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如死》 作者:回南雀 内容简介: 五年前席宗鹤出车祸,我目睹了他失恋被甩的全过程。 五年后席宗鹤再次出车祸,不仅忘了自己已经被甩,还要去找昔日情人重修旧好。 我:“……” 我,他的现任包养对象,心里日了狗。 第一人称,金主攻X明星受,包养情缘,金主失忆,狗血,HE 第1章   人与人的相处很讲究缘分,天时地利人和,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   就说爱情,人还是同样的人,或许换个时间就不成了,没感觉了,只能缘尽于此。   我妈要是晚两年遇见顾源礼,应该早就和未婚夫结婚生子,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小日子美着呢,又怎么会被拖累到病痛缠身,最后四十岁不到就丢下一双儿女撒手人寰。   她正好在那个时间点遇上顾源礼,遇上今生的克星,这就是命。她被花花公子的花言巧语蒙蔽,退了婚跟他浪迹天涯,最终落得一场空,这就是劫。   我妈最终是没能解开这命中的劫数,不仅没解开,还把他强行遗传给了我,让我命中带衰。   我本以为自己最衰的时候已经过去,谁成想一山还有一山高,珠穆拉玛在这儿等着我呢。   虽然我和席宗鹤之间不能称之为“爱情”,但我靠他上位,他拿我做挡箭牌,合作无间,其乐融融,也算是一场缘分。我没想到这样紧密的关系,竟也有一朝打回解放前的时候。   席宗鹤甫一醒来,神志不清,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带着些疏离。   “你是……顾棠?你怎么在这儿?我在哪儿?”他可能觉得不舒服,要去扯头上纱布。   我按住他乱动的手,不让他碰伤口:“你出车祸了你还记得吗?三天前的下午你从外地回来,车在高速上追尾,七车连撞,你脑袋受了点伤,晕了三天,你都忘了吗?”   接到消息我都要吓死了,天知道席宗鹤怎么老出车祸。火急火燎赶到医院,医生说他头部受到撞击昏迷了,应该很快就会醒,没想到一等就是三天。   “车祸?”席宗鹤紧蹙着眉,眼里是对我赤裸裸的质疑,“可我分明记得,昨天是我二十二岁生日,我在游艇上开party,怎么会出车祸?”他突然脸色一变,抓住我的胳膊问,“江暮呢?”   我被他的反应搞得一愣。他哪里来的二十二岁?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他一月生日,明年都要二十八岁了。再说江暮,这是他最忌讳的名字,前几年就算路上看到对方广告牌都要臭脸一整天,近年算是好了些,不再有明显负面情绪,但也不是随意可以谈论的名字。怎么撞了回脑袋,连性子也转了?   我到了这会儿才有些觉出不对来,谨慎而严肃地道:“席先生,你别跟我开玩笑了,现在是2028年,你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   他整个愣住:“什……”可能觉得太荒诞,他不想再和我说话,挣扎着要起身,“江暮呢!我要见他!这是不是冯安、关单他们搞得恶作剧,趁我喝醉了把我搬到这个地方来?这是哪里?某家情趣主题旅馆,还是大型实景拍摄基地?”   我见他越来越激动,连忙按住他:“你别紧张,你伤还没好呢,我给你去叫医生,你先躺一下……”   他没能坐起来,因为他头上的确有伤,一动就痛得呲牙。这回他表情更茫然了,仿佛不敢相信冯安、关单为了恶作剧竟会真的打他。   他的表现着实令人惊恐,我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很快医生护士闻讯赶来。   我把位置让给他们,退到门外,给关心这件事的几个席宗鹤的亲朋好友统一发了消息,报了平安,告诉他们席宗鹤刚才醒了。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医生从病房出来,我主动上前问他:“席先生怎么样?他好像……不太对劲。”   医生说话挺谨慎,说人类大脑很复杂,病人伤了脑袋,又昏迷了三天,什么状况都有可能发生,而席宗鹤如今的状况,被称作“回溯性失忆症”,相信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情况会有所改善,但也不排除记忆再也找不回来的可能。   最后他做了个总结:“目前建议密切观察,自我修复为主,心理治疗为辅。”   “那他症状会不会越来越严重?”一天倒退一年,然后完全变成只会咿呀学语的婴儿什么的,想想都觉得可怕。   医生道:“只能说一有情况要及时通知我们,其他我也不敢保证。”   医生又说了些注意事项才离开,我站在医院走廊上,有些茫然,又有些好笑。   我演了那么多偶像剧,失忆戏码就演了不下十次,竟然没有一次能诠释我现在心情的千分之一。   我靠在墙上苦笑起来,果然,观众们说得对,我就是戏烂。   看了眼对面紧闭的病房门,我低头又在刚发出去的报喜短信后加上一句。   ——他好像失忆了。   我在病房门口徘徊良久,很是纠结。   他怎么偏偏就丢了这五年记忆呢?早不丢晚不丢,认识我之后的全丢了,记忆还停留在二十二岁那年。偏偏是他二十二岁那年,跟江暮还蜜里调油的那年!   二十二岁的席宗鹤正是脑残的时候,应该是不会相信别人对的江暮任何一点污蔑的。他之后有多恨江暮,这会儿估计就有多爱他。   依他那轴劲儿,我要是敢当他面说江暮坏话,他能照脸揍我。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要怎么简单明了的阐述我跟他的关系呢?   我在门口驻足良久,握着门把的手心都给悟出汗了,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最后一咬牙,索性大着胆子推开门,在席宗鹤的注视下重新坐回他身边。   我心里直打鼓:“那个,医生都跟你说了吧,今年真的是2028,这不是恶作剧,我也不是骗子。”   席宗鹤脸色苍白地依靠在病床上,上下打量我一番,淡淡道:“江暮呢?”   不知为何,我竟能听出他话里隐隐的不安,心一下就有些软。   他这个样子,多少让我想起五年前他不良与行那会儿,也是这样苍白着脸终日躺在床上,明明已经支离破碎,还要强装镇定,不容许自己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我叹口气道:“你要冷静些听我说,不然对你病情不好。你和江暮分手了,早在五年前就分手了……”   我真是应该去庙里给他烧烧高香,五年前因为一场严重的车祸,让他陷入事业爱情双低谷,等好不容易恢复健康,摆脱了江暮的阴影,他一场车祸竟然又和对方杠上了。   这样阴魂不散,难道江暮是给他下了降头吗?   席宗鹤闻言沉默下来,像在思考什么。我见他睫毛一个劲轻颤,想来他心境应该不怎么平静,便没再继续说话。   “那你又是怎么回事?”他再次抬眼,直直看向我。   他的眼眸漆黑明亮,目光犹如利剑,有着直指人心的锋锐劲道,叫我不敢多看,怕被割伤。   我和他怎么回事,这就说来话长了,但我估摸着不能把实话全说了。他本就心思难测,如今失了忆,我更猜不出他的行动模式。万一他要知道我不过是他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把我团吧团吧扔垃圾桶里可怎么办?   那份合同还有两个月就到期了,当年白纸黑字写了一旦合同到期,双方需商议后再行决定是终止合作还是续约。我这几年过得挺好,本还想哄着他把约续了,结果就来这么出车祸,真是叫我想要仰天大吼一句“时也命也”。   我让自己声音尽可能显得底气足一些,道:“我是你现在的……伴儿。”   他立马挑了一边眉毛:“我,和你?”   这满脸嫌弃简直不能更明显,臭脾气可见一斑,颇有他当年朝我身上砸水果刀那风范。   想到那次,不可避免又想起锁骨上的疤,席宗鹤总喜欢在床上揉我这块地方,还总爱问我疼不疼,而无论我回答疼或不疼,他都会更大力地干进我身体深处。   恶劣得理直气壮,偏偏又拿他毫无办法。   我冲他笑了笑:“是,我和你。”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显然不敢苟同另一位“自己”的审美。   都撞成傻子了还挑三拣四,我将脸别向一旁,乘机翻了个白眼。   虽然我比不上江暮容貌出尘,可好歹也算是个英俊帅气的长相,这些年明明他睡我也睡得很开心,现在一失忆,倒像是我在强迫他了。   我心中不断腹诽,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不忿。   “把手机给我。”席宗鹤冷着脸,用命令的口吻道,“我要打电话。”   我摸出手机给他,他看到机型又是一愣。我还在想要不要帮他拨号,他就发挥自身高智商,无师自通地迅速播出一个号码,可惜那头响了很久没人接。   我问:“你要打给谁?”   看他这样熟稔的拨号动作,该不会是江暮吧?   我不是滋味地想着,他恐怕连我手机号是哪几位数字打头的都不知道,却能清晰背下江暮手机,果然真爱和玩物是不同的。   席宗鹤不响,烦躁地又拨了个号,然后盯着手机眉头皱得更紧。   我好奇什么东西让他这样为难,上去一瞄,原来是手机在他拨号时跳出了通讯录里早就存在的名字。   “丽姐啊,她说她下午来的。”   唐丽是席宗鹤的表姐,也是他的经纪人,算是席宗鹤为数不多十分信任的人。   我和他在一起五年,有唐丽电话不稀奇,只是他现在脑子坏掉了,可能会瞎想。   “她是你经纪人,是你让我记的手机号,说联系不到你的时候就联系她,你都忘了。”   我这边说着,那边电话已经通了。   “小棠?”   席宗鹤拿起电话:“是我……”   那头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只看到席宗鹤表情越来越凝重,脸色越来越沉,像蒙了层化不开的雾。   “是,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他在,”席宗鹤看了我一眼,我立马跟军训被教官死亡视线扫过一样,挺直脊背,“他都跟我说了……我知道了。”   他们说了五分钟,随后席宗鹤挂了电话,对我态度瞬时和蔼不少,戒心也没那么重了。   “唐丽让我信任你。”   我连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我没必要骗你是不是,再说席先生你这么聪明,我这种智商哪里骗的过你啊!”   他没说话,拿我手机开始上网。   我摸摸鼻子,有些自讨没趣之感。   虽说唐丽让席宗鹤信任我,可我之于他就同一个陌生人差不多,他要是这么快放下心防,也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他了。   现在的他,恐怕只有一个江暮才是迫切想要知道了解的,别的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也不感兴趣。   刷了十分钟手机,我看他忽然捏了捏鼻梁,脸上浮现出难受的表情,知道他是不太舒服,忙上前调整他的枕头,让他先躺下。   “你伤还没好呢,先不急着其他事,养伤要紧。”说着我收走了他的手机。   他看了我一眼,没骂人,是真的电力不足了。接受这个全新的时空似乎耗光了他所有的心神,他安静地合上眼,没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窗外阳光正好,照进室内明亮而温暖,床头柜上摆放着一瓶鲜花,开得娇艳欲滴,吐露着幽幽花香。   我替他掖了掖被子,随后便一直坐在床边看护着他。   这倒让我想起陪他复健的那段日子了。当年我一天三次给他做按摩,端茶递水擦身散步,连生理需求都包了,就怕他单方面毁约退货,本以为这么多年熬出头了,想不到……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唐丽原本是下午来的,结果看到我发她的短信,知道席宗鹤失忆了,风驰电掣就赶了过来。   她和席宗鹤长得不像,并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儿。但她身材十分高挑,扎着马尾踩着高跟鞋往我跟前一站,几乎与我平行,走在外面时常有人把她错认成哪位超模。   见她来了,我怕吵醒刚睡下的席宗鹤,就与她在走廊里说话。   我还没说什么,她就一把握住我的手,激动道:“这些天辛苦你了小棠,现在宗鹤这个样子,你可千万不能放弃他……”眼含热泪的样子,叫我不忍心拒绝。   她不知道我跟席宗鹤从头到尾契约一张,还真当是深情款款,此生不换。   五年前我陪席宗鹤复健,守在他身边忍受他的坏脾气,在他家人面前演一往情深,都不过是因为我想通过扒住他上位,借他的东风收获名利钱财。   而他,那时候急着站起来,急着报复江暮,急着遮掩自己的狼狈,也只有我这个选择。   我俩是各取所需,患难了也见不了真情,一切相濡以沫的假象,不过是秉持着敬业的合约精神罢了。   不过,那是从前。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我拍拍唐丽手背,不动声色挣开了她的桎梏。   既然人人都当我们爱得深沉,我何不顺水推舟演一番患难之情?这样的想法如一粒火星落入柴堆,顷刻间愈演愈烈,最终演变为燎原大火。   左右知道那份合同的人只剩下我一人,就算他日席宗鹤记起来了,我既没有违约又实在出于无奈,他也不好怪到我头上。   我也是出于自保罢了。   事后证明……一个坏主意的诞生,往往只是引你走向厄运的起始。 第2章   与席宗鹤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场颁奖礼的afterparty上。   那会儿我初出茅庐,没什么作品,连蹭红毯的机会都没有。梁文豪不知道哪儿给我弄来一张电影节颁奖礼的邀请函,位置坐得比三流周刊的摄影助理都偏,算是去凑了个人头。   当晚星光璀璨,群星闪耀,镁光灯扫过之处亮得都睁不开眼。俊男美女们一个个在造型上下足功夫,恨不得赖在红毯上都不下去。   台上谁得奖我也不关心,反正不是我。梁文豪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要多积累人脉,酒会上多露露脸,不要怯场,脸皮要厚。   我知道他怕我整场酒会闷不吭声,白白浪费巴结圈内大佬的好机会,也浪费了他的邀请函。他也太小看我了,脸皮不够厚,说话不够动听,我又怎么能从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陪酒少爷混到如今成就?   我举着香槟杯,左顾右盼,硬是挤进了当时几场谈话中。只是他们一看是我,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也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而是来调侃我。   “顾棠,最近在拍什么戏?”   “没脑子的偶像剧罢了。”   “导演是谁?”   我报了个名字,他们顿时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这是个女导演,业内风评不怎么好,都知道她喜欢睡年轻鲜嫩的肉体。但天地良心,我和她可真是清清白白,她那肌肉新欢连导演给我讲戏都要在旁边亲自监督着,我要是敢越雷池一步,他能把我一巴掌扇进墙里抠都抠不下来。   我知道圈里和我同期的那些人背后都是怎么说我的,无非是说我靠睡上位,说我出卖肉体,说我狗腿小人,未了肯定还要加上一句“果然是那种地方出来的”,才能彰显与我的截然不同。   聊了两句话不投机,大家都兴致缺缺,演戏演到脸僵,我看实在尴尬,就以尿遁告辞了。   去洗手间上了个厕所再出来,我正想着要怎么打发后半场party,一抹高大俊美的身影鹤立鸡群般进入了我的视野。   我一眼认出那是席宗鹤,和我一样的娱乐圈新人,连年纪都差不多。   新人惜新人,我想着同样身为菜鸟,他一定也对这样的环境无所适从,就非常不自量力地想让他感受一下来自“同事”的温暖。   我自以为是地上前搭讪,完全忽略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你好,我是顾棠,能聊聊吗?”我露出一个自觉最亲切的笑来。   “……你好。”他显得有些诧异,但还是礼貌地和我寒暄,有问有答,聊得还挺愉快。   那时我被猪油蒙了心,丝毫不觉不妥,后来我仔细一回顾,那酸爽的滋味,简直让我想当鸵鸟一辈子把这事深埋心底再也不要想起。   他那时,脸上说得好听是礼貌,说得难听就是冷漠。没有臭脸赶人,大概是他的教养不允许吧。   我和他聊了十分钟,正聊得兴起,他就被江暮叫走了。   江暮当年就是娱乐圈的男神级大咖,貌美腿长学历高,是我等小艺人高攀不起的人物。这样的大佬,却与席宗鹤举止亲昵,甚至还略带宠溺地叫他“小鹤”。   我有些羡慕席宗鹤能抱到这样的大腿,又有点酸的想着——原来我们不一样。   会场空调开的有些热,加上喝了酒,我觉得气闷,就端着杯香槟去阳台吹风。待了不到五分钟,席宗鹤他们也出来了,我被一棵巨大的绿植挡住,错过了出去的最好时机,只好原地呆着,以免大家尴尬。   “你刚进这个圈不懂,有些苍蝇专门喜欢叮你们这种小鲜肉,以后不要让谁都接近,被卖了都不知道。”江暮声音温温柔柔,我大胆揣测了下,他口中的苍蝇应该有我一只。   “你在吃醋吗?”席宗鹤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向自己。   “这是前辈对后生的关怀,你别不识好歹。”   “是吗?”席宗鹤嗓音低沉,透过微风吹到我这边,我都听得心头一热,更不要说正面接受他低音炮洗礼的江暮了。   “小鹤……”江暮拉扯着席宗鹤的领带,迫他低下头。   两人脑袋紧挨着,在我面前难以自抑地亲吻起来,俨然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我震惊不已,维持着一个姿势连动都不敢动。   他们亲够了就进去了,我在冷风里又待了十几分钟,待到手脚冰凉,才在音乐声中重新进入会场。   这则八卦我后来谁都没说,美芳姐没告诉,梁文豪没告诉,顾霓也没告诉。   可能潜意识里我的生物本能发挥了作用,对危险的预知让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可以随意告知他人的八卦。   ***   怕席宗鹤半途醒来看不着人,我和唐丽哪都没去,就站在走廊里干等着。幸好我俩都不是沉闷的性格,还挺有聊,聊工作聊八卦,一直聊到席宗鹤醒。   里面一有动静我和唐丽就冲了进去,简直如同巴普洛夫的狗,已经被训练的十分警觉。   席宗鹤靠在床头,看看我又看看唐丽,最后伸出修长的手指,指着门口冲我道:“你出去。”   唐丽视线瞥到一边,不敢帮我说话。   我一句话没有,转身就走,还给他们贴心地拉上了门。   一个人站走廊里有点奇怪,我干脆寻了处家属休息室坐下,顺手还翻了翻最近的报纸。   席宗鹤出车祸的新闻占了三天前的娱乐头条,还附了一张事故现场的照片。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现场照片,老实说有些被吓到了,那一长串撞在一起的车辆残骸,满地的玻璃渣,实在是触目惊心。   突然我都不知道该说席宗鹤是运气好还是差了。   在休息室待了半小时,没等来唐丽,倒是等来了方晓敏,席宗鹤的助理。   “顾哥,你回去休息吧,唐姐让我换你来了,之后席先生这边就交给我吧!”   方晓敏名字听上去像个清秀的小姑娘,实际上却是个又黑又壮的高大汉子,跟在席宗鹤身边也有三年了,吃苦耐劳不说,还非常稳重老实口风紧。   我站起身,将报纸塞回报刊架,道:“行,那我先回去了。”   我突然有点不合时宜地庆幸席宗鹤的失忆,如果在正常情况下,他但凡有哪里不舒服,就算再难受,都是不会让别人碰他的,全程都得我亲自照顾他,伺候他。仿佛不将我物尽其用,他就血亏了一般。所以他每次生病,我也跟着遭罪。   我刚从医院车库取出我的宾利,都没开上地面,顾霓的电话就来了,时机恰好到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在我车上装监控了。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好心情,竟说要请我吃饭。   我猜测她应该是哪项实验数据达到了预期,看谁都觉顺眼,连着我也沾了光。   她要见我,我自然是满口答应,约在了一家人少的法国餐厅,离她实验室很近,半小时后我们两个人都到了。   “你最近在忙什么?”顾霓长得像顾源礼多一些,五官立体眼窝深邃,瞧着有些混血的味道。   顾源礼总说自己祖上有俄罗斯血统,所以我们是杂交品种,都不是纯种华人。可我长这么大,除了皮肤比较白,怎么也晒不黑外,并没有像顾源礼和顾霓那么明显的混血长相。   要是我外貌也能遗传顾源礼,在夜总会那几年恐怕还要吃香一些。   “席宗鹤前两天出了车祸,今天好不容易醒了,硬说自己22岁,医生说得了什么回溯性失忆症,都不知道能不能恢复正常。”我的哀愁比海深,却不能说与任何人听,吃着高价的法餐,嘴都是苦的。   顾霓皱眉:“出车祸了?他怎么老出车祸?”   她这些年学历是越来越高,如今博士在读,一门心思扑在实验室,消息越发闭塞了,竟然还要我告诉她她才知道席宗鹤出车祸的消息。   顾霓也不需要我回她,自顾道:“失忆了也好,你正好趁这机会和他分手,他这人命格不好,当心带衰你。”   顾霓素质挺高一个人,对待席宗鹤却总是很刻薄。   我没理她的自说自话,叉了块血淋淋的牛排进嘴里,边嚼边说:“我不,我就要紧紧扒着他不放,扒他一辈子。”   这两年我事业刚有起色,也算是逐渐往当红小生的目标迈进,前两年都在演电视剧,最近好不容易得到了国产老牌电影导演马巍相马导的角色试镜机会,不想席宗鹤却出事了。要我这时候离开席宗鹤,我是怎样也不甘心的。   顾霓不解:“你这些年赚得钱难道还不够你花的吗?别跟我说你爱他这种屁话,我是不会信的。”   我冲她微微一笑,举起桌上的水晶玻璃杯,晃了晃里面的苏打水,道:“妹妹,你吃的是人间烟火吗?”顾霓一脸莫名其妙。   我喝了口水,放下杯子,轻叹一声:“我买的那套豪宅,就你现在一个人住着那栋,光是一年水电费都要近十万,还不包括给保姆的工资。”顾霓神情很快不自然起来,我接着说,“你还要念书,要专心搞你的学术,我肯定是不指望你赚钱的。我呢,没学历没阅历,拿得出手的也就这身皮肉,倒是还可以卖个几年。”   顾霓恼怒地蹙眉:“你胡说什么……”   我打断她:“那房子还是我贷款买的,我要是失业了,肯定也还不起贷款了。到时候房子车子都只能换成小小旧旧的,每天扣扣索索过日子。这样的生活你愿意过吗?”   顾霓想也没想道:“我愿意!”   她说的很大声,环境又实在安静,周围人一下子看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她求婚呢。   “你愿意我不愿意。”我敛起笑容,“我不想再过苦日子,不想再过喝到断片第二天在厕所里醒来的日子。”我弹了弹那只玻璃杯,“我不扒紧了席宗鹤,你以为我们还能有几次机会在这样的餐厅用餐?一只杯子几千块,一套餐具上万,如果不是有我的资金做后盾,你又怎能安枕无忧的读你的书做你的实验?”   这顿饭注定又是不欢而散,结账后我们各奔东西,她回我的豪宅,我回席宗鹤的豪宅,大家都没说再见。   身心疲惫回到家,还没坐热屁股,桑青发来消息,给我看马导的试镜要求。   这部电影筹划五年,预计投资五个亿,摄影和服化道都是一流团队,可谓大制作大阵容,就是里面随便个龙套那也是镀了金的龙套,恐怕有不少人挤破了头都想去跑。   其实之前我对这部戏很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去试。因为这部戏另一个男主是江暮,已经敲定了的。虽然我与江暮之间没什么龃龉,但他毕竟是席宗鹤前任,还是分得很难看的前任,我总要顾及席宗鹤情绪。   然而现在他失忆了,成了二十二岁的席宗鹤,那就好办多了,左右他也不在意,我也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回了桑青一个“OK”,我就打开邮件看了起来,这一看就看了个把小时。等看完了,我在沙发上伸展四肢,扭了扭酸痛的脖子,起身去洗了个澡。   洗完走我本来打算早点睡,然而睡前忍不住手贱,上网看了两眼微博,发现席宗鹤清醒的新闻上了头条。   他这两年修身养性,话题度没从前那么爆了,但粉丝数量却一点不比当红鲜肉少,那些人纷纷为偶像祈福,感恩老天,很快转发就破了六位数。   要是他们知道席宗鹤失忆了会怎么样?   正要关电脑,眼一晃瞥到条评论——坏事做太多,老天也看不过去,活该。   一时手痒点进那人微博首页,往下翻了几页,发现对方果然是江暮的粉丝。   现在的小孩子不好好读书都在瞎参合什么?我看她首页上三句不离江暮,江暮好、江暮棒、江暮是神仙,连容如玉那样姿容出众的女明星都被她踩成了配不上她男神的丑女人,席宗鹤更是成了一个只会背后插刀的阴险小人。   这世界真滑稽,只凭主观猜测就能颠倒黑白。   明明就是江暮朝三暮四,跟席宗鹤还好着呢就去勾搭容如玉,弃躺在病床上的席宗鹤于不顾,典型渣男一个,这妹妹竟然如此追捧,真是没有看男人的眼光。   不过说起来,她,容如玉,席宗鹤,他们三个其实是一路货色,哪有谁比谁更高贵。   “都是傻逼。”   有些气闷地关了电脑,我看了眼时间,忍不住给方晓敏发了条信息,问他席宗鹤怎么样了。   【哥你放心,席先生挺好的,吃了晚饭又看了会儿电视就睡下了。】   我不自觉松了口气,刚要放下手机去睡觉,一条信息紧跟而来。   【他还问起你了】   我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问我什么?】   【问你和他感情怎么样,我说你们感情很好,他就没说什么了】   我有些怅然若失,他还是不信我的。   【嗯,他想知道什么你如实说就好】   放下手机,我呆坐良久,但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什么都没想。   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不能让他甩掉我……   我猛地站起来,踩着拖鞋开始满屋子找当年那份合同,那份席宗鹤给我签的买身合同。我几乎把整栋房子翻个底朝天,奈何翻遍了席宗鹤卧室和书房都没找到。   只剩最后一个地方没找了。   我走到一幅画前,将画从墙上取下来,露出背后嵌在墙体里的保险箱。   我手有些出汗,转动密码锁试了好几个密码,江暮的生日,席宗鹤自己的生日,家里的门牌号,都不对,我甚至异想天开地用自己的生日试了下,结果当然是错误。   最后我实在拿它没辙,也就不再尝试打开它。   那份合同十有八九是收在里面,还好这处住所是席宗鹤腿伤痊愈后买下的,这保险箱藏得这么隐蔽,他未必能找到。就算找到了,我不信他还能记起密码。   我将画物归原位,仔细调整了翻,确保它一丝破绽也不露才心头惴惴着去睡觉。 第3章   我和席宗鹤勾搭上这件事,复杂莫名的程度,每每回想,连我自己都觉得离奇。   大概是撞破席宗鹤和江暮奸情半年之后,我的干姐申美芳查出得了不好的病,乳腺癌。我感念干姐对我的恩情,就算知道她不缺人照顾,还是总往医院跑,没别的,就想多陪她说说话。   美芳姐住在一家私立医院的特需病房,环境非常好,可能因为服务的都是富商名流的关系,医院显得格外宁静,不似一般医院喧杂。   她住进去没多久,席宗鹤就出了车祸,上了娱乐头条,伤的还挺严重。   美芳姐在医院没事做,就喜欢看报纸刷手机,我每次去看她都要训她一顿,骂她不好好休息。   她头上戴着假发套与我讲道理:“你心里清楚,我没多少好日子了,这最后一点时间还不允许我做自己喜欢的事吗?再过几天,我怕是刷手机的力气也没了,到时候想睡多久都行。”   我被她这看破红尘一样的语气搞得哑口无言,半天才无力道:“别瞎说,只要听医生的话好好化疗,你的身体马上就能好的。”   美芳姐咬了口我给她削的苹果,看得很开:“我已经活了一大把年纪了,爱过恨过逍遥过,人生已经没有遗憾,得这样的病总好过残废半死不活。”她突然低下声音,像有什么秘密要与我分享,“小棠你知道吗?那个席宗鹤,转到这里来了。我听小护士八卦,说他伤了腿,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一愣,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伤得这么严重吗?”   怪不得关于他的伤情捂得一点消息不漏。   美芳姐叹气,无比唏嘘地道:“他还那么年轻,就这么废了,真的太可惜了。”   我点点头,附和道:“是啊,他运气可真差。”   同情归同情,我俩又不熟,总不能贸然去探病,况且他封锁消息封锁的那样彻底,我想不愿别人去打扰应该也是一个原因。   然而电梯每回在他那层楼停下时,我总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那阵我虽然心系美芳姐,但自己的工作也没落下,拍了部小成本的偶像剧,演男三,全程在影视基地取景。   也就一个月的戏,其实很快就能拍完,可我万万没想到就这短短一个月,还能见证席宗鹤与江暮感情的分崩离析。   江暮那时也在拍戏,和我一个影视基地,只是不同剧组,当然,剧的档次也要甩我十条街。   那部戏的女主正是容如玉,有名的梭骏小公主,算起来我还和她同门。不过我俩资源上的待遇那可是天差地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我在她面前,只敢恭恭敬敬叫她一声“容小姐”,因为她是梭骏老总容珅的女儿,有着身世加成,生来就是大小姐,我等平民和她完全没法儿比。   容如玉人如其名,犹如美玉,长得好,气质又出众,纯真中带着点妩媚性感,先不论她本人真实性格如何,光是外貌一项,就能让许多男人心动。   这里面,也包括了江暮。   我和他们在同个影视城拍戏,助理小刘是八卦中转站,每天都跟我转述片场各种八卦。   江暮与容如玉拍戏拍到假戏真做,完全不介意组里众人目光,一到休息就腻在一辆房车里嘻嘻笑笑。说是对戏,但哪有关起门来对一天的?两人迅速升温的感情全剧组都看在眼里,背地里纷纷在说江暮是要搭上梭骏这艘大船了。   半年前我还见他与席宗鹤你侬我侬,半年后席宗鹤伤重未愈,他竟然就另结新欢了。   那时候我还猜测他和席宗鹤是不是已经分手了,事后想想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小瞧了人性之恶。   江暮不是天生基佬,被席宗鹤强行掰弯,新鲜了一年也有些倦怠了,加上席宗鹤车祸,前途未卜,就更给他出轨找了理由。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知道了就觉得江暮厉害,禽兽得厉害。   后来我再去医院,听美芳姐说席宗鹤不能接受自己残废的事实,一直闹脾气,不配合治疗,搞得伺候他的小护士一个头两个大,就有些同情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脑袋一热就跑去了他那层病房。   等站在走廊里,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有病,可刚转身想走,就听到一阵摔东西的声音。   “我要见江暮,你们叫他过来!叫他过来!”   “你别发疯了,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江暮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你还见他做什么?宗鹤,听兄弟的,好好养伤,等你的腿好了,要多好看的男人没有?”   “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不信……”   我顿住脚步,总觉得另外那个说话人的声音在哪儿听过,有些耳熟。   我还打算再听,警觉的护士就走过来问我找谁。   我忙说自己走错了楼层,在她怀疑的目光中飞速进了电梯。   我回了美芳姐的病房,她看我神色古怪,问我去干嘛了。   我说去上厕所了,然后问她对“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句话怎么看。   “怎么突然问这个。”美芳姐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认真回了我,“这句话有些以偏概全,无情无义从来不是因为他们的职业,只是人渣正好成了这两种人罢了。”   是啊,江暮不是因为是戏子才无情,他是因为本就是人渣才无情啊。   后来江暮终于来看席宗鹤了,却是来求他成全的,还被我好死不死撞见。那天我看过美芳姐,回去时觉得太阳好,心血来潮就在医院花园的绿茵草地上躺了下来。   那草也不知道是什么草,跟绒毯一样,摸起来特别舒服,躺在上面鼻尖都是美妙的青草气息,身上暖融融的,像在享受最高级的阳光spa。   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就被人声吵醒。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那两个声音离我不远,还越来越吵。“你两个月没见我,见我就为了说这个?江暮,不要再提这件事,今天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你能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不能。小鹤,我和你在一起是为了开心,现在不开心了,自然要和你分开去追寻自己的幸福。我不是一个拖拖拉拉的人,也不想一直拖着你。”“不开心?我出车祸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觉得我站不起来了,急着摆脱我?”   我整个人僵住,再次为自己听到的八卦感到无语,这到底是我的问题还是他们的问题,怎么每次都能被我撞见?   江暮声音敷衍,与半年前温柔体贴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随便你怎么想吧,要是把我想得这么不堪能让你高兴,我也不介意。”   “阿暮,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一激灵,总算想起为什么总觉得席宗鹤的声音耳熟。   ***   在进娱乐圈前,我也有个圈子,夜总会圈。   顾霓读书要钱,还顾源礼欠下的赌债要钱,衣食住行,哪一样都要钱。我没办法,只好去夜总会做少爷,专陪有钱女人喝酒。   夜总会是个很现实的地方,你哄得客人越开心,喝的酒越多,赚到的钱也越多。   反之,你赚不到钱不说,还会吃不了兜着走。   除了陪酒,如果那些女客看得起我,让我陪睡,我也是来者不拒的。人生已经触底,哪来说“不”的权利,有了钱,我才是人,没有钱,我就是一滩地上的尿,经过都要绕着走,踩着还得蹭半天。   我那时经常喝得烂醉回家,身上有时候还会沾上女人的香水和脂粉,混着酒味,浑身恶臭。   顾霓是清高的读书人,不理解我这样糜烂的生活方式,也恨我不争,要自甘堕落。她问我为什么要去夜总会那种地方做事,做一份普通文员的工作不行吗?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的肉体?   在她眼里,我大概和娼妓差不多。   我那时候喝得醉醺醺,口条也不利索,只知道冲她傻笑:“我不卖……难道你卖吗?”   这句话可真是撩了虎须,正中顾霓雷区。她脸色铁青,摔门进屋,那之后一个月没有理我。   我不陪酒,我不陪睡,我去做文员,高利贷那些债恐怕到下辈子都还不清。他们才不会管我是卖酒还是卖肾还上的钱,还不清,他们有的是办法让我生不如死。   我不怕他们动我,就怕他们去动顾霓。   顾霓是我捧着长大的,是顾家这座鸡屎笼里飞出去的金凤凰,我不允许她有一点闪失。   她的性子是天真了些,但也是我惯的,我自作自受,我乐意。   我在夜总会做了三年,从十八岁做到二十一岁,慢慢做到了高级的场子。夜笙歌夜总会在整个海虞市都是响当当的销金窝,会员制,设最低消费,一个包房五位数,一个晚上消费十几二十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要是哪位贵客开了瓶顶级洋酒,上百万也是有的。   夜笙歌的客人非富即贵,都是我得罪不起的人物,也是我羡慕不来的人物。他们就是随手赏我一根烟,我都要估量估量里面是不是参了金箔拌了虫草。   有钱人自然不缺钱,他们只缺乐子,谁能给他们找乐子,谁就能得到他们的钱。   夜笙歌有个鸨妈一样的存在,统领整个夜总会上百名少爷公主,我们都叫她甜甜姐。   甜甜姐大卷发,大红唇,大屁股,笑起来热情似火,板着脸又凶神恶煞。她四十岁的年纪,文化不高,门路却很广,夜笙歌里没人敢得罪她。   她有时候会用自己的门路给我们接些外块,当然,作为回报,我们都要从赚的钱里拿出一份给她,作为答谢。   为了得到有钱人口袋里的钱,甜甜姐可谓用尽了心思。她在郊区置办了一套别墅,装修高档,环境优雅,更妙的是人迹罕至,依湖而建,实在是偷鸡摸狗,白日宣淫的好去处。   每隔一两个月,她就要在她的湖景别墅里举办一场高端party,邀请那些有钱公子小姐来寻乐子。   而我们,就是他们的“乐子”。   甜甜姐会要我们事先签下一份保密合同,言明在别墅内发生的一切皆是自愿,并且出去了就要管住自己的嘴,不能随意与他人说起在别墅里的见闻,否则后果自负,最后明码标价,写明酬劳,要我们签字画押。   这样的party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被邀请,论资排辈,我能去已是甜甜姐厚爱。   “你是最乖的了,从来不给我惹麻烦,也知道分   寸。我这次带上你,你可要争气,千万别给我丢脸。”我记得说这句话时甜甜姐身上的味道,是浓浓玫瑰香参杂着一股甜腻的女士烟味。   其实就算她不这么说,看在钱的份儿上,我也会乖巧懂事,绝不惹金主生厌。   每回party都有主题,我那回正好是毕业典礼主题,甜甜姐就要我们各自穿上白衬衫装学生。她最会来事,在场众人从妆容到服装,她无不亲自把关,要求尽善尽美,精益求精。那会儿要是半途有个不知道的谁从外面闯进来,说不准还真要以为我们在开毕业party。   去到别墅的时候,我记得还是白天。甜甜姐是真阔气,别墅上下四层,纯欧式建筑,从外面看简直像一座缩小版的白金汉宫。   甜甜姐一推门,另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便在我们眼前展现。屋里原本正聊着天的几圈人一致看了过来,分明是衣冠楚楚的打扮,那眼神,却一个个跟狼见了羊似的泛着绿光。 第4章   贵客有男有女,不同的是随意却讲究的穿着,相同的是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一张夸张的面具,遮住上半张脸,就算明天从别墅走出去在街上遇到,也可保证我们认不出他们。   乐子到了party也就开始了,很快我就跟几个女客打得火热,陪她们喝酒,掷色子,玩脱衣游戏,如果她们允许,就更亲昵地取悦她们。   原本,我以为这天会以一到两个女客与我一同回房共度良宵作为结局,万万没想到的是,天都没暗,狂欢才进行到一半,我就被两个公子哥拖走了。   说拖是一点不夸张,我正与一位小姐玩着嘴对嘴喂酒的腻歪游戏,衣服后领就被人扯住,下一刻整个人被倒拖着拉离了软玉温香的怀抱,一屁股摔在了冰冷的瓷砖上。   粗暴地拉扯我的是两名年轻男子,一个戴着红面具,嘴唇很薄,一个戴着浮夸的蓝色面具,身材高大壮士。   女客不满意他们的粗鲁,又像是不敢得罪他们,小声嘀咕一句:“干什么呀,讨厌!”   薄唇男瞥她一眼,将自己身边的一名衬衫穿到大腿,有着一头柔顺黑直发的女孩推了过去。   “跟你换一个!”   对方顷刻展了眉头,欣然拥美入怀。   我拢了拢已经全数散开的衬衫,面上瞧着云淡风轻,心里其实还是很忐忑的。   在我十八岁那会儿,长得还水灵,经常有男客指名点我,但我听说男人玩男人向来没轻重,对身体负担也大,就都给婉拒了。   因为我颇受女客欢迎,那时的老板也由着我。   但别墅里的客人,我很有自知之明,甜甜姐恐怕是不会由着我的。   “这个长得不错,席……”戴着红色羽毛面具的薄唇男掐着我下巴往上抬,朝身旁壮男使了个眼色,“他不是最喜欢这样的吗?瞧这脸多学生气?那谁谁有什么好,一脸假正经,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哪儿有这种看得着摸得着的实在。走,给他送去!”   戴蓝色面具的壮男大笑着将我拖去了二楼。   二楼有个小型会客室,铺着柔软的地毯,有吧台有沙发,还有投影大屏幕。   我瞥了眼,屏幕上投的不知哪位大师的作品,两男一女激战正酣,看这架势是要双龙。   有个戴着黑色鸦羽面具的男人大马金刀靠坐在正对屏幕的沙发上,喝了不少酒的样子,身前都是空酒杯,眼神发直,脸颊醺红。   在他周围散落着几对互相爱抚已渐入佳境的男男女女,姿态淫靡,不堪入目。   红面具走出几步,回头见我定在门边不过去,语气不耐道:“进来啊,杵在那干嘛?去!去沙发上坐着。”   我为难道:“客人,合同里没有这条……”   他将我带到这里,意思再明白不过,是要我卖屁股啊。   对于我们这种人,无论是舔男人下面还是舔女人下面,都是没区别的。干人还是被干,左右一场金钱交易。我也不是旧时代的小媳妇,没什么狗屁贞操观念。   但突然就要我承欢人下,实在有点强人所难,我连准备都没有,功课都没做齐,奸我跟奸一条死鱼有什么区别?   “那就加上!”红面具语气强硬道。   我就算看不全他脸上表情,想必也是极傲慢的。他们动动手指都能碾死我,就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和他们唱反调。   我正彷徨不知应对时,旁边插进来一个想要截胡的。   “他不伺候我伺候,我技术也很好的,先生你要考虑下吗?我还能3p双插。”   我朝声音方向看过去,是和我一个场子的少爷,一名高鼻深目的混血。他一边低头亲吻女客脖颈,一边抬眼朝这边说话,散发凌乱地落在眼前,带着些微潮湿,瞧着挺性感。   可惜红面具并不钟意他,甚至有些嫌弃:“就你?先把你那胸毛和腿毛刮掉再说吧,瞧着跟猩猩一样。”   那少爷闻言脸色一僵,小小“切”了声,专心服务起身下女客,一双大手游走在曼妙的身体上,勾起对方一声声娇喘。   红面具指着沙发上的男人对我道:“你把他伺候好了,我加你双倍的钱。就他一个,其他人你不用管。”   双倍工资,听起来好像不多,但如果基数本就惊人,就非常有吸引力了。第一次卖屁股就能有这价,也不算亏去了。   我知道今天在劫难逃,心里叹息一声,终还是点了头。   “行,听您的。”   红面具满意地哼笑了声,招呼着蓝面具去吧台那儿打牌了,临走前嘱咐我一定要把黑面具伺候好了,不然就要我好看。   我满口称是地走至沙发前,也不知道怎么打响这第一炮,只好在黑面具身前蹲下,从脚踝开始,缓缓往上摸。   他感到有人摸他,第一次动了动,垂眼看向我。   如果没有面具的遮掩,那一定是双非常漂亮的眼睛。配合着他半露的鼻子和形状优美的双唇,看得出这人容貌必定不俗,说不定还是我占便宜了。   我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该说什么,只好冲他笑了笑。   他不声不响,没有回应我。   我抚摸着他的大腿,感到那里的肌肉十分结识,猜测他应该经常运动。虽然没伺候过男人,但男人嘛,只要一个地方爽,其他地方也就爽了。他微微睁着眼,安静乖巧,跟个充气娃娃一样,要不是我摸他他会有反应,我都以为他是不是睁眼睡的。   我解下他皮带,在沙发上给他口了一管,滋味有些古怪,但已经比想象中好很多了。   他那根东西实在粗长,我不能完全含进嘴里,动的也很吃力,他最后可能被折腾的有些不耐,蹙着眉按住我的后脑勺,本能地把我更按向他。   “快点……”他的声音带着潮气。   我没办法,只好咽得更深,几乎顶住喉咙。   喉咙口的软肉挤压着柱头,对方发出舒服地喘息,抓着我发根的手也微微收紧。开始还好,到后来高潮来临,他微仰着脖颈,干脆姿态放浪地在我嘴里横冲直撞起来,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于窒息,等他好不容易射出来,直直射进我喉咙里,我又觉得自己要呛死了。   我咳得惊天动地,撇着脸就开始干呕,下巴一下被人钳住掰了过去。   “阿暮?”   我眼里含泪,闷咳着一个字都回答不出。   他歪着头,眼神迷茫,又问了一遍:“阿暮?”   这次捏着我下巴那手劲儿更大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吧台那边红面具道:“答应他!”   难为他一边玩扑克还一边关注这边的动静了。   我点了点头:“是,我是阿暮……”   男人表情一下子柔和起来,他拽着我胳膊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伤心……”他像抱着什么心爱的玩具一样抱着我,勒得我骨头都痛了。   他的唇沿着我的脖子缠绵而下,手则沿着衬衫下摆钻进来,揉搓着我的肌肤。   “唔……”屁股底下被某样坚硬的东西顶住,我反射性夹了夹臀,然后就感到对方呼吸更乱了。   “我要你!”他眼眸幽深,说完整个将我抱了起来,就跟抱小孩一样的姿势。   我惊呼着双腿盘住他的腰身,手臂紧紧环住他脖子,就怕自己掉下去。   他托着我屁股,熟门熟路地推开一间空卧室的门,然后将我丢到了柔软的大床上。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压了上来。   这样近的距离,我连他敞开的领口下锁骨上的痣都看得一清二楚。红色的,非常小,跟守宫砂似的,两边各一个,左右对称。   一个大男人,竟然长了对这样靡丽的痣,我觉得好笑,就笑了。他低头看了我半晌,忽地上嘴啃了过来,吓了我一跳,差点咬到他舌头。   他床技不错,对我也温柔,然而我后面是第一次,他那东西又太粗,还是结结实实痛了一把。   粗大的肉柱不停歇地捣进我身体,先前前戏积累起的那点快感顷刻间消磨殆尽。   我忍得浑身冒汗,简直要呕吐出来,就觉得后面又胀又痛,心里还有一丝被捅得肠穿肚烂的惶恐。   然而我可能也是天赋异禀,捣着捣着,被他一不小心捣到了妙处,竟也酥酥麻麻叫出了声。   至此,我俩终于能够愉快的玩耍。他醉得只知道用蛮劲,我就自己调整角度,再让他用力点,快点,就是这样……把往常听来的叫床集锦翻着花样叫了一遍。   高潮时他射在我的身体里,一股股激得我脚趾都蜷了起来,后知后觉地,我这才想起他妈的竟然没带套,刚想叫他出去,他就着体内的湿滑竟然又动了起来。   他不停叫我“阿暮”,我在情欲之中,胡乱应着他,也不知道他口中的“阿木”是谁。   做了几回,差点连床都下不来,结束之后他爽完了就歪在一边睡着了,合同里不要求过夜,我就在半夜悄悄走了。   那之后,生活如常,也没有因为这晚发生什么变化。   三个月后我遇到了美芳姐,她见了我就说和我投缘,说我眼睛生的像她弟弟,硬要做我的干姐姐。   起初我以为这干姐姐和干姐姐一个意思,没成想还真是正正经经、干干净净的干姐弟。摆了酒,拜了神,还有见证人。从此我成了美芳姐的契弟,美芳姐成了我的贵人。   后来我才知道,美芳姐的确有个弟弟,年纪轻轻得白血病死了,美芳姐遇到我那天,正好是她弟弟的生日。   老天在这点上总算没有待我太差,关了我所有的门,还能想起给我开条窗缝。   ***   作为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我总要给黑面具在记忆深处留块地方的,虽不至于时时拿出来回味,但也不会把他刻意遗忘。   这声“阿暮”,算是彻底勾起了我的回忆。   上次在席宗鹤病房外听到那个骂江暮婊子戏子的,估计就是红面具了。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也太巧了。   我正兀自震惊,那头江暮已经因为和席宗鹤谈崩,头也不回的离开。   席宗鹤可能想要站起来追他,才从轮椅上撑起来就因无力向前倾倒,整个人摔在地上狼狈不堪。   我看不下去,只好从草地上起来过去扶他。他看到我也没问我怎么在这里,更没问我听到多少,那时候的他全副心神都在抵御失恋后的心碎,根本顾不过来我。   “你没事吧?”我蹲在他面前问。   他有些长的刘海半遮住眼睛,里面没有一丝神采。   “推我回去。”看他可怜,我也没在意他命令式的语气,把他扶到轮椅上,将他推回了病房。   他全程无话,我将他送到护工手里转身就走了,他也没想起来跟我说声谢谢。   这就是个小插曲,那之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我俩关系并没有变得特别好,在医院碰上我也不会特地去打招呼,毕竟我撞破了人家最难堪的一面,他没想把我杀人灭口已经很好,我再没眼色地上去讨嫌,也就太不识相了。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我和他可能也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虽然我自从傍上美芳姐后,接了些片子,很快还了高利贷,奈何那些人看中我这只绩优股,不肯轻易放过我。我去还最后一笔钱时,他们设下圈套逼我赌博,输了钱又强迫我签下巨额欠条。就算进了娱乐圈,我也不过普通人一个,根本斗不过他们这些黑社会。   美芳姐那时候身体已经很差了,只比死人多口气,我不敢同她讲,只好一个人硬撑。圈子里会用我本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她不行了,也没人再稀罕我。梁文豪身为梭骏老资历的经纪人,手下资质好的艺人要多少有多少,不缺我一个。他会带我,也是因为之前欠了美芳姐一个人情。现在这个人情早就还清了,他也不高兴搭理我。那些人见我拿不出钱,就说要向媒体曝光我,又说要去顾霓学校捣乱。我不愿干姐临死还要为我操心,实在没办法,差点就要下海去拍三级片。   那天也是巧,我从美芳姐加护病房出来,心情不好,就在花园里发呆散心,正巧碰上在晒太阳的席宗鹤。   他身边护工不在,我猜应该是他想独处。   照理说我该转身离开,留他清静,但我看到他又想起他和我那一夜露水姻缘,他能去甜甜姐的party,应该是很有钱的了。   鬼使神差的,我就走了过去。   他感觉到有人靠近,冷着脸看过来,看到是我时眉心微微蹙起,却一个字没说。   我缓缓走向他,心里忐忑不定,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席先生,求您帮帮我。”我跪在他轮椅旁,手指扯住他病号服,顺带挤出两滴眼泪,“我欠了高利贷一大笔钱,他们催我还钱,要是我还不上他们会杀了我的。我知道席先生你是个好人,求您帮帮我,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赴汤蹈火报答你。”   我一边求他,一边觉得自己可能疯了,但箭已离弦,想收回也晚了,只好继续卖惨。   就这么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把顾源礼那混账爹翻来覆去数落个遍,又把阴险的高利贷骂到祖宗十八代,从头到尾我一人唱独角戏,席宗鹤睬都不带睬我。   我有些说不下去了,只好扒拉着他袖子干嚎,哭得肝肠寸断。   他面无表情看着我,漆黑的眼眸没有一丝情绪,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憷,一下噎住,哭声也断了。   而就在这时,他抬手捏住我下巴,打量一头牲畜般左右翻看着,半晌才用一种阴测测的语气道:“你的确可以为我做一件事。”   然后我们就签了合同,他帮我还钱,而我则需要做他让我做的一切。   他为了江暮执意进娱乐圈,不惜与家人闹翻,结果分手分得那样惨烈,几乎是把他曾经的深情放在脚下践踏。这个刺激太大,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不愿让家里人看笑话,也不想让江暮觉得自己失去他就一蹶不振。他买下我做他的幌子,就像独自舔舐伤口的野兽竖起绵密的尖刺,在绝境中拼死保护住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   我就是他的刺,我就是他的伪装。 第5章   从睡梦中醒来,我抹了把脸,感觉整个人都很疲惫。   昨晚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仔细回想又什么也记不起来。   简单洗漱了下,时钟刚过八点,门外桑青来接我的车就到了。   席宗鹤出事后我就推了所有的工作,本来以为近几个月都不要想离开他身边,想不到这才停工半个月就复工了。   我不想让桑青等太久,随便衣帽间饰品盒里拿了副墨镜,转身就出了门,等戴上时才发现那是席宗鹤的墨镜。他喜欢蛤蟆镜,款式都偏复古,而我总追求新颖个性,墨镜一副接一副,都是最新款式。   桑青为我开了车门,待我一坐稳就将一杯热腾腾的豆浆塞了过来。   “没吃早饭吧?先喝点豆浆暖暖胃,我还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流沙包。”   我打开杯盖灌了一大口豆浆,直暖到胃里,满足地赞道:“小桑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真好。”   桑青盯着我,眼皮上似乎是抹了珠光眼影,显得他双眼越发深邃妖娆。他突然翘着兰花指戳我胳膊,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你得有一阵不能工作呢,怎么,席先生这次不要你床前侍疾了?”   我早已饥肠辘辘,这会儿流沙包在手,一口就咬去一大半,鼓着腮帮子道:“我也不能总因为私人感情耽误工作不是?那多让你难做呀?”   其实我原本是想在病床前献献殷勤的,席宗鹤现在不记得我了,我总要在他面前混个脸熟。奈何对方不按我的套路来,情愿让助理和护工看护也不要我插手,很干脆地将我赶回了家。   我寻思着他这是不想见我,也就不去讨嫌,只每天发一条短信给唐丽,从她那边探听席宗鹤消息,也算是关心过了。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试图去联系江暮,不过听说冯安、关单知道他清醒后已经去探望过他了,那两个人一向看不上江暮,想必有把他和江暮那些纠葛添油加醋说给他听。   一想到席宗鹤得知自己被绿后脸上可能出现的表情,我就止不住的幸灾乐祸。   “你这话说的,知道我会难做,你早干嘛去了?”桑青嗔怪地瞪我一眼,从包里抽出台iPad,开始跟我对工作流程,“等会儿咱们去左岸时尚总部化妆做造型,然后在他们自家摄影棚拍照,就拍三套造型,争取五个小时搞定。”   左岸时尚是家专门经营男装的服装公司,旗下有众多男装品牌,顾客群覆盖老中青三代,这次邀请我拍新季海报的是他们旗下中高档品牌中面向年轻上班族的一个牌子,叫“九叶草”。   很土的一个名字,然而这个牌子在全国的特许加盟店就有上千家,生意还都不错,虽然主要市场是二三线城市,但以覆盖率来说,这也意味着我下一季度至少能在这些城市的大多数街头混个脸熟。   到达左岸时尚后,负责这次拍摄工作的宣传总监亲自下来迎接了我们,让我有需要尽管提,他一定全力满足。   客套话谁不会说,我回握他的手,告诉他能为贵公司拍摄海报是我的荣幸,希望以后能一直合作云云。   互相这般那般的说了几个来回的套词,总监客气够了,不好意思地表示自己还有个会要去开,剩下他手下的助理会跟,有什么事都找她就对了,说完留下一个面相青涩的小姑娘,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我一个二三线小明星,能得到他们品牌的offer都是看在席宗鹤力荐的份儿上,除却他的名头,我的确不值得他们花心思讨好。   我坐在化妆镜前,乖乖给造型师弄头发,看小姑娘站在那里怪无聊,我坐在这也怪无聊,就主动与对方攀谈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一惊,指指自己:“……我?”   我笑了笑:“对,就是你。”   小姑娘脸都红了,羞涩地看向我:“我,我叫Anna。”   我与她愉快地聊起天来,从学业聊到工作,又从工作聊到家庭,可能见我随和,造型师半途也加进了我们的聊天阵营,后半程换两个小姑娘聊的火热,我倒成了旁听的。   Anna脸红扑扑的道:“我还挺喜欢马巍相拍的片子的,他上次那部喜剧片,把骆莲拍得好好看,那眼睛那鼻子,我是女人我都心动。”   造型师边往我脸上扑粉边道:“骆莲我见过真人,的确很美。对了,我听说这次马导新戏男一号是江暮,还是部权谋大片,投资几个亿呢。”   小助理简直要尖叫了:“真的吗?哇哦,想想就带感,好期待啊!我是江暮的超级迷妹啊!!”   还没开拍,都不知道剧情,只江暮一人就足够让人期待。   这真是同人不同命,他轻轻松松就能拿到知名导演的男一号剧本,而我为了抢个男二角色还得和一众竞争对手挤破头。   说到底,江暮和席宗鹤那种天之骄子,资本与生俱来,称得上真正的白马王子,无论长相还是阅历都是我们这种淤泥里爬出来的西贝货不能比的。   我唯一自信的就是这张脸,然而在席宗鹤和江暮面前,这唯一的自信也显得那样的单薄可笑。内在就更不要说了,他们是宁静致远,我是蝇营狗苟。   “顾先生,造型做好了,我们去摄影棚吧?”造型师轻声说道。   “……嗯,好。”回过神,我刚要起身,从镜子里就看到桑青气冲冲推门进来。   他先前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往外跑,一打打这么久,现在这幅面孔就进来了,怎么想都不是好消息。   “你们先出去。”   他脸色难看地挥退众人,等人走干净了才气鼓鼓蹲在我身旁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   我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明白为什么桑青要黑脸,因为就连我也克制不住要黑脸了。   我太低估席宗鹤,他看来是连唐丽冯安他们的话都不信了,为了接近江暮,他竟然要和我争同一个角色,马导新戏的角色!   席宗鹤身世傲人,自身吃穿不愁,当年进娱乐圈不过玩票性质,主要还是为了亲近江暮。后来出车祸伤了腿,修养了整整两年,人气和新闻度所剩无几,难得提一句也都是夸他身残志坚的。   沉寂许久,他历经千辛万苦伤愈复出,为了报复伤他刻骨的江暮,起手就将对方手上一支奢侈品品牌代言给抢了,同月更是上了六本杂志封面,赚足话题度和眼球,活生生演绎了“王者归来”四个字。   他就是要让江暮知道,他有多么大的能量,抛弃他,是他有眼无珠。   江暮的资源他一定要抢,江暮出席的场合他一定要去,江暮过得好,他就要比江暮过得更好,跟疯魔了一样。   然而看似风光的背后,他付出的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血泪。   席宗鹤还能行走自如就已经是奇迹了,那些密集的工作压的他日益消瘦,本来复健的时候为了尽快站起来乖乖吃营养餐给养回来的肉,一下子又全掉光了,差点连衣服都撑不起来。   一米八六的大个子,镜头下都显单薄。我还不能劝他,一劝他他就暴怒,让我闭嘴,还用很难听的话骂我。这种时候我还不能避,一避他疯的更厉害,只能任他骂,骂完等他冷静下来自会向我道歉。   我知道他一直在生病,身体痊愈了,心却越病越厉害。我能陪他复健治好腿伤,却医不好他的心病。   好在之后唐丽来投奔他,接手了他经纪人的工作,他怕对方看出端倪,这才逐渐减了工作量。要不是唐丽,他说不定早就过劳死了。   近两年,他已经不会再做与江暮挣资源那么幼稚的事,甚至很少再接戏,最多也就出席一下慈善晚宴,接一两个大牌代言。   他更多的往幕后发展,投资这个投资那个,甚至学起了做制片人。   所以他这手是真的打了我个措手不及,临门一脚杀出个程咬金,什么玩意儿啊!那我还试不试了?有他在还有我的事吗?   桑青睫毛忽闪忽闪,皱着眉道:“不是,他怎么想的啊?”   我有些心烦:“什么怎么想的?”   “难不成他还想跟江暮……”桑青没接着说,但意思到了。   桑青没跟我前是席宗鹤的经纪人——或者该说是生活助理,毕竟席宗鹤是不需要别人来规划他工作的。他认识席宗鹤比我时间还长,自然知道对方和江暮的那点事。   “旧情复燃就旧情复燃呗,他要燃烧,我还能给他扑灭了?”   桑青十分恨铁不成钢:“我说你是没心没肺好呢还是对自己太过自信好?都火烧眉毛了大少爷!要是他俩真又好上了,你可怎么办?”   这个他其实大可不必担心,就算席宗鹤有心,江暮怕也不敢。容如玉是一点,被席宗鹤疯狂打击报复几乎搞出心理阴影是另一点。   当年梭骏大老板容珅都托人来说话也没动摇席宗鹤跟江暮死磕到底的决心,现在席宗鹤突然向江暮示好,他不怀疑席宗鹤另有目的要整他就不错了。   说实话我不担心他俩旧情复燃,我就怕二十二岁的席宗鹤乱搞,把所有人搅得一团乱,然而这些话是不能为外人道的。   我笑着宽慰桑青,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信他,也信我们之间的感情。席先生想必心里有数,不会胡来的,你也不要太担心,我晚上去问问他意思。”   席宗鹤这几天就要出院了,我本来打算找机会去探探口风,看他要不要回衡岳山庄和我一起住,这下又多了个任务。   晚上七点,我到医院看席宗鹤,没带果篮点心,反而给他带了支新手机做探视礼。   “你原本那支在车祸中损毁了,这是我重新给你买的新手机。”我冲他讨好地笑,“我还特地给你买了几年前的旧款,就怕你用不惯。”   席宗鹤接过手机,不怎么有诚意地说了声谢谢。   “我给你削个苹果吃吧?”   不等他作答,我从一旁果篮里挑了个个大的苹果,从抽屉里翻出水果刀,默默开始削起来。   “唐丽说我五年前出过车祸,那时候全靠你照顾我。”   我手几不可查地顿了顿,眨眼间的功夫,很快又恢复如常。   “是啊,你至今腿上还有疤呢,你自己看过没?”我尽量自然地抬起头冲他微笑。   “看过。”他盯住我的眼睛,似乎想从中寻找出我话里的马脚,“我和江暮分手后没多久就和你在一起了,是不是也太快了?”   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逻辑来说,他怀疑的不无道理。   我努力保持镇定:“没那么快在一起,那会儿咱俩只是熟悉了,还没确认关系呢,唐姐他们不了解情况,大概和你说岔了。你跟江暮分手那天,我正好在你们身后草坪睡觉,目睹了惨烈的分手全过程……”经过多年实践,我认为最高级的谎言就是真假参半,还要真多余假。   我将那段过往原原本本说给席宗鹤听,只是稍稍篡改了结局:“……后来我去医院看我干姐的时候,也会顺便去看你,鼓励你啊陪你聊天什么的,再后来我们接触多了,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这可能是我此生演技的巅峰了,我甚至在极力控制自己呼吸的频率和眨眼的次数。   “哦?”席宗鹤看了我半晌,也不知道信了多少,背往后靠向床头,轻轻说了句,“看来爱情果然使人盲目。”   我心头差点漏跳一拍,硬撑着演完全场:“一切都是缘分。” 第6章   说完我将手里的苹果递给他,他看了看我,伸手接下了,雪白的牙齿咬在果肉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的心不自觉的抖了三抖,活像这一口是咬在自己的肉上。   “明天你就出院了,到时候我接你回衡岳山庄?还是你不想和我住,要另找地方安顿?”我试探着问他。   席宗鹤咬着苹果,闻言从喉咙里呵了声:“我还和你住一起了?”   多稀罕?你以为我愿意呢。   面对他的阴阳怪气,我好脾气地冲他笑了笑道:“住了好多年了,房子是我们一起选的,在山上,你说你喜欢从高处往下看的感觉,又说那里清静,交通不便,不容易有狗仔和粉丝偷拍。”   席宗鹤微扯唇角:“这话听着像是我说的。”   因为这话的确就是你说的。   与席宗鹤相反,我一点都不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我有恐高症。超过十米往下看,我腿肚子都打颤。坐摩天轮或者云霄飞车,那更是我想都不敢想的项目。   买这套房子的时候,我其实是不愿的。但我又不是他真正的男朋友,又怎么可能真的有发言权。他问我好不好,我总是点头说好的。最后买下来,选的是小区里地理位置最好的一套,地王中的房王。   