尖锐,“皇后娘娘见到臣妾,为何急着走,是不是因为心虚。” 听到这话,南珊停住脚步,转过身,“本宫心虚什么,小孟太妃这话,本宫听不懂,若是指之前戳穿你假装受伤一事,那纯粹是无心之举,本宫又不是神仙,还能算到小孟太妃衣裳下的手臂是不是真的受伤,再说小孟太妃装伤博爱都不觉得心虚,本宫又哪有什么需要心虚的地方。” 孟瑾走上前,随手摘下一朵开得娇艳的花,往地上一丢,再用脚上的碧色锦纹云头鞋的前端狠狠地将它踩烂,对着南珊露出一个冷艳的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皇后娘娘处处与臣妾做对,是否由于嫉妒,嫉妒臣妾一直比您出色,以前在侯府时,臣妾名扬帝京,皇后娘娘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庶子之女,长相不显,更别提才情,想来就是因为如此,所以皇后娘娘一朝得势,就想压臣妾一头,昨日之事,皇后娘娘早有准备,要不然樊太医怎么会来得那么快,这敢做不敢当,可不是一国之后该有的风范。” “小孟太妃不愧是有名的才女,不仅会作诗,这想当然的一番话,说得让人啼笑皆非,什么嫉妒,本宫嫉妒太妃什么呢,太妃又有什么让本宫嫉妒的?至于一国之后该有什么风范,不用小孟太妃来教本宫,小孟太妃不过是个太妃,既没有当过皇后,也不是太后,又有什么资格来教本宫。” 此话让孟瑾脸色变了一些,南珊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地道,“前些日子,听闻太上皇还欲册小孟太妃为太后,那么,装伤博取恩宠的你,又有什么资格,让太上皇册你为太后。” 孟瑾心中恨意滔天,因为她代太上皇受过,及时推开他,又带伤不眠不休地侍疾,本来太上皇是要册她为太后的,就是南珊捣的鬼,让此事功亏一篑,化为泡影。 她眼中闪现恨意,看着月白色衣裙的南珊,虽然一身素色,可是身段婀娜,眉宇间娇憨又有一丝媚气,分明是个妖后的模样,却深得新帝独宠,越想心中就越嫉恨,“就是因为太上皇想要册立臣妾为太后,所以皇后才会想出如此毒计,毁臣妾的名声?臣妾一直以为皇后娘娘就算不再是三妹妹,也还是有一两分姐妹之情,却没有想到这样以为的只有臣妾,皇后娘娘早就忘记以前在侯府的那份亲情。” 南珊冷笑,孟瑾这样子,可真像一个白莲花, “毒计?本宫担心太妃的伤,好心让太医帮你诊治,在你的眼中,这居然是毒计,果然心中有鬼,见人皆魍。” 孟瑾走前一步,欺近她的身,声音压低,“皇后娘娘的牙口可真利,与以前判若两人,说到鬼,臣妾倒是想起,在侯府时,三妹妹本是一个木讷不爱说话的憨厚姑娘,说话都不敢高声,哪里像皇后娘娘这样伶牙俐齿,满口狡辩。”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南珊,接着语气拔高,声音幽冷,“你究竟是何方妖孽,占据皇后娘娘的身体?” “小孟太妃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明白,什么妖孽,子不语怪力乱神,皇室中尤其忌讳,小孟太妃慎言。” “你必是一个孤魂野鬼,就不知陛下知道后,还会不会独宠于你,你还当不当得了这个皇后娘娘。” 南珊直视她,意味深长地一笑,“小孟太妃说起这些个神鬼怪事,面色不变,如话家常,让本宫这等深闺妇人惊叹,心都吓得快要跳出来,小孟太妃却是见怪不怪的样子,莫非小孟太妃本就是此等鬼怪,占了孟小姐的身子,所以才会觉得世间也有同类,欲找到同伴?” 孟瑾的瞳孔一缩,“野史中这样的话本子也不是没有,臣妾偶尔见过,臣妾自出生便聪敏过人,自小就才情远播,何来占他人身之事,皇后娘娘就不一样,前后变化太大,让人不得不信,若臣妾将此事告之陛下,就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处置你这个孤魂野鬼。” “小孟太妃真会讲笑话,哪里有这样神神鬼鬼的话本子,本宫怎么从未听说,倒是小孟太妃,总是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若说可疑,太妃才可疑,就凭你作的那些诗词,哪里是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子所能领悟得到的,更别说诗词的风格千奇百变,还有你闺中时住的篷莱阁,本宫从未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世上还有叫篷莱阁的仙山,你将自己比做仙子,依本宫看,妖魔鬼怪还差不多。”南珊看着她神色一变,淡笑,“小孟太妃还是自求多福,世间聪明人多,疑心人也多,万一被人发现,啧…会被烧死的。” 孟瑾被她最后一句话怪异的话惊得色变,有心胆战心惊,正要反驳,听见她又道, “至于本宫,小孟太妃大可以到陛下面前一试,看陛下是相信你,还是当场将你当成妖言惑众的小人处死,本宫奉劝太妃,人要惜福,不要总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贪欲未得逞,反倒丢了卿卿性命。” 她转过身,素色的月白交襟齐胸长裙的裙摆在下面甩出花朵状,款款地离开,留下一孟瑾呆在原地,脸色变了又变,随手又摘下一朵花儿,捏在手中,揉得稀烂,扔到地上,再用脚碾几下。 孟瑾双目怨毒地盯着走远的月白色身影,南珊走着,背后若锋芒直射,心中了然,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看不到,孟瑾才不甘心地离开。 不远处的花丛中,站起一个人,她双腿抖如筛糠,脸色古怪,又喜又怕,最后将头上的落叶扯下,朝着孟瑾消失的方向,高深莫测地一笑。 回到侧殿中的南珊,对杜嬷嬷耳语几句,派人死盯孟瑾,若有异动,立即来报,然后将刚才的事情放置脑后,夜间辗转反侧,宽大的塌上只有她一人,显得空荡,几番思量,越发难以入眠,几日不见夫君,甚是想念,起身上塌,磨墨提笔。 在印花信笺上写下几个字。 凌郎吾夫。 转念一想,将信笺丢入纸篓,重又写下,亲亲吾夫。 再三细读,抿唇偷笑,不知那人见到这个称呼是何反应。 一日不见,如三秋之久,现三日不见君颜,深感时光缓慢如年,如十年之久,孤枕凉席,玉臂清寒,望见外面皎月如银,洒入屋内,白茫一片。 思君尤甚,恨不能身披彩霞,踏风破云,与君共眠。 写到这,她停笔吹干信笺,脑中浮现自己男人的清姿逸貌,还有那些个恩爱交颈的画片,想了想,脸红了又红,终是提起笔,又写道, 佳丽三千,旷空已多日,盼君垂爱,心甚切之! 你的小心肝,楠楠上。 将写好的信笺笔墨吹开,折成方胜,装入信封,用火漆将口封往,再将自己的唇涂上口脂,对着封口处印一个大大的唇印。 她一边做着,一边偷笑,幻想着他读过信后的表情,是羞赧还是惊喜,会不会给她回信,做好后,叫杜嬷嬷进来,将信交给她,杜嬷嬷会意,出门后对着空中招下手,一位黑金甲衣的影龙卫 悄无声息地立在面前,她将信交给他,“皇后娘娘亲笔信,务必尽快送到陛下手中。” 黑影接过信,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第68章 雨露 隔日, 诚王和诚王妃抱着儿子来到行宫,孟宝昙尚在月子中,脸色虚白,神色担忧, 怀中的孩子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似乎着得很香。 他们先去探望太上皇,诚王痛哭流涕,“父皇, 自听到您遇刺的消息,儿臣日夜忧心, 寝食难安,您是太上皇, 究竟是什么歹人,竟敢朝您下手,儿臣惶恐不安, 胆战心惊, 不敢细想。” 诚王妃抱着孩子, 也用帕子抹眼泪。 诚王的话, 让太上皇本来就不好的心情,越发的愤怒,脸阴得滴水,“晔儿还小,怎么受得住如此奔波?” 孟宝昙将孩子抱近前来,诚王接过, “父皇,儿臣怕…晔儿虽小,却知道是来看皇祖父的,一路上不哭不闹,甚是乖巧。” “好,”太上皇见到孙儿,脸色缓和一些,“你们有心了,父皇甚慰。” “父皇,儿臣听说那刺客居然能突破行宫的守卫,是否…本就有内应,否则以行宫这层层关卡守着的御林军,怎么可能让人近到跟前,还伤到父皇。” 太上皇看一眼他,又抬头看向殿外,唇紧抿。 孟宝昙有眼色地抱过儿子,“太上皇,儿臣告退。” 她抱着儿子在宫人的引导下,来到南珊的侧殿,侧殿就在主院的东南边,隔得不远,走几步就到,殿外守着金甲影龙卫,个个冷面铁衣,长剑在侧,将侧殿护得密不透风。 正殿的西北角,是小孟太妃和两位太嫔的住处,孟瑾从窗户看过去,就能看到东侧殿的门口,门口守着的龙卫让她脸白了又白。 南珊看着她,心道这两口子可真够拼的,孟宝昙还未出月子,额间还有虚汗,加上天又热,必然十分难受。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快快平身,诚王妃月子未出,就如此奔波,本宫于心不忍,太上皇未伤及要害,行宫中有本宫在,你们夫妇二人赶紧回去,莫要惊了孩子。” 孟宝昙低着头,“臣妾谢娘娘关心,皇孙也牵挂他的皇祖父,我们就在此住下,等太上皇伤势好转,再回去。” 南珊看着襁褓中还有些红皮肤的婴儿,一个未满月的孩子,也知道什么叫牵挂,这孟宝昙可真会说鬼话。 既然她自己都不在意身体,别人再劝说也没用,索性由着他们,让人给他们安排寝殿,一家三口住下来。 夜间,许是前两夜里失了觉,这日倒是早早入睡,睡梦中,似闻到熟悉的冷香,又被人搂在怀中,有大手探入胸间,握住一边轻揉慢捻,大手的指肚上有薄茧,是常年练武所致,薄茧粗砺,所到之处,又麻又酥,她不自觉地吟哦出声。 男子修长的指将她寝衣掀起,露出蓝底青梅的肚兜,裹着饱满的蜜桃,隐见桃尖,大手往上一推,粉桃入目,让人垂涎欲滴。 南珊只觉得胸口处又痒又痛,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她睁开眼,正好男子从她胸前抬起头,唇上留有水光,靡靡又艳丽,衬着绝世的男色,惑人心魄。 “夫君,我是在做梦吗,你怎么此时来了?” “后宫佳丽三千,皆久旷无润,朕亲自前来,遍施雨露,小心肝满意吗?” 小心肝三字从他的嘴中说出来,明明是清冷的语调,却让人听得耳红心跳,让她双颊染上红晕,“京中离此有三日路程,夫君收到信,怎么今日就能到?” “闻你思夫心切,夜不能寐,为夫怎么不快马加鞭,夜施轻功,日夜兼程,以慰相思,解小心肝这饥渴之症。” 他的眼中幽深,情意不加掩饰,带着灼热,她伸出玉臂,勾住男人的脖子,“陛下来得正好,花儿欲枯,干渴难耐,臣妾渴盼雨露,心切切,如火烧般,差点燎原,彻夜难以入眠。” 她话声一落,男子的身体就往下压,密实的吻洒下来,帐内喘息浓重… 翌日卯时,身边的锦被中早已空空的,她迷糊中翻过身一滚,滚到那一边,男人身上残留的气味仍在,她深吸一口,想起半夜送雨露的男人,红了耳根,将头埋在被子里,又羞又甜。 这男人,行动力真强,她坐起身,发丝从头上滑下,身无寸褛,玉臂抬起,低头细看,果然是被雨露狠狠滋润过,桃红柳绿,娇艳欲滴。 起身穿衣,见肚兜被揉成一团,扔在脚边,上面的细带子已扯断,忆起夜里疯狂,面红心跳,心下甜蜜。 杜嬷嬷听到动静,掀帘进来,“皇后娘娘,陛下寅时动身,吩咐奴婢等不要惊动娘娘。” 她的心又甜上几分,起身梳妆打扮。 辰时,诚王妃和两位太嫔都来请来,孟瑾的宫中传出话来,道太妃身子不适,南珊自然不会为难,免了她的请安,本来请安都免,不过是孟宝昙住进别院,她天天来给南珊请安,太嫔们自己不敢躲懒。 孟瑾一病,倒是安份了一些,侍候在太上皇身侧的人换成柳太嫔,柳太嫔正值妙龄,又生得娇媚,表面上看,似乎是将孟瑾给压下去。 南珊有些略为疑惑,以孟瑾的为人,怎么可能容得下别人专美,而且还是一个比自己品阶低的太嫔。 后来,见诚王不停地在行宫中走动,她渐渐醒悟过来,老相好就在跟前,她若一直往太上皇跟前凑,怕老相好心里不舒服吧。 诚王比起以前,看起来阴郁不少,倒也不失俊朗,是年过中年的太上皇所不能相比的,孟瑾最近打扮素气,淡妆细眉,颇有些在闺中时的风采。 两人时常遥遥对望,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如此过了几日,杜嬷嬷道,近日柳太嫔常去小孟太妃的房中,摒退宫人,不知秘谈什么,孟瑾越发不出门,柳太嫔与太上皇如胶似漆。 诚王妃倒是三不五时地来向南珊请安,那孩子也确实乖巧,不哭不闹的,南珊偶尔瞧见他醒来时的模样,总觉得有些不妥。 “本宫倒是没有见过像晔儿这样乖巧的孩子,不哭不闹的,带起来也省心。” 孟宝昙脸露笑意,看着儿子,“谢皇后娘娘夸奖,晔儿确实懂事,臣妾省心不少,连太上皇都称赞,晔儿是他见过最听话的孩子。” 南珊垂下眼眸,将那句有没有请太医看过的话咽下去,与她说些其它的,待提到诚王,明显见孟宝昙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倒也是,旧情人近在咫尺,诚王肯定心猿意马,别人或许不会注意,身为妻子的孟宝昙哪能不知道。 夜里,西侧殿传来悠扬的琴声,琴声如泣如诉,带着绵绵的情意,南珊了然,必是孟瑾在抚琴,只不这次借乐表达爱意的人不知是太上皇,还是诚王。 她扶着杜嬷嬷的手,走出殿外,沿着小径漫步到西侧殿,殿外的园子中,八角亭下,正在抚琴的果然是孟瑾。 孟瑾广袖白裙,脸上施着薄粉,头上梳着仙女髻,垂下两束黑丝,落在肩上,弱不禁风又可人心怜,面上眉淡眼清,一派高洁,十指纤纤,灵活地拔弄着琴弦。 从南珊的这个角落看去,可以看到对面的花丛后面,有一个人影,看身形,应是诚王无疑。 琴声悠然入耳,正道上走来的是太上皇。 见到太上皇,孟瑾停下抚琴,盈然起身,款款行礼,太上皇眼神中略带痴迷,“爱妃。” “陛下,臣妾打扰您了吗?” “没有,这琴声让朕想起当日与爱妃初遇时的情景,也是这样的凉亭月夜,爱妃琴声动人,飘逸如仙。”太上皇说着,握住孟瑾的手,“这些日子,委屈爱妃。” 孟瑾双目隐有水光,情意深深,“陛下,臣妾不委屈。” “爱妃。” 太上皇执起她的手,牵着她正要走入偏殿内。 樊太医匆匆赶到,正色道,“陛下龙体要紧,剑伤刚愈合,不可动杂念,微臣忧心陛下,失礼进言,望陛下恕罪,还请孟太妃恕罪。” 太上皇面如黑锅底,狠狠瞪一眼樊太医,拂袖离去,亭子中只剩孟瑾一人,脸色难看,暗处的南珊差点笑出声来,樊太医不愧是姜妙音的相公,这两口子,性子还真让人喜欢。 众人离去,看着亭中白衣孑然的心上人,诚王手中的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什么也没做,眼睁睁地看着白色的人影,失魂落魄地独自走进殿内。 孟瑾自这日起,又复宠,那位柳太嫔自然又被弃之一旁,南珊不止一次的瞧见,柳太嫔与孟瑾两人眉眼间刀锋来往,颇为怪异。 等天气转凉时,太上皇伤势已大好,暑气已没有那么盛,众人打点行装,起身回京,南珊一直在行宫中呆着,亲自护送太上皇,返回宫中,随行的有诚王妃一家,还有小孟太妃和两位太嫔。 宫中的全体宫女太监列于宫门外相迎,新帝龙袍冕冠,长身玉立地站在最前面,宫门前的御道两边,聚满百姓,御林军分站两排,势成隔墙。 新帝天人之姿,玉质金相,百姓们争相一睹,涌上街头,却又被其凛若冰霜的气势所震,不敢直视。 文武百官在他的身后排开,个个庄严正色,等待太上皇的龙辇出现,此番举朝出宫迎驾,给足太上皇体面,孟瑾坐在龙辇中,却是脸色难看。 南珊一直守在行宫不走,四处都安插人手,她根本就做不了进一步的举动,好不容易传出去的流言,被南珊这么一闹,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为假伤一事,太上皇不满,冷落她几天,后来柳太嫔小人得势,差点将她的宠爱都夺走,幸好那夜里抚琴寄思,引来太上皇,勾起两人之间的回忆,顺理成章地复宠。 只不过,册立太后的事情再也没有提。 那日于南珊在花园中的一番谈话,她敢肯定,对方是生魂,只不过不知是现代穿越来的,还是本土重生的,既然疑是老乡,不得不避。 她越过龙辇的围幔,探究地看着后边的凤辇,南珊举起手中的杯子,遥遥对她一笑,眼含深意。 太上皇的龙辇先行入宫门,凌重华与南珊四目相望,眼中全是思念,都清楚对方的心意,脉脉不语。 正阳宫的宫墙上,她走的时候,还是满墙的花苞,如今凌霄花儿开得花团锦簇,艳丽动人,轻风拂过,朵朵火红的喇叭似在奏乐般,左右摇摆。 大虎听到动静,看见南珊,眼睛一亮,马上眼巴巴地凑上来,转在她的身边,不肯再离去,凌重华冷眼看它,它又不敢靠得太近,甚是可怜。 南珊心软,对它一招手,它立上站到她的另一边,虎目望着她,摇尾乞怜。 她伸出手,摸下它的背,“最近吃得怎么样,有没有想我啊?” 大虎的大眼圆晶晶的,雾朦朦地看着她,然后用它的大脑袋往她的手臂上靠,乖顺地蹭了几下,她伸出另一只手,去抚摸它脑门上的毛发,柔软亮滑,想来最近吃得不错。 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的男子,原本沉冷清幽的眼缓和下来,默默地看着他们互动。 这段日子,正阳宫中只有他与大虎相依为伴,仿佛又回到之前的时光,只不过不同的是,他们还有思念的人,一人一虎都挂念同一个人。 如今挂念的人回来,自是开心。 他如此,大虎亦如是。 夫妻二人往寝殿的方向走,大虎似乎很有眼色,不舍地止住脚步,殿外面,万福正对着它招手,大虎吼叫一声,往外面走去。 南珊不经意抬头,瞥见站得远远的万福,桔色宫装,比以前在南府里漂亮不少,身段苗条,梳着宫髻,端端是个妙龄少女,离得有些远,她看不清万福脸上的表情,却隐约感觉一些不舒服。 说起来,千喜和万福比她还长一岁,该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宫女非二十五不能出宫,她们只是自己的陪嫁,算不上真正的宫女,也是该有所打算了。 殿内只余夫妻二人,半个多月未见,相思入骨,自是一番缠绵。 风停雨歇,南珊懒懒地窝在自己男人的怀中,将这段时间的事情简略说一下,跳过与孟瑾在园子里的事情。 想到太上皇之前还想册孟瑾为太后,南珊就不由得开起玩笑,“夫君,太上皇差点就帮咱们找个小后娘,要真让他得逞,凌氏皇族可有得笑话让人瞧,前皇后是孟家女,新太后也是孟家女,且还是姑侄俩,关键是前皇后还在安昌宫好好待着呢。” 凌重华不语。 她又道,“太上皇这上跳下窜的,不过就是想告诉天下人,他虽然退位,却依然还是帝王,还可以为所欲为,掌控他人生死,决定旁人富贵。” 尝过权势滋味的人,如何能轻易忘记那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意,如何能放弃一呼百应的风光。 太上皇退位,是屈于凌重华的势力,而不是真的心甘情愿,天家无亲情,更无父子,他再比其它帝王重情心软,也是一个当了二十多年皇帝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狠心的一面。 凌重华将她的头往怀里带,“凌成峰耳根子软,却也多疑,孟家的那位小太妃,行迹颇为可疑。” 南珊翻起起,趴在他的身上,“她哪里可疑了,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天生慧根之人不少,纵观史上名人传记,这些早慧之人往往说话做事自成一派,小孟太妃虽自小有才名,却让人费解,纵观她做的那些诗词,慧根不像是天生,反倒像是拾人牙慧,不伦不类。” “老公,你真厉害。”她竖起一个大拇指,笑眯眯地道,“你说的半分不差,她确实有问题,说起来这位小孟太妃,与我倒是有些渊源,她应该与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凌重华凝视她,她接着说,“她所作的那些诗词,在我们那里,众人皆知,是历史上有名的诗人名作,传统唱千年,皆是千古佳句,被她稍加改动一番,当成自己的诗。” 竟然是与她来自同一个地方,他的眼垂下,遮住里面幽冷危险的暗涌。 半晌,问道,“何为老公?” 她笑起来,犹如碧波潋滟,美不胜收,“老公是我们那里对丈夫的昵称,你也可以叫我老婆,老婆是娘子的意思,老公老婆,就是两个相爱的人,慢慢变老,成为公婆。” 他从善如流,“睡吧,老婆。” 她重新躺回他的怀中,闻着冷香,慢慢睡去,他却了无睡意,看着她的睡颜,轻抚她的脸,她的发。 我们一起变老,老到两鬓霜白,子孙满堂,我是阿公,你是阿婆。 第69章 名字 南珊睡得香甜, 昏天暗地,酣甜不已,朦胧中,似有人不停地舔她的手背, 让人觉得有些痒,她睁开眼,就看见趴在塌边上的大虎。 正瞪着铜铃大眼看着她。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千喜和万福没有陪你玩吗?” 外面的杜嬷嬷听到她的声音,还纳闷着, 皇后娘娘这是跟谁说话呢?陛下上朝后,她一直守在门口, 也没有见半个人进去啊。 大虎似不满地吼一下,杜嬷嬷也听到了, 原来是虎大爷偷跑进去了,肯定是从窗户钻进去的。 说起陛下养的这头大虎,也是个精怪的, 她就没有见过世上还有这样的老虎, 别人家的老虎都食生肉, 偏它不一样, 就爱吃熟食,又爱干净,宫中专门有它的宫殿,布置得与人住的一般无二。 大虎儿,就是宫里的另一位主子。 殿内,大虎的神情有些哀怨, 看得南珊失笑,这头成精的老虎,连表情都和人一样,她摸下它的脑袋,“无聊了,丫头们不好玩吗?” 它呜咽一声,侍候自己的那两个丫头笨笨的,哪里好玩,可是主子最近忙,女主子又离开许久,这样闷在宫里不能外出的日子,好闷。 南珊看着它如同听懂人话一般的表情,越发的稀罕起来,她坐起来,好笑地看着它,“没人陪你玩,所以,你就来扰我清梦,想让我陪你玩吗?” 大虎期盼地看着她,南珊坐起身,歪着头,仔细想了想,“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你这么聪明,不能总是虎儿虎儿的叫着,应该有个自己的名字,嗯?叫什么呢?” 听到取名字,大虎有些兴趣,眼巴巴地瞅着她。 她在脑子里搜刮一遍,前世那些动物霸气的名字,突然眼前一亮,“有了,你是只威武的老虎,不如就叫金刚吧。” 金刚? 大虎似乎愣一下,然后挨着她的手又蹭了下,低沉着声音呜呜叫唤,表示对这个名字的不喜。 见大虎如人一般地看着她,南珊笑起来,摸下虎头,“还挑三拣四,金刚这名字多霸气啊,又是金又是刚,说明你强大,既然不喜欢,要不叫你泰哥?” 它似鄙视一般地看下她,直起身甩下毛发,摆下尾巴,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看得南珊目瞪口呆,这虎儿,就这么嫌弃她取的名字,这是不想理她的样子,它走起路来霸气又带着骄傲,让人哑然失笑。 南珊好笑地看着它,大虎回头看她一眼,将她的表情逮个正着,似乎冷哼一下,又昂着头往前走。 她被它的小眼神惊呆,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只老虎给瞧不起。 大虎走出门,正好看见走过来的凌重华,它欢呼一声,扑了上去,凌重华将它双手接住,看着它委屈的小眼神,神色柔和下来,当初,在山谷中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它还是一只幼虎,饿得皮包骨。 那眼神带着惊喜还有渴盼,虽然是一只虎儿,却看得他心底发软,将它抱了回来,精心地养着,伴他度过这么长的时光,在他无趣的生活中,算得上是相依为命。 南珊从屋子出来,看到的就是一人一虎紧挨在一起,夫君的脸色满是疼爱,大虎似在撒娇一般,嘴里呜呜出声,尾巴摇着欢快。 本是有些让人发笑的场面,她却看得鼻头一酸,不知为何,眼泪流了下来。 凌重华抬头一看,就看见泪流满面的妻子。 他面上一变,疾步上前,长指拭下她的泪水,“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她吸下鼻,笑着将滴下的泪珠抹去,“不知为何,许是喜极而泣吧。” 喜极而泣? 不,他看得分明,她刚才那样的哀伤,分明是遇到极其伤心的事情,整个人都笼罩在悲恸之中。 刚才她睡着时可有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凌重华不经意地扫过大虎,露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大虎满脸懵,没有发生什么其它的事,刚才她还取名字来着,怎么突然就哭了,它还莫名奇妙呢,要说哭也是它想哭,就她取的那两个名字,什么金刚泰哥,就够它哭的。 她哭得还挺伤心的样子,看不出来前一刻还笑着给自己取名字,果然女人都是善变的。 南珊见一人一虎眉来眼去,破涕而笑,“夫君,没事,我刚做梦了,加上从屋内出来,日头有些刺眼,刺出了泪,倒是你们,可真好笑,这虎儿好像能听懂人说话,方才我还替它取名字呢,可惜它好像不喜欢。” 她取的那些个名字,真让人喜欢不起来,大虎耷着脑袋,偷瞄到主子射过来的刀眼,猛然跳开。 大虎跑得极快,似落荒而逃一般,南珊笑得更开怀,凌重华静静看着她,她脸上的泪痕还在,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下来。 他一把将她抱住,紧紧地箍着她,“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哽咽一下,将头埋进他的怀中,在他的衣襟处蹭干泪痕,含糊不清地回道,“没有。” 那些往事,提出来只会让他跟着挂心,不如就让她深埋在心中吧。 他不逼问,只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如嵌入骨血般。 跑得很远的大虎回过头来,看到的就是相拥的两人,他们的后面,是巍峨的宫殿和高耸的白塔,旁边是开得妍艳的凌霄花。 大虎的眼中带着向往。 深宫高墙,亦有真情,大抵如是。 过两天,南珊想起一事,让杜嬷嬷将千喜和万福唤过来,大虎也跟着前来,无比自然地趴在她的脚边。 千喜与在南府时倒无多大差别,依旧是圆脸胖胖的样子,透着一股子喜气,万福却是变化许多,人也抽条,打扮得也好看,十足一个清秀佳人。 两个丫头自入宫以来,都是侍候大虎,不知此次皇后召见她们有何事。 南珊倒是有些感慨,“你们二人,是本宫在闺中时的丫头,也算是一起长大,前些日子,本宫对你们多有疏乎,恍然发觉,你们也到了配人家的年纪。” 万福立马跪在地上,“娘娘,奴婢不嫁人,就呆在宫里一直陪着娘娘,望娘娘成全。” 千喜原本还有些愣神,见万福表态,也跟着跪下,“皇后娘娘,奴婢也不嫁人,就一直侍候虎大爷,在宫中陪伴娘娘。” “倒是本宫没有说清楚,只是你们不是宫中原本的宫女,便是有个女官的名称,想要出宫嫁人,本宫自会允的,你们好好想想,若有中意的人家,本宫会成全,也会备好嫁妆,送你们风风光光地出嫁。” 万福再三叩头,“娘娘,奴婢没有中意的人,只愿永远留在宫中,长伴皇后娘娘左右。” 千喜也请求,“娘娘,奴婢也是,愿为娘娘分忧,一直侍候虎大爷。” 南珊起身将她们扶起,“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情份不同,实不想你们终老宫中,或是等二十五岁后再放出宫,若你们改变想法,可以随时告诉本宫,本宫一定成全,也算是咱们主仆一场。” “谢娘娘。” 两人又三拜,退出宫外。 南珊端起桌上的官窑粉彩茶杯,小抿一口,放下,看向身边的杜嬷嬷,“你看,万福与千喜这两个丫头如何?” 杜嬷嬷顿一下,“千喜憨直,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万福沉稳,有时候总将事情藏着掖着。” 她看一眼大虎,大虎也好奇地看着她,“嬷嬷倒是看人看得准,这两个丫头,与本宫一起长大,早年在侯府中,也曾一起玩闹过,本宫是真心希望她们能有个好归宿,若出嫁,必风光大办。” “遇见娘娘这样的主子,是奴婢们的福气。” “也是本宫的福气。” 南珊站起身,往内殿走去,大虎紧跟其后,她随意问道,“安昌宫最近可还太平?” 杜嬷嬷随侍在侧,“回娘娘,没什么其它的事情,就是诚王妃夫妇两人进宫勤了些,安昌宫去内务府领的东西较以往都多,大孟太妃,每回诚王夫妇进宫,都会摆宴设席。” “这些东西,也费不了几两银子,就随他们去。” 自从太上皇回到安昌宫后,诚王妃夫妇常抱着襁褓中的儿子进宫拜见,太上皇见到皇孙,心情总会好一些,小皇孙长得像诚王,也像太上皇,大孟太妃抱着他,将他放到太上皇的面前。 小婴儿熟睡着,太上皇目光透着些许慈爱,伸手逗弄一下,大孟太妃心生欢喜,“陛下,您看,晔儿长得真像您,这眉眼让臣妾想起当初焕儿出生时,那时候焕哥儿就是这般模样,陛下还一直夸焕哥儿像您。” 太上皇也忆起些许往事,看着已经为人父的四皇儿,目光柔和了很多,他有几子,大儿子像生母,二儿子早夭,三儿子也像生母,四儿子最像自己,小儿子…想到皇陵中的小儿子,他的目光冷下来。 大孟太妃一直注意着他的脸色,不明白自己说错哪句。 孟宝昙见机上前,将儿子抱回来,太上皇面无表情地道,“以后无事,多抱皇孙进宫给朕瞧瞧。” 一句话说得,在座的人心情如拐个大弯般,欣喜起来,大孟太妃一脸的开心,“陛下,臣妾必定让诚王妃多进宫。” 诚王夫妇附和,“儿臣(妾)遵父皇旨意。” 此后,孟宝昙常抱着儿子进宫,依旧每回都来给南珊请安,到底是一直当成未来皇后教养的,别的不说,心性和耐力都绝非常人。 南珊将皇后的姿态摆足,说些场面话,倒也相安无事。 等天气入秋里,很多树叶都开始变黄红,宫中的花树上都是累累的果实,唯独正阳宫的宫墙上,凌霄花儿开得依然争相吐艳,火红片片。 她有些苦夏,前段时间一直呆在宫中没有出门,姜妙音开过药调理,殿内的四个大冰鉴里,冒着冷气的冰总是堆得高高的,倒也清凉。 好不容易夏季一过,她才愿意出门,许久不在宫中走动,倒也有些兴致,扶着杜嬷嬷的手,走出正阳宫,随意地闲逛着。 御花园中,假山精妙,抄手游廊,湖中锦鲤争食,时不时地泛起阵阵涟漪,走得有些累了,杜嬷嬷早将准备好的垫子铺在上面,她静静地坐下,闭眼感受秋意的芬芳。 不远处,似有几位宫女走过,她所坐之处正好对着假山,宫女们倒没有发现她,大声是说着话。 个高的宫女道,“大孟太妃命咱们备好这些果子,肯定是等下诚王与诚王妃及皇孙要进宫。” 另一位个矮些的纠正她,“什么皇孙,太妃说了,皇孙是太上皇孙辈中最先出生的,理应称为皇长孙。” “是的,皇长孙长得极似太上皇,煞是可爱。” 几人说笑着走远。 南珊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杜嬷嬷,杜嬷嬷道,“娘娘,要不要奴婢前去纠正。” “不必了,大孟太妃心不死,一个王府公子,也配称为皇长孙。” 皇长孙? 诚王一个王爷,他的儿子最多是个王府世子,或是个郡王,哪有资格叫皇长孙,大孟太妃这是混淆视听,不过是仗着太上皇还活着,钻的空子。 从太上皇这里论,诚王之子,确实可以称为皇长孙,她就不信,大孟太妃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为,太上皇能不知道? 当日行宫行刺一事,刺宫当场毙命,那刺客是个御林军,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就不知是受何人指使,胆敢行刺太上皇,她觉得此事与孟瑾脱不了关系。 太上皇却一直怀疑是陛下所为,故而回宫后,频见诚王夫妇,看重皇孙,隐有抗争之意,大孟太妃怕是也有此想法,有意为之。 南瑾站起身,杜嬷嬷跟在后面,一主一仆沿路返回。 路上,碰到一个慌张的宫女,杜嬷嬷喝斥,“乱跑什么,没看到皇后娘娘在此,惊了凤驾怎么办?” 宫女跪下来,不停地磕头,“皇后娘娘恕罪,求娘娘救命…” 她的额头很快磕烂,血渗出来,看着骇人。 南珊瞧出不对劲,“你是哪里的宫女?” “奴婢是安昌宫太嫔跟前的大宫女,求娘娘救命,奴婢没有害死太嫔,真的没有…” “太嫔,哪个太嫔?” 远处又跑来一群人,几个太监,还有一个嬷嬷,见到南珊,跪了一地。 宫女见状又不停地磕头,头破血流,“回皇后娘娘,是柳太嫔,今日早上奴婢遍寻宫中,就是不见太嫔娘娘,刚才在安昌宫后面的枯井中发现太嫔,已身亡,有人指认奴婢是害死太嫔的凶手,奴婢冤枉,娘娘救命…” 南珊扫视众人,杜嬷嬷会意,朝不远处做个手势,就有两个小太监上前,将宫女带下去。 安昌宫的那个嬷嬷欲言又止,杜嬷嬷会意,将皇后送回正阳宫,悄声出殿,老嬷嬷正等在宫门外。 杜嬷嬷冷着脸,“怎么回事?” 老嬷嬷道,“回杜嬷嬷,柳太嫔无故身亡,有小太监指认最近花奴神色诡异,常一个人偷偷去安昌宫后面的园子里,柳太嫔正是在园子里的枯井发现的,故而小孟太妃命奴婢将花奴抓起来。” “此事皇后见着,便一定会过问,那花奴平时为人如何?” “花奴是柳太嫔的大宫女,平日里虽有些小性子,倒也没什么坏心眼,就不知柳太嫔之事…” 杜嬷嬷沉思半晌,“你先回去吧,人已被关起来,等查明真相,再行处置。” “是。”老嬷嬷退下去。 杜嬷嬷回到殿中,将事情告之南珊,南珊这才想起,当日在行宫时,柳太嫔与孟瑾两人之间有些许怪异,就不知其中有没有孟瑾的手笔。 很快柳太嫔的死因就验出来,确实是被人从背后推入井中,呈倒葱似栽进井里,身体扭曲,似挣扎过,却因头埋在井底的淤泥中,无法呼救出声。 必是他杀无疑。 宫里死了太嫔,还是被人害死的,那可不是个小案件,关起来的小宫女,在刑司嬷嬷的审问下,咬出一件事。 太嫔最近形迹可疑,常与小孟太妃私下见面,总选择无人的后园子,还不许宫人靠近。 小孟太妃大呼冤枉,道那小宫女含血喷人,她与柳太嫔常见面是不错,安昌宫内平日里无什么事情可以做,她觉得无聊,加上与柳太嫔年岁相仿,谈得比较来,故而交往多一些。 太上皇也怒得大骂,一个小宫女,谋害主子,临死还想拉个垫背的,此等奴才,直接堵嘴处死,还审什么? 听到这些的南珊问自己的男人,“此事,是不是孟瑾所做?” 凌重华眸色幽深,良久,“她必须死。” 南珊默然,不再追问。 第70章 事了 接下来, 事情直转急下,除了小宫女,还有两位小太监也站出来作证,他们看到当日傍晚, 柳太嫔行色匆匆地往后园子去,随后又看到小孟太妃也去园子,小太监没有在意,还道这长满荒草的后园子什么时候这么吃香, 惹得太妃太嫔都往里面跑。 算时辰,距离太医验出来的太嫔咽气时辰很接近。 孟瑾变成首位嫌疑人。 太上皇嘴里说着不信, 眼中却惊疑不定。 孟瑾脸色发白,无力地辩解, 她昨日确实去了园子,不过她与柳太嫔不欢而散,先一步离开, 柳太嫔根本就不是她害死的, 虽然她有过这个念头, 却并没有付诸行动。 惊闻柳太嫔身亡的事, 她心中窃喜,那日在行宫中,她与皇后的对话,被柳太嫔偷听到,因为离得远,柳太嫔并没有听全。 却凭着胡猜, 中了四五分,又将她往日所作诗词拿出来细细研究,得出她是妖孽附身,以此要挟。 也许柳太嫔并不觉得她真是妖怪,要不然也不会胆敢威胁,不过是想找个由头压制她,为自己所用。 刚开始,她真是有些担心,默许柳太嫔占据太上皇身边的位置,后来慢慢回过味来,开始反击,柳太嫔恼羞成怒,扬言要将此事宣扬出去,就算是很多人不信,但皇室中人最忌讳神鬼之事,尤其是天子。 太上皇一旦起疑,她将百口莫辩,于是不停地退让,稳住柳太嫔,谁知柳太嫔得寸进尺,要她向太上皇进言,将皇陵中的小皇子召回宫中,这下她哪里肯依,一边敷衍,一边想着对策。 近几日,柳太嫔频频约见她,都是相谈此事。 她还在想着万全之策,心恨之时也想过将对方置于死地,却一直没有行动,谁知这节骨眼上,柳太嫔居然真的让人害死。 她大喜过望,却又害怕别人联想到自己身上,胡乱将此罪名安在小宫女的身上,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只要被拿住,屈打成招,此事就不会有人再有异议。 那叫花奴的小宫女也不知是收了何人的好处,居然将她咬出来。 太上皇看她的眼神是那样的陌生,她心惊了又惊,冷了又冷。 大孟太妃也为她求情,边哭边道,“小孟太妃一身的才气,怎么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她自小才名远播,现在又是太妃,怎么会去害一个比她低品阶的太嫔?” 她倒是真心不想孟瑾出事,孟瑾现在可是孟家女,还是她的侄女,侄女是个杀人犯,她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去。 太上皇抿唇不言,直直地看着孟瑾,孟瑾泪流满面,“陛下,臣妾是何等人,莫说是个活人,便是一只蚂蚁都不敢踩,臣妾与柳太嫔无冤无仇,如何会做出害人性命之事。” 都是太妃和太嫔,又有什么好相争的,太上皇也有些不太相信,“可是有人说看见你和柳太嫔见面,此事做何解释。” 孟瑾爬过去,神色哀伤,“陛下,说句不敬的话,这安昌宫内,除了柳太嫔与臣妾年岁相仿,其它的太妃太嫔们都要大上不少,臣妾平日里想找个人说话解闷,只能找柳太嫔,昨日柳太嫔说后园子里清静,让臣妾前往一见,臣妾还纳闷着,倒也没有多想,想着宫内太平,于是只身前往,后来臣妾先行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陛下,您圣明英武,请您明查。” 太上皇有些松动,大孟太妃见趁机说,“陛下,小孟太妃深得恩宠,嫉恨之人自是有的,望陛下明鉴。” 孟瑾感激地看她一眼,她却别过头去,若不是事关自己,她才不会求情。 太上皇左思右想,“你们先下去,朕必查个清楚。” “谢陛下。” 两位孟家女离去,各自殿中彻夜灯火通明,太上皇头疼脑胀,正想将此事揭过,柳太嫔已死,必是那小宫女所为,不过是想拉人下水,嫉妒小孟太妃。 谁知,还不等他让人处理,紧接着,又有人抖出,孟瑾还在闺中做的一首诗。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首诗是小孟太妃在闺中所做,做给自己心上人的,她的心上人正是这样一位无双公子,至于此前在宫宴上说诗是写给弟弟的,全是假的,孟家二房新认的庶孙孟璟,哪里称得上是什么无双公子,分明与孟二老太爷一般,是个眠花宿柳的烂泥,小小年纪,通房就有四五个,整天不学无术,与女人在后院嬉闹。 这样的少年,哪配称人如玉,哪配堪比桃花。 诗中的男子,分明另有其人。 一个闺中的女子,爱慕男子,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坏就坏在她成了帝王的女人,帝王眼中不容沙子,何况还是此等事情。 大孟太妃吓得不敢再求情,这诗中的无双公子,不会是诚王吧,心里将孟瑾骂得狗血喷头,她自己作死,还要连累皇儿。 太上皇捏着诗作,想到当日殿选时的事情,气得发抖,孟瑾苦苦辩解,太上皇半分不信,越想越觉得自己头顶绿油油的,将她一脚踢在地上,大骂贱人。 孟瑾颓然倒在地上,嘲弄地看着太上皇,似笑非笑,“太上皇骂臣妾贱人,臣妾说过,此事不是臣妾做的,你堂堂天子,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又有什么资格骂臣妾,依臣妾看,你不止护不住女人,连江山也护不住,简直是个窝囊废。” 此话诛心,大孟太妃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这女人莫非疯了。 太上皇气得差点晕过去,孟瑾哈哈大笑,心中快意,这个无用的中年男人,都是他,都是他毁了自己的梦想,自己早就想大骂一顿。 缓过来的太上皇目眦欲裂,咬牙切齿,“赐死,凌迟处死,快拉下去。” 孟瑾恨恨地瞪着他,“你这样一个男人,每回躺在你的身边,我都觉得恶心欲呕,赐死?哈哈…还轮不到你这个窝囊废,大凌自有律法,当今陛下也不是你。” 她放声地笑着,太上皇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宫人惊叫连连,乱成一片,大孟太妃吓得瑟瑟发抖,看着她的目光如看鬼魅。 安昌宫内大乱,孟瑾被连夜投入大牢。 她在牢中大叫,要见皇后。 南珊闻言轻笑,“也罢,本宫与她当年同府长大,她要见本宫,本宫就满足她这个心愿,就算是成全这场情义,为她送行吧。” 她一身凤袍,面若桃花,现身地牢,地牢阴暗,四周几盏油灯,照着两边的铁栅栏,黑影重重,阴森恐怖。 最里面,关着的就是孟瑾,她精神尚可,衣衫未乱。 她目光似淬毒般,射向南珊, “皇后娘娘见到臣妾的样子,必定失望吧,臣妾没有您想的那样失魂落魄,衣衫不整,状如疯狂,您是不是很不甘心?” 南珊慢慢地走过去,在她的面前,隔着栅栏,站定,“孟氏你要见本宫,不会就是说这些废话的吧,若是这样,本宫可没有兴趣听这些疯言疯语。” 孟瑾收起笑容,恶毒地盯着她,“你很得意吧,都是上天眷顾的女子,为什么你能当上皇后,而臣妾却落到如此下场,你躲在暗处,如小人一般地窥视着我的一言一行,暗戳戳地使绊子,见我落魄,此时心中笑开花吧。” “孟氏说的话,本宫一句都听不懂,什么上天眷顾,什么窥视,你我不过是平凡女子,若真得上天眷顾,应心存感恩,而不是自行作死,至于窥视,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让本宫窥视,说出来让本宫听听。” “哈哈,你就别装了,都是走过奈河桥的,就别装作没见过孟婆。” “太妃说的话,本宫愈发的糊涂,太妃谋害柳太嫔,不知柳太嫔见到阎罗,会不会诉说冤屈,免见孟婆,再来找你了却这夺命之仇,你看看这阴影处,怕是太嫔正站在那看你笑话呢。” 她的话带着一丝冷然,森森的阴气,孟瑾身子抖了下,她嗤笑,“杀人偿命,小孟太妃这将死之人,又曾走过一回奈河桥,为何还会如此惧怕,是怕牛头马面,将你长舌勾去,浸入油锅,来惩罚你的罪过,还是怕曾经亵渎过的先人,来找你算账。” 孟瑾不自觉地看向四周,“皇后娘娘,你总算露出马脚,你就别装了,我们既是同类,又都来自一个地方,不能见死不就,你若落井下石,就不怕天遣。” “本宫怕什么,本宫自认从未有害人之心,太妃若是想求人,也要有个求人的态度。” “我确实是有求于皇后,柳太嫔不是我害的,凶手另有其人,希望娘娘能向陛下言明,放我出去。” 南珊深深地看着她,孟瑾居然这么天真,事到如此,还想回去享受荣华宝贵,“孟太妃所犯的事不小,放你出去?本宫没有那样大的权力,不过皇家最忌同宗杀戮,纵观历朝历代,幽禁的皇子妃嫔不知有多少,只是保全性命,本宫倒是可以一试,帮你求这个情。” “不,我不要幽禁,那比死还要难受。”孟瑾尖声叫起来,“皇后,我求求你,你现在是的皇后,皇权至上,君王一言九鼎,要谁生就生,要谁死就死,谁不知道陛下独宠你一人,你吹个枕头风,陛下自然会依,等我出去,我必然不会再和你作对,必会全力拥护你这个皇后。” “太妃真看得起自己,我从未将太妃当成过对手,能保你一条命,是我看在同乡的份上,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南珊说完,转身离去,孟瑾在后面大声笑起来,“南珊,你以为你是最后的胜利者,不是的,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局,等你年老色衰,无子无宠,本宫就在幽禁之地等着你,哈哈…” 疯子,孟瑾就是个疯子。 她走出地牢的大门,门内门外仿佛两个世界,半眯着眼,用手挡住刺目的阳光,前世的教育让她无法看着孟瑾死去,却又不能让她再活在世间,或许皇室除名,幽禁终身才是唯一的办法。 次日,皇家昭告天下,小孟太妃暴毙而亡,葬妃陵。 孟家人没有人多问一句,连死因都不敢提起,各个夹着尾巴,生怕太上皇恼羞成怒,拿孟家开刀,尤其是大孟太妃,躲在自己的宫中,不出门,恨不得装死。 孟瑾事了,太上皇大病一场,一夜之间老了几岁,安昌宫内寂寥许多,本来太妃太嫔中,就以孟瑾和柳太嫔最为年轻,其余的都差不多近三十或是更大,太上皇看着这些老妃子,没什么兴致,连番打击,让他苍老不少。 当日,被自己宠爱有加的妃子指着骂窝囊废,是个男人都受不了,何况他还是帝王,怒急攻心之下晕过去。 醒后,就得知孟瑾身亡的消息,还被葬在妃陵,他不解恨,怒骂着要将尸体挖出来,曝晒鞭尸才能消心头之恨。 暴怒过后,人冷静下来,看着空旷的宫殿,回忆半生,觉得甚是无趣,颇有些意兴阑珊,自此沉默下来,常盯着一处发呆。 大孟太妃躲了几日,见太上皇半点行动也没有,胆子大起来,让孟宝昙带小皇孙进宫,太上皇见到小皇孙,露出了笑脸。 如此一来,大孟太妃一反常态,满面春风,频召诚王妃入宫,小皇孙慢慢长开,与太上皇十分相像,太上皇对着小皇孙,渐渐缓过来。 小皇孙变成太上皇的心头宝,一日不见,想得发慌。 杜嬷嬷将此事告知南珊,南珊倒是无所谓,人要寄情,随他去吧。 小南璜百日后,丁氏抱着他进了一回宫,他的五官已经长开,与南二爷长得十分相像,与南珊也很像,粉嘟嘟的,谁逗都笑。 丁氏气色红润,穿着华贵,别人不说,任谁也看不出来是屠夫女儿出生,“璜哥儿这性子也不知随谁,见人就笑,把人稀罕得不行,前些日子,娘与你爹带着琅哥儿还有璜哥儿去了一趟庄子,一见面,就惹得侯爷们开怀大笑,我与你爹商量着过两天,便可以让他在侯府和庄子两头养着。” 南珊伸手逗弄小南璜,手指一戳他的脸,他就咯咯笑,不像诚王家的儿子,不笑不闹,太上皇还夸赞他沉稳有度,喜形不露声色,必成大器。 孟宝昙一脸的与有荣焉,每每进宫都要到正阳宫来显摆一番。 小凌晔确实从未笑过,再怎么逗都不笑,南珊感觉有些不对,小小的婴儿,不笑不闹,未必是好事,婴儿的眼睛,应是如小南璜这般,纯净清亮,而不是双眼发直,那孩子,怕是有些先天不好,此时还小,大些便更能看出端倪。 其实稍加一想,她就能猜到原因,诚王与孟宝昙,是表兄妹,大孟太妃和信恩侯是双生姐弟,他们的子女结为夫妻,血缘太近,生下的孩子,痴傻的概率很大。 为什么古代故事里,地主家里傻儿子多,不就是怕财产外流,近亲结婚,生的儿子傻的多。 看大孟太妃和孟宝昙得意的样子,尤其是每回孟宝昙来请来时,扫视她腹部的目光,真让人不喜,她有时候真想将这盆冷水泼过去,想想还是忍了,稚子无辜,若真是让孟家女提前知道凌晔先天不足,这孩子的命运可就不妙。 一个痴傻的儿子,在古代,那是耻辱的象征,尤其是在皇家,更是不能容忍,以孟宝昙的心性,若得知真相,怕是小凌晔会过早夭折。 她不想做恶人,还想多积福,与夫君白头到老。 逗弄了好大一会小南璜,小南璜困极睡去,丁氏面有难色,“珊姐儿,最近还是没有消息吗?” 南珊抱着小南璜的手一顿,丁氏将她手上的儿子接过去,搂在怀中。 她低头,“娘,怎么又提此事,你不是说儿女都是缘,许是我的缘份还没有到。” 丁氏叹口气,“娘知你不爱听这些,可是你知道最近京中都有什么传言吗?有人说你怕是不能生,陛下又独宠你,陛下无子,只能过继,你说,如果过继,还能有谁,自然是诚王府的皇孙。” 竟有此事。 怪不得大孟太妃最近张狂起来,起因原是在这里,她不能生?这些人可真是会造谣。 她若不能生,要么陛下纳妃,要生从皇室宗亲中过继,陛下独宠她,不会纳妃,只能选择过继,论血缘,诚王一脉最接近,真要过继,首选诚王的儿子。 孟宝昙抱着儿子往宫里跑得欢,可能就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是这些人怎么就断定她不能生呢? 她的眉皱起来。 第71章 死期 等送走丁氏后, 她将姜妙音召来,姜妙音一进殿中,就发现气氛不对,南珊将手伸出, 放在桌上,她立马会意。 放下医箱,替她细细把脉,右手号过, 换成左手,慢慢眉头深锁, 看了看南珊,眼中有丝震惊和担忧, 南珊心一沉,“说吧,有什么说什么, 我受得住。” 姜妙音收回手, 深吸一口气, 语气平淡轻松, “倒不算是什么大问题,臣有法子,只不过娘娘,您被人下了绝子药,此药是绝子药的珍品,极为阴毒, 只要服下一点,女子就会永生不育,所幸你或许是不经意沾到少许,虽有些棘手,倒也能解。” 南珊惊疑,她的身边侍候的人少,都是亲近的人,是何人给她下的药,孟家那几个女人如此肯定她不能生养,必然是知情人,或是下毒者。 姜妙音收起医箱,“娘娘,臣要请假出宫一趟,多则一二月,少则十天半月,你若还有事情,就召樊太医,臣会尽快配出解药,保证药到病除,您不必担忧。” 她说得轻松,可南珊却觉知道此事必定很棘手,要不然她就不会要出宫,必是去寻找难得的药材。 南珊也不以为意地点下头,“好,你的医术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这次又要劳烦你,让你们新婚夫妻两地分别,我有些过意不去。” “皇后言重,臣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姜妙音告退下去,与自己的夫君细细交待一番,悄然离宫。 她一走,南珊静坐没动,凝眉细思,下毒之人是谁? 不一会儿将杜嬷嬷叫进来,她的脸色凝重,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杜嬷嬷刚才在外面听到一耳朵,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娘娘,奴婢失职,请娘娘责罚。” 南珊看着她,“起来吧,此事不宜声张,本宫少出宫门,甚少与他人接触,宫中吃食用品,皆层层检验,究竟是何时中的招,毫无端倪。” 杜嬷嬷细思,也毫无头绪。 猛然,南珊想起孟瑾癫狂的话,那日在地牢中,得知她要终身幽禁,放声大笑,等她走出地牢,还听到她的声音,“你会后悔的,南珊,本宫等着你人老色衰,无子无宠,还有何底气张狂,本宫会等着的。” 孟瑾如此肯定她定会无子无宠,是不是知道什么,或者药就是她下的? 一个无子的皇后,能有什么下场。 她是不是还是想别人想得太良善,太过仁慈了?她放孟瑾一条生路,孟瑾却要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凌重华回来后,南珊恢复往日的样子,与他一起用膳,杜嬷嬷则在外面站立不安,心中后悔,她日夜盯着,究竟是谁害皇后,若让她查出,必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南珊故意找着愉快的话题,“夫君,你还没见过小南璜吧,长得可真像我,胖乎乎的,小手上全是窝窝,看着就让人欢喜。” 他抬起头,“嗯。” “你嗯什么,我娘说了,小南璜现在可是南家宝,侯府庄子两头跑,抢手得不行,况神医还配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药浴,说要让小南璜成为一个骨骼清奇的好苗子。” 况桤山倒是有这个本事,他不语,听她继续说。 南珊又道,“最近事多,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出宫,你明天不是休朝吗,要不我们出去散个心吧。” “好。” 翌日,他们出宫,当然要带上大虎,三人去宫外,直奔庄子。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庄子上的老人镇定许多,将他们请进去。 院子里的中间,放着一个小木圆桶,精光光的胖婴儿坐在里面,况神医一手托着他的头,一手托着他的身,见到他们进来,将婴儿提起,行礼。 胖乎乎的婴儿肉嘟嘟的,两眼好奇地看着他们,行过礼后,况神医告一声罪,又将小南璜放进桶里,南珊蹲下来,“璜哥儿,还认不认识我,我是姐姐。” 小南璜咿呀一声,况神医分外得意,“小公子聪慧,肯定能认出皇后娘娘。” 等小南璜泡好澡,况神医将他穿好抱进室内,里面凌重华与祖父祖母坐着,祖母自然地接过小孙子,原本清冷的脸上,全是慈爱。 况神医道,“陛下娘娘,只次正是野物肥美,果红叶黄之时,庄子里山货野物都有。” 南珊高兴起来,“看来我们这次来得正好。” 一行人兴冲冲地来到田庄,果然与上次来时景象不同,上次还是万物枯黑,现在却是一片收获的气氛,空气中都飘着果子的芳香,大虎吼叫一声,撒开腿跑出去,不大一会,就叼来一只肥肥的山鸡,况神医将山鸡取下,它又窜出去,如此几回,收获满满,午膳就有口福了。 况神医也大着胆子顺一下大虎的毛发,提着野物下去处理。 田梗上只余夫妻二人。 南珊闭目呼吸这秋日的稻香果香,觉得那不孕药带来的烦闷心情,好转不少。 身边的男人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那么喜欢南璜,不如将他接到宫中做伴。” 她睁开眼,“你都知道了?” “嗯。” “南璜长得像你,又是你亲弟弟,再合适不过。” “你是认真的,如果选择南璜,如何堵住这天下悠悠之口,再说姜小姐也说,这药有解,此事以后再议吧,待此毒一解,我们立马生孩子,好不好?” “好。” 旁边的大虎静静地趴在地上,听着他们说话,眯下眼,似睡非睡。 没过几天,宫内宫外,朝上朝下,都知道皇后娘娘不能生的事情,大孟太妃逗弄着孙子,笑得开怀,“本宫的晔儿,看这泰然自若的霸气,生来就不凡,有些人以为夺走别人的东西,就能安然享受,孰不知老天爷看着呢,夺走的东西自然要还回来。” 孟宝昙坐在下面,不语含笑。 太上皇将惠南帝叫去,“朕知你独宠皇后一人,现皇后不能生养,朕也不说让你纳妃的事,免得你心中不舒服,怪罪父皇,你四皇弟家的晔儿,还不足一岁,就沉稳有度,堪当大材,这江山是凌家的,自是由凌家血脉继承,你将晔儿过断,养在皇后名下,对祖宗也是交待。” 凌重华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凌家血脉,皇宫之中,哪里还有凌家血脉?说起来,是他对不起祖宗。 太上皇见他不表态,有些动怒,“怎么,你不愿意?” 这个三皇儿,自从登基后,越来越不将他这个父皇放在眼中,他自问以前对这个儿子颇多偏爱,没想到养出个白眼狼。 “太上皇如何肯定皇后就不能生,皇后年轻,真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吃药调养就是,这皇嗣一事,太上皇就不要操心,朕看这安昌宫内,颇为冷清,不如再进些人,也好热闹些,给太上皇解个闷。” 太上皇气结,他们在谈过继的事情,什么时候扯到自己纳妃,不过安昌宫现在看着一片死气,老妃子们的脸他已不想看到,再纳几个年轻的新妃,也未偿不可,这个儿子倒还算有心。 只是又拉不下面子,瞪着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也不好意思再提过继一事,眼睁睁看着他出去,然后狠狠发了一顿脾气。 第二天,就有四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送到安昌宫,统一封为太妃,太上皇本来满肚子气,被几个美人儿娇滴滴的声音给哄得心花怒放,几个美人儿知情知趣,各有千秋,冷艳有,才女有,娇媚亦有,又颇懂得男人的心思,几句巧妙的话,就让太上皇听得心情舒坦,将过继一事抛在脑后。 大孟太妃恨得老脸扭曲,用小皇孙也唤不回太上皇的心,气得暗地里骂他,想起那日孟瑾骂过的话,也小声地骂一句,窝囊废。 朝中大臣不同意过继的多,皇后不能生,陛下可是身体康健,天下女人何其多,广纳后妃就可解,还愁没有皇子,陛下独宠皇后,可由皇后择皇子,养在膝下,充做嫡子,两全其美。 尤其以家中有女的大臣最为活跃,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心里暗思皇后可真是个没福气的,帝王独宠,千百年来不见几个女人有这样的好命,可偏偏是个不能生的。 一时间,上奏请求皇帝选秀纳妃的折子又堆满案头,凌重华看着这些折子,不发一言,龙极殿内鸦雀无声,大臣们垂首低眉,不敢直视帝王的威严。 凌重华看着大臣们,广袖一扫,折子纷纷落下台阶,落在众臣的脚边,大臣们低着头,正好可以看见折子,这一看不要紧,上过折子的大臣脚边的折子都是自己的,陛下好武,他们知道,万不会料到武功居然如此出神入化。 殿中噤若寒蝉,如冰封一般,大臣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殿上的帝王走下来,龙袍摆上的金龙怒目伸爪,龙袍从大臣们的面前晃过,大臣们不敢抬头,只听见冷如冰雹的声音,“各位臣工,朕曾说过后宫之事,不用你们操心,最近京中谣言丛生,朕必会追究,皇后无事,凌氏江山必会后继有人。” 他走着,在常大学士面前停下来,“常爱卿对于朕的家事尤为上心,朕万分感动,无以为报,听闻爱卿家中有一女正好待字闺中,不如朕替她指一门婚,也好表达朕的一番心意。” 常大学士嘴里说着不敢,人也跟着跪下来,瑟瑟发抖,面露惊俱。 “程太傅是皇子们的老师,虽然朕从未有幸听过太傅的课,但太傅为皇家付出良多,朕心存感念,今日正好趁此机会,将这两件心事一并了却,太傅大公子年已弱冠,尚未娶妻,朕特将常大学士的嫡长女,指给令公子为妻,你们意下如何?” 程太傅大喜,他的大儿子因小时有痹症,一只脚行走不便,高门大户的小姐看不上,低门小户的,妻子又不甘心,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着落,常大学士的二女儿是嫡出,按嫡系排是嫡长女,此等好姻缘,怎能不让人欢喜。 相比程太傅,常大学士的脸色就如丧考妣,他的嫡长女才情长相都拿得出手,还想用她博一番富贵,却没想到配给太傅家,太傅家的那位长子在京中都是有名的,他当然听说过。 可天子赐婚,他不敢不从,还要表现出感恩戴德,心中却是万分后悔。 大臣们不敢再进言,凌重华眼中的冷意森寒,这些大臣,若再敢有人打他的后宫主意,他不介意,再多赐几次婚。 想到妻子,深有歉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让人钻了空子,她被人下药,他居然没有查出下药之人。 正阳宫中下人极少,能够近皇后身边的没有几人,杜嬷嬷是最为亲近的人,并无可疑,殿中的吃食用度,乃至衣服鞋袜,他都亲自派人查验过,并无不妥,究竟是何是中的招?会不会是在行宫之中? 姓孟的女人? 是不是她? 看来,他还是太过心软。 幽禁在冷宫的孟瑾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出色的男子,龙袍加身,外置黑色披风,芝兰玉树,却如高山雪峰一般,寒气逼人。 他静地在她的面前,“说,何时下的药?” 孟瑾眼中的痴迷散去,眼前的男人可不是太上皇那样的废物,不仅有长相,手段更是毒辣,她自以为高贵地笑一下,“什么药,本宫不明白陛下在说什么。” “皇后身上的药。” 她笑起来,风情万种,“陛下说什么,皇后被人下了药,本宫可是半点也不知情,就不知皇后是被人下了什么药。” “本宫?不过是一个废人,已昭告天下的死去之人。”凌重华看着她,犹看一个死人,若不是南珊求情,他根本就不想让她活着,居然还敢下黑手,简直找死。 孟瑾被他的眼神骇得笑容僵在脸上,“陛下,不是我下的药,真的不是我,是不是南珊告诉你,是我下的药,她这是在诬蔑,她一直嫉妒我,嫉妒我比她有才,比她长得好,陛下可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话。” “不知所谓,你是谁,她又是谁,嫉妒你?天大的笑话。” “陛下,我说的都是真的,请您相信我。” 他转身,挥下手,外面闪进一位黑甲金卫,手中的长剑发着森冷的光,孟瑾大叫,“陛下,我还有话要说。” 黑甲金卫退下去,他慢慢又回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抖了几抖,“陛下,我知道皇后的秘密,陛下可千万不要被她所迷,她根本就不是此间人,而是异世孤魂,您是天子龙身,自然不怕,可她一个妖邪,迟早会坏尽凌朝江山的龙气,陛下可不能为她所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孟瑾说完,期盼地看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震惊和嫌弃,却什么也没有,男子平静依旧,良久,“那你说,对于这样的人,该如何置为好。” 她舔下干裂的唇,阴狠地道,“陛下,妖魔附于人身,杀之不死,烧之亦可再找人附身,唯有求来佛门符咒,趁人未死,孤魂未离体时用锁魂钉将她钉在桃木板上,再用符咒分别封住各处生门,将此野鬼困于桃木板上,永世不能超生,不能轮回。” 他嘴角露出一个森寒的笑意,“孟太妃此法甚好,朕对于此等妖邪之人,必不会心慈手软。” 孟瑾心一喜,“陛下圣明。” “想不到孟太妃对妖魔之事,如此清楚,朕必然会以此法好好安葬太妃。” 什么? “陛下,是皇后,不是我。” 他森然一笑,绝色的脸恍如鬼魅,“孤魂何俱之有,朕也是,但却不希望世上还有同类,孟太妃的法子极妙,朕就依你之言,让你在那桃木板中,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她被吓得肝胆俱裂,不也相信听到什么,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能听到一个帝王说这样惊世骇俗的话,她是不是死期将至。 急急道,“陛下,我是的,都是一路人,就不要自相残杀,我发誓,绝不将听到的话说出去,求陛下饶命。” 凌重华冷笑,手微微地抬起,孟瑾还来不及看清楚,就应身倒地,晕死过去。 自寻死路,不可活。 她教的法子,倒是可以一试。 两个时辰后,他慢慢地走出冷宫的门,入秋的天气带着几分凉意,吹起长长的披风,脸上森冷,如天上的寒月,漠然清寒,偏僻的小路上,月色将的身影拉长,他走得很轻,如在飘一般,形如暗夜幽灵。 孤魂野鬼,何俱之有,她是,他亦是。 子嗣? 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那些人以此来迫他过继,痴心妄想,能出一个凌成峰,就还会有下一个养子,凌家列祖列宗,若要怪罪,等他日后下去,自会请罚。 他只要今生,能得她相伴,足矣,哪管来生,哪管什么转世轮回,若谁敢拦,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第72章 计划 他带着一身的寒气, 三丈之内生人不敢靠近,等走到正阳宫的门口,调匀气息,将寒气散去, 才抬脚走进殿内。 殿内灯火下,南珊正读着话本子,她一身粉色常服齐腰儒裙,头发随便用一只玉簪在脑后挽个松松的堕髻, 她微垂着头,额前落下几根发丝, 晕黄的烛火,显得她的脸宠更加粉嫩, 神色更加温暖平和,见他进来,慌忙将书塞进枕头上, 装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这点小动作哪里能瞒过他的眼, 看到她对下药之事, 并不放在心上, 他心下略安,无子没有关系,不能生也可以,什么都无所谓。 “夫君,你可回来了。” “嗯。” 他将披风解下,脱衣躺在她身边, 似不经意般往枕下一摸,将话本子抽出来,她脸一红,就要去夺,他眼含笑,“这个时辰还未睡,皇后娘娘好兴致。” 她是在等他,他不回来,她睡不着。 他转个身,将话本子随意一翻,正是他之前写过的那本,他们的故事。 她将话本子夺回,重塞到枕头下,“解闷子罢了,这话本子,写得倒也有些精彩之处,读来让人感慨颇多,我还不知道,原来在你的心中,我们居然是如此感天动地的一对爱人,只是任谁也想不到堂堂帝王,还有这等才华,话本子写得如此之好,若有朝一日,咱们能隐居市井,你写写话本子,就够我们过日子嚼用的。” 他垂眸,将她拥紧。 隐世? “好,若真有那一天,我就写话本子养活你。” “那咱可说好了,我就在家里洗衣做饭,替你研墨添香,你就写些香艳的人狐相恋的故事,想当初,在广缘寺的后山中,我第一次见你,就将你当成狐仙幻化的男子。” 他讶然,她一笑,“怪只怪夫君长得太过美貌,让我不敢相信世间还有如果此绝色的男子,又在荒郊野外,想成狐仙也不奇怪。” “人狐如何能相恋?” “能啊,这样的故事多了,以前我就看过不少。” 夫妻俩说笑着,都不再开口提孩子一事,人活着,就是最好的,苦中作乐也好,毫不在意也罢,生活还要继续。 临睡前,他定定地看着她,“我只要你,无子也可,绝不会纳妃。” “我知道。”她含笑回望他。 他刚踏进房门时,眼中的杀气还有一丝未散去,她问道,“你将孟瑾怎么样了?” “明日过后,世间再无此人。” 她叹息,孟瑾将自己看得太高,以为穿越就能在古代呼风唤雨,将男人耍得团团转,自己能成为如武则天一般的传奇人物。 却从未想过,凭什么,在现代平凡的女子,凭什么到了古代就能将碾压古人,为所欲为,古代是科技不先进,古人又不是傻子。 下药之事,与孟瑾绝对脱不了关系。 但愿孟瑾还能回到现代,过正常的生活。 只是南珊不知道,孟瑾可能哪也去不了,凌重华用孟瑾自己提供的法子,将她击昏后,命人一一实施,若此法有效,她将永远困在桃木之中,不得轮回。 自作孽,不可活。 敢起害人之心,就当承受做恶的反噬。 翌日表姐丁凤灵进宫,表姐不仅带来外祖母特制的肉干,还说了一些与婆婆蒋夫人斗法的趣事。 蒋夫人心胸狭隘,又好展示才情,尤其好摆弄诗词,常摆婆母的款,在她面前吟上一两句诗,她又听不懂,直接抬脚走人。 气得蒋夫人在后面骂她目无尊长,不敬长辈,她回一句,“相公要下朝了,媳妇还要去厨下安排。” 蒋夫人到底还是怕儿子,小声在后面骂着,却不敢拦她,她算是看清楚,相公也烦婆母,一个都快做祖母的妇人,还整天跟姨娘们拈酸吃醋,在她面前显摆诗词,家里若不是有相公在,早就奴大欺主。 公爹这人,给她的感觉就是个装腔作势的假正经。 明明是个贪欢好色的,偏偏每天摆着一张义正言词的脸,总爱将相公叫过去听他训话,吹嘘他的为官之道。 相公听得认真,过后就忘之脑后。 南珊听到她的这些话,倒是有些感慨,也就表姐这样的人,在蒋家能活得自在,换成任何一个中规中矩的大家小姐,嫁进蒋家,怕是没过多久就会郁郁寡欢。 她与蒋编修倒是天作之合。 丁凤灵见她脸色尚可,想起前些日子的流言,有些替她担心,不知她这开心的样子是做出来的,还是发自内心的。 京中流传皇后不能生,陛下不肯纳妃,也不提过继的事情,若任由下去,皇后娘娘就是凌朝的罪人,皇室的祸水。 前两日婆母还拿这件事情来刺她,她不争辩,将婆母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告诉相公,往日沉稳的相公发了大火,关上门,不知对婆母说了什么,此后,婆母再也不敢提这事。 普通人家的无子的妇人日子都难过,何况表妹嫁入帝王,还是后宫之主。 表姐妹俩说些趣事,时辰一到,丁凤灵告退出宫。 南珊看着她带来的那些肉干,捏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与以前的味道一模一样,外祖母知道她最爱这些零嘴,倒是一直记得她的口味。 丁表姐来过后,接着沈家表妹也沈若梅也进宫来,南珊见她穿得喜庆,桃色百褶裙,并上梳着双髻,各点缀珠花,本就长得貌美,一段时间不见,更显颜色,神色中还带着一丝稚气。 沈若梅先是代她的祖母及母亲向南珊问安,南珊也问一下沐恩侯府最近的事情,得知沈氏一家都好,京中世家,因为他们是圣母皇太后的母家,纷纷示好。 沈老夫人本就有心想让孙女在京中择一户好人家,倒是不太拒绝别人的邀请,带着她参加过好几个宴会。 南珊就随口问一句,“多结交一些闺友,以后各自嫁人后,还能相互走动,也是一桩好事,不知你最近都交到哪些好友。” 沈若梅想了想,“祖母告诉臣女要多看多听,不要轻易交友,倒是有一位魏小姐,颇为热情。” 南珊皱下眉,这姓氏,让人不喜。 沈若梅小心地察看着她的脸色,接着道,“皇后娘娘,臣女不会说好听的话,也不知道一些弯弯绕绕,但臣女自问心中,从未有过非分的念头,近日,臣女出门做客,听到不断有人向母亲祖母暗示,让臣女进宫的事情,臣女知道这是不对的。” 南珊含笑地看着她,她似受到鼓舞般,“娘娘,臣女这样说,您会不会生气?” “怎么会呢,沈表妹天性率真,心无泥垢,本宫欢喜还来不及。” “谢娘娘不怪罪臣女,臣女此次进宫,本来那位魏小姐,也要跟着,说是一直仰慕娘娘,想进宫拜见,臣女虽然不是很知道规矩,却也知道这样不妥,婉言谢绝她。” “姓魏,是京中哪家的姑娘?” “回娘娘,是诚意伯家的姑娘,臣女只在一次宴会上见过,她就一直向臣女示好,臣女虽不愿意,可却无法推脱,只好躲着不见,她的祖母魏老夫人,还一直对臣女暗示一些非分之想。” 南珊意味深长地一笑,“原来是他们家,这真是,本来本宫都忘记这家人,谁能想到他们自己冒出头来。” 诚意伯,是魏氏的娘家,就是依靠孟氏封了伯府的那家。 她都从来没想起他们,谁知道他们自己作死,居然还想让魏家的姑娘进宫,把她也想得太好性了。 孟瑾害她的事,她还没有找魏氏算账,魏氏的娘家倒是跳出来,还想让魏家女进宫,可真敢想。 孟氏都降成恭人,风光不在,倒是落下这家,还依然享受着伯爵的富贵。 正好,她心中窝火,就拿这家开刀。 “你做得很好,这个魏家,不可结交。” 沈若梅心下松口气,祖母让她多长心眼,不可给陛下娘娘惹麻烦,那魏小姐面甜嘴热,将她捧得高,又是送首饰又是邀她去伯府做客,幸好,她觉得不妥,东西没有收下。 听皇后娘娘这话,她做得对,魏家不可相交。 “谢谢皇后娘娘提点,臣女谨记。” 南珊笑得真诚,“往后没什么事,可以常进宫来坐坐,以后有合适的人家,本宫替你赐婚。” “臣女谢皇后娘娘。” “好,快起来。” 沈若梅起身,南珊看着她,越发的喜欢,长得像夫君,心地还纯净,这样姑娘,值得她真心相待,至于那魏家,看来是日子过得太舒服,都忘记什么是谁了。 还在上窜下跳想送姑娘进宫的魏家,突然被申斥,教女不严,为商不义,被夺取爵位,降为庶人。 魏家哭声一片,魏小姐哭得死去活来,她原是伯府的小姐,自认为才情长相都不比孟家表姐差,连京中的许多世家公子都看不上,觉得自己能配上更好的人家,而京中最好的人家,非皇家莫属,孟家表姐能进宫得宠,从婕妤到皇贵妃,不过短短几月时间,若不是南家的事情被捅出来,孟表姐必能登上后位。 她家世清白,若能进宫,造化肯定不会比孟表姐小,可是如今一朝贬为庶人,还去哪里找好人家,宫中更是不用想。 都怪诚王侧妃,跟她说什么陛下龙章凤姿,长相世间少有,连诚王那样的男子站在他身边,都不值得一提,她是情爱初开之时,乍听世间还有这等男子,又身份尊贵,自然心动。 她趴在床上呜呜地哭着,她的娘也跟着哭起来,“我的儿,你莫伤心,以前你姑姑一直提起想让你嫁到孟家,璟哥儿虽然现在荒唐些,等你嫁过去,好好教导,必然会改过来,将来考个功名,何愁日子不好。” 