他是真的喜欢高处的风景,每日早上起来第一时间便是泡一杯咖啡,站在落地窗前看风景。除此之外还格外喜欢在客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与我亲热。   窗外便是悬崖断壁,视野的确很开阔,能够俯瞰整座城市风景,夜景也漂亮。但我一靠近那里就止不住的头晕目眩,手脚发寒,他一将我按在玻璃上,我简直颤抖地不敢睁开眼看外面。   几次之后,他发现我的僵硬,问我是不是怕高?我老实回答他,以为他要就此放过我,让我远离那扇恐怖的落地窗。没成想,他像是找到了有趣的玩法,之后变本加厉将我往那边带。   落地窗用的材质是极好的单向反光玻璃,白日里阳光照射,就算不拉窗帘,别人也看不到里面。   这也意味着,就算我浑身赤裸地被席宗鹤从后面按住,趴在玻璃上忘情呻吟,别人也是半点看不到的。   可是那感觉依然不好,不光是高,还有羞耻。   我总觉得山下的树林里,或者远处的高楼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我。看我放荡地翘着屁股被男人插射,甚至把白花花的精液射在玻璃上,再像稀奶油一样缓缓滴落。   我因为射精后的虚软,会逐渐将僵硬的身子放松下来,这时候他就会掰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远处的风景。   “好看吗?”   王八蛋。   面对他的恶劣,我是十分想反唇相讥的,奈何他是金主爸爸,得罪不起。   “好看。”我一边从喉咙里发出恐惧和高潮交织的,意味不明的呻吟,一边肌肉控制不住地再次绷紧。   然后他就会低笑着再次闯进我的身体深处。   “不用麻烦了,就住原来的地方吧,反正对我来说哪里都是陌生环境。”   我从脑海中的黄色废料里回过神,听他这样说,忙道:“好,那我明天和晓敏一起来接你出院。”   与席宗鹤商定好了明天来接他的时间,我又坐了会儿,始终无法将他试镜马导新戏的事问出口。   我有九成把握,就算问了也是白问,他根本不会在意我的感受和意见。   “还有什么事吗?”席宗鹤见我迟迟不走,眉眼间染上不耐。   他是非常贵气的长相,不说话坐那儿的时候,简直让人觉得高塔里的王子活了。很多大牌喜欢找他合作,也是因为他骨子里的高级感。学识,长相,谈吐,他一点都不缺,唯一缺点,大概就是他看男人的品味。   我要还是原来那个与他不过一面之交的顾棠,他或许不会这样排斥我,可如今我代替了江暮的位置,成了他的新爱人,任谁一觉醒来遭此巨变,心里都不会好受。   好好的天仙白月光,变成如今的庸脂俗粉,他没有将我打骂的出去,恐怕也是他的贵族底蕴作怪。   “那我走了。”我做出失落的表情,起身欲走。   我估计他并不知道我要同他争一个角色,马导的戏我是无论如何都想演的,大不了各凭本事。以马导在业内的地位和名声,我相信对方干不出徇私舞弊的事,他的选择必然是对电影和角色最好的安排。若我技不如人败下阵来,这是实力问题,我无话可说,但我若要侥幸胜了,席宗鹤也不好怨我。   “喂!”   我刚走出两步,又被席宗鹤不客气地叫住。   喂你个头喂,我没名字吗?   “怎么啦?”我回过头冲他温和的笑了笑,可算是做到了真正的心口不一。   “暂时,我想分开睡。”   我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其实他大可以放心的,因为我本来就不和他睡在一块。   席宗鹤说我的呼吸会影响他的睡眠质量,从来不会和我同室而眠。一般都是他有需求了,就传唤我到他的房里侍寝。完事了,我再穿好衣服洗好澡回自己房里睡觉。我基本上就是一个老妈子加通房丫头加小厮的完美结合体。   “好的,我回去替你将东西搬到新房间去。”他不想跟我睡,我还不想跟他睡呢。既然他自己提了,我也就再演一回宽容理解。   他靠在床头嗯了声,不再留我。   第二天下午一点,我坐着方晓敏开的车再次来到医院。   席宗鹤东西并不多,我们到的时候他自已经收拾好了,换上常服,正坐在病床上玩手机。   五年的空白,他是该好好补补。   见我们来了,他站起身,非常自然地双手插兜,朝方小敏抬抬下巴道:“就这些东西,走吧。”   连一个眼神也没给我。   他自顾往外走,我连忙跟上,问他:“午饭吃了吗?”   席宗鹤身高腿长,走路生风,我简直要追不上他。   “吃了。”他边走边说,头也不回。   他的背影高大挺拔,我追了几步,始终无法跟上他的脚步,也就停了下来。   总有些人,是无论如何拼尽全力,也追不上的。   “顾哥,你没事吧?”   方晓敏见我不走了,很有些担忧地打量我的神色。   “没事。”我冲他笑笑,“走吧,席先生不知道咱们车停哪儿。”   方晓敏点点头,像是犹豫良久,还是将话说出口:“席先生总会想起来的,你别太担心了。”   瞧瞧,连他都看出席宗鹤对我的冷漠,安慰起我来了。   驱车回到衡岳山庄,席宗鹤头一个下了车。门口是指纹锁,他观察一番,也不等我,自个儿熟门熟路就开锁进了屋。   方晓敏将东西送到门口,与我告别。   “那我走了。”   我朝他摆手:“路上小心。”   席宗鹤最讨厌别人闯入他的领地,因此无论经纪人也好,助理也好,都是过门而不入,从来没进过屋子。   方晓敏走后,我拎起行李往大门走,手指握在门把上,不一会儿电子音响起,门锁提示已打开。   进到屋里,我正要换鞋,就听席宗鹤的声音问道:“这是什么?”   我抬头看去,他站在客厅的一面墙壁前,正拧眉望着墙上的一幅画。那幅画整体是黑白色的,乍眼看过去一片凌乱,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只有当中一团蜷在黑暗中的球体,可算是个主题。   我换好拖鞋,走到他身旁,与他一同看向那幅画,或者说照片。   “这是你的儿子。”我一言不合就丢出重磅炸弹。   席宗鹤果然懵了,不可思议道:“我还有儿子?他多大了?现在在哪里?”   我望着墙上那张超声图,叹口气道:“他没能出生。”   如今科技发达了,在欧美一些地区,比如加州,可以选择人造子宫代孕。同性之间,可以通过精子转化成卵子的技术达成同性繁殖。然而同性之间要孕育子嗣成功率还是比较低,就算用最好的人工子宫,也有百分之四十的概率中途流产。   这个孩子,是在三个月的时候没的,用的是席宗鹤和我的精子。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要孩子,大概人到了一定年纪,就是会有繁衍本能吧。   我要不是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从小对父亲这个角色深恶痛绝,说不定也会屈服于这种本能。   席宗鹤是用钱买下我的精子去做的代孕,言明孩子和我没关系,以后也不会叫我爸爸。我不介意,就当捐精了。   我没想到自己对这个孩子也会有期待,但当席宗鹤兴奋地告诉我胚胎顺利着床时,我心里是高兴的,那种情绪发自内心,我不知道是不是初为人父的喜悦,只知道在此之前它从未出现过。   很不幸,胚胎在第三个月的时候停止了发育,我们运气不好,成了那百分之四十。   他没了以后,席宗鹤意志消沉了很久,我看得出他是真的很想要这个孩子。三个月来,他已经将能买的婴儿用品全部买齐,堆的家里都不能看了。   我也难过,但我恢复比较快。   我习惯于把难过的回忆锁进记忆深处,席宗鹤却和我相反,他近乎自虐的不允许自己遗忘那些记忆,非常极端,非常偏执,比如江暮,也比如这张照片。   听到自己并没有莫名多出个儿子,席宗鹤像是松了口气,但很快他反应过来。   “这是……我们的孩子?”他手指在我和他之间比划了下。   从生物角度来说,好像是这么回事,虽然我并没有他的抚养权。   “嗯,我们的孩子。”我厚着脸皮承认下来。   席宗鹤闻言目光复杂地看了我片刻,又去看那张照片,还用手指触碰那上面小小的胚胎。   我因为从小养成的习惯,在家都是自己做饭,和席宗鹤住一起后,因为他不喜欢家里出现陌生人,做饭这项重任也就包在了我身上。   方晓敏每隔几日便会送一车新鲜食材过来,只要我在家,席宗鹤就会让我做饭。我不在家,他就让我做好了再走,要是去外地拍戏实在日久,他就让我包好足够的馄饨饺子冻在冰箱里,供他日日食用。   我曾问过他吃多了不腻吗?他回答我说就喜欢吃面食,天天吃也不会腻。   席宗鹤失忆加上他要和我抢角色的冲击,让我无心做饭,晚上将冰箱里还剩的馄饨拿出来,凑合着吃了顿。   席宗鹤倒是没有意见,看起来是真的喜欢吃这些面食。   吃完了晚饭,他回他那屋,我回我那屋,两人各自无话,一夜安稳。   第二日一早,我早早起床,全套准备好出门时,席宗鹤也推门出来了。   我与他打了个照面,主动道了声早安。   他眉眼困顿,忍着呵欠回了我一句早上好。   我衣着整齐,他也没要问我去哪里的意思,径自进了餐厅。   那里有我为他准备好的早点咖啡,他虽然爱吃面食,早餐却一定要是西式的,还必须要有咖啡。   听到里面陆续传出的用餐声,我笑了笑,转身出了门。   桑青等在大门外,见我上车,忙扑过来问我:“席先生什么意思?你问了吗?”   我托住他胳膊,在座椅上坐好,看到远远的又驶来一辆车,型号颜色都是非常熟悉的,正是方晓敏开的那辆。   我掰着桑青下巴让他看过去:“看到了吗?”   桑青怪叫一声,吓得我立马松了手。   “他这是打定主意要跟你争了?”   我扣好安全带,又看了眼那辆车,叹息道:“是吧。” 第7章   到了约定的地点,自称是导演助理的人将我们带到了一个大的等待室。粗粗一看,里面坐了不少人。我知道他们都是和我一样来试镜的,有些叫得出名字,有些叫不出名字。但和席宗鹤比,他们都不是威胁。   助理让我们在里面等一会儿,说到时候会叫名字。   我和桑青找了张空沙发,坐了大概一刻钟,等待室的门再次被打开,助理让被叫到名字的跟他一起出去。自此之后,间隔长的大概十几分钟,短的也就五六分钟,等待室里的人不断被叫走。   又等了一个小时,等得我都要打瞌睡了,助理终于叫了我的名字。我起身看了看四周,已经没有人了,我竟然是最后一个。   桑青在我离去之际突然抓住我的手,低声道:“别紧张,就算这个角色试镜没成功,我们还有别的机会。”   到底是谁紧张?我的手都要被他抓青了。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我知道的,不会有心理负担。”   助理带着我弯弯绕绕走了一大圈,走到一扇标着“会议室”的大门前,刚要推门而入,忽然远远听到脚步声。我朝走廊另一端看过去,就见席宗鹤带着唐丽大步朝我走过来。   他穿着一件修身的棕色风衣,头发简单打理了下,造型不会过于时髦却极富质感,衬得他身高腿长,黄金比例。   我没想到会与他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一时身体僵住了,连脸上表情都僵住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席宗鹤脱下脸上的墨镜,乍一见到我,很有些不可思议。   离得近了,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男士香水的味道。   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句话应该我问才对吧。   “我是来试镜的。”   他满脸见鬼表情:“你来试镜?试哪一个角色?”   我报了个角色名。   他诧异地挑眉,就像在看一个笑话,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   “哦,我也要试这个角色。那就各凭本事好好加油吧。”他唇边带笑,路过我时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都有些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想鼓励我,还是在向我示威了。   席宗鹤这两年稳重不少,让我都有些忘了22岁的他是有多高高在上,多讨人厌了。   他头也不回地离去,唐丽跟在他身后,经过我时双手合十拜了拜,无声地做着“对不起”的口型。   我冲她干巴巴地笑了笑,那笑甚至维持不到两人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   能跟着名导的助理也是非常有眼力见的,并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而露出什么探求的眼神。   “请进吧。”等席宗鹤他们走远,他替我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我朝他道谢着进了室内,一眼看到一共三个人坐在屋里,有点像是选秀节目的海选现场,一旁桌子上还堆着不少道具。   最中间的是本片导演马巍相,左边是著名制作人袁安,右边是这部电影的编剧刘万谚。这三个人号称娱乐圈的金牌搭档,我早就做足了功课,是以不用介绍我就准确的从左到右一一问好。   我要试镜的是部古代权谋大片,暂定名叫《风声鹤唳》,具体的剧本我当然是拿不到的,现在手上的只是一页片段。试镜的角色是一位骁勇善战,野心勃勃的王,和我过去演的傻白甜、高富帅有着本质的区别。我打算把这部电影当做自己的转型之作,毕竟我已经二十八了,青春饭也快吃到头了,再不到出点成绩,恐怕是越来越不好混了。   “不要紧张,旁边有很多道具,你要是有需要,可以去挑选。”袁安说话有很重的港台腔,但人很亲切,说话带笑。   我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往旁边道具台走去。   剑,衣服,玉佩,道具不少,我回忆着自己得到的那一页片段,最后选了把剑。   回到三人面前,我朝他们颔首示意:“我准备好了。”   还是袁安开口:“你就即兴表演吧。”   我得到的那页剧本其实信息很少,就简单说了下角色的背景生平,并给了一些台词片段。   来之前我已经反复背熟了那些台词,袁安让我即兴表演,我索性就表演了一段剧本里的台词。   “这些年,我待你不好吗?”剑尖指地,我绕着眼前空无一人的一小块地面缓缓踱步,“珍馐华服,我何曾亏待过你们姐弟?多少人要我杀你,我都不忍动手,却不想养出了你的狼子野心!”   我执剑的手微微颤抖,眼圈也发起热来。   一幕戏前后不到五分钟,表演完后,我吸了吸鼻子,倒提着剑向袁安三人拜了一拜。   “三位老师,我已经表演完了。”   马巍相手里夹着烟,问我平时还有没有一些别的兴趣爱好。   我告诉他我喜欢画画,画油画。   他来了些兴趣,问我油画难不难学。   “我也学了没几年,耐着性子其实不难画。”   他想看看我画好的画,我不知道这和试镜有什么关系,但还是欣然翻出了手机里的昔日画作,拿过去给他看。   画里是两叶小舟,一湾码头,夕阳余晖下,海面波光粼粼,将所有事物都染上了金黄的色泽。   三人凑在一起看了起来,片刻后马巍相眯眼道:“画得很不错啊,看来你是个很有耐性的人。”   我笑着摆手:“马导谬赞了。”   马巍相将手机还给我,与左右两位工作伙伴交头接耳一番,接着便让我回去等消息了。   先前还升起一些希望,觉得试镜时间破了十分钟,可能有戏,可对方一说回去等消息这几个字,我就知道完了。回去等消息,这几个字我不知道已经听过多少遍。我有预感,这次的试镜会以失败告终。   回去的车里桑青可能是见我失落,故意变着法儿的引我说话。   “刚我见到席先生了,他还认得我,问我怎么在这里呢。”   我看他一眼:“他也问我了。”   “我看他脑子挺清楚的呀,记得好多以前的事儿呢,说不定过一阵就全都想起来了。”   我要是也有他这样的自信和乐观就好了。   “借你吉言了。”   下午没工作,我直接让桑青送我去了画室。   席宗鹤的家始终不是我的家,我的房子又被顾霓给占着,不方便总往那儿跑,就在市中心租了个小单间,不住人也没家具,就摆我那些画具和画稿用。   这个爱好也是近两年才有的,席宗鹤喜欢收藏字画,我就想讨他欢心,画一幅画送给他。不想这画技还没练成,他就失忆了。我自己都没了着落,更不要说画了。   我掀开屋子中央盖着画架的白布,露出底下画到一半的葵花田。   席宗鹤复健时,我总爱送他向日葵,因为我觉得这种花饱含积极乐观的精神,一见它就潜意识想到太阳,想到夏天,想到蓬勃的生命力,心情也会变好。   我这画技全靠自我摸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一幅画就得画大半年。本以为会在合约期满前画完,现在看来是不能够了。   消磨了一下午,回衡岳山庄时已经是晚上六点。   一进门我就看到席宗鹤坐在沙发上闭眼假寐,听见响动,他缓缓睁开黑沉的双目。   “你去哪里了?”   我一愣,寻思着他这是怪我回来晚了吗?   “我,我不知道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本是胡乱应付他的托词,却引出了早已有所预料的消息。   他懒懒掀唇:“你说和马导他们的饭局?我不喜欢应酬,让唐丽去了。”   果然,这么说,角色已经十拿九稳了。   我嘴里泛苦:“恭喜你。”   他从沙发上起身,缓缓走向我:“这个角色根本不适合你,就算没有我,你也得不到这个机会。”他在我身前立定,“我相信你也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参加试镜。我不愿意骗你,但我现在的确心里只有江暮,没有你。”   席宗鹤要比我高半个头,被他俯视时,会格外有压迫感。   我抬起头看着他,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下去:“凡事总要试过,才知道合不合适。”   我一语双关,随便他怎么理解。   他一愣,随即冷笑:“你以为这是鞋吗?非要试过才知道挤脚。”   我看着他不说话,心里觉得他说得不对。   要这件事真像试鞋那样简单就好了。   哪怕磨出血来,砍掉脚趾,折断骨头,我也会让自己适合这双鞋。   吃饭时我与他没有言语交流,气氛甚为尴尬。吃完饭我俩也是早早各自回房,互不搭理,活像多跟对方待上片刻,就要被彼此吐出的二氧化碳毒死。   晚上唐丽给我打了个电话,中心思想概括一下,就是安慰我,鼓励我,要我不要放弃。   “这算怎么回事?他要真跟江暮合作,消息一爆出去,不知道要引起怎样的风波。”   唐丽叹气:“你不知道他多倔吗?我拿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转念一想,这对影片热度也是件好事,最终选择小鹤,应该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我知道她这样说纯粹就是为了安慰我,我虽然不在席宗鹤试镜现场,但光用屁股想都知道他演技必定是吊打我们一竿子野鸡的。有颜,有名气,演技还好,与另一主演又有话题度,这样十全十美的人选,马巍相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弃之不用吧。   “不过小棠你别担心,我已经跟马导谈好了,他会给你安排另外一个重要角色。”   我一惊:“你和马导谈的?”   唐丽知道我在想什么,忙道:“放心,小鹤不会知道的,电影又不是我们投资的,马导想用什么人是他的自由,不需要知会小鹤的。你只管用心演戏,顺便盯一盯小鹤,别让他乱来。”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打算。   她也是为了席宗鹤操碎了一颗老妈子的心。   尚未进组,我就是想想我们三个在同一屋檐下拍戏,都有种荒诞漫过胸膛的窒息感,修罗场也不过如此了。   “好,我知道了。”我向她保证,“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同江暮搞在一起的。”   他最倔的样子我都看过,最倔的时候我都经历过,还怕这点小风小浪吗? 第8章   席宗鹤的倔,源于他骨子里的傲。   医生说他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他偏不认命,坚持复健,半年后竟然也给他站了起来。如今除了阴雨天他的腿会格外酸痛,平时不太能做剧烈运动,其他都与常人无异。   他买我五年,替他做挡箭牌,敷衍家人,也做给江暮看——我身边从不缺人。   复健时他脾气暴躁,无人能忍,唐丽以为我对他不离不弃,实际上我是对钱不离不弃。   我和他达成了不可告人的协议,他帮我还债,还帮我把身上的经济约解了,全款付了违约金。   这笔钱等于救我于水火的甘露,那时候别说五年,就是卖一辈子屁股我恐怕都会愿意。   替我解约后,他还为我组建工作室,将桑青指给我做经纪人。头两年我停工状态,一直陪他复健,忍受他的坏脾气。   复健不可能一蹴而就,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我总劝他不要心急,慢慢来,心情好时他会听我的,但他若心情不好,就会迁怒他人,对我又吼又骂。   他瞪着眼歇斯底里的样子着实恐怖,他叫我滚,我真的一刻都不想多待。但转念一想,他出了车祸又遭恋人抛弃,已经很惨,若我这个花钱买来的演员还演不出深情款款,他惨得未免有些过分。   这样一忍就是两年,期间我不仅要当他护工陪他复健,还要替他解决性欲问题,十全保姆也没我优秀。   后来他病好了,能走了,就开始了和江暮单方面的激战。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跟在他身后全面复工,捡他掉的胜利果实的渣渣,也总算是尝到了点被包养的甜头。   就这么按部就班的又过了三年,在我以为名为人生的股市里,我的那支股票势头渐好,就要涨停的时候,事态急转直下,一夕间就跌回了五年前,不知道还有没有重回巅峰的时候。   隔天一早,我仍旧是早早离开了住所,走前看了眼席宗鹤的房门,没有一点动静。   桑青照例开车来接我,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我的助理雯雯。   雯雯前些日子老家有事跟我请了半个月的假,那会儿我寻思着就算席宗鹤醒了也要在旁照顾他,自己估计要很长时间不能工作,就准了她的假。没想到等她再回来,竟然已经物是人非。   “棠哥。”雯雯乖巧地同我打了声招呼,然后就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笑了,问她干吗呢。   “席先生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你不要太伤心。”   她是个好孩子,心软又富有同情心,一定替我难过了很久。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没事的,医生也没说他就一辈子想不起来了,指不定明天就记起来了呢!”   雯雯吸了吸鼻子,闷闷“嗯”了声。   今天有两件事,第一件是拍《好男人》的杂志封面。这本杂志虽然叫得这么阳刚,但其实是本纯女性读者的杂志。除了封面从创刊起用的都是清一色男星,里面的内容从穿搭到保养,满满少女心。   我比约定时间提前到了一刻钟,主编汪倩带着两个小编辑亲自下来迎我,并在我做造型的时候对我进行了简单的访谈。不外乎一些“最近的动向”、“即将开拍的新戏”、“对粉丝的期许”这种事前对过,千篇一律的问题。   前几个过得很顺,我回答的也都是事先背好的稿子,可轮到“心目中的理想型”时,我一下子顿住了。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汪倩见我不应声,笑着问我。   我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这个问题我以前没怎么想过,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理想型啊……我希望我将来的另一半可以是个温柔、体贴、细致的人。”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最重要的是,脾气不能太差。”   做完访谈,又拍了组照片。摄影师快门按得飞快,拍完了盯着相机看了半天,抬头夸我很上相。他真是嘴甜,要不是时间不允许,我都想问他要张名片了。   回到车上,还没坐稳,桑青就兴奋地告诉我马导新戏我试镜过了,虽然没得到理想中的角色,但马导给了我一个男二的角色。   我扣着安全带,闻言不走心地回了他一个假笑。   他看出不对,放下iPad问我:“你这什么表情?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唐丽问人要来的。”我一句话概括了下。   桑青不是愚人,一下子明白过来,然后就不说话了,原本高兴的表情也淡了不少。   这部电影的领衔主演只会是江暮和席宗鹤,就算我拿了个男二的角色,片头放出来还不是和男三男四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行业,不是第一就没有意义。永远给人做配,到老了或许能得一句“黄金配角”的称号,等不到老了的,就会泯灭于众生,连个安慰奖都没有。   桑青扯扯嘴角:“他们动作倒快,昨天谈好,今天就来邮件了。”   他让雯雯开车,自己和我对了对开机时间和拍摄周期。   马巍相是位精益求精的导演,没有选到合适的主演前,哪怕万事俱备,他是绝对不会考虑开机的。所以拍他片子的演员,有时候也会非常头疼,不知道怎么安排自己的档期。   不过话说回来,能演他片子已经是很多演员梦寐以求的事情,为了他推掉别的合作机会,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要是怕这点,也就不会去试镜了。   《风声鹤唳》的开机时间定在下个月十八号,是个好日子,我还有一个月可以熟悉剧本。   在车上摇摇晃晃小睡了一觉,再醒来是被桑青小声叫醒的,说我们已经到了“罗暝墓园”。   我从调低的座椅中起身,让他们在车里等我,然后一个人下了车。   清明快到了,今天的第二件事,便是来墓园祭拜我干姐申美芳。   在大门口买了一束单调的菊花,我缓缓朝着记忆中的那块碑走去。   他们申家可能基因不好,弟弟得白血病死了,姐姐得乳腺癌死了,都不是寿终正寝。   美芳姐离世前有一次还跟我开玩笑,说自己还好没结婚没孩子,不然就要害人了。   她心态真是好,要是我,怎么也会想:“死都要死了,好歹也要穿一次婚纱。”   那时候她就算是要我娶她,我肯定也会答应的。   她之于我有再造之恩,我一辈子都感念她。   找到了美芳姐的墓碑,我将鲜花放在她碑前,蹲下身替她擦去照片上的浮尘。   美芳姐挑了张她十八岁时候的照片做遗照,漂亮的不得了,看着这张照片,我才有点她出生电影世家的感觉。   申家老一辈是第一批电影人,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虽然不拍了,拍不动了,但底蕴还在。美芳姐借着父辈的荫庇,在娱乐圈经常做些电视剧的小投资,偶尔也充当活动牵线人。   她投资的剧,虽然不能说换主演就换主演那么霸气,但是把我塞进去做空降兵还是可以的。 第一部 剧,我记得很清楚,是部民国偶像剧,我演个富家少爷。角色不大不小,算个男三。   剧组里的人,总是不待见空降兵的,见我总是出入美芳姐的豪车,便传谣说我同干姐不清不楚,我是她包养的小白脸。   天地良心,虽然我的确做过小白脸,但和干姐却是清清白白。   第一次演戏,我其实压根摸不着南北。让我逢迎拍马扮狗腿子还行,要演正经角色,我自己都觉得尴尬。   导演大概实在看不下去,就请了位戏剧学院的老师来教我情感的流露,可我朽木一块,终究不得要领。   导演拍不下去,就让我暂时休息,他先拍其他的。   他拍不下去,我也实在演不下去了。正好那也是我第一次进影视城,趁这机会我一个人租了辆自行车散心加游玩,想放松一下。   我拿着导览图,第一站就去的皇宫景区,因为据说那里是整个影视城最恢弘大气的景点,许多影视剧的著名场景都是在那里拍的,里面就有我非常喜欢的几部电视剧。   然而到皇宫景区时,里面正好有剧组拍戏清场。   我一泄气,本来都想走了,突然听到场务冲着人群高喊,说缺群演,问有没有人愿意做的。   我可能比较鹤立鸡群,场务看了圈,一下挑中我。而我又可能实在想要参观传说中巍峨的大殿回廊,连演什么都没问,竟然点头应了下来。   皇宫果然威严大气,宫殿也十分的好看。但还没等我欣赏完,场务就迅速为我换上了小太监的衣服和帽子,让我站在大殿的柱子旁边当壁花。   那不是我第一次看人演戏,我们那个小剧组两个主演好歹也是科班出生的大学生,对自己的演技可是非常自信的。   但要和这部剧的演员比,那真的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那幕戏我其实也不知道剧本是怎么样的,演员就位的时候,我就看到一抹高大的身影跪在殿上指定位置,侧身向着我。   镜头对着他另外半边身体,我成了远处的虚景。   我百无聊赖关注着他,存了点偷师的心。   那个男人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忽然抬起了头,看向空无一人的王座方向,眼神阴鸷,浑身紧绷,仿佛那里有着一个他恨之入骨的仇人。   他的面部微表情简直出神入化,叫人看了头皮发麻。我从不知道,有人可以用一双眼睛就演出一系列恩怨情仇的。   那幕戏拍完,我久久难以回神。   场务给我结钱的时候,我一把拉住他胳膊,问到了那个演员的名字。   ——席宗鹤。   是个新人,和我一样。   虽然直到一年后这部有我做布景板的剧都没播,但席宗鹤还是靠着脸和不俗的资源在娱乐圈扎下了根。   他是真的老天爷赏饭吃,天生演技技能点满,别人羡慕不来。   后来和他在afterparty遇上,我是真的有心结交,才会端着酒去搭讪。现在想来我简直想掐死那时候的自己,我怎么会傻到觉得我和他是一样的呢?   明明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是泥里爬起来的落水狗。 第9章   我在墓碑旁坐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近发生的事。   美芳姐是个爱热闹的人,不知道在底下会不会无聊,有没有人陪她打最爱的麻将。   “姐姐啊,你走的太早啦。等我下去的时候,你不知道还认不认得我的模样。”我是一贯不避讳这些话的,要是真能言之必灵,顾源礼早该死千百次了。   “席宗鹤不认得我了,老天爷真会给我找事做,是不是每过几年就要考验我一下?”我笑了笑,“你说过他是个重情的人,被你说准了,但你怎么没看出来他记性不好呢?”   为了不让美芳姐担心,直到她去世,我也没和她说自己被席宗鹤包养了。   她只知道我一直来医院会顺便去看席宗鹤,以为我们是朋友。   在她弥留之际,脑子已经不太清楚,曾经握着我的手跟我说:“小棠,你要好好的,我是罩不住你了,你以后要多交点像席宗鹤那样的朋友。”   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像席宗鹤这样的冤家,一个就够了。   他不会和我做朋友,我也不想和他做朋友。   在墓园待了半小时,上车的时候,桑青担忧地看着我,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莫名其妙与他对视:“做什么?”   他说:“你眼睛很红。”   我没要他的纸巾,戴上墨镜重新躺回座椅里。   “被风吹的。”我闭上眼睛道。   回到衡岳山庄,我让雯雯将车停在大门口,自己走了进去。   这小区的住户非富即贵,环境自然没话说,私密且静逸。   幽幽青山间散落着零星的住宅,树多到遮天蔽日,别说邻居,平日里连个路人都难以遇见,跟个大型森林公园一样。我有几次饭后散步,甚至在小路上看到过黄鼠狼和松鼠。   在楼下抽了根烟,明明知道什么也看不到,我视线仍不停往楼上窗户里瞟,企图得知席宗鹤的位置。   时间一点点过去,烟抽完了,我叹了口气,终是开门进屋。   一进门,就看到席宗鹤湿着头发,浴巾裹着下半身,正从厨房拿冰啤酒喝。   他这些年坚持锻炼,身材一直很好,腹肌和人鱼线,性感男神该有的他一样不缺。   他看到我也没响,仰头灌了口酒。   我朝他走过去,近到几乎要贴上他的小腹:“别生气了好不好?是我不对,不该和你抢。”   他要笑不笑:“我没有生气。”   我不予置评,双手自然地搭在他的腰上,主动求和道:“你说得对,这个角色不适合我。马导给了我另一个更适合我的,之后我们就要进一个剧组了,多多关照啊。”   在我碰触他的时候,他的肌肉整个绷紧了,硬的就像石头。   他蹙了蹙眉,将易拉罐抵在我胸前,拉开两人距离。   他并没有深究我角色的由来:“马导既然给了你另外的角色,说明也很看重你,你好好演吧。”   他一转身,顺势将我黏在他身上的手甩开。   “我回房了,吃饭再叫我。”   他头也不回地离去,我看着他背影,搓了搓自己湿润灼热的指尖。   席宗鹤不良于行那会儿,洗澡擦身全靠我,有时候洗着洗着,男人嘛,难免有生理反应。   尴尬不小,但他不提我也只当没发现,直到有一次我无意中撞破了他自慰的场景。   我记得那一天阳光很好,我本来打算推他出去遛遛弯。但是病房里并没有他的身影,我见卫生间的门紧闭着,想他是不是在里面。   “席先生你在里面吗?”我敲了敲门,但是并没有人回答我。   理所当然的,我扭开了把手。一打开,我就看到他坐在轮椅上,嘴里叼着衣服的下摆,两手放在自己的下体上,双腿微微张开着,不难猜想,我进来之前他正在进行怎样的活动。   他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被我一吓直接闷哼着射了精。   那根粗长的肉柱在我的注视下射出了一股又一股的精液,它们溅在地板上,溅在席宗鹤的手上,有几滴甚至溅到他的下巴上。麝香味浓郁,看出来他是很久没有发泄过了。   我呆呆看着他,有点惊住了。   他喘着气,将衣摆从嘴里吐出来,然后懒洋洋地向后一靠。   “看够了吗?”发泄过后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有磁性,也更低哑。   “我帮你……清理一下。”我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反手关上门,从一旁取下毛巾,沾水之后,为他擦洗身体。   我小心翼翼的尽量不直接碰触到他的身体,但是他肌肤的热度却非常轻易的就透过毛巾传达给了我,特别是在清理他的下体时,那热度几乎要将我灼伤。   忽然,我的下巴被人钳住,席宗鹤强迫我抬头,将他染上精液的手指探进我的嘴里,蛮横地撬开我的齿关。   他的眼眸幽深漆黑:“是了,我有你,为什么还要靠自己?”   他问着自己,似乎觉得方才的自食其力蠢透了。   我握着毛巾的手顿在他大腿内侧,那是个非常尴尬而敏感的位置,能让我轻易感觉到他欲望的抬头。   我头皮有些发麻,倒不是抗拒,只是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   在我快要控制不住滴下口涎时,他终于将自己的手指抽了出来。   他命令道:“把裤子脱了,自己坐上来。”   够简单,也够直白。   当初我求他相救时,就说愿意当牛做马回报他,如今被他插两下又算得了什么,要是没这觉悟,我也不会签那份合同。   再者,我和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没什么好矜持的。   我乖乖站起来,利索地脱了衣服裤子,用洗手台上的玫瑰甘油做了基础的润滑。   他全程看着我,就像在看一出有意思的小品。   我低垂着眼,扶着他的阴茎往下坐。饱满的龟头破开门户,一路抵进肠道深处。   有些痛,有些涩。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顾及着他的腿伤,没敢坐实,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背贴着他的胸膛,缓慢上下起伏。   玫瑰的香气在逼仄的浴室中蔓延,熏得人意识昏沉。   这不过是场欲望的宣泄,连言语交流都没有,更不要说感情互动。   他手指摸着他喜欢的地方,根本不去理会我的欲望。   老实说,完全配合着另一方的性爱很累,再加上别扭的姿势,做完一场我手脚酸软,简直像是做了一个小时的平板撑。   最后他低喘着射出来,手臂紧紧箍住我的腰,将我牢固地锁在他下体上,不容分开。   我身上都是汗,腿抖得厉害,感到他手上力量松了些,自觉从他身上起来。   有液体顺着腿根滑落,我没顾上,先给席宗鹤擦身。   “你以前有没有和男人做过?”他发根尽湿,眼角眉梢都透出餍足。   我一怔,抬头笑了下:“有啊。”   然后就看到他眼角肉眼可见地抽了抽。   我心中升起点报复到他的快感,又说:“席先生你放心,我在夜总会做的时候都是定期体检的,保证没病。”   他脸色更难看起来,终究是不放心:“……你明天,不,现在就去做个身体检查。”   要不是不能动,我怀疑他就要跳起来用酒精将自己从头到尾搓一遍了。   自此之后,我与他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包养关系。床上耳鬓厮磨,床下拔屌无情。   我倒是没有想过,他也有碰都不让我碰的一天。   几天后,所有主演合同签完,《风声鹤唳》官博正式发通稿开宣了。如我所料,江暮和席宗鹤的双男主阵容,果然引起了剧烈反响。   两边粉丝都要掐炸了。   这两人从亲亲热热的前后辈关系,到剑拔弩张的死对头,一番相爱相杀连路人说起来都津津乐道。   要是写一部小说,绝对素材多到溢出来。   在他俩的衬托下,其他人都成了配角。   我围观几条热门微博,不停转移战场,看谁顺眼就给谁点赞。   江暮粉丝不行了,我就冲上去骂席宗鹤两句,说他白眼狼忘恩负义;席宗鹤粉丝词穷了,我就不带重复的骂江暮两句说他倚老卖老臭不要脸。   我浑水摸鱼,回复那些评论回复得不亦乐乎,然而这种骚操作很快被人识破。   “怎么哪儿都有你?你就是个搅屎棍吧!大家别回复他!”   我还要对自己争辩两句,再一回复,小号竟然因为太多人举报被封了。   这就十分没意思了,我丢开手机,气恼不已。 第10章   席宗鹤问我有没有看到他的戒指,玫瑰金的,细细的那枚。   “你的饰品柜里没有吗?”我一边洗碗一边回忆。   我有印象他说的那枚,圈里还刻了江暮的名字缩写,复健的时候我替他收拾桌面时看到过,后来就没见到了。   他那时该是想要一直戴着也不惹人怀疑,选的是某大牌非常有名,换言之被人戴烂的戒指款式,小小一个,我在电视上曾看他与别的戒指一起戴过。   那时候不知道这是他和江暮的情侣戒,还觉得他手指修长,戴着好看,自己也去买了枚,花了好几千。   后来被黑社会催债,这枚戒指不到一千就被我当掉了。   “没有。”席宗鹤在屋子的各个角落翻找起来,动静越来越大,活似要拆房子。   “那可能被你丢了吧。”我擦着手从厨房走出,不甚在意道。   他当初那么恨江暮,几乎把能丢的都丢了,就连生日江暮送他的车,都被他折价卖出,钱款更是一分不留捐给了希望工程。   就这点,他还是很爽利的。   席宗鹤翻找的动作猛地一顿,不满地瞪向我,就像我说了多过分的话。   “不可能。”他语气坚定,说完垂眼继续找他的戒指。   我心里嗤笑一声,默默翻了个白眼。   席宗鹤把房间翻得乱七八糟,死也不相信自己会把戒指丢掉。   我冷眼旁观,既不帮忙,也不劝阻。他要发神经就发吧,他脑子坏了,我体谅他。   他和我从来共用一个衣帽间,衣服饰品鞋子都是分门别类摆好。此时他在里面翻找,全部东西都丢到地上,我靠在门边欣赏,在想将它们塞回去要花多少功夫。   “这是什么?”忽然,他从抽屉角落抠出来一个巴掌大的盒子,艳红的包装和金色的logo瞧着十分劣质,与这个家格格不入。   然而看到这个盒子,我却稍稍站直了身体,有些意外。   去年我去外地拍戏,看到路边有人卖翡翠原石,一时好奇加手痒也去解了一块。两百多块钱,想也知道解不出什么好货,但好歹是自己亲自挑的,有不同意义,就让老板做成几个小的平安扣,打算回去送送朋友,礼轻情意重。   当时我一时嘚瑟,就把石头拍照po了朋友圈,说自己手气不算太差,好歹有几分水头。   就这一条被席宗鹤看到了。他平时是不刷朋友圈的人,一年都不会发一条状态,就算发,不是宣传就是转发的宣传。那是他第一次给我发评论,我简直可以用受宠若惊形容。   虽然就两个字——不错。   回家后,他还特地问我要石头看,我都不知道他对翡翠有研究。   我把装平安扣的盒子拿出来,塞了一个到他手里,不是很好意思的表示东西不是很贵,但是希望他不要嫌弃。   他打开看了一眼,问我:“你全做成平安扣了?”   “对啊。”我给他看了包里其余几个盒子,那石头不大,只做了五枚平安扣。   他合上盖子,随口问道:“你还要送给谁?”   我掰着手指:“顾霓,桑青,丽姐……”   话还没说完,就听他冷嗤一声。   “你挂念的人还挺多。”   我已经习惯他动不动就冷嘲热讽,但还是不知道哪句话惹到他了。   我有些尴尬地拨弄着那几个盒子:“因为做了很多个嘛……”   我也没奢望这种东西能入他的眼,之后果然没见他戴过,我以为他早扔了,原来是放在柜子里吃灰。   席宗鹤满脸见鬼地拎着红绳将平安扣从盒子里取出来:“这破石头是哪里来的?”   还没等我开口解答,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被这枚丑陋廉价的吊坠占据视线,随意地将平安扣重新塞回盒子里,然后利落地一个抛物线丢进了垃圾桶。   “砰”地一声,我的心脏跟着重重跳了一拍。   “五年后的我到底脑子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要屯垃圾?”他脾气暴躁,满脸厌恶。   我没出声,视线一直不由自主落到那只垃圾桶上。   席宗鹤找完衣帽间,没有找到他想找的戒指,烦躁而不甘地臭着脸,撞着我肩膀走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已经放弃,还是换个地方继续找。   周围复又安静下来,只剩满室狼藉。我走过去一件件将衣服从地上捡起来,重新挂回柜子里。饰品也都放回它们该待的小盒子里。   等粗粗整理好,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   关灯离开前,我从垃圾桶里拎起了那袋装有平安扣的垃圾。   房子外面就有个大垃圾箱,我同其余厨余垃圾一起,将它们统统丢了进去。   席宗鹤说的没错,垃圾只配呆在垃圾桶。   丢完垃圾往回走的时候,不期然与拿着车钥匙的席宗鹤在门口撞上。   “要出去?”我看他衣服都换好了,明知故问了一句。   席宗鹤往车库走去,随口敷衍道:“嗯。”   我看着他头也不回地驾车离开,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在外边点燃一根烟抽起来。   我夹着烟,缓缓喷出一口白雾,头顶的感应灯忽然灭了,黑暗中,只能看到我指间的一点橘红。   晚秋的风不再温和,带着点寒意,初时不觉得,站久了就有些冷,还会有种侵入骨髓的寂寞。   “操!”   骂完一声,我大步走向那两个垃圾箱,忍着恶心和恶臭,在里面折腾半天,终是挖出了那只可怜巴巴的红盒子。   我在路灯下打开盒盖看了眼,里面的平安扣还是那么不起眼,平凡,土里土气。   “你不要,老子送给别人,多得是人要。”   “啪”第一声,我盖上盖子。   席宗鹤直到半夜才回来,还喝得烂醉,车直接由冯安开回来的,身后跟着另一辆超跑,远远看着里面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关单,还有个我猜是代驾。   冯安将人架出来,交给了出来开门的我。   “你伺候他吧,他喝了不少酒。”他犹豫了下,还是说出口,“他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等他重新看清江暮那个人渣的真面目,就不会这么闹了。”   冯安他们虽然都是眼高于顶的富二代,平时不太看得上我,我也不稀罕热脸贴冷屁股,但就江暮这件事上,我们是一致对外,看法惊人统一的。   “他现在到底怎么想的?他要和江暮一起拍戏了你知道吗?他难道要和江暮复合?”   冯安冷笑:“复合是绝对不可能复合的,江暮要敢再招惹小鹤,我和关单两个人一人打断他一条腿。”   席宗鹤脸颊酡红,满身酒气,身体不安分地扭动着,几乎让我架不住他。   冯安又道:“不过也可以理解,他当年那样爱江暮,怎么可能听别人随便说两句话就相信江暮背叛了他。爱的时候怎样都会信对方,小鹤就是这样的人啊。”   他就是个恋爱脑的大傻逼,眼神还差。   告别冯安,我将席宗鹤扛回房间,将不断呓语的人丢上大床。   他身体弹跳两下,没醒,眉心却不舒服地皱了起来。   “热……”他闭着眼睛,去解自己纽扣。   我进浴室搓了条毛巾,又去厨房取了些冰块,裹进毛巾中替他擦身。   “你才出院多久就喝这么醉,真是嫌命太长。”我仗着他听不到,就开始尽情数落他。   “一枚破戒指有那么重要吗?又不是我扔的,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我将他衣服纽扣全部解开,擦拭他的胸膛肚腹。   他肌肉均匀的附在骨上,手感极佳,有微微弹性。   我不自觉捏了下,揩油也是出气,没想到被神志不清的席宗鹤一把抓住手腕。   我吓了跳,想挣开又挣不开。   “为什么我们没在一起……”   我一愣,抬头看向席宗鹤的脸。   他仍旧没有醒,不知道做了什么梦,才会说出这样的醉话。   他的声音哽咽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可我用另一只手去摸他的眼角,又分明是干的。   “为什么……你说过会永远爱我……”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   说谎实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就像我现在,不也在圆着一个弥天大谎吗?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永远”这种事只有天真的人才会相信。现实的人,只争朝夕。   我掰开他的手,盯着他俊美的五官看了半晌,忽地俯下身在他耳边满怀恶意道:“因为你太讨厌了。”   他似有所感,晃了晃脑袋,眉头皱的更紧了。   我得意地笑了笑,但看着他这个衰样,很快又笑不出来。   就像冯安说的,在席宗鹤看来,他是莫名其妙一觉睡醒就失去了自己的爱人,身边还多了只莫名其妙的苍蝇。   很惨了。 第11章   我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我醒不过来。   冷色调的病房里,顾源礼不知所踪,我带着幼小的顾霓,来见我妈最后一面。   我妈睁着眼,瞪着天花板,仿佛是想要努力看见什么,却又如何都看不到了。   她好瘦啊,瘦的只剩薄薄一层皮附在骨头上,两腮和双眼都凹陷了下去。   她缓缓抬起手,我一把握住了,却不敢用力,怕稍稍用力,那脆弱的骨头就要被我掰断。   她气若游丝,梦呓一般开口:“顾棠……千万不要爱错人啊……爱错人太苦了。”   她就要死了,死前对我最后的叮嘱,竟然是这个。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的话也是驴唇不对马嘴。   “我谁也不爱,我只爱你和妹妹。”   她还在说:“顾棠,千万不要爱错人……”   这仿佛已成了她的执念,她对人世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来自于此。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心中惶恐越来越大。   “妈,别走,我们不能没有你。”   然而我的挽留并没有起到作用,她眼皮慢慢合上,似乎倦极累极。顾霓哭起来,扑到她身上。   片刻后,刺耳的仪器音响起,她停止了心跳。   吵闹的铃声代替了仪器的嗡鸣,充斥我的鼓膜。   我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睡在身边的席宗鹤也同样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我,先是一愣,而后逐渐蹙起了眉心。   “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他撑着额头坐起身,脸色难看。   被子随着他的动作堆到腰间,露出他精壮的上半身。他低头看了眼,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只剩一条内裤时,脸色可谓精彩纷呈。   我也坐起来,抹了把脸:“我怕你半夜难受会吐,所以留下来照顾你。”   我有理有据,又是为了他,席宗鹤脸色纵容还是难看,到底没再冷言相对。   “谢谢。”他颇有些不甘不愿。   我笑了笑:“不客气。”   我眨着眼看他,他也看着我。我们俩谁也没动,他憋了会儿,终是忍不住:“能请你出去吗?我要洗漱了。”   他竟然还说了“请”字,教养真是好。   “你全身哪里我没见过?”可我不愿意退让。   他一直拒我于千里之外,就算江暮毫不留情拒绝了他,难道他就会乖乖待在我身边吗?   坐以待毙终究不是法子,唯一出路,只有主动出击。   他像是看穿我的小伎俩,嗤笑一声:“随便你。”说着一掀被子,穿着内裤便下了地。   从背后看,他也是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尤其一双长腿,肌肉起伏,修长有力,叫人浮想联翩。   他到底是不满我的拂逆,进了浴室,将门摔得巨响。   我掏了掏震得发疼的耳朵,在床上坐了会儿,也下了床。   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咖啡机,替席宗鹤泡一杯美式咖啡。   这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就算我从来不喝咖啡,也能从香气里分辨咖啡豆的好坏。   席宗鹤喜欢西式早餐,而我还是钟爱清粥小菜。   坐餐桌前已经吃到一半,席宗鹤才姗姗下楼。   我起身给他倒上咖啡,他在餐椅上坐好,理所当然地享受我的服务。   之后除了餐具相互碰撞的轻响,我们一句多余的交流也没有。   “我晚上要赶一个路演,不能给你做饭了,你记得自己吃晚饭。”我放下筷子开口道。   “路演?”席宗鹤抿了口咖啡,“去几天?”   我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他在关心我。他恐怕恨不得我去的越久越好,这样就可以暂时摆脱我这个烦人精了。   “就一个晚上。临时确认的,另一个主演赶不上了,我算是救场,今天赶过去,晚上就要到。”这都是去年拍的电影了,我在里面就是个打酱油的角色,戏份不足十分钟。   席宗鹤并不会过多干预我接片的自由,他也不关心我红不红。我让他帮我挑剧本,他会帮我挑,但如果我与他的选择相悖,他也不会花长篇大论说服我。   演不演,演哪出都是我自己的事。演的好不好,有哪些成就,反正都不如他。   这部电影也是,我想演,哪怕是个没什么戏份的小配角也想演,他看我坚决,连问都不问就让我演了。   我都不知道该说他对我太过放任自流好,还是完全不在乎好了。   用过早餐,席宗鹤转头进了书房,我则进卧室里整理了简单的行李。   就一夜,也不用太多东西,一个可以拎上飞机的小包足以。   十点多,桑青来接我了,我敲了敲书房门,跟里面的人道别。   “我走了,你自己别忘了吃东西。”   里面半天才回了我一句:“行了,知道了。”   我一上车,桑青看到我黑眼圈都震惊了。   “我的祖宗啊,你这是昨天半夜做贼去了吗?这黑眼圈要用多厚的粉遮啊?”   还不是怪席宗鹤。   我展开墨镜戴上:“这样不就好了?”   桑青万般无语地瞪了我一眼:“还好没给你约机场街拍。”   我靠在座椅里闭目养神:“我又不是席宗鹤,谁关心我穿什么样啊?说不定还要想我是哪路的野鸡在抢戏。”   桑青被我气个半死,恨我不争气,一路都没再和我说话。   机票是片方出的钱,给我和桑青订了头等座,雯雯是经济座。   总飞行时长大概三小时,刚飞半小时,就听洗手间那边传来一声巨响,把在睡梦中的我直接就给惊醒了。   桑青探出头去看,片刻后小声与我说:“好像有人摔倒了。”   空姐很快赶到那人身边,焦急地查看对方的情况。   “没呼吸了!”   我让桑青闪开,挤了出去,几步便来到摔倒那人身旁。   对方是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此时双目紧闭,脸色煞白,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   我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经探不到了。   “让开。”我挤开空姐,利索地为女孩进行心肺复苏。   心肺复苏越早进行越好,存活率也越高,我这生虽然没得过大病,却也经常进出医院,这些东西早已深入骨髓。   头等舱的旅客或坐或站地往这边看,空姐在片刻的愣怔后,很快回过神,询问我的职业。   “我不是医生,只是学过急救手法,你们最好问下乘客中有没有正经医护人员的。”我一边按压女孩心脏一边回答。   头顶不一会儿响起寻找医生的广播,一共播了三遍,可惜无一人来。   乘务长一脸严肃地蹲到我身边:“机上没有医务人员,先生,我们打算回航了。”   我没空回复她,不停做着人工呼吸,希望能从死神的手中夺回这条年轻的生命。   连续做了十几分钟心扉复苏,我已经汗流浃背。如果连做三十分都无法让她恢复自主呼吸,那人就救不回来了。   乘务长忽然惊喜地叫出声:“我看到她睫毛动了下!”她赶忙去探女孩的鼻息和脉搏,“恢复了,她恢复呼吸了!”   我翻开女孩眼皮,发现瞳孔对光线有收缩反应,她灰白的脸色也好转许多,这样一来,应该已经算心肺复苏成功了。我心下一松,一屁股坐到地上,分明也没做什么剧烈运动,但还是喘的厉害。   空姐将女孩的座椅调到最低,与几个空少一起将她抬到了上面。   恢复自主呼吸的女孩由他们照看,我则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吓死我了,好紧张啊。”桑青拍着胸口,“还好你及时出手。”   我解开衣领前两颗扣子,将风口对着自己猛吹。   “不过要返航了,再起飞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怕赶不上路演。”   桑青也愁:“路演是晚上七点,本来预计三点到的,现在这种情况,是很难赶上了。”   飞机一落地,早已在停机坪等候多时的救护车便开到了舷梯旁,众人合力将尚在昏迷中的女孩抬下了飞机。   趁着这个空隙,桑青拿出手机迅速给路演负责人去了电话,说明了情况。也不知道对方怎么回的,桑青越听脸越黑,挂电话的时候恨不得把手机摔了。   “狗东西,势利眼!”他怒气冲冲,骂个不停,“爷爷进这行的时候你不知道在哪儿呢!咱们是救场的,已经很给面子,竟然让我们不要去了,直接回家吧?什么垃圾玩意儿!”   我大概已经猜到他发火的原因,人就是这样现实,踩低捧高是常态,这么多年我们遇到的怠慢也不少,我以为他早习惯了。   “那就不要去了,他说的对,反正我们去了也赶不上,还要浪费一夜房钱。”   桑青气鼓鼓的,想反驳什么,一与我对视,又泄了气。   “好吧,今天你做了好事一桩,也不算白来。”   我笑道:“是啊,老天可能就是派我来当英雄的。”   乘务长来询问我们意见的时候,我让她给我们直接做了退票处理。   因为都是手提的行李,我们与其他赶时间改签的旅客一同下了飞机,很快便出了机场,回到了一个多小时前才停好的保姆车旁。   “真是世事难料,好不容易参加个路演,竟然还碰到返航。”雯雯扣着安全带小声抱怨着,被桑青刮了一眼,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回到衡岳山庄,我拖着行李满心疲惫地开了门。其实也没做什么,但就是觉得累得慌。   路过客厅,不经意扫到席宗鹤在窗边柔软的沙发塌上睡觉。   那一整面落地窗,在秋冬季节阳光很好,照射到身上暖洋洋的,我也喜欢在那里睡午觉。而席宗鹤,他喜欢在那里干我。   我将行李放到沙发上,取过一条薄毯蹑手蹑脚靠近他。   脑海里忽然冒出小时候看过的一个动画片,蠢猎人举着一张网想要网住沉睡的巨龙,小心翼翼地靠近,却总是会在最后一秒惊醒对方。   在我即将替席宗鹤盖上薄毯时,他倏地睁开眼直直看向我,便如苏醒的恶龙,彻底将我慑住,吓得我手一哆嗦。   “你怎么回来了?”他颇为困惑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我还是将毛毯盖了上去,简单概括了下:“飞机返航了,我赶不上路演,干脆回来了。”   他也不是真的就想知道原因,“哦”了声,又眉眼困顿地歪着头睡了过去。   我盯着他睡脸看了一会儿,随后在一旁沙发上坐了下来,打开手机微博,发了条微博。   “抱歉,今晚的《xx》路演我去不了了,害大家白高兴一场,真的对不起。”   发完了我也没看评论,直接退出了软件。   席宗鹤这一睡就睡到了五点多,我一直在沙发上看剧本,见他伸着懒腰醒了,合上电脑起身进了厨房。   简单做了个鸡汤挂面,凑合吃了一顿。   吃着吃着,席宗鹤突然戳着自己那碗面问我:“过去五年我们都是这么过的吗?”   我不知道他是指这样的相处模式,还是特指那碗面。   但我觉得应该是面的问题。我心情不好,下手就很随意,勉强只能做到饱腹,并不美味。   “你要是吃不惯,我就给你点外卖,但这里地方比较偏,外卖很少,也没有多少选择。”   席宗鹤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道:“不用了,就这样吧。”   他连助理都不允许对方进入他的私人领地,又怎么会去吃陌生人给他做的食物。   有时候我真怀疑他是不是小时候受过什么创伤,才会对其他人这样设防。   桑青的电话是晚上八点打来的,我正要洗澡,衣服都脱了,看他打了一个又一个,怕有什么急事,还是接了。   “顾棠,看微博!你上新闻了!社会新闻!”   我被他吓得头皮都炸了,一个艺人上社会新闻,怎么想都不是好事。   难道顾源礼犯事查到我头上来了?   “怎么回事?”我一边跟他通话,一边打开电脑搜索。   “你下午救人的视频流到了网上,新闻都对这次返航进行了报道,还称你是做完好事默默离开的‘顾先生’,你最新那条微博都转爆了啊!”   我怔然地盯着电脑屏幕,果然是世事难料,“顾棠”这个名字,有一天竟然也会因为做好人好事而上新闻。 第12章   由于飞机上的见义勇为,我的粉丝激增,还登上了当日热搜。   早年我因为总演些低质量的偶像剧,路人缘并不好,经常被说演技烂。实话也是实话,我一个空降,能有什么演技?   后来傍上席宗鹤,资源好了不少,完全不像个消失两年突然回归的十八线小艺人,为此还引得不少人探寻真相,深扒内幕,好在全叫席宗鹤摆平了。   世人都爱无名英雄,这次上新闻,简直将我的大众形象拉伸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虽然只是暂时性的热度,但也算是个好现象。   起码和那些戏烂又油腻的小鲜肉,有了点本质上的区别。   几天后,《风声鹤唳》的剧本寄到了。我翻看剧本时,发现有不少打戏,我的,还有席宗鹤的。   他腿里植了钉子,连剧烈运动都不能做,更不要说这样高强度的动作戏了。   我想找他谈谈,可屋子里怎么也找不到,出门看了眼车库里的车,也全都在。   似有所感般,我抬头望向楼顶露台,发现全玻璃制成的阳光房内有抹人影坐在其中。   这个阳光房,倒是我要求建的。我在里面摆了几张巨大的沙发,铺满软垫靠枕,平时闲来无事总喜欢在里面看看书听听音乐,不那么热时,就晒晒太阳。   席宗鹤不太去那里,觉得环境太过舒适,不利于办公。   我头次听到这种说法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所谓的“办公”不外乎看剧本、选剧本,躺下看,坐着看,还不是一样的看?非要环境越严苛才能越显出郑重吗?我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之后该怎么躺怎么躺。   登上屋顶,我来到阳光房外,一眼便看到席宗鹤躺在一张沙发上。沙发靠着玻璃墙,阳光肆无忌惮撒在他身上,他慵懒而惬意,丝毫也看不出对于环境的不满。   也不过是相差五岁,喜好竟然能有如此不同。   他手上拿着一本同我一样的剧本,正在专心翻看,直到我走到他跟前了,他才反应过来。   他一手枕着后脑,打量了我片刻,视线定在我手中的剧本上。   他坐起身:“来的正好,我们对下戏吧。”   我在离他不远处的另一张沙发上坐下,身体瞬间陷进了柔软的垫子里,叫人发自内心地不想起来。   我斟酌着开口:“我看剧本里有很多打戏,你最好不要自己上,你的腿没有外表看起来那样结实,万一不小心伤着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能有今天这样的复健成果,完全是靠毅力咬牙硬撑下来的,还要花很多精力去维护,而只要一点小小的意外,所有努力都会付诸流水。   那段复健的时光,简直暗无天日,不仅席宗鹤苦,我也是苦不堪言。他这一双腿,就跟好不容易养起来的文玩核桃一样,瞧着结实,其实一锤就碎。   席宗鹤看了眼自己的腿:“我自有分寸。”   虽然这对核桃不是我的,但我好歹也跟着养护了这么多年,看到主人家不爱惜,就很窝火。   “你要是再骨折,可就别想站起来了。”我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据实以告。   席宗鹤不耐地“啧”了声:“我说我知道了。”   再多说一句,他估计就要甩手走人了。   我马上软了语气:“行行行,不说了,我们对戏。”   我暂且将这事揭过,翻开了自己的剧本。   《风声鹤唳》主要讲的是言国年轻的王庆黎有一日微服出宫时,遇到了一对可怜的姐弟,出于怜悯,庆黎将他们带回了宫殿。   这对姐弟容貌出尘,聪慧无比,弟弟名唤穆矣,由江暮扮演,姐姐名唤穆乐,由骆莲扮演。庆黎十分信任他们,爱护他们,几乎将他们当做自己的弟妹照顾。在此过程中,他更是深深爱上了姐姐穆乐。   我扮演言国年轻的将军孔宏,自穆氏姐弟进宫,孔宏便不喜欢他们,多次进言让王杀了这对姐弟,都被庆黎驳斥。   穆矣长大后,被庆黎认命为冀州太守,姐姐穆乐则成了庆黎的宠妃。   孔宏观穆乐有妲己褒姒之相,劝杀不成,自己动了杀念,找到机会便将穆乐勒死在了殿中。   穆矣得知姐姐死讯后,悲痛之余在冀州迅速起兵造反,带着十万雄狮攻上皇城。原来他和穆乐并非什么孤儿,而是前朝废太子的后人,与庆黎的一番相遇,也都是早有预谋。   决战之夜,穆矣杀进皇宫,与庆黎兵刃相见,孔宏心系庆黎安危,却在去寻找对方的路上,被穆矣的死士一箭射杀。   最终穆矣攻下皇城,庆黎被臣子救走,望着身后火光冲天的宫殿,失去一切的王消失在了黑夜里。   穆矣登基称帝,开启了一个新的朝代。   我的角色全片看下来就跟反派一样,甚至还身负勒死女主的重任,除了与江暮对手戏不多,和席宗鹤还有骆莲的倒是挺多。   骆莲算是马巍相的御用女主,电影脸,演技佳,人也沉得住气。   席宗鹤要跟我一幕幕的对,但我才念第一句台词他就叫了停。   “你这什么台词功底?”他皱着眉,嫌弃地不加掩饰,“再来一遍。”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陛下,这对姐弟来历不明,怎么能把他们直接留在宫里呢?万一是居心叵测之辈……”   席宗鹤抬了抬手,示意我不要念了。   我捏着剧本的手紧了紧,心里有些忐忑。以前席宗鹤也指点过我,但他耐心极差,指点到后来都会发展到床上,沙发上,餐桌上。   有次我演个俘虏,他硬要我自称“奴”,还要我自己掰开腿求他进来,叫他将军,说我痒,我受不了了。   我忍不住,趴在桌子上问他:“你……你也会在床上这么折腾江暮吗?”   身后猛攻一下停止,四周空气静得叫人害怕,我没骨气地开始后悔多嘴。但话已出口,想收回也晚了。   忽然,我感到体内的性器开始动了,像针筒一样缓缓推进,直至末跟。   席宗鹤从背后将我牢牢压住,双唇贴在我耳畔,语气危险道:“再多说一个字,就操死你。”   他毕竟是金主,撩撩虎须可以,伸手去拔就是找死。   那之后我捂住了嘴,果真是一个字没敢出声,只在实在难耐时,才发出一两声呜咽。而他就像是故意与我作对,誓要逼我叫出来,一晚上反复折腾,害我第二天都下不了床。   我不知道他的恶劣是与生俱来,还是因为江暮的祸害。不过人但凡遭遇大变,性情总会不大一样,所以我猜两者皆有吧。   