魏小姐恨恨地抬起头,“不要,璟表哥房里的丫头都落过几个胎,这样的男人我不要,要嫁就瑭哥儿。” “好,好,都依你。” 安抚好女儿,魏夫人就去孟府找魏氏,魏氏避而不见,魏夫人破口大骂,事出突然,魏夫人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怎么他们家就遭了祸事。 还是有人小声提醒,孟家的那位小太妃死得蹊跷,陛下恼怒孟家,魏家是遭受鱼池之殃。 这下魏夫人不干了,在孟家的侧门外,将魏氏骂得狗血喷头,最后,魏老夫人出面,魏氏妥协,点头同意魏小姐嫁进孟家,却只能是璟哥儿,不知魏夫人是如何劝的,那魏小姐最终嫁过去。 京中眼明心亮的人很多,早就看出,魏家被贬,根本不是帝王迁怒,而是魏家心大,魏家想巴上沈家,怕是有什么想法,被宫中的皇后知道,陛下独宠皇后,必然要替皇后出气,魏家这是找死啊。 世家贵族们都暗暗心惊,皇后娘娘比想象中的还要受宠,她们这暗地里的小心思,肯定讨不了好,前有陛下为常大学士家的嫡长女赐婚,听说常小姐要死要活的,还闹在着绝食,可是最后常大学士发了狠,若她想全府陪葬,就尽管闹,常小姐吓得不敢再闹,哭哭啼啼地坐上花轿,进了程家的大门。 现又有诚意伯府失掉爵位,诚意伯在京中本就没有根基,不过是靠着孟恭人的关系,被破例封了伯府,孟家倒霉,他们本应该低调做人,却不想又蠢又心大,敢肖想那泼天的富贵,被贬怪不了别人。 新帝可不是太上皇,以前在潜邸里的名声绝不是空穴来风,是真的不喜女色,自陛下登基以来,励精图治,这些人就忘记他曾经让人胆寒的名声,也不知道那皇后娘娘是怎么入了陛下的眼。 各世家都收起小心思,持续观望。 过继的事情没人再提,南珊在宫内日子依旧,安昌宫内又开始歌舞升平,太上皇宠爱四位新妃,大孟太妃被弃在一旁,好在诚王妃常进宫,宫人们倒也不会给她脸色。 纳妃的事也没人敢提,朝中有常大学士的例子为鉴,众臣哪还有人敢提选秀的事情,这江山是凌家的,陛下心中自有主张,总不会真的让江山后继无人,后宫之中总算是风平浪静,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安昌宫内新封四位太妃,与大孟太妃平起平坐,大孟太妃有些接受不了,常去找茬。 太上皇对着孟家女,再也没有好脸色。 大孟太妃对着孟宝昙抱怨,“皇后娘娘好手段,将陛下的心拴得死死的,都不能生养,陛下还是独宠于她,连纳妃的事情都压下去,真不像是太上皇的儿子,你听那边传来的歌声,太上皇自得了几个新太妃,哪里还记得儿子孙子,恨不得整天绑在女人的裤腰上,老不知羞。” 孟宝昙眉一皱,“母妃,这等粗言鄙语以后万不可再讲,被人听去,怕是又要横生枝节,诚王眼下做事都小心翼翼,生怕招来祸端。” “怕什么,人都去了那边,本宫这里冷冷清清的,哪还有人来,再说本宫知道分寸,不过是在你面前发下牢骚,同人不同命,太上皇有新帝一半的痴情,本宫就知足了。” 孟宝昙心中冷笑,太上皇若痴情,也不会是对着一个女人,看他以前,心里念的都是陛下的生母,冷落姑母,等得了孟瑾,宠爱有加,哪还记得陛下生母,孟瑾才一死,又有新太妃,新太妃们颜色姣好,太上皇日日快活,又何曾提起过尸骨未寒的孟瑾,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指望男人的长情,简直是痴人做梦。 若说皇子中,以诚王最像太上皇,诚王最近名声好转,深居简出,低调做人,她心下嗤笑,那是因为她寻来了几个貌美的女子,才将他笼在府中,若不然,就凭那个失宠的孺人,还有孟琬那个蠢货,谁能留住他的人。 不过最近,因为晔儿得太上皇看重,她又贤惠地替他纳妾室,诚王对她的脸色倒是好了不少,隔三差五,也会歇在她的房中。 她看着怀中的儿子,到底还是低估了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本想着若皇后不能生养,陛下就算还宠着她,必定会考虑过继一个皇子,谁知道陛下将此事搁置,已无人再敢提起,恐怕再等下去,会生变化。 若说以前,她还嫉妒南珊,嫉恨她得陛下独宠,现在,她却是盼望陛下能永远独宠一人,最好像德正帝一样,即使文娴皇后去逝,也不继后,不纳后妃。 这样,她计划的事情才会成功。 怀中的儿子睁大着眼睛,无知地看着她,她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然后闪过一抹狠色。 第73章 夭折 秋风过后, 寒风乍起,小南璜也快五个月,玉雪可爱,逢人就笑, 丁氏带他进过几回宫,他认得南珊,见面就要抱抱。 他长得壮壮的,得益于况医生常给他泡药浴。 南珊疼爱幼弟, 也照样记挂南琅,得知琅哥儿已经上了学堂, 她爹是德勇侯,又是今科探花, 教起儿子来,自然不在话下,琅哥儿是侯府长子, 以后肩上的担子重, 南二爷对他很是严格。 丁氏不停地说着侯府的事, 总体就是卢祖母过得好, 庄子上的长辈们都很好,琅哥儿也不再是野性子,跟着爹读书,像模像样。 唯有她。 是唯一让人担心的。 南珊动容,丁氏表现得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可眼底却有深深的担忧,可怜天下父母心。 丁氏犹豫再三, 问道,“珊姐儿,那传言有鼻子有眼的,虽然已没有人再提起,可为娘还是担心,况神医和姜小姐离开庄子,不知去了哪里,娘知道他们肯定是去找解药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娘,你莫担心,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小人恶意使坏,有况神医和姜小姐在,女儿一定会没事的。” “那就好,前些日子,娘遇到瑛姐儿,比以前在府里时还要瘦,穿得也不太得体,虽然衣服料子崭新的,但是不太合身,还不知道是穿的谁的衣服,她就在侯府的门口,看来是专门等着的,手里抱着一个孩子,说是她生的儿子。” 南珊讶然,好久没有听过孟瑛的消息。 丁氏又道,“瑛姐儿的心思,娘都能猜得着,她一直说着你们相处的事,又再三的暗示必对你无二心,还让我看她的儿子,那孩子倒是被照料得很好,比璜哥儿小一点,她怕是也听到传言,动了心思。” 这些人,她抱着孩子在娘跟前露面,必然是凌重书的主意,南珊冷然,她如果真的生不出孩子,也不过继孟瑛的孩子,孟瑛以为自己生的孩子是凌家血脉,若过继,凭着往日的一二分交情,可能性很大,孰不知,她们的孩子与世上任何一个家的孩子都无不同,都不是凌家的血脉,与其受她们所累,还不如抱养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省事。 “娘,我与陛下肯定会有自己孩子,万一真的没有,也不可能过继孟瑛的孩子。” “可若真的…只能从诚王家中和先大皇子家中选择,论亲近,瑛姐儿的孩子更合适。” “不,她们的孩子都不行,娘,此事你不用操心,陛下心中有数。” 丁氏停住,“好,陛下圣明,定有决断,娘也是瞎操心,下次再碰到她,娘必然不给她留任何念想。” “嗯,娘,祖母身体如何?” “你祖母看起来精神不错,说起来,她和孟侯爷的关系刚开始听到时,真是吓我一大跳,谁能想得到这些,也是不容易,自从璜哥儿去庄子上,娘看得出来,你祖母都爱笑了,孟侯爷也看着年轻不少。” 南珊感慨,“人老多情,安享天伦,才是养老之道。” 她与丁氏说着话,小南璜在丁氏的怀中扭开扭去,咿咿呀呀地叫换着,她摸下幼弟的脸,嫩嫩的,“璜哥儿,怎么,有些闷坏了吗?姐姐抱你在外面走走吧。” 丁氏连忙阻止,“你哪里抱得动他,他现在很沉实。” “没事的,我能抱得动。” 南珊抱着璜哥儿,丁氏亦步亦趋地跟着,后面杜嬷嬷也提着心,走出殿外,小南璜立马不叫唤,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 这时,正巧大虎进来,惊得丁氏一大跳,南珊连忙道,“娘,这是陛下养的那头大虎,最通人性,不伤人。” 丁氏还有些不放心,璜哥儿高兴地咿呀起来,大虎有些不屑地转过头。 南珊朝它招下手,“过来,大虎。” 它高傲地昂着头,踱着步子走过来,南珊抱着璜哥儿,微微矮身,璜哥儿的手一把抓着它头上的毛,拽住不放,大虎吼叫一声,挣脱开来,吓得璜哥儿“哇哇”大哭。 丁氏心疼地将儿子抱过来,南璜的手里还留有几根虎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南珊大笑。 大虎似犯了错一般,讨好地看着南珊,她心里软得不行,轻声道,“没事的,可能是你的声音有些大,璜哥儿吓到了,等会就哄好了。” 它乖巧地低下头,往她身上靠,她拍下它的脑袋,“你先回去吧。” 大虎委屈地看她一眼,低着头走了。 不知为何,南珊的心抽痛一下。 璜哥儿还在哭,丁氏抱着他不停地哄,她接过来,抱出宫外,宫外与正阳宫内的景致大不相同,璜哥儿慢慢止住哭,好奇地张望起来。 走着走着,就到了御花园,园子里种着许多四季常青的树木,形式多样,或弯如娇女,风情独特,或直如卫士,正气凛然,加上假山流水,亭台回廊,别有一番景致。 花园里,孟宝昙和大孟太妃也在,孟宝昙身后的嬷嬷手中抱着的正是凌晔。 凌晔的嘴角不停地流着口水,旁边的小宫女不停地用帕子擦拭着,他的双眼有些发滞,丁氏朝她们见礼,她们也对着南珊行礼,璜哥儿看着一般大小的婴儿,又开始咿呀叫唤起来,凌晔半点反应都没有。 大孟太妃不无得意,“晔哥儿是个拿得住的,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比的,太上皇都说他必然不凡,能成大器。” 南珊笑一下,孟宝昙的脸色有些不好。 寒喧几句,她们告退,丁氏看着她们的方向,有些欲言又止。 南珊的心情有些复杂,小凌晔痴傻之症已露端倪,就不知还能瞒多久,孟宝昙又会将他怎么样。 皇室中怎么容忍痴呆儿的存在,那会被视为不祥。 丁氏出宫后,南珊连忙去安慰大虎,大虎的屋内,干净整洁,没有过多的装饰,但看得出来,所用的东西都是上品。 千喜正在喂它吃肉饼,见到南珊进来,急忙起身行礼,南珊摆下手,示意她下去。 大虎见到她起初是喜悦的,然后像赌气一般趴着不动,她坐在身边,摸着它的头,“怎么,生我的气了?” 它低吼一声。 “璜哥儿还小,你声音大,他肯定吓着,我没有怪你,你别生气了。” 它抬起头,将头枕在她的腿上,她的心胀胀的,“最近,陛下很少来陪你,是因为他现在是皇帝,皇帝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要管很多事,整个国家的百姓吃穿,还有边关的将士,都要他操心,他自然就不能老陪着你。” 它呜咽一声,她笑了,“明白了,对吗?真正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捏起一片肉饼,喂到它的嘴边,它张口吞下。 “乖,多吃一点,这些肉饼闻起来真香。” 很快,一盘肉饼被它吃得精光,她站起来,“吃饱了,我陪你消下食吧。” 一人一虎走出门,千喜在外面候着,不见万福。 千喜行礼道,“皇后娘娘,虎大爷吃饱了吗?” 大虎吼一声,千喜眉开眼笑,恭敬地站着,一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南珊朝她招了下手,她就屁颠颠地跟在后面。 最近,她对自己的两个丫头都有所忽略,她本就是现代人的思想,即使是当了十几年的南家小姐,因为二房困窘,下人们少,做的事也多,她自己的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做的。 嫁人后,夫君是不喜女人靠近的性子,她的身边除了杜嬷嬷外,基本没有近身服侍的人。 两个丫头与她一起长大,情份自是不少,千喜憨厚,人笨心实,若是以前,还真怕配不到什么好人,但现在千喜是她身边的人,配个小官小户做个正头娘子,也是够格的。 “千喜,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皇后娘娘,奴婢不想出去,奴婢人笨,就留在宫中陪娘娘,一直侍候虎大爷。” 大虎吼一声,南珊想到,老虎的寿命比人短,若大虎有一天老死…她的心又抽痛一下,不敢再想。 “女人总得嫁人生子,才是圆满,你与本宫自小一起长大,本宫不想见你在宫中终老,等遇到合适的人家,先安排你们见面,你若中意,再做打算,你看如何。” 千喜感动万分,“谢娘娘。” 大虎也跟着吼一声,南珊对着它笑一下,将心中刚才不适的感觉抹去。 宫内四周高墙,抬头望天,不见边际,她不知为何,心空落落的,惆怅地叹口气,大虎也学着她的样子,喷出一口气,将她逗得笑起来,凤眼弯弯。 御花园中见过后,孟宝昙依旧常抱着凌晔来请安,天渐冷起,南珊有些不想起身,与她说过多次,让她以后进宫直接去安昌宫,不要再来正阳宫请安,可孟宝昙坚持,说什么礼不可废。 南珊有心让她知难而退,可若不露面,她就抱着凌晔一直站在殿外,寒风阵阵,大人无事,小儿受罪,无奈只好起身。 冬至日,孟宝昙又入宫,她进来时,外面正好有个小太监做个手势,杜嬷嬷心知有事,用眼神询问南珊,南珊点下头,让杜嬷嬷出去。 殿内就只剩她们二人,紫金香炉中香气袅袅,她身着凤鸟朝阳凤袍,袍子上的凤鸟用金线绣着,光彩耀眼,额发梳起,插一支金凤衔珠九尾步摇,面粉腮红,唇艳如樱。 孟宝昙心中暗恨,反观自己,雀鸟织金袍,头上的步摇只八尾,对面女人所享有的一切,本该都是她的。 她怀中的凌晔用锦绒小被包着,似乎睡着了,还睡得挺沉,南珊有些怜悯地看着那孩子,再过一段时间,这孩子先天不足的毛病就会遮不住,真不知道到时候等待他的是什么命运。 孟宝昙收起恨意,恭敬有礼,见南珊看怀中的儿子,笑一下,“皇后娘娘必是喜爱孩子,臣妾的晔哥儿,最是乖巧不过,不如娘娘抱他一下,沾个喜气。” 南珊一笑,“儿女缘份天注定,本宫倒是不信这些说法。” 孟宝昙站起来,将孩子抱到她跟前,“皇后娘娘就不怕真如传言所说一般,不能生养?您抱下晔哥儿,就能沾些喜气,带来一个儿子,不防一试。” “都是无稽之谈,本宫身体健康,陛下正是鼎盛之年,宫中怎么可能会没有皇子,诚王妃与其操心这些别人的事情,不如多管好自己的家事,丈夫孩子。” “娘娘,您就不要再隐瞒,陛下对您情深意重,必然不会再纳妃,可您膝下无子,就是凌朝的罪人。”这话带着一丝诡异,孟宝昙紧盯着她的眼睛,“皇后娘娘,你自己不能生养,臣妾好心,欲将亲子过继给您,您意下如何。” “过继之事,不用再讲,自有陛下这定夺,本宫不想你们骨肉分离,再说是何人告诉你,本宫不能生养,诚王妃如此肯定,倒让本宫心下生疑。” 孟宝昙笑起来,“皇后娘娘何必逞强,姜御医出宫,必是替你寻解药的吧,至于臣妾如何知晓,当然是已故的小孟太妃无意间说漏嘴,让臣妾听到,臣妾心疼娘娘,愿割让爱子。” 南珊这才细看一眼她怀中的孩子,孩子双眼紧闭,脸色有些泛青,她一惊,“诚王妃,本宫看你的孩子有些不妥,脸色泛青,赶紧让太医看一下。” 孟宝昙一只手摸下肚子,诡异一笑,“皇后娘娘,臣妾说的爱子,是肚子里的这个,至于晔儿,他可没有这个福气。” 什么? “你快让太医过来看下,孩子情况不对。” “不用了,皇后娘娘,臣妾说过,他是个没福气的。” 南珊怒不可遏,小凌晔脸色铁青,她伸手一探,鼻息全无,“你居然弑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也配当个娘。” “不是臣妾弑子,而是皇后您嫉妒臣妾有子,发了失心疯,狠心将臣妾的儿子掐死,可怜臣妾的晔哥儿…他就是个讨债的,臣妾既然生他一场,他就该报答臣妾。” “你究竟意欲何为?” “皇后娘娘是个聪明人,既然您自己不能为凌家诞下血脉,何不让其它凌家骨血替您传承,臣妾肚子里的这个,必是个儿子无疑,若娘娘答应,臣的晔哥儿就是突发奇病,过早夭折,若不然,皇后娘娘就是掐死他的凶手。” 孟宝昙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极度的疯狂之中,南珊深吸一口气,“凌晔从胎里就不足,所以你才狠心弄死他,你怎么知道,肚子里的这个就是个健全的。” 血缘太近,头胎痴傻,二胎有很大的可能也不是个健全儿。 竟敢诅咒她,怪不得生不出孩子,孟宝昙恨恨地想着,她找人看过,腹中的这胎又是儿子无疑,晔哥儿先天不足,那大夫说,是痴傻之症,这样的孩子,留来何用。 她的脸色变幻莫测,最终恢复温婉的样子,“娘娘,臣妾知道你必然接受不了不能生养的事情,可孟瑾此人,心思极其毒辣,她下的药,是无人能解的。” 南珊冷冷地看着她,犹如看一个笑柄,“本宫就算不能生,也不会过继你的孩子,为了一己私欲,居然狠心杀死自己的孩子,你也配称为人。” “不是臣妾杀的,皇后娘娘好大的忘性,晔哥儿是娘娘您掐死的,臣妾再问娘娘一句,同不同意过继。” “痴心妄想,本宫劝你,多积福,少作孽,你肚子里的这个,十有九成也是个先天不足的,莫说是这个,便是接下来你有十个八个,都有可能是痴儿。” “你胡说,晔哥儿是讨债的,他不是臣妾的孩子,臣妾的孩子必然个个聪慧过人,皇后娘娘自己不能生养,就这样诅咒臣妾,其心之毒,哪配为后,若陛下知道您的真面目,不知还会不会独宠于您。” “诚王妃,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皇后娘娘这是不同意臣妾的建议。” 南珊怒斥,“万无可能。” “好,好。”孟宝昙连说两个好字,话音一落,就看到她抱着孩子,跪在地上大哭起来,“皇后娘娘,你好狠的心啊,你自己不能生,就如此心肠歹毒,害死臣妾的儿子,可怜臣妾的晔哥儿,他还不到半岁啊,皇后娘娘…。” 她的声音凄婉,音量又高,外面听得一清二楚,杜嬷嬷跑进来,她刚才被小太监唤去,有些杂事耽搁一会,怎么才到殿外,就听到诚王妃的声音,她心道不好,直接冲进来,护在南珊的前面。 正阳宫外传来诚王怒吼的声音,“放本王进去,里面究竟发生何事?本王听见王妃的哭声。” 第74章 赐死 殿内的南珊站起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跪着的孟宝昙,孟宝昙抬起头,仰望着她,越发觉得她的凤袍步摇刺目, 明明脸上全是泪痕,眼中却无半点悲伤,甚至挑衅地看着她,她悲悯地看着对方怀中的孩子, 了无生息,似真的睡着一般。 她闭下眼睛, 眶中略有湿意,诚王两口子真是的是好算计, 舍去一个亲生的傻儿子,来谋取次子过继,若她不同意, 那么就干脆破釜沉舟, 她一个手弑亲侄的皇后, 不处死, 也难逃幽禁冷宫,若陛下执意包庇她,那么诚王正好可以让天下人知道,新帝只是一个沉迷女色,置江山血统于不顾,这样的人如何能再当天下之主。 若陛下不包庇她, 那么她是死是幽禁,都不可能再生下皇子,陛下无子,以陛下和德正帝一般的性情,必然不会再继后娶妃,百年之后,这江山还会落到他们儿子的手中。 这步棋,真是进可攻,退可守,当真百无一失,亲手掐死亲子,孟宝昙此人,手段令人发指,已不足以用蛇蝎之心来形容。 “诚王妃,人在做,天在看,本宫问心无愧。”说完她走出殿外,对杜嬷嬷道,“去请樊太医,放诚王进来。” 又看向宫外,“影龙卫何在。” 只见几条人影,如树叶一般落在殿外,将放进来的诚王骇一跳。 影龙卫守着殿外,不让人进去,诚王大喊,“王妃,发生何事,为何本王在外面听见你的哭声。” 孟宝昙抱着孩子想要跑出来,被影龙卫们拦在门口,她泪流满面,伤心欲绝,“殿下,是臣妾的罪,没有保护好咱们的孩子。” 诚王一脸焦急,“怎么了,晔哥儿怎么了?” 孟宝昙的哭声痛不欲生,跪在地上,哽咽道,“王爷,我们的晔哥儿…死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你进宫请安,晔哥儿怎么会死?是谁,是谁害的晔哥儿。” 孟宝昙泪眼恨恨地看着南珊,诚王面露惊讶,将信将疑,“王妃,你什么意思,难道是皇后?不可能,皇后怎么会害死咱们的晔儿,她可是晔儿的皇伯母。” “王爷,是臣妾的错,是臣妾的错。”孟宝昙抱着儿子,哭得伤心欲绝。 诚王不敢置信地看着南珊,她不躲不避,直视着他,他痛苦地吼着,“为什么?皇后娘娘告诉臣弟,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皇后您自己不能生养,就嫉妒他人,甚至不顾人伦地夺去晔儿的命!” 她凉凉地站在殿中,冷冷地看着他,无动于衷地看着这对夫妻自编自演。 不一会儿,樊太医急匆匆地提着医箱过来。 影龙卫将凌晔从孟宝昙的怀中抢过来,孟宝昙死抓着不放手,但哪能敌龙卫,很快凌晔就被放到樊太医的面前。 樊太医双手戴上面套,先探鼻息,再解开孩子的衣服,用银针刺穴,半晌,没有任何反应,他对着南珊摇下头,南珊眼有悲怆,怒视着孟宝昙。 诚王吼叫,“皇后娘娘,臣弟对陛下忠心不二,甘愿将儿子过继给您,为何您还要下此狠手,掐死臣弟的儿子。” 南珊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眼里一片寒意,“诚王莫非是千里眼不成,什么时候看到晔哥儿是被人掐死的,你一直在外面,如何得知殿内的情形,又没有人告诉你晔哥儿的死因,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诚王一噎,下意识地看向孟宝昙,孟宝昙高声尖叫,“皇后娘娘,臣妾答应你,以后所生的孩子都过继到您的名下,再也不敢不从,求您放过我们,放过我们的孩子。” “王妃,本王已经同意过继,为何你要反对,看你将皇后娘娘惹怒,才招的祸事。” “王爷,都怨臣妾,是臣妾心中不舍,天下哪个做母亲的,会狠心将自己的孩子送给他人,臣妾不过是委婉地向皇后娘娘表示不舍,娘娘让臣妾将晔哥儿抱过去,谁知道她抱着,突然就掐晔哥儿的脖子,可怜的晔哥儿,还在睡梦中就丢了性命,都是臣妾的错。” 樊太医脱下手中的布套,不经意地扫过南珊的手,开口道,“小皇孙确实是被人掐死的。” 这下孟宝昙哭得更大声。 南珊静立着,冷眼看着这对无耻的夫妻俩,天下还有这样的女人,为了权势私欲,对自己的骨肉都可以狠下杀手。 正阳宫的动静不少,太上皇很快惊闻,大孟太妃边哭边扑进来,“晔哥儿,本宫的晔哥儿,是谁如此歹毒,居然连你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太上皇的身体摇了几下,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了无生机的小婴儿。 他的目光含刺,直直地射向南珊,南珊站得笔挺,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家人。 诚王恶狠狠地盯着南珊,“皇后,您独占陛下,又不能生养,今日又掐死臣的儿子,臣的儿子是凌家的血脉,臣问娘娘,您如此处心积虑,断我们凌家香火,意欲何为?” 大孟太妃凄厉地叫起来,“红颜祸水,这女人是想祸害凌室皇族,”她转身跪在太上皇的面前,“陛下,求您做主,妖女祸国,残害皇孙。” 诚王也跪下来,“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为晔哥儿做主。” 殿外,黑金龙袍的男子如飞一般地欺到身前,一脚踢在他的胸前,他应声倒地。 太上皇怒斥,“华儿,你这是做什么,焕儿说得对,南氏贵为一国之后,不能生养,还残害皇孙,罪该万死。” 凌重华冷冷地看着他,“朕看谁敢?” 太上皇语气不稳,“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想包庇这妖后不成?” 南珊看到他现身,心稳下来,樊太医上前,小声低语几句,她心中有数,开口道,“太上皇对儿臣左一个妖女,右一个妖后的,儿臣不服,刚才殿中只有儿臣与诚王妃两人,诚王妃指认儿臣是掐死皇孙的凶手,那儿臣也可以说,皇孙是诚王妃杀死的。” 孟宝昙泪流满面地抬起头,“皇后娘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是皇孙的亲娘,怎么会害死自己的孩子。” 大孟太妃恨意难消,“皇后娘娘,您做下恶事,还血口喷人,太上皇,您听听,红口白牙,朗朗乾坤之下,竟有人如此歪事实,求您做主啊!” 太上皇大怒,“南氏,皇孙是诚王妃亲生,她如何会自己杀害自己的儿子,你莫要再狡辩。” 南珊对上他的眼,死死地盯着,“自古以来,人们常说虎毒不食子,太上皇可知道,即便是弱小温和的兔子,产下幼兔后,若其中有一只幼兔有残或是有病证,它就会毫不留情是将幼兔吃掉,以保证自己的孩子都是健康的,诚王妃看起来就如一只温柔的兔子,谦和又温婉,可小皇生却是一个先天不足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会让这样的孩子,存活在这世间。” “你胡说,血口喷人,皇后娘娘,你说的全是假的,太上皇,您明鉴,您不是常夸晔儿沉稳大气,气势不凡,又怎么可能是先天不足之人,臣妾自认为对晔儿疼爱无比,又怎么可能害死自己的孩子,太上皇,您一定要为晔儿洗冤。” 太上皇有些惊疑,他自得了四位新太妃后,已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晔哥儿,细细回想晔哥儿以往的样子,觉得跟其它的孩子就是不同,他有些拿不准。 南珊走上前一步,“太上皇,请您仔细想想,晔哥儿平日里的表现,是否和其它的婴孩不同,寻常的婴儿,三月起就会对别人的说话有兴趣,眼神灵动,对万物充满好奇,而不是滞呆着不动,任谁逗弄都不笑。” 太上皇被她一说,在心中将晔哥儿与栾贵太妃所出的显儿相比较,越比越觉得不对。 南珊见他有些松动,又进言,“太上皇,诚王妃正是知道晔哥儿先天不足,才狠心嫁祸儿臣,儿臣有法子证明,小皇孙不是儿臣掐死的,而是另有其人。” “哦,你怎么证明。” 她朝樊太医递个眼色,樊太医上前,“微臣见过太上皇,刚才微臣替小皇孙细细查验过,小皇孙确实是被人掐死的无疑,可是他的脖子处却有深深的指甲印,左侧一个深深的指甲掐出的印迹,应是凶手用右手掐死的皇孙,想必凶手留有长长的指甲,心急使劲之下,留下指痕。” 樊太医将小皇孙抱起来,拉开他的衣襟,脖子上一个深深的指甲印,清晰可见。 南珊伸出自己的双手,指甲修得齐齐的,粉嫩光滑,无半点尖锐之处。 太上皇将目光投向孟宝昙,孟宝昙的手不自觉地往袖子里缩,杜嬷嬷一个大步上前,将她的右手捉起来,修剪得漂亮的长指甲暴露在众人的眼前,大拇指的缝中,还有一点皮肉。 “你……”太上皇又惊又惧。 “诚王妃,你还有什么好讲。” 诚王之前被凌重华踢倒在地,半天爬不起身,见事情不妙,挣扎着起来,一巴掌打在孟宝昙的脸上,“毒妇,本王对你不薄,你怎么敢残害凌家的子孙,本王真是看错你。” 孟宝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昨夜他们夫妇商量好的,晔儿有痴症,她确认再次怀上男胎后,才敢对他坦白,然后将自己的计划告之,他思量半晌,点头同意。 入宫前,就给晔哥儿喂了药,让他睡着,为在时辰上接近,进正阳宫前,她抱着他,用宽大的斗篷做掩护,一只手伸到他的脖子处,将他掐死在睡梦中。 亲手掐死自己的孩子,她的心里并不是没有一丝痛苦,所以她心慌之下,根本就忘记指甲一事。 事情败露,这男人就将她当成弃子,她的眼神刺得诚王惊慌,他心一狠,一脚踢在她的身上,正好是对着腹部,孟宝昙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喊疼,不一会儿,鲜血浸透她的儒裙。 看情形,应是小产无疑。 太上皇抖着手,怒吼,“毒妇,残害皇嗣处死,赐白绫。” 孟宝昙挣扎着起来,看着血不断地从身底下涌出来,她疯狂地大笑起来,宫女们上前拖她。 她甩开宫女的手,指着南珊,“皇后,哈哈…本宫才是皇后,你们还不快来跪拜皇后,快来啊,哈哈…平身。” 她眼光焕散,状若疯癫,被人拖着走出正阳宫,血迹一直在她的身下延伸。 随后被关进一间屋子,当下就有太监送来白绫,她拼命摇头,抵死不从,杜嬷嬷对几个太监一使眼色,几人将她举抱起,挂在系好的白绫上,凌空的脚胡乱地蹬着。 约半柱香的时辰,慢慢地停止动弹,杜嬷嬷亲试鼻息,确认人真的咽气,才让人将尸体抬下去处置。 正阳宫内,诚王跪着爬到凌重华的面前,“陛下,臣弟该死,不识毒妇真面目,差点错怪皇后娘娘,求陛下责罚。” 凌重华眼中无半点情绪,“你确实该死。” 诚王伏在地上重重地叩一个响头,只听见耳边是帝王冰冷的声音,“昔年,德正帝登基,其余四位皇子封王,被送出京,禁锢在封地,永世不得出,凌朝才有这几十年的平静。” 他的话,让太上皇也是一惊,是啊,若不是德正帝雷霆手段,自己哪能安稳做这些年的帝王。 凌重华冰冷的眼睨着跪着的诚王和立着的太上皇,“自古皇室相残是祸国主要的罪因,西北暮山郡,倒一个好去处,诚王,你即日起程前往封地。” “陛下,”诚王惊叫,西北暮山苦寒之地,人们好食生肉喝热血,人迹稀少,自古以来都鲜有人踏足,让他去那里就封,皇兄这是根本就是熬死他。 “怎么,诚王想抗旨不成?” “臣弟不敢,臣弟…”诚王又哀求的眼神看向太上皇,太上皇出声,“华儿,西北暮山非人之地,焕儿怕有不适…” “知难勇上,不畏苦寒,方能坚定意志,成大器,而不是被女人拖累,朕一片苦心,望太上皇体谅。”他垂眸,又道,“孟家夺爵,贬为庶人,家产充公,男丁三代不能科举,不能为官,女子世代不能嫁入官家,不许入宫。” 南珊不经意地扫过脸色煞白的大孟太妃,对太上皇道, “太上皇,大孟太妃也是孟家女…” 太上皇厌弃地看一眼惊慌失措的大孟太妃,大孟太妃连连后退,太上皇不想多看她一眼,“幽禁冷宫,终身不得出。” “遵太上皇旨意。” 大孟太妃被带到冷宫,门被死死地从外面锁住,她心如死灰是瞪着房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又大哭起来,守在外面的宫女心惊,这大孟太妃,莫不是疯了。 宫人将此事上报南珊,南珊正处理后事,闻言垂眸,“她真疯也好,假疯也好,不必理会。” 大孟太妃被幽禁冷宫后,南珊思量着孟宝昙的举动,一个连亲生儿子都敢动手的人,其心之毒,恐怕自己被人下药一事,也有她的一份,心念一动,将以往侍候大孟太妃的宫女太监关起来一审,倒是有件事情引起她的注意。 有个宫女道,前段时间诚王妃每回进宫,都会为小皇孙带几身衣服,这本没什么奇怪的,小孩子不经意中就会将屎尿弄在身上,备上换洗的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其中总会有一套衣服和皇孙进宫里穿的一模一样。 南珊心惊,忆起前段时间,孟宝昙每回进宫请安时,不止一次地抱着凌晔,想让她逗弄,她一直警剔着,从来不碰凌晔,只有一回,她敷衍般地轻拍了一下凌晔,后来她记得,孟宝昙告退后,她从点心碟子里捏起一块点心,吃下去。 是不是孟宝昙日日将药洒在凌晔的身上,就是为了让她中招。 心思缜密,常人难及。 她冷着脸,带上影龙卫来到冷宫,一日不见,大孟太妃瘦如枯槁,看到她如疯了一般地大笑。 “你们是不是将那药洒在凌晔的身上。” 大孟太妃停止笑,“皇后娘娘心思敏捷,这么快就猜出来,真是让人小瞧了,终身幽禁,哈哈…不过也值,你将一生无子,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这个疯子。 “你们将药一直下在凌晔身上时,是否早就从未想过会让他活着。” “当然,我们早就知道他是个傻子,你都能看出来,我们日常对着他,哪里会看不出来,宝昙每回进宫都要给你请安,你心中是不是还得意着,哈哈…我们将那不孕药洒在晔儿身子靠向外面的一侧,这样对宝昙自己并无害处,要不然,她怎么还能重怀一胎,能用一个傻子算计你,划算得很,只不过,功亏一篑。” “你们真是枉为人,本宫还是太过仁慈,你们这种人,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你不能杀我,太上皇都没有处置我,你凭什么?” 南珊冷冷地看着她,“凭什么,就凭本宫是皇后,本宫想要你几时死,你就得几时死。” “你敢,妖后,你不得好死……” 南珊走出门外,后面还能听到那疯狂的骂声,突然骂声嘎然而止,南珊没有回头, 屋内的大孟太妃慢慢地倒下去,头滚落到一边,睁着眼,死不瞑目。 第75章 新生 隔日, 诚王要就封,他不敢抗旨,陛下派了人跟着他,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府门外还几条鬼魅般的人影时不时地出没,他惊惧愤怒,恼恨这一切都是孟宝昙那女人惹出来的,孟家女… 他阴冷地让人备下毒酒一杯, 将孟琬叫来,孟琬心中狂喜, 很是装扮一番,接过他递过来的酒, 毫不怀疑地喝下。 当真是个蠢货,他嗤笑。 孟琬酒一喝下,药效没有立时上来, 她娇笑着, 往他身上靠, 突然腹下一痛, 她惊恐地抬头,就看到他阴狠的笑。 她倒地翻滚几下,嘴角鼻腔全是血,话都没有说出一句就咽了气,诚王用脚踏了她的尸身几下,才收整行装, 前往封地。 诚王妃得了失心疯,残害亲子,罪无可恕,赐白绫三丈,玉谍除名,孟家教女无方,祸及皇嗣,收回爵位,贬为庶人。 圣旨一出,孟家大惊,京中哗然。 孟家人心惶惶,还不等有所反应,御林军便上门查抄,下人全部发卖,主家被集齐在院子里,一阵兵荒马乱的抄查,流水般的箱子贴上封条抬出府去,查抄完,清点人数,全家人如丧家之犬一般被赶出来,看着侯府的大门被御林军关上,然后贴上白色的封条。 大房老夫人容氏自抄家圣旨下来,就病倒,二房的魏氏符氏加上原来的几个庶子媳妇都不是省油的灯,趁着大房乱糟糟的时间,顺走不少东西,她们妄想将这些东西混出去,可派来抄家的龙卫根本就没有放过任何一样东西,连魏氏缝在衣服上的珍珠都派人扯下来。 孟家人真的是只身人出府,半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拿出去。 抄家之事,是由大房的孙女引起,二房的魏氏符氏及其它庶子媳妇最近一直好狠斗勇,个个都练就一身打架的好本领,这次团结一起,将大房老夫人及夫人包括原侯爷,都狠狠地揍了一顿,大房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咽下去,死了。 二房人多势众,就在大路上闹分家,也不管大房同不同意,这家就分了。 大房人全被打倒在地,狼狈不堪,孟恭人也未能幸免,诰命被夺,人也老得不像样子,现在她就是孟氏,哪还是什么诰命夫人,她刚才也被魏氏她们又打又骂的,衣服烂了,花白的头发散下来,坐在地上,形如老妪。 二房的人扬长而去,很快就有内部矛盾,魏氏和符氏又闹着分家,从二房分出去另立门户,魏氏带着儿子媳妇住进魏家,符氏的娘家还在朝中为官,诚王就封,听说孟侧妃一起跟去,符氏还欢喜着,孰不知,孟琬的早就被草席裹着弃在乱葬岗,符家人看风向就知孟家已经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鼓动符氏和离,一个月后,符氏和离归家。 孟三爷干脆扶正万姨娘,带着儿子孟琨和孟珞连夜离京,不知去向。 正阳宫内,南珊正在询问杜嬷嬷,当日出事,是谁将她唤出去,又是所为何事,怎么就那么凑巧。 