席宗鹤非常不满我的台词功底,他“现在”还没彻底变态,说得反而比他没失忆前要多一些。   “你的情绪太平淡了。”席宗鹤比出三根手指,又一一收回,“演技的三大派系,表现派、体验派、方法派,在你身上全无踪影。我是要你念台词,你却跟在读课文一样。”   我被他说得有些脸热,知道自己演技差是一回事,被席宗鹤这样的天生演技派当面指出又是另一回事。   在天才面前班门弄斧,原来是这样一件叫人无地自容的事。   “那我要如何提升演技呢?”我低低问他,虚心求教。   席宗鹤往身后一靠:“试试体验派吧,将你的经历代入角色,充分感受替换。人物痛苦你就多想想悲伤的经历,人物欢喜你就多想想快乐的经历,这样总会吧?”   我点点头:“会。”   席宗鹤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我再试一次。   孔宏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是带着急切和气恼的吧?他为了主上的安危殚精竭虑,庆黎却一点不放在心上,甚至将身份不明的隐患带进宫里。   庆黎,席宗鹤,穆矣,江暮……这四个名字在我脑海里盘旋,终又双双合一。   代入自己的情绪,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难。   “……这对姐弟来历不明,怎么能把他们直接留在宫里呢?万一是居心叵测之辈,伤害了您可怎么办?”每一个字都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从我口中脱出。   然而话音刚落,我整个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就听到席宗鹤一声轻笑。那笑带着些沙哑,又十分低沉,不含恶意。   我不明所以抬头看向他,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你代入的情绪,恨意也太大了。”席宗鹤道,“要是我不听你的,感觉你下一刻就要提刀砍了我。”   他这里的“我”,应该是指庆黎。   在他身后,透明的玻璃墙映照出我此时的模样,尚未完全褪去的神情,的确如席宗鹤所说,带着浓浓愤恨。   我抬手摸了摸额头:“抱歉,有点太过了。”   他看着我,突然问道:“我以前没教过你这些吗?你跟了我五年,我就让你这样演戏?”   他的试探,往往叫人防不胜防。   我心中一颤,表面却还是很镇定:“你年纪越大,耐心越差。我认真向你讨教,你却总想将我往床上拐。一来二去,我就不问你了。”   席宗鹤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吐不出,又很反胃。   我乘胜追击,补上致命一击:“我负责貌美如花,你负责赚钱养家。” 第13章   十一月中旬,我与席宗鹤一同进了组。   马巍相筹备两年,布景建筑介是一砖一瓦搭建而成,琼楼玉宇,极尽华美,直接用真金白银造了一座影视基地。   剧组人员包括演员都住在基地附近的酒店内,为了防止泄密,直接包下整栋楼,24小时安保,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我与席宗鹤一辆车到达酒店,正办理入住时,仿佛冥冥中自有天定,江暮的车也到了。   简直就像是老套的电影环节,席宗鹤一回头,视线便与戴着墨镜走进来的江暮撞个正着。   他们是唯美偶像剧,我就像个蹩脚的龙套演员,只能看着男主之一的席宗鹤失魂若魄地朝他的“真命天子”走去。   “江暮……”席宗鹤眼里的深情几乎要凝出实质。   方晓敏看了看席宗鹤方向,又看向我,我冲他堆起一抹假笑,没动,他便也不动声色。   雯雯却很着急,用手指拉扯我的袖子:“棠哥,你不管管吗?”   我靠在服务台上,无所谓道:“管什么?人家敢理他吗?”   如我所料,江暮的确是不敢表现出除了“客气”以外的任何情绪的。   “好久不见。”江暮还算大气,竟然主动伸出手。   席宗鹤哪里见过江暮待他这样冷淡生疏,脸上迷茫、委屈、哀怨一一闪过,简直精彩纷呈。   他伸出手缓缓与江暮交握,本来虚虚握两下的事情,他却拉着不愿松手,叫江暮维持的笑脸有些僵硬。   “你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席宗鹤犹不死心,恨不得在大庭广众上演狗血琼瑶剧,大声质问江暮是不是忘了他们的海誓山盟。   我甚至在脑内演起了两人的小剧场,替他们分别做了配音。   一个说:“你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你的深情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另一个说:“不,我是爱你的,但你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的存在,我们不可能了!”   一个又说:“他不过是我用来气你的炮灰,我爱的还是你啊……”   我一个人意淫得挺开心,那头席宗鹤进行的却并不顺利。   江暮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笑容稍敛道:“小鹤,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说完他重新戴上墨镜,毫不留恋地与席宗鹤擦肩而过。   大庭广众,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席宗鹤伤了回脑子,是真的智商都掉了一半。   他和江暮什么身份?这一出化友为敌之后的首次合作,多少人盯着呢?他也敢就这么冒然上前,真是艺高人胆大,不怕占不到头条。   我望着那抹宛如石化了的身影,分明是高大健美的身形,却给人一种可怜巴巴的小动物的错觉。   他失落地立在那里,仿佛被全天下抛弃。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因为他在乎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乎他了。   “去,把他叫醒。”我冲方晓敏抬抬下巴,让他将席宗鹤拉回来。   主要几个演员的房间都在一个楼层,我住在席宗鹤隔壁,江暮住在走廊另一头,相隔较远。   席宗鹤自从见了江暮,整个人就如霜打的茄子,分外安静。我还想与他说两句话,刚开口,第一个字还在喉间,席宗鹤刷卡进门,头也不回将我拍在了门外。   我碰了一鼻子灰,瞪了眼紧闭的房门,转身进了自己屋。   一番休整后,雯雯通知我下楼等车,要去化妆了。   我出门时看了眼隔壁,门紧紧关着,不知道席宗鹤是不是还在伤心难过。   我在片场见到了已经化完妆的骆莲,真人的她比屏幕上更娇小,整张脸又小又窄,皮肤也白。   她没有因为我俩悬殊的咖位而看不起我,态度十分亲切友善,还问我要不要吃口香糖。   第一场戏是骆莲的,她完成的很顺利,第二场戏就是我,拍得是我下定决心要杀死穆乐的一幕。   一共拍了三条,第一二条马巍相对我的情绪并不满意,他也不说哪里不够,光让我自己琢磨,好在第三条顺利通过,没有再叫卡。   后面还有两场,是江暮、骆莲、席宗鹤三人的夜戏。   灯光师调整着光线,我今天的戏拍完了,却没有立刻走,打算留下来旁观学习。   马巍相见我和他一起看监视器,也没赶我,还很贴心给我让了点位置。   穆矣已经长大,不能再留在宫里,穆乐向庆黎求旨,要为弟弟谋官。   她款款行了一礼,身段婀娜,容貌倾城。   “男儿志在四方。陛下,我不能庇护他一世,您也不能,是时候让他去闯一闯了。”   庆黎将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扶起,眼里深情满溢,此时对方就是说要摘天上的星星,恐怕他都会去一试。   “寡人已经想好,让他去冀州担任刺史。寡人虽护不了他一世,却可护你一世,你只需在我羽翼下安心享乐便可,其他都由我来操心。”   女子温顺地依靠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陛下,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庆黎唇角勾起甜蜜的笑,抚摸怀中女子柔顺的长发:“我也是。”   我真是佩服有演技的人,席宗鹤与骆莲不过第一次合作,之前也只是点头之交,开机头一天演一对深情款款的爱侣,竟就一遍过了。   这便是演员和明星的差距吧,他们是钻研演绎艺术的艺术家,我就是个为了生活奔波,沾了满身铜臭的普通人。   最后一幕戏候场期间,我烟瘾犯了,就去外边找了个地方抽烟。   为了不被无人机拍到,景全搭在巨大的仓库里,都是木头的建筑,是绝对不允许在里面抽烟的。   仓库外面,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很凉。我找了个避风处,靠墙上点烟,抽没几口,听到不远处的拐角有交谈声。   我越听越觉得耳熟,瞧瞧探头一看,原来是席宗鹤与江暮在说话。   外边光线昏暗,我隐在黑暗里,又藏得好,他们一时没发现我。   我就知道席宗鹤要忍不住再纠缠一番,却没想到下午刚碰壁,他晚上就迫不及待又试一次。   席宗鹤仍是穿着那套帝王服,却丝毫没有了戏中的霸气。   “他们说你不要我了,我出了车祸,一醒来你就不见了。”   江暮也是一身戏装,俊美无俦,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余韵。要不是光线不好,我都怀疑自己在看哪出时下流行的真人情景剧了。   “小鹤……”江暮困扰地望着席宗鹤,似乎在评估他话语的真实性,“你不记得这五年的事了吗?”   席宗鹤没有隐瞒他:“我只记得前一天我和你还在海上庆祝生日,你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要陪我过今后的每个生日。可当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他们说我和你分手了。”他不懂,“为什么?”   席宗鹤低垂的眼睫轻颤着,要是再下一场雨,就是活生生的落难贵公子。他任性,他恶劣,他脾气糟糕,但他的确有副好皮囊。   江暮似乎也被他这副忧郁的模样迷住了,伸出手迟疑地覆上对方的脸颊。   席宗鹤没有拒绝,眷恋地蹭了蹭。   江暮眼神更是柔和:“对不起,是我没有信守诺言。我以为……你已经不爱我了。”   江暮与容如玉拍拖五年,要是不痒,也该好事将近了。不知道容如玉听到这番言论是何感想,我真想用手机录下来寄给她。   眼看江暮臭不要脸的就要亲上席宗鹤,我手指一痛,被燃到头的烟灰烫了下,没忍住叫出了声。   江暮比我还像被烫的那个,一下拉开与席宗鹤的距离,朝我这边警觉地看过来。   “谁?”   我丢了烟屁股,从黑暗里走出来。   江暮看到我脸色有些难看,席宗鹤将我当做报复他的手段之一,他自然是知道我目前“正宫娘娘”身份的。骤然被抓现行,就算是人渣,一时脸上也十分的挂不住。   “江先生,骗奸一个脑子不好的人,有意思吗?”   江暮并不敢将事情闹大,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甩袖离去。席宗鹤还想追去,被我拦住了去路。   “让开!”席宗鹤冷声命令道。   我手抵在他胸口,不让他走,他一把甩开了,将我推了个趔趄。   我被他拨到一边,心火渐炙:“你问他为什么,那你又为什么这么对我?”我闭了闭眼,回身质问他,“席宗鹤,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从你醒来到现在,我做错了什么?我尽心尽力伺候你,我又得到了什么?一顶绿帽子吗?”   席宗鹤像是被我问住了,瞪着我半天没出声,他可能没有想到,一个依附他而生的废物,也敢这么大声同他说话。   “那难道,我就有错吗?”他颇为荒谬地笑了下,“我多想一觉醒来就将你的席宗鹤还给你,而我依旧躺在游艇上与江暮一起庆祝生日。你们都说他放弃了我,他是混蛋,可我没有经历过那些,我怎么可能说恨他就恨他呢?”   他按在自己的胸口:“心是没有办法骗人的。我爱他,这颗心里满满都是他,他不理我,我简直像要死掉那样痛苦。”他看着我,近乎冷酷道,“我不爱你,对不起。”   这时,方晓敏过来找人,见我们氛围古怪,小心开口道:“席先生,导演让就位了。”   席宗鹤擦着我头也不回地离去,带起一道深秋寒凉的晚风。   朦胧月色下,又只剩我一人。   不知为何,脑海里还盘旋着席宗鹤方才的话。   ——他不理我,我简直像要死掉一样。   我不屑地冷笑一声:“那你就去……”   前面几个字气势汹汹,到了最后那个,我一下收音,终究说不出。 第14章   我和席宗鹤吵了一架,情绪难免代入到戏里。我难免,他也难免。   孔宏劝谏,要庆黎狠心杀了徒惹是非的穆氏姐弟,不想惹怒庆黎,君臣大打出手,自此生了间隙。   虽然我劝过席宗鹤,打戏不要自己上,但他不听我的,这场戏仍旧亲身上场。   好在之前武指都有教过怎么打,按照顺序比划并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们姐弟皆是祸国之人,今日不杀,来日就会成为言国的祸端!您一向英明,为何在这件事上失了睿智?”   孔宏的话太过刺耳,叫君王如何能听进去。   席宗鹤一声暴喝:“闭嘴!”   他的剑势猛烈,几乎让我招架不住,每次与他的剑相击都会震得我虎口发麻。原本我还能维持剧中人该有的情绪,但他这样胡来,简直像在借机发泄对我的不满,叫我脾气也慢慢上来了。   “他们害死了琅琊国的质子,你有想过若琅琊国怒而宣战,两国子民该怎么办吗?”   “拉努儿荒淫好色,招惹穆乐在先,穆矣不过是为了保护姐姐,何错之有?”   “你被他们迷晕了头,什么都听不进了!”   “放肆!”   “卡!”   我心中蓬勃的怒火因为这声“卡”而凝滞,反射性就要收剑,对面的席宗鹤却并没有来得及停下剑势,虽然收了些力,但仍然一剑劈在了我的胳膊上。剧痛下,我手里的长剑瞬间脱手砸在地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朝我这边围拢。   “怎么样怎么样?没事吧?”   我捂着酸痛不已的胳膊,朝众人笑了笑:“没事,就是劈到点肉,没伤到骨头。”   还好我们用的都是未开锋的道具剑,不然这条胳膊都要废了。   透过人群,我看到席宗鹤拧眉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剑,接着抬头望向我,似乎欲言又止,但我没等他开口就移开了视线。   由于我的意外受伤,这出戏暂停拍摄,马导让大家休息半小时。   雯雯在休息室替我解开衣服,查看身上的伤。当看到我青紫一片的胳膊时,她竟然抹起了眼泪。   “你怎么还哭了?”我为她的多愁善感而头疼,“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快把马尿擦一擦。”   雯雯吸着鼻子,想不明白:“这人怎么变得这么快呢?席先生就算失忆了,也不能拿你撒气啊?你看看都打成什么样了?”   她这话说的,跟我被渣男家暴了似的。   我倒不觉得这是席宗鹤故意的,他要针对我,多得是整治我的手段,犯不着使这样下三滥的法子。这应该就是一时入戏太深,加上昨天和我吵了架下手重了,才会收不住手。   我见她眼泪还在一个劲儿地掉,无奈道:“别哭了,求你了。”   可能是小时候看我妈的眼泪看的太多,长大后我尤其看不得女人哭,她们一哭,我就坐立难安。   我这正安慰小助理呢,那头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   雯雯迅速收拾了自己的眼泪:“谁啊?”   “是我。”门外传来方晓敏的声音。   我拉上自己衣服,示意雯雯去开门。   方晓敏是来送伤药的,一大瓶活络油,活血化瘀,放下说了用法就走了。   他走后,雯雯破涕为笑,摸着那瓶活络油宝贝不已。   “看来席先生还是心里有你的。”   我冲她笑了:“是吧。”   这姑娘真是单纯,我实在不忍心打击她。席宗鹤多嘴硬多倔的一个人,他还在气头上,也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怎么可能主动低头送药?这药恐怕还是方晓敏看不过去了,自作主张替老板送来的。也真是苦了这两个助理了,一天到晚要替我俩操心。   雯雯按照方晓敏说的,先用热毛巾敷在我的胳膊上,十五分钟后,掌心倒上两滴活络油,开始搓揉伤处。   我将手肘撑在化妆台上,扶着自己额头,咬牙忍受着一波波剧痛。   搓了五分钟,雯雯自己都搓得气喘吁吁才算完。不知道是不是药油真的这么有效,我感觉伤处微微发热,已经不那么痛了。   半小时过去,我和席宗鹤继续进行上一条的拍摄,马导拍摄前招我们过去,告诉我们他之前喊停的原因。   “你们的情绪不对,都有一点过。”他比了个短短的距离,“王有点过,失了风度,臣子也有点过,显得太嚣张。你们都往回收一些。”   我点了点头,与席宗鹤重新站在标好的位置上。   “准备,ACTION!”   庆黎是孔宏心中完美的王,他自幼年追随对方,便是想辅佐他成就一番霸业的。   任何人、事、物,都不该破坏庆黎的完美,如果庆黎因为什么人而偏离了王道,他便要做卫道之人,将他们尽数斩杀。   孔宏偏执而极端,对庆黎忠心,却又无法与君王心意相通。   琅琊国的质子莫名死在宫中,人人都知是穆矣所为,偏偏庆黎不愿伤害他们姐弟,竟就将质子的死归咎于饮酒失足。   这样失了公允,充满私心的王,让孔宏感到了恐惧。他冒死劝谏,想让庆黎杀了穆氏姐弟,还王都太平,这本没有错,可庆黎却不愿受一个臣子的摆布。   一场争执,最终庆黎击飞了孔宏的剑,用剑尖指向了这个追随他多年的臣子。   “寡人再说一次,我不会杀了他们,永远不会。”   虽然胳膊疼痛有所缓解,但也经不起这样过度使用。一番打斗,我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抖,倒也正好合了人物此时应有的情绪。   我望着席宗鹤,就如孔宏望着庆黎,复杂难明。   他总有一天会后悔,会被毫不留情的伤害,到时他就会明白我说得没有半句假话。   我讨厌他看着我的眼神,他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难道会害他不成?都是那两个贱人的错,都是他们,蛊惑了我的君王!   颤抖的右手慢慢握紧成拳,彷如将可恨之人攥进掌心,断筋挫骨。   这一条最终顺利地通过了,我却沉浸在角色中有点难以自拔。   我与雯雯说了声,去外面抽烟,刚抽没两口,席宗鹤也出来了。   他见到我也没什么表情,手里揣着包烟和打火机,在离我有些距离的地方,同样点烟抽了起来。   我们分立两头,互不搭理。   口中吐出的白烟,复又被风吹到脸上,迷了双眼。   席宗鹤受了腿伤后,就格外注重保养,连烟抖很少抽了。不仅自己不抽,还要限制我抽,说闻了二手烟也会损害他的健康。   我抬头看了眼在不远处吞云吐雾的男人,自从他失忆,我解放了天性,他也重拾了烟瘾,挺好。   抽完一支烟,我不打算再抽第二支。大门在席宗鹤右侧,我要进去,必定就要路过他。   “你手怎么样了?”我一下顿住脚步,诧异看向刚才说话的席宗鹤。   他竟然主动关心起我的伤势?看来我对他的了解还不够深,他在没被江暮摧折之前,指不定真是个小甜心。   面对我直勾勾的盯视,他有些不悦:“问你话呢。”   “没事了。”我伸出手,握了握给他看。   他靠在墙壁上,穿着古色古香的戏服,神色颓靡,手里夹着洋烟,模样说不出的古怪,偏又分外和谐。要是《好男人》邀他拍封面,这个造型定能得今年的最佳。   “看来那药有几分厉害。”他弹了弹烟灰说道。   我一下子也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人果然不能太自以为是。他真的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席宗鹤了,那些方晓敏送药后的信誓旦旦,仿佛都成了小人的嘴脸。   “嗯,很好用。”   我嘴角刚积起点笑意,又听席宗鹤道:“顾棠,不要再劝我了,如果他真的像你们所说的那样恶劣,就让我再一次头破血流吧。”   我木着脸,一下子没明白他在说什么,等反应过来,头都要炸了。   他这不是脑子有病,是疯了吧?   “他有女朋友,是容珅的女儿。”我从齿缝里一字字挤出,“容珅你总该还记得是谁吧?那是梭骏的大老板!”   “我知道。”   我的手又开始发抖,这次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愤怒。要不是我还有一丝理智,知道不能冲动,恐怕就要将他这张好看的脸揍开花了。   “你知道什么?”他这是要把江暮从容如玉手里抢回来,还是要让江暮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席宗鹤淡淡道:“你也该知道。庆黎不会听孔宏的,我不会听你的。”   我深吸一口气,只觉胸口郁结难疏。我怎么会因为一瓶活络油就觉得他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席宗鹤了?他就是那个偏执的自大狂。   恶劣与生俱来,从来都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会越来越差,哪里就会变好了?   “你要犯贱就随便你吧。”我沉着脸说完,转身往仓库大门走去。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对他说过最重的话,我从不知道,原来恶语伤人是这样快意的一件事。   刚转进大门,我就和一个迎面而来的身影差点撞到。定睛一看,是《风声鹤唳》的男三,叫杜宇,是个新人。   “哎呀,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顾哥!”   我心情糟糕,扫了他一眼,闷不吭声越过他继续往里面走。   席宗鹤要撞个头破血流,那就撞吧,撞碎了说不定还能把脑子撞回来。 第15章   我与席宗鹤彻底陷入冷战,当然,冷战也是我自封的,其实就是我不再管他了。   “棠哥,你看他们啊!”雯雯声音里满是不忿,“席先生怎么能这么对你?”   我自闭目养神中微微睁开眼,正好看到席宗鹤不知说了什么,引得江暮哈哈大笑,一旁坐着的几位女演员也纷纷捂嘴笑起来。   席宗鹤原来也可以这样活泼……   “棠哥!”   雯雯可能见我久久没有反应,忍不住推了推我的胳膊。   我回首冲她一笑:“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再气他脑子也不会好。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该是我的……强求也没用。”   她还想说什么,我却不打算再将话题进行下去,重新闭上了眼。   最近我经常想起我妈,想起顾源礼。   爱错人的确很可怕,我妈爱错了顾源礼,毁了自己一生,席宗鹤也爱错了江暮,差点一蹶不振。   他们都曾那样信任自己的爱人,以为和对方在一起就是世间最大的幸福。不想,却成了最大的不幸。   席宗鹤对着江暮时,笑容甜蜜,眼里盛满柔情,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模样。   陷入爱河,心存期冀,一错再错。可怜又可悲,不论是我妈,还是席宗鹤。   我妈恨顾源礼,怨顾源礼,都是因为她爱他。因爱生恨,由爱生怖。席宗鹤爱江暮,所以他成了一个傻子。   傻男人原来与傻女人是一样的,都会被坏男人骗得团团转。   我就像一名冷静的看客,看着他们为爱死去活来,看着他们不可自拔,直至头破血流。   仓库外忽然传来骚动声,将午休的众人从小憩中唤醒。   片刻后,一名容光焕发的大美女从门外走进来,一路与大家打招呼,更与骆莲和马导亲密地拥抱问好。   我一看,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小声“哟”了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娱乐圈响当当的梭骏小公主,容如玉容大小姐。   她来探班,两手也没空着,在场每个人都得了她一份小礼物,印着她独有的logo,精美异常。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容大小姐真是好手段,会做人。   反观席宗鹤……   我调转视线看过去,自从容如玉出现,江暮便将席宗鹤抛到了脑后,恭迎他的小公主去了。   这是失忆后的席宗鹤第一次直面江暮的现任女友,就算早有心理准备,冲击也不可谓不大。那一脸的茫然无措,能媲美他当初在医院被江暮抛弃时的衰样了。不,还是差一些的,医院那回,他直接就“粉身碎骨”了,现在的他该还有心碎的余地,可以再撑个两回。   江暮搂着容如玉亲密地耳语两句,席宗鹤便坐不住了,咬牙起身走了过去,说要和江暮对戏。   人家情人久别,好不容易相聚,他偏要凑热闹。容如玉霎时脸色便阴沉下来,疑惑又惊异地看了看他,又去看自己男友。   江暮若无所觉,温柔浅笑着点了点头,回身吻了吻女友鬓边,小声说了什么,接着转身随席宗鹤远去了。   精彩啊,我都能想象现在席宗鹤该是多么痛快得意,容如玉又是多么懊丧恼怒了。   我内心正为这出不知是小三大战原配还是原配大战小三的戏码拍手称绝,容如玉就朝我走了过来。   “聊聊。”她停在我眼前,脸上犹如寒霜覆面。   我与容如玉来到仓库的一处僻静角落,她刚要掏烟,我提醒她看墙上硕大的禁烟牌。   她低骂一句,将精巧的铁质烟盒又塞回随身小包里。   多年前我在梭骏不过是众多仰她鼻息的小喽啰之一,她、江暮、席宗鹤,哪个不是响当当的人物?那时打死她都想不到会和我扯上关系吧,还是这么尴尬的关系。   她双手环胸问我:“顾棠,席宗鹤怎么回事?”   她开门见山,毫不啰嗦,所以我也很直接:“他傻了。”   容如玉一愣,不知道是怎么理解的,皱眉道:“他不是想把江暮抢回去吧?”她冷笑一声,“当初我能把江暮抢过来,现在就不会再让他抢回去。”   她有些烦躁地咬着红唇:“我将选择放在江暮面前,是他自己选了我,五年了,席宗鹤报复也报复过了,身边也有了新人,他凭什么跟我争?”   可能想演个男版妻子的诱惑吧。   这群人真是个顶个的贱啊,去夜总会找只鸭不好吗?为什么要对一个人渣真情实感?   不对,席宗鹤去找了,不就是我吗?操!   我心里也被她弄得有些烦,以前被迫追到完结的狗血小言剧暌违五年竟然又更新了,我还成了龙套之一,我上哪儿说理去?   “都跟你说他脑子坏了。”我对容如玉道,“与其在这里跟我废话,不如回去看牢你男朋友,他可不太安分。”   既然能被抢过来,那也能被抢走,这个道理我相信她是最明白的。   江暮不是个良人,表面温柔体贴,实际上却处处留情,将自己的温暖洒满世间的角角落落。   他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他热爱看到有人为了他头破血流,他就是个人渣。   这五年,我不相信江暮会老老实实不去拈花惹草,他或许会顾忌容如玉的身份,做的更隐秘更小心,但绝不会停止这种行为。   毕竟我认识的另一个人渣,我那不知道还活不活着的老子就是这样的人。   容如玉脸上痛苦之色一闪而过,保养得宜的指甲抠着白皙的手臂,留下一道道红痕。   她看着我:“这句话也送还给你。”   说完,她调整表情,将情绪尽数隐藏在完美的妆容背后,踩着高跟昂首挺胸地离去。   我靠在墙上,望着她逐渐走远,心里分外好笑。   这世道,越人面兽心越惹人垂涎吗?是不是都觉得特别有征服欲,特别带感?   我不知道容如玉和江暮说了什么,但她走后,江暮竟然开始躲着席宗鹤了。   人前他们亲亲热热,仿佛恢复成了昔日亲厚的前后辈的关系。人后江暮却不再与席宗鹤进行半点非必要的交流,连对戏都很少。情意绵绵,拒人千里。真是折磨人的好手段。   容如玉既然做出了努力,我也不好什么都不做。   之前我答应了唐丽不让席宗鹤乱搞,生气归生气,总也不好食言。   江暮冷落席宗鹤后,我开始紧密盯防,席宗鹤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去找江暮对戏,我就在旁学习,他找江暮聊天,我就充当听众,根本不给他一点私会江暮的机会,就差在酒店走廊里打地铺了。   席宗鹤的挫败能从他日常与我对戏时流露出的暴躁窥见一二。   “你到底想怎么样?”席宗鹤压低声音质问我。   我翻着剧本,莫名道:“什么?”   “你不是说我要犯贱就随便我吗?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我冲他笑笑:“一时气话而已,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席宗鹤噎住了般,脸黑似碳,半天说不出话。   我继续看剧本:“这句我这样断句你看对不对……”   “你说我犯贱,那你又在做什么?”   我抬起头,他看着我,眼角眉梢俱是嘲弄与刻薄。那天我骂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表情?   “我也犯贱。”我大方承认,缓缓欺近他,“在我的席宗鹤回来之前,我不会允许你用他的身体胡来。”   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活像我要非礼他。   我退开一些,用无奈又纵容的语调道:“你不爱我,我却不能不爱你。”   这出复又开始更新的言情剧,虽然剧情魔幻,奇烂无比,我到底还是参了一脚。   谁能得最终的演技小金人,就各凭本事吧。   “好!”席宗鹤都被我气笑了,“我祝你的席宗鹤早日回来,我也好给他让地方。”说完他起身就走。   下午席宗鹤与杜宇有场打戏,开拍前一个小时我右眼一直在跳,止都止不住,心中不免惴惴。   等到开拍,我直接站在马导身后与他一起看起监视器。   杜宇演的是穆氏姐弟手下的一名死士,唤做无名,曾痴恋穆乐。当知道穆乐的死讯时,他不顾危险进宫盗出了她的尸体,半道被庆黎发现,两人大打出手,无名最终负伤逃脱,投奔穆矣。   孔宏也是死在他的手上。   杜宇的招式看起来练过,挥剑扫腿都十分有力,镜头里拍出来也更潇洒漂亮。   只是他走位有意无意都会追寻镜头,不是挡到席宗鹤的脸,就是用夸张的动作抢戏,我都看出来了,马巍相又怎么可能看不出。   “搞什么嘛,会不会演戏啊。”马巍相越看越是眉头紧锁。   他正要拿起大声公喊“卡”,那头变故徒生。   杜宇转身时幅度太大,假发发尾打到了席宗鹤眼睛,他潜意识闭眼,结果下一秒就被杜宇一脚踹在小腿上。   席宗鹤身体猛地前倾单膝跪到了地上,脸色极速白了下来。   “操!”我拔腿就往那边冲过去。   杜宇愣在那里,似乎被吓住了。   我一把推开他,怒道:“你他妈会不会演戏啊!”   骂完也不管他什么反应,我连忙蹲下身去查看席宗鹤的伤势。   “怎么样?是不是很痛?”我问得颇有点心惊胆颤。   席宗鹤白着脸点了点头,额上迅速起了冷汗。   我握住他的手,努力镇静下来:“别怕,有我在。” 第16章   席宗鹤受了伤,被紧急送往医院治疗,拍摄也只好叫停。   他腿里有髓内钉,虽说已经平安存在许多年,到底是异物,我就怕这些东西出问题。哪晓得经过精密检查,钉子没事,他髌骨脱位了。   我一时心情复杂,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忧虑。   与医生进行了一番交流后,我仍不放心,将席宗鹤的病例报告拍下来又发给了他的康复医师,询问髌骨脱位对他的腿会不会有影响。   对方很快发回邮件,告诉我无须担心,注意休养便好,我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如果席宗鹤的腿再出现什么问题,我简直不敢想他会如何,我会如何。那样痛苦的经历,不光是他,就是我也形成了应激反应,不愿面对。   过去我最怕的就是阴雨天,一到天气不好,他的腿就会疼痛难忍,脾气也变得暴躁易怒。我总要小心翼翼,怕触他逆鳞。   在他刚能站起来那会儿,复健困难重重,进展很慢,简直比小儿学步还要不易。   他太过骄傲,总想尽快恢复到从前,刚学会站就想要跑。每每摔倒,希望的光便会从他脸上消散一些,日复一日,上千次的迈步,上千次的失败。终于有一天,他完全麻木,不再相信自己能恢复如初。   他拒绝练习,拒绝复健,从早到晚安静地坐在窗边往外看。那阵子我心惊胆战,总怕他会一蹶不振,身心被抑郁吞噬。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我实在看不下去,打着商量跟他说:“席先生,我们去复健好不好?就走十分钟,然后我带你去游泳。”   席宗鹤并没有理睬我,仿佛有一道透明的墙,将我和他隔离开来。   他要这样颓废下去,之前的那些苦就算白受了。他白受,我也白受。   我咬了咬牙,蹲在他轮椅旁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怪不得江暮会同你分手。如果我是他,也不想和一个废人过一生。”   我这激将法用得险之又险,无异与徒手拔睡狮的鬃毛,他觉得痛,我便有被咬的危险。   他视线慢慢转向我,目光冰冷犹如死水:“你说什么?”   我暗暗打了个寒颤,继续说:“你如今这样,除了让他觉得跟你分手分对了,难道你觉得他会为你难过半分吗?他不会,他及时止损,他该感到庆幸!”   席宗鹤手指渐渐握紧,骨节因为消瘦而更为突显,他的表情恐怖至极,彷如冬日里压抑的雷云,叫人喘不过气。   “滚出去。”   他无法忍受我的冒犯,也许在他内心深处,这样的想法也时有浮现,却不是我这样的人可以直白讲出的。   我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并没有离开。   “江暮已经和容如玉公开恋情了,他们踩在你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收获了众人的祝福,你不恨吗?”   要是不恨,他怎么会签我五年?要是不恨,他又怎么会就连做梦都叫着江暮的名字?   “闭嘴!滚出去!”他愤怒地瞪着眼,气到发疯,开始拿一旁果盘里的水果砸我。   “你只有重新振作起来,努力复健,才不会让他们看笑话。”我一边躲避着砸过来的各种“暗器”,一边嘴里不停,“你一直这样自怨自艾,起初大家或许会同情你,久了谁还记得你?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现实,不是可怜就会得到怜悯!”   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将能丢的都丢了,连水果刀都不放过。   那时正值夏日,我穿得也少,就觉得锁骨上忽然一痛,低头只来得及看到水果刀落下去的瞬间。   血很快染红了衣襟,我捂住伤口,没有再刺激席宗鹤,而他也停止丢东西,呼吸急促地看着我。   一室静谧,短暂的,我们谁也没出声。   过了片刻,我从地上捡起那把水果刀,走过去递给他,问:“还扔吗?”   席宗鹤抬头看过来,活像要生吞了我。   我们对视片刻,他一把夺过水果刀,反手气势十足地狠狠钉在了桌上。   我心如擂鼓,有那么瞬间,我差点以为他要捅死我。   鲜血顺着指缝流下,还好那一刀是戳在我骨头上,要是再上一点,都不知道会不会被飞刀夺命。   席宗鹤松开刀把,命令我:“处理下伤口,然后带我去复健。”   我心头一松,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放弃过复健,一步一步,直至行走自如。   我锁骨上最终留下了一道五毫米长的刀疤,这是席宗鹤曾经脆弱的见证。他对它的钟爱,全都源于它背后特殊的含义。   席宗鹤做完关节复位后,在患处打上了弹力绷带固定,两周后才能拆除。   从医院回到酒店,还没坐热,导演便协同制片一起来探望他,呆足一个小时才走。连骆莲和江暮,都派助理送来了慰问果篮。   由于事发突然,我和席宗鹤都还穿着戏服,带着妆发,等人都走了,我嘱咐方晓敏替席宗鹤收拾一下,自己也回去洗了个澡。   半小时后,我再次敲响席宗鹤的房门,方晓敏来开门。   我压低声音说:“你回去休息吧。”   席宗鹤失忆前但凡生病,从来都是我亲自照料,所以他已经习惯,十分干脆地就走了。   我关了门,轻声进到屋里。   席宗鹤躺在柔软的被褥中,似乎已沉沉熟睡,只是等我靠近,他还是睁开了眼。   他看到我,没有让我立刻出去,而是将脸转向了另一侧。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活该?”可能是伤痛的影响,让他的嗓音透着一种沙哑疲累。   我在床边坐下:“的确活该。”   从我的角度,能看到他睫毛颤动了一下,那动作很微小,却仍然让我产生了一瞬间的心软。   他已经受伤,我又何必挖苦。   我伸出手,缓缓探向他。   “以前我只要生病,阿暮就会陪在我身边。这次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竟然来也不来。”他的语气失落又苦闷,“我们为什么会到今天这样?”   我的手顿在半空,五指逐一收紧,最终落到了床铺上。   猛地掀开被子,我迅速钻进被窝,与他躺到了一起。   席宗鹤一下受惊似的回头:“你做什么?”   “睡觉。”我闭上眼,不再睬他。   他这叫什么重伤,只有经历过当年的腿伤,才能真正领略江暮的无情。 第17章   我虽然闭着眼,但一直能感到有抹视线盯着我,流连不去,很是心烦。   忍了十分钟,我没睡着,那视线也没消失。我忍无可忍睁开眼,偏过头看向席宗鹤:“你不睡看着我做什么?”   对方并没有被抓包的尴尬,与我对视片刻道:“我有在大街上牵过你的手吗?”   我皱了皱眉,有些诧异他没踢我下床,而是问了这么个古怪的问题。   “我们可都是公众人物,怎么可能在大街上牵手。”我回答的谨慎,见他露出疑惑表情,忙补上一句,“不过你会在没有人的地方牵我的手。”   无论有人没人,公开场合还是私下相处,席宗鹤从来不曾牵过我的手。我们并非真正情侣,这些亲密举动也不适用我和他的关系。   他复健那会儿学走路,倒是有拉过我的手,但只是雇主与长工间介于合同不得不向世人演的一出戏,没什么浓情蜜意。   他对我没有爱意,我深知这点。   “哈,虚伪!”听我这么说,席宗鹤似乎对另一个自己颇为不满。   “和江暮在一起后,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他正大光明在大街上牵手。为了能配得上他,我努力工作,钻研演技,就算不能以恋人的身份示人,也想让大家觉得我是最靠近他的那个后辈。”席宗鹤眼中苦痛柔情一一闪过,“我好嫉妒容如玉,她什么也不用做,只因为是女人,就能和阿暮在大庭广众下亲吻牵手,受到全世界的祝福。我那样努力,却仍然失去了他。”   就是因为你太努力,窜红的势头太快,才会让他倍感压力。他厌恶媒体总是拿自己和你相提并论,更恐惧你无处掩藏的深情被他人发现,以致身败名裂。   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世人却总看不穿他的真面目,非得为他“死”过一次,才能彻底清醒。   席宗鹤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从名为“江暮”的诅咒里解脱,却又因为一场车祸重回深渊。   我看着崖底的他无能为力,他回望崖边的我,解脱不得。   “你想回头了吗?”我问他。   席宗鹤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早着呢。”   搞了半天,还是要自讨苦吃。   “哦。你晚上要起夜记得叫我,我睡了。”我气极而笑,横了他一眼,背身拉过被子再次努力催眠自己入睡。   久久,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今天谢谢你。”   我在黑暗中睁开眼,过了会儿又缓缓闭上。   他对我态度软化,原来是因为今天我出色的表现。   然而这声谢我受之有愧,我对他的种种关心,不过是为我自己将来谋划,并非出自真心。   席宗鹤腿伤好了,打戏终于用上了武替,不需要太大动作的文戏则被换到了前面。   杜宇的莽撞不仅惹恼了我,也惹恼了马导,不知其中怎么接洽的,他没再继续自己的戏份,而是换了个和他同公司的男艺人饰演他之前的角色。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你做不好,多得是接替你的人。   这天我正在等戏,雯雯突然捧着手机一脸兴高采烈来到我面前。   “棠哥,江暮订婚了!”   我一愣:“和谁?”   雯雯古怪地看着我:“容如玉呀!”她叽叽喳喳停不下来,“怪不得这几天他请假都看不到人,原来是去订婚了。”   江暮的确已经不见一个星期了,连带着席宗鹤也心不在焉起来。   我又问雯雯:“消息哪儿来的?”   雯雯给我看手机:“他们两家工作室自己发的微博,你看还晒了订婚戒。”   我以为只是个圈内消息,想不到已经众人皆知。   看着照片中硕大的心形钻戒,我哑然当场,原来这就是容如玉的终极杀手锏。她已经不再满足于只当江暮的女友,她要向全世界宣布,这个男人属于自己。   我猛地坐起身,一把抓住雯雯手臂道:“席宗鹤今天是不是下午没戏?”   雯雯被我吓了一跳:“是,是啊。”   低骂一声,我拿出手机给方晓敏拨了个电话,原本想要询问席宗鹤的情况,但怎么也打不通。   正焦虑不已,那头马导却是等不及要开拍了,我只好放下手机,迅速进入到工作状态。   等拍完戏已经是晚上十点,我一身疲惫回到酒店,在席宗鹤房门口看到了苦苦守候的方晓敏。   我问他:“站这里做什么?我打你电话你怎么没接?”   他摸了摸身上口袋,歉然道:“棠哥,不好意思,忘拿手机了。”   我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明知故问道:“他知道了?”   方晓敏低低“嗯”了声:“从下午开始就没动静,我怎么敲门都不开。”   我也是服了他的死脑筋,席宗鹤要是想不开自尽,这会儿大概早凉透了。   “他不开你不会去找前台要备用房卡吗?”   方晓敏像是刚醒转过来,急急就往电梯口跑。   我叹了口气,过去按了两下门铃:“席宗鹤,是我,开门。”里面半点动静都没,死寂一片。   该不是真死了吧?   走廊里虽然空无一人,但谁知道房门背后有谁,我也不敢嗓门太大,只好压着声音讲话。   “你开一下门,让我知道你没事就行。”我将耳朵贴在房门上,可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出。   二十二岁的席宗鹤,任性的叫人牙痒痒。   房间的备用房卡很快被方晓敏拿到手,他奔过来,气喘吁吁将卡交到我手上。   没进门前,我还怕席宗鹤把房门锁了,还好没有,只是房内很暗,窗帘拉着,灯也不开。   我示意方晓敏等在门口,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依着门外那点光线,我在黑暗中摸索,从套房客厅摸到卧室门,拧动把手推门而入。   一进门,我就踢到一只玻璃瓶,同时鼻端闻到了浓烈的酒精味。   我头疼起来,他该不是把小吧台里的酒全喝了吧?   黑暗中,我隐隐看到一抹高大的人影笔挺挺坐在床沿,宛如一座沉默孤寂的雕像。酒气自他身上飘来,熏人欲醉。   我寻找着墙上的开关,想将灯打开。   “我从十九岁就开始喜欢他……”   我摸索的手一顿,回头看向身后。   要不是知道那就是席宗鹤,我会以为发出这声音的,是某种虚弱而苍白的幽灵。不见天日,被绝望包裹,为爱所伤,最终在晨曦中怀着怨恨化为乌有。   “一直追了他两年,他才同意和我在一起。为了他,我和家里人闹翻,为了他,我努力变得更优秀……我以为我会和他相守一辈子,可一觉醒来,他却要丢下我和别的女人结婚了。”他问我,“为什么?”   我静静凝视他,犹豫片刻,抬步走了过去。   从他失忆以来,似乎最常问我的就是“为什么”,可我却没办法给他任何答案。   我来到他身前,迟疑着抬起胳膊,轻轻落在了他的头上。   “回头吧,已经够了。”   他仰头看我:“我的心好痛啊……”声线里含着丝哽咽,“是不是现在我如何喊痛,你都不会再关心我心疼我了?我除了你,已经一无所有了啊……”   我刚想说“怎么会呢”,就听他接着叫了我一声“阿暮”。   我整个人僵立在那儿,喉咙口仿佛堵了块沉甸甸、冷冰冰的石头,吐不出,咽不下。   还真是个痴情种。   “我为什么要心疼你?你本来就是……活该。”我将手插进他的头发里,强迫他维持抬头的姿势,“是你自己要犯贱,现在又装可怜给谁看?爱情这种事,本来就不存在完全的公平。”   黑暗中,他的双瞳似乎笼了一层朦胧的水色,可能觉得被我抓得有些痛,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微弱的呜咽,眉心也轻轻拧起。   “你这脑子,除了恋爱还能想写别的吗?”我抿了抿唇,手指倏地收紧,弯腰吻上了他的唇。   可能是将我心中一直憋着的火发泄了出来,这个吻甚至带着点凶狠的意味。我按着他的后脑,啃咬他的双唇,想到他刚刚那声“阿暮”   有些失控地狠狠咬了下他的舌头。   他闷哼一声,却没有推开我,而是抱住我的腰,让我坐到他腿上。   他膝盖虽然已经恢复好,可我仍然不敢坐实。   我从他嘴里尝到了酒精的味道,那气味让我也跟着有些醺醺然。   空气火热,肌肤相亲,我拉扯着他的衣服,将他推倒在床上。   席宗鹤完全不做反抗,就像只被驯服的拔了利爪的野兽,平日里耀武扬威,此时却只能任我摆布。   真惨啊……   我骑在他腰上,居高临下俯视他,手指顺着他脖颈下滑,一路解开了他的衬衫扣子。   江暮是个垃圾,我又何尝不是个骗子?   我们将这个傻子耍得团团转,江暮龌龊,我也不见得多君子。   “你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也该我更进一步了。”我脱下自己身上的衣物,垂眼看着席宗鹤,赤裸着贴了上去。 第18章   没有前戏的性爱,痛到我想骂脏话。   干涩的后穴不断被猛力顶撞,仿佛连内脏都要被顶穿。   屁股上黏黏糊糊的,不知是血还是肠液,又或者席宗鹤的精液,简直让我回忆起第一次和他做爱的场景。唯一不同,大概便是我熟练不少,与他契合度更高了。   呼吸火热,动作急切,我们仿佛两头野兽,彼此撕咬纠缠。   随着席宗鹤的动作,他锁骨上的红痣在我面前来回晃动着。   我夹着他的腰,抬起上半身去舔那两颗痣,甚至用牙齿轻咬他突起的锁骨。   他被我弄烦了,一把将我按到床上,不许我乱动,同时扒开我腿根,几乎掰到九十度的位置,更深的干进我体内。   我仰着脖子尖叫,指甲在他背后用力抓挠。   大汗淋漓,床上乱成一团,两条肉色的人体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舍。   我许久不曾这样酣畅淋漓的发泄过,叫床声简直能将屋顶掀了。   感到体内的性器越发胀大,已在爆发边缘,我急喘着,腰腿同时用力,将姿势换成了我上席宗鹤在下。   我夹着屁股,牢牢钉在他身上,不上不下。   “我是谁?”我将他额上湿漉漉的刘海往后拨去。   席宗鹤挺腰想起来,刚有动作就被我压下去。我咬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又问了一遍:“我是谁?”   席宗鹤声音低哑难捱:“……别闹。”   我浑身一抖,简直要以为他恢复成我认识的那个席宗鹤了。可抬起头,一对上那双醉到发红的眼睛,我就知道他没恢复记忆。   恢复记忆的席宗鹤不会这样迷茫的看着我,拿我毫无办法。他会恶劣的按住我的腰胯,从下至上让我尝尝骑在烈马上的感受。可能还会挖苦我两句,说我骑术怎么这么差,腿都夹不紧。   “告诉我我是谁,我就让你舒服。”我用舌尖舔他的耳垂,诱他开口。   照理说我不该这样在意,但我不愿当江暮,谁都可以,就江暮不行。   “顾棠……”席宗鹤双手握在我臀肉上,大力揉捏,配合他终于爆发的挺动,叫我又痛又爽。   性器摩擦着敏感的肉壁,每寸肌肤都像是被细小的静电爬过。   他坐起来,将我搂进怀里更清晰地又说了一次:“你是顾棠。”   我挂在他身上,除了喘息呻吟,已说不出多余的话。欲望叫人沉沦,席宗鹤的眼眸同样如此,我闭上双眼,却仍觉得自己掉进了越来越深的迷梦里。   美芳姐死的那日,天下着雨。她的死在所难免,每个人都会死,只不过有的比别人早点,有的比别人晚点。   想得都很好,她在世时甚至常常开解我,让我不要伤心,说她脱离了肉体的苦痛,才能得大自在。   她自没自在我不知道,我却做不到若无其事,毫不伤心。美芳姐虽不是我的红颜,却是我的知己。她死了,这世间最后一个懂我的人便也没有了。   我意志消沉,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淋了点雨,回去就发了烧。之前在夜总会天天熬夜都没事,休养两年,倒把身子都养娇气了。   席宗鹤那边我签了合同,不敢怠慢,拖着40度高烧就往康复中心跑,结果脑子迟缓的好像生了锈,听什么都要反应半天。   “你怎么回事?”席宗鹤皱眉盯着我,仿佛在指责我没有合约精神,太过敷衍。   我扶着额头,忍着阵阵头晕道:“抱歉席先生,我有些累。”   他大概实在看我脸色不好,冲我招了招手。   我以为他有话要说,弯下了腰,结果他竟然伸手摸上了我的额头。   我有些懵,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发烧了。”他皱了皱眉,“你怎么连自己生病都不知道?”   我哪里是不知道,我只是懒得去管。   好累,真想休息一下。   “对不起。”我潜意识道歉,跪在他轮椅前,额头抵在了他的腿上。   四周静了许久,时间都像是凝滞了。   “出了什么事?”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如同解开魔咒的密语。一直绷着的心弦仿佛断了,悲伤无法止歇,只能通过眼泪发泄。   “我姐死了……”我呜咽着,全身都在颤抖。   他没有安慰我,也没有让我起来,直到我哭得精疲力尽,他都一言不发。   这或许也能称之为他的一种温柔,我感激他的绅士,能够容忍我暂时的狼狈。   眼皮上忽地被一缕强光照射,将我自睡梦中扰醒,我痛苦地用手遮挡眼睛,动一动浑身都觉酸痛。   我趴在床上,尚且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一抹高大的背影立在窗前,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却无法全然笼罩他,反而显得他身形更暗。   曾几何时,记忆里也有过这样的一幕。   席宗鹤能站起来那天,我一觉醒来看到他直挺挺站在窗前,以为他要跳楼,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结果两个人一起跌倒,还害他撞到了腰。   那次乌龙后我被他骂的要死,偶尔想起还觉好笑。   混沌的神智逐渐清晰,他这次又为了什么?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从床上坐起来。   “席宗鹤!”我嗓音沙哑不已,音量再高些估计就得劈叉了。   他听到我的声音,满是抓痕的脊背一动,缓缓转过了身。   他下身松松垮垮套着条裤子,将块垒分明的好身材展露无遗。   “做什么这么紧张,以为我要跳楼吗?”   我有些怔然:“你……”   席宗鹤轻慢地掀了掀唇角:“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直到你的席宗鹤回来。”   总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可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   他揉着脖子往浴室走,忽然咧嘴嘶了声,手指去摸自己后背。   “你抓的也太狠了。”他有些不满地瞥了我一眼,“属猫的吗?”   他背后红痕纵横交错,我也惊讶自己能把他抓成这样,不过我并不打算道歉。   “你要不要看看你把我操得有多狠?”我皮笑肉不笑地说着,作势就要掀身上薄被。   他没想到我这样不要脸,有些招架不住,气急败坏冲进浴室里,门拍得震天响。   听到里面传出的水声,我嗤笑一声,下床捡起散落的衣物穿戴好,一瘸一拐回了自己的房间。   方晓敏昨夜不知是什么时候走的,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就算他听了我和席宗鹤的活春宫,必定也会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冲了个澡,我抹了抹脸,抬手擦掉镜子上的雾气,从里面看到了一张憔悴苍白的面孔。   简直像是被吸干了精气的画皮,只剩下一张即将凋零的外壳,内里早已空空如也。 第19章   “孔宏对王到底是什么感情?”   下一场戏是我和骆莲的对手戏,也可说是整场电影至关重要的一场戏。   孔宏为了守护心中的“王道”,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刺杀了王心爱的女人。穆乐的惨死,最终将自己弟弟与心爱的男人推向了决裂的深渊。   骆莲对待“演”这件事和别的演员不太一样,她不仅会搞清楚自己人物的心理活动,也会尽可能了解别的角色被赋予的灵魂。   我看过她写的人物小传,详细到生辰八字都有,要是出现代戏,我估计她还会给角色算星座运势。   “爱吧,只不过这爱太沉重,太执拗,让庆黎感到了压力。这不是一个臣子对君王的爱,而是一个谦卑的信徒,对神明的爱。”我说出自己的理解,“他不允许这个神有一点‘人性’,因为神就该是无私的、全能的。如果他有了私欲,就是对全天下其他人的不公。”   骆莲颇为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么长段见解。   她抱着剧本靠在椅背上:“孔宏真是可悲又可恨,自以为正义,结果反而导致了悲剧的结局。以爱为名,行残忍之事,不值得同情。”   她倒是个杀伐决断的女人,逻辑清晰,思路明确。   我说:“这个世界上,自以为是的人终究占了多数,如果放到现在,穆乐所要背负的骂名说不定会更多。”   骆莲不知想到什么,长长叹了口气:“女人难做啊。”   开拍前,她开玩笑说让我不要留情,尽可能蹂躏她。我当然不会以为她说的是真话,但她有这份敬业的心,也足够我敬佩。   上回我拍一部都市职场剧,女主是位当红女艺人,圈子里该学的不学,迟到、轧戏、耍大牌倒是学了个遍。而又因为她红,是收视的保障,就连导演都要给她陪笑脸。   我还和席宗鹤开玩笑,说这大概就是被宠爱的有恃无恐吧。   那时候他怎么说的来着?   好像是说:“这个圈子里,人人都靠假面示人。观众和粉丝爱的不过我们对外建立的一个个完美的人设。一旦这个‘假人’哪一天出现了瑕疵,有了普通人也会有的坏毛病,他们就会毫不留情的抽身走人。她今日嚣张,便如春冰虎尾,要不要走,怎么走,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走得好,皆大欢喜,走到半途冰化了,那就只能认命遭受恶虎的反噬。”   孔宏藏匿于梁上,安静蛰伏,宛如贴在墙上的一只壁虎,耐心等待着自己的猎物送上门。   烛塔上的火苗晃动了下,下一瞬,大殿的门缓缓打开,穆乐一身华服被宫人搀扶进来。   他的猎物出现了。   沉重的发簪,金冠一一去除,外衣也被细心挂起,片刻后,宫人退离,殿内只剩一身素净的绝美女子。   孔宏的眼里没有惊艳,只有无尽的冷酷和杀意。   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只要这个女人死了,言国和庆黎才能恢复正常。他捍卫的是百姓之福,是君王之道,怪之怪她生为祸水,倾国倾城。   穆乐坐于镜前梳发,感到一阵危险的气息逼近,她猛地抬头:“谁?”   还不等她叫人,孔宏自梁上轻巧跃下,手中丝弦在烛火下散发着赤金的光泽,年轻英俊的面孔如最恐怖的恶鬼杀神,叫人胆寒。他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便将丝弦勒上了女子纤细的脖颈。   穆乐惊恐地挣扎着,却无法挣动半分。她的眼角流出绝望的眼泪,脖子上更是鲜血淋漓,生命的流光从她眸中消失,美丽的女子无声无息香消玉殒。   而孔宏就像随手折断了路边的一支桃花,不见犹豫,没有愧疚。   贱人都该死,他不过是替天行道,走了一个臣子该做的事。   “好,过了!”   当听到马导的声音时,我如蒙大赦,浑身一松,差点往后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低头注视着自己不停轻颤的手掌,因为太过用力,虎口甚至产生了深深的勒痕。恨一个人恨到想要杀了对方,这种情绪实在太渗人。特别是我将自身情感带入,脑海里止不住出现顾源礼的身影时,那种真实的杀意,让我感到万分恐惧。   而更让我惶恐不已的是,有那么瞬间,我竟然看到了江暮的脸。不是穆矣,不是戏中的角色,是活生生,现实中的那个江暮……   助理过来搀扶骆莲,将她带到一旁休息,可能还在戏里,她整个人都显得很安静。   我收拢手指,独自往休息区走去。   雯雯等在座椅旁,手里拿着块湿毛巾,见我下戏,忙要我坐下休息,替我一根根将手指上的假血擦去。   下一场戏还是同样的景,不过是骆莲和席宗鹤的。   之前我总以为席宗鹤是老天爷赏饭吃,无须努力便能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人生。但最近我发现我错了,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并非全靠幸运和天赋,还有更难得的一项特质——努力。   就像今天,他本可以晚些再来,可他早在我和骆莲拍摄时就等在了一边。   或许是为了追上江暮,也可能是他生来就不知懈怠为何物,他做每件事都极尽认真,从不会因自己的成就而轻视任何一场戏。不得不说,天才加上努力,简直让他成了一个可怕的怪物,怪不得江暮要忌惮他。这部电影上映后,谁比谁更出彩的争论,我已有所预见。   骆莲补好妆后,下一幕戏就开拍了。   席宗鹤的演技我看一次便要惊叹一次,他抱着骆莲扮演的美艳的死尸,不信和震惊从他脸上交错闪过,最终化为一道悲痛欲绝的怒吼。   额上的青筋,脖子上的脉络,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满满是戏。   好的演员,不仅能让自己迅速入戏,也能让观众跟着入戏。   席宗鹤的表演太过精彩逼真,叫场外好几个情感丰富的女孩子红了眼眶,雯雯更是看着看着落下了少女珍贵的眼泪。   他的痛苦让人感同身受,他的绝望叫人心生怜惜,他就算演一个混蛋,也是层次丰富的混蛋。这可能是我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境界。   这幕戏这样难,他却一遍就过了。马导看着都觉得很满意,他却要求再来一遍。   在表演呈现上如果有不止一种想法,拍摄时导演或者演员自身会要求多来几遍,为最后的剪辑增加尽可能多的选择。当然,遇到糟糕的演员,也有不管自己演的多烂都不再拍第二遍的,丝毫没有职业道德。   那边灯光摄像重新就位,我正打算看席宗鹤第二遍要如何演绎,雯雯忽然低头从小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眼递给我。   “桑青哥的。”   我看了眼原地补妆的席宗鹤,转身出摄影棚接电话去了。   12月的天气已经很冷,出了棚,呼吸都起雾。   电话一接通,我还没出声,桑青那头便急急抢话道:“顾棠,这几天出了片场和酒店千万别出门,手机上的陌生来电也不要接!”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内容,我都不用问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我是又上社会新闻了吗?”我边开着玩笑,边维持通话状态打开了微博。   都不用特地搜索,热搜第一个就是。   “夜总会少爷顾棠……”念出这几个字,我诡异地十分平静,甚至还有余力从胸膛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哈”。   桑青都要奔溃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我没笑,就是觉得……这一天还是来了。”   铺天盖地的嘲弄和骂声,将不久前积累的好名声一下子消耗殆尽。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粉丝基础也不牢靠,那些之前还赞我见义勇为的路人粉,转头便又成了路人黑。哪里有热闹他们往哪里凑,关注我也不是因为支持我,单纯看戏而已。   “人设崩塌”、“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恶心”、“真脏啊”、“陪酒少爷”……点开私信,扑面而来的恶语恶言让人窒息,我立马退出微博,卸载了应用,不想再看第二遍。   春冰虎尾,到头来,这句话竟先应验在了我的身上。   我出了这样的事,除了老实待在酒店装死,不做回应,没有别的办法。   桑青说爆料来源还没查到,但肯定是有预谋有组织的,因为是一下子大规模的爆发,直接就靠着吸睛的标题将我送上了热搜。   左想右想,我都想不出得罪了什么人。这些年除了乖乖待在席宗鹤身边当一名合格的护工,我根本没有别的精力与同行相争,连试镜挣角色,也只是这部戏不自量力地和席宗鹤挣了一挣。   我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胡思乱想,忽地听到有人按门铃。   我没出声,而是直接走过去看了猫眼。   席宗鹤臭脸站在门前,就这么点功夫,他又按了两遍门铃,间隔一次比一次短。仿佛我再不开门,他就要一脚踹进来。   在他耗光全部的耐心前,我打开门锁,将他放了进来。   他睨了我一眼,擦着我直直走向沙发。   “说吧,夜总会怎么回事?”他大马金刀在沙发上坐好,双手环胸看向我,“你真的做过夜总会少爷,卖艺还卖身?”   好一个“卖艺还卖身”,我心中又是一声嗤笑,笑自己,也笑他。   “是,我做过。”   他该是刚下戏得知消息就跑过来了,脸上还带着一些没卸干净的残妆。凝视着他较往日更为冷峻的眉眼,我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是席宗鹤,还是庆黎。   我一步步走向他,最终在他脚边跪下,手掌亲昵温存地落在他的大腿上。   他倏地肌肉紧绷,却没有呵止的意思。   “你不记得我了吗?”   席宗鹤莫名地看着我:“什么?”   我的手指缓缓爬行,宛如蜘蛛的螯肢,轻轻点上席宗鹤两腿间的事物。   “你也买过我。”我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现在的他记忆停留在22岁那年,应该还不至于这么快忘干净吧。还好他不是回到20岁,不然我还真说不清那一晚发生的事。 第20章   那一晚对我来说是个特别的夜晚,但我不知道对他来说是不是。   他醉得很厉害,甚至分不清我和江暮的区别。   一个耀眼如明珠,一个低微如蒲柳,他竟然分辨不出。   我俯首在他两腿间,用牙齿咬开他的拉链,模拟当晚的场景,助他更快想起来。   就在我要含住他那根还绵软着的事物时,他忽地按住我脑门,推着我远离他裆下。   “你是……别墅里那个人?”席宗鹤满脸不可思议。   我知道,这的确很荒唐,充满着离奇的戏剧性。就如上天注定的孽缘,席宗鹤命里该有江暮,我命里也该有此一劫。   “是我。”   他不让我用嘴,我只好用手去摸他。手指灵活地探进拉开的缝隙里,握住那条还在沉睡的巨蟒,感觉到他有点抬头的趋势,我便整个人欺了上去,缠在了席宗鹤身上。   席宗鹤往后倒进沙发里,俊美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无措。他想推开我,我却先一步吻上了他的唇。   男人嘛,有时候感觉上来了,就没那么容易刹住脚了。   推拒的动作渐渐变得模糊,在我尽心尽力的挑逗下,手中的巨兽最终完全抬头,蓬勃怒张着,展露着自己傲人的资本。   “另一个我,也知道吗?”他轻轻蹙着眉,说话微喘。   我趴在他身上,又去吻他的唇角,被他避开了。我只好稍稍抬头,简短道:“知道。”   其实他压根不知道。