杜嬷嬷道,“回娘娘,奴婢千该万死,那天唤奴婢出去的小太监是虎大爷院子里的,万福说虎大爷又开始不吃不喝,太医也不知道是何原因。” “什么,虎儿又病了。” 南珊急急地赶到,大虎儿卧在低塌上,耷拉着大脑袋,无精打彩的,见到她,眼睛一亮,又低下头去。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大虎呜咽一声,将头靠过来,她搂着,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她询问,“大虎这个样子有几天了?” 万福走过来,正要屈身回答,大虎冲着她吼一声,万福退回去,有些委屈,“皇后娘娘,虎大爷不喜欢奴婢近身,这些日子,都是千喜照料的。” 南珊眉心皱起,望向千喜,千喜语气担忧,“回娘娘,虎大爷这些日子确实是奴婢照料的,奴婢也不知为何,它突然就不想吃东西,太医看过找不出原因,娘娘可还记得,前段时间,虎大爷也有过一次这样的情形。” 她这一说,南珊就想起,那次大虎也是这样,没有精神,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太医束手无策,后来它自己就好了。 “你将樊太医叫来。” 千喜出去请太医,不一会儿,樊太医提着医箱进来。 “臣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你过来帮大虎看一下,其它的太医看过,瞧不出什么毛病,可它不吃不喝的,又没有精气神,本宫着实担心。” “是,娘娘。” 樊太医戴上布套,细细地将大虎口鼻耳朵,四肢腹部全部一样看过摸过,半晌,“回禀娘娘,臣无能,也看不出虎大爷所犯何病,会不会是季节转换,它觉得不适所致?” “好,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樊太医离去后,南珊让千喜万福也退下去,她看着大虎,“你是不是又觉得宫里闷,很久没有出门,不如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大虎低沉地吼一声。 她让人将大虎抬进马车,让人等皇帝下朝后,告之一声,然后带着它出了宫,马车行驶在街头,街上小贩的叫卖声,有卖糖人的,还有卖没糕的,夹杂着行人的说话声,不绝于耳,大虎竖起耳朵,似乎很感兴趣。 “喜欢听这样的声音,对不对,听起来还真热闹。” 大虎低吼一下,算是回答。 她小心地掀起一角帘子,让大虎趴着看外面,命人买来一些小吃,将糖人放到大虎的嘴边,“舔一下,很甜的。” 大虎乖巧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咂巴一下嘴,确实很甜。 它又不敢兴趣地转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 马车行至德勇侯府,她一下马车,就见侯府的墙外的角落里似乎有一个人影,看到她,人影飞奔过来。 原来是孟瑛。 她穿得很单薄,人也瘦得一阵风都能吹倒,跪下来,外面不知是谁送的斗篷,与里面的旧衣裙很是不搭,她抬头欣喜地望着南珊,“皇后娘娘,婢妾可算是见到娘娘了。” “你怎么在这里?” “娘娘,婢妾最近日日候在这里,就是想见娘娘一面。” 南珊平静地看着她,她的手似乎长了一些冻疮,缩在袖子中,这天寒地冻的,天天天守在这里,要干什么? “你有何事,就直说吧。” 孟瑛深吸一口气,等了许多日,终于能见到南珊,成败在此一举,若还不能让儿子入皇后的眼,她在家中的日子就更加不堪,自凌重书贬为庶人后,家中常姨娘便得了势,连正室韩氏都要避其锋芒。 儿子生下就被韩氏抱走,她的日子难过,凌重书根本不管,若不是传出皇后不能生养的消息,夫君觉得她还有用处,脸色才好起来,让她走德勇侯夫人的路子。 谁知丁氏刚开始还同情她,后来不知为何,直接告诉她,让她不要再来,她不甘,姨娘在孟府,连饭都吃不饱,魏氏根本不会管她,她的亲爹,也从未派人看过她,她没有依靠,没有退路,夫君也天天赶她出门,让她无论如何也要见到皇后,她只好天天守在这里,天气太冷,韩氏得了她的儿子,对她早就冷淡,哪会管她死活,心里怕是还巴不得她死掉,这样儿子就会只想着嫡母,明知天寒地冻的,还不给她准备厚衣服,身上的斗篷还是丁氏派人送出来的。 好不容易等到南珊现身,说什么也要抓住这个机会,“娘娘,婢妾冒范,婢妾有一子,聪明可爱,娘娘若是见了定会满意,婢妾自知身份低贱,若他能伴在娘娘身边,婢妾发誓永不和他相见,娘娘……” 她的头在地上叩着,很快渗出血来。 “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子,与本宫何干,本宫为何要将他带在身边,孟姨娘以后切莫在侯府门口等着,侯府中可没有孟姨娘的亲人。” “娘娘…婢妾是好心,娘娘…他是凌家的骨血,最为合适不过。” 南珊抬脚越过她,对着侯府门口的守卫吩咐,“下次侯府门口再有这些来历不明的人,一律赶走。” “遵旨。”几个侍卫将孟瑛驱走,孟瑛高声叫着,“娘娘,婢妾真的是诚心的…绝不会再见他。” 南珊没有回头,孟家人,她再也不想看到。 凌家骨血,皇宫之中,哪里还有凌家的骨血,若有,也不会是在这里。 丁氏见到他们吃了一惊,这寒风萧瑟的,怎么不派人知会一声就来了,大虎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算是打招呼。 “娘,以后孟瑛再来,你让人将她赶走。” “好,娘知道了,也是娘心软,见她可怜,穿得又单薄,让人给她送了一件斗篷。” “人的欲念无止境,她眼下落魄,自然会念你的好,等她目的达成,怕是就不会满足于那一些恩情,恩将仇报的事情,自古有之。” “是,”丁氏低下头去,暗想以后可不能再心软。 屋内,早已烧好炉子,倒也不冷,她走进自己未出阁时的闺房,里面陈设都没有变,桌上连半点灰尘也没有,丁氏笑道,“娘想着,说不定你哪天就会回来小住,派人天天打扫着。” “多谢娘了,我在这休息一会。” 丁氏看见太监们将大虎抬进来,“大虎怎么瞧着没精神?” “它最近有些厌食,我带它出来散散心。” 大虎被放到塌上,她靠坐在身边,丁氏见她眼有倦色,轻轻关门出去,她静静地陪着大虎,大虎眼皮耷拉着,就要睡过去,她靠在它的身上,轻抚着它的毛发,“睡吧,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就会发现,世间多美好,还有好多东西没有吃过,就又会想吃东西了。” 大虎乖顺地低吼一声,听话地闭上眼睛,她感受着它的体温,见它睡着,慢慢也跟着睡过去。 梦中,她仿佛回到了前世的家,屋内摆设依旧,连关着她的房间上的锁都还在,房间的墙壁上,还有一个洞口,那是妈妈每天给她递饭的地方,这间房子,她被关在里面六七年,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呢,她怎么都有些想不起来。 她慢慢走过去,像多年前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着熟悉的家,茶几上的玻璃板下还压着她的照片,那是她大学毕业时照的,照片中的她,神彩飞扬,透着对世间的热爱。 记得妈妈在她毕业那天,还流了泪,是欣喜的泪。 妈妈呢,她去了哪里?她四下张望着,也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自小,她是妈妈的骄傲,父母早就离异,是妈妈独自抚养她,她乖巧听话,没有早恋,不爱在外玩,妈妈逢人就说,女儿懂事。 后来呢,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引以为傲的妈妈脸上再也没有笑容,全是愁苦。 她的泪涌下来,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 门外,清脆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小小的瘦弱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有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就那样看着她,她这次看清了他的长相,精致的五官,让人过目不望,她惊讶地睁大眼,他长得真像凌霄。 这是不是她的宝宝? 她狂喜,小人儿眼中泛着欢喜,飞奔进她的怀中,她紧紧地抱着他瘦瘦的身子,痛哭出声。 小人儿贴进她的耳边,软糯的童音,“妈妈。” 她的泪涌得更汹,将他抱得更紧,她张了张嘴,想要喊,我的宝宝,妈妈终于见到你了。 嘴里咸咸的,她却觉得无比的甘甜,猛然眼睛睁开,屋顶上的雕梁画栋提醒她,刚才不过是在做梦,她用手一抹脸,全是泪痕,转头看一下身边的大虎,大虎双眼紧闭,嘴角似乎还有一丝笑意,却再也没有灼热的呼吸。 她心一惊,颤抖着探它鼻息,显然,大虎已经死去,它的身体温软,应是刚死不久。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冷面黑袍的男子带着一身的风寒,她抬起头,泪流满面。 他俯身一探,大虎已经死去,他紧紧地抱着她,她扒在他的怀中,痛哭失声,丁氏等人听到哭声,齐齐站在门口,不知发生何事。 半晌,她哭得眼肿如桃,低声道,“尘归尘,土归土,夫君,它肯定怀念山林,你将他葬回山林吧,也算落叶归根。” “好。” 凌重华派人送她回宫,她有些蔫蔫地跟丁氏他们告别,丁氏等人略有些不解,大虎不过是头养着的畜生,它死去女儿为何如此伤心,陛下也冷着脸。 南珊什么话也不想说,坐在马车中,车轱辘响起,驶回宫中,经过长街,卖糖人的叫声依旧响起,就在不久前,大虎还陪着她,舔过糖人,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就阴阳两隔。 她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睛,又浮现起梦中的那个孩子,他的眼睛和前世里从门缝中见过的那个孩子重叠在一起,她猛然坐起身。 正林,那个孩子叫正林。 只听过一遍的名字,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是什么正,什么林,她姓郑,他姓凌。 那个孩子是谁的孩子? 梦里,他叫她妈妈,那是她的孩子,她的宝宝! 她的心似要跳出胸腔一般,悔恨交加,若是前世,自己能出门一探究竟,是不是就能认出自己的孩子。 妈妈先是骗她说孩子死了,后来又告诉她,一切都是妄想症。 她痛苦地埋在双手中,是她的错,全是她的错。 凌重华独自一人带着大虎,冒着寒风策马奔向山林,山林的深谷中,树叶早已凋零,安寂冷清,分外萧条,那无人的坟茔,孤单地立着,他将大虎葬在自己的身边。 高高的坟包,新土还散发着泥的气息,一人一虎,相伴而塚。 当年,就是在自己的尸骨旁,发现的它,如今它重又回到这里,也算始终。 他静立在两座坟茔前,神色哀痛,生老病死,他从来看得很淡,上一世失去她的痛苦,仿佛又重新来一次,风萧萧,卷起他的大氅,遗世独立。 日头已经落到山谷的另一边,山谷中阴冷起来,时辰不早,他转过身,再看一眼坟茔,欲将离去。 突然,他似乎听到一点微不可闻的动静,好像从小木屋里传来,他慢慢地走过去,脚踩在满是枯叶的地上,却没有半点声响。 推开木屋的门,木屋内的木床上,睡着一个孩童。 那是个男孩,约五六岁的样子,有些瘦,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阴影,光洁的额头,短短的发。 他的心狂跳着,这个孩子,是谁?怎么长得这么像自己,前世的自己。 他轻轻地走近,能听见孩子均匀的呼吸,他不敢置信地伸手去摸,孩子受到触碰,眼睛睁开来,黑眸湿漉漉的,带着欣喜,孺幕地望着他。 第76章 郑凌 小男孩从床上跳下来, 跑到他的腿边,抱着他的大腿,眼睛眯起来,用头乖巧地蹭着他的腿, 凌重华有些失神,这个动作是大虎常做的。 大虎已死,他刚刚亲手掩埋。 凌重华的黑眸深不见底,五六岁的孩子, 大虎也就五岁多,看着面前的小人儿, 与大虎的表情重叠在一起,他惊疑地唤着, “虎儿。” 小男孩咧开嘴笑着,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清澈无邪的眼睛望着他, 伸出手去抓他的衣服, 突然小人儿看到自己的手, 眼露震惊, 有些迷茫。 他歪着小脑袋,一脸的不解。 凌重华蹲下来,将他抱住,四目相对,“你是不是虎儿?” 小人儿点点头,乌黑的眸子看着他, 有些瘦,眉眼五官却长得分外精致,可以看出,长大后一定是个非常俊美的男人。 重要的是,小人儿长得九成像前世的自己。 他心下一动,这个孩子竟真的是虎儿,那么虎儿究竟是谁,怎么会和他前世如此相似。 凌重华放轻语气,低声问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小人儿歪着脑袋,慢慢想起一些东西,虽然年纪小,记忆有些模糊,却也还记得不少,他从小被外婆放在赵奶奶家里养着,但是他知道,楼上的郑婆婆才是自己的外婆,郑婆婆家的那个疯女人就是自己的妈妈,他总想着去偷偷地看她,哪怕是一眼也好。 他听到有人小声地议论过他的妈妈,说他妈妈被坏人所害,才生下的他,他很伤心,怪不得妈妈不要他,每回看到其它的小朋友的爸爸妈妈放学来接,他都会羡慕地看很久。 不止一次,他独自一人跑到楼上,在郑婆婆家的门口等着,终于有一次,他看到了,妈妈很瘦,却很亲切,看不出来是可怕的疯子,他很满足,下楼时的脚步都带着欢乐。 他还想着,什么时候再来看妈妈,可是没过多久,有天赵奶奶从幼儿园接他回来,经过楼下,就见楼下围了一群人,还有警察叔叔拦着不让人靠近,有人大声地议论,郑家的那个疯女儿自己跳楼自杀,已经死了。 他听到有人啧啧出声,说疯子死得多惨多惨,血流了一地。 有人看到他,带着同情怜悯的眼神,就像他自己看到街边的没人要的小狗一样。 那天很冷,空中还飘着雪花,赵奶奶牵着他,远远地站在人群的边上,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下,老师说过,它们是天上的花朵,可是他却觉得花朵也会这么难看,这么让人讨厌。 什么是死亡,赵奶奶告诉他,死亡就是去了另一个地方,再也看不见。 他躲在被窝中,哭得很伤心。 虽然妈妈是个疯子,可他依然想和她在一起,依然觉得妈妈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妈妈死后,外婆将他从赵奶奶家里接回去住,妈妈原来住的房间还锁着,外婆老了许多,抱着他哭,他也哭,哭得累极睡过去,谁知道,醒来后他就变成一只小老虎。 他很害怕,到了陌生的地方,四周全是树木,一个人也没有,旁边有一具白骨。 没有现成的东西可以吃,他又不想吃生肉,看到兔子从身边跑过去都不敢去捉,勉强吃些野草,捡一些掉在地上的野果子充饥,差点活活饿死。 正当他奄奄一息地趴在白骨旁,一个大哥哥出现了,大哥哥长得非常的好看,说不出来的好看,穿的衣服很奇怪,像裙子,又不像,就像电视里面的神仙一样。 然后大哥哥将他身边的白骨收拾起来,埋进土里,再把他带回了家。 大哥哥的家也很奇怪,所有人都穿着奇怪的衣服,他好奇地打量着,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奇怪的东西。 从此他就和大哥哥生活在一起,大哥哥不爱说话,却对他很好,去哪里都会带着他,别人叫大哥哥叫三皇子。 皇子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是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很多人都听他的话。 他不食生肉,三皇子就给他吃烤过的肉,其它的吃食也都给他弄熟,他不爱睡地上,想睡在床上,三皇子就替他专门准备了一间屋子,里面有个很矮的软塌,刚好能爬上去。 三皇子真好,虽然有时候他也会想外婆,想赵奶奶,还有妈妈,但是有三皇子陪着,过得也很快乐。 在这里,没有人会对他指指点点,小声是议论着他是疯子的儿子,也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三皇子好武,带着他常去山林中,饿了就打两只野物一烤,困了就栖在树上,快乐又自在,他觉得当一只老虎也蛮好的。 后来,三皇子成了亲,又成了什么陛下,那个叫娘娘的女人也很好,身上还有妈妈的味道,他很喜欢。 他随着陛下娘娘搬进那叫皇宫的地方,住的地方更加舒适。 前段时间,他突然什么也不想吃,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他隐约知道,他要离开陛下和娘娘,昨天他靠在娘娘的身边睡过去,醒来后,他就回到自己原来生活的地方,妈妈死了,死亡是什么,以前的他可能不太清楚,但当了近六年的大虎,他已经知道死亡的含义。 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变成老虎的事情,外婆唤他起来吃饭,他用凳子垫着脚去看墙上的日历,不过是一个晚上而已。 他想不明白怎么回事,小脑袋想了半天也想出为什么会变成老虎。 苍老的外婆将妈妈的房间打开,桌子上,摆着妈妈的照片,很年轻,也很漂亮,外婆让他上了一柱香,还让他叩头。 然后他便听到外婆的低泣声,“楠楠,是妈妈的错,是妈妈骗了你,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儿子,我给他取名叫郑凌,你不是说那个男人姓凌吗?” 他看着外婆,外婆抱着他,喃喃地说着,“也许你妈妈说的是真的,你的爸爸不是外婆想的那样是个坏人,你长得不像你妈妈,应该是长得像你的爸爸,一个如此长相的男人,不可能是个恶人。” 外婆的脸上全是皱纹,仔细地捧着他的脸,“说不定你妈妈是去了你爸爸身边,你的名字是外婆随便取的,用的就是他们两人的姓,记住,孩子,你爸爸他叫凌霄。” 前面的话,他没有听懂,后面一句,他记下了,爸爸叫凌霄。 晚上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爸爸妈妈来接他,妈妈笑得很温柔,爸爸却看不清楚,等他醒来后,就看到站在床边的陛下,能够再看到陛下,他很高兴,昨天他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和娘娘,奇怪的是,这次他没有变成老虎。 小人儿的使劲地用脑子想啊,也想不出到底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于是他对着凌重华摇了摇头。 凌重华深吸一口气,看着小人儿身上的衣服,这衣服的样式奇怪,从未见过,却莫名有些眼熟,好似和楠楠以前穿的衣服有些异曲同工之处,他的心狂跳,带着期盼,“你叫什么名字?” 小家伙张嘴“啊”了一下,似是不习惯说话,声音软软的,“我叫郑凌。” 郑凌? 他猛然忆起当日在此处,他无意中提起,前世的陵寝就叫正陵时,妻子眼中的惊讶,还有一丝复杂,她和郑凌认识,郑凌长得像他,郑凌姓郑,那么这个孩子是…? 凌重华拼命地压制想要跳中胸腔的心,一把将郑凌抱住,小家伙瘦瘦的,抱在手中似乎很轻,他的心像是被潮水浸没,暗哑地开口,“你爹叫什么名字,你娘呢?” 郑凌已经在古代做了五六年的老虎,自然知道爹娘是什么意思,他说话还带着糯糯的童音,“我娘叫郑楠楠。” “你爹呢?” 小人儿咬着唇,眼中有泪花,别人都说他爸爸是个坏人,害了妈妈的坏人,他不想提到这个人。 凌重华看着小人儿的表情,心似被利剑穿透一般,“你从来没有见过你爹,对吗?你爹叫凌霄,是不是?。” 小郑凌睁大眼,陛下怎么知道自己没有见过爹,还知道他的爹叫凌霄,他有些难过地点下头。 凌重华心中涌起惊涛骇浪,浑身有些轻颤,肌肉紧绷,将小人儿紧紧的抱在怀中,“凌儿,听着,我就是凌霄,我是你爹。” 郑凌看着这个跟随了几年的陛下,从未在他的脸看过如此复杂的表情,努力压抑什么,好看的脸上有些扭曲,又似欢喜至极。 他真的是爹吗? 小人儿睁着乌溜溜的眼,黑曜石般的瞳孔中倒印出凌重华的影子,刚才陛下说,他是自己的爹,这怎么可能? “可是,别人说我爹是坏人。” “为什么别人会这么说?” “他们说妈妈是被人害了,才会生下我,所以爹是坏人。” 别人竟然是这样说她的,那她是如何过来的,凌重华袖子下的手死死地攥着拳,恨不得将那些恶意中伤她的人碎尸万段。 他努力平复着散发出来的杀意,“那凌儿觉得我是坏人吗?” 不是的,陛下当然不是坏人,肯定是别人乱说的,如果陛下真是自己的爹,再好不过,小郑凌高兴起来,在凌重华的脸上亲了一口, 他心里的某一处仿佛融化了,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 他竟然有一个儿子,前世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怪不得每回说到孩子时,她总是欲言又止,无限伤感的样子,原因竟是如此。 他一把将儿子抱起,“走,我们去找你娘,皇后就是你的亲娘。” 娘娘是妈妈? 小人儿的眼中露出疑惑, “我妈妈和娘娘长得不一样。” 凌重华深吸一口气,妈妈应该就是娘的意思,“凌儿,你想想,自己怎么变成一只老虎,爹和娘也是,变了另一个模样,但无论变成什么,我们都是你的爹娘,你都是我们的孩子。” 郑凌本是个不到六岁的孩子,成为大虎快六年,加起来,也有十来岁,他的小脑袋想了想,陛下说娘娘是自己的娘,娘是不是和他一样,变成另外的样子,怪不得他总觉得娘娘身上有妈妈的味道,原来她真的是妈妈。 “她真的是我妈妈吗?” “是的。” “你真的是我爹吗?” “是。” “那你以前为什么不来找我们?我很想你,也想妈妈。” 小人儿的声音糯糯的,带着一丝委屈的哭腔,凌重华的心都要碎了,前世今生都没有这样酸涩难当的滋味,双臂将儿子抱得更紧,“是爹的错,是爹的错。” 可是他又如何能找到他们,若是有法子,哪怕是刀山火海,剐去一身血肉,他也会回到他们的身边。 “凌儿,爹找不到你们,是爹的错,你和你娘受苦了。” 小郑凌摇着头,“妈妈没有和我在一起。” “告诉爹,你娘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郑凌找到了爸爸,很是高兴,提到以前的妈妈,又有些失落,“别人都说妈妈是个疯子,爸爸是害妈妈的坏人,妈妈一直被关在房子里,后来跳楼死了。” 凌重华的心似乎被利剑穿过,尖锐地疼起来。 疯子? 别人竟然拿她当疯子! 他的心剧痛无比,前世,她居然是过着那样的生活,一个女子,突然怀孕产子,男人没有出现,可以想像得到,世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她,就算是她生活的地方女子地位再高,也会受人诟病。 他发誓,此生再也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他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儿子,如同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怪不得以前对着大虎时,他的心会那样的柔软,原是父子天性。 儿子变成老虎,守在自己的尸骨旁,那是骨血的牵引。 “凌儿,爹保证以后再也不让你和你娘受到半点伤害,我们一家人换了样子的事情,是一个秘密,谁都不能告诉,知道吗?” 小人儿郑重地点下头。 凌重华将儿子的小身体塞进大氅中,包得严严的,纵身飞起,跃出山谷,小郑凌从大氅中探出头来,兴奋得哇哇直叫,“爸爸好厉害,爹好厉害。” 日头快要西沉,山林中寒气更盛,凌重华包着儿子,飞身下山,山下边,那匹骅骝马正悠闲地嚼着地上的干草。 他抱着儿子翻身上马,用大氅将儿子护得严严实实的,小郑凌好奇地又探出脑袋,他低头露出一个笑,“凌儿,我们回去找你娘。” “好啊,找娘去。” 他一策缰绳,骅骝马撒开强劲的四条腿狂奔起来,古道冬风,两边树木萧瑟,赤马黑衣,如山水墨画。 大氅包裹着的小郑凌,稚嫩的脸上全是期待,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开心过,快六岁的孩子,早已知道爸爸妈妈的是什么,也知道没有爸爸妈妈意味着什么,做梦都想过,有一天,爸爸妈妈都陪在自己的身边。 好开心,小人儿巴不得马上能见到妈妈。 寒风刺骨,凌重华将儿子的小脑袋裹回大氅中,一只手护着,另一只手拉着缰绳,小人儿偎在他的胸前,乖巧又让人心疼。 日暮时分,快近城门,远远听见暮鼓声声,几个守卫正使劲地推着城门,要将城门合起来,骅骝马如闪电一般地冲过去。 守城的兵士叫起来,“站住,刚才过去的是谁?没看到已到封城的时辰,居然还敢硬闯。” 老兵敲一下他的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拦的人就当没看见。” 老兵虽老,眼却不花,守了一辈子的城门,炼就一双火眼金睛,刚才那骅骝马,赤色的毛红似火焰,分明是最上乘的千里马,马上的男子,黑色的大氅滚着金边,一看就是皇族中人才有的打扮。 那兜帽下的容颜,虽然一闪而过,却惊艳了他的老眼,刚才的那位,莫非正是… 老兵看着皇宫的方向,眯了一下眼,不敢再想。 凌重华一路疾行,冬日暮色,御道上行人稀少,马蹄踏在青石板上,“达达”地响,皇宫门外,等候的龙卫连忙让人打开宫门,赤马急驰进去。 正阳宫中,南珊坐在软塌上,双眼痴痴地盯着手中的话本子,那是他们的故事,以前无事时总爱拿出来翻一下,心就会又温暖又平静,今天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似乎有很多东西充斥着,乱轰轰的,却又像空白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的视线落在旁边的软塌上,那是大虎最爱呆的地方,以往它就趴在那里,和她作伴。 突然门从外面推开,寒风夹杂着冷气刮进来,高大的男子走进来,掀开内室的珠帘,黑色的靴子上还沾着少许的泥,墨衣玉颜,紧抿着唇,幽深的眸子中,涌动着铺天盖地的喜悦。 她站起身,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是去安葬大虎,喜从何来? 男子含笑不语,站定深情地看着她,用目光描绘着她的眉眼,两人四目相望,一眼万年,忽然他的大氅下面有了动静,两只小手扒开大氅,紧接着一颗小脑袋从黑色的大氅中钻出来,精雕玉琢的小人儿满脸雀跃。 他脆声地叫着,“妈妈。” 第77章 团圆 小人儿精致的眉眼, 孺慕的黑瞳,和梦中的一模一样。 这是? 她的宝宝。 往事如时光留影,一幕幕在眼前掠过,少女时期心中隐秘的窃喜, 成年后的梦中热恋,后来的悲伤痛苦,错乱挣扎,都瞬间远去, 飘散在岁月中,只有眼前的小人儿, 他的眉目越来越清晰,她的眼睛模糊起来。 凌重华将小郑凌放下来, 解下大氅,小郑凌往前飞扑,不敢置信的南珊一把将他抱住, 他“叭嗒”一声重重地亲她一口, 头靠在她的怀中, 软糯的童音响起, “妈妈,我好想你。” 她的泪顺着滑腻的脸蛋流下来,滴在他的头上,没入他的短发中,他的小身体真实在被拥在自己的怀中,有些瘦, 让人心疼,“妈妈也好想你,我的宝宝。” 好想你,想得都快要死掉。 小人儿白嫩的皮肤,精致的眉眼,她认真地看着,不敢错过一丝一毫,这个孩子,是她的宝宝,是她丢失了的珍宝。 本以为再也无缘能见,老天爷何其眷顾,让他们还能母子重逢,这一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日转月移,魂飞魄散,她也绝不会再离开自己的孩子。 男子的大手将她泪擦试,她的泪流得很凶,“夫君,你在哪里看到他的,他怎么会在这里?” 郑凌从她的怀中抬起头,用稚嫩的小手去擦她的眼泪,“妈妈,我是虎儿啊,我一直都在这里。” 什么? 南珊惊得睁大眼,宝宝是虎儿,他一直就在他们的身边。 怪不得,她时常看着虎儿想流泪,原来是自己的孩子。 可是,她却没有认出自己的宝宝,她眼泪又涌出来,滴在衣襟上,抱着儿子失声痛哭,不停地亲吻着孩子的头发,看着他,语无伦次,“是妈妈不好,妈妈没有认出你,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妈妈?” 郑凌转过头看着自己的爹,“是爹说的,他说你是妈妈,我妈妈叫郑楠楠。” “宝宝真聪明,我是妈妈,我以前就叫郑楠楠,那你怎么知道以前的我是你的妈妈。” 他小声地说着,“我就是知道,我听见别人说过。” 南珊再也忍不住,她的儿子,这么小的孩子,知道自己的妈妈是个疯子,肯定没少听到其它人的耻笑,他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偷偷地去看她? 他小小的身影是如何徘徊在她的家门口,趁机扒在门缝里看她的,那一闪而过的稚嫩身形,现在想来都让她心如刀割。 悔恨交加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她自责得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她紧紧地抱着儿子,儿子比想像中的要轻,她心疼万分,“是妈妈不好,宝宝饿不饿,困不困?” 凌重华宠爱地看着他们,“别急,慢慢安排,凌儿累不累?” 郑凌大声回道,“爹,我不累。” 南珊激动地摸着他的头,他的身子,他的手,还有他的脚,一遍又一遍,切实地感觉孩子真的回来,心才算是踏实。 她抱着他,不舍得松手,郑凌任由她抱着,凌重华无奈地出去。 她迟疑地问道,“凌儿,外婆…还好吗?” “不太好,外婆变得很老,她说了一些话,凌儿听得不太明白,好像是说错怪妈妈,她还告诉凌儿,爸爸叫凌霄。” 南珊仰起头,眼睛一闭,大颗的泪珠又滚下来,她不是一个好女儿,也不是一个好妈妈。 小人儿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妈妈,你怎么又哭了。” 她将头抵着他,手不停地摸着他头上的短发,软软的,又有些刺刺的,“宝宝,妈妈是见到你,喜极而泣,高兴得流泪。” 高兴还会流泪,小人儿不明白,不过他觉得见到爸爸妈妈,非常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他回抱着她,母子俩抱着不分开。 不一会儿,御膳房里送来御膳,郑凌的小肚子咕咕响了一下,南珊连忙擦干泪水,抱着他到桌子前,心疼地让他坐好,将饭菜往他面前摆。 郑凌显然饿坏了,当大虎最后几天,什么都吃不下,后来又莫名回到家中,一会是虎一会是人的,小小的人儿惊得连饿肚子都顾不上,早就饥肠辘辘,小手扒着饭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她就坐在旁边看着,一脸的满足,小人儿鼓着腮帮子,用力地嚼着肉,眼睛略眯起,与做老虎时的表情一样,她觉得怎么也看不够,怎么看怎么欢喜。 后面的男人双后搭在她的肩上,她回头与他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是喜悦和疼爱。 很快,郑凌就吃饱了,南珊用帕子擦掉他嘴角的油渍,抱着他靠坐在软塌上,小人儿张着嘴,打了一个哈欠,她轻声细语地问道,“宝宝是不是困了,那妈妈抱着你睡觉吧。” “嗯,”郑凌的小脑袋点了一下,“我要和妈妈睡。” “好,跟妈妈睡,以后天天跟妈妈睡。” 南珊抱起他,脱掉他的外衣,将他放在龙凤塌上,侧躺在他的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手摸着他的头,仔细地看着他的脸,这张脸,长得可真像他爹。 小家伙许是累极,闭上眼很快沉沉睡去。 她就一直看着,舍不得闭眼,凌重华默默地去屏风后更衣,坐在她的身边,夫妻俩相拥着,看着塌上的小人儿,睡得甜甜的小脸,还有小小的鼾声,趴在塌上,手脚大开。 这姿势,跟还是大虎时一模一样。 子时已过,她还这样痴痴地看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一边又手轻轻地去摸孩子的头,孩子的脚,爱不释手,他忍不住出声,“睡吧,夜深了。” 她抬起头,“不,我不敢睡,我怕…” 怕睡醒来就发现是一场梦,怕儿子会突然消失不见,怕她再也见到不儿子,她不敢,不敢睡去,就想这样看着他,天荒地老。 “不要怕,他不会再走的。”他将她的肩环住,下颌抵在她的头上,“对不起,你们受苦了。” 她靠在他的怀中,“你都知道了,儿子告诉你的?难为他小小年纪还记得那些事情。” 他们的儿子,自然聪慧过人,别看人小,一会儿是老虎,一会儿是人,却不见害怕。 看着酣睡的儿子,他黑墨般的眸中藏着深情,和妻子的如出一辙。 “儿子说你们没有住在一起,别人说你是…疯子,”疯子二字,他说得尤其艰难,眼中带着杀气,复又收起,紧紧地抱着她。 她的泪湿透他的前襟,像小兽一般呜咽出声,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哽咽道,“是我不好,我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让凌儿受了太多苦。” 他将她按在怀中,“你没有错,莫自责,若说罪过,我首当其冲。” 她抬起头,摇了一下,“不是的,不能怪你,你找不到我们,是我浑浑噩噩多年,都是我的错。” “莫自责,眼下孩子回来,你可不能老是哭。”他的眼神暗了一下,“凌儿快六岁,按年岁上算,不可能是你亲生的。” 她抬起头,明白他的意思,她眼下十七,不可能生出五岁多的孩子,他已过弱冠,若成亲早,倒也能生出这么大的孩子,“无事,就随便给他安排一个生母,我们一家人知道怎么回事就行。” 他的眼神幽暗起来,大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今天她怕是将一辈子的泪都流光了吧,“别再想,我盯着,你睡吧。” “那你要一直盯着,不能错眼。”她抓着他的衣袖。 “好,我一眼不眨。” 得到他的承诺,她才靠在儿子的身边,听着他的呼吸声,安心地睡去。 年轻的帝王就这样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们,往日里冷峻冰封的绝色容颜,如遇春风消融一般,全是暖色,漆黑的眸子中,全是睡得香甜的妻子儿子,两世为人,此时此刻方才觉得圆满。 无眠之夜,没有休息的不止帝王,皇宫一角的织室中,灯火通明,顶尖的尚宫掌事们忙个不停,裁衣绣花,穿针缝衣,陛下入夜前交待的事情,天明之前就要做出来。 她们心中虽有疑惑,却半分不敢露出来。 