这些事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除了让他更看不起我,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毕竟,那一晚就算不是他,我也会卖的。   “为什么……要去夜总会那种地方做事?”   我闻言手上一重,他闷哼了声,按在我腰上的手也在下一秒收紧。   我双唇贴着他脖颈,闭了闭眼:“你想听我说什么?误入歧途吗?”   毕竟比他多了五年的经验,又是万分熟悉这具身体的,他的所有反应,都在我的预期中。   拇指划过顶端,他的胯便不自觉挺了起来。手掌揉着我的后背,将我衣服都揉烂了。   耳边呼吸凌乱,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余力听我说话。   “不是每个人一出生就能当少爷,”我感到他不断绷紧的肌肉,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我没有你好命,只能什么都自己争。”   他粗喘着,手臂仿佛要将我的腰勒断一般,用力将我圈在他的怀里。这让我的行动变得有些艰难,好在他已到了爆发边缘,没过多久便身体震颤了两下,逐渐松开了力气。   “那天,阿暮又一次拒绝了我,我已经尝试了两年,以为他不会接受我了。”席宗鹤的声音懒洋洋的,“我去找冯安他们喝酒,他们却把我带到了一栋莫名其妙的房子里,说要参加化装舞会。我对他们那套不感兴趣,喝了很多酒,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躺在床上。”   他一定吓坏了,说不定还要怪冯安他们多管闲事,坏了他的名节。   “那之后没多久,阿暮对我的态度突然软化,竟然答应了和我在一起。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吊了两年胃口,他这是吊够你了。   我将他衣物整理好,又抽了茶几上的纸巾擦手。席宗鹤年轻时可真是个纯情少男,这套手段,我过去在夜总会看得最多。你要是显得太殷勤,太好得手,便不会叫客人珍惜。若即若离,隔靴搔痒,才能勾得人神魂颠倒。   一根根擦完了手,我转身再次趴到他身上,这次我没动手动脚,只是静静抱着他。   “我的确做过夜总会少爷,但跟了你后,我无论心里还是身体上就只有你。看在那一夜的份儿上,席宗鹤,帮帮我吧。”   头顶上方静默了许久,在我的心一点点沉进谷底时,才听席宗鹤漫不经心地吐出了一个“好”字。   我松了口气,虽然不可能完全消除影响,但以席宗鹤的人脉和唐丽的公关能力,这件事至少在明面上可以完全抹平了。至于私下,众人想要怎么编排我、取笑我,就不是我能干预的了。   网民们不会因为我有苦衷,就对我口下留情。他们永远不满,他们永远有理。在席宗鹤身上我学到了很多,我今天遭受的,比起他当年,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好不容易从生死边缘抢回了性命,恋人转眼却弃他而去,在无望的复健中磋磨度日,还要被网上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消费、造谣。   他每日都会登入自己的微博,一遍遍地去看那些恶意的评论。中伤、污蔑,都不能使他毁灭。他看得越多,灰烬中的星火便会越炽,最后促他涅槃重生。   这一点我是佩服席宗鹤的,对自己够狠。   第二天,网上关于我的那些负面报道删的删,撤的撤,事态很快得到了平息。   马导人还不错,没因为这事将我换了,只是让我这几天先休息一下,不要急着去片场。   桑青又给我打了个电话,骂骂咧咧将这事背后的小人告诉了我。令我感到意外的,竟然是杜宇,之前被马导开除那个小演员。   “他为什么要搞我?”我与他之前并无仇怨,连认识都不算认识,他这样做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嫉妒你呗,这种小贱人的心思正常人哪能知道?”桑青这两天被这事搞得晕头转向,恨不得把杜宇生吞了。   我还是有些疑惑,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说不定他是被人当枪使的,就凭他哪里就能搞出这样大的阵仗。”   桑青想了想道:“有道理。不过我们在这猜也猜不出什么,你要不去问问席先生?唐丽一定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都告诉他了,要是真有幕后黑手,他应该知道是谁。”   他说得对。   这事毕竟和我有切身关系,我实在好奇不过,晚上带着道谢用的红酒,敲开了席宗鹤的房门。   席宗鹤刚洗完澡,穿着浴袍给我开门。   他看了我手里的酒一眼,有些惊讶:“你还自己带酒了?”   我笑了笑:“家里带来的,你最喜欢这个牌子的酒了,只要出去工作都会带一支在身边的。”   席宗鹤让开一条道,扯扯唇角:“你真是了解我。”   我也不去深究他这到底是真话还是反话,大大方方进了屋,弯进小吧台找开瓶器打开了酒塞,替我和他一人倒了一杯。   席宗鹤靠在吧台上,闻了闻杯子里的酒香。   我冲他遥遥举杯:“这次谢谢你。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杜宇,让他如此恨我,要这么搞臭我。”   席宗鹤抿了口酒,将酒杯对着灯光照了照。   “杜宇只是幌子,真正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是容如玉。她不敢动我,只好通过你来恶心我,毕竟你也算是我的人。”   我执杯的手颤了颤,被他一句“恶心”刺得心脏都猛缩了下。他可真是深谙刺痛人的精髓啊,比网上那些键盘侠还要厉害。   不过他说得对,这的确是很恶心的一件事。   我莞尔:“原来我是替你挡了一刀。”   席宗鹤不太乐意我这样的说法:“你要是不做那些事,哪里会被人抓到把柄?今日刺向你的这把刀,是果,来自你过去行的因,因缘果报,自作自受罢了。”   我呼吸一窒,嘴里残留的醇香,也变得苦涩起来。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我将那支只喝了一口的红酒杯小心放到吧台上,“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走了。”   席宗鹤眉间纹路加深了稍许,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并没有要送我的意思。   我握着门把手,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开门走了。   浪费我一支好酒,被他刺了两句,还什么也没做,真是划不来。 第21章   江暮回剧组后,给每位工作人员都带了喜糖。四方的礼盒,上面印有他和容如玉姓名首字母的缩写,里面有相片,巧克力,还有一枚大牌赞助的钥匙扣,包装精美异常。这还只是订婚,要是正式婚礼,不知道要怎么往里砸钱。   江暮助理分发喜糖的时候,我注意着席宗鹤的表情,见他面沉似水,以为他下一秒会将喜糖盒子一脚踩碎了。然而他这次格外能忍,竟然只是把礼盒丢给方晓敏便不管了。   “哇,这个钥匙扣好可爱啊,起码也要一两千吧,还有这个巧克力,感觉好好吃啊!”雯雯翻看着我的那盒喜糖,满脸艳羡。   “拿去吧,送给你了。”我指尖戳着那盒子将它往雯雯怀里推了推,“照片不想要就烧了。”   无论是这两人中的谁,我反正看着都心烦。   雯雯欣喜地接过礼盒,冲我甜甜应了声:“好嘞!”   今天要拍我另一出重头戏——孔宏之死。   穆矣率领的叛军攻入皇城,孔宏带人守护着皇宫的最后一道壁垒。然而大厦将倾,岂是一人之力可挽?孔宏独木难支,最终被一箭射死在宫门外,到死还在心心念念庆黎的安危。   看剧本时,以旁观者的角度总觉得孔宏咎由自取,可到了我自己演却不能代入这样的情绪。他就是我,我就是他,若我都不能理解他,又要让观众怎么入戏?   开拍前我找了许久的感觉,始终有些不得要领。孔宏死的时候在想什么?他后悔吗?他愧疚吗?他恨吗?   要说别的情绪我还能用自身经历代一代,可这死前最后一刻,我又该如何演绎呢?   若是往常我倒是可以去请教席宗鹤,可自从那天被他刺了两句,我心里就有些疙瘩,没法心平气和与他说话。   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去请教了骆莲。   她虽然没什么演技上的建树,但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好演员。   “怎么演啊……”骆莲听了我的疑问,沉吟片刻,“我也给不了你太多建议,毕竟人物是你自己的,你需要自己吃透。”   我有些失望,刚想起身,又听她道:“不过你可以试着把孔宏对庆黎的感情,替换成你对恋人的爱。”   我不是很明白,表情也古怪起来。   她笑起来:“是你说的嘛,孔宏是爱着庆黎的,其实爱和爱之间大体是相同的,你把握不准凡人对神明的爱,总该把握得准男人对女人的爱吧。”   男人对女人的爱?   我陷入沉思。我妈、美芳姐、顾霓,我也爱她们,可都是对亲人的爱,没有那样炙烈,我觉着骆莲说的应该不是这种感情。   “……或者男人对男人的爱?”   忽然,我听到骆莲又接了句,我倏地抬头看向对方。虽然没镜子,但我猜测自己脸色应该不太好看。   可能是没想到我反应这么大,她一下子有些尴尬,捂住嘴吐了吐舌头:“我开玩笑的。”   我干巴巴笑了笑:“那我自己再琢磨琢磨吧。”   我往回走向自己那张休息椅,走到一半忽地被席宗鹤叫住。   他正躺在椅子上小憩,脸上盖着剧本,也不知怎么注意到我的,竟在我走到他面前时准确叫住了我。   我停下来听他要说什么。   他坐起身,打量着我,视线落在我拿着的剧本上:“知道怎么演了?”   我垂头看了眼剧本,语气没什么起伏道:“不知道。”   他“啧”了声:“那你怎么不来问我?”   我五指紧了紧,回了他一句:“我怕恶心到你。”说完不等他再开口,我继续往位子上走。   烽火连天,厮杀不休。孔宏身上、脸上都被溅上了灼热的鲜血,可他根本顾不得擦拭,敌人永无止境一般,杀了又来,眼看就要攻破宫门。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接近御座一步!   孔宏咬牙硬撑着,剑身没入人体,发出让人牙酸的割裂声。   “大人,撑不住了!”   不知谁吼了一句,但很快,更多的叛军涌了过来,那人也倒下了。   孔宏提着剑,茫然四顾,天地间一片混乱。他的清明世道,他的朗朗乾坤,都被无情践踏碾压。   明明已杀了祸国妖姬,为何还是走到了亡国这一步?   厮杀间,他想到了自己的君王。   他该到他身边去,他需要他。   他将长剑缓缓从一名叛军身体里抽出,转身往宫殿走去。他的脚步一点点加快,最终狂奔起来。   他错了吗?他杀了该杀之人,到头来还是错了吗?   不,如果他当初能将穆矣也一同杀了,就不会有今日的大祸。   穆乐蛊惑君王该死,穆矣设计谋取了君王的信任,更该死!   错的是他们!   孔宏握紧宝剑,大喝一声:“穆矣,拿命来!”   他脸上青筋暴起,表情都为之扭曲,恨意弥漫在他每一个毛孔、每一滴血液里。   他要去见庆黎,他要去救他的王。   突然,周围一下子都静了下来,有什么东西从背后射中了他的身体。   他往前跨出几步,脱力摔到了地上。后背晕开一大团血迹,一支利箭插在他后心,箭尾震颤着,彰显自己的存在。   孔宏从口中喷出鲜血,他向前颤抖着伸出手,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中抓够着什么。   他的眼中充满不甘,往前极力爬了两步,吸进了老长一口气,却没再吐出。   言国的一切与他再没关系,他的君王也不再受他保护。众人还在厮杀,孔宏的双眼怨恨地大睁着,却再也没了气息。   马导说了“ok”,我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   连身上血浆都顾不得擦,我从雯雯手里接过矿泉水和湿巾纸就往外面走。   这场戏情绪太过激烈,我需要点时间才能平复。   蹲在角落里用水漱了口,擦去手上脸上的假血,我闭上眼缓神。   过了会儿,我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睁开眼一看,席宗鹤已走到我面前。   我抬头仰视着他,没有动,心中同时升起一股淡淡的哀伤。   “你没事吧。”   他仿佛已忘了我们那点不愉快,或许,那点不愉快也只有小心眼的我才会记在心里。   虽然嘴巴毒了些,脾气坏了些,但他今日能特地跑出来看我有没有事,也足够让我消气了。   我摇了摇头,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孔宏还是顾棠,也无法将他单纯看作席宗鹤。   “你会恨我吗?”我拉住他垂在我眼前的手,将它贴在额头,“是我没有做好,我应该……看顾好你的。”   我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他像是被我弄得有些痒,指间动了动。   “都是我的错……”   他的手很热,也可能是我刚刚用凉水洗了手的关系,我们俩体温有明显的差距,这让我非常渴望他身上的热源。   “庆黎恨的是孔宏,你不是孔宏,我也不是庆黎。你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为什么要恨你?”他言语冷静,分得很清,“你要努力从角色中脱离。”   我轻笑道:“你和江暮演戏,也能分得这样清楚吗?他误会你、要杀你,你一点不会难过?”   席宗鹤静了一瞬,反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该难过的也是庆黎,下戏之后我只是席宗鹤,不要被戏影响了自己真正的情绪。”   我有些恍惚:“是啊,戏归戏,人生归人生,不要搞错了。”   “你这场演的很好。”他松开我的手,“回去吧,外面很冷。”   他转身往回走,我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怔忪。他一直是个好演员,入戏快,出戏也很快。可是糟糕的演员如我,却无法做到出入随心。   只有我停留在戏中,只有我为了戏中爱恨辗转难眠,苦苦挣扎。 第22章   “顾哥,刚刚谢谢你……”   我寻声望过去,看到一张楚楚可怜,娇若芙蓉的面孔。   方才拍摄室内镜头,设计有一群宫女从我身前走过,眼前这女孩不小心被裙子绊了下,差点摔倒,我不过基于本能扶住了她。下了戏,我也没有放在心上,不想她自己跑过来谢我了。   我冲她温和一笑:“举手之劳而已,下次小心些。”   她脸颊微红,笑容怯怯的,像只初生的小鹿。   “嗯,我下次一定会小心些的!”   我将视线重新移回剧本上,过了会儿觉得身前仍有人,抬头一看女孩竟然还没走。   我看她欲言又止,主动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她咬了咬唇:“顾哥,我以后有演技上的问题,能来请教你吗?”   我演技在这剧组都快垫底了,自己都没学明白呢,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教她的地方。   只是她这幅样子,多少让我想起顾霓。   虽然顾霓和我差了没几岁,但比起妹妹,我更拿她当女儿。现在我们总是吵架,关系是没有小时候那样亲密了,可打断骨头连着筋,她要是有什么事求我,我一定也会答应的。   我们是这世间彼此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的软肋。   “可以吧……”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出口时却变成另一番模样,“不过我懂的也不多,你可别问太高深的问题。”   女孩腼腆地笑了笑:“好。”   她说她叫楚腰,这名字实在特别,我来回确认了好几遍,最后她比着自己的腰给我看:“你看我的腰是不是很细?所以才叫楚腰的。”   这个圈子里,很多人都会取艺名,有的艺名甚至还是经过大师开光做法,集齐了天地灵气的,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拿身上特点当做艺名的。   不过的确十分新颖奇特,让人印象深刻,说不定是个能红的名字。   楚腰走后,雯雯靠过来小声与我八卦:“棠哥,你可离她远一些哟,剧组里上到导演,下到灯光,都快被她撩遍了。这丫头野心不小,当心跟你玩倩女幽魂。”   我哑然失笑:“倩女幽魂是个什么说法?”   雯雯一本正经教我:“就是学聂小倩,表面清纯无辜,撩你没商量,其实是要坑害你这个单纯心善的柔弱书生呀!”   我卷起剧本敲了敲她那充满奇思妙想的小脑瓜:“你怎么知道我是宁采臣,不是黑山老妖?她撩我,我就一定要上当吗?你把男人当什么了,万能插呀?”   雯雯捂着额头小声嘀咕:“我看多得是下半身思考的男人,你不上当,总有傻子会上当的。”   拍电影这事儿,特别是国内拍电影,时间规划得再好,也难免遇到超时工作的时候。超时了你还不能抱怨,毕竟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你抱怨了,就好像成了故意刁难,耍大牌似的,会落下不好的口碑。   江暮席宗鹤那样的超一线都不会说,我这种勉强够到三线的小演员,就更没资格说什么了。   为等一场戏,在边上苦候一两个小时都是轻的,像那些跑龙套的群演特约,往往都是一整天一整天的等,实在困了,就在墙角没有人的地方凑合躺一躺。   这晚的戏,我已在旁等了两个小时,那边却还在布置灯光道具,看样子还有的等。   我实在闷得慌,与雯雯说了声,便去外面抽烟了。   等抽完一支烟,想着顺便把膀胱里的存活放了,抬脚往厕所走。   片场条件有限,厕所也是搭建的十分简陋,蓝色的塑料外墙,男左女右并列排成一排,离着两米远就能闻到里面的骚味。   一个剧组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走哪里都有一定概率撞见。   我一踏进男厕所的门,就见着席宗鹤站在小便池前,他听到动静,侧脸看了我一眼。我瞬间有些尴尬,但也不好就这么退出去,只好走到与他隔着两个池的小便池前,开始放水。   “你的戏份过两天是不是就拍完了?”   我手一抖,差点尿到鞋上。   “咳,是啊。”我本来就是台词不多的男配,等到上映,能有十五分钟的戏份,我都已经谢天谢地了。   这部戏,说到底还是以席宗鹤与江暮为主展开的故事,就连骆莲,说得好听点占了个女主的名头,其实也不过是个花瓶角色。   我尿完了,正要拉拉链,忽地感到后颈压上来一股气息。   “你是先走,还是等我一起回去?”他说话间,呼吸全都吹在我的脖颈以及耳廓上。   我小小战栗了下,汗毛都要竖起来。他靠得实在太近,几乎贴在了我的后背上。   要不是他没有什么更近一步的动作和言语,我简直要以为他是想在厕所跟我来一炮了。   “你想我等你吗?”我转过身,鼻尖对着他的下巴。   他似乎垂眼看了我片刻,我以为他要吻我,他却只是退了半步,转身往外走去。   “不用,你先走。”   我抿了抿唇,有些厌烦他这样暧昧又若即若离的态度。   快走几步,我挡在他身前,扯出一抹柔情蜜意的笑来:“还是我等你吧,我看这几天天不好,像要下雨的样子,你腿可能要痛,我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呢。”   席宗鹤不在意道:“也不一定需要你,我有方晓敏在。”   方晓敏可伺候不了你。   冬天的雨季,席宗鹤是最难熬的,寒风从每个毛孔透进骨头里,仿佛无时无刻有把要命的锉刀,在他骨头缝里锉磨。他现在还没尝过那种滋味,才会这样无所谓,要是他尝过了,我怕他哭都来不及。   “那我就等你结束一起走了。”我不管他,自说自话决定下来。   我转身往外走,刚出门,就与一道从远处跑来的粉色身影撞到了一起。   我条件反射搂住对方的腰,免她摔倒之苦,待站稳了一看,这冒冒失失的姑娘原来是楚腰。   她仍穿着宫女的衣服,脸上妆发齐全,似乎也在候场等戏。   “顾哥,对不起……”她看到我,脸都涨红了,“我有些急。”   姿势原因,我们身体相贴,她近乎是扑在我的怀里,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她胸前柔软的触感。   我赶忙松开手,让她起来。   “当心一些。”   楚腰手忙脚乱站好,似乎这才看到了我身后的席宗鹤,一时害羞地脸都快熟了。   “席先生……”她低着头叫了声席宗鹤。   然而席宗鹤并没有回应她,甚至懒得看她一眼,仿佛只当她是块不起眼的挡路石子,不轻不重撞了下我的肩膀,头也不回往前走了。   我摸了摸被他撞过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说不定在他心里,我也是块挡他去路的讨厌石子。   楚腰被他这样漠视,脸由红转白,咬着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长得颇具古典美,倒的确有聂小倩那样清纯与妖娆并存的美感。   “我先走了。”我说了声,也不看她,追着席宗鹤去了。   还好席宗鹤走得并不快,我终是在仓库门口追上了他。   “怎么不等等我?”我从后面去拉他的手,被他不耐地甩开了。   我握了握五指,仍旧追上去:“别走这么快嘛。”   “你有暖玉温香在怀,来追我做什么?”   我一愣,脚步稍有停顿,又很快赶上。   “暖玉温香怎么及得上你?”我笑道,“你这样,我都要以为你在吃楚腰的醋了。”   他一下刹住脚步,差点害我一头撞上。   他转过身不可理喻地看向我:“你倒是挺有胡言乱语的天赋,怎么不去当小报记者?”他冷嗤一声,“做演员浪费了。”   他语气冷硬得就像块捂不暖的冰,也不知他对我哪儿来那么大的敌意。   那一晚席宗鹤没再理我,甚至连眼神都不与我接触。   与他相反,楚腰被我两次“搭救”,为了感谢我,给我送来了酸甜的糖果,还与我探讨起了她演技上遇到的一些问题。   雯雯对她不怎么待见,防她就跟防贼似的。楚腰却毫无所觉一般,与我照常谈笑自如,完全不受影响。   她的确是个很有想法的姑娘,但她真的找错人了。   收工坐车回酒店时,已是凌晨两点。   这个时间,大多数上班族都已熟睡了。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不容易,拍戏虽然挣得多些,但也绝对不是躺着就能数钱的职业。   雯雯和方晓敏在他们各自楼层下了电梯,与他们告别后,电梯里只剩我与席宗鹤。   电梯一路上行,我们谁都没出声,整个气氛都很压抑静默。   等终于到了顶楼,他先出了电梯,自顾往前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盯着他的背影,见他开门进屋,忙从后面欺上,厚着脸皮挤进了他的房间。   “你……”他像是惊呆了,睁大眼瞪着我。   房门缓缓合上,自动落锁。   我将他抵在墙上,捧住他的脸,稍稍踮起脚:“我不要软玉温香,我只要你。”   不等他回答,我便吻上了他的唇。   他起先还抵抗两下,等吻得深了,身子热了,他的呼吸也乱了起来。   雯雯说得对,这世道,多得是下半身思考的男人。   嘴上说不要,身体却骗不了人。 第23章   从玄关一路纠缠,衣服零落地散了满地。   我想去床上,他却直接将我按在墙上不让动弹。我不情愿,要起来,这次却是他不肯放过我。   “别动……”他从背后用力按住我,褪下我的裤子,手指粗鲁地在我体内扩张起来。   我赤裸着趴在墙壁上,分明室内空调运转正常,我却还是觉得凉,控制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不轻不重地咬上我的肩膀,舌尖舔舐着那块肌肤,有些痛,又有些痒。   他的体温要比我高一些,一靠近他,原本的凉意消退,全都变成了热。   体内的手指抽了出来,我呜咽一声,被分开了双腿。   “等等,我口袋里……有套……”我及时叫住他。   他稍有停顿,下一刻却趁我不备一口气冲了进来。   我张开嘴,叫也叫不出来,浑身都在抖,膝盖也似撑不住力要跪下去。   “我不喜欢戴套……”他与我耳语,嗓音低哑。   狗屁,我心里暗骂,不喜欢戴套,这五年你和我在一起每次上床戴的又是什么?   他在墙上肏了我片刻,似乎觉得这个姿势不太方便,又让我趴到沙发上继续。   我双肘撑在靠背上,还是后入的姿势。   喘息与拍打声不绝于耳,胸口摩擦在粗糙的布料上,久了便生出疼痛,疼痛又变成一种另类的快感。   玩得疯了,他就像野兽一样叼住我的后颈,咬得很用力。   我一叫疼,他不但不会放轻动作,反而会变本加厉肏干进来,让我发出更多的呻吟。   到最后,我浑身都汗湿了,下体沾着各种体液,黏糊糊地随着他的挺动发出各种恼人的声音。   我眨动着双眼,睫毛上的汗水落到眼里,模糊了视线,带起一阵刺痛。   “你哭什么?”他掰过我的脸,皱眉看着我,表情有些凶煞。   “没……没有……”我断断续续回他,眼角却因为异物感流泪流得更凶。   他抿着唇满脸不耐地看了我半晌,忽地靠上来舔了舔我的眼尾。   那柔软灼热的触感,仿佛带着电,直接舔在了我的心间最敏感的地方,每一下都带来不可抑制地震颤。   我避开他,有些受不了:“不要……”   不要什么,我又在拒绝什么,连我自己都说不上来。   他一把握住我的下体,挺进又抽出的动作一次比一次更凶狠。   “分明是你勾引我在先,现在又‘不要’给谁听?”他一边粗喘着,一边手上揉捏不停。   我将脸蹭在靠背上,身体因为前后夹击的快感而逐渐沉沦。   “席宗鹤……不要……”我模糊呢喃着,“不要丢下我……”   他所有的动作都在那一瞬静止,仿佛谁在画外按了暂停键。   这时候停下来实在要命,我难耐地动了动,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过去。只是还没等视线触到他,后颈便被一只大手按住。   他将我钉在沙发上,就如一只被图钉钉住翅膀的蝴蝶,怎么挣动,都难逃变为标本的命运。   “顾棠……”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远,“你爱我吗?”   我微微睁大眼,不知什么缘故,连呼吸都滞住了。这问题仿如一块冰冷的巨石,骤然压在我的心上,将我的气门血管都堵了个通透。   “我……”我从喉咙里艰难地逼出一个个音节,它们割着我的血肉,带出尖锐的痛意,“我……当然爱你。”说到最后两个字,我缓缓闭上了双眼。   “说谎。”他紧紧将我抱住,像只巨大的章鱼,性器深入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啊!”我五指紧紧抠着掌下深棕色的面料,为他这句轻巧的发言差点吓得心脏骤停,身体却止不住痉挛高潮。   “你爱的明明是‘你的席宗鹤’,根本不是我……”他在我耳边恶狠狠地说着,将一股股精液射进了我的体内。   我的席宗鹤?我为他的这种说法感到好笑。   他分明从来没有被我拥有过啊……   我放松下来,静静趴在那里,平复着呼吸,享受剧烈运动后的慵懒和愉悦。   “不,我爱你。”我拖长了音,将他的手拉过来,放在唇边亲吻,“无论你记不记得我,爱不爱我,我都爱你。”   说着我伸出舌头,将他手指上我的精液一点点舔干净。   他将还未完全绵软的性器从我体内抽出,骤然失去了填充,那里就像张不满足的小嘴,不住翕动着。   我感到有东西流出来,想去碰,突然整个人都被打横抱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还没等回神,席宗鹤几步将我丢到了卧室的大床上。显然他还没尽兴,要再来几次。   这样其实最好,他喜欢我的身体,总比讨厌要好。   “嘴真甜,”他轻笑着,向我压过来,主动亲了亲我的唇角,“你可不要骗我……”   我受不了他的磨蹭,更不安于他言语,双手捧住他的脸,深深吻住了他的唇。   晨曦微露,我听到雨声醒了过来,往窗外看去。透过薄薄的窗纱,外面的天色乌压压的,并不明朗。   天气预报的确是说这两天有雨,没想到趁着众人熟睡,这就无声无息地下了。   我坐起身去看身旁的席宗鹤,他背对着我,蜷缩在床上,人没有醒,眉心却微微簇着,瞧着睡得并不安稳。   他这会儿该是感到不舒服了。我下到地上,去浴室为他准备热敷的毛巾。   我曾经因为好奇问过他,他的腿下雨天到底是怎么个酸疼法。   他看了我一眼,让我把腿一寸寸打断,再用钉子接起来,以后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这当然是玩笑话,但光听着我都瘆得慌,腿也开始酸起来。   后来有一次连着半个月的梅雨天,他的腿伤发作,足足痛了十来天,又因为工作原因不能去到干爽的北方,整个人都特别暴躁阴郁。那些雨水仿佛带着灰暗的情绪,一点点渗入他的骨髓。   生病的人总会特别脆弱,他大多时候都很坚强,但在熬了十多天后,还是超出了他忍耐的极限。伤痛如蚂蚁食象,一点点蚕食他的意志。   夜深人静时,他腿又开始痛起来,热敷止痛药都不管用。   “为什么我要忍受这些?”他的声音就着窗外淅沥的雨声,充满痛苦与无奈,“为什么……顾棠?”   他问我,也问老天,他分明是最无辜的那个,为什么要遭受这些苦难。   我回答不了他,只能握着他的手,轻声哄着他,陪他到天明。   我被滚烫的热水烫了一下,倏地缩回手,心神从过往记忆中抽离。   拧干毛巾,我回到床边,掀开一点被子露出他的腿,将热毛巾敷在了旧伤处。因为做过太多次手术,他腿上的肌肉和皮肤不太平整,摸上去甚至有些硌手。   这本是一双多完美的腿啊,结实、有力、长得令人发指,老天也真忍心,差点给废了。   我轻轻摸在他腿上,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面对被摔碎的上好瓷器一样的心情,痛惜着这一双腿。   席宗鹤的腿突然动了动,接着他尚未完全清醒,带着点含糊的嗓音响起:“你……你干什么?”   谁大清早看到有个人做床边光着身子摸自己的腿,都会吓一跳的。   我抬眼看他,问道:“你腿痛吗?”   他起初没明白我在说什么,然后慢慢的,身体的感知随着他醒来完全复苏。他开始皱眉,开始慌张。   “好痛……”他伸手去碰自己的腿,却只敢用指尖轻轻落在上面。   “忍着。”我拿开他的手,替他按揉关节,他不知是疼还是舒服,从喉咙地低低发出一声呻吟。   “我以后一到下雨都会这样吗?”他忽然问我。   我的心没来由有些酸涩,22岁的席宗鹤,还是那个没受过挫折,被娇宠着长大,恋爱事业都顺风顺水的家伙。   他还未曾遭受苦痛,他依旧肆意潇洒。   “你带着我就不会了。”我替他做着腿部按摩,舒缓他的疼痛,“昨天你还要赶我走,你看,我的用处不就来了吗?”   他短促地低笑了下,像是受不了我的厚颜,又仿佛单纯被我逗笑。   随后他说:“你这么想留下,那就留下吧。”   他的心情看来不错,竟还能与我说笑。   我手上不停,直到他再次沉沉睡去。   十二月,即是年底,又有一个圣诞节在。马导特意那两天放了大家的假,不再安排拍摄。大家对马导感恩戴德,纷纷相约晚上去市里玩乐。   骆莲也来找我,说在市里相熟的饭店订了超大包厢,要一起过圣诞夜。   “江暮也去吗?”我问她。   “去呀,今年如玉也有工作在身,人在国外,他只能自己过节啦。”   那我还是不去了,免得看到他吃不下饭。   我冲骆莲歉意地笑了笑:“莲姐,不是我不想去,你也知道我前不久刚出了负面新闻,要是被人看到我同你们在一起,又生什么波澜,难免要打扰你们过圣诞的心情。”   “怕什么?混这个圈的谁没有几个黑?”骆莲道,“我们都不是在意这些的人,不过要是你实在介意的话,我也不强求你,毕竟负面新闻后的首次露面,网上黑子总要再高潮一回的。”   我点了点头,最终答应下来,到了那一天却还是没有去。   因为我病了。 第24章   圣诞夜前夕,《风声鹤唳》剧组所在的城市骤然降温,最低气温一下子跌破了零度。这样的天气最是容易生病,剧组工作人员多有感冒咳嗽的,雯雯被传染后,没几天我也不幸中招,咳嗽的同时,还伴有连绵不去的低烧,长久地维持在37.8℃。   到了12月24日这天,我仍然感觉不好,四肢酸软,头脑昏沉,别说出门,就是起床上个厕所都费力。无奈下,我发了条信息给骆莲,表示自己因病参加不了聚餐,要请她代为向众人说声抱歉。   她很快回我,让我安心养病,说下次有机会再聚。   之后我刷她朋友圈,看她发了许多聚餐的照片,马导,袁制片,江暮,甚至连楚腰都在,两桌足足有三十几个人。我在角落里发现了席宗鹤的身影,他穿了件黑色的长袖卫衣,衬得他皮肤很白,瞧着心不在焉,与江暮并不坐在一张桌上。   真是没有良心啊,我躺在房里这几天,他都没有来看过我,只让方晓敏送来了感冒冲剂和两本解闷的书,一本《百年孤独》,一本《湘行散记》。   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看得懂这两本书的?   我一个高中都没上完,初中毕业后基本就在社会讨生活的人,没这么高的鉴赏能力。要我说说各类洋酒的好坏优劣,我大概还能侃两句,若谈论文学,那我就只能“买虾不要秤——抓瞎”了。   像我这种金钱至上的俗人,这么多年能一口气读下几十万字的,也唯有手中的剧本。过去我倒是翻过席宗鹤书房里的那些书,好书是好书,只是对我来说太生涩难懂了,还不如网上买的冷笑话集能引我发笑。   睡了一天实在睡不着了,我起身喝了点水,闲着无聊翻了两页《湘行散记》,发现这是作者将沿途见闻写给夫人的书信合集,简直就是变相的秀恩爱。   我没好气地合上书,忽地窗外有大朵烟火窜上来,在米白色的窗纱后绽开,姹紫嫣红一片。我赤脚过去看了一眼,楼下不知是剧组还是酒店,在底楼大门口放烟火庆祝节日。   记得前年圣诞,我在衡岳山庄也放过一回烟火,落下来的时候如千万流星,很漂亮。可惜就是不太安全,一不小心把花园里的枯叶点着了,兴奋劲还没过,我就被急转直下的事态吓得半死,忙着到处找盆接水灭火,差点还想用脚踩。要不是席宗鹤及时从楼上冲下来,提着灭火器把火苗灭了,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事后他臭骂了我一顿,不准我再在房子周围点烟火,没过几天还找人在屋里各处加装了烟雾报警器和灭火球。   两年来,我连仙女棒都没点过。所幸我们住的高,但凡节日从落地窗望出去,总能看到市里放的烟火。   我推开窗,双手撑在窗台上看了会儿,被冻得一哆嗦,头更晕了,只好又跑回床上继续躺着。   节日是别人的,烟火是别人的,团圆快乐也是别人的,只有感冒发烧流鼻涕是我的。   我缩在床上,拿出手机给顾霓发了条节日快乐的短信,她大概在忙,过了半个小时才回我。   “我快乐,它不快乐。”未了配了张她手抓大白鼠的照片。   她真是实验做太多,有毛病了,我闭了闭眼,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窗外的烟火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周围连空气都静了下来。   其实仔细听也能听到中央空调发出的嗡鸣,但总的还是寂静的,静得有种天地间只我一人的错觉,情绪也低落起来。   迷迷糊糊又睡了不知多久,再醒来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我头重脚轻跑到门边,从猫眼往外望,只见有抹高大的身影脸上戴着一次性口罩,露出浓丽的眉眼,手里拎着一袋东西站在门口。我花了两秒,才意识到那是席宗鹤。   我打开门露出小半张脸:“你怎么回来了?”这样的日子,不是应该high到凌晨吗?   “想回来就回来了。”他一掌拍在门上,强行推开了门。   我咳嗽起来,看他要往里面走,提醒他:“我得的是流感,你小心被传染。”   他回头看我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脸:“所以我戴着口罩。”他在沙发上坐下,将手里的袋子放到茶几上,“我给你带了素粥,你吃点吧。”   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稀奇不已,坐到一旁打开袋子一看,香气扑鼻而来,还真是满满一碗山药玉米粥。   “你是特地给我带的吗?”   粥有些烫,我吃得很慢。山药和玉米甜糯可口,米也有种特殊的清香,给予一天没什么食物落袋的肠胃以最好的慰藉。   “你非得问的这么清楚吗?有的吃就不错了。”他环臂靠在沙发上,姿态放松。   我厚着脸皮笑道:“你不否认,就是特地给我带的了。”   他嘴的位置动了动,我猜他是笑了,只不知道是哪种笑。   我吹着粥,他打开电视看起来,无意中定在了江暮的一档节目上。这是一档选秀类的节目,江暮在其中担任导师。节目主旨就是脍炙人口,博大众一笑,没什么技术含量,就连晋级名单,都是精挑细选而出。   席宗鹤看着看着,眉心渐锁,忽然很生气地换了台。   “什么东西。”   我小心观察他的脸色:“近两年他参加了许多这样的综艺节目,虽然大家都知道是做戏,但这的确是增加曝光度的一种好方法。”   席宗鹤掀起眼皮看我:“哗众取宠罢了,好什么?”   我一下噤声,乖乖吃粥。   他一直很排斥这种选秀节目,认为演员的本质工作便是演好戏,他们又不是选角导演,哪有资格去评价别人的好坏。没失忆前,他就看不上江暮参加这些综艺,想不到失忆后,还是看不上。果然,有些东西无论记忆再怎么消失,都是共通的。   窗外再次燃起了烟火,一朵朵接连绽放,将黑夜都染成了白昼。   我放下碗跑过去看,刚要开窗,手腕便被身后赶来的席宗鹤握住了。   “别靠这么近。”他将我拉离了窗边,只让我站在一米外,隔着玻璃窗看。   我心中一动,抬头看他:“你不是怕它炸到我吧?”   席宗鹤垂眼看着我,睫毛浓密纤长,彷如雀鸟的尾羽。屋外烟火每每炸开一朵,便在他睫毛上形成绚丽的色彩。叫人目眩神迷。   他不说话,却要比说任何话都来得撩人。   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因为过节,他就打定主意要对我好一点?   我缓缓靠过去,一点点拉近彼此的距离,最终隔着口罩吻在了他的唇上。   比这更深入更火热的吻我们不知道有过多少,可我总觉得远没有今天这个清清淡淡的吻来得亲密。   可能还是因为氛围吧,轻触即止的吻,现在中学生都不带这样纯情了。吃过大鱼大肉偶尔来碟青菜萝卜,就会感觉格外爽口称心。   “顾棠,我……”他刚要开口说什么,门外走廊突然响起吵闹的人声,像是一对男女正在放肆大笑。   席宗鹤听了一会儿,抬腿快步往外走。我听着那男的声音有些像江暮,女声也很耳熟,便也跟了过去。   一打开门,席宗鹤就定在了那里,视线看着一个方向,神色不明。   那两个嬉笑的声音更清楚地传了进来,像一对肆无忌惮的情侣,喝得醉醺醺,完全不顾他人的目光,在走廊亲热打闹。   我自席宗鹤身后探出头去,看到江暮将一个长发女孩压在墙上亲吻,那女孩勾着他的脖颈,用膝盖磨蹭他的大腿外侧,裙子因为姿势掀到了腿根,差一点就要看到底裤。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们的目光,江暮抬起头,刘海凌乱地垂在额上,一点不像做了坏事被抓包的人,表情毫无心虚,甚至还有闲情冲我们飞了个媚眼。   我看到了那女孩是谁,怪不得我要觉得耳熟,那原来是楚腰。   她果然是个很有野心的女孩,这次也终于找对了人。   江暮搂着人往他那间屋子走去,临走还问我们,或者只是问席宗鹤:“要一起吗?”   我感到席宗鹤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了,特别害怕他像一头猎豹般冲出去,把江暮撕成碎片。   江暮没有等到回答,颇为遗憾地转身走了。我见席宗鹤一直没动静,使了点力将他扯进了屋。   他满腹心事,怔愣着走到沙发前重新坐下,取下了自己的口罩。   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个心情,只好小心观察。   “到底是人心善变,还是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他扶着额头,脸上充满疑惑,问我,“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发现他真的很喜欢问我一些难解的问题。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啊,是你自己不信。”我跨坐在他腿上,轻轻抱住他,“可是不要紧,你还有我,我总会在原地候着你的。”   他环住我的腰,将脸靠在我肩头。   “可你也不是我的。”   我抚摸着他的头发,闻言指尖蜷缩了下,佯装笑意道:“你老是这样,我要当你撒娇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我。 第25章   我的戏早已拍完,但仍然留在剧组,圈里这样做的也不是没有,大家都只当我想要留下来跟组学习。   这次拍摄于我受益良多,我的确想要再多学点东西,不止是演技,还想同导演学学镜头的运用,分镜技巧等等。   我总觉得分镜和画画其实是一样的,构图要有主有次,颜色要相辅相成。我学会了怎么更好分镜,画好画应该也不难了。   “你的画我看过,颜色其实是很不错的,就是构图还欠点火候。你学油画不久,能有这样的成果已属不易。”   马导是位有艺术追求的导演,他的一句指导,胜过我自己苦苦钻研数年。   我搬了张凳子坐在一旁听他分析,不时点头附和:“我的确不太会构图,可能是没系统学过的关系,总是把握不好,下笔前脑子很空。”   马巍相开始说他早年的经历,求学不顺,拍的东西没人看,还好有袁安赏识,给他筹钱拍戏。   “没系统学过不要紧,我也没有学过,都是自学成才。”他夹着烟,教我做事的道理,“要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下一场戏要拍江暮与席宗鹤,这会儿两人正在准备。马巍相看着场中的席宗鹤,感慨道:“你就看小鹤,他要是不努力,就不会在这里了。”   我也随着他目光看过去,只见席宗鹤穿着一身繁复的黑色华服,站在不远处手捧剧本正与江暮对戏,身旁无论是给他补妆还是整理发型,他都一脸平常毫无所觉。   “是啊,他真是厉害。”这五年都是我陪在他身边,我当然知道他有多努力才能回到这个圈子,才能站到这里,那的确需要非常多的毅力。   马导要导戏,我不便在叨扰他,就将凳子挪开,坐到了一旁。   席宗鹤今天这幕戏,与我当初试镜时是一出。既然我当初没有试镜成功,肯定是有我不足的地方,就想看他是怎么演的。我也想知道,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Action!”   场记板敲下,两位男主间,或者说当代的两位一线男演员间的飙戏,便就开始了。   庆黎长长的袖子遮住半截长剑,拖动着剑尖在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噪音。   “这些年,我待你不好吗?”   他语气很平静,甚至称得上和善,就像一位无奈的哥哥在安抚闹脾气的弟弟,眼里透出宠溺与无奈。   因之前的激战,穆矣负伤倒在地上,唇边染血,气息不稳。他不甘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庆黎,眼里的仇恨几乎要满溢出来。可当那仇恨达到顶点时,庆黎的一句话,又轻松地让这座黑色的沙丘骤然垮塌。   庆黎当然是待他们很好的,好得他忘了仇恨,忘了复国宏愿,差一点就要溺死在这一片虚假的幻梦里。   “珍馐华服,我何曾亏待过你们姐弟?多少人要我杀你,我都不忍动手……”庆黎还在说着,声调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接着突然爆发,“却不想养出了你的狼子野心!”之前有多温和,这最后一句嘶吼出声时便有多狰狞可怖。   他的冕旒已落地,华服也沾上血污,这哪里是君王,分明是狼狈的败将。   “你在骗我,穆乐也在骗我,你们不过是在利用我罢了。我真是个傻子,想要同骗子真心换真心……”他凄凉地笑起来,眼里却没有一滴泪,只有冰冷和麻木。   穆矣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唇线紧抿成一条直线。恨意逐渐化成了痛苦,他的手指抽搐一般颤抖着,与胞姐肖似的双眼逐渐噙满泪水。   “不,不是……”他嗓音喑哑,却又不知道要如何辩解。   欺骗是真,情却不假,若非穆乐惨死宫中,他也不会同意旧属的布置,挥兵北上。   “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会保护好她,”他看准机会抓住一旁长剑,翻身而起,大声质问庆黎,“你做到了吗?!”   席宗鹤才二十多岁,然而扮演起一代帝王,气势上却丝毫不见违和。我可能存了些个人好恶在里面,总觉得席宗鹤要比江暮演的好,有层次,脸上的表情生动自然,不像江暮那样死板。   要我来当金像奖评委,一定会把最佳男主颁给席宗鹤。而就算这部戏不得,我敢打包票,他未来五年里总有一部戏,也是会得奖的。有些东西有目共睹,并非嫉妒、诋毁就能视而不见。   马导要再来一次,化妆师马上冲上去补妆,我则悄悄往外走去。   仓库外有条河,是马导专门叫人挖的“护城河”,可见他对这部戏有多重视,保密工作做得多好。   我站在坡上抽烟,望着河对面荒凉枯槁的树林子发呆。   席宗鹤与我演绎的庆黎截然不同,那种源自灵魂的爆发力,面对昔日至亲的愤恨痛苦,根本不是我这种三脚猫演技能比的。   眼里没戏,台词也差。马导不选我是对的,我根本演不好庆黎。   我站了一会儿,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是楚腰。   她裹着件藕色的大衣,正朝我走来。   “顾哥。”寒风吹乱她的发丝,她翘着小指将一缕长发勾到耳后,问我伸手要了支烟,“你也没走啊。”   那晚的事在这一行太过平常,我不会提,她自己当然也不会无事提起。我看她和江暮男盗女娼,在她看来,我和席宗鹤又何尝不是奸夫淫夫。   我替她点烟:“这是个学习的好机会,我想多留一阵。”   她夹着烟姿势熟练地吐出烟圈:“我也是这么想的。能有机会跟着大佬学习,被他们指点,就是自掏腰包留下来也是值得的。”   我的主要目的不在学习,她的主要目的估计也不单纯。这个圈子就是这样,人前说人话,人后说鬼话,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全凭你猜。   “顾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脏?”   我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倒有些措手不及。   “怎么这么说?”我冲她笑了笑,打马虎眼道,“这两天灰尘不大,怎么就脏了?”   我不是卫道士,自己那点事都理不清,就不参合她的了。   她一愣,反应过来好笑地看着我:“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与你谈心,你既然不肯,就算了。”   我和她也不过萍水相逢,哪里就到了可以谈心的地步。她找到了靠山,还想找个知心哥哥。这不是野心,这是贪心。   楚腰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会懂我。”   远处寒鸦飞过,叫了两声,又吵闹又难听。   “既然自己做下决定,就不要再奢想别人的理解了。”她觉得我懂她,无非是因为我做过夜总会的少爷,同样被人看不起过,她爬上了江暮的床,我爬上了席宗鹤的床。她觉得我俩是同病相怜的知音,是心有灵犀的姐妹,是可以互相诉说心里话的好闺蜜。   可她错了,我与她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我从来不会寻求认同。说一千道一万,生活纵然逼迫了我,可做下这些决定的却仍然是我自己。我不需要别人懂我,别人也懂不了我。   楚腰听了我的话,愣了许久,最终自嘲地笑了声:“好吧。”   她一根烟抽完就要走,我在岸边又站了会儿,直到身子都冻僵了,才缩着脖子往回走。   一进到片场,就见席宗鹤坐在休息椅上招手让我过去。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们要拍下一场,许是重新要布置灯光,他就空下来了。   “抽烟啊。”我如实说。   他皱了皱眉,不太开心:“你以后少抽点烟吧,我不喜欢你身上的烟味。”   有那么个瞬间,我都要以为他是不是恢复了记忆。   “可你自己也抽啊。”   他剐了我一眼:“我明天就戒了。”   我在他身边椅子上坐下,他突然往我怀里丢了个热水袋。我吓了一跳,捧着那只花俏的电热水袋不知所措。   “你手指都冻红了,暖一下吧。”   冰冷的手指被温热的热水袋迅速焐热,舒服地让人想要喟叹出声。   戏服单薄,天又越来越冷,我怕席宗鹤的腿冻出毛病,特地让方晓敏准备了一个热水袋时常给他敷着。自上次雨天犯病,他大概是知道了厉害,听话的很,天天随身带着,都不用人提醒。   我将手焐热了,趁周围没人注意,偷偷伸进他戏服下,按在了他大腿上。   “你做什么?”他戏服袖摆宽大,一下盖上来,隔着布料按在我手上。   “帮你揉揉。”我不顾他挣扎,在他戏服下按揉起来。   他按不住我,有些急:“我又没有腿痛,你揉什么?快给我出去,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他到底是教养良好的大少爷,做不来这样出格的事。大庭广众的,我也不好太过分,摸了把他两腿间的事物,飞快缩回了手。   他脸不知是恼的还是别的什么,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顾棠!”   他这声有些大,引得好些人都看了过来。   我不好意思地朝他们笑了笑,回头脸上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嘴里却说起极端下流的骚话:“你硬了吗?”   他闻言愣了愣,目光挑剔地打量我,忽地勾唇:“你以为你是什么绝世美人啊,摸一下就能让人硬的?”   那唇角的弧度,带着几分不屑,又含着一些挑衅。   我把热水袋还给他,压低声音道:“你只要摸一下我,我保证能硬给你看。”   摸一下都不算是厉害了。以前他试过将我赤裸地绑在床上,蒙住眼睛,只是靠言语刺激便让我硬起来。   他眯了眯眼,目光徒然幽深起来,嗓音也变得沙哑:“那你回去表演给我看吧。”   别人看过来,定会以为我们在谈论什么了不得的正经事,其实就是在一本正经地调情而已。 第26章   1月的时候,席宗鹤的戏份也拍完离组了。我与他一同回到了我们居住的城市,只是下飞机后便分道扬镳,他走他的道接受粉丝迎接追捧,我走我的道躲避狗仔穷追猛打。   桑青开着车来接我和雯雯,看他精神状态,最近我那事应该已经压下去了,不然他不能有闲情给自己化上这样完整的妆容。   “后排有份合同是给你的,有档综艺节目特别指明了要你做常驻嘉宾,真是奇了怪了。”他说话的时候,假睫毛都要眨得飞起来。   雯雯将合同从后面递给我,连着策划书一起。   我将两份东西翻开看了看,假模假样同桑青开起玩笑:“虽然我现在是很凉,但你也稍微注意下言辞吧。请我怎么奇怪了?说不定他们是档夜总会歌舞秀呢?”   雯雯在后座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被桑青透过后视镜结结实实瞪了眼:“笑什么笑,很好笑吗?”   小姑娘立马缩着脖子收声,将怀里的背包更加搂紧了些,似乎想要以此抵御桑青的冷眼攻击。我回头冲她暗暗眨了眨眼,让她不要理会这恶霸的蛮横压迫。   “什么歌舞秀,你看认真些,这是档乡村农家乐节目。几个固定嘉宾花费三个月时间经营一家农家乐,提供食宿,种田养鸡,接待各色明星素人。”桑青要不是这会儿在开车,估计恨不得把我的头按到合同上,“我了解了下,这节目相当财大气粗,无论是播放的卫视还是独播网络平台,都是数一数二的优质,你可要好好把握,不能错过了。只要综艺做得好,你就能咸鱼翻身。”   我懒得纠正他用词,仔细将两份东西看起来。如桑青所说,的确是档财大气粗的综艺,只是这样好的一档节目为什么要找我?难道也需要我去给它操热度增加话题度吗?   我实在好奇制作组请人的标准,但既然桑青看过了也说没问题,我总是相信他的。他跟我这么多年,一直尽心尽力为我,想要将我捧红,可惜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浪费了他一身好本事。   翻到签名页,我流畅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便又将合同递回给了雯雯。   接着对桑请道:“送我去画室吧。”   席宗鹤还有工作,不会这样快回衡岳山庄,我可以趁这段空闲去做些自己的事。   到了画室楼下,桑青问要不要等我。我寻思着怎么也要一两个小时,就让他们先走。桑青想了想,说他先和雯雯回工作室,等我要用车了再打电话让雯雯来接我。我点了点头,挥别二人下了车。   打开画室大门,油画颜料特有的难闻气味便扑面而来。我忙打开所有的窗户,以驱散这静止了两个月的沉闷空气。   画室正中仍然树立着我画的那幅向日葵,我上次离开时已经将它画完,经过两个月的晾干,上面的颜料已经完全干透。   灿烂的,金黄的向日葵,插在蓝色的玻璃花瓶里,被微风吹起的窗纱不经意勾住了一朵花盘,阳光漏进来,在桌上染出点点光斑。是我记忆中,他病房的一角。   我用手抚了抚那层斑驳的颜料,的确不是怎么好的构图,无病呻吟的意境,还不如当初只画向日葵。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席宗鹤的生日近在眼前,要改也来不及了。   将画从架子上取下,我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画框,工具一应摆齐,着手开始了装裱工作。   可能我的确不适合干细致活,锤子锤了没两下,差点没把手指锤骨折。我甩着吃痛的手指,蹲在地上默默骂脏话。   这年头做什么都不容易,想讨好金主,还要费尽心思自学油画和装裱。   我瞧了眼被锤到的大拇指,一会儿功夫已经渗出了红血丝,过两天一定会发黑发紫。   抽着凉气,忍着手指上隐隐的痛楚,我最终还是花了一个小时将画装裱完成。用油纸细心包好,看了眼时间,我给雯雯打了个电话,让她出发来接我。   将油画抱到车上,雯雯好奇地回头来看:“棠哥,你终于画好了呀?这是要送给席先生的吗?”   我折腾了大半年,他们送我来去,还要替我买材料,我要做什么总瞒不过他们。   “给他的生日礼物。”我含笑拍了拍座椅上的油纸包,“希望他会喜欢。”   雯雯斩钉截铁道:“你这么用心,他一定会喜欢的。要是有男人这样对我,我早就嫁了。”   我望着窗外的风景,没有接话。   你喜欢对方,他自然送什么你都视若珍宝;可你若是不喜欢对方,他做得再多也是负担,不仅不会感动,还会觉得很讨厌。感情是个磨人的小妖精,不能有一丝一毫勉强。不是我待你好,就一定会有回报的。   回到衡岳山庄,我将油纸包好的画放在进门的地方,独自上到最顶层,进了阳光房。   我靠坐在软垫上,静静望着远处夕阳在城市高楼间缓缓沉没,最终只留下一道金色的镀边。   整栋房子都通了暖气,因此就算没了阳光,我也不觉寒冷。   华灯初上的摩登城市与山上的我遥遥相对,中间隔着一大片茂密的黑黝森林。天暗下来了我才敢这样往下看,要是白天,看一眼都会觉得头晕。   忽然,缠绕在阳光房四周的暖白色装饰灯以一定频率闪烁起来。   “怎么不开灯?”   我看向门口,席宗鹤一手按在开关上,外套都没脱下,站在那里拧眉看着我。   “席先生……”因着旧日习惯,我脱口而出。   他古怪看着我:“我一早就想问,为什么你总是叫我‘席先生’?在医院我醒来的时候你也这么叫我。”   因为我只被允许这么叫你啊。   我起身朝他走去,伸手抱住他的腰,腻歪着道:“这是我对你的爱称啊,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他不太理解我的情趣,睨了我一眼,转身下了楼。   “我看到门口摆着一个油纸包,像是一幅画,你买的吗?”他脱下外套挽在肘间。   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下着楼梯:“我画的。”   “你画的?”他突然停下步伐,回身看我,无比意外地向我确认。   那模样,就像看到一只狗突然开口说了人话。   我指着自己鼻子,一字一句,清晰地又说了遍:“对,我画的。”   他收回目光继续往楼下走去,只是这次加快了步伐。   我仍然不紧不慢赘在后面,下到最后一节台阶时,正好看到他从地上拿起那幅画,要将它的包装拆开。   “画是我画的,但我也没说要送你,你怎么就拆上了?”我双手插兜,靠在楼梯扶手上。   席宗鹤的手一顿,须臾后又毫不在意接上动作:“大不了我等会儿再给你包上,你总不至于连看都不舍得给我看一眼吧?”   拆去包装,他将所有的灯打开,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竟然还是油画?”他看了眼画,又看向我,“你要送给谁,为什么是向日葵?”   他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走过去,摸着精美的画框道:“你的生日不是快到了吗?这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就是……觉得向日葵好画才画的。”   他可能一辈子都记不起来了,这五年间属于我和他的记忆,终会成为只有我一个人的回忆。   “送我的?你有心了。”他瞧着挺喜欢我送的这份礼物,看了许久才放下,还说要找个显眼的地方挂起来。   可能收了礼物,也想礼尚往来,他忽然问起了我的生日。   说起这个,也是巧的没法再巧的一件事,简直就像老天爷的恶作剧。   “和江暮同一天。”我叹口气道,“你以前都不允许我过生日,说糟心。”   糟心是真,不过生日却也不怪席宗鹤,我本来就是不过生日的。连饭都吃不饱,生日对我这种人来说,就跟奢侈品一样。   席宗鹤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哦……”   我瞬间有些后悔,刚刚气氛那么好,我为什么要突然提起江暮那个烂人?好了,现在气氛都毁完了。   我正暗自想着要怎么补回来,席宗鹤忽地将我抱起来,托着我的屁股将我抵在了墙上。   “那你以后都可以过生日了,我允许你过。”他朝我压过来,吻上了我的唇。   那还真是……谢主隆恩了。   勾住他脖子,我双腿环在他腰间,整个人犹如一株爬山虎般攀附在他身上。我按着他的后脑不断加深这个吻,唇舌相交,在彼此口腔留下属于自己的气息。好似两条接吻鱼,黏上了就难以分开。   他揉捏着我的臀部,力气很大,几乎要生出疼痛。   我模模糊糊地从喉咙里发出呻吟,全被他含进嘴里。直到产生了缺氧感,我才向后退着结束了这个吻。   他的唇上水光一片,叫我忍不住又凑上去轻轻啃咬了口。喘匀了气,我还想追逐着他再来一个吻,却被他避开了。   “顾棠,你爱我吗?”   为什么一直要纠结于这个问题?   我不敢去看他的双眼,只能蹭着他的侧脸,双唇贴在他耳珠上低喃着道:“爱你,我最爱你了。”   他紧紧抱着我,仿佛要将我按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如果我永远都恢复不了记忆,你还会爱我吗?”他的嗓音粘腻,含着水气一般,“还会一直这样陪在我身边吗?”   他用柔软的双唇摩挲起我的脖颈,带来一波波令人战栗的酥麻。   “会……”我闭上眼,仰起脖子,将脆弱的喉结完全展现在他面前。   他啃咬着我的肌肤,脚下开始移动,很快将我丢在了卧室大床上。   “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他跪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盯着我,“撞南墙的滋味,我不想再尝。”   我心里一动,刚要抓住这句话的尾巴,细想他话里的深意,席宗鹤便双手交叉从下往上脱掉了自己的薄毛衣,再次压上来吻住了我。   我仰在床上,脑子都成了浆糊。逐渐沉沦在情欲间,很快忘了要去深究这件事。   抵死缠绵。   这一整晚,我脑海里便都是这四个字。比起自己快活,他似乎更乐于看到我为他癫狂,尖叫哭喊。做到最后,我身上每块肌肉都在叫嚣罢工,连嗓子都坏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棠,舒服吗?”他舔着我的眼尾,将落下的泪水卷进口中。   我吊在他身上,气息恹恹,颤抖连连,连眼皮都在打颤。   “嗯……”我虚弱地逼出一个音节,骨头酸的再也浪不起来。   他发出一声轻笑,凑过来又将我吻住,只是这次完全不带侵略性,甚至透着一丁点的温情脉脉。   我无比餍足,在他的亲吻中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凌晨三点。   床上不见席宗鹤,但仍留有余温。我们都没吃晚餐就开始床上运动,这会儿半夜醒过来,简直是加倍的饥肠辘辘。   我披着床单下床,脚才沾地,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席宗鹤想要伺候人的时候,简直无人可挡,连我这个前陪酒少爷,都要望尘莫及。   我磨磨蹭蹭往外走,屋子里很静,我就着唯一的一点灯光,最后在客厅里找到了他。   他背对着我,脚边摆着我送他的那幅向日葵,似乎是正准备将它挂起来。   “也不用这么着急吧?”我好笑道,“明天挂也是一样的。我好饿,你要不要吃东西?我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   “这是什么?”席宗鹤转过身,手里拿着一叠纸,目光冰冷地质问我,而在他身后的墙体里,是一只已经被打开的保险箱。   我一瞬间明白过来,他想要换画,结果发现了保险箱,找到了合同。   人就不该有一丝侥幸……就算失去了记忆,谁说一定会忘记密码?   我的笑脸一下子僵在脸上,室内依旧温暖,可我却没来由的觉得冷,这股巨大的寒凉冲击着我的四肢百骸,几乎要将我冻成一具没有呼吸的雕像。   “我……”我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以他的智商,早该在发现合同的时候就想通前因后果,我说什么都是画蛇添足。   席宗鹤看着我,忽然笑起来,只是那笑极尽嘲讽,带着冰冷的怒意。   “你骗了我。”   那一刹那,我仿佛还在戏里,简直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受我欺骗的席宗鹤,还是受了挚爱欺骗的庆黎。   “你根本不爱我,你不过是为了这份合同。”他像是好不容易弄明白了这件事,五指紧紧抠着那份合同,几乎要将它抠烂,“顾棠啊顾棠,你让我像个傻子一样相信了你,你怎么能这么恶心?”   我浑身巨震,简直要站立不稳。   无论是几岁的席宗鹤,我深知一点——欺骗他的人,他永远不会原谅。 第27章   天将亮未亮之际,我拖着一只28寸行李箱,行走在无车无人的山道上,腋下还夹着一幅支离破碎的油画。   一个小时前,席宗鹤说再也不想见到我,要我马上收拾东西滚蛋。他是真的生气,已经连起码的修养都维持不了,额角青筋浮现,眼底满是厌恶。我要是再敢为自己辩解什么,声称对他情根深种,他能让我只披一条床单将我扫地出门。   况且他说得都是对的,我的确是骗子,把他耍得团团转。为了一份合同,为了不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卑劣的连个傻子的感情也骗。   他在我面前撕碎了那份合同,一把将残骸甩向我的头脸。   “顾棠,你才是最会演的那个人,你对我所有的好,不过是因为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者。”他赤红着眼,感叹一声,“你的戏真好啊。”   我无话可说,也无言以对。   从他发现合同,到我收拾行李走人,自始至终,我都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似乎这件事已经在我心中预演过无数次,经历过无数次,所以当它突然来到时,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慌,而是坦然接受。   虚假的人设终有一天会崩塌,我临渊履薄,只能拖延,却无法避免这一天的到来。无论是作为完美的艺人还是完美的恋人,我都已经踩破了冰面,遭受了恶虎的噬咬。   这就是我贪求的报应。   我觊觎了不该觊觎的东西,我活该。   五年了,我都不知道原来我在这个家的东西已经这样多了,多到根本不可能一个行李箱都带走。   我收拾了一些衣物首饰,最后静静离开了别墅,才下了台阶,背后房门忽然开了。   只是还没等我回头,就听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我的脚边,随后那门又毫无留恋地重重关上。   我有所预感,缓缓低头看去,果然就是我那幅向日葵。   我蹲下身,叹息着将它从地上拾起。木质画框经不起暴力摧残,砸到地上一瞬间便自脚线裂了开来,似乎只要一个轻轻的碰触,都能让它四分五裂。   我只好小心将它夹在腋下固定,希望它能撑得久一些。   早知道就不那样辛苦装裱了……   欸,谁能早知道,早知道我还不画了呢,白白浪费我大半年。   我行走在寒风里,透骨的凉意侵蚀着我的身体,叫我克制不住地想用颤抖来抵御这股寒冷。   “好冷……”   我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在山脚下站住,大概等了十分钟,晨曦中驶来一辆打着灯的白色大奔,是我去年为顾霓买的座驾。   我冻得不行,她一停稳,我便连忙将行李和画塞进后备箱,再一溜烟窜上了副驾驶。   顾霓起步前扫了我一眼,接着用一种早已看穿一切,仿佛先贤哲人附体的语气对我说:“我早跟你说过他不是好东西,被赶出来了吧?”   我将风口对准自己,调高了暖气力度,想借此快速驱散身上的寒气。   “开你的车。”我蜷着身子,靠在座椅里。   一闭上眼,顾霓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你这次可不要再去犯贱了,他们那种人是没有感情的,你跟他这么多年,我也没见他对你上心。如今没了记忆,只会对你更差。”   买卖不在仁义在,有些事我还是要为席宗鹤说上一句的。   “那是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真感情,他对我上什么心?”我闭着眼假寐,就想顾霓快点闭嘴,不要再假装心灵导师,给我上什么感情课。   可顾霓显然听不到我的心声,也不会看我脸色,声音还在继续。   “我知道,他贪图你肉体,你贪图他钱财。”   我贪图他钱财是真,他贪图我肉体……多少俊男美女想要爬他的床,他为什么要想不开贪图我的肉体?   “不是,我们有合同的。”我干脆全盘托出。   这消息太劲爆,下一秒顾霓就在山道上来了个急刹,要不是我系了安全带,就该出单车事故了。   “你们什么?合同?什么合同?”她满脸震惊看向我。   “这不允许停车,你赶快开。”我调整了下坐姿,揉了揉被勒痛的胸骨,指着前方让她继续开车。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我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她,包括席宗鹤失忆前我和他签的合同,以及失忆后我隐瞒合同的事。   顾霓一直觉得席宗鹤不是良人,我跟着他,是迟早要走上我妈那条老路的,可她没想到,更无耻的那个竟然是我。   她将车停到车库,熄了火,整个人还有些呆愣。   “你……”她问我,“你真的对他一点真感情都没有?”   我有些搞不懂她,我跟席宗鹤在一起时,她老说我爱的不是席宗鹤而是他的钱,现在我跟席宗鹤闹掰了,她又问我是不是一点真感情也没有。   “你想要我有吗?”不等她回答,我开门下车,自己拖着行李箱进了屋。   顾霓这房子就是我买的,自然也有我的房间。我直接关了门,表示不想再与她谈心。   这一晚发生的事,无论对我的身体还是心神都产生了巨大的负担,使我疲惫不堪。将行李丢到一边,我倒在床上,困乏得简直连一根指头都动弹不得。   江暮当初那样对他,他整的江暮叫苦不迭,要通过准岳父来求和。我那么耍他,他会不会直接将我赶出娱乐圈?   然而是我想多了,他什么也没对我做,只不过是彻底与我切断了联系。   我睡了整整一天,被桑青的电话吵醒,他劈头盖脸问我和席宗鹤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唐丽撤回了给我的所有资源,还将他电话拉黑了。   我握着手机,昏沉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随即就是苦笑。席宗鹤在面对我时,还真是快刀斩乱麻,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我和他分手了,昨天晚上的事,现在我住在梅河湾我妹妹这儿。”   桑青沉默了几秒,像是彻底石化了。   我复工的这三年来,资源都是席宗鹤带来的,麻烦也是席宗鹤解决的,除了没有签经济合同,我简直就跟他旗下的艺人一样。   突然失去他的照拂,一个没有资源没有曝光度的艺人,我都不知道还能走多久。说不定以后真的要回夜总会走穴赚钱了。   “是吵架……还是决裂?”桑青半天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没可能复合了。”我知道他心怀侥幸,但我和席宗鹤的确是没有可能“复合”了。本就不存在的东西,破碎的是合约也不是感情,怎么合?拿什么合?   桑青长长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不甘不愿接受了现实。   “还好昨天把《大牌农家乐》给签下来了……”   的确,有这档综艺在,我应当不至于那么快饿死。   “对了,我还有些东西留在衡岳山庄,你帮我找家搬场公司,过两天陪我再过去一趟。”   我那些东西,席宗鹤该是看都不想看到的,时间拖得久了,我怕被他全当垃圾扔了。   然而这次,我又错估了席宗鹤的行动力。   还没等我行动,他直接让方晓敏联系我,将我的东西装满一车,给我送了过来。   我看着搬场公司的工作人员把箱子从车上一个个搬到屋里,心里五味杂陈。   他是真的连让我再次踏进他的家门,都不愿了。   我靠在门边,给他们让开一条道。方晓敏朝我走过来,将一封东西交到了我手上。   “什么?绝交书吗?”我都佩服自己,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余力跟他开玩笑。   方晓敏对我的态度并没有什么改变:“这是席先生失忆前让我订的餐厅,他原本是准备在这一天邀你一起用餐的。虽然你们现在……但他没有让我取消,我觉得还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   我愣愣接过那张请柬看了眼,上面的时间就在下周,地点是市中心一处观景绝佳的西餐厅,平日里均是采取预约制,席宗鹤是他们的高级会员。   我有些纳闷:“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吗?”   不是我多疑,但我俩本就都是公众人物,他更是戴着口罩墨镜都会被路人认出来的当红艺人,怎么突然就要约我在一家知名西餐厅用餐呢?   “他似乎有事要和你说。”   我凝视着那日期沉思半晌,忽地福至心灵,想通了。这个日期,正是当初我与他签订合同时的日子。   我捏着那张纸,冲方晓敏点了点头:“既然订了就不要浪费,到时间我会去的。”   东西全都放下了,方晓敏跟着车便走了。   我目送他们离去,低头又看了眼那封请柬。   他这是……要和我和平解约,吃最后一餐饭的意思吗?   顾霓从外面回来,见到家里堆积如山的纸箱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东西?”   我坐在一堆纸箱中,一点点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都是我的家当,席宗鹤差人送来的。”   席宗鹤找的搬场公司非常专业,物品分门别类摆好,包得也精细,我拆了许久也不过拆到第三个箱子。   “你一个男人,东西怎么能这么多?”她走到一只被我拆开的纸箱前探头看了眼,“天啊,这是什么?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墨镜?”   我拿起一副戴到脸上:“买的啊,我最喜欢收集墨镜,每出新款,店里就会给我送过来。”   “那这个盒子里又是什么?”她捧起只巨大的盒子打开一看,立马惊呼道,“是块镶了钻的珐琅表!顾棠,这是真的吗?你疯了吗,这块表要好几百万吧?”   我笑容微敛,小心从她手里接过那只表盒:“这不是我的,是席宗鹤的。估计是他也不知道哪些是他的,哪些是我的,就给放混了。等我理清楚这些箱子,看还有没有别的,到时候找时间一起给他还回去。”   顾霓不敢再碰这些金贵的箱子,讪讪站起了身:“那我先回房洗澡了。”   我叫住她,将地上的那张请柬递过去:“下礼拜空出一天,我带你去吃大餐。”   顾霓接过去看了看,说:“时间倒是好安排,最近我也不太忙。只是为什么突然请我吃饭,这是什么好日子?”   我想了想,道:“庆祝我恢复单身吧。” 第28章   席宗鹤一再避免与我相见,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然而这个圈子本就很小,有时候越是想躲,反躲不了。   拉夏作为国内的服装公司,之前专营女装,做的风生水起,到了今年,积聚火力创立了自己的男装牌子。新牌子第一场秀,拉夏十分重视,安排在金碧辉煌的国际会议中心举行,请了各路明星助阵,其中就有我和席宗鹤。   这场大秀从半年前就开始准备,当初只说要请席宗鹤,我是顺带的,哪想到合同签了没一个月席宗鹤就失忆了,如今大秀拉开帷幕,我俩更是成了宛如死敌一般的关系,可谓造化弄人。   合同早已签订,我和席宗鹤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因为私人恩怨毁约。哪怕预见场面会有多尴尬,也要硬着头皮上。   秀前酒会上,我一进场便看到了正与人谈笑的席宗鹤。他在哪里都是发光体,让人不由自主注意到他。   “顾先生,能和你拍张照吗?”   我刚要走过去,有人过来求合影,我只好收回迈出去的腿,挂上亲切的笑脸:“当然可以。”   其他人看我有求必应,也纷纷过来要合影和签名,他们可能都不一定是我粉丝,单纯凑个热闹而已。   席宗鹤在不远处与品牌高管聊天,视线每每触及到我,总会很快移开,只要我一有靠近的苗头,他必定转身就走。我们虽同在一个会场,却仿佛两块同极互斥的磁石,永远无法缩短彼此的距离。   好不容易趁着走秀前他进洗手间,我也跟了进去。   听到落锁声,席宗鹤诧异地回头,一见是我,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他不动声色盯住我,保持着高度警戒,仿佛只要我不自量力胆敢上前,就能把我一头按进马桶里。   “我是来还东西的。”我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掏出那块镶了钻的名表。   我虽然爱买墨镜,追求时尚,但这种名贵到上百万的饰品,却是一样没有的。凡是大场合,需要走红毯充场面,我都会问席宗鹤借穿戴。大到腕表,小到袖扣,床下问他借一次,床上就要还一次。   我伸着手,他却迟迟不接,气氛逐渐凝滞。   “你不要了吗?”几万就算了,这可是几百万啊,以我现在形势也要赚大半年呢。   席宗鹤瞥了眼我手里的表,眸中闪过抹嫌恶。   “不要了,我嫌脏。”说着,他走到小便池前旁若无人拉开拉链放水。   我吸一口气,摊着手掌劝他:“那你拿回去消消毒。”   能说出这种话,我这两年心性磨练得也算到家了。   “你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他看也不看我,慢条斯理道,“只要是你碰过的东西,我就觉得恶心,一想到要跟你待在同个屋檐下呼吸同样的空气,我每个毛孔都在尖叫拒绝。你就是我最厌恶的过敏源,顾棠,给自己留点颜面,别再来烦我。”   之前就觉得他说话毒,没想到那都是他嘴下留情了……   我收拢手指,将那块被主人抛弃的腕表紧紧攥进手心,紧到每一粒钻石的纹路都能清晰被感知。   他一定以为还东西不过借口,我这个心机屌想方设法接近他,必定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来。在他心目中,我恐怕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要脸的人。   “我把表放在这儿了,你想要就拿,不想要就丢了吧。”我轻轻将表放在一旁洗手台上,随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以为和席宗鹤这场相遇已经是极致,没想到冤家路窄,看秀时,我竟然坐在梁文豪身旁。   五年前他是梭骏一名普普通通的经纪人,手下带着一票小艺人,经美芳姐介绍,我签在了他旗下。他与美芳姐有些旧情,可我这个后门不够硬,他带我带的不怎么上心,我跟他也跟的自由散漫。混了两年,一年跌八线,两年跌出十六线。   后来干姐病故,席宗鹤替我解约,他还逢人说我忘恩负义,弄得不太好看。   近两年我有耳闻,他在梭骏混的不错,据说已经是金牌经纪,连容如玉的通告行程,都是他一手把控。   我和他本就不对付,近来加上容如玉的新仇,见面连假客气都装不出,互不理睬地坐在位子上,彼此都没有打招呼。   我过去当少爷那点破事,别人不清楚,梁文豪却是最知道的,要说容如玉黑我他没出谋划策,打死我我也不信。   一场秀看下来,我们一个往左偏,一个往右偏,都不想跟对方有交集。   秀闭,设计师和拉夏的老总出来谢幕,大家都站起来鼓掌,我和梁文豪也不例外。   “听说你和席宗鹤分手了?”   我嘴角一抽,扫了眼身旁装模作样盯着舞台的梁文豪。娱乐圈娱乐圈,能够娱乐到别人的八卦总是传得最快的。   我不理他,继续鼓掌,他却跟苍蝇一样,纠缠不休。   “要不要回梭骏?看在美芳的面子上,我可以再拉你一把。”   我虽然混得不好,但也没有到要吃回头草的地步。他也未必是真心邀我回去,就像他们拿我的事恶心席宗鹤一样,现在不过是拿这件事在恶心我,让我不痛快罢了。   我唇线微弯,维持着得体的弧度,探身在他耳边小声而有力地说道:“操你祖宗,我顾棠再落魄,也不需要你一条狗在这假惺惺。”   说完我也没看他反应,转身挤开人群离开了秀场。   看秀之后没两天,我与席宗鹤签订的卖身合约上的日期到了。   好好一餐散伙饭,如今也只能便宜了顾霓。   席宗鹤包下了整座餐厅,只留了必要的几名服务生服务,本就静谧的环境一下子更幽静了几分。顾霓几次将水杯碰到餐盘,我都仿佛听到了四周传来的回音。   这个位置是最好的,能看到窗外美丽的江景还有彩灯。选这么个地方与我吃最后一餐饭,席宗鹤也算有心了。   “先生,要上最后一道吗?”   我放下红酒杯,诧异看向服务生:“还有?”   这都已经用过甜点了,照道理应该没东西上了才对。   服务员也有些意外,看了看顾霓,小声提醒我:“就是您准备的……惊喜。”   他该是把我当成了席宗鹤,以为今天的一切都是我为了顾霓准备的。可席宗鹤又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难不成是散伙红包?   “上吧。”他几个月前就做好的安排,我也有些好奇。   服务员松了口气,拍了拍手,下一刻,从后厨推出一辆餐车,停在了桌子边上。   他将车上盖着餐盘盖的两盘东西稳稳放到了我和顾霓面前,同时还附送两支签字笔。   “祝两位幸福。”说着他同时掀开了那两只餐盘盖。   呈现在我眼前的并非什么珍馐美食,或者我猜想的大红包,而是一张纸。一张薄薄的,a4大小,非常有质感的纸。   一眼就能看遍的内容,只有一句话。   “让我们重新开始吧。”顾霓念出来,“这是什么意思?你要跟我开始什么?”   我张着嘴,比她还茫然。   是啊,开始什么?这张既像合同又像保证书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捏起那张纸,轻如鸿毛,分明一点分量都没有,我的指尖却止不住颤抖起来。   这算什么?为什么要留下这么句似是而非的话?   合同有两个签名位,一式两份,今天本是席宗鹤有话要和我说……   他要说什么?   签下名字,我们就能重新开始?   他要和我重新开始……   一份合同结束,一份合同开始……   “顾棠?”   他难道……可是怎么可能?我低如尘埃,他高高在上。他要和我开始,他疯了吗?   “顾棠!”   我从纷乱的思绪中猛地回神,一抬头,就见顾霓担忧地望着我。   她轻拧着眉:“你看起来脸色很差,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的确很不舒服,我感觉自己就像在梦里,空气都稀薄起来。   “没事。”我解开衬衫前两粒领扣,想将自己从这要命的窒息感中解救出来。   老天爷为何这样偏爱我?我只是想安稳度日,他却每每都要选中我,和我开玩笑。   我要是认输,他是不是会将我从这场噩梦中唤醒?   我冲顾霓伸出手:“拿来。”   她愣了一秒,将自己面前那份只有一行字的纸递了过来。   我又转向一旁服务员,问他:“还有下一道吗?”   他古怪地看我一眼,似乎是奇怪于我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安排。不过最后他还是决定以客人为尊,老实道:“两方签字,就还有。”   我也就是试着一问,没想到还真有。在两份合同上草草写下自己的名字,一共签了四个,完了我将合同举到他面前,问:“这样可以了吗?”   他干笑着冲我点了点头,对着耳麦小声说了句什么,几秒后,窗外亮起一朵朵硕大的银白烟火。   “好美。”顾霓窗外的景色吸引过去,失神赞叹。   的确很美,还很眼熟。   如千万流星坠落,我不要脸的揣测下,席宗鹤是按照我的喜好特别定制的这枚烟火。   哈,贼老天,我要被你玩死了。   我只手扶额,突然无法控制地抖动身体笑出声。烟火越璀璨,我笑得越大声,眼泪都要夺眶而出。   这样的场景,是应该开心的,但我笑得也有些太过了,让在场众人摸不着头脑。   “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笑什么啊?”顾霓惊恐地看着我,为我无法解释的行为而感到无措。   我边笑边将手中两份合同撕得粉碎,抛向天空。碎纸屑纷纷扬扬落下来,宛如飘摇的雪花。   我逐渐停下狂笑,一点点恢复到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不该我的,永远不会是我的。”我端起桌上半杯红酒一饮而尽,“天生命贱,老天也不佑。” 第29章   我在西餐厅疯疯癫癫的行径着实吓坏了顾霓,她旁敲侧击地问我到底怎么回事,看她的神态,我总觉得她是隐隐猜到了什么。   可这种事,就如明日黄花,说了又有什么用?她无非两种反应,安慰我或者继续向我泼冷水,而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我需要的。   我只需要自己冷静消化。   我没有同她多说,让她不要烦我,只当那晚什么都没发生。   她看了我许久,忽地露出一抹干巴巴的笑来:“顾棠,无论如何,你还有我。”   我怔然片刻,揉了揉她的脑袋,轻轻“嗯”了声。   有她这句话,我也算是没白养她这些年。   无论曾经席宗鹤对我有过怎样的感情,又想与我如何重新开始,那都是过去式了。   现在的席宗鹤恨我,厌恶我,再也不想见到我。   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认清现实却很快,换句话说,我很识时务。   记忆和经历塑造人格,现在的席宗鹤没有与我的五年记忆,只有我欺骗他的经历,我和他是绝无可能了。   他要是短时间恢复了记忆,说不准我们还能再续前缘。但时日一久,人心难测,等他有了新的恋人,新的生活,我又逐渐与他没了交集,就算他某一日恢复了记忆,感情估计也凉的差不多了。   我和他终究没有缘分,只能这样想了。   除了之前就签下合同,定下的一些工作,没了仰仗,我果然在圈子里举步维艰。   日子一天天过,桑青也一天天急着,就是接不到通稿。   我这样身负黑历史的艺人,有靠山,便万事不愁,总有大把资源等着你。然而要是没有靠山,等着我的就是被市场雪藏。   资本社会,什么人火就用什么人,就算不追求流量,也不会用一个名不见经传,声誉还不好的艺人。大家都是混口饭,别人没必要舍己度我。   在家窝了半个月,桑青每每打电话给我都哀叹连连,总是那句话:“还好把《大牌农家乐》签下来了。”   这部综艺俨然成了我的救命稻草,有了它,我总还可以撑半年。只是下半年的希望在哪里,就不好说了。节目播出效果不好,或者我讨不了观众欢心,救命稻草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会不会沦落到重操旧业,就看这一搏了。   我以为唐丽拉黑了桑青,该是连我也一起拉黑的。席宗鹤是她弟弟,更是她老板,从以前开始,她都对他惟命是从。席宗鹤与我在一起,她感激我对他不离不弃,席宗鹤要与我分手,她也不会有半句多言。可我没想到,还能接到她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语焉不详,吞吞吐吐,说有事要与我当面说,约我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喝下午茶。   我反正闲着也没事,到时间开着车就去了。   酒店环境绝佳,人少,安静,很适合谈事情。   唐丽个子实在是高,又偏爱穿高跟鞋,一双长腿塞都塞不进桌子底下。她扎着一贯的长马尾,露出干净光洁的额头,坐在落地窗旁的位置,见到我,举手朝我示意。   “丽姐,好久不见。”我摘下墨镜,坐到她对面。   “好久不见。”唐丽冲我笑了笑,带着几分勉强,几分心事重重。   她这个样子太古怪,让我越发好奇。   “到底是什么事,要与我当面才能说?”   她对着我沉默良久,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   我静静等待,并不催促,期间胡思乱想着,猜测是不是席宗鹤恢复了记忆,没脸来找我,要派唐丽打先锋。   “事情是这样的……”唐丽的声音成功将我从荒诞的想象中拉回来,“前两天我收到一个电话,是美国那边的生殖中心打来的。你知道,当初小鹤和你的那个孩子,就是我联系那边做的,所以他们是有我的联系方式的。”   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我手里。   “小鹤瞒着我们,又做了一次试管婴儿,胚胎在四个月前成功着床,现在发育稳定,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我的表情一点点凝结,脑海里空白一片,完全无法思考,那之后都像是在梦游一样。   回过神时,我已经开着车行在回家的路上。   “小鹤跟他们说,度过头四个月危险期再通知他,如果这次还是不成功,就不用联系他了。上周生殖中心发了邮件,他却迟迟不回,因此他们就想到了我……”   回忆着在酒店里与唐丽的对话,我忍不住烦躁地咬起了指甲。   “为什么……他不告诉我?”不仅是我,唐丽也没说,他竟然瞒得这样好。   唐丽叹了口气:“也许是不想你再失望,也可能是……有个老说法,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想要孩子平安降生,头三个月不能告诉任何人,不然孩子会被吓跑。”   我愣愣看着她,有点想笑,席宗鹤竟然有这样迷信的时候,可我又实在笑不出来。   此时此刻,这个孩子实在太尴尬了。无异于……夫妻离婚,打定主意不再来往,结果妻子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这种无法可说的尴尬。   “你告诉席宗鹤了吗?”我问唐丽。   “没有,我不敢。”唐丽喝了口桌上的柠檬水,“他现在失忆了,连你都不要了,难道还会要这个孩子吗?当初为了万无一失,怕走漏风声对孩子将来不好,登记的生父是他,你只是一位不具名的精子捐献者。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意味着你现在跟这个孩子没有半点关系,小鹤拥有他完整的抚养权,也拥有随时让胎儿停止妊娠的权利。”   我猛地将汗湿的手掌覆在她手上,紧张的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不能这么做!”   这是我们的孩子,席宗鹤明明那样期待,怎么可以……   唐丽抽回自己的手,残忍地点醒我:“他能。而且如果我现在告诉他,他很有可能就这样做了。小棠,我不想他将来后悔,也不想你恨他。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她把难题丢给了我。   一个孩子,一个突如其来,没有人期待的孩子……   喇叭声骤然响起,将我从无解的愁思中拉回现实。眼前的红灯早已跳绿,我连忙起步,在后车不耐的鸣笛中往前驶去。   第一个孩子没了的那天,我记得我在外工作,路过一家婴儿用品店的时候,还特地让桑青停车进去逛了逛。   其实这些东西家里已经有很多,席宗鹤早把要用的东西备齐,我也就是一时兴起,想要看看还有什么不曾见过的需要补充,买多总比要用没有用强。   这一逛,不想又是大袋小袋一大堆。桑青还笑话我,说我表面上一副严父样,骨子里同席宗鹤一样是个儿奴。   结果一回家,就见席宗鹤坐在黑暗里,沉默不语地看着手中的超声图。   我几乎立刻觉出不好,丢下东西快步走向他。   “席先生……”   我停在他面前,为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感到心慌。   自从身体日益康复,摆脱了江暮的阴影,他的人生正朝着积极明朗的方向发展,我已经许久没见到他这个样子了。   “顾棠,”他抬起脸,五官在昏暗的光线下半明半暗,眼瞳更是深不见底,“刚才我接到了唐丽的电话,她说我……我的孩子没了。”   那一瞬间,我感到了心脏处尖锐的刺痛。不仅是因为孩子的夭折,也因为席宗鹤此时的模样。   他的声音沙哑不已:“为什么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这样小的愿望,老天也不能成全?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何所有的苦难都要我来承受?”   我害怕,我真的害怕他再次陷入到不可自拔的忧郁情绪中去。   他的状态太不妙了,曾经对这个孩子有多期待,他就会有多痛苦。   世人总以为经历过挫折磨难的人会越挫越勇,格外坚韧,可他们错了,没人喜欢一再遭受苦难,只要到达了极限,不管是谁都会崩溃。   人如量杯,极限便是一条红色的刻度线,绝望能够细雨润无声地慢慢溢过红线,也可以倾盆暴雨瞬间便充满整个量杯。而无一例外的,只要过了刻度线,杯子就会碎成齑粉。   如果这个孩子是漫过警戒线的最后一滴雨,那我情愿他从未来过。   “你……你才三十岁都不到,未来还远,想要几个孩子没有?”我故作轻松地朝他露出一抹笑,抚了抚他冰冷的面颊,“况且,大自然优胜劣汰,停止发育也是因为胚胎本身就质量不好,所以生不下来……”   席宗鹤一下子拍开我的手,狠狠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感受,你从来就没有爱过他!”他的眼里升起一点水光,声音几近哽咽,“你根本不爱他,你是个没有心的人……”   他指控着我,迁怒着我。   我的心脏仿佛被人捣了一记重拳,猛烈地收缩着,疼痛着。   我僵硬了半晌,再次伸出手,只是这次是将他拥进我的怀里。   “别难过了,可能是我的基因不好……”我抱着他的脑袋,轻拍他的脊背,“下次你再找别人试试。”   他将脸埋在我的腰腹处,整个人轻轻颤抖着,我吓了一跳,刚要掰着他肩去看他的脸,这种不正常的颤动忽地静止下来。   “我要找谁试,都和你没有关系。”他似乎恢复了平静,也恢复了对我的一贯态度。   我苦笑起来,顺着他说:“好,和我没关系。” 第30章   刺目的灯光猛地亮起,我不适应地闭了闭眼。   顾霓站在门边,疑惑不解地望着我:“你做什么不开灯?”   我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唐丽给我的东西——一张日期显示在上周的超声图。   “在想一些事情。”我用指尖细细抚过那团已经初具人形的阴影,原来四个月就能看到脚和脑袋了啊。   “看什么呢?”顾霓凑过来看了一眼,“哟”了声,“这是哪家孕妇的超声图啊,欸,像个女儿。”说完这句话,她顿了几秒,突然回过味来。她不敢置信地盯住我,指着那张超声图说:“顾棠,怎么回事?这是谁的?”   她一定是以为我作风不正,把哪个女孩子的肚子搞大了。   我注视着她,与她四目相对看了半天,朝她挥了挥手里的纸道:“这是我和席宗鹤的孩子。”   她没听懂,琢磨了半天,纤细的眉一点点隆起。   我干脆全说了:“他买我精子做的试管婴儿,你知道现在加州那边是可以做同性试管婴儿的……”   “我知道!”顾霓咬了咬唇,抱着胳膊开始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加州在这块一向开放,同性繁衍,人造子宫,三代试管……能帮助世界各地想要孩子的人培育最健康完美的胚胎。我就是做医疗这块的我怎么会不知道?!但是你疯了吗?竟然卖精子?顾棠,你是有多缺钱??”   我明白她的烦躁和震惊,毕竟几个小时前我也经历过这些,但我不接受她的指责:“哪有人会嫌钱多?一管一百万,是你你不卖?”   我那时候还很奇怪,明明优秀的精子和卵子捐献者那么多,比我貌美,比我智商高,比我基因好的大有人在,为什么席宗鹤要花大价钱来买我的精子。还暗地里揣测他是不是人傻钱多。   现在我都懂了,因为他就是钟意我,想要和我生孩子啊。   “不卖!”顾霓没好气地冲我喊,“花一百万买你精子,想想对方脑子都不正常吧!鬼知道他要干嘛?”   我白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还都是人人都想害你哥的妄想症。”我抖抖那张纸,“现在问题不在于我为什么要卖精子,而在于这个孩子的另一个生父,并不知道自己喜当爹了。”   我和她说了这件事的纠结之处,她听得一愣一愣的,未了坐到我身旁,还要不嫌事大的给我科普。   “只要席宗鹤决定不要这个孩子,打一个电话就能让生殖中心停止脐带供血,几分钟内就可以胎停育。”   她的话着实骇人听闻,我本就在这件事上举棋不定,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席宗鹤,怎么告诉他,现在听她一讲,越发拿不定主意。   不过有一件事我很确定,我侧首看着顾霓,沉声道:“我绝对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如果某一天当他恢复记忆,发现自己亲手杀死了期待已久的孩子,他一定会崩溃的。   那样太残忍了……   我将那张超声图来回来回地看,看多了就忍不住去想这孩子出生后该是多么的玉雪可爱。   我希望孩子的眼睛长得像席宗鹤,他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脸型还是像我吧,我的脸型比较柔和,女孩子脸型像我才会好看……   我躺在床上,借着窗外的一点月光把超声图举到眼前,其实也看不到什么,但我就是想看。直到眼睛酸涩不已,我才不舍地将它放下,按到了自己胸前。   我有一个孩子了。   我有了一个和席宗鹤的孩子。   我慢慢蜷曲身体,将那张纸紧紧搂进怀里。   我是爱他的。我闭上眼。我不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我告诉唐丽,会设法与席宗鹤沟通孩子的事,如果席宗鹤实在不想养这个孩子,我会求他把抚养权转给我。   唐丽在电话里听了,叹口气说她还好有席宗鹤的邮箱密码,能暂时将生殖中心应付过去,但久了难免要露馅,让我尽快处理这件事。   我也想尽快,但席宗鹤视我为过敏源,早把我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他行程又那么密,我想见缝插针也找不准机会。   到了两月份,天气越发寒冷,我即将启程去往温暖的南方海岛录制《大牌农家乐》的第一期节目,走前想要与席宗鹤谈一谈,特地问了唐丽他的行程,选了对方在家的一天登门拜访。   我本来还在担心进不进得了大门,结果衡岳山庄的安保一见是我,开门直接让我进去了。可能是席宗鹤没来得及更新访客黑名单,他们仍以为我是这里的住户。   我将车停在席宗鹤房子的大门前,过去按响了门铃。屋子里有灯光,可很久没有人来开门。   我不甘心,一连按了十几下,门铃不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吵闹。   终于,房门开了,有抹高大的身影从屋子里走出来,我一开始以为是席宗鹤,等那人走得近了,才发现是关单。   他人高马大行到我面前,与我隔着一道铁门说话:“顾棠,我们在里面聚会呢,小鹤有点醉,已经睡下了。”   他的意思很明确了,席宗鹤不想见我,让我快滚。   我抬头看了眼在黑暗中显得尤为诡秘寂静的建筑,视线扫过顶楼阳光房时,突然瞥到一抹人影。那人站在朦胧的月色下,身形修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在那里,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只是还没等我多看两眼,对方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我眼前。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和他说。”我收回目光,与关单打着商量,“一句话,就说一句话也不行吗?”   关单无奈地耸了耸肩:“他的脾气你知道的,我也爱莫能助,sorry。”   说完他转身就走,无论我在后面怎么唤他都不回头。   我抓着铁门的缝隙,十指一点点收紧,额头抵在冰冷的金属上,最终叹出一口长长的气来,恨不得将心里那点疲惫郁结全部吐尽。   无力之后,便是骤然拔高的怒火,我猛地摇晃了下铁门,将它晃得咯吱作响,接着还一脚踹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我站在原地呆立片刻,直到被寒风吹得瑟缩了下,才缓缓往车上走。   几天后,我带着雯雯飞往南方海岛,去到一个名为“白浪”的村子里录制节目。   正式录制前一晚,大家都住在机场附近的酒店里。这个节目也是足够神秘,对外不仅一点风声不透,对内也不知道各自都有哪几位嘉宾。   桑青打听了许久,也不过打听到有位女艺人。这消息太鸡肋,打没打听到都没什么区别。我以前觉得他是经纪人里最八卦的,八卦的人里最会带艺人的,经此一役,我要收回这个评价了。   一般录节目前,总会有导演来对流程,我一直等到九点,两位总导演才对到我的门前。   我一开门,见到两人中的年轻女孩,瞬间呆若木鸡。   之前就被告知两位总导演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不想其中还有熟面孔。   “你……”   节目组总导演之一,竟然是我在飞机上救下的那名女孩。   我一下想明白,怪不得节目组要邀我参加这档综艺,这是要还我的人情,投桃报李啊。   女孩冲我甜甜一笑:“我早就想亲自感谢你了,但一直没机会,还好你签了这档综艺。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姜烟,主要负责编剧,这是曹熙,负责摄影的总导演。”   我维持着一种不可思议、云里雾里的状态与两人握了手。   姜烟虽然年轻,但意外的做事老练,说话也十分条理清晰。曹熙年纪大一些,为人沉稳却不沉闷,之前负责制作过多档口碑综艺,是急速崛起的一位年轻导演。   他们两人双剑合璧,野心勃勃的想要制作一款不同凡响、震惊世人的综艺节目。   “参加拍摄的一共有十五位摄影师,其中十位是负责在你们外出时跟拍你们的,其余五位会在场地旁边的总控室远程通过现场预先布置的上百个摄像机获取定向画面。这档节目不会有太多的工作人员出现在现场,毕竟我们还是想要呈现一种最自然的状态,人太多素人就会紧张,不利于拍摄。”   “这其实算是一档经营类的节目,每个人都需要分工明确,掌柜、伙计、厨子、保洁、采购,我们不会预先设定谁必须是谁,但是会告诉你们到时候你们一定要从中做出选择。”   “录制一期一般是三天两夜,整个房子里唯一没有摄像头的就是卫生间,这个要注意一下哦。”   说了些注意事项和节目流程,两人便起身告辞了。   “最后一位嘉宾应该已经到了,我们得去跟他re流程了。”   曹熙先出门,姜烟跟在后面。我刚想关门,她忽地对我小声说了句:“加油!”   我看进她明亮的眼眸中,这姑娘是真的把我当救命恩人,想要帮我一把的。   她不是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也不是不知道可能除了她并没有人看好我。但她还是为我加油打气,希望我成功。   “好。”我勾着唇,轻轻点了下头。   老天还不算太龌龊,风雨飘摇中,好歹是给我送了点温暖。   第二天从上车前往白浪村,便开始了节目录制。   跟随导演在车上问我希望这次的嘉宾都是什么样的人。   我想了想道:“好人吧。”   对方不甘心我回答这样简练,又问:“那你最想和谁一起做节目?”   桑青在我来录节目前就给我做过培训了,说这种节目都是要爆点要冲突的,平平淡淡没有看点的人设注定要被观众嫌弃。综艺毕竟是为了娱乐大众,无法娱乐到大家,就会变成扑街货。   我深以为然,这部综艺可是关系到我生死存亡的关键,不能扑啊。   “席宗鹤吧。”反正也不会实现,我干脆开口胡诌,“我们前不久在一起拍戏嘛,挺合拍的,和他做综艺应该也蛮有意思的。”   车停在村头,我拖着行李在小道上走了五分钟,才终于找到了被摄像机包围的农家乐小屋。   两层楼的建筑,四周绿植环绕,鲜花满园,院子里晒着各式干货,还有群鸡在悠闲散步。从外观看,是电视里常见的那种农家小院。   我跨进大门,目光搜寻着另几位嘉宾的身影:“有人吗?你好?”   难道我是第一个?   我刚走到院子中央,从屋子里缓慢步出一个人。   上身是黑色的薄毛衣,下身牛仔裤,身高腿长活像来走秀的,只是一脸冷漠疏离,让人不好亲近。   “席,席先生?!”   “啪”地一声,我的行李箱倒在了地上。   他贵气凛然,朝我露出一抹假的不能再假的笑来,嘴角都在抽筋。   “好巧。” 第31章   缘,真是妙不可言。   过去席宗鹤与我,因为一纸合约,要在旁人面前演一往情深。如今,还是一纸合约,迫使我们在摄像机前演一团和气。   兜兜转转,还是要演。   这个节目真是嘴风严,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嘉宾是谁。要是知道,席宗鹤一定就算赔付违约金,也不会和我一起做节目。   我们在镜头前装模作样地寒暄两句,礼貌地握了握手,接着就无话可说。冷场之快,叫一旁躲在摄影机后的曹熙都有些无语。   “我去楼上看看。”与席宗鹤知会一声,我丢下行李蹭蹭几步跑上了楼。   楼上一共有五间房,都是采光良好的标间。原木气息的家具成列,农家乐款式的牡丹花床褥被套,每扇窗外都挂着只大红灯笼,古韵中透着淳朴,淳朴中蕴含土味。   他们果然是认真要做农家乐节目的……   “我们应该是有五个固定成员吧?”虽然周围空无一人,但我知道自己随时都要保持综艺状态,角落里的摄像机会拍下我的每一个动作与表情。   “就算两两一间,也只能一次招待五个人?”我伸着五指,笑道,“这个人数可不太妙啊,要是真的做生意会饿死的。”   全部转了一圈,我听到下面又有动静,猜是有新人来了,忙快步往楼下走。   走到门口,已听到院子里的人声,我觉得没来由的耳熟,等见到来人,心里又是一声国骂。   我假笑着上前与对方拥抱:“这也太巧了,没想到还能在这见到你啊,杜宇。”   “顾哥好。”杜宇做梦也想不到会在一档综艺里见到两个债主,一时脸上的笑都快维持不住。   我大力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合作愉快啊。”   他轻咳一声,干笑道:“合作愉快。”   要是可以摄录到心声,我们三个站在一起定是一出好戏。   席宗鹤看着不远处的鸡群,突然说:“我有些饿了。”   此时临近中午,的确到了该用餐的时候。既然是经营类节目,那一切都得自己动手。   我起身往里屋走去,进到后厨看了眼,冰箱里空空如也,米缸倒是有好些米,油盐酱醋也齐全。   我重新走到院里,发现杜宇和席宗鹤已经坐到了凉亭底下,只是看的方向截然不同,一眼便能感知到两人有多生分。   “两个消息。”我击了击掌,让他们看过来,“我们有饭。我们没菜。”   席宗鹤缓缓眨了下眼:“没菜?”   杜宇也叫起来:“没菜怎么行!要不我们去附近转转?不过你们谁会做饭,我先声明我只会煮泡面。”   席宗鹤朝我抬了抬下巴:“他会。”   我迎接着杜宇不可思议地目光,矜持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鸡叫吸引了我的注意,与此同时,席宗鹤也看了过去。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很在意那两只鸡,我抱着胳膊道:“要不抓一只鸡做白斩鸡吧?”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我,席宗鹤眯了眯眼,问:“谁抓?”   他当惯了少爷,这里却没有供他使唤的老妈子。   我往边上的椭圆形藤艺秋千里一躺,舒服地窝了进去,说:“我是厨子,我只负责做饭,其他的我不管。”   我笑盈盈看着他,任他脸色一点点黑沉下来。   最终屈服于现实,他咬着牙,撩起袖子深吸一口气,大步迎向了那群还不知人间险恶的小草鸡。   杜宇见席宗鹤都去了,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我在原地荡着秋千,津津有味观赏着他们奉上的这出鸡飞狗跳的大戏,笑得都要直不起腰。   十几分钟后,门外再次传来人声,一名妆容精致、身形颀长的女孩拖着行李走了进来。   我在杂志上见过这张脸,她是近两年爆红的一名模特,因为气质出挑,很受国际秀台的青睐。二十出头的年纪,以颇有超模风范。   我站起身,主动走过去与她握手:“你好。”   她看到我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压下去了:“你好,我是安欣岚。”   她的声音很柔,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   席宗鹤他们动静那样大,安欣岚怎么也不可能忽视。她有些惊诧地望着那边,问我:“他们在干什么?”   “抓我们的午饭。”   安欣岚恍然大悟,接着双眸微微睁大,不敢置信道:“那是席宗鹤和杜宇吗?”   席宗鹤是炙手可热的影视红人,杜宇是冉冉升起的新晋小鲜肉,加上我这个前不久才爆红爆黑的万年老透明,这的确是个神奇的阵容。   “是啊。”席宗鹤鸡毛都黏在了头发上,满身狼狈,我这边说着话,他那边差点因为地上的鸡屎摔到地上。我吓了一跳,忍不住跨前一步,身边却有抹更快的人影先我一步冲了过去,关心地问他们有没有事。   席宗鹤喘着气,手里是好不容易抓到的鸡。那鸡扑腾着翅膀,爪子都要勾到他的衣服。   席宗鹤皱眉拎远了些,抬眼看过来。他先看了安欣岚一眼:“没事。”又看了我一眼。   安欣岚替他将头发上的鸡毛摘掉,很有些责怪意味地回头对我道:“为什么你们三个人不一起抓啊?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量啊。”   我微微挑眉,万人迷真是好啊,走哪儿都有人爱。所以他为什么老是纠结我爱不爱他呢,明明多得是人为他奉献真心。   我走过去熟练地钳住鸡的翅膀,将它从席宗鹤手上接过来。   “因为我要把力气用在刀刃上啊。”说完我拎着鸡就进了屋。   等我做出一道清鸡汤,一道红烧鸡时,最后一位固定嘉宾也到了。对方六十多岁,姓赵名九财,是位影视剧老戏骨,圈子里人人都尊称一声“财叔”。   我做饭时,席宗鹤他们也没闲着,作为唯一的女生,安欣岚不用担心房间分配问题,提着箱子上去直接整理好了自己的内务。   杜宇从鸡窝里掏出几枚鲜鸡蛋,又发现院子后面有颗百香果树,摘了些果子回来。   看得出来他在立“勤奋”的人设,毕竟还要一起做六期节目,我也就没当面揭穿他果子还没熟这件事。   至于席宗鹤,他抓完鸡就去洗澡了,一刻都忍不了。等他洗完澡,财叔到了,我的饭也做完了。   五个人坐了一桌,吃了农家乐的第一顿开锅饭。   “干杯!”   “干杯!今后多多关照!”   “大牌农家乐加油!”   几人纷纷动筷,财叔尝了第一口,惊叹道:“小顾,你的手艺很不错啊!”   杜宇与安欣岚在尝过味道后也跟着附和,只有席宗鹤低头默默扒饭,没有吱声。   我笑了笑:“还好吧,小时候我一个人养大妹妹,洗衣做饭,这些自然就学会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如果可以,我也想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可我没有这样好的命,一直没有。   吃完了饭,财叔主动承担了洗碗的工作,随后众人就接下来的工作分配开始了探讨。   这是在台本里的,必须要选出来才好进行下一个环节。   “顾棠做饭好,就顾棠做厨师吧。我是女孩子,打扫卫生比较细心,我可以做清洁工作。”安欣岚举手道。   我没有意义:“财叔一看算数就很好,可以做点单算账的工作。”   其他活儿都需要体力,适合年轻人,财叔年纪大了,做些动脑的活计就好。   “我腿脚勤快,就负责传菜吧。”杜宇也找到了适合自己人设的工作。   至此,五人已经有四人分配完毕,众人将目光一致投向了始终没有发言的席宗鹤。   “那你就……采购?”杜宇像是有些怕他,问得提心吊胆的。   没想到席宗鹤意外地好说话:“可以。”   他似乎对什么都无所谓,分配给他了,他就顺从地点头接下这份工作。   到了分配房间时,还没等其他人开口,杜宇就抢先抓住了财叔的胳膊,说要与对方讨教演技方面的诀窍,让其他人都不要和他抢。   我看出来了,他是真的怕了我和席宗鹤,只不知道当初是受了唐丽怎样的整治。   财叔说:“我晚上打呼很重的。”   杜宇忙道:“不要紧,我带了耳塞。”   他们两个敲定,那剩下的我和席宗鹤,自然就分到了一间房里。   我用眼角余光欣赏着他精彩纷呈的面色,心里暗自叫爽。   叫你不肯见我,现世报了吧。   下午接收客人的消息,准备食材,看鸟抓鱼,忙忙碌碌便到了晚上。   有其他人在带动气氛还不至于多尴尬,可一旦只有我和席宗鹤两个人,铺天盖地的局促感席卷而来,让我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打破这顽固的冷场。   摄影机环伺下,自然不能说我俩的那点事。分明已经是熟到在床上赤身相见的地步,偏偏还要装生。   心酸中,透着点好笑。   “那个,你要先去洗澡吗?”我问席宗鹤。   他沉沉“嗯”了声,拿着换洗衣服就进了浴室。   一点都不愿搭理我呀……   我内心叹息了声,忽地站起来走向浴室门,拧着把手敲了敲道:“你还没脱衣服吧?我进来拿个东西。”   没等他回话,我就推门走了进去,随后掩上了门。   席宗鹤才脱掉上衣,袒露着八块腹肌的好身材。他看了眼门的方向,压低声音问我:“你干什么?”   我凑近他同样用着气音道:“录完节目我有话跟你说……”   孩子的事必须要跟他商量。   “别靠近我!”他猛地将我推开,我没有防备,一下撞到门上,将门彻底关实了。   我靠在门上,咬唇瞪视着他,心里泛起绵密的痛来。   “你忘了我上次跟你说过的话吗?”他冷如寒铁,没有一丝软化地迹象。   没有忘,一字一句都不敢忘。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来讨嫌。   在此之前,我以为我可以不在乎,可以轻描淡写,可以谈笑风生。但是我“以为”的错了,面对他的厌恶和愤恨,我发现自己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它们是刺向我的利刃,我对席宗鹤越是毫不设防,他就越能轻易地将我刺得鲜血淋漓。   可心门一旦打开,连我也不知道将它关上的方法。   “这里面真滑啊,我先出去了,你当心点。”我扬声似是而非地解释了句,紧接着转身拧开把手逃离了浴室。   我妈在生命的最后看得通透,但还不够准确。   爱错人的确会很苦,可爱对了人,也不见得是甜的。 第32章   在一个全天都有人监控的环境下,就算我和席宗鹤时时黏在一起,也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机会。况且他也不愿意与我说话。   翌日一早,农家乐迎来了第一批客人,一对父子。爸爸老刘是位工程师,总是忙于工作,很少有时间陪伴孩子;儿子小骏在上小学,成绩不错,但整日沉迷游戏。   老刘说,想带孩子来看看大自然,感受下乡下清新的空气。   节目组安排席宗鹤与小骏一起去镇上买菜,杜宇拉着安欣岚去附近探险,老刘和财叔在院里喝茶聊天。我观察外面晾晒的笋干似乎是真的,抓了把进厨房给泡上了,打算用它做菜。   我在厨房忙活半天,席宗鹤忽然从外面拎着袋东西进来,臭着脸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站住,伸手递了过来。   看他的脸色,我就能想象到他这趟买菜之旅不太顺利。   我从他手上接过袋子,低头翻了翻,接着叫住了他:“小鹤……”   他刚转了半个身,闻言身形一僵,回头瞪向我,像是听到了多不可思议的话。   “你叫我什么?”   我无惧他阴沉的面色,觍着脸又叫了声:“小鹤。”   杜宇和安欣岚叫他“席哥”,财叔叫他“小鹤”,我与他同龄,虚长几个月,不叫他小鹤,难道还要叫“席先生”吗?   “你……”他两腮肌肉紧绷着,似乎花了极大的毅力,才将那句“你少恶心我”给咽了回去,“随便你。”   他一副快憋出内伤的样子,冷着脸就要走,我却在这时又叫住他:“小鹤……”   他在厨房门口停下,五指扣在门框上,回身咬着牙,吐字清晰地问我:“还有什么事?”   我要是再惹他,估计他真的会火大到来揍我。   “以后买菜要挑仔细了。”我从袋子里掏出一根烂了一小半的茄子,对他道,“这个烂了不能吃的。”   他的面色一下由黑转青,蹙眉对着那根茄子看了半天,最后不甘不愿道:“知道了。”   看他吃瘪说不出,我心里暗笑半天,打定主意以后要多叫叫他“小鹤”,恶心不死他。   做饭时,杜宇又进来帮我配菜,表现欲十足。   下午吃完了饭,洗碗擦桌,差不多一点多,一行人出发去了附近草莓园采草莓。   小骏玩得很开心,纯真的少年脸庞上染上灿烂的笑意。   老刘替他擦去额上的汗水,还喂他吃草莓。   有父亲疼爱真好啊……   视线一转,看到不远处安欣岚指尖捏着一颗又红又大的草莓,递到了席宗鹤唇边。   席宗鹤有些不自在,又不好在摄像机前表现的太明显,说着“谢谢”从对方手里接过了那颗草莓,但一直没吃。   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我从自己篮子里抓起一颗草莓塞进嘴里,连着花萼一起吞进了肚子。   等到离开草莓园,我从后面跟上席宗鹤,小声问他:“没事吧?”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去。   “没事。”   小骏无意间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仰着脸好奇地问我:“什么事啊?”   孩子总是懵懂纯真,也不管和自己有没有关系,凭着一腔好奇张嘴就能问,充满无知无畏的勇气。不像大人,心里纵然思量万千,也要小心翼翼开口,生怕多说多错。   成长的过程中,犹不知大家到底是变得谨慎了,还是胆小了。   “你小鹤哥哥对草莓过敏,吃了会嘴巴痛嗓子痛。”还会发烧闹脾气,睡不好折腾人。   “这样啊。”小骏恍然大悟,接着又问,“那你怎么知道的啊?”   我摸摸他脑袋:“因为我们之前一起工作过呀。”   我伺候了他五年,怎么可能这些东西都不知道。   有一年我收到粉丝礼物,是一盒对方自己做的小饼干。我尝了一块觉得好吃,就顺手喂了席宗鹤两块,结果饼干里有草莓干,害他诱发严重过敏,那一周的工作都不得不取消延期。我闯了大祸,吓得半死,那之后收到的礼物再不敢胡乱往家里带,每每用餐也都要一再检查菜单,问清原料。   这样想来,不知道我们的孩子会不会遗传他的过敏反应。希望体质像我吧,像我好养活。   像席宗鹤的话……   我想了半天,发现女孩子像席宗鹤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小姑娘本来就是要娇宠着长大的。   晚间吃过晚饭,大家聚在院子里看星星的看星星,荡秋千的荡秋千,老刘和财叔还下起了老年象棋。席宗鹤可能不想再给我把他堵浴室的机会,吃过饭早早就上去洗澡了,一刻都没有浪费。   我洗好草莓端到外面,正好听见杜宇在和其他人说我和席宗鹤关系很好,之前一起拍戏经常出双入对的。   “我看着不像啊。”安欣岚嘟哝着,“我还以为他们刚认识的呢。”   财叔道:“小鹤比较慢热吧。”   这小子什么意思?   我都没找他算账,他竟然背后编排起我和席宗鹤的事情了?   “草莓来了!”我再次迈开腿,走到凉亭下,将手中果盘放下。   众人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草莓上,我拍了拍杜宇的肩,示意他跟我出来。   我从口袋里摸出包烟,冲导演摄像他们打了个招呼:“我们去外面抽一根,大家就不用跟了。”   曹熙远远朝我比了个“OK”。   我带着杜宇走到外面,寻了个摄像机拍不到的角落,然后将自己的麦关了,转身又无声地指了指杜宇腰上的设备,让他也关了。   杜宇可能在我叫他出来时就觉出些不对,脸上表情一直有些惶惶。他还算配合地关掉设备,忐忑地看着我:“顾,顾哥,怎么了?”   我走近他,手掌轻拍他的面颊:“还问我怎么了?网上爆我黑料好玩吗?”   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表情一下子僵硬起来,说话时唇角都在颤抖。   “不是,是容小姐……容小姐指使我做的,她说马导会把我换掉,都是因为席哥的缘故,你和席哥又是那种……那种关系。你不好受,席哥也会不好受。都是她让我做的啊,我也是受人利用。”说到最后一句话,他声音一点点低下去,似乎也知道自己底气不足。   马导换你是因为席宗鹤吗?难道不是你戏精附体硬要抢戏弄伤同组演员拖慢了拍摄进度吗?   看出来他也是个没脑子的了。只有这种人最好忽悠,被人撺掇两句,就什么都上了。   我捏着他下巴晃了两下:“我不管你是被人利用还是别的什么,你要是再敢在别人面前乱说话,就算我不料理你,席宗鹤也不会放过你。”   他的脸被我用力撇到一边,头低垂着,不敢看我:“我知道了,顾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会了。”   我还想再敲打他两下,忽然听到脚步声,我一惊,往声源处看去,就见席宗鹤手上拿着一包烟,目光微凉地注视着我们。   “你回去吧。”我对杜宇小声说了句。   杜宇见到席宗鹤,打了个激灵,不敢直直过去,非得跟路遇恶犬一般绕个大圈,等确定对方不会追上来,才撒开腿往院子里跑。   我与席宗鹤对视一眼,视线落到他手上:“不是说戒烟了吗?”   就像要跟我诚心作对,他慢条斯理抽出烟和打火机,“啪”地一声点燃,在我面前深吸一口,再喷出一股白烟。   用行动明明白白,确确实实诠释了四个字——干你屁事。   他不睬我,我也不走,同样抽出一支烟点燃,与他相邻做了烟友。   农村安逸,这个点已经不见什么灯火,四周万籁俱寂,只闻虫鸣。   微风吹过,便响起一阵草叶的簌簌声。   “小骏很可爱啊。”我突然出声,“要是有这样一个孩子,似乎也不错。”   我缓缓切入正题,想要与他探讨一下关于孩子的话题。   他夹着烟,偏头古怪地瞅了我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抽烟。   我不甘心被他无视,再接再厉道:“小鹤,你有想过将来自己当爹的样子吗?这件事虽然很突然,但你听我说……”   我将烟蒂丢到脚下踩灭,向他走过去,刚想伸手触碰他的肩膀,他反应剧烈地一把挥开我的手,扼住我的手腕把我压到了一旁的土墙上。   背脊隔着薄薄衣料撞到墙上,被粗糙的墙面磨得生疼。   席宗鹤徐徐从口中吐出一口烟,全都喷到了我的头脸。   我轻咳一声,别过脸,接着他带着嘲弄和嗤笑的声音便在我耳边响起。   “你又在算计什么?想知道我对孩子的看法?谁的孩子,我跟你的孩子?”我的心跳都要为之停顿,以为他是知道了孩子的存在,然而他打量着我的表情,似乎笃定了什么,又接着道,“你果然无所不用其极。告诉你,我一点不喜欢孩子,特别是你跟我的孩子。一想到我们竟然有过一个孩子,我就觉得反胃!”   我突然反应过来,他以为我是在用之前的那个夭折的孩子提醒他往日旧情,软化他对我的态度,想要再次攻陷他……   “我没有……”   他扣着我的手按在墙上,烟灰从他指间落下,滚过我的手腕,烫得我忍不住瑟缩了下。   他以为我要挣扎,更用力地桎梏住我,不容我反抗地砸下一句又一句恶语恶言。   “另一个我可能受你蒙蔽,对那个孩子有过期待,但我已经看穿了你的假面,再也不会对你心软。”他睥睨着我,冷冷道,“你知道保险箱的密码是什么吗?是那张超声图上的日期,那个孩子最后的影像。你一定怎么也猜不到吧?这就是冥冥中,那个孩子也想让我看清你的真面目!”   我瞪着他,仿佛心在滴血。他自己恶意揣测我就算了,竟然还要借那个夭折的孩子往我心窝上捅刀。   “你要再跟我提什么孩子,我就让你在这个圈子里彻底混不下去!”他松开我的手,任我慢慢滑到地上,撂下狠话便利落地转身走人。   我靠坐在墙角下,愣了许久,终是惨淡而无声地将后脑抵在土墙上笑了起来。   “我他妈还不是为了你……”我抄了把垂落的刘海,“竟然这么说我。”   看到腕上被烫红的一块肌肤,我用指腹搓了搓,痛得呲牙。   “王八蛋……”我咬着唇骂道。 第33章   《大牌农家乐》第一期录制结束,大家就地解散,相约下一次再见。   我没有同席宗鹤说清孩子的事情,又实在找不到好好说话的机会,只得铩羽而归。   席宗鹤腿伤第一年,也是我和他签订合同没多久,曾经有个男人来医院看过他,三十多岁的年纪,与席宗鹤眉眼气韵上有几分相似,一看便知道是一家人。   那天我正好拿着一束向日葵去医院看席宗鹤,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两人不算平和的对话。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服软很难吗?你只要向爷爷认错,他一定会原谅你的。小鹤,这两年爷爷一直很想你,回家去吧。”   席宗鹤的声音过了片刻响起:“他要我为了自己的性向低头认错,你会为了自己喜欢女人而向别人认错吗?”   “这怎么能一样呢?”   “对我来说就是一样的!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喜欢了一同性,你们就把我当做家族耻辱,以断绝关系来威胁我,逼我就范。我们是家人啊,血缘至亲。可我躺在病床上,生死徘徊,遭受病痛折磨的时候,你们竟然还要在意我是不是同性恋??”说到这里,他语调变慢,不敢置信,又通透万分,“我的性向,决定我的亲人是恨我还是爱我……”   男人没想到他情绪会这样激动,有些急:“不是这样的小鹤……”   可席宗鹤已经不想听他的狡辩,一旦认定了一件事,他就不会轻易改变看法。   “我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你却只关心我会不会跟爷爷认错。这个家,讨他欢心才是最重要的,我的死活、我的感受并没有那么重要不是吗?”里面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我不需要你们原谅!”   男人狼狈地被他直接赶了出来,与门口的我狭路相逢。   他掏出手帕擦拭着身上的水渍,看了我以及我怀里的向日葵一眼,严肃凝重地面容流露出一瞬的伤感。   “好好照顾他。”说着他大步沿着走廊离去。   我捧着花进到病房里,只见地上满是玻璃杯碎片,席宗鹤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望着窗外,手上还打着点滴。   我踩过碎玻璃,将手上的向日葵插进了一旁的蓝色玻璃花瓶内。   别人的家务事,我也不好多说多问,只能拿过卫生间的扫帚,将地上碎屑全都清理干净。   在此过程中席宗鹤始终保持沉默,连视线都不曾便宜,仿佛一具没有生命、毫无人气的雕塑。   “是我……要求太高吗?”   我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席宗鹤,他正好也看了过来,我们四目相接,我得以确定方才的确是他在说话。   “呃……要看你对什么的要求了。”我其实不太会劝人,过去客人们找我哭诉,我都是让她们多喝酒,一醉解千愁的,但显然席宗鹤不能用这样的法子。   他思考了半晌,给了我两个字:“对爱。”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在感情方面,不单指爱情,他在所有感情方面,意外的纯情。非黑即白,没有一丝杂质,爱就是爱,恨就是恨。   在对爱情失望后,他现在对亲情也产生了质疑。他对别人的爱是热烈,是完全奉献,是没有条件,可不是人人都能回报他同样的爱。   大多数人的爱,都充满着以爱为名的自私自利,以及各种各样的附加条件。   我爱你,你就一定要爱我。天下间是没有这种道理的。   我重新低下头,将碎玻璃扫进簸箕里:“世人皆愿深情不被辜负,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好运。”   我妈没有,席宗鹤也没有。   将玻璃扫净,我又从洗手间搓了条热毛巾,敷在了他吊水的那只手上。留置针打久了,他的手背都是青的。   席宗鹤靠在床头,看着我说:“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我不会脸大到以为他在知会我,他只是在提醒自己罢了。   无论是谁,他永远不会原谅辜负了他深情的人。   要是我妈当年也有他这样的决断与狠心,最后也不会郁郁而终。   我无法评判他这样的性格是好是坏,毕竟每个人对感情都有不一样的标准,不是谁受到伤害都愿意默默隐忍,以德报怨。   后来有一次无意中与唐丽聊天,我得知席宗鹤父母早亡,从小由爷爷带大。席老太爷有两子一女,分别又生了两个孙子一个外孙女,之前来医院探望席宗鹤的,应该就是他的堂兄。   老太爷没想到席宗鹤性格会这样的倔强,说不低头就不低头,说不认错就不认错。五年来他有意与席宗鹤讲和,派出诸多亲友相劝,却没一个能将对方劝动。   伤人很容易,等到后悔再想将受伤的心补上,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转机的。”唐丽道,“这么多年要不是席家在背后保驾护航,小鹤的事业也不会发展的这么顺利。他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席家,不再受家人干涉。可家族的光环不是衣服,说脱就能脱,大家多少还是会看在他姓席的份上,多与他行方便的。”   “小鹤的大伯母娘家姓冯,小姨夫姓关,你以为冯安、关单是谁?那都是席家的姻亲。只要他们还有联系,他与席家的关系就断不了。”   怪不得这两人对席宗鹤总是十分亲昵,有别于普通朋友。   哎,原来他不是回不去,只是不想回去。   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迷迷瞪瞪睁开眼,摸到床头的手机,看也没看便接了起来。   对面传来唐丽焦急的声音:“小顾,不好了!小鹤,小鹤刚才不知怎么就登上了邮箱,知道了孩子的事。还打电话来质问我,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自床上坐起。   “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这是他失忆前自己偷偷瞒着所有人做的,我也不知道,然后他又问我是不是你也知道了……”   我捡起地上的衣物单手快速套上,急得恨不得生出十只手。