手中的衣裳是做给五六岁左右的男孩,年老的掌事看着手中的杏黄色的织金料子,小心翼翼地在上面绣上五爪龙纹,金线在她的手中飞快地上下穿梭,她埋着头,仔细地下针,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杏黄是太子才被允许穿的颜色,五六岁左右的太子,她们从未见过,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说皇后不能生养,算起来,太子定然不是皇后亲生的。 皇室秘辛多,知道得太多命不长。 大家默默地忙活着,没人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新帝可不是太上皇,新帝的眼中容不得沙子,她们做好本份的活计,少说多看。 卯时,陛下交待下来的八身衣服都赶制出来,年老的掌事将他们叠放整齐,亲自送到正阳宫。 正阳宫内,南珊从甜美的梦中醒来,一睁眼就看见儿子的睡颜,小人儿侧睡着,双腿蜷起,小嘴微嘟着,呼着香甜的酣气,身边的男子显然是一夜没有合眼,靠坐在塌边,含笑地看着她。 她坐起来,青丝滑落在肩头,伸出手,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夫君,我不是在做梦,他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小人儿翻个身,嘴里嘟哝着,含糊不清,“妈妈…爸爸…” 她热泪盈眶,在他的嫩脸上亲一口,旁边男人有力的臂膀将她搂往。 夫妻二人起身,外面的杜嬷嬷听到动静,“陛下娘娘,可起了。” 南珊应声,杜嬷嬷低头进来,后面跟着织室的老掌事,她的手上,叠放着一身杏黄色的小袍子,上面还有一顶金冠,后面的太监们手上都捧着一套小儿的衣袍。 这是连夜制出来的。 南珊深情地看一眼自己的男人,还是他想得周到,自己都忘记这茬。 塌上的小人儿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眼,凌重华立马走到塌边,郑凌欢喜地叫着,“爹。” 杜嬷嬷和老掌事听得心惊,却不敢抬头,弯腰低头退出去。 凌重华走到外室,老太监帮他穿戴好龙袍,他便起驾上朝去,室内只余南珊母子,看着摆放着的 几套衣服,略过杏黄色的正服,她挑出一身朱色四龙纹的长袍,拿到儿子的跟前。 郑凌有些跃跃欲试,“娘,我自己来。” 南珊一愣,“宝宝,为什么不叫妈妈了。” 小人儿露出一个神气的表情,就和大虎时一般无二,“这里可不是我们那里,我可是知道叫爸爸要叫爹,叫妈妈要叫娘。” 她揉着他的发,“凌儿真厉害。” 郑凌头昂得高高的,见南珊又用那种温暖的眼神看着他,他有些羞赧地拿起衣服,往身上套,可是扯来扯去,衣服都没有穿上,这些衣服与以前的大不一样,以前他都是自己穿的。 儿子的动作让她又想流泪,孩子太懂事,当妈妈的也会感到心酸。 她拿过儿子手上的衣服,把孩子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小人儿有些害羞,她却湿了眼眶,儿子比想像中的还要瘦,她忍着泪,从内衫到外袍,一件一件地往他的身上套着。 他的头发短,还是自己的男人想得周到,每套衣袍都配有一顶帽冠。 为他戴上帽冠,朱色锦绒镶金龙的帽冠衬得他越发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她抱起儿子,置于膝上,“凌儿,爸爸是皇帝,你知道皇帝的意思吗?就是童话里的国王。” 小人儿点下头。 “你是爸爸的儿子,就是这个国家的王子,王子也称皇子,妈妈和爸爸只有宝宝一个儿子,宝宝就是太子,以后就是下一代皇帝。” 小人儿又点下头。 她将儿子搂紧,“凌儿,爸爸和妈妈会一保护你,不在你身边时,也会派人保护你,以前侍候你的千喜和万福两个丫头,你还要不要她们继续服侍你。” 小人儿听到丫头们的名字,抬起头来,“娘,我要千喜,不要万福。” 南珊略有些诧异,“为何不要万福。” “她不好,她把掉在地上的肉饼给我吃,我不喜欢她,她老是在没人的时候想用脚踢我,哼,我可是老虎,我就去咬她,吓得她不敢到我跟前。” 竟有此事。 她的脸冷下来,别人忽视她可以,若是对她孩子不好,那么这个人就是她的敌人。 “好,那我们就不要她,娘会将她打发走。” “嗯,娘,千喜很好。” “好,依你,千喜就留下来。” 母子俩穿戴好出内室,用过早膳后,南珊牵着儿子的手,走出殿外,虽然已入冬,景致大不如春夏,可小人儿很兴奋,都是熟悉的地方,他骨碌碌的黑眼珠子左看右看,好像头一回见一样。 “娘,我们去哪里?” 南珊含笑地看着他,牵着他的小手抬腿迈出正阳宫的大门,“我们去接你爹下朝。” 小人儿欢呼一声。 后面跟着的杜嬷嬷和太监们都低着头,尤其是杜嬷嬷神色越发的恭敬,早上陛下去上朝时就吩咐过,不要打扰娘娘和太子殿下休息,娘娘手中牵着的孩子,必是太子殿下无疑。 母子二人边走边玩,走到龙极殿的后门时,早朝刚散,年轻威武的帝王拾阶而下,迎风走来,见到母子二人,会心一笑。 “天寒地冻,你们出来做什么?” 郑凌扑在他的身上,“爹,我和娘来接你下朝。” 小人儿的眼睛亮晶晶的,好似天上的星子,璀璨流光,他一把将儿子抱起,靠在肩头,此一幕看得让南珊的心被幸福填得满满的。 古人讲究抱子不抱孙,尤其是男子,情感最不外露,平头百姓中还能见到父亲抱儿子,一般的官宦人家根本不可能看到这一幕。 儿子靠在父亲的肩头,脚上的金边黑靴擦在父亲的龙袍上,留下一道不太明显的脏印子,他毫不在意,抱着儿子,大开步地走在前面。 她紧跟上,满心的甜蜜。 后面的太监们不敢抬头,却都在心中嘀咕开,早上才听说太子回宫,太子是陛下亲子无疑,可生母必然不是皇后,看皇后的样子,对太子却视若亲生,更让他们心惊的是,往日里冷面严肃的帝王,居然是一个慈父,看他抱着太子的样子,谁能想到他是一位帝王。 郑凌趴在父亲的肩头,搂着父亲的脖子,转过头看着她笑。 她仰起脸,也回给儿子一个灿烂的笑。 这一幕,就好像是做梦一般。 冷风萧萧,一家三口朝正阳宫走去,走到半路,遇到疾步而来的太上皇,太上皇心急火燎,早起听到宫人说是太子回宫,让他吃了一大惊。 哪里来的太子? 大儿子被贬,四儿子就封,三儿子膝下无子,幼子还在皇陵,从哪里冒出个太子来。 前段时间因为皇后不能生养的事情,孟家的那些女人动了歪心思,搞出一大堆事情,三儿子独宠皇后,会不会胡乱抱一个儿子,来充当皇后的儿子,凌朝的太子。 这可是混淆凌朝血脉的大事,怎么让他不心急。 他走得着急,额头都有细汗,后面的太监们都跟不上。 快到正阳宫里,正好与回来的一家三口碰上。 看见三儿子手上抱着一个孩子,他心下一惊,太监们齐齐行礼高呼,“参见太上皇。” 他摆下手,盯着那孩子,正好那小人儿回过头来。 太上皇惊得往后退一步,老太监将他托住,他缓过来,站直,紧盯着年轻帝王手上的小人儿,这孩子,这长相… 父皇! 第78章 教子 太上皇愣立当场, 怎么可能,他好像看到了父皇。 多年前,他就是这样,守在正阳宫外的路上, 等着下朝回来的父皇,好几次,他感觉父皇已经看到他,可却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就跟没有看到他一般地走进正阳宫。 正阳宫的宫墙比记忆中的要矮,他却觉得还是太高, 高到将他隔绝在外,正阳宫对他来说, 仿佛 一个禁地,为帝多年,都不敢打开看一眼。 那小人儿对着他, 似乎笑一了下, 他回过神来, 不, 不是父皇,父皇不会有这样的表情,他总是冷冰冰的,看任何人都不带任何感情,不会笑,也不会有关切。 再说父皇也不可能这么小。 他扶着老太监的手, 慢慢地走近,近得将小人儿的长相看得更清楚,小人儿眉俊目清,五官精致,眉眼,鼻子无一处不像他的父皇,德正帝。 这就是新太子? 凌重华将儿子放下来,“凌儿,见过太上皇。” 小人儿行礼,他当老虎时,可是常见别人做的,自己做起来也有模有样的,“凌儿给太上皇请安。” 太上皇喃喃道,“免礼。”转向凌重华,“这就是你新封的太子,不知生母何人?” 凌重华低着眼眸,“凌儿只有嫡母,嫡母是皇后,他是朕亲子,立太子名正言顺,朕已让钦天监择吉日,行册封大礼。” 太上皇根本没有怀疑他是不是凌家人,长得如此像德正帝,重孙似曾祖,毋庸置疑是凌家血脉,无论他的生母是谁,皇后不能生,养在皇后膝下就是嫡子,又是长子,立太子没有争议。 三儿子似父皇,处事果绝,早立太子一方面安朝中大臣的心,另一方面稳住后宫,自己就是因为一直犹豫,当断不断,拖着不立皇储,所以才会深受其累,早早退位。 “好,早立太子,也是好事。”他朝小人儿招下手,“你叫凌儿吧,来,到皇祖父这里来。” 郑凌看一眼父亲,父亲点下头,他便跑到太上皇的身边,“太上皇,凌儿扶着你吧。” 父亲刚才就让他叫太上皇,他人小,心可机灵,他照旧称呼太上皇,太上皇听到他并没有叫皇祖父,有点失落,然后又释然。 这小人儿,长得这样像他的父皇,怎能让他不喜爱,既然三儿子已决心立太子,他作为太上皇,也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再说立凌儿为太子,就凭凌儿长相似曾祖,他一千个愿意。 面对像自己父皇的这样一张脸,太上皇说话都不知不觉温和起来,“凌儿,可以送太上皇回去吗?” “遵旨。” 小人儿大声地回答着,太上皇笑得开怀,眼角挤出几条皱纹,他牵着孩子的手,往安昌宫走,后面呼啦啦跟着一群太监宫女。 凌重华黑眸微眯,看着他们走远,算起来,凌儿比太上皇还在大,却没想到变成祖孙。 南珊猜到他心中所想,扯下他的手,轻声道,“时空错,乱辈份。” 他低下头,看她一眼,执起她的手,走进正阳宫。 趁着丈夫去处理政事,南珊想起儿子今天说的话,将杜嬷嬷叫进来,“那天孟氏来请安,来叫你出去的小太监是万福安排的吗?” “是的,”杜嬷嬷又手叠于腹前,躬着身子,这件事情,她早就告之过皇后娘娘,不知娘娘怎么突然又问起来。 南珊点下头,“万福最近都干过什么,和哪些人接触过。” 杜嬷嬷头依旧没抬,“万福还呆在虎大爷的宫中,倒是不怎么出去。” “丫头大了,留来留去留成仇。” 杜嬷嬷心一动,“娘娘,可要奴婢替万福挑个人家。” “不用,主仆一场,有些话本宫倒想好好亲自问下她。” 南珊站起身,朝殿外走去,杜嬷嬷小心跟上,两人来到大虎之前的宫殿,杜嬷嬷在前面引路,往宫女的住处走去,万福和千喜都住在殿后面的小屋中。 杜嬷嬷上前敲门,一会儿,万福开门,见到南珊,吃了一惊。 万福粉色宫裙,上面锦锻绣花兔毛小袄,清丽又不失活泼,两颊本有红晕,看到来人,红晕瞬间退去。 “皇后娘娘驾临,奴婢有失远迎。” 南珊不理她,抬脚走进去,绣花凤头鞋踏在青灰的地砖上,繁复的凤鸟曳地裙长迤在地,屋内虽不华丽,倒也雅致,与一般人家的小姐闺房没有区别,她视线一扫,就扫见塌上的针线箩筐,却不见任何绣品。 “你刚才在做什么?” 万福低着头,“禀皇后娘娘,奴婢刚才在做衣服,活计粗陋,怕污了娘娘的凤眼,所以奴婢将东西收起,望娘娘莫要怪罪。” 刚才杜嬷嬷敲门可没有报上名号,她又如何得知是自己,她独自一人做绣活,却绣得满脸红霞,又不想让人见到绣的是什么,只有一个可能,东西是绣给意中人的。 南珊看一眼杜嬷嬷,杜嬷嬷宫中当差多年,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柜子没有关好,想来是匆忙放东西进去,急着开门所致,她快步走过去,将柜子打开,就见上层放着未完工的衣服,将衣服取出,呈在她的面前。 万福脸色大变,跪在地上,南珊冷冷地看着她,将那衣服抖开,紫色缂丝的男式长袍,上面用金线绣着九龙纹。 南珊大怒,“放肆。” 万福不停地磕头,“皇后娘娘,听奴婢解释。”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娘娘,可否让其它人退下。” 南珊看一眼杜嬷嬷,杜嬷嬷让跟着的太监们退出去,万福欲言又止,看着杜嬷嬷,杜嬷嬷笔直地立在南珊的身边,上次就是因为她出去了,让姓孟的女人有可趁之机,差点害了娘娘,她已发誓,以后绝不离开娘娘。 “说吧,杜嬷嬷又不是外人。” 万福的额头略有血丝,看起来楚楚可怜,“娘娘,奴婢不敢妄想,愿一辈子侍候娘娘陛下。” 南珊漠然地看着她,她咬咬牙,“娘娘,奴婢绝不敢碍娘娘的眼,望娘娘成全,以后一切但凭娘娘吩咐,娘娘让奴婢往东,奴婢不敢往西,若能有幸生下一儿半女,全部交给娘娘,娘娘,奴婢与娘娘自小一起长大,论忠心,无人能及奴婢,奴婢听说陛下将养在宫外的太子接回,太子非娘娘亲生,以后必有异心。” 觊觎自己的男人,还一副为她好的样子,这样的人,怎么看怎么让人憎。 “万福,自小你和千喜一起陪伴本宫长大,本宫可曾为难过你们,本宫问你,你说忠心无人能及你,那么当日孟氏抱子进宫,想陷害本宫时,为何那么巧,你就派人去请杜嬷嬷。” 万福大呼冤枉,“娘娘,奴婢侍候虎大爷,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虎大爷生病,奴婢知道陛下娘娘看重它,立马派人去禀报。” 南珊笑了,“孟氏进正阳宫前就将儿子掐死,若无万全之策怎么敢这么做,万福,本宫从未想过,你会背主。” “娘娘,奴婢不知道,真的冤枉啊。” “冤枉,你不是就想看到本宫被陛下嫌弃,然后你再趁虚而入,所以才和孟氏联手,本宫觉得很可笑,陛下龙章凤姿,就凭你一个小小的奴才,怎么有胆子敢肖想,孟家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顾我们主仆十多年的情份。” 万福伏在地上,拼命磕头,“娘娘,奴婢冤枉。” 她从未想过像娘娘一样得陛下宠爱,起先是孟瑾不停地向她示好,她都置之不理,孟瑾心思毒辣,她不敢为伍,孟宝昙温婉,语气平和,先是说到护国夫人,后又提到德正帝,万福入宫已有些时日,一些旧事也知一二,新帝似德正帝,若娘娘不在,那么必然不会再续后。 孟宝昙还意有所指地说起,论血脉,她的儿子最为尊贵,陛下无子,皇位必传她子,若事成,她必然尽力推荐自己为太子养娘。 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心思,若能为太子养娘,凭着这层关系,定能常常见到陛下,日久生情,陛下肯定能看到她的好。 孟宝昙没有告诉自己具体的计划,不过是在最后略提一句,她想和皇后娘娘好好说会话,不希望有别人在场,让自己将杜嬷嬷支开,此事不难,而且用大虎为由,不会有人怀疑。 她没有想到孟宝昙居然比孟瑾还要毒辣。 现在,娘娘已经怀疑到她的头上,该如何是好,她脸色发白,不停地磕头,“娘娘,奴婢真冤枉。” 南珊将那未完成的衣服丢进火盆中,火盆中的炭火很旺,很快就将衣服吞噬干净,她的眼中全是冰凉,万福真冤也好,假冤也好,既有异心,还敢肖想自己的男人,能被孟宝昙利用一次害自己,必然还会有下一次,这样的人留不得。 她看一下杜嬷嬷,杜嬷嬷点下头,南珊转身出去后,杜嬷嬷怜悯地看着泣不成声的万福,“人要惜福,碰到娘娘这样的主子,还不知感恩,活该落得如此下场,老婆子就发个善心,必派人好好安葬万福姑娘。” “不,娘娘…”万福尖叫起来,早就太监上前将她的嘴堵住。 杜嬷嬷摇下头,“你怎么敢肖想陛下,谁给你的胆子,你这死的也不冤,白绫毒酒,任选一样吧。” 万福嘴被堵着,眼睛渐渐怨毒起来,拼命摇头,小太监呈上托盘,盘子中分别放着刺眼的白绫和一杯毒酒。 杜嬷嬷端起毒酒,“既然你不愿意选,那老婆子就替你选吧,下辈子投胎,记得要知足,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两个太监按住万福,杜嬷嬷捏着她的嘴,将毒酒灌下去,万福挣扎着,三息过后,口鼻出血,倒地不动。 杜嬷嬷打开门,千喜站在外面,“嬷嬷,奴婢能去看万福最后一眼吗?” “进去吧。” 千喜道谢后提裙走进去,万福已被太监们用白布包起,她哭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一起长大的万福,会和自己渐形渐远,她虽然笨,却不傻,万福想接近陛下,她劝过几回,万福还骂她傻。 看着地上用白布包着的尸体,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傻。 她塞给收尸的太监们一个荷包,“麻烦两位公公派人寻个薄皮棺材,让她入土为安。” 宫中犯事的宫女,赐死后直接丢到乱葬岗,哪会有人掩埋。 两位太监不收,“千喜姑娘,嬷嬷早就交待过,会替她安葬的,姑娘请将东西收回。” 千喜愣愣地接过荷包,她怎么忘记了,即便是当了皇后,小姐也还是以前那个善良的小姐,万福真没福气,有这样的主子,为何不好好珍惜,非要惹来杀身之祸。 公公们将尸体抬下去,她慢慢地走出门,这个宫殿现在就剩她一人,虎大爷死了,万福也死了,她又要何去何从。 杜嬷嬷还没有走,见她出来,开口道,“老婆子还未恭喜千喜姑娘,娘娘已经发话,太子身边缺一位掌事大宫女,姑娘正合适,快收拾东西随老婆子走吧。” 太子? 千喜有些奇怪,娘娘怎么会让她去侍候太子。 不过这说明娘娘心里还有她,她高兴起来,发誓一定要好好侍候太子。 此时,太子正被太上皇牵着,走着走着,也一把将小人儿抱起来,儿子当父亲的都能抱,他当祖父的更可以抱。 老太监在后面“哟哟”出声,担心太上皇的身体,太上皇瞪他一眼,“朕抱得动。” 老太监低下头,不敢说话,太上皇不喜古公公,古公公已是总管太监,乐得不管事,他被太上皇挑中,还没摸透太上皇的性子。 凌儿搂着太上皇的脖子,指一下前面的树,“太上皇,走到那个树前,您就将凌儿放下吧。” 这孩子,还会心疼人。 太上皇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父皇在时,可是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他,这小人儿,看着年纪小,心思纯良,长得又像父皇,真是越看越欢喜。 走到大树前,太上皇正好觉得有些吃力,将小人儿放下。 郑凌将太上皇送到安昌宫的门口,“太上皇,安昌宫到了,凌儿告辞。” 太上皇的眼中露出慈爱,“好,你回去吧,以后有空,多来陪陪太上皇。” “好的,太上皇。” 小人儿摇着手,挺着小胸脯往回走,后面的太监紧紧地跟着。 回到正阳宫,就见他娘站在门口等他,小人儿扑上去,“娘,凌儿好想你。” 南珊的心瞬间被抚慰,“不是才离开一会儿吗?” “离开一会儿,凌儿也想娘,可想可想了。” 她亲一下他的小脸,牵着他的手,走回殿内,凌重华站在殿门口,白衣冷颜,看一眼儿子,然后往侧殿走去。 郑凌看一眼他娘,低下头,乖乖地跟着他爹走了。 这一幕好眼熟,南珊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以前凌儿还是大虎时,夫君就是这样对他,现在变回儿子,依旧不改。 郑凌跟着父亲来到偏殿,偏殿设有书桌书柜,父亲就站在书柜前,“凌儿,你是太子,太子是什么,不用爹再讲吧。” “儿子明白。” 凌重华转过身,看着儿子孺慕的眼神,狠下心来,“将来这凌氏江山要交到你的手中,为帝者,喜形不露于外,好恶不让人知,刚才对你娘说的话,可以在无人时说,爹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郑凌点下头。 “好,从即日起,你每日就要开始读书,爹会给你安排太傅,午时前习武,午时后读书,明日开始,你早起陪爹上朝。” 小人儿认真地又点下头。 “走吧,你娘等会急了。” 凌重华牵着儿子的手,心软得一塌糊涂,可凌儿是太子,他要肩负的是江山社稷,不可能如同寻常的孩子一样,腻在父母的身边,不过他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受委屈,他会一直这样牵着儿子,慢慢地告诉他如何为帝,手把手地教儿子如何做一个强者。 父子俩现身,南珊却没有等在门口,郑凌“咦”了一声。 小人儿不明白,她娘很爱他,若是看到爹训他,不是应该在门口等着吗?怎么不见人呢,他有些失望地低下头。 凌重华看着儿子的神色,霜雪般的容颜如冰破雪消一般,蹲下来,和儿子的眼睛平视,“你娘,是个聪明的女子,她最看重你,自然希望你将来能成大器,凌儿不会让娘失望,对吗。” 小人儿似懂非懂地点下头。 凌重华一把将他抱起,走进正殿内,笑靥如花的女人迎上来,不动声色地检查着儿子全身,然后将儿子接下来,“凌儿,赶紧净手用膳,有你最爱吃的焖兔肉。” 郑凌回头看一眼父亲,露出一个笑容,爹说得没错,娘最爱他。 南珊用眼神询问自己的男人,你们父子俩打什么机锋,男人故弄玄虚地冷着脸,面无表情地拉着儿子去净手。 一大一小两位美男,看得让人赏心悦目。 她笑一下,满心欢喜。 第79章 太子 晚上临睡前, 南珊抱着儿子去正殿右厢房,右厢房和正室之间,设有内门,穿门面过, 就到右厢房中,里面早已收拾整齐,家具摆设一看就是给小孩子准备的,她将儿子放在塌上。 郑凌先反应过来, 这就是他的房间,他搂着南珊的脖子, 看着后面跟上来的父亲,低下头去。 凌重华从妻子手中接过儿子, 放到塌上,“以后你就睡这里,爹和娘答应过你, 要陪着你, 等你睡着后, 我们再走。” 小人儿又高兴起来, 他以前就是一个人睡的,当大虎多年,也是一个人睡,只不是刚找到父母,想多撒会娇罢了。 他睡在中间,父母分别睡在两边, 小人儿一会看下娘,一会看下爹,娘看他的眼神全是宠爱,爹看他的目光也很柔和,当老虎时,爹的表情可不是这样的,虽然偶尔会露出这样的眼神,但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冷面肃颜的,捏着他的后颈,提来提去的,随手就一丢,哪会像现在,走哪都牵着他,或是抱着他,小郑凌觉得无比快活,有父母的感觉真好。 南珊轻轻地拍着他的小身子,呢喃着讲着小故事,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娇软,听着有丝丝甜味儿,从她的嘴里,说着神奇的小故事,不起眼的小生灵们都通了人性,不仅知道如何生存,还会说话,小郑凌自然不会陌生,娘讲的是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 这个故事他以前就听过,那时候他就在想,等他长大了,也要和小蝌蚪一样,勇敢地自己去找妈妈,没想到,他还没有长大,妈妈就回到身边,还有爸爸。 “大荷叶上的青蛙欢喜地应着,‘孩子们,我就是你们的妈妈。’小蝌蚪高兴地游过去,快乐地叫着,‘妈妈,妈妈。’从此,小蝌蚪就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凌重华静静地听着,小故事很稀奇,至少他从未听过还有会说话的青蛙和鱼,充满童趣,小人儿听着听着,闭上眼睛睡去,长长的睫毛盖下来,让人生怜。 小小的脑袋不自觉地往她这边靠,嘟哝着,“妈妈,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南珊在他的脸蛋上亲一口,眼含深情,隐现泪光,“睡吧,妈妈会永远陪着你,我的小蝌蚪。” 小人儿均匀的呼吸着,不一会儿就睡着,她感慨,小孩子就是睡得快。 夫妻俩轻手轻脚地离开,千喜进来,憨憨地想着,小太子长得真可爱,陛下娘娘真心疼太子,连睡觉都亲自哄,娘娘看重自己,派她当太子的大宫女,她一定要好好当差。 小太子趴在塌上,四肢大开,千喜看得笑一下,太子这睡姿,可真像虎大爷,想到虎大爷,她伤心起来,虎大爷看着吓人,可真的是一只好老虎,又不咬人,还听话,只要给它吃好的,睡得舒服,它就会乖乖地听话,温顺得像一只大猫。 可惜,虎大爷死了。 她会一直将虎大爷放在心里,用心照顾好太子殿下,千喜轻手轻脚地走到边上,躺在角落的靠塌上,开始守夜, 回到主室的南珊有些不舍,转来转去,就是不上塌休息,男人看着她,有些无奈地将她一把抱起,放在塌上,绝世无双的容颜认真地看着她,“凌儿是太子,将来的帝王。” 帝王自小着重培养的就是心性,坚定高于常人的果决性子,是一个帝王必备的。 她点下头,道理她明白,只不过儿子才刚找回来,她好想天天抱着他睡,但也明白五六岁的男孩子早就该和父母分房睡。 凌重华见她依然有些心神不宁,躺在她的身侧,将她搂过来,转个话题,“你刚给凌儿讲的故事中叫蝌蚪的东西,是不是活师?” 她想了想,活师应该是古代的称呼,点下头。 男人拧着眉,道,“以前在山涧中曾经见过活师,略有些不堪入目,你怎么将凌儿称作蝌蚪,我的儿子,生来就是龙子,哪里是一只活师可以比的。” 南珊“扑嗤”一笑,这男人,可能还是想着她说的那句话,“凌儿可不是我的小蝌蚪,他是你的小蝌蚪变的。” “我的小蝌蚪?” 男人好看的眉皱得更加深,她捂嘴笑起来,思索着该不该给自己的古代男人上一出生理卫生课,想了想,还是别吓他吧。 可怜的帝王,哪里会知道,儿子为什么是自己的蝌蚪变的,看着妻子的眼神,他知道此话有古怪,却也说不出古怪在哪里。 “为什么说是我的小蝌蚪?” “就是个比喻,打个比方。”南珊止住笑,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睡吧。” 男人的眼中将信将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闭上眼,装作困极的样子,男人也不说话,闭上眼睛。 她闭着眼,许久都睡不着,心里牵挂着儿子,提着心关注着厢房的动静,一会儿侧过来,一会儿侧过去,折腾好大一会儿,身边的男人忍不住,翻身压住她,声音低沉,“真睡不着吗?” 塌上方的金盏中,夜明珠发出暖黄色的柔光,照在男人的脸上,出尘的五官包围在光晕中,带着高贵清冷,美得让人眩目。 绝色的长相,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个男人都有,他的目光如烈火燃烧,又如暗泉深涌,黑不见底,要将人吞噬。 她一愣,吞咽一下口水,最近事多,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过那啥了。 她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献上自己的红唇… 金色薄纱制成的幔帐渐渐荡起波纹,如金色的海浪一般连绵起伏,幔帐外的珠帘相互碰撞着,金珠子发出悦耳的声音,仿佛随着波浪歌唱。 终于,歌声戛然而止,波浪也平息下来,娇媚的女子脸上红晕未褪,看着男人起身,取来温热的湿帕子,替她净身,她咬着唇,羞得无地自容。 事毕,男人拥着她,轻吻一下她的发,“现在能睡得着吗?” “能,一定能。”她真挚地看着他,若说不能,这男人肯定要来 第二回。 她缩进锦被中,认真是听着右厢房那边,半点动静也无,埋头睡去,一夜无事,卯时凌重华起身时,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又看一下右厢房的方向,道“他比想像的要出色许多。” 她打一个哈欠,有眼泪挤出来,朝男人娇憨一笑,“是的。” 凌重华穿好衣服,就听到传来“咚咚”的清脆脚步声,小人儿在正室的内门处小声地喊着, “爹,你起来了吗?” “进来吧。” 凌重华话音一落,小人儿就推开门,探出小脑袋,轻声地走进正殿,往内室跑,掀开内室的珠帘,见娘也醒来,正坐在塌上含笑地看着他,他飞扑上前,一头扎进她的怀中。 “妈妈。” 南珊伸手抱着他,看着他身上杏黄色的太子正袍,问道,“夫君,你打算带凌儿去上早朝?” “我要让天下看看,让众位大臣们看看,朕的儿子,太子凌郑,以后凌儿就跟着我早朝,早日清楚朝堂上的事情,对他以后承位都有好处。” 她迟疑一下,凌儿是不是太小了,这么大的孩子,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再加上凌儿凭空冒出来,朝中大臣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他一个小孩子,哪知道朝堂上的那些勾心斗角,暗潮涌动。 突然有只小手扯下她的衣袖,她低头看一眼兴奋的小家伙,小郑凌一脸的跃跃欲试,她欲言又止,将要出口的话收回去。 好吧,也许让凌儿早点接触,也是好事。 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又担忧什么,他用眼神安慰,“我的儿子,何人敢疑?凌儿现在就开始参朝,让那些有心之人,趁早打消主意。” 前有孟氏的事情,后面还不知道藏着多少有心之人。 他看一眼赖在妻子怀中的儿子,抬脚走出内室,小郑凌接收到父亲的眼神,从她的怀中跳下去,紧跟在父亲的后面,外室中,太监举着冕冠,跪在地上。 凌重华拿起,给自己戴好,又拿起另一顶小金冠,替儿子戴上,正了一正,系好带子,牵着他的小手,父子俩摆驾前往龙极殿。 冬日夜长日短,此时天微亮,东边泛白,凌重华替儿子将外面的氅衣带子系好,宽大的兜帽盖住头,然后牵着儿子的手,往前走,冻得有些发硬的石板,踩上去发出咯吱声,“凌儿,知道爹为什么不乘辇,而是走路吗?” 小郑凌点点头,“可以锻炼身体。” 凌重华欣慰地点下头,“此一方面,另一面是严于律己,不骄不奢,才是明君所为。” 小人儿似懂非懂地点下头。 朝堂中,大臣们早已入朝,恭敬地站成两列等着帝王上朝,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皇上驾到。” 大臣们齐叩拜,腰背挺得更直,头垂得更低,等听见清越的平身二字,众臣这才站起来,微抬着头,就见年轻的帝王并未坐下,他的手中还牵着一个孩子,让他们震惊的是孩子身上的正袍,杏黄五爪龙纹,金冠上两边各盘着一条金龙,这是太子的格制。 众臣心中一惊,除了姜首辅南侯爷等人,其余的人从来没有听说过陛下还有一子。 南侯爷也是喜忧参半,陛下爱重女儿,得知女儿不能生养后,宠爱如常,便是抱回太子,也是记在女儿名下,连生母的影子都没有见过,忧的是,听妻子说,女儿被人下药是真,可此药有很大可能解掉,若女儿将来产下自己亲生皇子,又要如何自处。 他也是昨日才知此事,还未能见到女儿的面,思索着尽快让妻子递牌子进宫,看望女儿,不知女儿眼下是伤心还是难过。 可皇家血脉为重,自古以来,皇室重子嗣轻后宫,再说陛下还将太子记在女儿名下,也算是宠爱有加。 大臣们脸上声色未动,心中却不停地猜测着,看了看目不斜视的南侯爷,这孩子的生母又是谁,皇后与陛下大婚不过两年,根本不可能生下五岁的儿子。 莫非生母是陛下在潜邸时临幸的女子?陛下已过弱冠,有个五岁多的皇子,也合乎情理。 陛下在潜邸时可是有残暴,不近女色的名声,太子的生母究竟何人,竟然能得陛下宠幸,还能诞下太子。 凌重华冷目横扫下面的大臣,清越的声音字字千钧,“太子凌郑,年五岁又九个月,此子乃朕亲生骨血,今养在皇后膝下,为皇后嫡子。” 众臣又叩拜,“拜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凌郑看着父亲,父亲点一下头,他学着父亲的样子,挥一下袖摆,用稚嫩的声音说着,“平身吧。” 大臣们重新站起,心里又是一番官司,太子小小年纪,半点也不怯惧,还有陛下居然宠爱皇后至此,连太子生母都不提及,怕是早已去母留子,直接归到皇后名下,此前半点风声都没有,帝王心术,他们不敢再揣测。 这位太子凌郑是凌朝皇嗣,陛下亲子,一接回来就立为太子,不出意外,就是下代帝王。 凌郑和父亲一起并坐在龙椅上,看得大臣们心惊了又惊。 那可是龙椅,陛下居然和太子同坐,可见太子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史上,也有监国的太子,都只敢搬个小凳坐在龙椅旁边,听大臣们议事,而陛下直接就让太子坐在龙椅上,看来太子就是妥妥的下代帝王。 有老臣们依稀从太子的脸上,看出德正帝的影子,惊得更加心慌,太子像其皇曾祖,怪不得让陛下如此看重,太子的身份,无可置疑。 凌重华冷眼一一扫视这些大臣,小凌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不动声色地看着下面的所有人,钦天监的监正出列,“陛下,微臣已测出月末二十八日,乃六神吉日,青龙摆尾,天德正合,宜行太子册封大典。” “好,就定在此日。” 大臣们又是一番叩拜,高呼圣上万岁太子千岁,小凌郑小脸严肃,看着跪倒一片的大臣,又看一下父亲,凌重华也转过头看一眼儿子,墨玉般的眼中全是赞许。 第80章 严父 下朝后, 凌重华牵着儿子的手,走下汉白玉砌成的石阶,转到后面的龙极殿,得到旨意的姜首辅已经等候在下面, 恭敬地行礼。 凌重华微点下头,对儿子道,“凌儿,见过姜首辅, 姜首辅以后就是你的太傅。” 小人儿有模有样地行师礼,“见过太傅。” 姜首辅是见过德正帝的, 只不过他金榜题名时,已是德正末年, 德正帝威武不凡,所到之处,龙气升天, 他一个小小的新科状元, 哪里敢抬头细看, 只隐约觉得太子或许长得像其皇曾祖, 却不知究竟像了几分。 他侧一下身,不敢受太子全礼,自古以来,君是主,臣是奴,“臣不敢当太子大礼。” 凌重华卓然立着, “你是太傅,可受太子之礼,未时到申时之间为授课时辰,一月休沐八天,分别是五天教习,再休息两天,以此类推,你可明白。” 姜首辅心中略有不解,从未听过这样的安排,历朝历代的皇子太子都是卯时起就要开始听课,一直到申时,期间用膳都算在内,不过陛下这样安排自有道理,他作为臣子,除了听从,无任何异议。 “臣遵旨。” 凌重华交待好,就带着儿子往习武殿,姜首辅弯腰恭送帝王父子,远远还听到太子的欢呼声,似乎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他不敢抬头,低头盯着自己官服下面的黑缎靴子。 习武殿是离正阳宫不远的一处废宫改整而成,是惠南帝登基后命人重新修整,改好自己用的,眼下却是正好派上用场。 殿内比皇家演武场要小上数倍,但格局精巧,除了大武场,四周的兵器室和机关室,甚至还有沙盘室。 小凌郑欢呼一声,这样地方他可不陌生,以前在三皇子府里,就有一处类似的习武室,它作为三皇子的爱宠,可是常在里面玩耍,往往手痒地去动落兵台上的兵器,只会弄得一团糟。 现在好了,他可以拿得起来,他眼眸晶亮地盯着一柄长剑,长剑摆在剑座上,剑鞘上刻着一条龙,柄上镶着晶石,发着冷光,这可是他以前一直肖想的宝剑。 他踮着脚,就要去够那剑,凌重华的看着儿子的动作,忆起他还是一只老虎时,似就对这把剑感兴趣,每回总想用虎爪子去够剑,却总也抓握不住,将剑座弄倒。 小人儿个子还太小,根本够不上剑座,凌重华大手一伸,将长剑取下,单手立着,放到儿子的面前,凌郑高兴地去握住长剑的柄,他一松手,小人儿差点被剑给带倒。 对于五岁多的孩子来说,长剑太重,也太长,不太适用。 小人儿晃了几下,努力扶着剑站稳,凌重华眼露赞赏,“凌儿,你还小,这剑等你再长大些才可用,爹已命兵部打制一套适用于你的兵器,明天就能送到,现在,爹会教你一些养内力,护心气的基本功法。” “是,爹。”郑凌有些不舍地看着他爹将剑放回剑座,暗下决心要好好练武,将来和爹一样厉害。 南珊走进习武殿时,就见到父子二人都在,凌儿的杏黄太子服已经换下,父子俩身着黑色的劲装,不同的长样,相同的气势,一模一样的眼神,回头看着她。 凌儿没有往常一样奔向她的怀中,她略有些心酸。 她拍下掌,太监们就将膳食呈上来,她心中诽谤,古代这制度真要人命,没想到当皇帝也这么可怜,空着肚子去上朝。 