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愣了两秒,他……他就全猜出来了,说我同你联合起来骗他,很生气地挂了电话。”唐丽又急又怕,“怎么办?顾棠。”   这种时候问我怎么办,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穿好衣服,拿上车钥匙往外走:“别慌别慌,我去找他,有消息再联系你。”   挂上电话,我发动车子快速驶向衡岳山庄。也不知是不是老天诚心找茬,行到半路竟然电闪雷鸣,天空忽地下起了暴雨。   雨刮器不间断地扫着挡风玻璃上的雨水,我用半个小时开到了衡岳山庄山脚下,在山道上艰难缓行着,又花了半个小时才好不容易爬到山顶。   雨越下越大,不见止歇,以滂沱之势降临人世。   将车停在席宗鹤的别墅外,我冒着雨冲了出去,不消片刻便被淋成了落汤鸡。   飞快摁着门铃,别墅寂静无声,始终没人应门。   我怕再晚一步,孩子就要夭折于席宗鹤之手,也顾不得违不违法,往后退了两步,再一个冲刺手足同时用力,翻过了铁质的院门,踉跄着落到了另一边。   正好手边有块比拳头大点的石头,我抓起来就走,想着要是席宗鹤再不开门,就要砸破门锁暴力入侵。   豆大的雨珠打在我的头脸,冰冷刺骨,落到眼里涩得叫人睁不开眼。   “席宗鹤!开门!!”我大力拍着门,一分钟后实在等不下去,握着门把手正要落下巨石。   一阵熟悉的电子音传来,指纹锁解读出了我的指纹,竟为我开门了。   我呆了稍许,赶忙丢掉石头,推门而入。   室内静悄悄毫无动静,没有一丝人声。除了我进了水的鞋子踩在地板上,发出的令人不适的叽咕声,这个家便不再闻第二个声音。   我正想穿过客厅到楼上看一眼,猝不及防被人从身后偷袭,膝弯处一痛,整个人便跪到了地上。对方还要抓着我的头发将我按趴下去,我挣扎着回头,急急表明身份:“是我!席宗鹤,是我!”   席宗鹤穿着睡袍,身上满是酒气,他听到我的声音并没有立即松手,而是俯下身,仔细地在昏暗地室内扫了圈我的五官。   我被他抓得痛嘶了下,被迫抬起脸迎接他的审视。   “原来是你啊……”他似乎终于认出了我,满是酒香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随后有些烦躁地将我惯到了地上,“你来做什么?”   我从地上爬起来,拦在他身前:“孩子……你把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席宗鹤眉心一点点蹙起,唇角又同时扬起,形成一个似笑非笑,似恼非恼的奇怪表情。   “我就知道你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你是不是觉得和我有了孩子,身份就不一样了,可以再次讨得我的欢心?我告诉你,别做梦了!”   他调子拖得很慢,充满醉酒者的不可理喻与天马行空。我没空哄他,不住追问他有没有给生殖中心打过电话,想要确认孩子的安全。   他一把扼住我的手腕,欺近我,吐字冰冷道:“死了!”   我愣在那里,湿透的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你说什么?”体温仿佛降到了冰点,连说话都不利索。   我希望他在骗我,我祈求他说得不是真的。   可他残忍地打破了我的痴心梦想。   “我说我已经让他们处理掉了那个孩子!”他好笑地看着我,“你以为我会让他出生?你觉得我会要一个有你基因的孩子?别开玩笑了!”   他怎么能……这么冷酷?   “那也是你的孩子。”大睁的眼瞳里溢出一些滚烫的东西,它们划过面颊,在令人绝望的冰寒中简直要灼伤我的皮肤,让我恨不得撕扯着头发尖叫哀嚎。   他不知道他做了多愚蠢的事,我想说服自己这都是因为他失忆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我实在没办法不将这一切怪罪于他。   愤怒席卷着我,催逼着我。我揪住席宗鹤的浴袍衣襟,狠狠一拳揍到他脸上。由于惯性,我俩双双摔到了地上。他闷哼一声,不知道撞到了哪里。   心里又怒又痛,简直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   我迅速直起身,再次扬起拳头,可所有的一切,狰狞的面孔,被怒火点燃的理智,疲惫的身心,都在看到他的眼神后产生了一刹那的定格,导致那一拳迟迟无法落下。   “你们都是骗子……我讨厌这里……”他唇角沾着一点血,双眸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向我,“这里不属于我……”   他闭上眼,满含怨恨与委屈:“我好痛……我讨厌你……你杀了我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第34章   他真的好本事,说出口的每个字竟然都可以这样诛心。   我一咬牙:“你以为受影响的只有你?”拳头落下,擦着他的脸颊,最终狠狠砸在地板上,“谁他妈容易?我本来也过得好好的,要不是你失忆,要不是你失忆……”   我们就在一起了。   先前的气势随着话语逐渐流失,我塌下肩膀,佝着脊背,完全失去了与他争吵的力气。   头发上的水一滴滴落下,打在身下席宗鹤赤裸的胸膛上。他无声无息,始终双目紧闭。我感觉有些不对,探身去拍他的脸,结果发现他呼吸绵长,竟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操!”   我将额头抵在他肩上,静静维持着这个姿势,耳边除了他有力的心跳,再没有别的声音。大概过了十分钟,我才长叹一口气,缓缓直起腰。   我从口袋里掏出耳机,擦去屏幕上的水渍,给唐丽去了个电话。对方该一直在那头焦心等待,才响一声电话便被接通了。   “喂?怎么样啊小顾?”   “丽姐,麻烦你现在打电话给生殖中心,确认一下孩子是不是还好。”我站起身,打开了客厅的灯,“确认好后发信息给我。”   说完不等唐丽再追问什么,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我盯着地上无知无觉的席宗鹤,犹豫片刻,过去从后面环住他的胸,倒拖着将他搬到了卧室大床上。   身上又冷又湿,我索性脱光了衣服进到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浴室中雾气缭绕,温热的水从头顶洒下,身体逐渐暖和起来。好奇怪,分明已经不冷了,我却总有种身处冰天雪地的错觉。   这一切到底几时才能结束?   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不能吃苦的人,但爱人真的太累了。单方面的爱犹如负重前行,不断攀登高峰,却始终无法离心里的那个人更近一些。久了,无非就是死在半道这一条路。   我不想死,我不想和我妈一样。   我的衣服已经不能穿,就从席宗鹤的衣帽间翻了件衬衫套在身上。他比我高不少,尺码也大一号,套在身上倒正好盖住臀部。   唐丽的信息已经发了过来,孩子果然没事,席宗鹤就是在说气话骗我。   得知事情一如自己猜测,我欣喜之余更是松了口气,到这会儿才真正从里到外都暖和了起来。   “你才讨厌。”我坐在床沿,指尖摩挲着席宗鹤嘴角被我揍破皮的地方,俯身在那处轻柔地落下了一吻。   我陪了他一夜,他当中有醒过一次,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睡蒙了还是酒劲儿没过去,半睁着眼喊疼。我问他哪里疼,他说头。摸了摸他后脑,才发现撞出了个大包。   雨下了整晚,吵得我时睡时醒,第二天天蒙蒙亮便彻底醒了过来。   睡不着就只好起来,我进厨房就像从前一样为席宗鹤准备好咖啡和早点,又给自己煮了些粥,凑活着吃了顿早饭。   时针指向八点时,席宗鹤还没动静,我只好进屋去叫他,一进门便见他靠坐在床头,闭着眼蹙着眉,一副隐忍痛苦的模样。   我要是聪明点,就该在发现自己无法抵达峰顶时及时止损原路返回,管他什么爱不爱的。   奈何我不聪明,始终狠不下心。   “是不是身上哪里不舒服?”我快步走过去,想要探一探他的额头。   听到我的声音,他蓦地睁开眼瞪向我,表情堪称凶狠。   病虎也是虎,我讪讪收回手,不敢这么直接去撩他。   “你怎么还没走?”他忽然眯了眯眼,“你穿的是我的衬衫吗?”   我老实地点点头:“我的衣服昨晚淋湿了,借你的穿一穿。”   不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的关系,他的嗓音有些哑:“那为什么不穿裤子?”   因为你的裤子不仅太大还太长了啊……   我心里叹息一声,道:“我的衣服已经丢进洗衣机清洗烘干了,还有半小时就好,放心,我不会赖着不走的。”   席宗鹤似乎真的不舒服,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躺进被窝,翻了个身背对着我,竟又要睡觉。   我看了眼外面仍旧灰蒙蒙的天色,坐到他身边,问他:“你是不是腿疼?”   昨天一惊一乍的,我竟忘了他腿上的老毛病。这样的天气,他应该也是有感觉的。   席宗鹤半天没回我,就在我以为他不会睬我,打算起身时,他忽地又开口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的腿被压住了,头上还不停流血。我觉得好痛,又很害怕,害怕自己要是死了,爱我的人该怎么办……”他背对着我一动不动,语调平缓,“我不舍得丢下他们,我想要活下去。一片黑暗中,我的身体仿佛碎成了无数块,我努力将自己拼好,拼命在黑暗里奔跑,想要醒过来。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能死,我要回去见江暮,见我的家人……”   他的声音一点点低沉下去,我忍不住去触碰他的手臂,却发现他的身体正在极微弱地颤抖着,得知他恢复部分记忆的狂喜瞬间又被担忧覆盖。   “小鹤……”   我已经知道结局,有心打断他,他一把按在我的手上,执拗地一定要说完。   “可当我醒过来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不在我的身边。原来,从头到尾在意我死活的只有我自己。我九死一生,在阴曹地府走了一遭,所有为了活下来而做的努力,仿佛成了一场笑话。”他的五指一点点收紧,紧到我能清晰地从疼痛中感知到他的愤恨。   为了所爱从地狱最底层千辛万苦爬回来,睁眼一瞧,一个个都拿他没当回事,这的确是个人生的大打击,不怪他后面性情大变。   “你梦到我了吗?”我怀着期待问他。   车祸不久,就该轮到我出场了。   “没有。”他像是突然醒神,猛地丢开我的手,语气急速冷硬下来,“你可以走了。”   我有些失落,但没有立刻走人,而是将手探进被子里,替他按揉起两腿肌肉。   他身体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放松下来,倒是没斥责我。   “那个孩子……”我见他态度有所缓和,与他打起商量,“你要是不想养,就给我吧?”   他倏地回头看向我,并不意外我得知了真相:“我的孩子凭什么给你养?”他被子一卷,将腿往一旁挪了挪,彻底不让我碰了,“你不要以为我留着这个孩子是对你有什么。我不会因为讨厌一个人迁怒和他有关的另一个人,只此而已。”   我收回手,从床上站起身:“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席宗鹤愣了愣,随后用力地从齿间逼出一个字:“是!”   虽然已经猜到是这个答案,但我还是心头被刺了下,泛起一道短促而猛烈的痛。   我抿抿唇,转身离开了房间。   “桌上有早餐,你起来别忘了吃。”   换上还有些微潮的衣物离开衡岳山庄,驱车回到家中,刚想再睡个回笼觉,姜烟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我以为是《大牌农家乐》的事,结果接起来一听,竟是她要介绍角色给我。   “我有个朋友,是位电视剧导演,他最近正在筹划一部大型年代剧,我觉得里面的男主与你的形象比较符合,替他来问一问你,看看你有没有兴趣,要是有兴趣,咱们就定个时间好开机。”   她可真是歌雪中送炭的大好人啊,我如今境遇,有片子拍就不错了,哪里会讲究什么男一男二。   我忙不迭应下来:“有兴趣有兴趣,时间随便挑,我档期还是很充足的。”   她被我逗笑:“那我让他把剧本大纲发你邮箱,你们自个儿聊着。”   一次救命之恩,我以为一档综艺节目就算回报了,没想到她一报再报,弄得我倒有些受宠若惊。   之后我与桑青说了这事,他听后感叹良久,说我好人有好报,天不绝我。   剧本大纲我看过后觉得不错,挺扎实的,五十集左右,投资不算大,演员也没什么大牌,但故事很有意思,我没多做考虑就让桑青接了下来。   一周后,我再次重回白浪村,参加第二期综艺的录制。这一次,竟然来了一支外国夕阳团。 第35章   一团六名老外涌进了农家乐,平均年龄五十以上,年纪最大的一位有七十四岁。安欣岚、杜宇在外招待他们,席宗鹤与财叔则负责去镇上采购食材。   我在厨房将本就有的一些干货和腊肉进行了简单处理,处理到一半,席宗鹤打了个电话过来。这手机由节目组提供,通讯录里只有其他四位嘉宾的号码,要不是真的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我相信他是不会打给我的。   “喂?怎么了?小鹤。”   那头席宗鹤的声音有些不耐:“你是不是没看我发你的信息?”   我一愣,拿开电话点开信息栏,果然看到有一条未读信息。席宗鹤发我两种辣椒的照片,问我要买哪一种。   我重新将电话放回耳边:“抱歉,刚刚没注意。你买尖的那种吧。”   席宗鹤道了声“好”,都没有说“再见”就挂了电话。   对面重归寂静,我咽下到喉咙口的话,闭上嘴重新将手机丢回了桌上。   席宗鹤他们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才回来,由于买的东西太多,还是被老乡用电动小三轮载回来的。   老乡在前面开,财叔和席宗鹤就坐在后面。财叔还算应景,席宗鹤画风尤其诡异,明明一脸正经,还是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点好笑。   我简直可以预见节目播出时,席宗鹤粉丝把这幕截图做成表情包的样子。   “你们休息下吧。” 说着我拿了车上的菜往厨房走去。   “顾哥,我来帮你!”尬聊了一上午的杜宇迫不及待拎起剩下的菜跟了过来。   我让他帮我择菜,十分钟后,财叔也进来了,同样是一副受了大罪的模样。   “听不懂听不懂,英语是一点听不懂,我还是进来帮你们洗菜吧。”   他这样大年纪的老演员,不善外语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英语也不好,经纪人老让我好好学学。”杜宇叹着气,忽然问我,“顾哥,你英语好吗?”   这小子之前给我印象实在太差,导致每次被他cue,我都觉得没好事。   “一般吧。”我边切菜边不怎么走心地回他。   财叔坐在小板凳上认真洗着菜:“欣岚好啊,她经常往国外跑,那英语流利的。”   安欣岚的英语我刚刚听了嘴,的确说得挺好,比杜宇的中式英语好多了。   “席哥的英语也好好,一点没口音,就跟那些外国人说得一样。”杜宇羡慕道,“真想让他介绍英语老师给我啊。”   我和财叔闻言都笑了起来,财叔该是笑他幽默,我却是笑他痴心梦想。   席宗鹤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在国外公学就读,老师皆是国际数一数二的名师,哪里是他说请就能请到的。   我见过一次席宗鹤少年时穿着黑色燕尾校服的照片,神态比他成年后更不知收敛,眼中目空一切,偏偏又耀眼的如同骄阳,让人不自觉要被吸引。   爱上他却不被爱的人,注定要被他的光和热烧成灰烬,飞蛾扑火,向死而生。   这次人比较多,我做了好几个菜,有荤有素,每做完一个,杜宇或者财叔就会帮我端出去,最后两道菜我一手一个端到了餐厅。席宗鹤他们看菜来了,纷纷停下谈话,过来帮忙。   有个老外指着其中一盘油麦菜问我是什么,我一时不知怎么跟他解释,与他对视着陷入了尴尬。   这时,忽地插入一道女声:“He can't speak English.”   我一愣,看向说话的安欣岚。她并不看我,笑着继续和对方说话,解释这是一种类似于生菜的蔬菜。   被人抢话,我也不在意,默默分发起碗筷,没再开口。   可能嫌我动作慢,席宗鹤突然挤到我身边,将我手里的东西夺了过去。   “我来吧。”   我看了眼空空如也的两手,撇撇嘴,坐好了。   因为这个分餐具的原因,最后入座时席宗鹤也不便换位置,就那么坐在了我的旁边。众人坐定,集体碰杯开吃,我俩的手无意中碰到了一起。他像被脏东西碰到一样飞快地错开,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后又迅速调整表情,自然地继续与别人说话,中英文切换自如。   我抿了抿唇,低头不动声色地叹出一口气,沉默地夹菜吃饭。全程礼貌地微笑,并不加入他们的谈话。   酒足饭饱,席间忽然又有位老外指着自己茶杯问席宗鹤自己喝的是什么茶。   席宗鹤没喝茶,不知道对方杯子里是什么,短暂停顿后,他回头看向我。   我脱口而出:“Barley tea,大麦茶。”   餐桌上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之前被安欣岚解释说我不会说英文的老外更是露出了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问我之前为什么不说,竟然骗了所有人。   “I am an actor.”我用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带过了这件事,不想多聊,对方闻言立刻爽朗地大笑起来,还冲我比大拇指。   农家乐的一众成员也是神色各异,最尴尬的大概还要数安欣岚。   “对不起啊顾哥,我不知道……”她越说越小声。   我也不怪她,毕竟像我这样夜总会出身,又是万年不红体质的老透明,会说一口流利英语的概率太低了。网上大概已经将我高中辍学的事都扒了出来,一个初中文凭,靠着干姐上位的男演员,人设大概已经永远定在了“文化水平低”这一点上。   我也的确不是什么学霸,只会说,不会拼,给我一份英文报,我就是个文盲。   能有今天成就,还要感谢有个好老师。   “哇,顾哥你真人不露相啊!我刚问你你竟然还说你英语一般?这是一般吗?!”杜宇受到的冲击也不小,“而且你口音也好好听啊,能不能把你老师介绍给我?”   我抿了抿唇,歉意地朝他笑了笑:“不好意思,他不教学生了。”   杜宇万分失望,可转瞬又兴奋起来,闪着双眼问我:“那我可以向你讨教吗,顾哥?”   他也就是立一个勤奋好学的人设,想也不可能真的来向我讨教什么。下了节目见到我和席宗鹤,就是老鼠见到猫,逃都来不及。   我刚想回他,替他圆了这场戏,一旁席宗鹤猝不及防开口:“你怎么不来跟我讨教?我英语不够好吗?”   杜宇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怕打扰你。”   席宗鹤呷了口酒:“我不嫌你烦。”   杜宇瞬间出戏,表情跟吞了整颗鸡蛋一样,古怪不已。   “我也要我也要!席哥,我也想跟你请教问题!”安欣岚举起手,期待地看向席宗鹤。   “好啊,有问题都可以问我。”席宗鹤来者不拒,一应承下了。   哈,杜宇就算了,安欣岚那英语还需要学?目的性太强,就差在脸上写上“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一行字了。   我不是滋味地灌下一大口啤酒。   果然,光再炙热,上赶着赴死的蛾子还是数不胜数。所以啊,到底要恨蛾子太蠢,还是光太矜骄,不知收敛?   下午节目组另有安排,要我们作为向导,带这团外国人去附近的麒麟山游玩。   麒麟山比较有名的是它的透明栈道,沿着悬崖峭壁修建,共有百米之长,游客走在桥上,便如凌空行路,惊险刺激。   当然,对其他人是刺激,对我就是要命了。万丈悬崖,以我的恐高症,兴许只能爬过去了。   一路上我都心神不宁,手心都紧张到出汗,他们有说有笑,我却连笑脸都要挤不出来。车窗玻璃反射着我的面孔,苍白地毫无血色。   等到了麒麟山景区,见大家都已经各就各位,所有人都进入了工作状态,我实在不好意思这时候说“no”,坏了节目组的精心布置。   一行人开始登山,我心里揣着事,延续之前的沉默,坠在了队伍最后。   没事没事没事,眼一闭就过去了。   我不停为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所有好话说尽,想叫胆子放大点,不要动不动就犯怂,好歹在全国观众面前给我留点面子。然而凡事不能尽如人意,建设得再好,一看到那段全透明的栈道,我咽了口唾沫,还是差点给它跪下了。   跟拍摄影一直跟在我身边,尽职地将我所有的反应录进机器。我一手扶着山岩,小心翼翼踏上第一步,两只膝盖肉眼可见地发着颤。   我要怎么办?我怕不是要死了……   望一眼脚下,只觉天旋地转,灵魂都要飞出躯壳。   才走了十米不到,我就腿抖得实在走不了,只能扶着山岩急促地喘息。   安欣岚和杜宇正拍着照,看到我的样子,一下笑出来:“顾哥你怎么了?”   “我……”我太害怕了,除了害怕,脑子里一片空白,以致连话都说出了。   安欣岚露出一种惊诧混合着难以理解的表情:“你该不会害怕吧?”   像在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矫揉做作。   我其实早就感觉出来了,她从一开始就打从心眼里看不起我。   我没有多做解释,仍是以极慢的速度龟速前进着。   这时,早已走到前方不见踪影的席宗鹤突然返回过来,看到我们,他加快脚步跑过来,皱着眉行到了我身边。   他垂眸看着我:“你是不是恐高?”   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愣愣道:“……是。”   他架起我另一条胳膊,也不去管安欣岚他们的反应,命令我道:“看着我,别看地上。”   不用他吩咐,我也一直看着他。   我描摹着他的五官,揣摩他的表情,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回来找我,还一言道出我有恐高症这毛病。   可惜我并不是个善于揣摩人心的人,他在想什么,直到走完那段百米的栈道我仍旧毫无头绪。 第36章   下了麒麟山,曹熙马上过来问我有没有事,需不需要暂停。   我摇了摇头道:“不用,就是有点恐高。”   曹熙打量了我一阵,确定我真的没事,让我有问题一定告诉他,未了拍了拍我的肩膀走了。   席宗鹤正在与财叔说话,并不看我。他只是扶了我一段路,等过了玻璃栈道,我身体不再发软,就让我自己走了。之后也都站的远远的,不与我做眼神交流。   他的心思太难猜,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晚间睡觉前,我实在忍不住有话要问他,借故洗澡忘拿睡衣,让他帮我送进浴室。   他一进来,我就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抵到了墙上。   “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我问他,“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有恐高症?”   席宗鹤侧目看了眼我撑在他脑袋边的手掌,又看回我,同样用着压低的声音道:“只是一些片段。”他的眼眸犹如深井,说话并不避讳,“你趴在窗上怕得发抖,还哭了。”   我一愣,收回胳膊,挺直了腰背。   他口中的“片段”我当然不会陌生,衡岳山庄,他将我压在落地窗上,还不允许我闭眼。   身体滚烫而虚弱,膝盖颤抖到难以支撑,并且随着身后的力度,不断撞到身前的玻璃上。   “好看吗?”   脑海里响起席宗鹤曾经低沉沙哑的问话,与眼前男人的形象逐渐重合。   他能想起来就不错了,我知道自己不该奢求,但我还是止不住感到失落。   我退后一步,忽地冲他笑起来:“我的确有恐高症,但哭不是因为害怕……”   席宗鹤可能一开始没听明白,眼神透着迷茫,接着他猛地理解了其中肉欲纠缠的含义,双眼微微睁大。   “你……”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顾忌着身处环境,终究闭上了嘴。   我其实不用听也猜得到他要说什么,无非“你能不能要点脸”或者“你能不能别这么不知羞耻”,诸如此类教训我的话。   故作什么矜持?好像把我操得死去活来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他眉心慢慢隆起,道:“衣服在这儿了,你慢慢洗吧。”说完收回视线,开门走了出去。   我注视着合拢的浴室门陷入沉思。医生说过他失忆的情况随着时间过去可能会得到改善,他现在也的确正在一点点记起来。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终将变回过去那个席宗鹤?   我躺在一块软垫上,阳光明媚温暖,周围很亮。   舒适的环境下,我手里捧着一卷剧本,正在认真研读其中的台词。   四周很静,静到没有任何声音,仿佛是一部电影,按了静音播放。   忽然,在这极静中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说英语难听得要死。”   世界一下有了声音,焕发生机,花鸟鱼虫,机器的嗡鸣,连阳光都似乎有了气味。   我转过头看向来人,席宗鹤端着咖啡站在我身后,像是工作久了,特地上来晒晒太阳休息一下的。   我对他的挑刺有些不快,梗着声音道:“我就是这水平。”   他将咖啡杯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放,又问:“那为什么不练?”   一个贵公子,一个穷小子,他问我为什么不练好英语口音,简直就是“何不食肉糜”!   “因为我没有一个好老师。”我拉着他的双手,让他坐到我身旁,再整个人跨坐到他腿上,“你要教我吗?”   他拿起我的剧本看了一眼。   “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ay.   You'll never know dear how much I love you.”   那是我第一次接演电影,只是个小角色,抗战时期的一个公子哥,后来投入革命,为了激励大家,在战壕里唱了首大洋彼端流行过来的《you are my sunshine》。   席宗鹤嫌我说得难听,自己示范了一遍给我听。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兼具情感,徐徐道来就像在说情话。   我听的脸都有些热了,问:“什么意思?”   其实我知道意思,就是想让他告诉我。   席宗鹤双手按在我的后腰,黑沉的眸盯着我:“你是我的阳光,我唯一的阳光……”   当乌云密布时,你时我快乐。   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湿热的吻在我俩之间展开。   我搂着他的后脑,吸吮他的舌尖,用臀部不住磨蹭他的下体。   他松开我的唇舌:“说一遍。”   我舔了舔唇道:“你是我的阳光唔……”   他突然用力揉捏了把我的屁股,在我耳边轻笑:“说台词。”   我脑子有些黏糊,但还是努力回忆着他的口音语调,磕磕绊绊念出了第一句。   我念一遍,他就纠正我一遍。他愿意教,我就跟着学。   我们从阳光房一直教到卧室的床上,我被他撞得声音断断续续,脸都埋进了枕头里。偏偏他要我继续念那几句台词,掰着我肩膀又让我抬起上半身。   “继续念。”   体内的巨物进到更深,我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仰着脖子,泪水从眼角滑下,最终落入发间。   “You are my sunshine……”   我在悠扬深情的歌声中醒来,抬手按掉闹铃,从床上坐了起来。   觉得眼角有点凉,伸手一抹,发现竟然有泪。   头很痛,却想不起来做了什么梦。   我扶着额,无语地呢喃:“我是做了什么伤心欲绝的梦,还把自己整哭了……”   用一个小时洗漱打扮,八点整,桑青的车准时出现在了大门口。   他今天是要送我去拍年代剧定妆照的。   姜烟的导演朋友叫王琛,筹划的电视剧名为《单家百年》,讲的是一个大家族几个兄弟姐妹间历经数十载的恩怨纠葛,要在影视城拍满三个月。我也是签了合同才知道,容如玉的爹容珅,梭骏堂堂大老板,竟是这部小成本电视剧的投资人之一,而新人女主正是他力捧的对象。   “你说容珅为什么不把人签进梭骏,要自己在外面捧?”桑青开着车还要与我八卦。   我对他们容家从老到小都是敬谢不敏,没什么八卦的欲望,就随便扯了句:“不想摆在台面上吧。”   桑青听了却深以为然:“你这个思路有点意思,的确,一个小玩物不需要搞那么正式,投一部几百万的片子让她过过女主瘾就不错了。”   单家发家于南京,立业于上海,做的米行生意,拜了当时上海滩响当当的大佬黄金荣做大哥,受他荫庇,得以在吴淞码头立足。   我饰演的单玉书是单家最小的少爷,因为是小妾所生,从小受尽了他人的欺凌,唯一给他温暖的,便是与他一起长大的黄家大小姐黄洁洁。   两人情投意合,青梅竹马,若是就这样一直下去,或许也会有共结连理的一天。奈何生逢乱世,命不由己。这对苦命鸳鸯最后还是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在一起,解放后,黄金荣倒了,单老爷也下了大狱。单家一下子从富贵人家变为平头百姓,每日都要为了生计奔波。   单玉书的娘受不了这刺激,更受不了大太太的打骂,丢下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和十五岁的单玉书,上吊自尽了。   我会接这部剧,很大部分原因在于单玉书让我想到了我自己。或者说,单玉书的娘,很像我妈。她们都极其热衷讨好自己的丈夫,并在生活失去希望后,毫不留恋地丢下儿女死去。   小时候顾源礼总是不回家,我妈天天盼日日盼,到他好不容易回家了,就会格外高兴。我们家过年都不一定那样喜庆,但只要顾源礼在家,我和顾霓总能吃到比往日更为丰盛的饭菜,假扮是和乐融融的一家人。   我妈还会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叮嘱我,要好好叫爸爸,不许惹爸爸生气。   顾源礼从不是个尽责的父亲,我妈也不能说是个尽责的母亲。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辜负她一生的男人,所以对我和顾霓,她已经分不出多余的爱了。   有时候我会恨她,恨她眼光差,恨她对我们关心太少。就像单玉书恨他娘懦弱,在家人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丢下一家子老弱自杀。   我和单玉书在身世上有着一些共同点,对父母,对胞妹,对恋人,也有许多相似之处,这些重合的情感,兴许能让我更好入戏也不一定。   拍完定妆照没几天,《单家百年》剧组在滨江大道的五星级酒店内隆重举行了开机宴。当晚剧组所有演员,以及制作人、出品方等等都有出席,容珅竟然也带着自己的小女朋友出现在了现场。   席间我上了个厕所,前头刚进,后面就跟着进来个人。我觉得不对,猛一回头,看到那人的脸时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他十分瘦削,但五官仍旧是英俊的,甚至因为瘦更显深邃。顾霓有他的影子,却没他的风骨。我有他的风骨,却没继承他毛子混血的好皮相。   “小棠……”   他冲我笑了笑,刚要再说话,被我揪着衣襟推到了墙上。   “你他妈怎么会在这里?”我咬牙切齿叫出他的名字,“顾源礼。” 第37章   上次见到顾源礼还是在四年前,他突然回来找我要钱,被我拒绝了,就又去顾霓学校骚扰她。他知道我的弱点是什么,我不可能放任他纠缠顾霓,一旦顾霓受到威胁,我总会妥协。   他就是个贪婪的恶魔,深谙人性,洞悉人心。   到最后我的确妥协了,给了他二十万,让他不要再回来找我。说是这么说,可我又深深地明白,等这些钱用完,他还是会回来找我的。这个无底洞,我需要用一辈子来填。   如今四年一过,他果然就来了。   二十万用四年,我竟然觉得已经不错了,要是二十万能买四年清净,我愿意给他两百万,让他四十年别来烦我。   “小棠,给我点钱吧,我没钱了。”他讨好地冲我笑了笑,“你那个相好好几个月没给我打钱了,我现在手头有些紧。”   我一愣,攥着他衣襟的手指紧了紧:“什么相好?”   顾源礼当我不愿承认,猥琐地挑了下眼:“就是那个姓席的大明星,不是你的相好吗?”   我简直不知道该先错愕他话里透露的哪条信息好,他知道我和席宗鹤的关系,并且席宗鹤还给他打钱?   我追问他:“你怎么会认识席宗鹤?他为什么给你打钱?”顾源礼被我紧紧抓着衣领抵在墙上,难受地清咳两声,拍着我的手让我松开些力。这里毕竟是公共场所,随时会有人进来,这个姿势也确实不太好看。我略一思索,松开双手,退后两步,与他相对站着。顾源礼抚了抚自己凌乱的衣襟,拖着调子道:“他没跟你说吗?你那些钱我一年不到就用光了,后来我又去找顾霓,没两天姓席的就在学校门口逮到我,把我按进车里聊了两句。”他哂笑道,“他让我不要再烦你们兄妹俩,作为交换,愿意每三个月汇给我五十万。”   我内心的怒火随着他的话语越来越炙,三个月五十万,一年就是两百万,他也敢要!   我攥紧拳头:“你要他的钱?你他妈是疯了吗?”   席宗鹤到底瞒了我多少事?这场失忆简直就像一把打开秘密宝箱的钥匙,将他隐瞒的,不想让我知道的,都一一呈现了出来。   他别扭又谨慎,骄傲又脆弱。一边试探着我,一边保护着自己,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袒露真心。   真是个傻子!   “瞧你这话说的。”顾源礼表情更为不屑,“你能要我怎么不能要?儿子卖身老子收钱,这在以前是天经地义的事。况且我要的也不多,他一年少说也要挣个几千万吧,我这点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这竟然是我的亲身父亲……他竟然也配当一个父亲!我妈被他毁了一生,她死了,现在他又要来破坏我和顾霓的生活。   他毁人不倦,还引以为傲。   我气到浑身发抖:“你真是无耻至极!没有钱,不可能再给你钱了,我和他已经分手,你不要再去烦他了!”   顾源礼有些诧异又有些遗憾:“原来是分手了啊,我还以为他挺喜欢你的呢。”他笑了笑,“你们俩挺有意思,他不让我烦你,你又不让我烦他。不烦也行,给我五十万,我立马消失。”   “你怎么不去死!”我破口大骂,“别说五十万,我五万都不会给你。你给我立刻滚,不然我叫人了。”   顾源礼完全不惧,无赖般靠在墙上,摊开手道:“你叫吧,让他们知道你有个赌鬼爹,问你要钱不够,还问你相好要钱。你说这世道是同情你的多,还是看你笑话的多?你前阵子刚出过负面新闻吧,再出一件,你可就彻底不要混了。”   如果手边有把刀,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捅上去。   我的身体里竟然有这个人的血脉,从出生便注定,一辈子无法舍弃,这实在太恶心了。   我指着门口道:“你尽管去闹吧,闹到人尽皆知,我也好彻底退休,然后你再也别想要到一分钱。我会带着顾霓离开这里,去国外,让你再也找不到!”   我虎他的,顾霓不可能放弃学业,我也不可能放弃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演艺事业。我只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不要再逼我。   然而我错估了顾源礼的无耻程度,他似乎早有对策,完全没有退缩,反而顺着我的话道:“那我就告你个弃养。小棠,你可想清楚了,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身败名裂后不得不付钱给我,或者现在就爽快地付钱给我。这两者的区别你不会不知道吧?”   区别就在身败名裂吗?   我几乎要把牙都咬碎了,下颚紧绷着,已经在思考该怎么在厕所把人弄死才最迅捷不引人注意。   而就在此时,男厕的门再一次被推开,进来了一个我完全没想到的人——容珅。   过去在梭骏时,我从始至终跟在梁文豪身后,与其说是梭骏的艺人,不如说是他个人的艺人。我在公司是透明得不能再透明的存在,容珅不要说对我眼熟,恐怕连有我这号人都不知道。   但他这张脸我却是认识的,作为一名娱乐公司老总,他有着与其下男艺人媲美的英俊长相,五十岁的人了看起来还像四十出头,这导致他的花边新闻三不五时就要出现在娱乐版块。加上他还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儿,不夸张的说,这些年来容氏父女已经是梭骏的第一金字招牌了。   这样一块金招牌突然莅临小小男厕,我和顾源礼瞬间都将视线投了过去。我还在犹豫是要先打招呼露个假笑,还是二话不说直接拉着顾源礼走人,容珅目光从我面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顾源礼脸上。   他眯着眼好一会儿,才像终于想起来:“哦,是你啊,映雪的姘头。”   听到“映雪”这两个字,我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映雪是我妈的名字,她姓吴,就叫吴映雪。   容珅竟然认识我妈,听口气还和顾源礼很不对付。到底是什么样的缘分才能让我们三人聚首在这间厕所里?   “别叫这么亲密,她是我老婆。”顾源礼脸上没有一点惊异的表情,似乎早就认出了容珅,也一早知道他的身份,“况且什么姘头姘头的,她当年又没和你结婚。最后她选择的是我,嫁的也是我,我们是合法夫妻。你自己留不住人,怪谁?”   他一字一句都戳人心肺,嚣张至极。   容珅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是我留不住人,没用。她过得还好吗?”他微微一笑,“毕竟是我第一个女人,我到现在还会经常想起她。”   我刚理清关系,还在震惊世界之大,容珅竟就是我妈当年那个倒霉未婚夫,顾源礼就从我眼前风一样冲了过去,对着容珅面颊就是重重一拳。   我连阻止都来不及,容珅就因惯性摔到了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操你妈!”顾源礼就像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怒不可遏地想要将侵略者撕成碎片。   我见事态不好,连忙过去把他和容珅拦住。   我真是搞不懂顾源礼,他从未珍惜过我妈,她活着的时候也没好好对过她,现在她死了,因为一个男人的一句话他就气成这个样子,做给谁看?最该被千刀万剐的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顾源礼被我抱住了还想伸着胳膊去够容珅:“别以为你是她第一个男人就有多了不起,她一辈子爱的都是我,到死都是我!”   这是门外人听到动静,纷纷涌进来查看情况,一见容珅被打,都过来将顾源礼按住了。   他被人擒住双手压在地上,嘴里还在不依不饶地骂着,我干脆解下领带塞进了他的嘴巴里,这才总算消停下来。   也许是我想错了,他根本不是因为容珅含有羞辱性的言语而为我妈生气,单纯只是觉得自己男性尊严受到了挑战罢了。   他永远爱的只会是他自己。   顾源礼打了容珅,他好说,报警坐牢我都没意见,可我就不好说了。   我是顾源礼的儿子,俗话说父债子偿,容珅会不会因此迁怒我,判我个连坐,我心里也是没底。   容珅走时用一块手帕按在唇角青紫的地方,顾源礼随后被人移送去了警察局,可能是容珅特意做了嘱咐,当晚在场的媒体竟没一家报道此事。   我有意向容珅主动示好,跟他陪个罪,还没等我行动,《单家百年》那头,王琛打来电话,让我先不要进组了。   我一愣,心里有了大概的轮廓:“是不是……因为开机宴那天的事?”   王琛在电话那头一声长叹:“你怎么有个这么不省心的爹啊,容珅是我们这部戏的投资人,他现在说你是劣迹艺人,不允许我们用你。其他投资人都是和他有交情的人,没道理他坚持不用还硬要与他唱反调。顾棠,我也是爱莫能助了。”   我的心随着他的话一点点沉下去,直达冰点。   容珅果然是不准备放过我了。   结束了与王琛的通话,我转头翻找出梭骏总部的电话号码,拨打了过去。在我表明自己身份后,电话很快被接给了一名自称容珅助理的男人。   他什么也没有听我讲,只与我说了一句话:“今晚十点到金玉阁来,容先生要你亲自赔礼道歉。”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我盯着手机心里万分忐忑,金玉阁是家有名的高级会所,比我曾经待过的最高级的场子还要高一个级别,可算是这座摩登城市中富人消遣的首选之地。   容珅约我在金玉阁见,还不知是要怎么整治我。   有一瞬间,我甚至想过找一下我妈有没有留下什么容珅送给她的首饰情书之类,想学金老先生小说中那一套,在怀里藏一块定情信物,好让容珅见了对我手下留情。   不过我最后还是两手空空去了,去的时候,还在大门口遇上了席宗鹤。 第38章   我与他在金玉阁的门口撞个正着,两个人都有些怔愣。   他眉头紧锁,一副踩了狗屎的表情。   “你怎么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我仰头奇怪地看了眼金玉阁硕大的金色彩灯招牌,又去看他:“我不能来吗?”   他似乎也被我问住了,眉心皱的更紧,抬脚朝我走了过来。我见他气势汹汹,有些怕,一只脚脚尖往后抵住地面,随时为转身逃跑做准备。   “小鹤!”冯安的声音从金玉阁大门内传出来,没多久他人也出来了,“干嘛呢还不进去,哟,这不是顾棠吗?”   我冲他点了点头:“好巧。”   “你也来玩?”   我瞥到门里不远处还站着不少人,男男女女,估计今晚是他们圈子里谁组了局,要嗨到天明。   他自己花天酒地,却要管我为什么来这里?天下间哪有这种道理?   “我和容总有约。”我冲冯安笑了笑。   他有些诧异:“容总?容珅?”   “是。”   只不过不是来玩的,是来赔罪的。我心里补上一句。   我们几个说得好听点,也不过是有些旧日交情的故人,似敌非友,在门口最多寒暄两句,不会有更多的互动。特别是席宗鹤,多看我两眼估计都嫌折寿。   “走了。”果然,下一刻他便阴沉着脸直直往门里走去。   冯安无声与我说了声“bye”,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直到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我才施施然进到大门里面。马上有热情的侍应生过来招呼我,问我几个人,有没有预定,还强调他们是会员制。   “容总让我来的。”   侍应生闻言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让我跟着他往里走。   金玉阁不亏是金玉阁,触目所及只能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晶莹璀璨的水晶灯,就连走廊里站着的侍应生,也皆是姿容出色,够进演艺圈混个脸熟的级别。   男侍应生带我来到一扇厚重的美式木门前,先轻轻敲了敲门,接着对立面的人道:“先生,您在等的客人来了。”   没多会儿,里面传出一声低沉磁性的“进来”。   侍应生为我推开门,我进到屋里,大门很快在我身后合拢。   室内很大,中央有张台球桌,几名穿着皮衣短裙的年轻女孩手里拿着球杆,正在球桌前嬉笑玩闹。台球桌正中,竖着根钢管,一名卷发褐肤的女孩身姿矫健地双腿缠绕其上上身向后倾倒,几乎与钢管达成垂直。   她后仰着看到我,还朝我妩媚地飞了个吻。   而容珅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欣赏着这一幕。   屋子当中亮四角暗,甫一进门,我还没发现他坐在一旁阴影里,直到他开口叫我。   “这边。”   我视线一转,看他好整以暇坐在一张墨绿色的绒面沙发上,身边小几上还摆放着几只玻璃杯和一瓶威士忌。   光线太暗我看不分明,但他唇角似乎还是青着的。   “容总。”我毕恭毕敬地朝他打招呼。   容珅击了击掌:“都出去。”声音也不见多高亢,那些女孩,包括正在条钢管舞的那位,不约而同停下动作,排着队自大门有序离去。   屋里只剩我和容珅,一时静到落针可闻。   我等了片刻,见容珅是不打算先开口了,只好主动道:“容总,那天的事真是不好意思。”   他手肘支在椅背上,指尖撑着太阳穴,语调缓慢道:“你和你爸长得不太像。”   这话有点难接,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好干笑道:“我长得像我妈多点。”我凑过去倒了杯酒,冲他举杯敬了敬,“容总,千错万错都是我爸的错,我替他向您道歉。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见识。”说完仰头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威士忌。   容珅不动不响,依旧静静望着我。   我在这圈子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态度,明摆了就是不接受道歉的意思。   我没有办法,只好又倒了杯酒,再次敬他:“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这些小喽啰计较。”   就这么一连灌下五六杯,我喝的太急,很快感到酒气上头,脸烫了起来。   这酒太烈,再喝我估计就撑不下去了,但看容珅还是不依不饶,我一咬牙,对着他利落跪了下来。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不这么想,该跪还是要跪,这世道有骨气的人是不少,可我不在其列。   “容总,求您绕过我这次。”我在地毯上膝行几步,到他跟前,“您要怎么处置顾源礼我都没有意见,但《单家百年》这部戏,我真的很想演,求您不要赶我出组。”   我豁出去了,丢掉酒杯,干脆拿过一旁几上的酒瓶对口喝起来。   “行了。”可能这样卑微的姿态取悦了对方,才喝两口,容珅出声制止了我。   我忙将瓶口挪开,弯腰咳嗽起来。喝得太急没来得及吞咽的酒液顺着唇角缓缓流下,我撑着酒瓶,抹了抹唇角,感到那些酒不少都流进了我的毛衣领子里。   我整个人醺醺然的,抬头谄媚道:“容总,这事算过了吗?”   他忽地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左右打量着,像要将我脸上每一寸肌肤都看仔细了。   “你的确很像你妈妈,听说你不跟席宗鹤了,”他拇指摩挲着我的唇角,甚至探到唇缝里一小部分,“不如跟我?”   这发展出乎我所料,堪称惊悚。   我顷刻间如坠冰窟,体温迅速从酒精带来的炙热中褪去,微微张着口,刚要拒绝,却被他指尖更深地探进了嘴里。   这真是……   我想过容珅会不会爱屋及乌放过我,不想他竟然爱屋及乌想操我。顾源礼这个老畜牲,我到底是做了几辈子的坏事,才能得他这么一个爹?   你去操顾源礼吧,操死他我放鞭炮庆祝。我心里想着,却不敢说出口。   容珅用手指玩弄着我僵硬的舌尖,不知是喝多了还是这种行为本身引起了我的不适,我的胃部一阵阵翻搅,反胃得很。   这要是吐容珅一手,别说《单家百年》,我这辈子都别想演戏了,他一定会彻底封杀我的。   不知道跟他讲我有病,他会不会放过我。   倏地下巴一痛,他压着我的舌,手指收紧:“你虽然长得像你妈妈,但想坏主意的模样,与你那个混账爹如出一辙。”他眯着眼道,“我不喜欢勉强人,你要是不想跟我我也不会强迫你,不过……”   他掰着我的下巴,转向台球桌,俯低身体在我耳边道:“看到那个白色的球了吗?把它塞进你后面那张嘴,我就既往不咎,再也不找你麻烦。”   我看过去,心都沉到了谷底。   那球的直径少说也有五厘米,塞前面这张嘴都够呛,更不要说塞后面那张了。   这老变态,怪不得我妈当初不要他。   我将手搭在他胳膊上,缓缓将他的手推开,强笑道:“那个,容总,我刚酒喝多了,有些尿急……先去上个洗手间。”   容珅面露嫌弃,摆了摆手,示意我快滚。   我在他面前还能装出淡定的模样,等一出门,直接用跑的冲进了厕所,推开一间隔间门,抱着马桶就大吐特吐起来。   我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又喝了这么多酒,简直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吐到头晕眼花,直到再也吐不出东西,我按下抽水键,站起身走出了隔间。   吐得太厉害,浑身都没力气,我拖着步子走到洗手台前,洗完手刚直起腰,从镜子里看到席宗鹤推门走了进来。   人生何处不相逢,越不想见到,就越要见到。   我满脸醺红,站在镜前朝他笑了下:“小鹤。”   席宗鹤脚步一顿,向我看过来,当看到我的样子时,他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我这样子的确不怎么好看,狼狈又难堪,要是可以,真不想让他见到。   我转身靠在洗手台前,对他傻笑:“玩得开心吗?”   席宗鹤沉着脸,快走几步到我身前,一把抓住我胳膊:“你到底来做什么?”   我就这么不像单纯来玩的吗?   “找容珅啊。”   “你现在搭上了容珅?”他手上力气更重。   我唇角笑意微敛。哎,一朝低贱,在他眼里,我便一辈子低贱。   我轻笑着凑到他耳边,往里吹了口气:“对啊,我就是来卖屁股的,要是容珅满意,我便可以得到大笔资源。这样一本万利的活计,傻子才不卖。”   过了好一会儿,席宗鹤的声音才响起,又低又沉,显得尤为平静。   “就和当年你来求我一样。”   我一僵:“你……”   “我梦到你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帮你。”他一拽我的胳膊,将我拽到他面前,眼眸深深地盯着我,“你对所有人都这样,是吗?只要能帮助你,给你利益,无论是男是女,你都会奉上身体报答。在夜总会是这样,对我是这样,如今对容珅也是同理。”   我迟钝的大脑反复回味了几遍他说的话,发现其实说得还挺对的。   我的确就是这样一个人,利益至上,毫无底线。唯一错处,便是在与席宗鹤的肉体交易中,不知不觉付出了真心,害得自己如今苦不堪言。   “没错。”我挣开他的手,晃了两下才站住,“我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原则的人。席先生,请问你还有事吗?没事老子就要回去给容珅表演用桌球塞p眼了!”   我潇洒地挥一挥手就要越过他往门口走,刚跨出两步,手腕便被身后的人一把攥住,强硬地拉扯着我将我摔进了一间隔间。   “你为什么是这样的人?”   背后传来席宗鹤的质问,我心一颤,想要回头,他却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将我按趴在水箱上。   我挣扎起来:“……你做什么?”   他没有吱声,直接用行动回答了我。   身下一凉,我的裤子被粗鲁地扒下,直褪到大腿跟。他提起我的腰臀,贴上他的下体,我还来不及震惊,忽地剧痛袭来,我惨叫一声,腰都抖了起来。   他竟然就这么进来了! 第39章   身体里就像含了根烧红的铁块,进出皆是痛,连酒精都不能使我麻痹。   席宗鹤像是要故意折磨我,动作并不以我痛苦的叫声而停滞半分。   “不要……”   我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墙面上,身体随着席宗鹤冲击的力量不断晃动着,恍惚间,我仿佛成了黑风孽海中一叶飘摇的小舟,面对残暴的狂风骤雨,只能无助又无力地随波飘荡,遭受海浪无情地拍击。无论怎样挣扎,最后等着我的终将是粉身碎骨,与深沉无情的大海融为一体。   可这实在太疼了,剜骨刨心一般的疼。我以为我能承受,但其实我不能。   到这时我才觉出我妈的厉害,她竟然能被顾源礼折磨十几年而深情不改,这是何等的毅力与百折不挠的精神。我才刚刚体验半年不到,感觉自己就快死了。   爱人不仅会“苦”,也会“痛”。它会让你失掉自我,变得软弱,再也硬不起心肠。   我不是没被人恶毒的咒骂过,他们骂便骂了,我从不放在心上。可席宗鹤哪怕只是一个冷淡的表情,一个嫌恶的眼神,也能让我疼上半天。反复琢磨,烦得夜不能寐,抵过黑粉万千。   他就是我此生的克星,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能伤我至深。   “怎么?到我这里就‘不要’了吗?”身后的席宗鹤粗喘着,按在我后颈上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我总有种错觉,他下一刻就会把我的颈骨折断。   我看不到他的脸,但从他含讽带刺的言语与丝毫没有止歇迹象的行为上来判断,他对我的惩罚并没有这样快结束。   是了,他就是在“惩罚”我,惩罚我的欺骗,惩罚我的虚伪,惩罚我让他白白错付了信任。   他对我怀恨已久,积怨已深,今天不过一根导火线,一个由头,促使他累积的怨气全数发泄了出来。他将性器插进我的身体,并非出于爱意,不过是为了羞辱我罢了。   闭紧双眼,手指在身体感官的催化下不住抠挖着水箱平滑的表面,却无法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我已经停止了无用的痛叫,取而代之的,是逼到极处才会泄出的一两声呜咽般的呻吟。   忽然,身后的人停了下来。   钝痛瞬间平息不少,我得以喘息,松开牙关细细呼吸着。   席宗鹤松开我的后颈,恶狠狠道:“你实在是……太可恨了。”   我还没来得及对他这句话做出反应,他便猛地压下身,一口咬在了我的后颈上。   这股激痛伴随着突然的深入,让我无法控制地睁大双眼,身体紧绷,嘴巴张开了,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只能发出无声的尖叫。   席宗鹤叼着我后颈的皮肉,像是恨不得撕咬下来般,不断碾磨着。   我的眼前仿佛起了一层雾,让视野变得模糊起来。   “好痛……”我将头磕在墙面上,那雾便凝结成珠滚落下去,“席先生……救救我……”   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身后的人一顿,颈后的疼痛骤然消失了。   “你说什么?”   “救救我……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吧……”我的声音虚软无力,“席先生……求你了,救救我……”   我大概是晕了头了,只知道自己在说话,却搞不清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席宗鹤用拇指揉搓着我后颈上的牙印,问:“你又要求我什么?”   是啊,我又要求他什么呢?事到如今,难道我求了他就能答应吗?   我想求他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这样折磨我,可他已经说了,永远不可能原谅我。我的所有哀求,在他眼里不过是贪慕虚荣的证据,趋炎附势的表现。   当初撒谎撒的面不改色,如今装可怜又给谁看?   我将到嘴边的话头咽了回去,换了另一幅说辞:“我爸回来了,他打了容珅……我今天是来给容珅赔礼道歉的,但他不肯轻易放过我。”因为他轻微的移动,巨物摩擦着内壁,迫使我发出一声闷哼,“……唔求你了,帮帮我吧。”   “你找容珅就是为了这个?”他重新动作起来,只是比一开始要缓慢许多,维持在一个我刚刚能承受的范围。   我颤抖着道:“是……”   之后我的记忆就有些模糊,只记得非常热。   他让我跪在马桶盖上,推高我的毛衣,边挺进着边揉搓我的胸口。快感的累积是个缓慢的过程,特别是在那张被不断摩擦进出的口还隐隐作痛的情况下。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概念,我听到门外似乎有敲门声,席宗鹤应该也听到了,因为在那之后他十分凶狠地吼了声“滚”,门外便恢复了安静。   痛苦还是痛苦,却变了滋味。我胡乱呻吟着,被席宗鹤从后面一把捂住了嘴。   “你要叫得整栋楼都听到吗?”   我张着口,湿热的呼吸都吐在他手心,叫得兴起时,舌尖也会碰到他的手。   他的呼吸近在耳畔,越发粗重,动作也一次比一次更猛更重。   最后他拔出还硬着的性器,将我翻转过来,射在了我的腰腹上。   我瘫坐在那里,脑子一片混沌,还沾了一点肚子上的白浊放进嘴里嘬了嘬。   猝不及防,胸口被一团手纸砸中。   “自己擦掉。”   我茫然地抬起头,就见席宗鹤衣衫完好地站在我面前,除了脸上表情有些慵懒,简直就和刚刚撒了泡尿一样——拉链一开一闭,就完事了。   我抓起厕纸缓慢擦拭着,却因为不怎么顺畅的动作,反而将那摊液体越抹越开了。   席宗鹤可能嫌我太磨蹭,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纸快速抹了两下,又将我毛衣和裤子拉好。随后他掏出手机似乎给谁打了个电话,没说几句又挂了。   我仰头望着他,看他注意到我,冲他笑了笑。   然而他似乎不喜欢我的笑,顷刻皱起了眉,脱掉自己外套扔向我,瞬间便将我笼罩在了一片黑暗下。   “我挺满意你今晚的服务,作为回报,我会帮你搞定容珅。”随着他的话语声,门开了又关,等我拉下外套,他已经消失在了厕所里。   我怔怔看着半敞着的隔间门板,过了片刻又将外套拉起来,遮住了头脸。   不知不觉我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是被桑青一把拽到外套惊醒的。   他惊恐的表情还停留在脸上,见我睁开眼,瞬间又大松一口气的模样。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马上风死了。”   我又困又累,只知道直直盯着他发呆,并不说话。   桑青对着我叹了口气,将我扶了起来。   “爱情就是这样的,纠纠缠缠,难舍难分。”他似乎对我和席宗鹤的事情产生了误会,“席先生既然舍不下你,这是好事,说明你们复合有望。”   我闭着眼装醉,就着他的搀扶坐进了车里。   他开车将我送回了家,找不到我钥匙,只能大半夜的按门铃。   顾霓过了半天睡眼惺忪来开门,一见我的样子就板起了脸。   “怎么喝成这样?”   桑青笑笑道:“应酬嘛,难免的。”   他将我扶到房间床上躺好,又给我脱了鞋盖好被子,这才起身离开。   桑青走后,顾霓端着杯水进到我房里,将水杯重重放到了床头柜上。   就算一言不发,我也知道她在生气。她一向是不喜欢我这个样子的,从以前开始就不喜欢。她已经看过太多我烂醉如泥的模样。   她放下杯子转身就要走,我出声叫住她:“三年前,顾源礼是不是又去找过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身形僵硬了须臾,似乎被我这番话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我加重语调又问了她一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那时在国外!”她抿着唇,一阵风般坐到了我身旁,“我很害怕,可是当时你又不在。他每天都会去学校找我,见到我就追着我和我说话,我不理他就大声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引来别人的注意。我没有办法,只能去找了席宗鹤。”   她一股脑地将事情全都说了出来,与我猜测的几乎不差什么。   我轻叹口气,将手臂挡在眼前:“你不该瞒着我。”   我以为她是一直与席宗鹤不对付才会选择对我隐瞒这件事,可是她却说:“是席宗鹤让我不要告诉你的。他说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以后顾源礼都不会来骚扰我们了,我就听了他的话。”   我扯了扯唇角,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他话了?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房间里一静,半晌,顾霓的声音重新响起:“我问过他。”   我一愣,拿开手臂看她:“什么?”   顾霓垂下眼,精致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因回忆带来的气恼。   “我问他:‘你是不是真的要和我哥好好过?你是喜欢他的吧?’”她抬头看过来,眼里都冒火,“结果他回答我说:‘你哥这么跟你说的?’还是那种好像我说了个惊天大笑话的语气和表情,不屑又好笑,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生气吗?”   我知道,我能想象。   “这你的确错怪他了……”   我与他有合约在先,顾霓问他的这些问题,在他看来是真的很好笑。   顾霓撇撇嘴:“你那会儿不是没跟我说合同的事嘛……对了,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席宗鹤恢复记忆了?”   我这个妹妹,学习成绩从小到大都名列前茅,偏偏在日常生活中,总表现出一种与智商不符的天真与低能。   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顾源礼回来了。” 第40章   席宗鹤果然言而有信,没过几天王琛打来电话,说容珅松口了,让我如期进组。   我不知道他与容珅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但事情能顺利解决,我还是松了口气的,也算对得起我痛了两天的屁股了。   进组前,我第三次前往白浪村拍摄了一期《大牌农家乐》。这档综艺已经进入到宣传期,桑青告诉我网上期待度还挺高,讨论度也节节攀升,是个好势头。   好不好,还要等播了再说。我没他那么乐观,回忆前两期,我总觉得我表现得十分无趣,除了同财叔相处起来还比较自然,和另三位,特别是席宗鹤,都没话聊,要多尬有多尬,仿佛真的只是去做一名厨子的。   拍摄前一晚,到达酒店后,晚上姜烟与曹熙一如既往来cue流程。姜烟告诉我,第一期节目已经剪好了,他们反复与台里领导确认、修改,将最精彩的内容都保留了下来,还组织了二十人的试映会,效果不错,相信开播后观众们一定也会喜欢。   姜烟说,这期的主题要回归真正的农村生活,明天会有个插秧的活动环节,随后还要招待村里的孩子一起用餐。   “插秧?”这个词对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我来说可算非常陌生了,我们之中大概只有财叔会比较了解这些。   姜烟笑了笑,俏皮道:“春天了嘛,又到了播种的季节。”   曹熙说:“白浪村一直不太富裕,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村里只余老弱,留守儿童的问题很严重。我们也是想通过这档节目带动一下当地的旅游业,让更多的人知道原来国内还有这样美好淳朴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郑重道:“我一定会尽力将节目主旨传达给观众。”   两人坐了半小时,曹熙见时间差不多了,就想起身告辞。姜烟看了我一眼,转身对他道:“老曹,你先走吧,我还有些事和顾老师说。”   曹熙一向比较沉默,闻言也没多问,利索地走了。   我大概知道她要和我说什么,《单家百年》是她做的中间人,我出了事,王琛该一早就通知她了。   果然,姜烟斟酌片刻道:“你的事王琛和我说了,需要我帮你打招呼吗?”   我感念她的好意。她对我的帮助已经够多,就算我予她有救命之恩,也用不着事事皆操心,还要给我擦屁股。况且,她的面子并没有大到容珅那里,估计也要托很多关系,这样一大圈兜下来,劳民伤财,还不如我自己塞桌球。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席宗鹤都已经给我摆平了。   “不用了,已经解决了。”我说。   她表情瞬间松懈下来:“那真是太好了。”   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像她这样不间断供炭的,更是少之又少。