看现在这情形,若是自己不来,怕是父子俩都不记得用膳,远远站着的太监们可都不敢上前提醒,陛下性子清冷,又和太子在兴头上,他们哪敢去扫兴。 她亲自替丈夫儿子摆好碗筷,金碗银筷银匙,闪得人眼花,小凌郑显然饿着了,对着她道声谢,看见父亲动筷,他握着银匙立马开吃起来,鼓着腮帮子,吃得香甜,定是饿得狠,让她心疼不已。 美目似埋怨般地看一下丈夫,将求情的话咽下去,自古帝王不易,不严身立己,如何成为一代明君,对于儿子的教育,丈夫已经退步很多,像读五天书,休息两天,就是她的主意。 父子二人用完膳后,她立着不走,凌重华叹口气,“你回正阳宫呆着,我怕你等会又心疼。” 习武不比其它,不吃苦是不可能成材的。 她用眼神恳求地看一下他,咬下唇,终是不发一言地离开。 回到正阳宫,有太监来报,姜御医回宫,正等着传召,南珊一愣,最近她都快忘记这茬子事,赶紧让人将姜妙音召来。 姜妙音又黑瘦了不少,神精却是饱满的,南珊有些过意不去,“你看你,好不容易养白一些,又回到从前一样,樊太医可得怪本宫,好好的白嫩媳妇出去,回来一个黑瘦小子。” “他敢,”姜妙音张扬地笑着,露出白牙森森,接着她取出一个小瓷瓶,呈上,“娘娘,微臣幸不辱命。” 南珊将瓶子接过来,“辛苦你和况神医了,本宫重重有赏。” 姜妙音看着身着凤袍的女子,一回宫便听说陛下抱回一个孩子,且立为太子的事情,太子年近六岁,肯定不是皇后所出,为何皇后的脸上没有半分不满,甚至比以前看起来更加幸福。 前段时间她不在京中,回来后倒是听到很多事情,这段时间,孟家倒台,诚王就封,诚王一脉的势力全部土崩瓦解,孟家夺爵,成为平民,听说现在居在城西贫困之地。 诚王妃孟宝昙,自出生起便受人瞩目,破例封为郡主,一直是京中贵女的佼佼者,所到之处万人追捧,哪能料到,就是这样一位被人称赞有加,温婉知礼的女子,为了权力,为了嫁祸皇后,居然做出掐死亲生儿子的事情,最后落得人权两亡,还累及孟家。 皇后这段日子必然不好过,是不是这样陛下才急着立太子,太子的生母又是何人,朝中众臣无人敢提,陛下说过,太子只有嫡母,没有生母。 养育其它女人生养的儿子,还要立为太子,皇后可愿意?她离宫里就跟皇后说过,此药能解,皇后以后定然会有自己亲子,为何还要急于一时。 而且这位太子,以前是养在何处,竟然半点风声都没听过,陛下心思慎密,让人心惊。 任她想破头,也想不到凌郑之前是长在异世,而不是陛下将人藏着养的。 南珊将瓶子握在手中,“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况神医身体还好吗?” “不敢当娘娘辛苦二字,是微臣的职责所在,师父他老人家身体硬朗,已经回到庄子,以前微臣师徒二人常行走乡野,跋山涉水是常有的事情,谈不上辛苦。” 姜妙音说得轻松,南珊却知道,若不是药材难寻,以况神医的本事,根本就用不了这么久的功夫,“谢字本宫就不用多说,你自成婚起,便没有樊太医好好呆在一起,趁着此次,本宫准你和樊太医十天的假期,你们也好好休息一下。” “谢娘娘。”姜妙音心下欢喜,“娘娘,解药制成药丸,每日服用一枚,半个月后可解。” 南珊点点头,心知姜妙音对立太子之事必然疑惑,轻笑道,“世间最难得的便是儿女缘份,太子是本宫嫡子,陛下亲子,立为太子无可非议。” 姜妙音不敢接话。 皇后的心思,她猜不透,太子是陛下亲子,却不是皇后所出,皇后年轻,将来肯定会有自己的皇子公主,太子生母不知,就这样立为太子,皇后居然不反对,她着实疑惑。 太子再好,也不是皇后亲生,世人都道陛下独宠娘娘,可娘娘只要服过药后,便能怀上亲子,为何陛下要在此时立太子,是不是怕皇后独宠,南家以后会外戚霸朝。 帝王平衡之术,让人捉摸不透。 看到姜妙音眼中一闪而过的疑问,南珊无奈一 笑,她和儿子的关系,不能向外人道。 “太子纯良,本宫视若亲子。” 姜妙音点下头,“娘娘豁达。” 姜妙音告退后,她看着那瓶药陷入沉思,凌重华走进内室时,看到的就是她对着一个药瓶子发呆,姜妙音回宫,这药必然是解药。 南珊见到丈夫,往他身后看,却不见儿子,“凌儿呢?” “在扎马步。” “什么?”她惊呼起来,“你自己回来,让儿子在那里蹲马步。” 南珊心急火燎地就要去演武场,凌重华拉着她的手,摇下头,“你看到会心疼的,玉不雕不成器,习武不狠,容易半途而废。” 她咬下唇,道理她明白,却心疼得不行,狠心转身,赌气般地靠在塌上,他走过来,拿起那瓶药,姜妙音回京,他当然得到消息,这药怕就是送过来的解药。 “姜御医刚才来过?” “嗯,”她心不在焉地答着,想了想,“夫君,这药是姜御医寻来的,我却不想服用,凌儿是太子,在世人眼中生母不祥的太子,若我怀孕产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以后的事情说不准,就怕被有心人利用,兄弟阋墙,骨肉相残,是你我所不愿意看到的,再说,凌儿才是凌家的正统血脉,你我再生子女,皆都不是。” 凌重华定定是看着她,眼眸垂下,“好,药你服用,先解了再说,若不然,毒留体内,终是祸患。” 她点下头,偎在丈夫的怀中,“你会不会觉得有遗憾?” 前世,无妻无子,照样一生,眼下,妻儿相伴左右,又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凌儿似他,聪慧过人,以后必是一代明君。 天家无亲情,就像妻子所说,外人看来,凌儿非妻子所生,以后妻子真的育有皇子,莫说是其它大臣,便是皇子本人,也会认为江山是他的,而不是凌儿的,这样的情形他也不愿意看到。 他们夫妻二人,亏欠凌儿良多。 “没有,此生有你,有凌儿,我并无遗憾。” 哪里还会有遗憾,感念上苍都不够,凌儿机敏,在大虎时就表现得不一样,想起那些日子,若不是有他相伴,他又会是什么样子。 原来老天爷冥冥中早就安排好一切,上一世孤独寂寥的后半生,换来的是这一世有妻有子的陪伴。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儿子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何其有幸。 小凌郑正在习武殿的校场中间蹲着马步,两边守着太监龙卫,小人儿咬着牙,倔强的眼看着顶上的日头,又看一下香炉中燃着的香,爹说过,三柱香过后,才可以起身。 腿有些酸,小人儿谨记父亲说过的话,一动也不动。 凌重华隐在暗处,眼眸幽深,此子心性坚毅,不愧是他的儿子,他替儿子摸过骨头,与他前世一样,骨骼清奇,是习武的好苗子。 文治武功,一个文武双全的帝王,最不容易被人糊弄,这江山,是凌家的,交到凌儿的手中,才是名正言顺。 用午膳时,小凌郑走过来的时候脚步都有些抖,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她强压着铺天盖地的心疼,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只是问儿子饿不饿。 凌郑也努力装作无事的样子,对着她撒娇,“娘,好饿啊,凌儿能吃下三碗饭。” “好,凌儿想吃几碗都可以。” 她心里疼得发抽,儿子的小身子坐好,背挺得直直的,手中的银匙都有些不稳,她偏过头,尽力不去看。 小人儿大口地吃着饭菜,她也小口地用着膳,趁着空隙,幽怨地瞪一下自己的男人。 男人面色不改,无视她的眼神。 第81章 慈母 午膳过后, 凌郑略有些困意,自己回到房间里,趴在塌上,不一会儿就进入香甜的睡梦, 南珊爱怜地抚着他的脸,小人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小嘴嘟着,看得她的心里一阵一阵地发软。 近未时, 小人儿自己起身,前往东宫上课, 南珊目送着他小小的身影走出正阳宫,黑金织锦的四龙纹袍, 头上戴着金冠,金冠两侧的腾龙欲飞,外罩一件同色的金边氅衣, 脚上蹬着织锦的黑靴子, 小人儿的身子挺得笔直, 表情肃穆。 天空飘起雪花, 路两边的松柏青绿,衬着红漆的宫墙,墙红树绿。 他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太监龙卫,双手拢在袖子中,走过铺满石子的幽径, 转过宫墙,似是对母亲的目光有所感,小人儿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笑容,笑容纯净如雪,融入心田。 南珊倚在宫门前,朝他挥挥手,他也同样挥下手,小小的身子渐渐隐在宫墙后,不知为何她的鼻头发酸,隐有泪意,她的身后,男人高大修长的身体站得笔直,黑玉般的眸子也紧紧地看着消失在宫墙角的儿子。 “他将来是帝王。” “我知道,”她慢慢地转过头,仰起脸看着自己的男人,她知道,凌儿是太子,不可能只做她怀中的乖宝宝,“不过是有所感慨罢了。” 儿子的身影已经被宫墙挡住,再也看不到,夫妻二人才回到殿中,南珊心中念着儿子,并未关注丈夫,她径直拿出金箩筐,做起针线活来,手中明显是孩童的衣服,衣服的料子是最好软云绢,与现代的纯棉有些类似,用来做里衣再好不过,她让织室的尚宫们将衣服裁好,然后自己亲手缝制,虽然动作不太纯熟,略显笨拙,但一针一线缝得极为认真。 她细细地缝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头皮一麻,似有寒气进来,她心道要糟,小心地抬起头,便见丈夫一直立在那里,抿着唇,眼神莫测地看着她。 她只顾着想着儿子,一心想多弥补儿子,倒将丈夫给忘得一干二净。 男人高大的身影站得笔直,见妻子终于抬头,不发一言地转身欲走,与儿子同款同色的黑色织金龙袍,腰上的玉带镶着宝石,挺拔的背影带着说不出的美,玉立身长。 她连忙丢下手中的活计,从塌上下来,跑过去抱住他精壮的腰身,“老公,我错了。” 他清越的声音响起,“错在哪了?” “我错了,我不应该有了儿子忘记老公,要知道没有老公哪里来的儿子,儿子以后会有妻有子,以后我与老公才是白头到老相伴一生的人。” 她说得情切,娇语软如雾,他的神色缓和一些,感受他身体没有刚才那样冷硬,她一喜,又道,“陛下,臣妾保证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以后陛下您说往东,臣妾不敢往西,您说花儿是绿色的,臣色不敢说它是红色的,您想杀人,臣妾就给您递刀,您看这样行不行?” 男人终于转过身来,看着抱着自己的女人,眼中巴巴地带着讨好,微不可闻地叹一口气,“下不为例。” “好,”她笑起来,作势往他怀中钻。 男人的眼神越过她,看向金箩筐中未缝完的衣服,她立马会意,“我让尚室将你的也裁好,等凌儿的这件做好,立马就做你的,好不好?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我的手艺不行,那样我可不依。” 怎么会嫌弃,珍惜都来不及。 两人四目相望,好似自从儿子回来后,她的心中就满心满眼的都是儿子,倒是将自己的男人丢在一边。 男人的大手抚上她的发,“疼儿子可以,不要忘记自己的丈夫。” “遵旨。” 她俏皮地说着,凤眼弯弯,光华璀璨。 下午无事,男人坐在旁边看书,她继续缝着衣服,眼睛却不由自主地一直看着多宝阁上的沙漏,等快申里时,她装做不在意地起身,其实心中早就急如焚火。 男人看她一眼,再看一下沙漏,慢慢地放下手中的书,走出门去,她抬脚跟上,低头偷笑,乖巧地跟在男人的后面,突然男人停下脚步,她来不及收住脚,一头撞在他的背上,男人回头,她捂着鼻子一脸的控诉。 男人朝她伸出大手,她将自己的手放上去,任由他牵着,无视太监宫女的眼神,不过太监宫女们也不敢抬头看,早就低下头,死死不敢多看一眼。 东宫倒是离得不远,永泰帝在位时迟迟不立太子,这里一直闲置,略为修整便可以使用,等太子年岁再大一些,就可以搬来独住。 夫妻二人来到东宫,没有惊动任何人,站在东宫的书房外,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小人儿坐在桌子前,双手背在后面,直视前方,认真地听着姜太傅讲课。 课时完,姜太傅与太子互行礼道别,才出书房门,便见帝后在外面,姜太傅一惊,连忙行礼。 凌郑很高兴,这让他想起以前上幼儿园时,那时候,很多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来接放学,只有他,永远都是赵奶奶一人接送。 他脸上的笑意带着天真和知足,南珊心里酸了一下,他牵起儿子的左手,凌郑将右手伸出,眼巴巴地看着父亲,凌重华稍微愣一下,就将他的小手握在大掌中。 一家三口相携离去,姜太傅躬身目送,心中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他从未见过如帝后这样的父母,平常人家里,也不会有接儿子下学堂的父亲,何况陛下是一国之君。 前面世上最尊贵的父母儿子走远,间或还能听到皇后娘娘询问太子课业的问题,太子也一一回答,清脆动听,慢慢声音飘远。 良久,姜首辅才直起身,缓步走出东宫,自从陛下登基后,宫内人少,倒也不用担心冲撞哪位妃子,惹来祸事,就连宫女们都见得不多,更多的是太监在干活。 陛下不喜女色,由皇子时就是如此。 雪又开始下起来,姜首辅的心中说不出来的滋味,引路的太监低着头,经过的宫殿早已无主,只余丹砂碧石的宫墙屋檐。 太子聪慧,年岁不太,却能举一反三,且时有惊人之语,姜首辅看着灰蒙蒙的空中,空中雪花如撒灰般,落在肩头衣服上,本是让人觉得沉闷萧条的景象,他却隐约看见亮光,凌朝或许要迎来开朝以来的巅峰盛世。 翌日,丈夫和儿子一起去上早朝,闲来无事的南珊做着活计,塌边上的几上,放着金箩筐,她正在做儿子的里衣。 杜嬷嬷走进内室,隔着珠帘,“皇后娘娘,德勇侯夫人已进宫,正在殿厅中。” 南珊放下手中的活计,略一思索就知娘进宫所为何事,她将东西放进金箩筐中,理了理鬓发,整整衣裙,掀帘出去。 丁氏坐在厅中,并未见璜哥儿,南珊笑道,“娘,怎么没带璜哥儿一起?” 见她进来,丁氏起身,“况神医回京,他被接到庄子,娘一个人进的宫。” 杜嬷嬷命人送上茶水糕点后,便悄身退下去,殿厅中只余母女二人。 南珊不动声色地将她按回座位,然后自己也坐下来,丁氏看起来比以前丰腴很多,神色却略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愁色。 “最近天寒,娘还进宫来看我,让女儿过意不去,家中一切还好吗?” “好,家中一切都好,你卢祖母与沈老夫人常一起礼佛,常出门子,人看着也精神不少,你爹在家中教导琅哥儿,琅哥儿现在看着颇有几分沉稳,璜哥儿也壮实不少。” 丁氏看一眼女儿,欲言又止,全家人都好,唯独女儿,陛下已立太子,太子不是女儿所出,生母不祥,况神医已经回京,那解药必然找到,女儿若服用后,肯定能怀上龙子,可陛下已立太子,女儿所出的嫡皇子以后要怎么办? 丁氏本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见女儿浑不以为意的样子,焦急问道,“珊姐儿,娘知道立太子是陛下的意思,可是你与陛下结发夫妻,陛下何时有个儿子,之前竟然半点风声也没有,你贵为皇后,以后生的儿子就是嫡皇子,陛下没有其它的妃嫔,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早立太子,娘知道,一介妇人不可妄议皇族之事,你就跟娘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南珊心中叹气,真正的原因怎么可能和外人讲,但以外人的眼光来看,此事颇有些不合情理,想了想,“娘,太子纯良,立为太子,女儿心中并不委屈。” 丁氏急道,“他一个孩子,当然纯良,可人长大后是会变的,若你以后有自己的皇子,他哪里还可能真心对你,怕是要时刻防着,自古后母难做,你虽不是后母,可他是太子,你是嫡母后,关系微妙,最是难把握分寸。” “以心待之,必换真心,娘,此事已成定局,女儿心中有数。” 女儿已是皇后,太子已立,她确实多说无益,丁氏叹口气,“你有数就好,况神医已经回京,那解药你服了吗?” “服了。” “那就好,不管如何,你有自己的亲生皇子,以后便是封个王爷,也是好的。” 南珊有些动容,这就是母亲,丁氏或许不知道什么大道理,却是真心为她着想,怕太子以后不孝顺她,让她有自己的孩子,只想着让她以后生活富贵,言语之间,却没有让自己的孩子去争一争这太子之位。 也许在母亲的心中,自己的孩子健康平安就是最重要的。 她低下头,“是,娘,女儿会谨记你说的话。” 丁氏装做吃点心的样子,掩饰情绪,“你侍候好陛下,做好皇后的本份,打量好这后宫,太子若真是良善的,以后必然念你的好,家中一切不用挂心。” “娘,女儿知道。” 人要知足,丁氏不识得几个字,这道理却是懂的,像孟家,就是因为不知足,孟家的女人一个个的野心大,胃口大,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比起他人,自家现在已经足够富贵,人要惜福,以前的大房一家现在住在西码头的苦脚力之所,本来魏氏带着一家人投靠自己的娘家,谁知魏老夫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得知孟家抄家里,半点东西都没有带出来,马上变了脸色,不过想来也是,能养出魏氏那样锱铢必较的性子,当娘的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魏老夫人让孙女同璟哥儿和离了,然后将女儿一家赶出去,转手就将孙女嫁给一个行商,得了一大笔银子,孙女跟着行商离了京。 魏氏哭骂不已,魏老夫人占着理,世上哪有养着女儿女婿一家的老丈人,这理说破天,魏氏都有错。 当初孟家抄家时,本就没有带出东西,一家人被赶出来,连饭都吃不饱,此时还是瑭哥儿站出来,独自一人去码头上寻活,勉强赚得几个铜子,一家人才不至于饿死街头。 以往在侯府时,璟哥儿看起来谦谦君子的样子,谁知道一朝落魄,竟变得和孟家二房的人一般无二,就知道和房里的丫头厮混,孟家出事,他只知消沉,半点担当没有,倒是瑭哥儿,以前看起来混不吝的,关键时候还是他出头。 瑭哥儿本就机灵,混了一段时间,倒是让他在码头上混出点名堂,当上了工头,一家人就在码头附近赁个屋子,安顿下来。 南珊听丁氏说起这些,也是不胜唏嘘,她的脑海中浮现中那个少年,叛逆的性子,拉着粗嘎的嗓子,带着恶意地叫她三胖儿。 他们二房从侯府搬出去时,他还送来一只桃木剑,再后来碰过几次面,他已不复当初的讨人厌,还别扭地低声唤她三姐姐。 不过两年不到,人事全非。 第82章 老小 殿内的四角紫金雕花铜炉中, 燃着银霜炭,本就有地龙,自入冬以来,已经烧起, 暖气升起,宛如春暖花开。 母女二人静默下来。 突然丁氏的脸色变了一下,南珊心一动,疑惑问道, “孟家那些人,是不是去寻祖父了?” 丁氏点点头, “可不是,你祖父回京, 被孟家人看到,死活要赖上,最后你祖父舍了千两银子, 才算是摆脱掉, 容氏已死, 孟家大房落户在城西, 房子还透着风,可容氏的儿子还染上赌,又爱喝酒,一喝酒就胡咧咧,说什么自己是侯爷,妹妹是皇后什么的, 叹…” 南珊目光微冷,孟宝昙的事情,让他们能捡一条命,已是法外开恩,“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骨血亲缘最不能骗人,孟家二老太爷所出的子孙都肖似他。” “可不是,但也有一句话叫做歹竹出好笋,瑭哥儿以前看着让人头疼,现在看着倒是孟家少有的明白人。” 南珊也跟着叹一口气,瑭哥儿能挑起大任,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不过那些人,她不想再沾上,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任他们自生自灭吧。 那原来三房的符氏,因为符家尚在朝为官,她倒是知道一些,符家虽然将女儿接回去,可又怕女儿替家里招来祸事,给她寻了一个外放的县令当填房,早早就离了京。 这些人,与她的生活再也没有关系。 “他们与我们已经没有瓜葛,莫要再理。” “好,”丁氏语气轻快一些,“你卢祖母和沈老夫人交好,常一起参佛,倒也过得不错,沈家的孙小姐,最近在寻人家。” 沈家小姐就是沈若梅,南珊想到那个单纯美丽的姑娘,笑了一下,她的容貌颜色潋滟,与在闺中相比,多了几分贵气,虽未着凤袍,头上也未戴凤冠,可简单的粉衣狐毛斗篷,凭添娇艳。 丁氏看着,心里轻快一些,出宫后,与守在宫外的丈夫汇合,夫妻俩坐上马车,南侯爷问道,“可见到珊姐儿了,她可有委屈?” 丁氏摇下头,“不见她有委屈,珊姐儿良善,道太子与她亲近,她视若亲子。” 南侯爷沉思半晌,“珊姐儿能如此想,最好不过。” 太子已经开始进学,姜首辅被陛下任命为太傅,想来过不了多久,陛下就要为太子择伴读,若说年纪,琅哥儿倒也可以,琅哥儿比太子大二三岁,年岁上是够的,若能选为伴读,以后在太子跟前能说得上话,对珊姐儿来说,也是好事。 打定主意的南侯爷回家后更加严厉的地要求琅哥儿,等到陛下真的选伴读时,他就将琅哥儿的名字报了上去。 凌重华的黑眸幽深,一言不发地看着南琅的名字,南宏俊这是为将来打算,以防万一,太子登基后对皇后不孝,有个自小长大的伴读情份,或会顾忌一二,他对女儿倒是一片爱护之心。 南珊听到琅哥儿要竞选太子伴读,有些愣神,按辈份来讲,琅哥儿可是舅舅,这舅舅当伴读,能行得通吗?她用眼神询问丈夫,见他点下头,她大喜,手指着南琅的名字,“就他了,算一个。” 他眼露笑意,听着她孩子气的话,答得随意,“好,另一个,就选沈家孙子吧。” 以往太子皇子们选伴读,都是慎之又慎,不仅要考虑伴读本身的品性,最重要的是其家族的背景,伴读长大后都是太子皇子们的助力,选得好,在将来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尤其是皇位之争。 凌儿是他们的独子,这江山只会落在他的手中,倒是不用刻意地拉党结派,伴读只考虑品性即可。 伴读确定,南琅便和沈家的孙子沈云清一起住进宫中,两人就安置在东宫。 凌郑有小伙伴们作伴,很是开心,虽然按辈份来讲,他和沈云清都要比南琅晚一辈,可君是天,臣是奴,南琅早就被父亲教导过,千万不要提这一茬。 南琅被南侯爷亲自带在身边教导,性子变得沉稳许多,年纪本就要大上二三岁,再加上他隐约知道自己是太子的长辈,心中越发下决心要好好照顾太子。 沈云清略有些腼腆,他和凌郑一般大,说起话来还有一些西山府的乡音,能被选上伴读,家中长辈可是交待了又交待,就怕他年纪小记不住,总之,爹说过,他进宫陪太子读书,一定要真心相付,不可以耍心眼,这样太子就不会讨厌他。 三人一起上课,倒也有伴。 只不过下学后,凌郑要回到正阳宫,南琅和沈云清则呆在东宫。 凌郑背着手,虽然近日和父亲习武,腿脚有些僵痛,可他想到能马上见到爹娘,心中高兴,步子迈得极大。 近正阳宫里,就见太上皇徘徊在外,见到他,太上皇的眼前一亮,又装作不在意地道,“凌儿下学了。” 凌郑上前,“见过太上皇。” 太上皇看着他过来的方向,问道,“凌儿是从东宫下学回来吗?” “回太上皇,正是。” 太上皇点下头,听说华儿亲自教太子习武,并且任姜首辅为太傅,他当年,不过是将皇子们都交给太傅,从未想过自己亲自教导,这方面,他不如三儿子,许是隔代亲,他对着太子,总是不由生出爱护之情。 “太上皇闲来无事,随意走走,不想竟走到此处,倒是赶巧。” 凌郑疑惑地看着安昌宫的方向,那里离这里可不近,这闲散还能散到这来,不过小人儿却是知礼地没问,“凌儿能见到太上皇,很是高兴。” “真的吗?”太上皇的手在宽大的这袖子里搓一下,“凌儿眼下可有空,可否陪太上皇再走走。” 小人儿看了看正阳宫的宫门,又见太上皇的眼神是流露中渴盼,他点下头,“那凌儿就送太上皇回宫吧。” “好,那就劳烦凌儿。” 凌郑上前,太上皇牵着他的手,一老一小的两人相伴而去,太监宫女一大片地跟在后面,太上皇侧过头看着小人儿,越看越觉得像自己的父皇,心中越发的喜爱,他慈爱地问道,“凌儿今日学了什么?” “今日太傅给凌儿讲的是训蒙文中的孝则悌。” 太上皇心一动,“那凌儿可知,何谓孝悌?” 小人儿神色肃穆起来,正着脸道,“孝父母长辈,悌兄弟幼小,凌儿知道意思,以后一定会孝顺父皇母后…”他不经意地看到太上皇神色中的期盼,马上连着道,“还有太上皇。” 太上皇的神色一松,眼露欢喜,握着凌郑的手越发的紧。 两侧的宫人举着明黄绒缎的华盖大伞,老小二人聊得投入,不知不觉就走到安昌宫,太上皇有些依依不舍,从来不知这条路怎么这么近,他松开凌郑的手,“太上皇到了,凌儿赶紧回去吧,你父皇母后还在宫中等着呢。” 凌郑也是归心似箭,与太上皇道别后,迈着大步子就往正阳宫走。 太上皇目送着小人儿,神色充满怀念,若是在幼年时,父皇能够这样牵着他的手,走一次宫中的路,哪怕是一次也好。 他看着正阳宫的方向,幸好这种遗憾得已成全,不过是调个位置。 直到小人儿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太上皇这才迈进安昌宫,四位新太妃知情知趣,除了逗他开心,从不提让人扫兴的话。 太上皇今日心情极佳,连膳都多用了一碗,吃毕,正靠在塌上小憩,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宫女,递给他跟前的老太监一封信,说是皇陵中的太妃派人托着送进来的。 太上皇半眯着眼,似睡非睡地看着老太监呈上来的信,有些不喜,他都快忘记那两个女人,哪知这两人还想着法子送进信来。 他慢慢地起身,坐在桌案前,神色复杂地看着老太监将信放在桌案上,然后低头退下去,良久,他终是抬起手,才信拆开,一抖开,就闻见一股血腥气,里面竟是一封血书。 信是栾贵太妃写来的,先是表达她的一番思念之情,皇陵虽苦,如能替凌家守住祖先魂魄,她也甘愿,只不是小皇子凌重显,自住到皇陵别院,水土不服,加上饮食不佳,身边无人侍候,常常生病,人也瘦得脱形,常常梦中唤父皇,她一介妇人,卑贱之命,死不足惜,唯皇子,乃凌氏血脉,受此苦楚,着实可怜。 字字红如血,声声动人心。 看到这里,太上皇心中无半点触动,反而眼神微冷,显儿是凌家血脉不错,可是身世惹人怀疑,他贵为帝王,怎么受此奇耻大辱,不赐死,就是看在他是凌家人的份上。 接下来栾贵太妃又说到新立的太子,太子身世颇多疑点,陛下还是皇子时,不近女色,府中连宫女都没有一个,哪里来的儿子,莫不是为了安抚皇后不能生养,使的障眼法,可怜显儿贵为皇家正经的骨血,却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还比不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太上皇见那红得刺目的来历不明四个字,气得差点掀桌子,若说来历不明,显儿才是,凌儿长得像德正帝,名正言顺的凌家子孙。 栾氏怕是没有想过,自己做的丑事被人悉知,还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太上皇冷着脸,让老太监将那送信的宫女关起来,严加逼问,宫女不堪用刑,咬舌自尽。 太上皇大怒,将信揉成团,丢入火盆中,倾刻间化为乌有,连夜下旨,将栾贵太妃幽禁起来,终身不能出皇陵半步。 皇陵中的栾贵太妃接到太上皇的圣旨,当场晕过去,看到宫中来人,她还以为太上皇念起旧情,要接他们母子回宫,谁知等到的居然是更残酷的打击。 跪在地上的另一位妇人,容颜苍老,荆布衣裙,正是贤太妃,她心中又恨又气,恨的是太上皇居然如此绝情,完全不顾以前的情份,气的是太上皇太过无能,畏当今陛下如鼠,连亲生儿子都不敢接回去。 前段时间,听到新皇后不能生养的消息,她和栾贵太妃兴奋得一夜没睡,直道老天开眼,栾贵太妃一直开心地数着,历朝立皇太弟的例子,她心中冷笑,栾贵太妃出了宫,脑子也不好使了,居然不避讳地在她面前讲什么皇太弟。 要说立皇太弟的也有,可更多的是从皇族中过继年幼的孩子,充作嫡子,放眼整个皇族中,诚王无子,又被陛下放流到苦寒之地就封,京中血亲最近的非自己的儿子莫属,书儿的姨娘已经生子,且那姨娘与皇后曾一府长大,多少有些情份,陛下若真要有所打算,哪里轮得到凌重显。 贤太妃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是一直怂恿栾贵太妃给陛下写信,还出主意让她写血书,并暴露自己在宫中还有眼线的事情。 栾贵太妃对她感激涕零,当夜便写就一封血书,她动了以前埋的一个眼线,将信送到太上皇的手中,谁知等来的竟然是太上皇将栾贵太妃母子幽禁的消息。 贤太妃眼睁睁地看着凶神恶煞的龙卫将栾贵太妃母子带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心里越来越怨毒,看着如死人墓一般的别院,狠下心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很快京中渐起流言,多是质疑太子的身份,道太子根本就不是凌家骨血,而是流民之子,是陛下掩人耳目,为讨皇后欢心抱回宫中的,陛下宠爱皇后,置凌氏血脉于不顾,这分明是亡国之兆。 城中的一处深巷中,一位男子得意地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着茶,他的神色得意,眼中却全是阴霾,笑起来阴恻恻,比以前更甚。 第83章 除患 此人正是原大皇子凌重书, 白色的袄袍,身形削瘦,眼眶深陷,比当皇子时, 眼中的阴气更重,他的旁边,坐的是抱着孩子的韩氏,韩氏眉头深锁, 看着怀中睡着的孩子,这孩子长得似生母, 养得倒是极好。 想到孩子的生母,她有些忧心地道, “夫君,西院的孟姨娘已经卧床不起,大夫说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凌重书恨声道, “不过是个废物, 半点用也没有, 养着也是费银子, 你就是心慈,还给她请大夫,浪费不少汤药,德勇侯那边已经不理她,她以前还说什么和皇后在娘家时交好,全是假话, 皇后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中,孟家已倒,留她何用。”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绝情,听得让人发寒。 韩氏抱着孩子的手紧了又紧,被他的话说得心凉,她低着头,同是女人,不由得对孟氏起了恻隐之心,“她终是大哥儿的生母,妾身已派人备下棺木,等她过身后,将她择一处地安葬,也算是仁至义尽,将来大哥儿记起生母,咱们对他也有个交待。” 凌重书冷哼一下,看了一眼韩氏怀中的儿子,不置可否。 凌重华以为从他手中将江山夺去,就能稳坐,怎料遭了报应,皇后不能生养,偏他又学德正帝,做什么痴情帝王,不肯纳妃。 现在居然被皇后迷得晕了头,抱养一个野种,朝中大臣必是屈于他的龙威,不敢声张,可凌氏血脉,岂容人如此混淆,他必然将此事揭穿,让天下人看看,惠南帝不过是一个被女人迷住,可以置祖宗基业于不顾的人。 这样的人,爱美人轻江山,怎堪为帝,还不如做个闲散亲王,陪陪女人,吃喝玩乐。 他本该是那坐上龙椅之人,若不是凌重华横插一手,他早就得偿所愿,现在避居在这民巷中,平日里不敢外出,生怕被人认出,他早就厌烦了这样的日子,还是母妃深知他心,与其一辈子苟且偷生,不如放手一搏。 流言传了不到半天,就出了个反转,有位老臣在茶楼中喝茶,听到有人悄声议论此事,勃然大怒,这位老臣是一位老翰林,姓杜,虽然编了一辈子的书,为人迂腐,不通世故,可他生平最佩服之人就是德正帝。 太子的真颜他是有幸见过的,与德正帝长得极为相似,到底是哪起子小人,居然敢将脏水泼到太子的身上,还影射新帝,新帝虽然长得不像德正帝,可性子手腕,却是像个十成十,这样的帝王,他是服气的。 见那小人还在言之凿凿,杜翰林气得吹胡子瞪眼,站起来,端着茶水就往那人头上倒,“哪里来的满嘴喷粪的小人,居然连当今太子的身份也敢置疑?” 那人正说得兴起,突然被人淋成落汤鸡,哪里肯依,当下就要拉着老大人赔钱,老大人本就清廉,人也长得瘦小,留着长须,穿得极不起眼,青袍灰袍,任谁看见还以为是一个老穷酸书生。 老大人被这人一闹,知道这人是个混的,居然还敢讹人,心中来气,激起少年时才有的义气,当下质问这人,“哼,你是什么人,天子脚下,也敢大放阙词,公然怀疑太子的身世,究竟是何居心?” 那人见围上来的人多,眼珠子一转,将事情推得个干净,“这可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听来的,人人都说陛下不近女色,唯宠爱皇后一人,请问,空穴来风,必有影踪,既然如此,太子是何人所生,以前怎么从未听说过,也没有人见过其生母?” 人群中有人附和,“就是,孩子总不能凭空出来,除非是抱来的。” 老大人吐了那人一口唾沫,“呸,陛下什么时候和谁生孩子,还非得告诉你一声,你是谁啊,太上皇吗?” 众人被他说得哈哈大笑起来。 那人脸色难看起来,可不敢接这话。 人群中有人议论起来,这也是个理,男人的事情谁说的准,便是冒出个儿子,又有什么稀奇的,京中不是常听到某位大官家多出个庶子,某个世家又有什么养外室的丑事,何况陛下还是天子。 那人急了,转身想走,丢下一句话,“哼,大家可别忘记了,皇后不能生养的事情才一传出,陛下就抱回太子,也太过巧了,我不过是听别人这样说的,这样想的也不止我一人,你要问就问别人去。” 说完他就急急地想往人群中钻,老大人哪里肯依,将人拉住。 “天家之事,你也敢议,可见其心可诛,”老大人揪住那人的衣襟,将他往一边拉,“走,跟本官去衙门走一趟。” 那人大叫,使劲推搡着老大人,“你莫要吓人,你一个老酸腐,也敢自称本官,我告诉你,我可是你惹不起的,快放开我。” 老大人也来了气,“你是谁,报上名来,本官倒要看看,是何人给你的胆子,敢在这朗朗乾坤,红口白牙地议论陛下太子,实话告诉你,本官不仅是朝廷命官,并且还亲眼见过太子,太子长得十成像德正皇帝,确是凌家血脉无疑,是何人让人如此诬蔑太子,可见居心险恶,无论你打的是何算盘,使的是什么手段,都跟本官去京兆尹好好辩说。” 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气,这老头,看着不起眼,穿得也不好,听这口气,竟真是朝官。 那人急得脸色煞白,欲挣脱开,老大人年岁大,力气挣不过,被他绊了一个踉跄,差点倒地,欲落地时被人从身后扶住,转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身后站着两个金甲铁卫。 他心一动,这是陛下的影龙暗卫,居然出现在此处。 回过头,人群早就退得远远的,就见刚才造谣之人被捆绑住,另有两个金甲铁卫将他死死按住。 一番审讯,那人的身份被揭出,原是常大学士家的远亲,平日里贯喜欢打着常家的名头欺凌弱小,最近与凌重书走得近,凌重书家里的常姨娘,原是常大学士的庶长女,自古富贵险中求,他被常姨娘说得动了心,京中流言起时,他顺势推舟,也跟着传了起来,火上浇油,煽风点火助一臂之力,怎知被抓个正着。 常大学士痛心疾首,脱掉官帽爬上金殿,向皇帝告罪没有管束好家中的亲戚,惹来祸事,又当场声明与常姨娘断绝父女关系,然后不停地磕头,伏在金殿上痛哭流涕。 两边文武百官俱低着头,陛下虽然面冷如常,看不出怒气,可是整个殿中如死寂一般,冷得刺骨,如寒气穿背,透进骨缝子里,让人差点站不住脚。 这是杀气,天子的杀气。 不怒而威慑,平静底下是煞气,陛下绝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冷静,怕是已经动了杀气,常大学士自求多福吧。 常大学士不停地磕头痛哭,满脸悔恨,心中却是恨不得立马掐死那个蠢女儿,因为她,整个常家都要倒霉,早知如此,当初一生下来就将她溺死,省得留下祸根。 凌重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又看着那杜老翰林,半晌,“常大学士家中事务多,朕体恤常爱卿不能一心二用,倒不如让常爱卿好好安抚内宅,这大学士一职,就由杜爱卿接任,翰林院大学士,身正才高即可,朕看杜大人刚好。” 此旨一下,众臣大惊,杜大人当了一辈子的老翰林,临老,居然捞上大学士一职,对惠南帝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常大学士却被罢官,不敢有任何怨言,妄议天子,质疑太子身世,若说无异心,谁也不会信,能保住命已是陛下开恩。 凌重华冷冷地看着他一脸的劫后余生,眼光幽寒,凌重书被贬为庶人都还不死心,看来是该了断他的念想,省得他老是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很快,圣旨大告天下,原废大皇子凌重书居心不良,妄图动摇江山,祸乱人心,罪该当诛,然同族不能相残,凌重书虽罪该万死,朕却念及血脉,留其一命,将其从皇族中除名,家产没抄。 凌重书家中被抄后,一家人流落街头,常姨娘和她生的女儿也被凌重书迁怒,赶回娘家,娘家已与她断绝关系,嫡母恨她,若不是她,常大学士就不会被罢官,哪肯见她,最后她不知所踪,女儿丢弃在路边,被韩氏捡了回去。 韩氏不敢向娘家求助,抱着儿子女儿,躲在一间小屋里,看着骂骂咧咧的男人,心如死灰。 小屋破败,不知是何人所弃,四周漏风,不能遮寒,外面冰天雪地,滴水成冰,身无厚衣,盖无薄被,她冻得瑟瑟发抖,抱着两个小儿女,看着对面的男人突然发疯似地笑起来,吓得更加不敢抬头。 凌重华从身上摸出一锭碎银,丢到她的面前,“去,去给爷买点吃的。” 家产全部被抄,连身厚衣服都没能带出来,哪里还会有银子,韩氏的心更是寒得如屋檐下的冰棱子。 这钱,是卖了常氏换来的,为了多要些银钱,常氏被他卖到那见不得光的地方,还有孟氏,抄家之时根本就没有带出来,想来是活不过今晚。 她低着看着怀中的孩子,孩子们被她抱着,倒还不觉得太冷,可今天一过,明天又要何去何从。 见她半点没有动声,男人一脚踢过来,“怎么,你也反了,连爷的话都不听,还不快去买吃的,你想饿死爷吗?” 韩氏慢慢地站起来,放下怀中的孩子,跑出门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凌重书等了半天,两个孩子又冷又饿,哇哇乱哭起来,他恨声道,“再哭,将你们也卖了。” 买了吃食回来的韩氏站在门口,他将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看着黑洞洞的天,卖常氏的银子很快就会花完,到时候怎么办,以他如今的性子,怕是真的会卖儿卖女,以及她。 她从袖子中摸出一包药粉,洒在饭菜中,拌了几下,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凌重书的眼神不善,“怎么去了这么久,莫不是嫌爷落魄,心生怠慢。” “妾身不敢。”韩氏低着头,赶紧去抱地上的孩子们,孩子们回到温暖的怀中,哭声渐小。 凌重书将吃食全部放在自己面前,问都没有问她一句,径直自顾地吃起来,韩氏从怀中拿出两个馒头,还有些热乎,慢慢地掰成小块,喂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饿得狠,一吃到食物,立马止住哭声。 夜里冷得不能入睡,小屋中唯一暖和的墙角被凌重书占着,他裹着身上的衣服,靠在墙上睡去。 半夜,他睡梦中被痛醒,不停地嚎叫,在地上打滚,孩子们被惊得大哭起来,韩氏抱着他们,睁着眼,装作没有听到,那边叫声慢慢小下去,听见有手在地上乱抓的声音,他想往她这边爬,眼睛死死地看着这边。 黑夜中,她一动未动,仿佛真的睡死一般,最后只听到“哧哧”的喘气声,喘气声越来越弱,渐不可闻,约一柱香后,夜又恢复平静。 外面不知什么鸟突然叫起来,声音尖利,如鬼哭一般,瘆得人发慌。 两个孩子还在大哭,韩氏这才轻拍着他们的背,将他们抱起,不敢回头看一眼,消失在风雪夜中。 废大皇子一脉企图谣言乱朝纲,罪不可恕,惠南帝将罪宗派人送给太上皇,太上皇方才悉知个中缘由,大怒,一杯毒酒送到皇陵,赐死贤太妃。 贤太妃死前将太上皇骂得狗血喷头,恶毒至极,太上皇听闻,更回气怒,差点呕血。 惠南帝又诏告天下,太子确是凌家血脉无疑,谁敢妄议以谋反罪论之,自此,再无人敢议论太子的身世。 第84章 悲悯 京中风平浪静, 宫中波澜不惊,太上皇病了几日,本来因为前段时间孟氏女人们闹得有些苍老的脸,更显衰老。 南珊携儿子去探望, 太上皇见到她依旧面色有些不虞,一个不能生养的皇后,偏还深得帝王的独宠,他作为公爹, 哪能欢喜得起来,不过听说她对太子视如己出, 尽心尽责,看在这个份上, 倒也没有为难她。 太子能来看他,他却很是高兴。 南珊也有些无奈,说起来太上皇也算是她的养子, 可是现在却是她的公爹, 对太上皇这个人,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太上皇这人,让人又讨厌又心生可怜,偏她现在又是皇后,为了堵别人的口,也要来这安昌宫里走一趟。 她对儿子使一个眼色,便告退出去。 寝殿内只剩太上皇和凌郑, 太上皇让老太监将他扶起,靠在塌边上,凌郑小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就如同以前赵奶奶每次生病一样,他都懂事地帮忙干活。 太上皇心中如暖流穿过,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小人儿,热泪盈眶。 “太上皇,您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疼啊?” “没有,”太上皇握着他的小手,“凌儿来看太上皇,太上皇甚慰。” “太上皇要多吃饭,病就很快好起来。” 以前他生病时,赵奶奶总是这样跟他说的,想到赵奶奶,小人儿有些难过,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赵奶奶还有外婆。 “好,好。”太上皇连说两个好字,“太上皇听凌儿的。” 南珊站在外面,听到里面一老一小的说话声,安昌宫那四位太妃都识趣地不上前,她们可是陛下安排进来的,自然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冬日里的阳光略有暖意,照在人身上无比舒服,安昌宫不比正阳宫,各色的宫女穿梭往来,凭添几分春机。 两刻钟后,凌郑出来,见娘还在门口等着,将小手自然地伸出,她一把将儿子的小手抓住,母子俩牵手离开安昌宫。 南珊见儿子有些不开心的样子,蹲下来,看着儿子的眼睛,问道,“凌儿不喜欢太上皇吗?怎么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小人儿摇下头,漆黑的瞳中隐有泪光,“不是的,凌儿喜欢太上皇。” 她将儿子搂住,“那凌儿为何哭了,告诉娘。” 凌郑低下头,“凌儿觉得太上皇和赵奶奶一样,都很可怜。” 赵奶奶? 是以前凌儿寄养的人家,那个赵奶奶,她记得,是一个独居的老人,儿子女儿都在国外,几年都难得回来一次。 她将儿子的小身子拥得更紧,她的儿子,有一颗赤子之心,“凌儿觉得太上皇跟赵奶奶一样,都是一个人住着,很可怜是吗?” 小人儿点下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太上皇和赵奶奶不一样,太上皇的宫中有很多侍候的人,再说还有我们的凌儿,以后多来陪陪太上皇,这样太上皇就不可怜了。” 小人儿又点下头,偎进她的怀中,为自己流泪不好意思起来。 她将儿子抱起,慢慢地走着,老无所依,她的妈妈何尝不是一样,自己年轻身亡,儿子应是身穿异世,那边只留下妈妈一个人。 妈妈又要如何生活。 眼泪瞬间盈满她的眼眶,将儿子抱得更紧,朦胧的视线中,男人高大的身影慢慢走来,接过她手中的孩子,一只手擦拭她的泪水,神色不明地看着安昌宫。 她抓住他的手,摇下头,“不关太上皇的事情,是我…想起了那边的母亲。” 他脸上寒气尽消,将她的手紧紧地牵着,往正阳宫走。 两个世间,纵使他身为天子,贵为帝王,也无法让她们母女重逢。 南珊深呼一口气,萧萧景色,寞寞清寒,人生自古难两全,如今有夫有子,能团聚在一起,她应该心存感恩。 看着身边抱着儿子的男人,心生慰藉。 朝堂上,大臣们照旧如常地上朝,俱不敢提废大皇子的事情半句,凌重书本已被贬庶人,并未夺产,若安份,定然一世富贵,偏要蚍蜉撼树,妄图借太子身世乱朝中人心,简直不自量力。 太子长得肖似德正帝,除去生母不祥,有何可疑之处。 可怜常家,常大学士虽为人油滑了些,但却也无甚大错,不就是养了一个蠢女儿,生生累得几代人的基业功亏一篑,寒门举子苦读十载,能金殿面圣,科举出头,是何等的不易,穷极了几代人的心血,就因为女儿愚不可及,妄想助自己的丈夫一臂之力,连累娘家遭殃,心血尽毁。 前两日,常家已灰溜溜地离京,那生养了庶长女的姨娘,本是个有手段有心计的,一直颇为得宠,生的女儿进大皇子府里当了侧妃,在府中连主母都要让三分,后大皇子被贬才有所收敛,此事一出,女儿连累全家,不仅是主母不饶她,常大人也不会放过她,听说暴病身亡。 常家人回了祖籍,京中旧识官员无一人前去送行,何其凄凉。 另一家和凌重书有关的韩家,也不知在何时悄然地离开京都,不知去往何处,有人隐约看到,那原大皇子妃韩氏也在其中,只不见其夫的身影。 几日后,京兆尹接到百姓报案,城北一处荒草丛生的废弃院子中,发现一无名男尸,仵作查验后,道是中毒而亡,衙役不识男子身份,京兆府尹无意中瞥一眼,大惊失色,虽然已死去几日,但因天寒地冻,尸体僵硬却无腐烂,长相清晰可辨,正是原废大皇子。 京兆府尹不敢擅自作主,连夜送折入宫。 凌重华看着折子,丢在一边,此事,他一早便知,凌重书身亡那日,影龙暗卫一直守在周围,韩氏下毒,并未阻止,他最大的忍让便是自己不亲手处死凌成峰的儿子们,但若是别人动手,他不会反对。 他的脸神色莫测,看一眼那丢到一边的折子,冷声道,“废皇子凌重书,企图祸乱朝纲,事败后被皇族除名,深觉罪孽深重,服毒自尽,让人好生安葬吧。” 侍笔太监躬身退下,对守在宫外等消息的京兆府尹如此这般一说,京兆府尹立马回去结案,此事悄无声息地处理掉,没有惊起半点水花。 凌重书死亡的事情,凌重华让人告之太上皇,太上皇愣了半晌,大儿子自戕而亡,他已被除族,自然不能葬皇陵,喃喃地询问身边的老太监,“可有好生安葬。” 老太监低头,“回太上皇,已安葬。” 太上皇扶着桌子,沉痛地闭上眼,挥一下手,让老太监出去。 无人时,失声痛哭,大儿子身亡,白发人送黑发人,虽然生前再如何不想看到他,人一死,怨恨已消,徒留伤感。 不知那留下的儿女去了哪里,太上皇让人去打听,得知被韩氏带走,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再开口询问。 韩氏带着那一儿一女跟着韩家人出了京,往江南一带去,韩氏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想要活命,就不可能让儿女们再回京,为了安全,她到了江南后便与娘家人分地而居,并且自己和儿女都改名换姓,隐于市井。 大皇子一脉,此后无一人承继。 在暮山郡就封的诚王,更不可能再生下一儿半女,惠南帝不可能让对方还有想东山再起的筹码,除去派去监视的人,在离京之前,他就让人给凌重焕下了药,凌重焕无论此生再有多少女人,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断了他的念想,保他一世衣食无忧,已是最大的仁慈。 凌重焕在暮山苦寒之地,还心心念念地想着有回京的那一天,只不过永远都不可能会实现。 而凌重书生前一定想不到,他生在皇家,为皇家长子,死后的他只配一副薄皮柳木棺材,坟茔上连个碑都没有,埋在荒坟岗里,与一些无名之鬼为伍,坟头无香烛,也无烧纸,不过是附近树上的几只老鸦哀叫几声,让人悚然。 四周都是这样的荒坟,不远处的走来一位男子,男子长相俊朗,面色平静,青袍黑靴,打扮再为普通不过,却身姿如松,让人不可轻视,他的手中提着一个小篮子,篮子上面盖着布巾,里面装着冥纸元宝。 他慢慢地走到一座坟包前,立在坟头良久,神色似怀念又是怅然,最后蹲下将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点上火折子,将冥纸点着,烧在坟头。 男子脸色如水,眼神暗沉,坟中之人是一位正值好年华的女子,谁能想到当年温婉大气,堪为世家贵女典范的孟郡主,死后不过是胡乱被人丢弃在乱葬岗。 记得那年诗会,他还是才名远播的大学士之子,她是人人称赞的国公府的郡主,两人于花园小路上相遇,她略有羞意,他避之让她先过,佳人翩跹,裙袂迤地,香气飘过,他痴痴地看着,那曼妙的身影消失不见,怅然收回目光,就见地上一只小巧的荷包,锦缎上绣着一朵昙花,精致典雅,花如其人。 他私心起,将它收起小心珍藏,知道她是皇后内定的四皇子妃,不敢表露出爱慕之情,只敢偷偷地关注着她。 每有她的诗会,他都会参加,虽然男女不同席,隔得很远,可能远远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她永远都是被人围在中间的那位,巧笑倩兮,顾盼生辉,众女环绕,便是离得再远,也能立马将她找到,她的一颦一笑,一回首,一抬手都深深印在他的脑中。 后来,父亲被贬,他一夜之间从大学士家的公子变成平头百姓,她也如愿嫁入四皇子府,两人天差地别,再无交集。 他收起这份爱慕,埋头苦读,陷入困境,才知什么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不过都是一些花架子,他开始渴望安稳踏实的生活。 脑海猛然中浮现另一个女子的容貌,他甩下头,将这个女子的影子抹去,此女身份贵重,不是他能随意想起的。 火光中,冥纸被慢慢烧着,里面埋着的女人不会想到,她死后会是这样的凄惨,生前的荣华恍如一梦。 她的一切,他都只在别人的口中得知,她风光大嫁,十里红妆,接着有孕,产子,为夫纳妾,到最后,为了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弑子栽赃,他听着这些,怎么也没法和以前那温婉的女子联系到一起。 她残害皇嗣,罪不可恕,死后无尊荣,连安葬都没有,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是他悄悄收的尸,夜里打着灯笼,在一堆死人中将她找出来,她身体已僵,脖上勒痕清晰,死状狰狞,眼珠突出,与记忆中的女子判若两人。 他已经快要想不起,以前的她是什么样子,这样可怖的女子,若说弑子,他也是信的,或许他喜欢的只是一个自己以为温婉的女子罢了。 人心易动,越是心中有欲越是会失去本心,将她安葬,也算是全了最后一点情份。 如今他已娶妻,妻子虽识字不多,却颇为通情达理,性子爽利,眼下刚有孕,他也要为人父,前尘往事,少年时的情爱,都敌不过世俗中的柴米油盐,家长里短。 篮子中的冥纸元宝烧尽,他站起身,漠然地看着这一片的荒坟,不远处,又多了一座新坟,泥土还新着,也不知又是哪个无名之人,或是哪个罪孽深重之人。 他直起身,拍去身上的泥土,转身离去,身后枯树林立,坟茔座座,了无生气,老鸦们还在哀叫,扑腾着在枝丫上飞来飞去。 寒风起,他加快步子,今日出门时,妻子还说想吃城南老铺子里的梅子果脯,眼见天色不早,去得晚可就打烊了。 以前种种,恍若一梦,往后种种,才是生活。 第85章 交待 宫中, 凌郑依旧陪着父皇上朝,别人质疑他的身份,父亲并没有瞒他,他是太子, 将来的帝王,这样的事情不瞒比瞒着好。 父亲直视着他的眼,“你的身世确实可疑,具体原因, 只有我们一家三口知道,外人哪能猜到, 但你将来是帝王,身世是最能让有心之人攻击的地方, 切记,只有自己真正强大,别人就不敢随意妄议你, 史书是上位者编写的。” 凌郑重重地点下头, 这番话, 他记在心中, 习武时越发的刻苦。 扎马步的时间由三柱香变成四柱香,他虽觉累,却没有喊叫半句,午时与父母一起用膳,小人儿吃得急,许是老虎做久了, 略显粗野,嚼肉的动作看起来颇大,屋内地龙烧得旺,小人儿鼻尖上渗出汗珠,南珊抽出绞丝绸帕,细细地替他擦拭。 她心疼不已,却知丈夫是对的,凌儿不比寻常人家的孩子,他是将来的帝王。 凌重华的黑眸微动,看来凌儿的宫规礼仪也要学起来。 用膳后,父子二人将棋盘摆上,凌郑初学,兴致较高,当父亲的虽然话不多,却耐心等着,教得用心。 南珊面含笑意,端出金箩筐,拿着里面未完成的活计,坐在他们不远处,针线在她的手中不是很灵活,但是她仍然认真地缝合着,姣好的面容,嫩滑的肤色上半点毛孔也看不见,鸦青的发梳着凌云髻,步摇上的吊坠像露珠一样摆来摆去。 父子俩人一样的亲子里衣,等到太子册封大典,可以一起穿在里面。 她密密地缝着,男人眼眸轻抬,看她一眼,她璨然一笑。 未时一到,凌郑便起身前往东宫。 小人儿对东宫已是轻车熟路,后面的太监龙卫亦步亦趋,紧紧地跟着他的步伐。 儿子一走,男子站起身来,立在她的面前,将她手中上东西拿开,放置一旁,“来,陪我走走。” 她的凤眼含笑,眉宇间没有以前那丝淡不可见的郁色,整个人灵透如蜜桃,娇软可人,就那样巴巴地仰头看着他, “遵旨,陛下现在想去哪里,臣妾必伴在左右,斟茶倒水,研墨添香,臣妾都能胜任。” 她说得谄媚,带着讨好,他被逗笑,眉似远山舒展,墨玉般的眸子泛起涟漪,樱唇若盛开的花朵,旷世美颜,石破天惊。 “夫君,你真美。”她不自觉地喃喃出声。 盛开的花朵开得妍丽,黑眸中的涟漪荡起波纹。 她看得越发痴迷,“夫君,你还是好好在屋子里呆着吧,就别出去害人了,你要害就害我一个人吧。” 男子嘴角的花朵骤然收起,墨玉的眸子也恢复平静,“好。” 夫妻二人出门,各自罩上斗篷,一藏青一粉红,相得益彰,御花园中虽有些许绿色,但冬日的景致大抵没什么看头。 远远地,可以听到安昌宫中传来的歌声,南珊笑一下,“太上皇对凌儿倒是颇多维护,倒真是出人意料。” 他的眼神幽暗,想起许多年前,每回下朝,常在正阳宫的路上见着那个小身影,和凌儿一般大的年纪,一副想靠近又不想靠近的样子,躲在太监的身后,怯怯地看着他。 他连脚步都未曾停顿,便径直走过去。 如今那小身影已经是当祖父的人了,听说最近常在正阳宫的路上等凌儿,想来是凌儿长得像自己的缘故。 凌成峰虽然魄力不足,但心地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委实太软,这是他一直不阻止对方接近凌儿的原因。 南珊观他神色便知是想起旧事,太上皇是他养子,到底还是有一二分情义的,人之将老,其心越善,“人老而多情。” 老? 他转过头,看一眼她,他老吗? 她连忙摆手,“不是说你,是说太上皇。” 想想又不对,太上皇可是他的养子,太上皇都老,那他不是更老,自己也是老妖精,吐下舌,低头笑起来。 安昌宫那边传来的丝竹声不绝于耳,今日听来,倒也觉得别有一番情趣,她本就不是什么活泼的性子,自己的男人也是沉静惯了,太上皇倒是兴致好,天天歌舞不断。 快进腊月,园子里的腊梅开得艳,他拉着她的手,慢慢地走着,闻着梅花若有似无的冷香。 近申时,夫妻俩甜甜密密地去东宫接儿子,姜首辅行礼,南珊淡笑着让他平声,顺道一声,“太傅辛苦。” “太子殿下聪慧过人,臣不敢当皇后殿下一声辛苦。” “为人师者,自古以来,都备受人尊敬,太傅是太子之师,当得起本宫这声谢。” 姜首辅连称不敢,身子躬得更低。 南珊看着凌郑后面的南琅和沈云清,两人也有模有样的行礼,自南琅进东宫后,她便派人好生照顾,包括另一个伴读沈云清也不例外。 南琅对着自己的姐姐行礼,口中称着皇后娘娘,比起以前,确实稳重不少,也不复之前的圆滚,身子开始抽条,眉宇间越发像丁氏,南珊露出笑意,朝他招了招手,“琅哥儿,今日与姐姐去正阳宫用膳。” 小少年双手合拢行礼,“遵旨。” 帝后二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太子,南琅和沈云清,走出东宫后,姜首辅才敢直起身,看着宫墙上落下的一层薄雪。 陛下亲自教导太子习武强身,不假手于他人,连下学,帝后都同时来接,太子受重视的程度,闻所未闻,那些暗地里还有小心思的人,若是看到这一幕,怕是要戳瞎双眼,恨自己蠢不可及,鼠目之光。 帝后一行人人在前面走着,后面的太监龙卫紧紧相随,雪已停,路上早已不见半片雪花,路两边的松柏上,挂着星点的雪团,如花朵一般,洁白耀眼。 沈云清好奇地四处张望着,他从西山府进京来,本想着自己家现在住的院子就是极大的,没想到皇宫更大,以前呆在东宫就很吃惊,现在从东宫到正阳宫,差不多穿过小半个皇宫,大得难以想像,他嘴巴张得老大,喃喃道,“太子殿下,你家真大啊。” 凌郑昂着头,有些得意,“就是很大,很多地方孤都没有去过。” 说完,他似是想到什么,眼中带着雀跃,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朝沈云清眨下眼睛,“明天放假我们去探险,好好将皇宫没去过的地方都逛一下。” 沈云清不明白探险的意思,不过看太子殿下的表情,应该是好玩的事情,也有些心动,毕竟都是不到六岁的孩子,玩心当然有。 他期期艾艾地望着凌郑,眼中带着好奇和向往。 南琅要大一些,小心地看着前面的帝后,觉得有些不妥,看着他们,低声提醒,“太子殿下,此事还得告之陛下和皇后,方才可以行事。” 前面的南珊早就听到后面几个小人儿叽咕的声音,对着表情严肃的帝王挑眉一笑,转过头,看着三个小家伙,“你们可以在宫中的进行探险活动,不过太监和龙卫一定要带上,且不可私自走远。” 三人齐道遵旨,南珊笑意加深,旁边的男人好看的眉头略皱起,似觉得这样对一国储君,有些太过放松,她轻声细语,“夫君,这么大的孩子,正是爱玩闹的年纪,读书玩耍,两者都要兼之,万不可磨灭他们的天性。” 凌重华见妻子兴致勃勃,抿着唇一言不发,回过头,用暗沉的眼神看一眼儿子,示意他要注意分寸,凌郑点下头。 南珊派人去通知南家和沈家,明日不用接两位公子出宫。 次日早膳,三个小家伙都吃得极快,尤其是凌郑,想想他还是一只老虎时,那可是逮兔捉野鸡,可以在山林中四周乱窜,碰到其它的动物,大吼一声,就将它们吓得四处逃窜,何其威风,何其快活。 将银匙放下,凌郑欢呼一声,往殿外跑,他的速度很快,几乎是飞奔出去,跳过宫门槛的样子,与还是大虎时一模一样,虽瘦小许多,但因为最近跟着父亲习武,矫健灵巧,沈云清紧随其后,也跑起来,倒是南琅,对着姐姐行个礼再走。 看着三个小家伙离开正阳宫后,便如脱缰的野马一般,片刻就跑得不见踪影,南珊摇头失笑,这才是孩子该有的样子。 外面的寒风起,比起殿内,冷上不知多少倍,可孩子们却不理会这样,幸好宫中现在除了正阳宫和安昌宫,其它的宫殿都空置下来,也不怕冲撞什么,或是见到什么不该见到的东西。 等到近午时,三人回到正阳宫,衣服上都带着泥土,脸也花了,不过个个眼神晶亮,尤其是凌郑,笑容都带着肆意。 南珊让人将南琅和沈云清带下去梳洗,自己牵着儿子的手,往殿内走,凌重华慢慢地走出来,凌郑神神秘秘地将他拉到一边,“爹,我在御花园的假山里发现,有块石头能动,里面似乎是个洞,好像很深的样子。” 凌重华的眼神带着惊讶,御花园中有一个密道,设计得非常精妙,常人根本就不可能会发现,凌儿是如何发现的。 凌郑见到父皇的脸色,便知这洞非常重要,“爹,我先进去,独自发现的,后来他们要进来时,我就赶紧将石头放回去,没有其它人知道。” 凌重华对他露出一个赞许的眼神,南珊面露疑色,莫非凌儿发现的就是传说中的皇宫密道。 男子清越的声音解答了她的疑惑,“御花园中有一处秘道,是为防万一,皇子公主妃嫔们逃生所用,天子则不一样,在龙极殿中另设密道,除了历代皇帝,无人能知。” 南珊将儿子换洗一新,凌重华便牵着他的手,往龙极殿走去,她心知,必是去看那皇帝才知道的密道。 凌重华示意她跟上,她笑一下,“我就不去了,即是只传天子,我一介妇人,怕是不妥,再说,若真有那一天,你和儿子也不会丢下我,若天子是其它人,这个秘密我知道也没用,别人为帝,我也进不去龙极殿。” 男人暗幽的眸子垂下,定定地看着她,“不会有那一天的。” 凌郑也握着小拳头,“凌儿也一定会保护好妈妈的。” 她含笑相对,“我自是相信你们的。” 良久,他牵起儿子的手,转身出门,父子二人表情严肃,连迈步子的样子都像个十成十,她在后面看得哑然失笑。 父子二人来到龙极殿的御书房,凌重华抱着儿子坐上龙椅,手握着儿子的手,伸出龙椅扶手处龙嘴里,将龙舌往下一压,后面的墙壁突然缓缓移动,露出一个暗门。 凌郑的嘴张得大大的,凌重华牵着儿子,闪进门里,又在里面墙上的一处砖上按了一下,门就合了上。 他低着头,认真地看着儿子,“看清楚了吗?” 小人儿点点头。 密道中有些黑,前方却又透出些许光亮,他抱起儿子,朝亮光走去,亮光处,正是墙上的夜明珠发出来的。 此处宽敞,旁边还有密室,打到开启机关,只见密室中净水干粮一应俱全,可保二三个人食用三月有余。 将密室关好,父子俩又朝前走,走了约两个时辰左右,一块巨石堵住出口。 凌重华故技重施,用机关打开出口的巨石,光线射进来,父子两人走出去,按下关闭机关,巨石合拢,放眼望去,俨然是皇陵所在。 凌氏先人的陵寝座座宏伟,庄严肃穆,他拉着儿子叩三个响头,然后往前走,突然一座汉白玉石碑亭映入眼帘,碑亭立如孤柱,雕着蟠龙云纹,上面刻着正陵二字。 凌重华停住脚步,眼眸暗如墨。 那就是他的陵墓。 第86章 终章(上) 正陵, 郑凌。 凌重华幽深的眼神看着碑亭,又看着一脸困惑的儿子。 世间多少事,冥冥之中有注定,便是前世陵寝的名字, 都和儿子的名字重合到一起。 凌郑不认识碑亭上的字,古代的字本就与现代的字不一样,加上他之前不过是个幼儿园的小朋友,识的字本就不多。 凌重华慢慢地朝碑亭走近, 正陵两字下方,还记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是他的生平和功绩。 他慢慢地抚着那些字,想起自己的前一世, 独来独往,独吃独住,举箸相望, 对面无人回视, 清冷的宫殿, 永远看不完的折子, 夜深梦回,孤影寂寥,金殿独眠。 作为凌霄的一生,妻子陪伴了他年轻的时光,作为凌重华的此生,妻子儿子将陪伴自己接下来的岁月。 幸与不幸, 已无从计较,唯存感念于心间。 将儿子的小手牵得更紧,他垂眸叹息,帝王又如何,至高无上的权势又如何,死后不过是长眠地下,生前功过也只是廖廖几句。 生前多少事,死后凭人说。 唯至亲之人相伴,才是始终。 凌郑望着他,又看着四周,四周像房子又不像房子的建筑,又没有住人,看着很古怪,他又看下碑亭,问道,“爹,这是什么地方,这块石头上面是什么?” 他抚着儿子的头,“这是凌氏皇朝的皇陵,皇陵就是坟墓,此碑是爹的陵墓碑亭,上面是爹一生的功绩。” 凌郑点下头,这些房子原来是死人住的,怪不得没有看到人,对于爹说的话,他隐约知道一些,可能爹还是另外一个人时,死了埋在这里,就像他之前是大虎一样。 皇陵沉静如死水一般,天空灰暗,渐起冷风,风吹树动,寒意森森。 碑亭后面,就是正陵所在,里面只是衣冠塚,倒也没有前去拜祭的必要,他转身欲走,凌郑却挣开他的手,朝正陵的方向叩了三个响头。 小人儿最近长了些肉,团子似的脸上有着不符年纪的严穆,嘴抿着,看着正陵的方向,又看一下身边的爹。 凌重华蹲下来,将儿子扶起,拍下他衣服上的尘土,将他抱在怀中,站起身来。 凌朝历经九代,历代先皇,皆葬于此处,帝陵座座,厚重威严,他抱着儿子,慢慢地回望过去,驻足默祈。 守陵的侍卫正好巡视经过,从角落里现身,见到帝王,惊得立马跪下,三呼万岁。 他拂袖一挥,让他们起身,远处飘来哭骂声,尖利刺耳,他的眉头微皱,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皇陵别院,幽禁之处。 幽禁的院子里,正在哭骂的是栾贵太妃,她发髻散乱,衣裙脏污,抱着孩子坐在门槛上,边哭边骂。 突然声音狠利起来,恶毒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都怪你,你惹得陛下不喜,所以陛下不接本宫回去,都是你。” 凌重显已有一岁多,虽然还不太会说话,但能看得懂大人的脸色,母亲狰狞的脸把他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栾贵太妃越想越不对,忆起陛下曾经说过的话,似乎是显儿有什么不妥,所以才会嫌弃她,才她送到皇陵。 她狠狠地将孩子往地上一丢,孩子的哭声更大。 凌重华现身别院,守卫及太监跪了一地,谁也不知道,皇宫中的陛下和太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院子里,女人的哭骂声不绝于耳,诅咒着凌朝和陛下,太监额上的冷汗滴下来。 帝王眸色深如海,冷声道,“将她与小皇子分开,栾氏幽禁终身,小皇子养在外面,份例等同郡王,尔等不可怠慢小皇子。” 太监摸不透帝王的意思,恭敬回道,“遵旨。” 里面的栾贵太妃听到遵旨二字,高声奔到门边,急切地问道,“可是宫中来了旨意,太上皇派人来接本宫了?你们这些奴才,快放本宫出去,快来人哪,放本宫出去。” 凌重华转身,不理会她的喊叫,牵着儿子的手,慢慢走出去。 太监们等陛下太子走远,才敢动一动,一个老太监细声道,“太妃就别想了,太上皇在宫中,许是早就将太妃忘记,您还是安心在这里住着吧。” “不。”栾贵太妃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你们骗人,太上皇最宠爱本宫,本宫还为他生了皇子,他一定会来接本宫的,是不是你们这些奴才,黑了心肝,故意阻止太上皇来接本宫,快…快开门,让本宫出去,本宫要回宫,要亲自问问太上皇,究竟是为何,明明头一天还是宠爱有加,突然莫名奇妙地就冷落本宫,本宫不服…不甘,太上皇…” 老太监心里摇头,帝王的宠爱,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偏栾贵太妃落到如此地步,还没有看透,若是太上皇真有心,早就将她接回去了,哪会如此不闻不问。 若不是陛下偶尔经过此地,又怎么会发现小皇子过得不好,小皇子到底是凌氏皇嗣,陛下会照顾小皇子,却不会拂逆太上皇的旨意,施恩于栾贵太妃。 只是,陛下是何时进的皇陵,怎么都没有人发现,想起曾有人说,陛下武功似德正帝,深不可测,应是事实。 老太监神色越发的恭敬,暗示侍卫们进去,一开门,就见小皇子正在地上滚着,许是想站起来,可冬日里穿得多,加上本来年龄太小,走路都没怎么利索,滚来滚去,就是爬不起来,一身的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栾贵太妃见门打开有人进来,一下子就扑上来,抓着老太监的衣服,“快说,是不是太上皇要接本宫回宫。” 老太监看她的眼神有些怜悯,却不理会她,侍卫们要将小皇子抱出来,栾贵太妃松开他,疯了一般地想将孩子抢回来,“你们干什么,怎么可以抢走本宫的孩子,本宫告诉你们,他可是皇子。” 没有皇子,谁还会再记起她这个太妃,她不能允许别人将显儿带走,她拼命地想将小皇子抢回来,可侍卫们身强力壮,几个闪身,就将小皇子抱走。 没人理会她,太监侍卫们出去后,又将院子锁起来,任凭她在里面又哭又喊,嗓声嘶哑,小皇子被人抱出来,妥善地养在另一间院子。 父子俩回到宫中,已是晚膳时分,南珊正倚在宫门口等着,见他们回来,报以一笑。 小凌郑很兴奋,等回到殿中无人时,与她说起密道的所见所闻,她含笑听着,偶尔看一眼默然不语的男人。 男人的眼中透着暖色,静静地听着母子二人说话。 次日,一家三口早早出宫,几场大雪过后,京中一片白,屋顶树梢上,全是皑皑白雪。 农人们开始窝冬,山林中铺着厚厚的雪,京郊农庄里,迎来天下最尊贵的客人,况神医对于突然来访的帝后已经见怪不怪,只不过以往都是夫妻俩带着一头大虎前来,如今变成带着太子一起。 待看清太子的样子,他心惊不已,南崇起,孟进光也激动万分,太子这长相,极似德正帝,三人都在德正帝手下做过事,为过官,对德正帝一直敬服万分,突然见到神似德正帝的太子,哪能不吃惊,几人互看,眼神交流。 南珊有些想笑,凌儿这长相,倒是镇住不少德正皇帝在位时的老臣子,也是因为这长相,朝中大臣无一人怀疑过太子的血缘,只不过私下揣测着太子的生母。 凌郑对况神医抱着的南璜特别的感兴趣,在他还是大虎时,可是将这个小宝宝给吓哭了的,他盯着南璜的小脸认真地看着,心想着,这下你可就不会哭了吧。 谁知南璜又大声哭起来。 小人儿有些郁闷,他现在都不是老虎了,怎么这个小宝宝还怕他,南珊摸着儿子的头,一只手去拍小南璜,“凌哥儿,璜哥儿还小,应该是怕生。” 况神医连忙称是,将南璜抱回屋里,交给奶娘。 凌重华负手而立,南崇起和孟进光站在后面,不敢出声,帝王的眼睛紧紧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突然看一眼出来的况神医。 况神医头皮有些发麻,不得其解,难道陛下是怪罪璜哥儿不给太子面子,哎呀,这可真是冤死了。 半晌,清越的声音响起,“上次朕来时,见南小公子泡的那个药浴…” 况神医立马心领神会,“回陛下,那药浴泡过后,可强筋健骨,若陛下不嫌弃,草民给太子殿下开好方子。” 面冷如霜的帝王神色未动,声音清冷依旧,“那就劳烦况神医了。” “不敢担陛下这句劳烦,能为太子殿下做事,是草民的福气。” 凌郑在庄子上有些呆不住,一心只想往后山跑,南珊看出儿子的心思,对丈夫使个眼色,男人会意,转身往后面走,凌郑欢呼一声,跟上去,她在后面看得失笑,和三位长辈点下头,追着父子二人的脚步。 后山积雪足有一尺深,三人都穿着皮靴子,踩在地上,现出深深的脚印,乡野无人踪,小凌郑飞奔出去,所到之处,野鸡飞野兔窜,他现在只是一个孩童,没有大虎那样的好身手,虽是知道野物们的藏身之所,却半只也没有逮到。 凌重华手一伸,随手捡起一节枯枝,往野兔的方向掷去,枯枝如利箭,直接穿透野兔,小凌郑飞扑上去,将野兔提起,笑得开怀。 她也兴奋地跑过去,野兔很肥,想来庄子后面的竹林之中冬笋正是时候,可以挖一些,焖一锅兔肉,必然十分鲜美。 “凌儿,这兔子等下就拿到庄子上,午膳烧来吃。” “嗯,娘,我要吃焖兔子肉,焖得烂透,肯定好吃。”小人儿眼睛晶亮,嘴角隐有口水。 男人背手而立,黑色的斗篷,站得笔直如松,如林中的树木一般沉静,看着母子二人对着那只兔子叽咕议论起来,她的侧脸如花,斗篷上的白狐毛衬得肌肤粉如桃花。 山林被雪盖着,田地也全是一片白色,万物俱寂,唯有她娇软的声音和儿子欢快的童音。 