她和美芳姐很相似,待人真诚,有恩必报,都是好女人。   “劳你费心了。”   姜烟抿唇笑了笑道:“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我知道你是名值得我信赖的好演员,只是缺少一些机遇。总有一天,你会大放光彩的。”   我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这粉丝滤镜也太厚了。   可能表情太直接,被她看出了我心中的腹诽,她一挑眉,道:“你觉得我在唬你?”   我尴尬地挠了挠面皮:“呃……”   “其实在你救我之前,我就见过你。”   我一愣,手都顿在了脸上。这个“之前”到底有多前?该不是我在夜总会上班那几年见过我吧?   然而很快这个可能便被我自己否决了,我那时也不过二十出头,她只会更小,应该不会去那种地方的。   姜烟接着道:“你可能早就不记得了,那时候你不过是个新人,我也只是导演助理。那部片子的导演是个老油条,特别讨厌,总是在片场调戏我们这些女孩子,满嘴荤话,吃饭的时候还要给我们灌酒。大家都怕他,只有你总是有意无意护着我们,还给我们挡酒。有一回你替组里的一名女孩挡酒,惹怒了导演,第二天拍一场雪地戏时足足跪了一个小时,跪的膝盖都紫了。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我们不敢替你说话。”说着说着她眼里含泪,满脸愧疚,“我想着自己人微言轻,就算站出来怕也是帮不了你,但其实就是胆小害怕罢了。再遇到你我很高兴,准确说,并不是我想报答你,而是我想弥补自己心中的遗憾。”   她说的这段往事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好像的确是有这么回事。我与顾霓从小相依为命长大,早已习惯凡事挡在她的前面,平生最看不惯,便是大老爷们欺负小姑娘。那个导演长得好似猪头一样,还成天想着要占女孩子便宜。我能喝,就陪他喝了。结果他喝不过我,就诚心搞我,让我一场简单的跪戏拍了一个小时。   “我只是做了一个男人应该做的。”我说,“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我很感激。”   最后我将她送到门口,她红着眼睛跟我说了再见,还握着我的手让我一定不要放弃。我好笑地不住点头,等她走远了,刚要关门,无意瞥到走廊另一头有抹伫立着的身影,一直望着这边。   我仔细一看,竟然是席宗鹤。他把着门把手,似乎是开门开到一半,被我和姜烟的动静吸引,静止在了那里。   他视线本跟着姜烟走了,这会儿可能感到我在看他,又收回来移到了我身上。   我打了个激灵,竟然有种冰天雪地一猛子扎进寒潭的错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容珅的事情得以解决全都靠他,我吃不准要不要去当面道谢,这一踌躇,对方推门进屋,重重地关上了房门,响到整个走廊都回荡着这股余音。   是他强上我,又不是我强上他,甩脸给谁看?   我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拧起眉心,学着他的样,也回身重重拍上了房门。   第二天中午过后,我、席宗鹤、杜宇、安欣岚,四人一起组队去村里的稻田里插秧。田里灌满了泥水,比我想象中要凉一些,体感大概才十度左右。   正常人都觉得凉,不知道席宗鹤受不受得了。   想到他,我抬头四下寻找他的身影,突然感到腿上有点古怪,低头一看,发现竟然有一条深褐色的水蛭叮在了那里,正在拼命吸血。   我瞬间头皮发麻,定格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随行摄影看出了不对,往我腿上一瞥,立刻就飙了句脏话。可他也是个野外生存的门外汉,除了替我发出惊呼引来更多人围观,并没有对付水蛭的确切办法。   我是看都不想看自己的腿,看一眼都犯恶心。这东西离我生活太遥远,骤然出现在我身上,除了惊恐,我实在摆不出别的情绪。   离我有段距离的杜宇和安欣岚,一听到水里有水蛭,各个蹦得飞起,恨不得插上翅膀冲到岸上。只有席宗鹤逆着人流,是往我这边来的。   他涉水行到我面前,与我无声对视一眼,随后便蹲下身查看起我的小腿。   “这东西有毒吗?”我见他靠谱,紧张问道。   他一手握着我的小腿,另一只手拍击着水蛭附近的肌肉:“没有,你放松些。”   很快,随着他的拍打,水蛭松开吸盘掉进了水里,而我的皮肤上则多了一个小口,有鲜红的血液从里面缓缓流下。   警报解除,提着的一口气散了,我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席宗鹤一把扶住我,架着我到岸上处理伤口。   经过这件事,曹熙再不敢让艺人下水,只好提前结束这个环节。   我的腿经过简单的消毒包扎,过了段时间便不再流血。回去路上,我仗着在摄像机前席宗鹤演也要演出与我关系良好,故意凑上去问他怎么会知道去水蛭的办法。   “以前有参加过一些童子军训练营,教官有教野外生存。”   我做出惊叹的表情:“所以就算把你一个人丢到丛林,你也能活是吗?”   他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看了我几秒,抬杠一样吐出两个字:“不能。”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自己就先走了。我落到后面,又不想去追他,只好跟杜宇他们走在一起。   “刚刚真是吓死我了,我再过几天可是要走秀的,被水蛭咬了万一伤口感染什么的,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安欣岚道。   杜宇搓了搓胳膊:“想想我都毛骨悚然,顾哥,你刚刚害怕吗?”   我与他们并排走在一起,睁眼说瞎话:“不怕,这有什么好怕的。你学学你席哥,看他多淡定。”   他抬眼望着前方席宗鹤的背影,用力点了点头:“没错,我要向席哥学习,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说着还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朝席宗鹤跑了过去。“席哥,我来向你学习啦!”   那种恶寒继水蛭之后,杜宇又让我领略了回。   他知道自己有点用力过猛吗?   回到农家乐,财叔已经被一群孩子折腾的身心俱疲,见我们回来了,简直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那一瞬,兴奋又惊喜。   我也不是很会和孩子相处,只得携着财叔,双双窝进后厨,宁可面对柴米油盐,也不要同熊孩子玩耍。   财叔可能技痒许久,说要给我们露一手,让我们见识一下他做菜的手艺。   我乐得轻松,在旁给他打下手。正在洗一盆青菜,外面小心翼翼进来个小男孩,害羞似的挪到我跟前,用蚊子一样的声音问我:“哥哥,要不要我帮忙?”   外面七八个孩子,他是唯一一个想着进来帮忙的。   我指了指一旁的小板凳:“你坐这里帮我剥毛豆吧。”   “好的。”他乖巧地坐到凳子上,真的开始安静剥毛豆。   男孩子里他身量不算很高,不过眼睛还算大,皮肤是当地人常见的黝黑。   我问他叫什么,他抖了下,一颗豆子滚到了地上,他连忙惊慌地看了看我,似乎怕我责怪他。   我只当没发现他的不安,尽量和善道:“是我不好,该先自我介绍的。我叫顾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掐着手里的毛豆壳,低低回我:“杨少杰。”   “小杰,你爸爸妈妈呢?”   他手里的动作一停,垂着头,过了好久才说:“死了。在外面打工的时候,被大卡车撞死的。”   我猜中了前头,没猜中后头。   “抱歉,哥哥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我有些歉意,迅速岔开了话题,“小杰,你长大有想过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小杰迷茫地抬头看向我,稚嫩的脸庞除了孩童的纯真,还有不该出现的胆怯与郁色。   他犹豫着:“我想……成为有钱人。”   这是个非主流答案,但很真实。我看出他的忐忑,安慰道:“说得很好啊,要是人人都想做科学家、飞行员、大律师,那谁来赚钱呢?想做有钱人并没有什么可耻的,我小时候也想做有钱人。”   有了钱,我妈的病就能好起来;有了钱,那些黑社会就不会成天守在门口泼红漆;有了钱,就能供妹妹读书,让她像别的女孩子一样穿好看的花裙子。   我从不觉得喜欢钱是件俗气的事,这样认为的人,或许还没尝过穷到极致的滋味。我为它痴迷,为它倾倒,愿做它的奴隶供它驱使。只要能够不回到从前的日子,我什么都能做。   “那我……也能成为像哥哥你一样的明星吗?”小杰问得忐忑无比。   “能啊。”我一掌按在他头顶,死命揉搓了两下,“哥哥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现在不一样混得挺好吗?只要你愿意努力,好好读书,争取考上影视类大学,终有一天你会发光发热的。”   小杰被我揉得闭上一只眼,脸都微微红了:“谢谢大哥哥,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我莞尔道:“加油!”   笑着笑着,又有些惆怅,不知道我和席宗鹤的孩子是不是也这样乖巧可爱。等孩子足月诞生后,他一定不会同意我经常去看她,说不定还会把孩子藏起来。一想到到时候又要一番折腾,我就头痛不已。   吃完了饭,节目组还特地安排我们在院子里和孩子们一起放烟火棒。我趁着没人注意,将小杰拉到一旁,偷偷塞了一千块给他。   他无措地看着我,不知道要拿手里的钱怎么办才好。   “随便你拿去做什么。”我蹲下身同他说,“拿去玩也好,交学费也好,给你家大人也好,这些都随便你。命运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别人或许能替你做一两次主,但不能做一辈子主。你的青春就像这些钱,可以任你肆意挥霍,但永远只减不增,你要好好想清楚怎么花才行。”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像是被我的严肃正经吓住了。   随后我俩一同回归了大队,在庭院里挥舞起烟火棒来。   也是在这时,我无意间发现席宗鹤在角落里似乎很难受地捶了捶腿,走路也有点勉强。   一定是因为白日里泡了凉水的缘故,他那一双腿,精贵的很,不能有一点点冷着凉着,不然就要给他脸色看。   送走孩子们,也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几个人都各自回屋休息。我趁着席宗鹤没有进屋,先用木桶盛好热水,搬到外间他的床边。等他一进屋,我先发制人,要他过来泡脚。   “今天还好有你,作为报答,我今晚给你做个足部按摩怎么样?”   他进退两难,又不能当着镜头呵斥我,只好僵硬着道:“不用了……”   我拍拍床褥,不屈不挠:“快来!”   他还是不动:“真的不用了。”   我也不动,与他对视良久。   他深吸一口气,迫于我们“和谐友爱”的人设,僵持了几分钟后,还是缓缓走了过来。   他步子夸得很小,走得很慢,这让我越发担忧。   待他将脚伸进热水里,我卷着袖子,仔细地从脚跟开始一点点往上按摩。可能缓解了他的痛苦,他紧蹙的眉心一点点舒展开来。   “舒服吗?”   他淡淡“嗯”了声。   得到肯定的答复,我有些高兴,正准备再接再厉,就听头顶上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我看到你给那孩子钱了。”   我瞟了眼摄像机方向,朝未来的剪辑师道:“麻烦下面这段不要剪进去。”   席宗鹤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剪?”   他肯定以为,我给钱就是为了被摄像机拍到,然后由他引出这一段,到时候节目播出了,我才能得个“心善”的好名声。   我抬头冲他笑了下:“我又不是捐了几十几百万,就是点小钱而已,有什么好让人知道的。”   “善不分大小。”   我复又低下头:“也不算真善。”   我只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么弱小,那么无助。想要寻求帮助,却找不到人求助;想要获得希望,却一次次被现实打败。   孤立无援,举目皆黑。   “可惜了。”我听到席宗鹤这样说。   可惜什么?可惜不是真善,还是可惜我不能用这波圈粉?   之后有几分钟,我们谁也没说话。   水渐渐有些凉了,我边拧干毛巾边道:“我帮他,其实也只是帮一时,帮不了一世。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似乎性格都会很容易走向两个极端。极端自卑,或者极端自傲。小杰有些太自卑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好起来。”   “我也没有父母。”   我一愣,这才想起席宗鹤也是从小失恃失怙,由爷爷抚养长大的,约等于一个留守儿童了。   我以前一直觉得他不骄不躁,不卑不亢,是因为被江暮那个人渣伤害后才会变得脾气古怪。现在才发现,他或许就是个极端自傲的人格,因此才会眼里容不得半粒沙。   当别人辜负他、欺骗他后,他自尊心便会受挫,继而对整个世界产生怀疑,封闭起心门。   我仰头看向他,意有所指道:“那你应该深有感触才是。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会缺失两份很重要的爱。这两份爱需要很多很多别的东西补齐,一旦补不齐,他们成长的过程就会更加敏感脆弱。既然选择生下他们,就要对他们负责,这就是父母的职责。”我转向镜头,打了个招呼,“这段可以剪进去。”   我承认,这段话我有自己的私心在。   席宗鹤腿动了动,从水里伸出来,穿进了拖鞋里。   “可不是所有人都配成为父母。”   我们一个从上往下看,一个从下往上看,活似高高在上的王,和伺候他的小太监。   他表情很淡,毫不留情戳破我的私心:“如果我的孩子注定只能拥有一份爱,我不会为了补齐这份缺失而委屈自己。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戏,无论是刚刚那番话,还是……”他用脚踢了踢木桶,“这个。”   接着他学我方才的样子,对着镜头礼貌十足地道:“上面那两句剪掉,谢谢。”   他对我的防备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我做任何事,说任何话,在他看来都是别有所图。他不信我,乐于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我。   自卑又自傲,脆弱又多疑,恶劣又骄纵。   就像个讨人厌的坏孩子,仗着宠爱,便恃宠而骄。   “好。”我冷笑着,将毛巾用力丢进桶里,溅起一地水花,“以后你就算痛到在我面前打滚,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爱谁给你按摩谁给你按摩!” 第41章   三月,《单家百年》于湘兰影视城开拍。虽是小成本小制作,但王琛要求高,在成本允许的范围内,服化道都尽可能的精益求精,光女主黄洁洁的造型少说也有十几套之多。   而黄洁洁的扮演者,也就是容珅的小情儿,名唤赵晴雅,才二十出头。长得清丽可人,唇似菱角,眼含秋波,未语先带三分笑,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   出乎意料的,她演技还算不错,至少与我对戏是绰绰有余。要她哭便哭,要她笑便笑,情绪转换自如,甚至都不需要怎么酝酿情绪。连王琛都说,她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演技,实属难得。   容珅不过是想出点钱给自己的小情人拍部网剧玩一玩,谁能想到小情人驾轻就熟,早已是王者段位。与其说是她来玩的,不如说她来陪我们玩的。   天才和普通人之间,鸿沟比海深。我以为这世间天才没那么容易有,遇到一个席宗鹤已经算我运气好,想不到如今又遇到一个。   她不仅演戏上有天赋,八卦上也是无师自通。   “棠棠,你认不认识楚腰呀?”她年纪小,嘴也甜,几乎给组里每个人起了昵称。接受了得这么叫,不接受也得这么叫。   我与她刚对完戏,原打算收起剧本起身走人,闻言一愣,又坐回了原位。楚腰这个名字有段时间没听到,要不是够特殊,我还真未必能想起来。   “不算熟悉,但见过这个人,知道长什么样。之前在马导的新戏里她演一名宫女,差点摔了,被我扶了一把。下戏了她来找我道谢,就认识了。”   我一说完,赵晴雅的表情就微妙起来,要笑不笑的,透出种看穿一切的敏锐。   “她就是要撩你啊,什么摔不摔的,这招我老用了。”她笑嘻嘻的,直白道,“听你这么说她小心机还挺多呀。”   这话雯雯当初也说过,看来最了解女人的还是女人。   “她怎么了?”   赵晴雅眼珠子左右转动着,观察附近有没有人,未了凑近我,小声道:“她搭上了江暮,现在肚子里孩子都有了。容大小姐知道后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在家躺了好几天,人都瘦了。老容为了他这个宝贝女儿最近心情也不大好,都不怎么联系我了。”   这真可谓是一个惊天大八卦了,爆到微博上,绝对能独领风骚一礼拜那种。   绿人者人恒绿之,容如玉自诩美貌身世,觉得能将江暮握进手里,可人渣过再久仍旧是人渣。他不懂真心,也不愿为了一朵稍稍漂亮点的花就停下他穿梭花丛的脚步。   “那怎么办?他们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对方不肯将孩子打掉,大小姐这次看来是真的心冷了,已经准备和江暮彻底断绝关系。只是江暮这人惯会花言巧语,我估计最后会私下和解,对大众只说是性格不合最终决定分开。”赵晴雅说起这里面的套路,妙语连珠层出不穷,简直好出一本《分手大师》,“江暮那边呢先稳着楚腰,满足她一切需要,最好再签个合同,让她把孩子打了,但是可以让她得一个江太太的名头。我要是那楚腰,闹到这幅地步也该见好就收。”   我要是容如玉,就该打爆江暮的狗头,让他再也不能祸害人间。   赵晴雅似乎格外信任我,隔三差五就要与我说一说江暮和容如玉的动向。受了此番情伤,容如玉也是去了半天命,竟在拍摄杂志封面时意外晕了过去,被送到医院抢救。容珅唯独这一个女儿,视若珍宝,被江暮这样轻贱,也不管女儿意愿,当即下了封杀令,要江暮再在圈子里混不下去。   听到这个消息,我差点拍起手来。真是大快人心,容珅总算是做了件为民除害的大好事。要是可以,我真想让他把顾源礼也一起收拾了。   单玉书十五岁之前仍是单家小少爷,十五岁之后,单老爷被以汉奸名义逮捕,一大家子离了主心骨,搬出豪宅,过起了人人喊打的日子。   与此同时,黄洁洁留洋归国,面对分崩离析的家族,垂垂老矣的祖父,既茫然又无措。她去叔伯家寻求帮助,夜晚归家时,不小心被几个小流氓跟踪,逃跑过程中意外落水。还好单玉书听到了求救声,跳入水中才救了她一命。   这两人数年未见,再见时已是物是人非,认出彼此后,皆是相顾无言,心绪万千。   我和赵晴雅虽不用实打实地从桥上往下跳,但从水里上来的镜头却是要拍的。   初春的季节,河水还很冷,第一回 直接给我冻蒙了,连台词都忘了说。第二回时,赵晴雅的脚在河床底崴了一下,整个人一下子从我身边消失,好半天才猛地浮出来,吓坏了在场的一干人。   “没事没事,继续!”她抹了把脸,浑身湿透着跟大家示意。   我扶着她,从河里上岸,看她冷得发抖,问:“真的没事吗?”   她笑了笑道:“真的没事,下一回一定要过,不然我俩就算泡姜汤里估计都得生病。”   到了岸上,雯雯立马给我披上厚实的军大衣,还塞了杯浓郁的姜汁给我,让我驱寒。这一杯不知道蕴含了多少生姜的精华,从嘴一直辣到胃里,迅速让身体暖和了起来。   “演员准备了!”   听到那边在喊,我将大衣和杯子还给雯雯,与赵晴雅再次双双下到水里。   第三次总算是过了,只是我俩脸色都不好看,白中透青,嘴唇发紫。赵晴雅说这是寒气攻心的征兆,让我回去即刻服用三颗陈年老姜去寒,不然除不干净。   我只当她是开玩笑,回去洗了把热水澡,该怎样怎样。不想睡了一觉起来,竟真的头晕眼花,得了风寒。   在拍《单家百年》的间隙,我还要飞到海岛去录制《大牌农家乐》,这是早就订好的行程,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我没病到不能动,就要坚持录完了再倒下。   我在飞机上吃了药睡了一觉,本以为会有好转,想不到到了酒店,一进电梯,差点被镜子里映出的人脸吓一跳。   “你等会儿问厨房要个生鸡蛋在我脸上,看能不能煮熟了。”   我扯开衣领看了看,发现竟然全身都红了。   “顾哥你别拉开衣服,快穿上,不然又得更严重了!”雯雯急急忙忙给我将衣服拢上,拉链直拉到我下巴。   电梯门缓缓合上,又在最后一刻被人按开。从外面进来两个人,正是席宗鹤与方晓敏。   一时,我们四个人八只眼睛互相对视着,看了好一会儿,雯雯才跟方晓敏打了个招呼,破了长久的沉默。   “席先生住几号呀。”小丫头还凑过去看了眼方晓敏手中的房卡,“哟,就在顾哥隔壁啊,好巧。”   我默默别过头,靠在镜子上,并不去看席宗鹤的脸色。   雯雯还在那边说:“席先生,顾哥生病了,你看他脸这样红,一直在发烧。你住在隔壁,还麻烦多照顾照顾他。”   她一定是听了桑青的屁话,觉得我和席宗鹤复合有望,才会生出这样拙劣的撮合大法。   要席宗鹤照顾我?他连半个顾霓都不如。   “不用了。”我直接出言拒绝,“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不劳席先生了。”   电梯很快到了楼层,我率先走了出去,雯雯紧跟其后,像只话痨鹦鹉一样在我耳边嘀咕。   “你做什么呀?你没看到刚刚席先生脸色多难看,他一定是生气了。”   我嗤笑一声:“生气就生气,我还生气呢。”   他这身坏脾气,就是给惯出来的。   迅速找到我那间房,刷开进门,雯雯拖着箱子跟在后面,颇有些奇异道:“可是你以前从来不生席先生气的。”   那不是不生气,是有气都往心里憋,谁叫他是金主爸爸得罪不起。但凡是个人,哪还能没点脾气?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   我捂着额头,倒进床里:“从前是从前,我现在病着呢,你饶了我吧,别再跟我提席宗鹤了。”   雯雯果然不再提了,利索地给我整理好行李,又烧了壶热水,见我将药服下了才离去。   我这一睡睡到了晚上,期间迷迷糊糊醒来数次,室内光线一次比一次暗。有一回我像是听到了门铃声,但等我挣扎着醒来,四周一片寂静,铃声仿佛只是我做的一场梦。   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我又被电话铃吵醒。这回确定不再是梦,奈何我浑身无力,呼出的气都是烫的,实在没力气去够那电话,只能任它响到没声儿。   我起先觉得冷,紧紧将被子捂着,出了一身的虚汗,等到了后面又觉得热了,敞开了被子,整个人恨不得将衣服都脱光。   嘴唇干得起皮,喉咙里简直能喷火。我想喝水,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不会就这么死在床上吧?那也太随便了。我还没看到顾霓出嫁;还没等到我的孩子出生;席宗鹤那个王八蛋,还没恢复记忆呢……   我还没听他亲口跟我说:“我们重新开始吧。”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就在我奋力与病魔搏斗,想要自黑暗中夺回自己的神志时,忽地额头上被人覆上了一条冰冷的东西,骤然缓解了我的燥热。接着,温热的指尖划过我的脸颊,停在我的唇上。   对方轻柔地摩挲了两下我干燥的唇,带起一丝古怪的麻痒,我忍不住微微动了动,错开了。   到底是谁……   我拼命想要睁开眼,最后倒是给我成功了。只是半睁着,视野十分模糊,光看到一抹人影朝我压了过来,随即一道清甜的水流自他口中渡到了我口中,解了我的燃眉干渴。   对方离去时我极其不舍,还想抬起头去追,被人推着肩又轻轻按回了床上。   “水……”我皱着眉,有些不悦遭人阻挠。   然而很快,那双含着水的唇又压了过来,继续为我渡水。   我伸出舌头,不住舔舐着,席卷着他的口腔,力求搜刮去最后一滴水资源。渐渐地,便气息不稳起来,简单的行为染上了情欲,多了占有。似乎有只猛兽压着我,要将我拆吃入腹。他砸吧着嘴,说要从最美味的舌尖开始。   我抬起绵软的手,勾住他的脖颈,半睁着眼,从喉咙深处发出闷哼。   突然,他像是醒转过来,狠狠将我推开,抹了抹唇问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就亲我?”   明明是你先亲的我啊……   我倒回床里,闭上眼道:“不知道。”   “你……”他气得不轻,正要说什么,门口猝然响起按铃声,他只好憋回一肚子怒火,起身走去开门。   我悄悄睁眼看他背影,听了一阵,似乎是姜烟的声音,但距离太远,又太轻,我听不分明。   他们说了没两句,门又关上了。我立马闭上眼,恢复成与方才一般无二的姿势。   “你的确是不需要我照顾的,多得是人想照顾你。”他往床头柜上丢了什么东西,接着坐到我身边,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干姐姐干妹妹的,你的女人缘还真好,一会儿一个一会儿一个。”   哪里来的干妹妹,我只有一个干姐姐,一个亲妹妹。   我装睡没有动,忽地,那双湿热的唇再次压了下来,只是这回没有渡给我半滴水。他纠缠着我,啃咬着我,带着恨意拉扯我的唇肉,似乎真的要将它撕下来吞进肚子里。 第42章   认不出席宗鹤是假,难受是真。我昏昏沉沉再次睡去,醒来已是天明,房里除了我再没第二人,不知道席宗鹤是什么时候走的。   床头柜上随意地丢着一盒板蓝根冲剂,该是昨天姜烟送来的。我拿起来翻看了下,有些好笑。姜烟当时看到席宗鹤在我房里,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   还有席宗鹤,这冤家到底是怎么想的?上周见到我时还冷语冰人,让我少演戏,这次态度倒是一下子缓和下来了,又是喂水又是偷亲的。   我摸了摸唇角,他到底记起来多少?又需要多久才能想起这全部的五年时光?   虽说他能记起来已经是万幸,可我还是贪心地想让他快一些,再快一些想起来。我已经受够了他的误解与漠视,不想再同他为敌。   要是他能恢复记忆,我定要扣拜天地,再不说老天爷一句坏话,下半辈子还要多做好事。   正发愣,雯雯从外面进来了:“顾哥你醒啦。”   一共两张房卡,还有张我交给她保管,昨天席宗鹤怎么进来的,动脑子想想就知道了。   我坐床上问小丫头:“是你把房卡给他的?”   雯雯眼神躲闪:“我按门铃你不开门,打电话也不接,怕你出事就找他帮忙了呀。我跟他一起进来确认过你没事才走的,我是女孩子不方便留下来照顾你,只能拜托他嘛,我也不想的。虽然你喜欢男人,但我们终究男女有别,你懂的。”   我简直气笑了,她竟然还很有逻辑。还有什么我喜欢男人,在席宗鹤之前,我分明从没喜欢过任何一个人,无论男女。   “懂了,我这次回去立马找个男助理,把你换了。”   雯雯手里挽着我要换的衣服,闻言一下子扑到床边,皱着脸惨嚎道:“不要啊顾哥,我错了。是桑青哥教我的,要我没有机会也要给你们创造机会。”她可怜巴巴,“你和席先生复合了,我们不用处处看人脸色,你也能开心些。况且我看得出来,他不是对你毫无感情的,就是嘴硬,拉不下脸。”   当初招她就是看中她没有心机,哪晓得她真的什么都敢往外说。   “我这段时间很不开心吗?”   雯雯瞟了眼我的脸色,斟酌着道:“自从席先生失忆,你就很少有开心的时候了。”   我有些怔然,原来是这样的吗?我自己都没有发现,还以为一切如常,自己装得很好,不想都看进了旁人的眼里。   雯雯就跟我和桑青的小妹妹一般,跟了我这些年,早就不再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更像是朋友和亲人。我摸摸她的脑袋,道:“让你们担心了,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的,这又不是你的错。”雯雯仰头看我,说到动情处,眼角闪着泪光,“你们明明还挂念彼此,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他昨天那样担心你,绝对不是对待前任的态度。”   我见她侃侃而谈,不免失笑:“你才谈过几回恋爱,装得什么都懂的样子。”   我从床上起来,脚刚下地,因为绵软无力而控制不住地身体轻晃了下,还好被她一把扶住。   “我虽然恋爱经验不多,但我看过很多小说呀。”她笑嘻嘻道。   大病未愈,还有些低烧,雯雯将我裹得严严实实,到楼下等车时,遇到姜烟她都差点没认出我来。   “你昨天病着,节目上的流程我也没来得及跟你说。”姜烟语速较平常快了不少,“这次来的两位嘉宾你也不陌生,要是身体实在支持不住,我跟曹熙说过了,他会见机行事,尽量将重点放在其他人身上,你也好趁机休息休息。”   我不陌生的嘉宾?   车子已经来了,我在上车前追问姜烟:“嘉宾名字总要告诉我吧。”   她有些惊讶,但很快又将表情都收了起来:“席……我以为有人告诉你了呢。这次的嘉宾,是江暮和骆莲啊。”   哈!   冤家路窄,是谁趁我病要我命,竟然选了江暮这个人渣来恶心我?   我本就胸闷气短,乍一听到“江暮”这两个字,简直要呕到翻白眼了。   可能我脸色实在难看,姜烟担忧地问我能不能坚持,要不要上医院。   “没事。”我摇摇头,咬牙道,“我能坚持。”   那一整天都很糟糕,我的身体状况是一个原因,江暮的到来是另一个原因。   他倒是心大,都火烧眉毛了还跟没事人一样,照常与众人谈笑风生。摄像机拍得到拍不到的地方,他都要与席宗鹤黏在一起,好似两人真是一对感情深厚的前后辈。   连骆莲都悄悄和我说:“看不出他俩这样好。”   别说她,恐怕连席宗鹤都莫名江暮怎么忽然又对自己示好了。   我在院子里头重脚轻地劈着柴,没想到斧子脱手而出,恰好砸在正在说话的江暮与席宗鹤脚下。   我虽然总想让江暮死,但也不是要这样手刃他。   “没事吧?不好意思手滑了。”我连忙向两人道歉。   江暮惊魂未定,拍着胸口没说什么,席宗鹤皱了皱眉,捡起那把斧子递给我。   “你也太不小心了,不行就不要硬撑。”   我接过斧子,垂眼道:“我没事。”   一旁江暮好奇地凑上来,笑意盈盈问我道:“顾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我还没开口,席宗鹤替我答道:“他拍戏受了寒,有些发烧。”   江暮露出恍然表情,伸手搭在斧柄上,缓慢而不容置疑地将它从我手中抽走:“哦,发烧了可不能操劳啊。这样吧,我来替你劈柴,你上屋里休息一下吧。”   随后他灿笑着转向席宗鹤,亲昵地叫他小鹤,要他教自己劈柴。   我冷眼看江暮撩骚,忽地喉咙一阵痒意袭来,实在有些撑不住,咳嗽两声,只好转身往楼上走去。   进到房里,我去拉窗帘,看到楼下席宗鹤与江暮有说有笑偎在一起,浓情蜜意,羡煞旁人。   席宗鹤似有所感,抬头看过来,我将窗帘一拉,躺到了床上。   他挂念我什么呀,他一点都不挂念我,现在江暮和容如玉分手了,他们俩正好再续前缘,又有我什么事?他连我都帮了,怎么会不去帮江暮呢?江暮一求他,保准跑得比谁都快。   我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六点多时,杜宇跑上来叫我吃饭,问我怎么样了。   我刚睡醒,就觉得没什么力气,其他倒还好。   “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今天是骆莲姐下厨的,你等会儿可要多吃点,她还特地给你炖了鸡汤,闻着可香了。”他为了表现友爱,还要特地扶着我下楼。   “她把我们家的鸡炖了?”院子里那群鸡,除了第一期时席宗鹤和杜宇抓过一只,之后就再也没动过它们,养了几期都有感情了,不想今天惨遭骆莲毒手。   杜宇赶忙撇清自己:“席哥和暮哥抓的!”   吃饭时,席宗鹤与江暮坐在一起,我与骆莲坐在一起。席间安欣岚问起我们几个拍《风声鹤唳》时的趣事,江暮侃侃而谈,与骆莲两个一搭一唱,宛如双簧一般,饭桌上笑语不断。   他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幽默风趣,温柔漂亮。人人都爱他,他也爱人人。不说席宗鹤、容如玉这样的天之骄子,就说一般的小年轻,也是很容易被这样捉摸不透,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表象迷惑,陷入到这朵食人花的陷进里的。   每个人都想做最特别的那个,抓住他的心,挽留他的脚步。但现实骨感而残忍,他便如纳西瑟斯,只爱自己,永远不会为了他人停留。   江暮要的,席宗鹤能给,还能往多了给,但席宗鹤要的,江暮却给不了。就算当初没有车祸,没有容如玉,他们也走不长。   吃完了饭,按照台本,该一起看《大牌农家乐》首播了。奈何我热度反复,吃饭时还觉得好好的,一会儿又发起高烧。偏偏自己还没反应,要不说是骆莲发现来探我额头,说不准就要晕在众人面前。   “你脸都红成什么样了,快上去休息吧。”骆莲想了想,又给否决了,“不行不行,你高烧不退也不是办法,让小曹派人送你去医院吧,你这样必须得吊水了。吊水好的快些,不然你得影响后面的行程了。”   原本杜宇想陪我去,他这个目的性太强了,我直接就拒了,说有雯雯照顾我就行。结果到了上车时,不知怎么搞的,席宗鹤在最后一刻跳上了车,挤到了我身边。   “我陪你去。”他在黑暗中对我说。   我裹着衣服,闭上眼靠在车窗上,烧得已经没有余力跟他扯别的,只好随便他去。 第43章   到了医院,挂号取化验单这些都是雯雯跑腿,席宗鹤就负责在我脚下没力起不来的时候搀扶我一下。   摄影机尽职尽责地一直在我俩周围环绕拍摄,记录下我最糟糕的模样。我怀疑要是我吐了,他们恐怕还会不嫌恶心地盯着我那摊呕吐物一通狂拍。   医生开了三瓶注射液,少说也要挂两个小时的水。   “我这里有雯雯就够了,你回去吧。”我实在是搞不懂席宗鹤,他又不是杜宇那种恨不得抓住一切机会上位的新人,跟我来这出又是为了什么?   席宗鹤看了眼腕表,神色淡淡道:“没事,我陪你。”   他这是吃错药了吗?   我看劝不动他,无可奈何,只好对摄像师和跟随导演道:“你们到旁边休息一下吧,拍了一天也累了。”   还好他们没像席宗鹤这样不听劝,很快跑输液室外找了处空地休息去了。   三瓶注射液,输液时间比我预计的还要久。直到近十一点,我们一行才从医院出来,坐上回白浪村的车。   整个输液过程我都在昏睡,但每当一瓶注射液输完,护士来更换新的注射液时,我又会短暂地醒来。这时候便能看到席宗鹤从头到尾十分清醒地站在一旁,在护士确认我姓名的时候低声应答,而坐在我对面的雯雯早就睡得跟死猪一样了。   回到农家小院已是十二点整,我们一行人刚下车,就被院子里突然升起的烟火吓了一跳。   推门而入,就见院子里整整齐齐一排人,我差点以为他们是来迎接我的,仔细一看,地上用烟火排着一行字——JM生日快乐。   今天竟然是江暮的生日,换言之,也是我的生日。   毫无预兆,突如其来,没有防备。   骆莲等人见我们回来了,连忙招手道:“快来快来,我们给江暮过生日呢!”   这一出惊喜不知道他们策划了多久,除了烟火,连蛋糕都买齐了。一想到如果不是我身体不好,说不准他们还要让我亲自给江暮做一个手工蛋糕,我就庆幸不已。   要不怎么说同人不同命呢,江暮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璀璨不已,过个生日都惊喜十足。而我只能拖着病体强颜欢笑,祝他个狗日的“生日快乐”。   我假模假样拍手唱了曲生日歌,分食了一块蛋糕,在他们互相往对方脸上抹奶油的档口,未引起任何人注意地悄悄上了楼。   我实在太累,不知道他们几时结束的生日趴,也不知道席宗鹤是什么时候回的屋子。到了后半夜,我突然被一声闷雷惊醒。窗帘的缝隙中透出微光,我撩开一看,外面黑云压境,厚实的云层中翻滚着明亮惊人的闪电。   我们一群人本是晚上就要坐飞机离去,接着各自的行程,可如果是这样糟糕的天气,恐怕所有的航班都会晚点。   “怎么了?”身后传来席宗鹤低沉沙哑的嗓音。   我放下窗帘,回头问他:“你没感觉吗?”   他静了片刻:“下雨了?”   我掀开被子,重新躺下:“好像是雷暴。”   我的担忧不无道理,雨点从上午开始落下,连绵不绝,门口的小沟渠很快都被填满。   水珠成串自屋檐上滚落,滴滴答答敲击着地面,形成独特的音符。   无法去到室外,节目精彩度也会大打折扣。我和席宗鹤身子都不怎么舒坦,骆莲体谅我们,泡了壶茶水,又将昨天没有吃完的蛋糕端出来,弄了个简单的下午茶,让我们几个围坐在一起聊天说笑。   骆莲才真的适合这个节目啊,“能红的各个都是人精”,这句话果然不假。   昨天我和席宗鹤没看成第一期节目的直播,骆莲便与杜宇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向我们复述,将几个精彩的瞬间手舞足蹈重现一遍。   “顾哥就好了,都说你真实,你也算苦尽甘来了。”安欣岚剥着一根香蕉,不是滋味地说着,“我呢,第一期就被人骂,说我做作。我怎么做作了嘛……”   我但笑不语地看着她,并不说话。她不仅做作,情商还很低。这么公然揭我短,我没回怼回去已算给她面子。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席宗鹤抿了口茶,丢出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让桌上众人顷刻间都愣了愣。   连安欣岚都没想到一向高冷的席宗鹤会这样说她,脸一下子就涨红了。   “呃,小宇你来一段之前那个表演给我看的……”   骆莲不愧为高情商女神,在冷场瞬间,一把抓过杜宇,要他即兴给大家来段街舞。   杜宇莫名被点名,又莫名表演了场不伦不类的街舞,可算是把一场尴尬化解过去了。   到了晚上,雨一直不停,查询航班号也都是延误状态。节目组没办法,只好安排我们改签,先在酒店住一晚,明天等天气转好了再走。   将行李搬到酒店,雯雯给我量了下体温:“38不到一点,还有些烧,你再吃些药吧。”   录制结束后,我们各自拿回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一看,果然有一条顾霓的生日祝福。   “生日快乐,哥哥。”   我用指尖轻抚那几个字,无声笑了笑。   之前与席宗鹤在一起时,他不喜欢我过生日,我便从来不过生日,连对外的出生年月,都没有确切日期,周围的人根本不知道我生日是哪天。这世间,只有顾霓才会记得我出生的日期,并且每年都要准点发来祝福短信。   她仿佛在用这种行为提醒我,这世间只有她是真正把我放在心上,她才是真正爱我的人。   雯雯走后,我望着窗外的雨幕,撑着下巴在桌边坐了良久。   往年我的生日,十分凑巧的,席宗鹤和我总是没有通告,会在家里呆上一整天。我没通告是常态,因为凉嘛,他没通告就很少见了。就算没有烛火蛋糕,哪怕我从未表现出来,但在我内心深处,其实一直十分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几乎是从……每年的这一天后就开始期待。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为更靠近一点这个日期而感到暗喜。   去年的今天,席宗鹤打破了魔咒,或者说我的狗屎运到了头。他去国外工作,作为品牌代言人出席服装秀,原本预计在我生日前一晚回来,不想到了机场,巴黎那头的航班却延误了。   我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失落之余,怀着最后一点期望,晚上睡在顶楼的阳光房内,对着汽车驶来的方向。这样只要远处有车灯打过来,我就能第一时间醒来。   我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间,突然听到有发动机的声音。我一下子惊醒,往楼下一看,竟然看到席宗鹤拿着行李从车上下来。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我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从楼上奔了下去。   我速度还算快,他刚进屋,我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你怎么回来了?”   “你怎么睡在楼上?”   我俩不约而同地开口,我望着他黑沉的眼眸,这一整天沉闷的心情都像是被点亮了。   “我看星星呢。”我调整了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不会太兴奋。   “看星星?”他挑眉,“你倒是好情趣。”   “你呢?不是说回不来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他脸上挂满疲惫,拎着行李往屋里走去:“明天还有行程,必须赶回来。”   我望了眼墙上的挂钟,23点50分,也算与他过了十分钟生日。   后来通过方晓敏才知道,那夜他改签了一班经停胡志明的航班,花了将近多一倍的时间才回来。   那时候我也是傻,他说是为了行程赶回来,我便不疑有他。   现在想想,他根本不是为了行程,他就是为了我,想要在我生日的这天陪在我身边,还不让我知道。除去他复健的那两年,复出后整三年在同一天没有通告,这种概率有多少?   我以前怎么这么蠢……   我用手捂住眼睛,忽地室内座机响了起来。我抹了抹脸,起身去接,那头传来席宗鹤的声音:“到我房里来。”   还没等我问来做什么,他电话便挂了。   我正好也有事问他,磨磨蹭蹭,裹着件大衣往他房间走去。   他一言不发替我开门,等我关了门,他将办公桌上的一台笔记本转向我。   屏幕上是一个我只能形容成“古怪”的东西,它规律地跳动着,自带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它蜷缩着,我能看到它的五官,甚至还能看到它的手指……   我猛地意识到这是什么,惊得倒抽了一口气,控制不住捂住了嘴。   “这是……”我不敢说这是“我们”的孩子,只好含混过去,“她吗?那个孩子?”   席宗鹤点了点头:“四维彩超,她已经五个月了,发育的很好。”   光看一张黑白超声图,和直面鲜活的生命,这两者间的差距是巨大的。   我激动地简直说不出话,连眼眶都隐隐发热。   我缓步走向笔记本,指尖小心翼翼地碰触屏幕上她嘴角的位置。   “她好像在笑。”才五个月大的胚胎,已经可以看出五官的轮廓,“她笑起来好可爱。”   我正要好好的,一点点将这张结合了我与席宗鹤基因的小脸看仔细些,笔记本屏幕却忽地被合上了。   我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席宗鹤:“怎么了?”   他移开目光:“看完了就走吧。”   我眨了眨眼,反映了半天:“你找我来看孩子的彩超,不到五分钟,现在又要赶我走?”   “看在你生日的份上才给你看的。”   这他妈竟然还是我的生日礼物?!   我又好气又好笑,欺到他面前,手掌抚上他的胸口道:“所以你到底已经记起多少了?”   他转动眼珠看向我,浓密的睫毛低垂下来,手指拨开我的衣襟,按在了我锁骨的地方。那块肌肤几乎一刹那就火辣辣地疼了起来,来自记忆深处的印象太过深刻,仿佛已经成了习惯。   “我记得这道疤是我弄的……”   就在这时,门铃忽然响了。我俩的动作瞬间静止下来,维持着一种暧昧的亲密,仿若一对真正的情侣。   “小鹤,是我。”江暮十分容易辨认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有话想对你说。”   夜已深,有什么话一定要现在说?   我敢打赌,他一定已经洗好澡,穿着过去席宗鹤最爱的衣服,湿着头发,浑身香喷喷的等着被临幸。   “小鹤你在吗?我知道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我只是想当面和你说声抱歉。”要不是知道他的本性,我一定会被他精湛的演技骗到。这泫然欲泣的嗓音,含悲带怨的腔调,听得我都想给他开门了。   席宗鹤就像被海妖之声迷惑的水手,视线渐渐转向房门方向。   内心似乎有千百个不同的声音在嘶吼,共同在我耳边重复着一句话:“不要去!”   我紧张地望着席宗鹤的眼眸,如同那些声音一样,期望着他能走出江暮的迷局,不要再重蹈覆辙。   然而他并没有听到我的心声,看也不看我的,他身形微动,抬脚往门口走去。   我的心像是被滚烫的熔岩烧灼,冒出漆黑的脓疱,每一个都有张丑恶的面孔,叫嚣着嫉妒与不甘。   我紧紧握着拳头,指甲都陷进肉里。   “别走……”在他要越过我时,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别丢下我。”   江暮可怜,我就比他更可怜。   席宗鹤是我的,从来都是我的,我凭什么要让?   我们连孩子都有了,江暮又算哪根葱?   披在肩头的外套落到地上,我穿着单薄的睡衣偎进席宗鹤怀里:“小鹤,我好冷……”我仰起头,眼里含着湿意,逼出一丝哭腔,“你抱抱我吧。” 第44章   席宗鹤收回视线,垂首古怪地看着我。对视片刻,在他即将开口前,我捧住他的脸,倾身上前吻住了他,完全不给他开口拒绝我的机会。   舌尖十分顺利地探进了他的口腔,他因为冲力向后退了半步,一把搂住我的腰身,稳住了两人的身形。   门外江暮的深情独白还在继续:“小鹤,我从没有忘记过你……”   我轻咬着席宗鹤的唇,胯部不断摩擦顶撞着他的下体。很快,他呼吸明显地急促起来,搂住我腰部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我扯出他的衣服下摆,将滚烫的手掌贴在他腹部的肌肉上,再顺着那纹理缓慢下滑,挤进裤腰的缝隙中,一路探到了那处正在急速膨胀的所在。   我抓住了那条正在苏醒的巨龙,还来不及动作,席宗鹤腰线一抖,倏地抓住我露在外面的手臂。   “你做什么?”他撇开脸,用气声在我耳边说话。   并不如何严厉,更像一种明知故问的挑逗。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不知道谁啊?   动了动手指,我揉搓着,把玩着手中的事物,满意地听到他从喉咙深处逼出的一声闷哼。   我凑近他,将唇虚虚地贴在他颈侧,来回摩挲着:“听说发烧的人,里面会很热……”说罢我伸出舌尖,自下往上舔着眼前的脖颈。   不知道是因为我的话还是因为我的行为,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我的睡衣本就松松垮垮,不知不觉,他的手便从搂紧我,逐渐发展成了探进我的睡裤里,揉捏我的臀部。   我们跌跌撞撞倒进了一旁的大床上,急不可耐地脱去衣物,仿佛干渴了几天几夜的人,恨不得立刻榨取出彼此的汁液,滋润自己即将枯萎的身心。   我仰躺在他身下,他这次好算知道做前戏,当修长的手指破开门户探进来时,我无法抑制地抬起胸膛,放纵自己叫出了声。   门外江暮可能听到了动静,停顿片刻又道:“小鹤,你在吗?”   席宗鹤似乎不满于我发出声响,加了跟手指,重重捅了进去,插得我咬紧了指节,再不敢叫太大声。   “小鹤……嗯……热吗?”   我双眼迷茫地望着席宗鹤,与江暮叫板一般,争夺着他的注意力。   席宗鹤弯曲关节,揉抵着我的敏感点,好像已经看穿了我的把戏,不愿意陪我演这场争宠戏码,只专心玩弄我的身体,不发表任何感言。   我浑身乱颤着,腿尽可能地打开,又因为过多的刺激无法控制地想要并拢。   门外已经听不到江暮的声音,也没人再去关心他。   快感越积越多,我本就没有完全退去热度,再被欲火一烧,整个人都像是要燃烧起来。我忍不住伸手推拒席宗鹤不停在我体内点火的手指,却因为浑身的酥麻而使不出什么力气。   并拢双腿,夹紧通道,眉心因为堆积到苦闷的欲望而紧紧蹙起。他对我的啜泣与颤抖视而不见,仍然以着自己的频率稳步就班地点燃我的身体,将我带上销魂蚀骨地巅峰。   下体射出一股股白浊,我急促喘息着,胸膛不住起伏,大腿肌肉在紧绷之后格外酸软,无力地向一边倒去。   虽然睁着眼,神志也清醒,我整个人却像飘荡在云海天宫中,身上软得集聚不齐一丝力气,脑子里也是空空荡荡,宛如一颗剥空的核桃。   席宗鹤分开我的双腿,尤带着粘稠体液的拇指摩挲着我腿根处的肌肤,带起阵阵战栗。   “别……”我再次蹙起眉,刚才经历过巅峰的身体本能地拒绝着。   “刚才还拉住我叫冷,现在利用完了就不要我了吗?”虽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收回了手。   他将身体挤进我的两腿之间,俯下身,啃咬舔舐着我的锁骨。我向后仰起脖子,微微闭着双眼,更方便他动作。   忽地,他喑哑着嗓子,灼热的呼吸都喷吐在我颈间:“疼吗?”   这样的习惯和问话方式,让我骤然睁开眼,还来不及表示什么,又在下一秒被恶龙毫不留情地破门而入直达深处时,将双眼瞪得更大,张着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这次没再顾忌我,沉下身便开始忍耐不住地抽动起来。我攀住他的脊背,因为体内的刺激而不住抓挠着他。   “疼……好疼……”巨龙不比手指,多少在刚入体时有些疼痛,习惯了也就适应了。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在他面前呼痛,哪怕只有一分痛,也要叫出十分的感觉。   以前他每次在床上问我这个问题,我都要在心里翻白眼,觉得他变态。谁能想到,兜兜转转,我竟然会为了这么个问题而感到高兴不已。   “疼也是你活该,”他撑在我上方,肌肤上泛着一层水光,粗喘着,眼尾都因为兴奋而发红,“谁让你先勾引我的。”   他锁骨上,两颗胭脂一般艳丽的痣在我眼前晃动。   乍一看像是一模一样的,但其实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不同来。只是这两颗痣实在长得太正好,仿若纹身纹上去的一般。甚至坊间还有传闻,说他是去泰国哪个高人那里算了命,要大红大紫就必须在锁骨上刺上两颗血痣。传得像模像样,要不是我知道他这人对那些命理学有多嗤之以鼻,连我就要信了。   随着情事愈渐激烈,我的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肢体相交间,汗水交融,简直要将身下的床单都打湿。   他知道我是故意的,也知道我为何如此,但他还是留了下来,这是不是说明……他其实也没那么讨厌我?   我本来就在发烧,实在没有太旺盛的体力支撑完整场,后半段已是迷迷糊糊,只有在刺激狠的时候才发出一两声呻吟,其他时间都只能随波逐流,由他带着在欲海里沉浮。   恍惚间记得,他似乎说我里面很热,裹着他很舒服,各种荤话层出不穷,听到最后我都想一脚将他踹到床下。   翌日一早,我被窗外隐隐透进来的璀璨阳光照醒。我睁开眼猛地一惊,看了眼桌上的时间,发现自己醒的正及时,没耽误时间,这才松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一番运动发了汗的关系,我这次起来时觉得神清气爽,头不晕了眼也不花了,连手脚都有力了。   我掀了被子悄悄下床,双脚刚沾到地上,身后便伸来一只大手,勒住了我的腰。   “去哪儿?”席宗鹤的嗓音带着要醒不醒的慵懒和一点含糊。   “我是上午的飞机,该起床了,不然赶不上航班。”   他“哦”了声,收回胳膊,眼都没睁开,趴在床上刚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   我撇撇唇,站起来了还是忍不住坐回去,凑到他身前问他:“以后我能不能经常找你看孩子?”   他闭着眼,眉头轻轻一动,我心里叫了声“糟”。果然,他出口没好话。   “你别得寸进尺。”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拔屌就无情,睡完就翻脸。   我瞪了他一眼,冲他背影比了个中指,接着从地上捡起自己衣物穿上,往门口走去。   酒店拖鞋底比较薄,在门前踩到了什么东西,硌了脚。我低头一看,红底的地毯上,竟然躺着一枚玫瑰金的素圈戒指。   我弯腰拾起那戒指,转动着,不一会儿便在内圈找到了席宗鹤的名字缩写——XZH。   操,江暮这傻屌竟然还玩这套?以为席宗鹤知道他五年来一直留着这只戒指,就会感动到和他再续前缘?做什么白日梦呢?   谁知道这戒指是不是五年前那枚,说不准是他重新买了叫人刻上的字呢,反正这款戒指又不难买。   我将戒指握进掌心,开门先看了眼走廊没人,再是悄悄带上了门走了出去。   路过垃圾桶时,我顺手将那枚戒指扔了进去,一声清脆的金属相碰的声音过后,彻底沉寂下来。   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这个观点,我始终不变。   回到自己房间,一番洗漱后,雯雯敲开了我的房门。   她看了看我的脸,惊讶道:“你今天起色好多了,看来是病好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轻咳着道:“昨天……咳睡了一觉,发了身汗,就好了。”   雯雯为人单纯,不疑有他,给我拿出要穿的衣物摊在床上,又给我整理行李去了。   我换了衣服,走出洗手间,小姑娘抬头看向我,忽地一愣,指着我脖子下面道:“顾哥,你……”她脸有些红,一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模样。   我摸着锁骨的位置,由于碰触,皮肤上泛起些微微的疼痛,我回身照了照镜子,发现锁骨上,那块疤的地方都紫了。有咬的,也有吸的。   我将衣领拉高,遮住那块地方,有些不好意思地探出上半身,对门外的雯雯道:“麻烦你……呃,再帮我找见高领的衣服。”   雯雯一脸震惊样:“顾哥你昨天不是……”   我条件反射地就要否认:“没有……”   “招妓了吧!”   我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没有,绝对不是!”我没好气地瞪着她,“我疯了吗招妓?”   “那你是……”雯雯一脸不信,“难道是过敏?”   她从箱子里又翻找出一件高领的长袖卫衣给我,好歹能遮住锁骨。   “小孩子别多问。”我一把夺过,关上了浴室的门。 第45章   事实证明,赵晴雅的八卦水平的确在桑青之上,没多久就传出了江暮与容如玉分手,容如玉黯然神伤,暴瘦入院等消息,关于江暮偷吃搞出“人命”的花边新闻也是层出不穷。   关于两人的各种传闻甚嚣尘上,越传越是夸张,忽然有一日,容如玉方面出了一封告知书,郑重其事地表明已与江暮先生解除婚约,以后各自安好,感谢大家的关心,结尾处还言明容小姐最近身体不适,要暂停工作休养一阵,希望各位粉丝能支持她的决定。   底下几万评论一溜儿都是“风雨同舟,静待玉归来”的,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买水军控评,但这样不争不抢,平和低调的处理方法,的确很得路人好感。相反江暮那方,晚了半小时也出了公告,大体与容如玉的公告对应,说两人因性格不合分手,再感谢大家支持,希望有心人不要再传谣,不然必将诉诸法律云云……   与容如玉相比,他底下就有些惨不忍睹了,不仅被骂道关评,连楚腰这个偷吃对象都被扒了出来,送上了头条。   这样的走红方式,不知道是不是楚腰想要的。然而我是真的为马导感到心酸了,一部戏一个个出幺蛾子,还没上映,从主演到男二再到女配,就都出过事了。   江暮负面缠身,半道被梭骏这艘大船踹下,不知道公关团队又要花多少功夫摆平,或者摆不摆的平。   我用小号刷着江暮的绯闻,给每条黑他的微博都点了赞。刷着刷着,刷到条热门微博,是个有十几万粉的影评号发的,大概意思也是颇为同情马巍相,一部《风声鹤唳》好事多磨,要是骆莲和席宗鹤再出负面,他真的可以去买大乐透了。   又说虽然同是负面,顾棠一声不响,默默隐忍,没为自己辩解过半句,而江暮高调地要告这个要告那个,就显得很心虚。   我看着这条微博也是心情复杂,我不辩解是因为一切都是事实,没有我辩解的余地啊。点开评论,果然江暮的粉丝都在掐博主,说他捧一踩一,又说他是野鸡戏多,估计是我雇来洗白用的。   无语地退出了微博,远处赵晴雅正好拿着剧本走过来,要跟我对戏。   江暮和容如玉的八卦已经落了帷幕,她也没什么好八了,对着戏,突然提到《大牌农家乐》,说第一期她看了,很喜欢。   “你看了?”我有些惊讶,她瞧着是那种喜欢看嘻哈选秀类节目的小女孩,竟然也看这种养生节目。   赵晴雅点点头:“看了,我还安利身边的小姐妹一起看了。”她用剧本遮住嘴,“结果我们都很讨厌安欣岚。”   她真是仗着得宠就敢乱说话,这话要是传出去,够她喝好几壶的了。   “她一看就是那种心机婊啊,老是捧高踩低,席宗鹤说得就都对,换到别的人就这个也不行那个不太好的,我最烦这种女人了。”赵晴雅小巧的鼻子皱了皱,“还是你最真实。话说……”   我看她神秘兮兮,往我这边靠,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秘密,结果她凑到我耳边轻声问道:“我听老容说你和席宗鹤分手了,真的吗?我看你们在节目里好默契,氛围特别抓人,要是分了真的可惜了。”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直白给整蒙了,容珅难道就是看中她清新不做作,和别的妖艳贱货就是不一样这点吗?我从没遇到过像她这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八卦不够劲爆的女艺人。   “容总跟你说的吗?”   赵晴雅笑眯了眼,也不否认:“稍微打听了一点。”   “分了……”   她失望不已,发出长叹:“啊……”   我接着道:“但也不是没有复合可能。”   她瞬间目光灼灼盯住我,抡起粉拳砸在我胳膊上:“讨厌,说话大喘气!”   看不出她人挺娇小,结果力气还挺大,我揉着胳膊道:“我们节目上看起来很登对吗?”   赵晴雅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也不是登对,就是……很萌,对,就是‘萌’。席宗鹤冷冰冰的,只有你不怕他,像只笑面虎,以微笑应对万变,他吃瘪又不能发作的样子好好笑。”   我轻笑起来:“我这么可怕吗?”   我都没看过第一期,不知道他们把我剪成什么样了,听桑青说收视和口碑与预期是很接近的,要是后面几期都保持这个数据,就可以说这是一档成功的综艺了。   “不是可怕,是可爱。”赵晴雅纠正我,提出大胆要求,“要是席宗鹤不想跟你复合了,你就跟我在一起吧,我好喜欢你这款的。”   我吓一跳,身子往后仰了仰,与她保持安全距离。   “不了不了,我可不想被容总拉黑名单。”   拉黑名单还是轻的,顾源礼打了他一拳都要那样折腾我,这给他戴了绿帽,他恐怕要雇几个肌肉大汉强奸我了。   想到顾源礼,这又是一桩心事。前阵子我怕顾源礼再闹事,还让桑青去打听过。对方被抓进警局后,行政拘留了几天,放出来那天刚走到门口就被一辆高级商务车接走了。   他都落魄成这样了,竟然还有开高级车的朋友。之后的去向,桑青也没能打听到,不过只要他不回来找我和顾霓的麻烦,我管他去哪里,又和谁混在一起。就是他死在外面,我都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   “我开玩笑的。”大概见我受惊不小,赵晴雅噗嗤一下笑出声,“你胆子可真小,他不喜欢勉强人的,要是我和你在一起,肯定也是跟他先分手说清楚的。虽说我与他现在是包养与被包养的关系,但我也是付出真感情的,他不过是比平常的男人给我更多钱而已,与谈恋爱没什么区别。他还不会像一般男人那么整天要我报告行踪,不准我与异性交往,还给我发展事业的空间,可以说是个很好的对象了。”   容珅竟然还是这样优质的对象了,怪不得能把这小丫头养成这样的性格。   不过转念一想,我和席宗鹤……似乎也是这样的?   对完戏,聊完八卦,王琛那边准备好了,我与赵晴雅也走到了各自的位置开始进入状态。   单玉书与黄洁洁重逢后,生活的压力并没有减轻,家里有个半残的嫡母和一群尚不知事的弟妹,几个异母哥哥姐姐养活自己的娘亲弟妹都不及,根本没空顾及小老婆的孩子。单玉书只能自谋生路,白日里在码头搬货,晚上还要照顾襁褓里的妹妹。   黄家虽然失势,但底蕴还在,黄洁洁与单玉书的生活已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如何也不可能走到一起。但两颗年轻炙热的心却冲破了层层阻碍,仍旧越靠越近,直至紧密相连,再也分不开。   他们私定了终生,预备先斩后奏,可就在这时,黄家得到风声,新政府要清算他们,只得连夜逃往海外。黄洁洁百般不愿,却根本无力阻止,连一句话都来不及给单玉书留下,便坐上了去往异国的大船。   等单玉书知道时,黄家已人去楼空,这世道终又只剩他一个人。黑暗的日子没有尽头,他却并不气馁,只是心情低落了几日,又为了妹妹振作起来,更加发奋生活。   其他倒还好说,但我在与赵晴雅的激情戏上犯了难,席宗鹤教我带入自己的心理和情感,塑造体验派演技,然而我从未爱过任何一个女人,同客人们上床,也不过逢场作戏。这么多年来,我只为席宗鹤心动过,可他不是女人,甚至与赵晴雅相差巨大,让我难以代入。   拍了几遍都不过,不是我太僵硬,就是赵晴雅太主动,用王琛的话说:“这戏演得跟黄洁洁要强暴单玉书似的。”   我哭笑不得,奈何不过就是不过,王琛只好将这出难点剧目往后推,先拍别的,让我回去想一想,再琢磨琢磨。   我终究不是天才,还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钻研演技才行啊。带着这样的心情,我又回到了《大牌农家乐》的录制地——白浪村。   因为收视大好,大家表面上不说,其实都挺开心。这次节目组邀请来的,是几位戏剧届的老前辈,有电影学院的老师,也有舞台剧导演,吃完饭闲聊的时候,我趁机向在场的前辈们提出了自己关于演技上的一些问题。   “没法很好的投入到激情戏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同一时间爆发出了大笑。   “顾哥,这就是你的困扰吗?”杜宇捧着肚子问。   “是。”我直言不讳,“我一直是体验派多一些,这就导致我遇到生疏的感情,就会难以把握角色心理,也算是我的短板吧。”   安欣岚嗑着瓜子,闻言古怪道:“激情戏,生疏?这不是最好代入了吗?”   财叔道:“这样,你把欣岚当做女主来一遍?”   安欣岚大惊失色,只摇手,我比她还不情愿,连忙道:“不好不好,欣岚虽然是女的,但不是专业演员,入不了戏啊,要不还是杜宇来吧。”   被我cue到的杜宇很有些惊讶,但仍然拍拍手站起身,十分配合地打算与我演一场男男激情戏。   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席宗鹤这时候从位置上站起身,说了句:“我先去洗澡了。”便抬脚往楼上房间走去。   我视线往他那边扫了扫,又转到杜宇身上,手摸着他脸颊道:“我演的是个落魄少爷,杜宇现在是我青梅竹马的恋人,我们之前失散过一阵,后来我英雄救美救了她,我们就又联系上了,还迅速陷入了爱河……”我跟众人解释这剧情,“然后她家人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的,我们就私自那啥了……”   财叔听了不住点头:“富家小姐和穷秀才,打算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先斩后奏。”   “对!”   在众多前辈的指点下,不知是对象不对还是地点不对,最后除了笑得前仰后合,增加了节目无数“笑果”,我实在没得到什么有用的建议。   我有些泄气,解散后回到房里休息,一进门看到席宗鹤已经洗好澡躺在床上,正在看一本厚厚的小说。我还来不及看清那书名,对方就把书合上塞进了枕头下面。   与往常一般,我们两人相处时总是很安静,没什么话聊。我从行李中取出睡衣,转身进了浴室,再出来时,席宗鹤姿势不变,还是靠在床头。   我擦着湿发,忽地抬眼,看到房里的摄像机竟然被一件衣服遮住了镜头。   “这……”我一下子愣在那里,手上动作都停了下来。   席宗鹤坐起身,食指抵在唇上,接着又用那根手指,朝我勾了勾,示意我过去。