午膳后,一家人离开庄子,凌郑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掠过去的山林树影,眼神中带着向往。 凌重华敲下车壁,冷声道,“不用回京,拐弯直走。” 南珊的眼睛也亮起来,“夫君,可是要去山谷。” 男人点下头,小凌郑又高兴欢呼一声。 马车停在山脚上,一家人自行上山,来到山谷,景致依旧,安静空寂,木屋仍在,旁边两座坟茔,相伴而立。 父子二人立在面前,神色复杂。 这是他们的葬身之所,可他们却活得好好的,小凌郑脸色严肃,男人的面色平静无波。 南珊站在他们的后面,轻语出声,“你们还要站多久,快进屋吧。” 父子二人同时转身,迈出右脚,动作一致。 木屋内,仿佛他们刚离开时的样子,她径直掀开里面的帘子,走进与木屋连着的山洞中,洞中温如春,她记得夏日时,这里非常的凉爽。 小凌郑欣喜地看着这个山洞,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他两次在这里现身,都没有发现这个山洞,对这个地方分外的好奇,他左看看右看看,还用手敲击石壁,南珊看一眼自己的男人,挑下眉,示意男人看一下自己的儿子。 凌重华解下身上的大氅,铺在石床上,让她休息一下,然后对儿子招下手,“凌儿,走。” 小凌郑见父亲似要出去的样子,欢喜地跟上,南珊等父子二人出去后,略有倦意,索性靠在石床上假寐,洞室中暖暖的,她闭上眼,竟然慢慢地睡过去。 似是又走进梦中,她又回到现代的家里,屋内的摆设未变,沙发桌椅,与多年前一样,只不过旧上许多,可关着她的那间房子却是开着的,她走进去,就见到伏在梳妆台前的妈妈。 妈妈苍老了许多,两鬓白得更多,手中紧紧握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她大学的毕业照,另一个就是凌儿的照片。 她的眼泪滑下来。 “妈妈。” 老人似有所感,从桌上抬起头,不敢置信呢喃,“楠楠,是你吗?” “是的,是我。” 老人转过身,待看见她的长相,再看下她的穿着,记得明明是锁好的门,这位小姐是如何进来的,而且还是这般模样,老人有些迟疑起来,“你是谁,怎么会进来的?” 她低头一看,自己还穿着古代的服装,也是古代的模样,难怪妈妈会认不出来,“妈妈,我是楠楠,你的女儿楠楠啊。” “不是的,你到底是谁,我的女儿长得不是这个样子。” 老人虽然嘴里说着不信,可眼里却闪着希冀的光芒,一眼不眨地看着她,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一般。 她语带哽咽,慢慢地走近,“妈妈,我真的是你的女儿楠楠,我死了,可是我又活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讲过梦里的故事,我回到了梦中,与凌儿的爸爸在一起,凌儿也回到我们的身边。” 见女子说出凌儿,老人已是相信几分,“你真的是我的楠楠?” “是的,妈妈,我是楠楠,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爸爸不要我们时,你抱着我坐在公园的湖边,你说,咱们母女俩要不就一起死在这里吧,吓得我大哭,后来,你一边抹泪,一边牵着我回家,至此以后,再也不提爸爸,我们母女相依为命。” “没错,”老人的眼眶中瞬间涌出泪水,这是她们母女俩才知道的事情,外人从来不知一直坚强的她,也曾有过轻生的念头。 眼泪顺着两颊的沟壑外流下来,老人嘴唇微颤,“你刚才说凌儿是去了你们那里?” “是的,妈妈,我们一家三口团聚,如今生活在一起。” “好,好。”老人站起来,慢慢地走过来,细细地端详着她,用手细细地抚摸着她的脸,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你是楠楠,没错…你是我的女儿楠楠,这种眼神,不会有错。” “妈妈。”南珊的眼泪涌得更凶,扑进对方的怀中,“妈妈,我不是精神病,我不是的…凌儿的爸爸确有其人,只不过不是生活在我们这个世界。” 老人捂着胸口,将她紧紧抱住,抚着她头上的发,也跟着流泪,“不是的,我的楠楠不是精神病,是妈妈的错…全是妈妈的错,妈妈不应该不相信你,你在那边生活得好吗?” 她抬起头,将妈妈扶着一起坐下来,抹干眼泪笑一下,“好,非常好,凌儿的爸爸是皇帝,我是皇后,凌儿是太子,在那里,我们是天下最尊贵的人,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再好不过。” 老人伸出手,摸着她的脸,“真好,我的楠楠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活着,妈妈就很开心。” “妈妈…” 她紧紧地抱着妈妈,“那你怎么办,我和凌儿都不在身边。” “你们过得好就行,不用牵挂妈妈。” “妈妈…” 老人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来,跟妈妈讲讲,凌儿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人,你和凌儿在那里过得怎么样,那里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的。” 她扶着妈妈躺在床上,慢慢地将故事的前因后果一一讲来,妈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没有打断半句。 “妈妈,我和凌儿生活得很好,你不用担心,凌儿的爸爸不仅是皇帝,而且是个顾家的男人,我虽是皇后,却独宠后宫,妈妈…” “好,好,你们只要生活得好,无论在哪里,妈妈都开心。” “妈妈…” 妈妈老了许多,南珊的眼睛又不争气地流下来,妈妈的怀抱还是一样的温暖,一如多年前,她靠在妈妈的怀中,闭眼感受着妈妈的气息,不知不觉中竟然睡着了,突然隐觉得有人在唤她,她听出是丈夫的声音,心念一动,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她还在洞室中,刚才的一切原来是场梦,她抹下眼角的泪痕,若有机会,妈妈能知道她和凌儿的下落该有多好。 外面传来父子俩人的说笑声,似乎是已经打猎回来,凌儿欢快的声音响起,“爹,我想吃你烧的鸡肉,好像自从你和娘成亲后,我就没有吃过了。” 小人儿稚嫩的话语略带一委屈,男人清越的声音带着怜爱,“好,爹等下就给做,先去叫你娘。” 小凌郑飞快地蹦进来,她含笑地看着小人儿,对儿子有些抱歉,自她与丈夫成亲后,丈夫确实没有再带过他去野外觅食,后来儿子回来后,又一直生活在宫中,没有出来玩过。 小人儿带着神气,如还是大虎时一般,威风凛凛地蹦到她的面前,他的手中,提着一只山鸡,山鸡已死,七彩的尾羽垂下来。 “娘,你看,这是我捉的,爹说等下要烤给我吃,爹在外面生火,娘也一起来吧。”小人儿说着,就来拉她,她起身,跟着儿子出去。 外面,男人正架着火堆,动作娴熟,修长的手不停要将脚边的枯枝往上堆,架好后,接过儿子手上的山鸡,走到另一边的山涧,将山鸡处理好,架在火上,不停地翻动着,山鸡的肉香味慢慢弥散开来。 母子二人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动作,火光中,他的脸越发的出尘,修长的手指转动着木枝,神色专注,眼眸微垂,如远在天边的神,又似近在眼前的美景。 待肉烤好后,她直接都给了儿子,凌郑的小手接过,撕下一只腿儿递给她,然后深吸一口香气,大口地吃起来,眯着眼,一脸的满足。 她接过那块肉,也小口地吃着,静坐在儿子身边,男人不动,含笑地看着他们。 犹忆起一家三口初见时,也仿佛此样的情景,她低眉轻笑,男人似是也有所感,看着她,嘴角溢出笑意。 寒风带着冷气,火光暖在周身,谷中静谧,只余小人儿的咀嚼声和火星迸出的“噼叭”声,四目相望,亘古天长。 第87章 终章(下) 太阳西沉, 山谷中寒意更甚,南珊看一眼头顶的山峰,看时辰,已错过城门关闭的时间, 难道今日要宿在此处? 凌郑吃完肉后,有些昏昏欲睡,眼皮儿直打架,男人的大手将儿子抱起, 走回洞室,取出铺在石床上的大氅, 将儿子包起来,只露出口鼻呼吸, 然后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身,纵身一提,便来到山林之上。 她紧紧地攀着丈夫, 就见他疾步如飞驰一般, 很快就落到山脚之下, 马车还在原地, 赶车的侍卫原地待命,见主子们现身,立马行礼。 凌重华将儿子抱进车内,然后又扶她上去,马车行驶起来,凌郑已经睡得香甜, 鼻子中似有鼾声,她将头靠在自己男人的肩上,闭目养神。 城门已关,侍卫拿出令牌,守城的将军恭敬地低头,命守卫们将城门打开,马车缓缓地驶进城中。 城内,华灯初上,长街两边,铺子门口的灯笼都已点亮,柔和温暖,间或是有三两行人,结伴同行出入铺子。 她小心地掀起帘子,偷看着这人间的繁华。 男人双眼含笑,“想出去走走吗?” 她眼睛一亮,“可以吗,夫君。” 他不答,抱着儿子,掀帘下车,然后伸手将她扶下来,将她斗篷上面的兜帽盖下来。 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她,她满心的欢喜,夫妻二人慢慢地在长街上走着,铺子里跑堂热情的声音不停地招呼着他们,想招揽他们进铺子用饭。 她低着笑着,就他们这身装扮,虽然已是不起眼,可料子华贵,有眼力的商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非富即贵,再加上自己男人这长相,这气派,哪里是常人可以小觑的。 本朝男女大防倒也不严重,女子可抛头露面,铺子外面的马车上走下来的娇小姐,不经意地看到他的长相,先是惊得发呆,后是羞得痴迷,呆立在马车边,忘记进铺子,直直地看着他们这边。 凌重华的眼神中露出嫌弃,浑身紧绷,释出杀气,南珊扯下他的袖子,示意不可,然后拉着他便走进一间茶楼,向掌柜要了一个雅间。 落座后,还隐约听见有女人向掌柜打听他们的行踪,掌柜是个有眼色的,刚才那长得不像凡人的男子,气势吓人,他可不敢随意惹祸,随意说了几句,将那女子打发掉。 南珊手支着下巴,撑在桌子上,看着自己的男人。 男人墨发黑衣,简单的样式,却衬得人越发的修长,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覆下来,散开如扇,他的面色平静,却难掩一身的风华。 果然是人间殊色,怪不得连女人都不顾矜持地想追上来,他怀中的儿子还睡着,小脸儿有些红红的。 掌柜将小菜茶水点心端上来后,便悄声关门退出去。 她捏起一枚点心,放在口中,味道倒还尚可,突然隔壁的雅间传来东西倒地的声音,她疑惑地皱起眉。 凌重华眼眸微眯起,站起身,将墙壁上的一幅画移开,再撕下画下面的一块如墙壁一样颜色的皮,露出一个小洞,墙那边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似乎是个姑娘的声音,“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拒绝我。” 南珊一惊,这声音倒是有些耳熟,好似沈家的小姐,沈若梅,她用眼神询问自己的男人,这可是他的表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此时出现在茶楼,约的人又是谁。 “沈小姐,是孟某低贱,配不上小姐,请小姐以后莫要来码头找孟某,免得对小姐的声誉有损。” 这是? 孟瑭的声音。 这下南珊可不仅是吃惊,而是非常奇怪,孟瑭和沈若梅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两人按理来说应该并无可能有交集。 接下来似乎是孟瑭想离开,沈若梅抓住了他,“孟公子,若梅就真的这么让人讨厌吗?若真如此,孟公子当初又何必救我,还不如让我死掉算了。” 孟瑭的声音十分艰难,“沈小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姐莫轻言生死,路见不平,出手相救,不过是举手之劳,沈小姐切勿一直放在心上,孟某感谢小姐错爱,实在是不敢承受,以后请小姐不要再来找我,在此别过,祝沈小姐早日找到如意郎君,以后日子富贵,事事顺心。” “孟公子…” 那边传来开门声,然后便是女子小声的抽泣声。 南珊看着自己的男人,看这情形是沈若梅心仪孟瑭,孟瑭碍于家世地位,拒绝了她。 说实话,就孟家现在的家境,哪里配得上沈若梅,更别说还有魏氏那样极品的婆婆,嫁过去受苦不说,还要养着一大家子。 可男女之事,女人若是对一个男人上了心,入了眼,那就是铁了心,一心只想和他在一起,哪管什么受苦,什么穷困。 南珊想了想,此事她不宜插手,沈家不会同意让孙女嫁进孟家的,抛开孟家的家世不说,就孟家与皇家之间的恩怨,还有先前旨意里说的孟家男子三代不能科举,女子世代不能嫁入官家,不能进宫,这样的人家,女儿嫁进去,生下的子女又该如何出头,孟家根本就不可能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是个长眼的人家,都不会将家里的姑娘嫁给孟家男儿。 何况孟家一贫如洗,以孟家现在的光景,孟瑭将来的妻子,不是农家女,就是市井的商户女,哪里可能娶得到官家女,更别说是侯府的小姐。 她起身站在窗边,看着下面,孟瑭已走出酒楼,他已不再是记忆中的侯府少年公子,那时候的他,锦衣华服,带着痞气,肆意张扬,操着难听的公鸭嗓子,大声地叫着她三胖儿。 而现在的孟瑭,微弓着背,带着谦卑,身形瘦长,面容晦暗,与印象中的人大相径庭。 他的步子迈得极慢,说不出的沉重,许是码头的活计太累,又或是家里的负担太重,生生地将他的背压弯,身上短襟袄,一副市井汉子们常见的打扮,衣裳略显单薄,黑色的布鞋,上面还带着些许的泥土,与出入茶楼的公子书生们天差地别。 突然他也抬头看着楼上,正对上南珊的目光,他微一愣,停住深深地朝她行了一个大礼,然后低下着,往前面走去,脚步未停。 他送给她的那支桃木剑还挂在侯府的闺房之中,娘家搬回侯府后,将她的房间按原来的样子布置。 孟瑭,如娘所说,真是有些可惜。 物事人非,风水流转。 隔壁沈若梅已止住哭声,关门离去。 凌重华怀中的儿子渐渐转醒,在黑色的大氅中探出脑袋,揉着惺忪的眼,奇怪地看着房间,不明白这是哪里。 南珊坐到他们的身边,关切地看着儿子,“凌儿,这是外面的茶楼,我们等会回宫。” 凌郑眨下眼睛,表示明白,复又靠在父亲的怀中,打了个哈欠。 时辰已经不早,一家三口启身回宫。 南珊一路上都想着沈若梅和孟瑭的事情,从私心说,她希望天下的有情人都能成眷属,可事实上,她却深知孟家那浑水趟不得。 凌重华牵着她的手,低声道,“此事你不要插手。” 她点头,她压根就没打算要插手,对于孟家那些人,除了孟瑭外,其它的人她都不想再看到,管他们干什么。 没过两日,便听说沈若梅同户部侍郎家的公子订了亲,侍郎家的公子一表人才,与沈若梅极为相配,南珊听到后,有些释然,又似惆怅地叹口气。 将此事丢在一边,低下头开始加紧缝制手中的衣服,马上就要进行册太子大典,她希望那一天,父子二人都能穿上她亲手做的衣服,哪怕是穿在里面。 很快,太子行册封的大典之日来临。 不到卯时,一家三口就正装完毕,头一天时,凌重华就亲自事无巨细地将册封当日的东西查验一番,确保万无一失。 父子二人里面都穿着她亲手缝的里衣,凌郑外面着杏黄龙纹袍,头戴金冠,凌重华明黄龙袍,同样金冠束发,南珊亦着杏黄色凤袍,杜嬷嬷为她梳发戴冠,梳洗完毕,一家三口同乘龙辇前往太庙。 文武百官早已守在太庙前,连远在边关的肖老将军都接旨回京,来参加太子的册封大典,老将军是德正帝的亲兵,一路上就听人说,太子殿下极似德正帝,他心潮澎湃,快马加鞭,终于赶上大典。 惠南帝手牵着太子,太子年岁虽小,可神色肃穆,目不斜视,步子迈得极稳,小小年纪,却是一身的霸王之气,老将军看得老泪纵横,太子与德正帝长得太过相似,让人见之越发怀念。 凌重华似无意地看一眼他,肖老将军一生固守边关,若不是他,永泰帝在位时,哪能享太平天下,肖家在边关已传到三代人,现在的主帅是其孙。 边关苦寒,听暗卫禀报,老将军寒脚风湿,常痛得夜不能眠,京中有御医,还有况神医,必能治好他的病,于是,特将他召回京中,安享天年,以后一年可有一次,让肖家人团聚。 肖老将军正痴痴地看着太子,忽然觉察到天子的目光,他鬼使神差地转眼一看,立马低下头去。 陛下… 新帝似陛下,果真如此。 姜首辅和杜大学士分别将宝册置于铺有明黄锦缎的桌子上,桌子前面的香案上,放着紫金香炉,炉中香烟袅袅,文武百官跪拜在太庙阶下。 夫妻二人,分别于左右两侧牵着太子的手,缓步拾阶而上,立于香案前,司礼官将香烛呈上,太子执香点火,插到香炉中,从姜首辅及杜大学士手中接过宝册,礼官高唱礼成。 文武百官伏地三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凌重华抬起手臂,一挥袖,呼声立止。 三人走进太庙,太庙高高的柜架上,凌氏皇族的牌位庄严肃穆,一排的帝王画像中,凌郑一眼就认出其中一副和自己长得极像的画像,他眼神略有疑惑看着身边的父母,爹说过,他和娘是变成另外的样子,那么画像中的人是谁?是不是爹? 凌重华微蹲下身,将他抱住,“凌儿,那就是为父之前的样子。” 凌郑明白过来,爹也是凌氏的皇帝,就是那葬在皇陵之人,他跪在蒲团上,对着那画像连磕三下,然后又对着凌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叩头。 凌重华看着小人儿恭敬的样子,又看下柜架上的一排排凌氏灵牌,他终于不是凌家的罪人,不必百年之后在列祖先灵前请罪,这江山是凌氏的,凌儿是真正的凌氏血脉。 小人儿叩完头,从蒲团上爬起,凌重华将他单手抱起,另一只手牵着妻子,走出太庙,文武百官依然跪立在下面。 帝后太子出来,站在高阶上,百官不敢抬头。 清越的声音响起,震耳发聩,“朕之亲子,太子凌郑,凌氏嫡系血脉,今正式册封为太子,于太庙告之先祖,望凌氏先人庇佑太子,保凌氏王朝千秋万代,盛昌不衰。” 百官再次三叩首,高呼万岁,声音齐整洪亮,回荡在山岳中。 凌重华目光平视前方,高天蓝净,白云悠远,他的左手边,站得是和他一样神色庄重的儿子,右手边则是端庄的妻子。 他低首,俯视着底下的文武百官。 “众卿平身。” 百官又高呼万岁,叩谢龙恩,三人立于高台上,背后流云漫天,如日月星转,两世轮回,终又相聚。 凌氏血脉,经由他手,拔乱归正,还江山于正统,愿凌氏王朝千秋万代,盛世辉煌。 第88章 番外一 郑家的那个外孙不见了, 整个小区的人都知道,赵奶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陪着郑妈妈到派出所里报了案。 郑妈妈反复说着,孩子明明在家里睡觉, 怎么早上起来后,竟莫名奇妙失踪,公安录了笔录,有人私下猜测是不是小孩子早上自己起来开门出去, 被坏人盯上,拐走了。 公安的工作人员都同情这个失独老人, 女儿刚去世没多久,白发人送黑发人, 现在连唯一的小外孙也突然不见。 郑妈妈已年过六十,一个老人连续遭遇打击,还能坚强地没有倒下, 让人心生佩服。 公安去调小区的监控录像, 可恰好那天监控居然坏了, 这是一个老小区, 一些设施本就不太完善,问门口的安保人员,都说没有见过郑家的小外孙出去,走访了附近的地方,也都没有什么线索,查不出什么。 郑妈妈和赵奶奶一刻也不停, 跑遍附近郑凌可能会去的地方,都不见他的踪影,这么大的孩子能去哪里,她们想到最坏的可能,不敢往深想。 晚上,郑妈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近日连番的打击,让她两鬓的白发生得更多,女儿刚去世没多久,外孙又失踪。 回到家中,终是瘫倒下来,捂着嘴失声痛哭,拿着女儿外孙的照片,不知不觉地走进女儿生前住的房间,哭得累得,趴在桌子上,恍惚间,似是有人走了进来,还唤她妈妈,她不敢置信地抬头。 是不是楠楠? 可眼前的人不是,她心一惊,这位小姐是如何进来的,看其打扮,不似当下的人,穿着电视里才有的衣服,华丽繁复,长得很美,眼含热泪,声声地唤她妈妈,还告诉自己她是楠楠。 她虽然觉得荒谬,却带着希冀,楠楠生前给她讲的事,她一刻也没有忘记,本以为女儿是被人欺负,发了疯,才致产生幻觉。 可自从女儿去世后,她反复地想着那些过去的事情,又思量着外孙的长相,觉得女儿虽然说得离奇,却未必是骗人。 待眼前的小姐说出外孙的名字时,又说出当年她离婚时,想带着女儿轻生的事情时,她已经相信。 眼前的陌生女子,真有可能是她那可怜的女儿,无论多么匪夷所思,只要女儿活着就好。 女儿流着泪,拉着她的手,慢慢地告诉她,外孙是去了那边,她已和凌儿的爸爸在一起,如今一家三口团聚。 此言虽不可思议,她却在心里信了,因为别人不知道,她确实是知道凌儿是在家里无缘无故消失的,因为早年离异,她一人带着女儿,养成谨慎的性子,家里的门锁,无论什么时候,睡觉之前都要从里面反锁,凌儿才刚接回来,一个五岁多的孩子,不可能打得开反锁的门。 而且她一向浅眠,若凌儿真的起身开门出去,必会弄出声响,她也会听见,事实上前夜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外孙就好似凭空不见一般,但这话她不敢对别人说。 楠楠虽然变了一个模样,可是当妈的,从眼神中就能认出自己的孩子,这是她的女儿,她的楠楠,她不由得泪流满面,拉着女儿问她在那边的生活。 女儿擦干眼泪,带着笑说自己现在是皇后,丈夫是皇帝,连凌儿也成了太子,她觉得如天方夜谭一般,不敢相信。 却不舍得打断女儿话,认真地听着。 待说完了,女儿如小时候一般在她的怀中睡着了,她摸着女儿的头发,虽然长得不一样,可这发丝的滑软却一模一样,如果这一切是梦,就让她不要再醒来。 夜深人静,城市中的人们都已进入梦乡,她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时钟,已是凌晨三点,她紧紧地上看着怀中的女儿,还在思索着,若明日别人问起,她就说是远亲家的闺女来看望她的。 又想着女儿来到她这边,那边的女婿和外孙怎么办,一时间,又喜又忧,突然怀中的人变得轻起来,她惊疑地睁大眼,亲眼看到女儿如空气一般的消失。 如此诡异的事情,震得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死睁着到天明,就怕自己睡去,以为一切都是梦。 她一直保持着抱着女儿的姿势,双手就那样做着怀抱的姿势,不敢乱动。 窗户慢慢地灰亮起来,渐渐亮度变大,越来越亮,直到时钟指到早上八点,听到楼道里传来人的脚步声及说话声,她才敢活动一下四肢,慢慢地起身,身体早已麻木,差点跌倒。 待缓过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公安那里消案,逢人便说,外孙没有失踪,是被他爸爸接走了,旁人问起孩子的爸爸,她一律闭口不谈,笑笑就揭过。 身后有些小声地议论着,猜测着孩子的爸爸可能是什么不太好的人,她低着头,不接话。 来到赵奶奶家,将此事一说,赵奶奶拉着她的手,再三地确认,“凌儿真的被他爸爸接走了吗?” 她遥望着远方,坚定地回答,“千真万确,凌儿被他爸爸接走了,他爸爸是个有本事的,凌儿跟着不会受苦。” 赵奶奶这才放下心来。 郑妈妈回到家,脚步比以前轻快不少,她自顾地做饭,吃饭,洗碗,收拾屋子,等一切忙完,看着墙上的时钟指到十点,便躺在女儿以前的床上。 想起女儿说的以前都是和凌儿的爸爸在梦中相遇,她希望她也能入梦,可以看到女儿和外孙在那个世界的事情。 她闭着眼神,强迫自己睡去。 梦中,她似乎来到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好像是某个旅游景点一般,高高的台阶下面,跪着一堆穿着古代官服的男人,他们的口中高呼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又高呼着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抬头望去,就见高高的台阶上面,站着三个人,背着一间庙宇而立,后面天高云淡,男的长得好看似神仙,穿着龙袍,神色肃穆,女的正是女儿另外的样子,他们的中间,那个表情严肃的小人儿,不是别人,就是她的外孙凌儿。 女儿说得没错,她头戴凤冠,凤冠璀璨耀眼,身着凤袍,袍子上绣着凤穿牡丹,如此装扮,必是皇后。 那男子,凌儿的爸爸,风姿长相放眼她在电视中或是在生活中,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出色的男人。 男子的手一挥,高声地说着,“众卿平声。” 下面的百官又高呼万岁。 大气磅礴,震憾人心。 她看着那立着的三人,热泪盈眶,心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地安定下来,女儿的话不假,在这边的生活确实很好,富贵荣华,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有真心相待的丈夫。 无论是否在同一个世界,只要女儿真的活着,活得平安快乐,她心愿已足。 泪水从她的面颊上滑下来,她一摸凉凉的,眼睛一睁,便醒过来,时钟正好指在凌晨三点。 她呆坐在床上,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一齐出来。 次日,左邻右舍都看到郑妈妈精神抖擞地出门,穿着崭新的衣裳,头发也梳得齐齐的,到楼下去找赵奶奶,赵奶奶的脸色有些不好,许是昨夜里没有睡好,见到郑妈妈,有些疑惑。 郑妈妈高兴地说,“赵大妈,听说咱们街道里成立了一个老年跳舞队,以前没有时间,眼下凌儿也被他爸爸接走,咱们索性无事,不如去凑个热闹。” 赵奶奶还在发呆,郑妈妈麻利地将她拉出门,赵奶奶的子女孙辈们都在国外,一年都回不来一次,有时候几年才能见一次面,这也是当初她将凌儿托付给对方的原因。 郑妈妈拉着赵奶奶,来到社区街道报名,负责人知道郑家的事情,见郑妈妈愿意走出来,热情地接待她们,很快便将她们编入跳舞队。 至此,两位老人雷打不动地每天到活动中心报道,刚开始赵奶奶还有些放不开,慢慢地在别人的鼓励下,两人也学得有模有样,脸上的笑容也开始多起来。 等熟悉起来,也有人会试探着问起郑妈妈,那小外孙如今怎么样,郑妈妈一律说凌儿和他爸爸却了国外,生活得很好。 外人见她脸上带着笑,不像愁苦的样子,相信不已。 等到年底各社区的跳舞队要比赛时,郑妈妈所在的跳舞队得了第一名。 郑妈妈和赵奶奶开心地笑着,脸上带着妆,任谁见了,也想不起她以前每日沉默寡言,愁眉不展的样子。 郑妈妈摸着奖杯,暗思,女儿外孙都活得很好,她也要开心地活着,偶尔睡在女儿的床上,能看到女儿生活的样子,还有外孙一天天的长大,她已心满意足。 第89章 番外二 五年后, 又是一年春来到,正阳宫内,春暖花开,墙头上的凌霄花儿虽未开花, 可碧绿的枝蔓已爬满墙头,青翠一片,让人见之心欢喜。 殿内,紫色凤袍的女子娴静坐在软塌上, 金箩筐放在一旁,她侧颜婉媚, 眉宇间都是岁月静好的满足。 葱白的纤长手指灵巧地穿着针线,细细地缝着手中的衣裳, 南珊现在做衣服的手艺已经见长,主要是自己的男人和儿子,外衣还罢了, 有织室那边准备, 里衣一定要穿她亲手缝制的, 长年累月下来, 倒是练就了她的女红。 杜嬷嬷打了帘子进来,“皇后娘娘,刚才蒋府来报喜,表小姐又生了一位小公子。” 南珊高兴起来,“这么快,本宫还想着要到这个月底, 没想到现在就生了,你让人备一份厚礼送过去,比着她家的大公子那时候的赏赐来。” 这几年,国泰民安,边关固若金汤,朝中风气正,百姓食有米,住有屋,整个凌朝繁荣昌盛,离不开帝王的雷霆之策,乾坤独断。 太子一直随陛下上朝,前两年就搬进东宫,朝中大事都渐渐上手,一些折子,也直接送到东宫,由太子决断。 丁凤灵五年前产下长子,如今又生下次子,听说蒋家如今是她在当家,那难讲话的蒋夫人早就退居后院,不敢多言。 与她自小一起长大的钟蔻珠,也在京中住下,其夫在翰林院当差,日子过得也很不错,加上她时不时的拂照,虽未言明,可京中世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都知道皇后娘娘虽然厌弃孟家,对这位原来的表姐倒是还有几分情,于是京中夫人宴会什么的,都少不得有钟蔻珠的份。 钟蔻珠是个知恩的,从不借着这点情张狂,安份地做人,倒是博得不少好名声。 孟家如今已不值得一提,若不是有孟瑭在,说不定魏氏等人都要饿死街头,前两年,听说孟瑭已娶妻,娶的是一个商户女,虽不是大富大贵,日子也还算过得去,那商户女为人性子泼辣,魏氏等被整得服服帖帖。 初闻此事,她只觉分外惆怅,沈家表妹早已成亲,儿女都有三个,与那侍郎家的大公子夫妻恩爱,年少时的情窦初开,终不过是一场浮云旧梦。 她摆下手,杜嬷嬷退下去,走到门口对着进来的人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平身吧。” 南珊听到声音,放下手中的活计,就见儿子走进来,他已是一个少年的模样,约十来岁的样子,面容肃静,稚气中带着不容忽视的俊美,身量比同龄人都要长,走路带风,凭添霸气。 “娘。”一见到她,他立马变成如小时候一般,坐在她的身边,撒着娇。 紧跟着自己的男人走进来,男人正值青年,挺拔伟岸,绝色的容颜更加如金雕玉砌,五官出尘得让人不敢直视,他面静如水,却不怒自威。 见儿子又在对妻子撒娇,眸深如潭,看似随意地扫过凌郑。 凌郑有眼色地站起来,就要出去。 她疑惑地问道,“凌儿去哪里?” 凌郑回头道,“娘,我要去习武殿了。” 这个时辰去习武殿,她有些不解,凌郑看一眼父亲,慢慢地说,“沈云清的娘又给他添了一个妹妹。” 说到这个凌郑就有些郁闷,两个伴读,本以为只有南琅长他一辈,没想到沈云清这家伙,从父亲那边论,沈云清与父亲同辈,也要长他一辈,他堂堂太子,有这么两个伴读,他都怀疑是父亲故意的。 幸好这两个伴读都是识趣的,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提什么辈份。 南珊有些不解,沈云清是沈家小夫人的儿子,沈家小夫人的年纪也不算轻,居然还能老蚌生珠,可这跟凌儿去练武有什么关系吗? 凌郑边出去边丢下一句话,“我也想要一个弟弟或是妹妹?” 南珊瞬间红了脸,这孩子? 他的意思是不打扰他们夫妻的时光,目的就是让他们赶紧再生一个孩子。 身边的男人看着她,“别听他的。” 她却陷入沉思,翌日将姜妙音召来,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姜妙音怀疑自己听错了,“皇后娘娘,臣往只听说过人求生子秘方,从未听过有人求生女秘方。” 她笑起来,“儿子本宫已经有了,倒不想再要儿子,再来一个女儿就儿女双全。” 姜妙音也笑起来,明白她的言之下意,“娘娘心胸宽广,聪慧过人,让臣等这俗人望尘莫及,这生女秘方不难,等臣弄好方子,给皇后娘娘送来。” “好,那此事就劳烦姜御医。” “娘娘太客气了。” 南珊放下手中的杯子,又问道,“你家的儿子长得像樊太医,倒是省事。” 姜妙音装作发愁似地叹口气,“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的,哪个姑娘会喜欢,以后可怎么找媳妇啊。” “这就不用你发愁,樊太医不是还能找到你这么好的媳妇,你儿子以后自然是不会差的。” “那就借娘娘吉言,要不以后娘娘给他掌下眼。” 南珊深看一下她,两人交汇一个眼神,“自然是可以的,本宫这个媒人当定了。” 姜妙音又谢恩,然后两人随意说几句,便告退下去。 没过两天,那生女的秘方药丸便送到正阳宫,停了之前避孕的丸子,南珊悄悄地换成生女的丸子。 等到几个月后确认怀孕,才告诉自己的男人。 凌重华有些呆愣,幽深的眼神地看着她,她抿唇一笑,“看把你呆的,又要当爹,怎么?高兴得话都不会再讲了。” 他好看的眉皱起,复又松开。 她知道他心里所想,得意地道,“放心吧,不会有你担心的事情发生,我可是让姜御医给我弄开生女的秘方,保证是个女儿。” 他不说话,看向她的腹部,神色复杂。 见他似是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高兴,她委屈地低下头,眼泪就涌出来,慌得他连忙将她搂着,“我自是高兴的。” “骗人,你的脸色这么不好看,还说什么高兴。” “我刚才只是想到你怀凌儿时,我不在身边。” 那时候的她是如何过来的,他不敢想。 原来如此,她破涕为笑。 许是恃宠而娇,以前怀凌儿时,没有可以撒娇的人,她也就那样过来了,现在怀上这胎,可没少折腾,好在她现在是皇后,自己的男人是皇帝,便是想要什么,只要张下嘴,立马就能送到宫中。 等到又一年桃红柳绿,小公主降生时,原是沥沥地下了几天的雨,却突然一夜之间雨散云霁,天上的彩虹也挂起来,满城的花儿都开了,姹紫嫣红,繁花似锦。 小公主一生下来就皮肤光滑得不像初生的婴儿,长长的眼线,愣是看得出将来绝色的模样。 凌郑很欢喜,一下朝就围着妹妹转。 “妹妹真香啊,妹妹真好看。” 南珊躺在塌上,含笑地看着一又儿女,虽是历时两世,如今儿女双全,人生也算是圆满。 小公主一出生便被赐名为宝国公主,闺名沁阳。 宝国公主百日后,五官已经长开,极似陛下,连身为亲娘的南珊有时候看着都暗自心惊。 凌郑是越发的妹控,一有空就抱着妹妹,某日他抱着宝国公主时,宝国公主扭着小身子,各种哭,他不停地哄着,越哄,公主哭得声音越大,都惊动了看折子的惠南帝。 惠南帝从儿子手中接过女儿,就听见一道不可描述的声响,和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凌郑连忙安慰父亲,“爹,妹妹不臭的。” “嗯。”惠南帝面色不改,吩咐儿子备水,亲自给女儿擦洗换衣,父子俩一通忙活,等南珊进来时,就见女儿舒服地躺在塌上咿咿呀呀,自家的两个男人眼巴巴地守在旁边。 她轻轻一笑,将女儿抱起来,宝国公主一到娘亲的怀中,就兴奋起来,偎在她的怀中,再也不搭理父子二人。 宝国公主长大后,集万千宠爱于一生,长得更是容色出尘,仙姿佚貌,冠绝京都。 诗书有云: 殊色照明月,仙娥天上云,芙蓉玉骨颜,古今无来人。 惠南十年,惠南帝下旨退位,将帝位传于太子凌郑,改年号归元,此后,携皇太后南氏避居后宫,有人说,曾在某处山林中见过帝后天颜,帝后二人如仙人一般,从山谷中腾空而起,绝色天成,摄人心魂,此传说不可考,却引来文人墨客的赞颂,道惠南帝后是神仙眷侣,世间罕见。 惠南帝当政期间,凌朝昌盛繁荣,海运通达,边关稳固,到其子泽元帝时,凌朝之繁荣,到达顶峰,万朝来贺,百姓生活富足,国强兵壮,威名远扬四海,史称惠泽盛世。 史记有载, 德义定邦五洲憾,正统伟业宏图展。 惠及东南浩气存,恩泽天下大归元。 本书由 〃安筱汐。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