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仍是缓缓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他一把将我拉到他怀里,柔软的唇抵在我耳边,轻声道:“你现在把我当女人,然后亲我。”   我整个僵在那里,对他这个离奇的要求感到不可思议。   席宗鹤这是吃错药了吗?突然腻了操人,想尝尝被操的滋味?我简直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可能是猜出我在想什么,他一下子勒紧我的腰,差点没把我勒断气。   “教你演戏呢,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原来是这样……   我暗自松了口气,又有些不好意思,缓缓推着他肩膀让他倒向床铺,又整个人覆了上去。   他仰视着我,手掌盖在我脸侧:“喜欢我吗?”   我知道他是为了让我更快入戏,但仍旧心跳得厉害,以致说不出话,只能傻愣愣地点头。   他又问:“想要我吗?”   我凝视着他深邃的眉眼,再次更用力地点头。   “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他施下魔咒,又像是解开了我的枷锁,让我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一切似乎又都对了。席宗鹤分明一点不像个青春正茂的二九少女,骨架大得我都抱不住,可他望着我,眼睛那样明亮,仿佛盛载着万千星辰,唇角微微上翘,勾得人心魂荡漾。   他每个地方我都万般喜爱,他的感受我都万般珍惜。单玉书爱黄洁洁,所以会小心翼翼,我爱他,也是同理。   我似乎在一刹那被单玉书附体了,我的“黄洁洁”躺在那里,任我施予,我却因为太过珍惜而突然无从下手了。   他真的很好……   黄洁洁真的很好……   他是我的……   黄洁洁会是单玉书的……   他只会是我的……   黄洁洁永远会是单玉书的……   爱他,很爱他。他就像尊珍贵的瓷器,我不敢太用力地爱,怕弄伤了他。也不敢太过贪求,因为这不是穷小子该有的东西。   与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很幸福。   我颤抖着手,用微微汗湿地指尖描摹席宗鹤的五官。触到眼尾时,他不受控制地轻眨了下眼睛,浓密的睫毛扫过我的指尖,仿佛一种信号,在我脑海中骤然鸣了一枪,让我克制不住急切地吻上了他的唇。   席宗鹤真是体验派的翘楚,或者说他已将所有流派融会贯通,并且还有余力授人以渔。   一场教学下来,我受益匪浅,只是激情戏太过激情,有点刹不住脚。要不是他推开我,恐怕就要擦枪走火。   他头也不回进了洗手间,听着里面传出的水声,我不用想都知道他去干吗了。   抽出他枕头下的书看了一眼,书封上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单家百年》。   为了揣摩角色,原著我自然也是看过的,只是席宗鹤为什么也在看呢?   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嘴角已经向两边扬起了夸张的弧度,笑得像个傻子。   我迅速压下笑意,又看了眼洗手间方向,我将书重新放回枕头底下,然后起身偷偷走到洗手间门前,拧开把手迅疾地闪了进去。   席宗鹤正冲着澡,见我进来后关掉花洒,也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我,似乎想看我到底要做什么。   我迎着他的目光,进到小小的淋浴间,手指触到他皮肤时,不免皱了皱眉。   “好冷……”他竟然真的老老实实冲凉水。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这是在录节目。”   我抽出手:“那你就别叫太大声。”话毕缓缓在他身前跪下,手指托着那根还没完全软下去的东西,将它含进了自己口中。   从一个不太舒适的温度猝然进到另一个非常舒适的温度,他猛地将手按在我的后脑上,身体靠在瓷砖上,将低喘很好地压在了喉咙里。   一炮打完,我将口中的液体尽数咽下,起身攀住他的脖子,与他交换了一个颇为温情的吻。   “你是不是又记起什么了?”我退开一些,捧着他脸颊问道。   他对我的态度一次比一次软和,绝对和他的记忆恢复有很大的关系。   席宗鹤呵了声,勾起唇角,推着我的肩膀将我推到一边,带着些许恶劣地语气道:“就不能是看你演得烂,实在看不下去了吗?”   我一下语塞,有些无言以对。   他擦着我,就那样赤裸着走了出去。   我望着重新关上的浴室门气闷不已,瞥了眼身下不争气的小老弟,叹了口气,剥掉衣服匆匆冲了个凉水澡。   我没单玉书好命,我的“黄洁洁”一点都不可爱,是个来讨债的冤家。 第46章   “过!”   王琛声音一响,我便从赵晴雅身上直起了腰,拦在眼前许久的激情戏之虎终于是过了。   “你进步很大呀。”赵晴雅从道具床上起来,捋了捋凌乱的头发,“上星期还像是要被我强暴,这星期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特别积极主动。你看着我的时候,就像真的是单玉书在看着黄洁洁,深情地让人腿软。”   她一只胳膊搁在我的肩上,刚刚拍完激情戏的关系,脸上还带着薄红。   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站起身的同时,也将她拉了起来。   “因为我很听话,导演让我回家琢磨琢磨,我就真的琢磨了很久。”琢磨到最后,脑子里都是席宗鹤的影子。   她整整衣衫,感慨道:“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听话,圈子里何愁没有好演员。”   她这样老气横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是混圈十几二十年的老艺人了。   我开玩笑道:“我可不是好演员,我有黑历史的。”   赵晴雅闻言盯着我看了半晌,最终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道:“你是不是还没有装回微博啊?”   我不知道该不该和她说,我虽然大号退博,但是小号始终活跃在撕逼的战场。不过这两天为了能专心揣摩角色,静下心拍戏,我已经连小号都不上了。   “我以为是你团队做的呢,你都不知道的吗?”赵晴雅从她那套宽大的戏服里头变魔术一般变出一只手机,打开微博操作一番,递到了我面前。   回想两天前,桑青的确打电话知会过我,说是要给我运作一下,但也没说太具体,只让我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好。难道赵晴雅说的正是这件事?   我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她应该直接点的热搜词,满屏都是不同人对于我的看法,中心思想十分统一——顾棠太苦了。   “呜呜呜,顾棠明明那么认真那么善良,从来不争不抢不为自己辩解,这个世界对他太差了!安欣岚那个鬼就是看他凉欺负他,顾棠太苦了!”   “妈妈早亡,爸爸是个大赌鬼,高中就要辍学养家,一边还债一边拱妹妹上学,他只不过是个孩子啊!陪酒怎么了!你情我愿,卖酒为生,他到底碍着谁了!!顾棠太苦了!”   “顾棠也太厉害了吧,一个人把妹妹供到博士,还有他和他干姐的故事,真的哭瞎我了。谢谢姐姐这个伯乐慧眼识珠啊,不然我们如今在荧幕上就看不到这样好的糖糖了。我要做个温柔的人啊,只有温柔的人才会遇到温柔的人,我也想遇到像糖糖这样的小天使嘤嘤嘤~”   虽说心中已有大致轮廓,但我仍然对他们取得消息的来源一头雾水,又快速往下滑了两下,原微博应该已经删了,只找到了蹭热度的人盗取的九宫格。   发微博的人自称我的朋友,见《大牌农家乐》收到大家喜爱,甚是为我高兴,但同时她发现这里面也掺杂了许多恶意的声音。之前隐忍不过是尊重我的意愿,不愿意用身世卖惨,不代表要一辈子隐忍,于是她忍不住怒怼了黑子,爆料了我的种种,替我鸣不平。   她文笔动人,用词精准,全篇不提夜总会半个字,只说我年纪小,迫于生计,逼不得已,去做了些在大众看来上不了台面的工作,隐晦的刚刚好,卖惨的也刚刚好。看了两张图,连我自己都要觉得,我是不是也太惨了点。   我将手机还给赵晴雅,莞尔道:“所以,我现在算是洗白了吗?”   这手笔,桑青还差一些,我没有太多的资源供他发挥,倒像是唐丽的风格。身为女性,她总是爱用以情动人那一套。   “顾棠,你真的……”赵晴雅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   她这样什么都敢说,大大咧咧的姑娘,竟然也有犹豫的时候。   我示意她但说无妨:“问吧。”   她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问我:“你在飞机上救人是真的,每年还会给干姐扫墓也是真的,对不对?”   我带着点讶然地望住她的眼睛,她在这一刻无比接近一个二十岁少女该有的状态,愿意去相信一切美好的东西,哪怕身处的圈子复杂无比。   “上面说的大部分内容都是真的。”照理她是容珅的人,我不该和她说这些,可若总是防这防那,做人也太累了些,“不过我后来和梭骏解约,用的不是美芳姐给我的钱,是席宗鹤的。他替我付了全款违约金,还帮我成立了工作室。我有今天,全靠他。”   美芳姐离世前的确给过我一笔钱,但数目并不多,一来她不知晓我当时的困境,二来自从生病后她就花销巨大,钱都用在了看病上,最后那十万,已经是她能给我的全部了。   那笔钱我一直存在卡里,设了死期,如无意外,这辈子都是不会动的。   我舍不得。   “真的就好。”她退开一点,露出抹柔和地笑来,一蹦一跳背着手跑一边休息去了。   这么高兴吗?   我望着她的背影,不自觉也笑了笑。   事后我问桑青,这都是谁的主意。他起先支支吾吾还不肯承认,后来被我问得烦了,索性都招了。   “好啦,是我和唐丽的主意啦!”   我并不意外,追问道:“她不是把你拉黑了吗?怎么你俩又联系上了?”   “放出来了嘛。”桑青回道,“你和席先生都要复合了,难道她还能坐视你受委屈吗?跟你说那篇东西我也有润色的,看一遍哭一遍,从全妆哭到没妆,谁要是看了这篇东西还能黑你,那我桑青也敬他是条汉子!”   我哭笑不得:“谁跟你说我和席宗鹤要复合了?”   “你们要是不复合,唐丽对席先生那样马首是瞻的人,会莫名其妙就同我联手吗?就算你没有复合的意思,席先生一定也是想追回你的,才会这样下苦心。”   还不让我知道……   倒的确很有他一贯的作风。   又聊了两句,我本想挂电话了,桑青又忽然叫住我。   “对了,过两天咱们去试个镜,一部动作片的男二。”   “动作片?”我出道至今都没拍过动作片,就算要转型,这转的是不是也太快了些。   “大制作大成本,导演是李新平,动作片鬼才。他上一部《天机营救》全球票房狂揽五亿美元,你要是挣得这个角色,就能彻底上一个台阶,以后都不用演那些脑残偶像剧了。”   桑青说得我无比心动,但转念一想,又很快冷静下来。试镜都没试,八字还没一撇,现在想再深也没用。   “你这也太仓促了些,好歹给我点时间练练身材什么的啊,我就这样子过去,人家能看得上吗?”   虽然我有定期维护身材,可没用特意练过肌肉,身上线条并不明显,和席宗鹤那种腹肌块垒分明,又有人鱼线的雕塑身材无法可比。   这要是来个跟席宗鹤那样的与我挣一个角色,我肯定是抢不过人家的。   桑青解释:“那边也是最近才打电话给我的嘛,好像是他们的原定男二出了问题,本来就要签合同了,结果谈崩了。”   圈子里这样的事比比皆是,不到最后一刻,这个角色就不能叫你的。在没跟席宗鹤之前,我在梁文豪手下接戏,也经常是今天要我演这个,明天又说不用演了,角色给了别人。我还不能生气,毕竟顶替我的大多都是一个公司一个经纪人带着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而就算签了合同得到了角色,在片场只要得罪了任何一个不能得罪的人,都有可能随时让你滚蛋,换上别人来演,好比杜宇。   从《单家百年》剧组请了假,抽一天飞回s城,刚下飞机,只是稍作休整,桑青便载着我去到试镜地酒店。   大多数剧组试镜都在酒店会议室举行,场地大,环境也好,有的还配备专门的化妆间。   桑青留在外面,我一个人推门进到会议室。刚进屋我就愣在了原地,屋里坐了不少人,大多数都是工作人员的样子,李新平坐在主位,席宗鹤坐在他的身旁。   我该不会这样乌鸦嘴吧,他今天坐在这里,难不成还真是又来跟我挣同一个角色的?   “小顾啊,坐吧,别紧张。”李新平不过四十多岁的人,鬓角已经半白,脸上也比较粗糙,不似明星保养那样好,法令纹很深。   马巍相还看得出是位搞艺术的,他却是一点看不出,穿着件半旧的白衬衫,身材微胖,背着手走在大街上,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人形象。   我瞥了对面的席宗鹤一眼,抽出身前椅子缓缓坐下,冲李新平点点头道:“李导久等了。”   “没有没有,还有十分钟才到时间呢。”李新平慈眉善目地笑了笑,“我们昨天就在这开的会,直接过夜了,所以是我们来早了,不是你来晚了。”   席宗鹤手里转着一支笔,安静坐在一旁,全程都是李新平在和我聊,什么国际局势,世界历史,恐怖组织,武器知识……还好我虽然不爱看席宗鹤塞给我的那些名著,倒是挺爱看一些军事小说。男人嘛,内心深处多少有些军人崇拜的。   席宗鹤没复出那两年,我有阵子实在无聊,还玩过CS,可惜我技术太菜老是被血虐,一气之下就退出电竞圈了。   “我想拍一部中国版的碟中谍、邦德、或者说王牌特工,就是那种模式,你意会一下。”李新平说到自己的新片,兴奋地手舞足蹈,“深入他国解救人质,团队合作,加上坏得流油的反派和惊险刺激的爆破场景。英俊富有魅力的男主……”他双手比了比席宗鹤,又移到我面前,“忠诚又可爱的男二,再加上我们没有到场,但性感迷人的女主,完美!”   我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看了眼百无聊赖在笔记本上划拉着什么的席宗鹤,道:“我都没试戏……就定下来了吗?”   而且我这次竟然又给席宗鹤做配,虽说男二也很好了,但一想到我与他如今的差距,就忍不住生出些不甘来。超过他是不想了,不知道此生会否有追上他与他并肩同行的可能。   “你是制片人亲自指定的,还需要试吗?我绝对相信小鹤的眼光。”李新平笑着看向席宗鹤,“我之前跟小鹤也合作过,他还从没跟我这么夸过一个人呢。”   我再次彻底呆愣住,席宗鹤不仅是男主,还是制片人?   他没失忆前好像的确是在筹备什么新戏,要做些新的尝试,我之前以为他所说的是对角色的尝试,现在一看,难道就是指这部戏? 第47章   从前我参加颁奖礼、电影节,座位总在最后,远到看不清台上到底谁在说话那种。没办法,不红。而席宗鹤这样的一流男星,自然是占据c位,同那些和他地位相衬的人坐在一起。   在梁文豪手下时,我懒散惯了,加上身边的同期艺人也没有几个大红的,就没什么对比。他们坐在前面,我们坐在后面,我们没奖拿,他们也不见得有所收获,大家都是来当绿叶的,谁比谁高贵?   但那会儿多少还是知道不同的。后来退圈两年照顾席宗鹤,成天与他待在一处,养成了习惯,没了分寸,差点就以为自己和他是一样的了。   直到他选择在东方电影节上重新复出,一袭正装,褪去过去的张扬与青涩,带着涅槃后的万丈光芒高调回归娱乐圈。   五十米的红毯,他独自也才走了一分钟,可为了这一分钟,他却整整努力了两年。   我在尽头看着他缓缓走向另一个尽头,一路镁光灯不停,仿佛要将他在红毯上的每一帧都记录下来。   到我走红毯时,根本就没几个记者还在,大多都已进入会场,少数几个对着我拍的,也更像是在用我调整参数。   我永远只能远远,远远坠在席宗鹤身后。   他两年没有任何作品,却仍然可以和江暮坐在同一排,占据最佳的位置。我坐在后面,望着他们的后脑勺,所有人都只会往前看,永远不会回头往后看。   席宗鹤这样的人,不仅是戏中的主角,也是生活中的绝对男主人设。家世、学识、长相,哪一点单拿出来都要甩开别人几条街,更不要说组合在一起了。   他与我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十几排座椅的距离,那是天堑一样的鸿沟,隔着万水千山,不可逾越。   我仿若一只愚笨的青蛙,看到一只仙鹤跌进了井里,就以为可以和他并肩待在底下。却不想仙鹤翅膀好了,转眼就飞上了九天,重回他的世界,而井蛙还是那只井底之蛙。   我没有翅膀,但我仍然想要追赶上他。   从没有过的进取心,发奋的起始,或许就在那一天、那一刻吧。我知道再不努力,迟早就要被他丢下。   与李新平的谈话十分愉快,毕竟我拿到了角色,这比什么都重要。   “那我先走了,期待与您的合作。”我起身与李新平握手,接着在众人的道别声中走出了会议室。   我一出门,桑青就上来问我:“怎么样?”   我观察他的表情,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不是装样子,才说:“拿到了。”   他差点原地跳起来,一声欢呼刚出口,又给他自己捂回去了。   他摇晃着我的胳膊道:“太好了!”声音激动得都颤抖起来。   “席宗鹤是男主。”他动作一顿,我又道,“还是制片人。”   桑青手一松,说不清是见鬼还是惊喜的表情。   “怪不得……”他兀自琢磨着,“他特意要给你这个角色的呀!”   我瞟了眼会议室大门,摇头道:“不知道。”   我让他先回车里等我,说有点事要处理,他很有眼色地比了个ok,走了。   走廊里安静无声,李新平他们也不知什么时候出来,我掏出手机给方晓敏打了个电话。   他很快接了:“喂,顾哥,怎么了?”   我问他是不是在酒店附近,他说他现在就在大门口,席宗鹤过十分钟就下来了。   “那我也下来了。”我边说边往前走。   “啊?”   “你等在那边就好。”进电梯前,我挂了电话。   在大门口我一眼就找到了席宗鹤的保姆车,拉开车门我利落上了车。方晓敏同一名司机坐在前排,我朝他们打了声招呼,接着升起了中间的挡板。   坐在车里刷了会儿手机,看了点《大牌农家乐》的第二期。老实说,剪的要比录的时候还精彩,很多细微的表情都捕捉到了,后期也很加分。   我没想到他们把安欣岚那段也剪进去了,不过可能是配了音效的关系,不算太尬,我开口说英语时大家的表情勉强可以算作个笑点。   突然看到一条评论,说:“哇!糖糖和小鹤的口音好像哦,都是很纯的英音耶!”   因为是师徒嘛,我退出软件时好笑地想着。   忽然车门被拉开,戴着眼镜口罩的席宗鹤刚要步上车,见到我怔了怔,不过只是两秒,又接上之前动作,坐到了我身边。   他身材高大,使得座位有些挤,我只得往旁边挪了挪。   “我没有怎么夸你……”他摘掉眼镜,揭下口罩,声音从沉闷到清晰,“只是对李新平说,你还不错,应该可以顶男二的缺。”   能从他嘴里听到我还不错这几个字,就已经是天大的夸赞了。   “你还有多少没想起来?”我问。   “我不知道……”他伤神似地捏了捏鼻梁道,“每天我都会做梦,有的很具体,有些却很模糊,我就像在追一部自己主演的连续剧,还是三级片。”   我被他最后一句话逗笑,他凉凉睨我一眼,我一激灵,马上收住笑。   “我就是想来谢谢你。”我低低道。   他往后靠进椅背里,手肘撑住扶手,指尖抵在额角,侧首看我:“多多练习演技,是你唯一能感谢我的方法。”   这个他不说我也会去做的,我乖乖点头:“嗯。”   “开机前勤锻炼,我拍不了太多打戏,主要动作戏都在男二和女主身上。”   方才在与李新平聊天过程中,我得知女主正是现在为数不多的功夫女星,著名武术指导尚超的女儿——尚颜。   她在圈子里很低调,一直只用作品说话。有传闻说她本人性格火爆,有次出品方老总咸猪手摸她屁股,她直接一个反手擒拿把人按在了地上,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我握了握五指,说:“我会请私教适当增肌的。”   他一只手伸过来,掀开我的衣服,看了眼我平坦的小腹,颇有些嫌弃般:“我给你一个月时间,来练身上的肌肉。这里……”他整只手掌贴上去,大力揉搓着,又往上握住我的半边胸肉,“还有这边,都要练。”   我被他抓得有些疼,轻轻哼了声,蹙眉道:“知道了。”   他再这样摸下去,我就比较难收场了。   我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缓缓将他的手抽了出来。   “你原谅我了吗?”   他一下收回手,像被滚烫的鞭子甩到一般。   “没有。你别以为我恢复记忆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忽地推着我胸口,将我抵到车壁上,“你永远都欠我的。”   说着说着,他俯下身,轻咬了口我的下唇。然后抬眼看了看我,像在犹豫,但很快他又再次低头含住我的唇,将舌头探了进来。   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口是心非……   我手指蜷起,轻柔地抵在他胸前。   他的吻带着蛮横的侵略性,席卷我的口腔,将独属于他的气息扩散至每个角落。   就在我被他吻得都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车的另一头,方晓敏敲了敲中间的隔板:“席先生,再不走要赶不上接下去的行程了。”   席宗鹤的动作微顿,颇有些不甘地咬了下我的舌头,然后直起了腰。   “下车吧。”他理了理衣襟,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戴上他的蛤蟆镜。   我平复着呼吸,同样掏出墨镜戴上,越过他下了车。   桑青在车里等了许久,当我拉开车门坐进车里时,他迫不及待回身问我:“你们和好了?”   我靠在椅背上,舒缓地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还差一点。”   试镜要比预期所花费的时间更短,他直接将我送回了家休息。   偌大的房子现在就我一个人住着。顾霓明白我的软肋是她,顾源礼只要回来了,就总有一天会找到她,像以前一样用她威胁我。她这次不愿再坐以待毙,重蹈几年前的覆辙,很快申请了一个短期交流项目,上周已飞赴国外,要好几个月后才能回来。   她走了也好,我外出拍戏做节目的时候也能放心些,顾源礼再无赖,总不可能追到国外去。   自从搬离衡岳山庄搬回和顾霓一起住,我就把市中心的画室给退了,将别墅里的一间空房布置成了新画室。   顾霓震惊于我还有这样的兴趣爱好,本还想拆我的画作欣赏,被我制止了。   “你难不成是画了什么裸体人像怕被我看到吗?”顾霓见我不肯也不再坚持,将包着油纸的画放了回去,只是难免有些犯嘀咕。   新画室都是我一个人布置的,之后还落了新的电子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密码。   电子音响过后,锁一道道打开,我推开门,进到明亮的室内。   不大的画室内,从上到下的墙面上,挂满了我这几年来所画的画稿。有初学时尚且稚嫩的素描,也有到了后期已经成型的油画。   顾霓说得没错,我的确画了很多裸体人像,虽然画中人总是以各种姿势遮住脸部,画人体练习在创作中也是件非常正常的事,但我还是很心虚,怕被她看出来……画里的人无一例外,全是席宗鹤。   我将挂在墙上的围裙取下,在腰间系好,接着坐到画架前。   画布上的男人仰躺在鲜红的天鹅绒垫子上,袒露着赤裸而精壮的身躯,从左至右地横陈于画面上,在红色背景的衬托下,肌肤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   画上只有上半身,胯部以下隐没于画外。化作鹤羽的双手交叉置于眼前,遮住了他俊美的面孔。   这是,我的鹤。   我执起画笔,含着笑在已经干燥的颜料上叠上新的色彩。 第48章   随着《大牌农家乐》的播出热,我在拍摄《单家百年》与录制节目的间隙,也会接到不少采访邀约。桑青替我挑了两本口碑不错的杂志和一档访谈类的节目,原本空空荡荡的行程一下就满了许多。   相较以前模式化的问答,现在他们的问题更倾向我的童年,甚至有一档杂志的主编还直白地问我,节目里做饭那样娴熟,是不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   的确是小时候的经历,但我不太喜欢将这些拿出来说,就像席宗鹤也不喜欢将他的腿伤拿出来说一样。过去的已经过去,又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没什么好说的。   采访到尾声,主编问我:“现在有女朋友吗?”   “没有。”我摇了摇头。   “那什么样的女孩才能成为你的女朋友?”   什么样的都成为不了啊。   我做出认真思考的模样:“什么样的啊……”   突然想到几年前看过的一个席宗鹤的访谈,主持人当时也问他,什么样的人能成为他的爱人,他当时已经经历过腿伤、情伤各种伤,想了很久才说:“要全心全意爱我的人。”当时主持人还笑他,说他要求太低了,这样的标准能达到的人估计可以绕地球一圈。   席宗鹤当时只是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电视机前的我却知道,这个标准在他看来并没有那么容易达成,甚至可以说,能做到的太少了。   粉丝做不到,亲人做不到,恋人也做不到。这不是要求太低,相反,这样的要求实在太高了。   之前的访谈,一旦问到关于理想型的问题,我都会千篇一律套以“温柔”、“善解人意”、“体贴”等等的模板答案,但今天不知怎么,就想答点不一样的。   “要能够让我全心全意付出的人。”   “哎呀,你这样的说法可真是太狡猾了,也就是说还是要看你自己喜欢是吧?”对方自以为看穿了我话里的小把戏。   “算是吧。”我点了点头。   做完访谈,我本预坐车离开,不想刚走出杂志社大门,上来一位西装革履的先生,毕恭毕敬地请我借一步说话。   桑青狐疑地注视着对方,挡在我面前:“你是什么人?怎么连规矩都不懂,起码也要自我介绍一下吧!”   年轻男人镜片下的眼角明显地抽动了下:“我是容总的助理,容总今天正好与杂志社的王总在附近用餐,知道顾先生也在,就想见一面,说两句话。”   容珅要见我?   我随意望了眼四周,果然见一辆加长的黑色商务车十分引人注目地停在不远处的街角。   “我接下去还有些行程……”我没有什么话好与他说,也不想见他。人心太坏,谁知道老变态是不是又想耍阴招。   可对方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将我请去,面不改色道:“容总说可以送您过去。”他看了眼桑青,语带机锋,“您的经纪人可以在后面跟车,只是几句话而已,说完就放您走。”   话都到这份上了,不去就实在太不给容珅面子,也显得太怂了。   我整了整衣襟,转头冲桑青说了声:“我过去见一见容总,你跟在后面吧。”同时给了他一个“见机行事”的眼神。   桑青接收到我的眼色,点着头道:“好,我知道了。”   他一贯机灵,真有什么事,该也能随机应变。   随助理来到车前,他坐进副驾驶座,把后排单独的私密空间留给了我和容珅。   商务车很宽敞,投影、香槟、舒适的皮沙发,十分不错的环境,却因为容珅的存在,让我有些芒刺在背之感。   容珅见我上车,微微坐直了身体,示意我“坐”。   “容总,好久不见。”我冲他点了点头,找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了。   容珅静静看了我片刻,看得我浑身不自在,他才缓缓启唇:“最近热播的那档综艺秀我也看了,很不错。”   见鬼了,容珅难道因为一档综艺秀成了我的路人粉?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错愕,他轻咳了声,从一旁冰桶取出香槟,倒进一支细长的玻璃杯中。   “别紧张,咱们就随便聊两句。”他将酒杯递向我,“小时候……你妈妈跟你提起过我吗?”   我双手接过了,硬着头皮回答他的问题:“她不太和我们提以前的事……”   为数不多的一点信息,还是从她和顾源礼的争吵中东拼西凑出来的。   我妈曾经是容家的养女,与容珅从小一同长大,有点童养媳的性质,后来顺理成章订了婚,打算过几年两人完成学业就结婚的。结果我妈认识了顾源礼,被他迷得晕头转向,才认识三个月就同他私奔,放弃了曾经拥有的一切。   这在以前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她却宣称是为了爱情。   爱情真是个好借口,将一出自私又不负责任的闹剧,妆点的凄美动人。可惜最后走不到happy ending,从另一个角度看,也可算大快人心了。   无论男女,出轨都是没有好下场的。前有我妈的教训,后有江暮的例子。   “辛苦吗?”   我猛地回神,双手握着香槟看向容珅,一哂道:“辛苦?生活吗?活着哪有不辛苦的。”   他听了我的话,脸上肌肉细微地抽动了下,似乎想说什么,又强自按了下去。   “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来找我。”   然后被塞桌球?   我满口答应:“好,有需要我一定去找您。”   他瞥了眼我手里的香槟:“怎么不喝?”   我攥紧了手,笑道:“等会儿还有工作,喝醉了不好。”   “不用喝很多,喝一口就行。”他接着劝,“不会这个面子也不给我吧。”   我笑容顿僵,咬了咬牙,双唇轻触杯缘,仰头喝下一口香槟。   喝完后,我还举了举杯,给他看我喝过了。   容珅满意地笑了笑,又问我:“你下一部片子定档了吗?”   下一部片子应该就是马导的《风声鹤唳》了,这片子估计会在暑假档上,只要不再出什么幺蛾子的话。   “还没有,不过听制片方说快了。”   我们实在没有太多的话好聊,经历了短暂的静默后,我主动开口,让他停在路边就好,不必占用他的时间送我。   他兴许看出我的坐立难安,按下车中对讲按钮,让司机就近停下。   假笑着与他告别,下了车还目送他离去。等车开远了,我立马转身朝着一棵树弯腰呕吐起来,边吐边扒喉咙。奈何那一口酒消化的极快,怎么也吐不出来。   桑青随后赶到,见我这阵仗吓一跳,忙下车来扶我:“怎么啦?那老东西给你下药了?”   他声音又尖又细,简直要叫破音。   我吃力地直起腰,抹了抹唇角:“可能是我多想了吧,总觉得他怪怪的,反正小心点有备无患。”   翌日一早,我启程飞往海岛参加综艺录制。与往常不同,这次机场和酒店都有不少粉丝接机,见到我就尖叫着涌过来,举着写有我名字的灯牌,喊着“糖糖我爱你”。   这种热情我从来没感受过,有些受宠若惊。一张张替她们签着名,合影的要求也有求必应。   好不容易摆脱粉丝在保安的护持下进到酒店电梯,雯雯又兴奋又不可思议地说:“顾哥,你这是要红了啊!”说完她又自言自语补上一句,“不过怎么也该轮到你了,你都快三十了,这个岁数红正好!”   晚上在曹熙和姜烟的组织下,几个已经到的嘉宾,我、席宗鹤、安欣岚与财叔,一同去到一家日式料理店聚餐。   长方形的桌子,席宗鹤先入座,我很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他瞟了我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   我们挨得近,难免手脚要打架。他起初还会避开,等酒过三巡,已经将大半重量靠在了我身上。   财叔席间喝得有点多,还给我们唱了自己拿手的老歌。   安欣岚也喝了一些,脸颊醺红地跑到席宗鹤身边,说要跟他合影。   我看了看她,插了一嘴:“怎么就只和他拍呢?我们也要拍。”   姜烟用杯底敲着桌面,起哄道:“是啊,我们也要拍,来张大合照吧,再把杜宇p上去!”   曹熙道:“发给杜宇,让他po微博,就说他是给我们拍照的那个人。”   其他人都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只有安欣岚默默噘了噘嘴,看起来不太乐意。   姜烟最后叫服务员来给我们拍了合照,传给了杜宇,他有没有发我不知道,但按照他那个想红的架势,是不会错过蹭这波热度的。   “欣岚,你脖子上的项链是平安扣吗?好好看啊。”姜烟显出了女孩子爱美的本色,一眼便注意到安欣岚脖子上的翡翠项链。   那色泽那水头,正宗帝王绿,一块吊坠估摸着都要十几万。   安欣岚摸了摸吊坠,笑着道:“我妈妈送我的,说保佑我平安的。”   席宗鹤抿了口杯中清酒,看着她们,突然道:“以前我也有一个。”   “后来呢?”姜烟好奇地问。   他指尖抚着杯口,皱了皱眉,似乎是想不起来了:“不知道,忘了。”   回酒店时,席宗鹤与我同路走了一段。   我到了房门口,正要刷卡进门,身后席宗鹤忽地一掌按在门上,凑到我耳边,吐着酒气问我:“顾棠,我的平安扣呢?”   我握住门把的手一紧,他竟然还有脸问我?   我们俩的身形几乎是紧贴着的,他本就比我高,简直要将我这个人笼在他的胸前。   透过外套,缓缓传递过来的,是对方灼热的体温。   热死了……   我挣了挣,道:“不是被你扔的吗?你说你屯的是垃圾,就把它扔了,你全都不记得了吗?”   席宗鹤全身的肌肉都在一瞬间绷紧了,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困惑地呢喃着:“我丢了?”   我转过身,靠在门上:“嗯,早就找不到了。”   他垂眼想了半晌,越想越不高兴,忽地抬头狠狠刮了我一眼,活像是我把他的东西弄不见的。   “不还我就算了。”说完他气势汹汹转身离去。   第二天我在晚上接到唐丽的电话,她一开口就向我诉苦,问我席宗鹤为什么要问她要平安扣。   我一愣:“他问你要了?”   唐丽道:“我是记得你之前好像有送过我一个小玩意儿,但这么长时间了,我早不知道放哪儿了。他突然就问我要,我说我找不到了,搬家都搬几次了。他就开始生气,说我怎么可以乱丢别人送我的东西!”她也是莫名其妙,“这不是你送我的吗?”   我听完她的叙述好笑不已:“没事,随他生气吧。他自己的找不见了,就想去抢别人的,小孩子一样。” 第49章   黄洁洁被家人带去海外后,与单玉书彻底失去了联络。就这样过了几年,单玉书辛苦养育着妹妹,做起了看管粮油仓库的工作。   不想在工作中,工友盗取粮油倒卖,东窗事发,竟将事情全都推到了毫不知情的单玉书身上,让他成了替死鬼。   面对工友的栽赃,证据面前单玉书百口莫辩,最后被迫认罪,判了刑,发配到西北农场劳动改造。   在那里,他认识了善良淳朴的当地姑娘方玉。方玉被单玉书身上忧郁的气质与有别于农村人的书卷气吸引,喜欢上他,对他诸多照顾。而单玉书也被方玉对他的真情打动,接受了她,最终两人结婚。单玉书带着新婚妻子回到上海,结果发现黄洁洁也从海外回来,并且身边还带着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我还爱着你,你却娶了别人,是我我就冲上去打人了。”赵晴雅翻看着剧本,不住摇头。   我不太认同她,理智地指出:“单玉书也很无辜啊,他以为和黄洁洁没可能了,所以才会接受方玉,想要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而且谁知道黄洁洁走的时候已经怀孕了啊,也没人通知他。”   赵晴雅瞪了我一样,发起地图炮:“所以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个结论到底怎么得出的?   我摸摸鼻子:“你怎么今天火气这么大?谁惹你了?”   拍戏这一个多月来,哪怕生理期都没见她这样大脾气过。   赵晴雅像是被我说中了心事,瘪瘪嘴,蹙眉道:“最近老容不怎么找我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新人。”她叹了口气,“这些人啊,喜新厌旧也太快了。”   现在一听容珅的名字,我就说不出的头大。这人实在是邪门的很,别人高深莫测总还有迹可循,他倒好,一系列举动都莫名其妙的,让人摸不着头脑,无时无刻都要防备着他出招,心累的很。   看得出赵晴雅对容珅还是有些感情的,我刚要安慰她两句,又听她说:“我还想要他再给我多投两部戏呢。”   行吧,原来不是为了情,是为了钱。   “你不是很厉害吗?手撕了那小三啊。”我和她开玩笑。   “他藏得可严实了,哪里能让我轻易找到。”她似乎激起了斗志,“不行,我倒要看看把老娘比下去的小妖精长什么样!‘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我背着下一场戏的台词,不时在剧本旁标上注解,闻言笑道:“一定没你好看的,说不准是你多想了,他就是最近比较忙才忽略了你……”   “不!”赵晴雅伸出一根食指打断我,“不要质疑女人的第六感。”   我只好顺着她道:“行行行,你第六感最准了,就是你想的那样。”   赵晴雅可能说出了心里憋着的事,也不再一个人生闷气了,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八卦。   “糖糖,我跟你说呀,你知道江暮那事最后怎么解决的吗?”   我抬起头,错愕道:“容珅不是说要搞死他吗?他还能解决?”   他找过席宗鹤我是知道的,但席宗鹤没理他。难道之后又去找了别人帮他?   赵晴雅一副要说什么大秘密的模样,压低身子小声道:“江暮找了郑东来做他的新靠山,就是嘉琳国际集团董事长,那个大肚秃顶的老头子。”   我一下震惊了,要说容珅这个老变态还有几分姿色,让人不至于觉得赵晴雅跟他是吃了多大的亏,那郑东来真的就是除了有钱没有半分可取之处的老不死了。   郑东来有钱有权,喜欢玩女明星,跟了他的,受宠的时候他花钱一向不手软,大把砸钱捧人。但他有个圈里众人皆知的爱好,让不少想爬他床的女星们退避三舍——他有虐待癖。   最出名的是几年前有个当红的女明星,被他玩到异物入体取不出来,最后发了炎,差点晕在台上,上医院才由医生取出。据知情人爆料,跟了郑东来,基本就和晚礼服短袖短裙说再见了,身上常年青青紫紫没一处能看的。   “江暮跟了郑东来?”我再三确定,“上床的那种?”   赵晴雅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不然呢,人免费帮他?江暮长得漂亮,要是有心勾引,估计郑东来那老色魔也招架不住。贱人配变态,挺好,彼此祸害,才不会去祸害别人。”   这消息劲爆,但不算意外。江暮那人,做出再出格的事,我都不会意外。   “那楚腰呢?”之前说楚腰不肯打掉孩子,硬要江暮负责,现在江暮傍上了郑东来,难道他们还能来个三人行不成?   赵晴雅道:“听说是开了很高的价码,具体不清楚是给钱还是给资源了,反正是把她给搞定了。”   我以为她多少是有些舍不得孩子,到头来还是价钱没谈拢。   我唏嘘道:“这些人,对自己可真是太狠了。”   把别人不当人,把自己更不当人,似乎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维持光鲜优越的生活,便没什么不能牺牲利用的。   我换位思考了下,要是当初在金玉阁没遇上席宗鹤,容珅那颗桌球我是无论如何都塞不下去的,最后估计就只能自认倒霉,不演就不演了。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说自己多清白多高尚,但有些东西,基本的底线还是要讲的。   《单家百年》主要是在湘兰影视基地取景,剧组住在附近的酒店里,因为小成本拍摄,没有封场,酒店仍然对外营业。   这天我的戏份拍完,司机开车送我与雯雯回酒店,在酒店门口见到了一大群年轻女孩,各个探头探脑,望着车行道,似乎在等什么人的到来。   不止我,雯雯都吓了一跳。   “这么大阵仗吗?”   保姆车开过人群,不少人拍窗,叫得却是席宗鹤的名字。   我与雯雯对视一眼,问她:“是又出了什么我不知道新梗吗?”   雯雯最近一直有关注网上动向,还做了我某个粉丝群的管理员,说要将我的“蜜糖女孩”发扬光大。   “没有啊。”她也一脸蒙,“难道现在的CP粉已经这么疯狂了吗?”   忽然,就像一滴水花落进了热油里,原本就喧闹的人群倏地炸开了般,纷纷尖叫着往车后方奔去。   我和雯雯满脸疑惑地转过身看向车后,就见一辆黑色的高级保姆车缓缓跟着我们驶进了酒店。   雯雯一眼认出副驾驶座上那人:“哎呀,是晓敏哥,席先生来了啊!”   席宗鹤怎么来了?他最近应该没有戏要拍才对。   雯雯比我还自信,挤了挤我道:“顾哥,席先生一定是来看你的。”   我坐正身子,抚了抚微皱的面料道:“你比我还不要脸。粉丝都聚到这儿来了,他肯定是有工作才来的,哪可能为了我特地赶过来。”   雯雯一听好像是这么回事,也回身坐好了:“也是哦。”   她网上查了查,发现今天席宗鹤是来宣传一部电影的,这部电影去年年初拍摄,还有一个月要上映了,片方正组织各位主演全国路演呢。   我仔细想了想,去年他好像的确拍了一部电影,不过就当中客串了一把,怎么就成主演了?   而且……这边离影视城近,离他明天要路演的湘兰大学却有些远,就这么撇开别的主创一个人住到这里来,怎么想都不太寻常吧。   或许……他真的是为我来的?刚说过雯雯,我也开始不要脸起来。   然而就算知道他与我住在同一家酒店,我也按捺着没去找他,一个人待在房间看电视玩手机游戏,消磨时间。   就这么到了晚上十二点,我正准备入睡,忽地门铃就响了。   我刚洗完澡吹过头发,穿着浴袍去开门,随着门缓缓打开,席宗鹤一张臭脸也逐渐显露在我面前。   我有些意外:“这么晚,有事吗?”   他瞪着我,表情难看,并且不知道是气傻了还是被我问蒙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没事我关了。”我作势要关门。   他回过神,一掌撑住门不让我关,咬牙吐出两个字:“有事。”   我握着门把,既不失力,也不松开。   “什么事?”   他又不说话了,瞪着眼睛活像要吃人,好似说句实话就能要了他的命。   我看他屏气凝神不知道在酝酿什么,怕再逼他会把他逼急了,就给了他一个台阶。   “是不是睡不着,想找我聊天?”   他阴沉的表情一滞,眨了眨眼,有些怔愣地看着我。   恶劣、幼稚、脾气差,要不是看他长得好看,我才不搭理他。   “那你进来吧。”我拉开门,别说台阶,红毯都给他铺上,“我们去床上聊。”   他直直盯视着我,什么也没说,顺着台阶进到屋里。我内心憋着笑,将门关上,刚要转身,被他用力抵在了门上。   我们下身相撞着,牢牢贴在了一起。   他直接伸手探进我的浴衣下摆,火热的指尖由下往上,抓揉了一把我的臀肉,又滑到膝弯,让我将腿盘在他腰上,像蝎尾一样勾住他。   “我还是讨厌你。”   他一开口,就让人恨不得将他那双嘴用水泥封死了。   我感到他扯下我的内裤,手指挤进臀缝,不住摩挲。猛地小腿用力,勾着他的腰更抵近我。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就是这么讨厌的?”我冷笑着问他。   席宗鹤黑沉地眼眸望着我,凑得极近,气息全都打在我脸上:“我讨厌你,可另一个我不讨厌你。他享受你对他的关心,热衷于试探你的底线,直到确定你对他毫无底线。”   他困惑又不甘,带着点狠意:“另一个我,觉得你是他的……光。他影响了我,让我对你硬不起心肠,让我变得没有原则!”   他说得每个字、每句话,让我心间刺痛的同时又柔软得不可思议。   我以为我至多就是“方玉”,他的无可奈何,他的退而求其次,出于感动而生情,出于责任而生怜。挚爱伤他太深,他只想找个老实可靠的度此余生,正好我是个现成的。   我……我……   我怎么能是他的“光”呢?   他那样耀眼,就算我是光,在他面前也就是地上一滩狗尿反射出的月色那种程度。唯一作用,大概就是提醒别人不要踩到。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动人的情话,又让我多么伤心。   我抚着席宗鹤的脸,哑着嗓子道:“他就是你,你们是一体的……”   他打断我,追问道:“你对我那样纵容,无条件的包容我,照顾我,都是因为合同吗?”   或许就像他说的,他虽然记起了一些事,但比起恢复记忆,更像是在看自己主演的电视剧,不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现在的他,是分裂的,是矛盾的。他仿若一个迷路的孩子,彷徨又无助,原本只是怀疑身边的一切,现在却要连自己都否定。   我亲了亲他的柔软的唇,几乎与他贴着说话。   “不是。”我轻哄着他,简直想将心都掏出来给他看,“当然不是。”   说话间,我们的唇若即若离地相触着,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将手指挤进我体内,叫我惊喘着一下扣紧了他的肩。   “你当然会这样说……”他趁机含住我的唇,探入舌尖前,如此说着。   他还是不信我。 第50章   席宗鹤准备复出前,说想看日出,去雪山上看日出。我以为就是开车爬上雪山,在车里慢慢等太阳升起,最多看个半小时下山那种。结果他带着我去了尼泊尔,去爬什么世界第十高峰,在群山间整整徒步了十五天。   半个月里,我们从一座山峰翻越到另一座山峰,由低海拔慢慢向高海拔过度,最终登上海拔八千多米的最高峰。出于安全考虑,也为了席宗鹤的身体着想,我们雇了一位向导和一位挑夫。   我那时候英语还很差,只听得懂少量词汇,与他人的交流工作一般都是落在席宗鹤身上。这也就造成了,期间我无数次地想叫他们回头下山,但根本没人听我的。   席宗鹤腿好了,能走了,医生说恢复的不错。但登山是件极其耗体力的运动,对膝盖的损耗也很大,更何况最终还要上到八千米的高海拔地区。   第十天,我们上到六千米,我还好,但席宗鹤已经出现缺氧反应。   “席先生,六千米已经够了,我们回去吧?”   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口鼻处罩着向导给的便携式氧气瓶,嗓音都是嘶哑的。   “我要爬上去。”他垂着眼,就给了我一句话。   然而伺候了他两年,我已经逐渐摸清他的性格,有这句话就够了。   我蹲在他身前,一时无话,心里恨不得将他打晕扛下山。日出哪里不能看了,非得上这儿来遭罪?   “既然你坚持,那就继续爬吧。”他出钱,他是老大,我只有听命的份儿,没有置喙的余地,“但你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   他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最好是真的知道了。我不放心,在他用完他那罐氧气后,把自己那罐也丢给了他。   像席宗鹤这样的娇花,环境越是严酷,他越是显出脆弱易折的本性。相反我这种逆风生长的狗尾巴草倒是适应良好,任他风吹雨打都不怕。   在第十四天的傍晚,我们抵达了最后一个营地。   八千米海拔,因为食物难熟,只能吃素食。席宗鹤不爱吃,只对付了几口就搁下了勺子。晚上山风呼啸,冻得人脑仁疼。我们两人一个帐篷,睡在各自的睡袋里。可能因为海拔的原因,我有些睡不着,在黑暗中转头去看席宗鹤的脸。   他可能也睡不安稳,眉心紧紧蹙着,身体还在隐隐发抖。   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看日出呢?他这样的身体根本不该来的。这些有钱人的想法真是让人无法理解,花钱买罪受。   我向他靠了靠,紧挨着他,希望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不知是不是我的方法奏效了,他逐渐停止颤抖,眉心也一点点松开。   我没怎么睡实,第二天帐篷内一点点亮起的时候,我也彻底醒了。从睡袋里钻出来,因为怕席宗鹤冷,我还用自己的睡袋盖在他身上。   帐篷外是寒冷又清新的空气,一轮橙红的朝阳自霞雾中缓缓升起,光线照耀在雪山上,形成油画一般的光影。   我迫不及待回身去叫席宗鹤,拉开帐篷一看,他也起来了。   “快来!”我将手伸向他。   他看了看我的手,又看看我,就在我忍不住要催促时,最终将手递过来,被我一把握住。   我兴奋地拉着他出了帐篷,指着那抹快速升起的太阳说:“这就是你要看的日出。”所有的抱怨和嫌弃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我不由自主地赞叹出声,“好美。”   是真的美,震撼人心的美。大自然的瑰丽,使我不得不臣服其下。   “的确很美。”身后传来低沉地附和。   我闻言回过头,与席宗鹤的视线对个正着。   他松开我的手,往前走了几步,俯瞰着远处群山。在朝阳的映照下,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曾经失去的,我都会夺回来。”他垂首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忽地牢牢收紧,接着目光灼灼望向我,“怎么跌下来,我就怎么爬上去。”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就明白了此行的意义,他要告诉世人——他终将重回群山之巅。   “喂,醒一醒!”   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拍我的脸,我用手臂挡开了,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发现席宗鹤敞着衬衫,裤子拉链也没拉,就那样随意地坐在我身旁看着我。   “我下午才有戏,不用早起……”说着我翻了个身,用赤裸的脊背对着他。   “谁问你这个了。”席宗鹤颇为不耐地“啧”了声,要掰我的肩,我抱住枕头死不翻身。   最后他没办法,只得松了手。   我以为他放弃了,刚要重新入睡,后颈猝不及防被人扼住,不轻不重揉捏起来。   昨晚那里又被席宗鹤咬了一口,不碰不要紧,一碰就泛起丝丝痛痒。   他不仅是年龄回溯了,连床上的性癖都发生改变,似乎现在格外喜爱这种如同野兽交配般的姿势。叼住后颈肉,留下属于自己的气息与标记,仿佛在宣誓某种主权一般。   我闷哼了声,去推他的手:“别揉……”   他用另一只手拍开了,将我的手腕扣在床上,同时大半体重都压了上来,让我趴在床上动弹不得。   “我的画呢?”他压着我,有力的心跳透过相触的肌肤传递过来,像是一曲缭乱人心的鼓曲。   “什么你的画?”   “就是你送我的画,生日那天送的向日葵。”他攥紧我的手腕,“我当时还给你的。”   被他一搞,我彻底清醒过来。   他竟然用了“还”这么文雅的字,要是我没记错,他当时是用“丢”的。   “坏了,被我扔掉了。”   “你扔了?”他骤然提高音量,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你竟然扔了我的画?”   他扼在我颈间的力道一下子加大,我有些受不住地低叫了声,他又马上松开了。   床铺微动,我感到身上的桎梏撤离,别过头看了一眼。只见他默默穿戴衣物,脸上一片冷然,周身散发着不容忽视的低气压。   我视线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完全穿好自己的衣物,恢复成人前那个闪闪发光的大明星。   “我可以再给你画一幅……”   他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又仿佛毫不在意地接上。   我躺在床上,用手撑住头:“但你要让我看我们的孩子,不能只是一眼,起码要十分钟以上。”   他掀起眼皮看我:“就这个?”   “就这个。”   他定定凝视了我半晌,最后一句话没说,转身大步流星地就走了,关门声格外震耳。但我寻思着,这大概就是无奈妥协的意思……吧?   赵晴雅不知是固宠去了还是有别的行程,一个礼拜都没出现在片场,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我隔天又要飞去海岛录制节目。   她风风火火带着妆,回到酒店就来敲我的门,一进门就让我把门锁了,说要给我分享大八卦。   我看出来了,她是真把我当闺蜜了。   “要是让别人看到你从我房里出来,不太好吧……”   她伸出一指打断我:“妹妹不在乎那些,清者自清,什么都阻止不了我跟你分享八卦。”   我被她的精神折服,坐到沙发上,问她是怎样惊天动地的八卦让她这样激动。   她舔了舔唇,有些紧张地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了某个软件。   “我在老容身上装了窃听器。”   我刹那间都没听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等反应过来,就是震惊,惊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你疯了?这……这可是犯罪啊。”   赵晴雅忙不迭地摆摆手:“欸!情人间的窃听哪能叫窃听啊,我这是查岗!”说着她按了“远程收听”的按钮,做了个“嘘”的手势,“我又不录音,不会被他发现的。今天我问过他助理,晚上应该是没有行程的,可他却跟我说约了方盛的老总吃饭,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我想提醒她我们现在是在共同犯罪,刚要开口,手机里已经传出了说话声,让我想捂住耳朵都晚了。   “你和她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容珅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些奇怪的背景音,像是什么人的呻吟,但这呻吟一听就是男人的。   “操,竟然是个男妖精!”赵晴雅咬牙骂道。   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不及我细想,那头容珅又说话了。   “要不是你说漏嘴,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怪不得你这么恨我,心爱的女人第一次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我的,很生气吧?”   粘腻的水声,呈现出一种缓慢的频率,一下一下,每一下都会逼出男人难耐的呻吟。   “操……你妈!”   “嘴还挺硬。”容珅似乎做了什么,让对方一下子发出了痛苦的惊叫,“你不仅逼死了映雪,让我儿子认贼作父,还让他帮你养女儿。你说说,我要怎么回报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啊……你给我……闻了什么?好热……好痒……救命……救命!”   容珅的声音带上些微地喘:“一点RUSH,能让你变成只想被男人干到死的荡妇。你看看,你的水都把床弄湿了……”   “贱人……你们都是贱人!”男人嘶吼着,仿佛已经被欲望逼得发疯。   忽地响起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容珅沉着嗓音,满满恶意道:“真正的贱人这会儿正咬着我的屌不放呢!”   “顾源礼,你过去施加在我、我们容家身上的羞辱,我会加倍还给你!”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儿子叫你爸爸?”   男人似乎已经意识模糊,只会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贱人……你们都是……啊……贱人……”   床铺的摇晃声越来越激烈,不再有谩骂,更多的是充满欲望的喘息与低吼。   我同赵晴雅两人呆若木鸡地坐在沙发上,盯视着眼前的手机,为听到的内容震得灵魂出窍。   她猛地扑过去关掉了软件,将那些淫糜又渗人的惨叫通通封在手机里。   “糖……糖糖……”她脸色惨白地看着我。   我也回看她,干巴巴道:“这该不会……是你的恶作剧吧?”   顾源礼被容珅囚禁强暴就算了,容珅成了我的生生父亲又是怎样神奇的剧本?   ***   渣爹和容珅不是cp,没有爱情,同江暮被老男人SM一样,只是羞辱play,本文除主CP是长佩风,其余都是海棠风。 第51章   赵晴雅盯着我说不出话。   我将脸埋进掌心搓了搓,活跃的内心戏与贫瘠的言语形成两极分化。   这当然不可能是她的恶作剧,给她十个胆子她都不敢这样编排容珅。   “我,我真的不知道……”赵晴雅也不过二十出头一小姑娘,没见过这阵仗,都快被吓哭了。   我想开口安慰她两句,又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   说什么呢?说什么都不合适。   这件事最尴尬的应该就数我了,突然就多了个爹。顾源礼是个混蛋,容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这两个谁做我爹我都消受不起。   “小雅,把这件事锁死在肚子里,别让任何人知道。”我告诫赵晴雅,“还有,赶快把窃听器回收过来,容珅要是知道你窃听他,不会放过你的。”   赵晴雅一激灵,赶忙当着我面把手机上的软件删除了。   “没了没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向天竖起三指发誓,“这件事我要是让第三个人知道了,天打雷劈。”   之后我们再度陷入沉默。   我盯着桌上一点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赵晴雅怯怯道:“糖糖……你打算怎么样?”   她这个大八卦,吃得我有些消化不良。我现在脑子里乱的很,全都是容珅、顾源礼、我妈他们上一辈三个人的爱恨情仇。这要是写出来,估计能拍个七十集大长篇。   女主死了,俩男主还能继续折腾。   “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吧。”最后我说。   我是谁的儿子不重要,我知道我是谁就好。   或许是兄妹间的心灵感应,赵晴雅走后,顾霓突然打电话给我,问我最近怎么样,顾源礼有没有找我麻烦。   “没有,可能又去哪里鬼混了吧。”我不愿她沾染那些糟心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启齿,就瞒着没说,“别管他了,他不回来最好。”   “那你和席宗鹤呢?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事情也有些复杂。   “我可能……我们可能会复合吧。”   我本来想说我可能会和他在一起,想了想中途改口了。“复合”听起来,总感觉更动人一些。   顾霓静了静,问:“这次没有合同吧?”   我轻笑起来:“这次没有。”   顾霓再次沉默下来,我还在想她是不是不乐意我再和席宗鹤搅和在一起,她又开口了:“这次他要是再敢和你分手,我就去打爆他的头。”   “算我一个。”我与她说笑。   挂了电话,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放空。目前来说,我只能专注席宗鹤这一件事,其他是顾不过来了。   顾源礼,就自求多福吧……   操,这都什么事啊?   我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间。   随着我与席宗鹤的关系缓和,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多,在节目里互动也更自然起来。   海岛气候宜人,水果丰沛,节目组设计让我们帮村里老人收大棚里的葡萄。   大棚里除了硕果累累的葡萄,第二多的就是蚊子。   硕大的花蚊子神出鬼没,一只接一只,前赴后继。   安欣岚大热天穿着长袖长裤,脸上带了条面巾,身上还喷了大半瓶防蚊水,以保自己不被叮咬。   我倒也想武装成她那样,可又怕观众嫌我一个大男人太矫情。   其实我是比较招蚊子咬的类型,夏天只要屋子里有我在,其他人总能幸免于难,蚊子格外喜欢围着我转。以前住衡岳山庄时,那里植被茂密,蚊虫也多,一到夏天我就会很头疼,根本不想出门。而就算待在屋子里,也总会有许多不知道哪里飞出来的小花蚊在我耳边嗡嗡叫。更要命的是,我有时被叮咬后会产生严重过敏反应,肿的很夸张。   进果园时,安欣岚热情地给我们几个都喷了防蚊水,在席宗鹤身上喷的尤其多。但等真正进到里面,就会发现这蚊子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变异品种,竟然完全不惧防蚊水的威力,成群结队涌上来,让人难以招架。   我不停挥掌驱赶它们,可仍是收效甚微。似乎为了吸血,它们已经无所畏惧。   我一手抱着果篮,另一手拿着剪刀,还要不时停下与群蚊激战,简直忙的不可开交。   “啪!”一掌拍在脖子上,双杀。   忽然,一只大手擦过我脸颊,自上而下探到我身前,取走了怀里的篮筐。   我错愕回眸,席宗鹤站在我身后,朝大棚出口抬了抬下巴:“你出去等吧,葡萄我帮你摘。”   我看了看周围,大家都在辛勤劳动,连安欣岚也没有喊累,我这会儿退出,总觉得怪怪的。   我伸了伸手,想讨回篮筐,席宗鹤瞪了我一眼,似乎为我没有听他的话感到不满。   “出去还是被咬死,你选一个。”   我挠挠胳膊,又抓了抓背,浑身都痒得不行。   “就没第三种选择吗?”   这蚊子简直成精了,还会钻到我T恤里吸血!   “没有。”席宗鹤干脆利落地回道。   万一咬到脸上又恰好引起严重过敏,我之后需要露脸的行程都要受影响。思虑再三,我叹口气,只好妥协:“那就麻烦你了。”   及时退出让我免遭更多蚊子侵扰,然而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我的背上和肩上分别有一处严重过敏,刚回农家乐的时候还好,尚且维持在普通蚊子包大小,只是更痒一些,待到晚上,痒意不减,那两个包是更是越来越肿。   洗澡前我脱去上衣,背过身去,从镜子里照出后背靠上的脊椎处有个大包,红肿的很厉害。洗澡时甚至花洒里的水花落到红肿处,都会掀起要命的痒意。   这蚊子可太毒了……   一场澡洗下来,后背肩膀都被我抓得不成样子。   我正吹着头发,浴室门被敲响,席宗鹤说刚刚杜宇拿了治蚊虫叮咬的药来,让我洗好澡涂一下。   “我够不着后背那个包,你进来帮我涂一下吧。”我将门打开一条缝,随后又打开了吹风筒。   席宗鹤走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狭小闷热的浴室内只有吹风筒发出的噪音,我们俩默契地谁也没开口。   我站在洗手池前吹头发,下体围了条浴巾,身上甚至还带着水珠。看向镜子里的时候,正好也能看到站在我身后的席宗鹤。   他拧开罐子,手指挖了一大坨膏体,在我后背涂抹起来。   药膏可能含有薄荷成分,触到被我抓破的地方,产生一系列绵密的刺痛。而他指尖轻柔的动作,又让我觉得很痒。   我撑在陶瓷台盆的两边,吹风筒仍旧没有关上。因为痒,也因为痛,肩膀微微颤抖着。   他的目光与我在镜中相对,我红着眼尾,像在求操。要是没有持续不断的噪音,他一定能听到我隐忍的喘息声。   他垂下眼,更紧地贴在我的后背,对着我肩膀那处红肿又轻又细地吹了口气。   那种极端的痒意,无法说清是因为过敏还是因为情欲。   “你都抓破了。”他凑到我耳边,缓慢又清晰地说着,“是不是很疼?”   他根本不等我回答,或者说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话音落下,双唇便顺着我的脖颈,若有若无地游移而下,直达我红肿的肩膀。   他用柔软的舌尖舔舐着、描摹着那处,体感要比刚才的药膏温和不少,刺激却丝毫不减。   这刺激不仅让人痒,还让人硬。   他抬起眼,带着些恶劣与明知故犯,用口型无声地问我:“疼吗?”   我张开嘴喘息着,被他撩得忍无可忍,反手按住他的后脑,偏头吻住了他的唇。   我们吻得紧密而深入,满溢的津液顺着唇角滑落,就像面对着什么珍馐美食,恨不得将对方一口吞进肚子里。   吹风筒的噪音还在持续,它掩盖了不少声音。   双臂颤抖着,几乎要无法支撑。镜子中倒映的景象,既叫人血脉膨胀,又让人十足羞耻。   肌肤慢慢泛出粉色,因为满足,眼眸上都像是覆着层水雾,张开的唇齿间,甚至能看到一截殷红的舌尖。   “小鹤……”身体仿佛要烧起来了,我不住叫着席宗鹤的名字,额头抵在冰凉的镜面上,想要让脸上的热度降下来。   他咬住我的耳垂,结实的双臂勒着我的腰。   “我喜欢你哭着叫我的名字。”   说罢他猛地进入到最深处,激得我瞬间瞪大了眼,手脚发软,连叫都叫不出。   身体轻颤着,我喘着气,缓缓委顿下来,差点跪到地上。   在与席宗鹤做过的大大小小的场所里,这可称得上是最胆大妄为的一炮了,爽是爽,就是有些难以尽兴,要憋着声音。   半个小时后,持续工作良久的吹风筒终于被我关上。又冲了把澡,席宗鹤重新给我涂上药,换好衣服出门时,我无意抬头看了眼,发现屋子角落的摄像机竟然电源灯熄灭了。   “你……”我回头看向席宗鹤,震惊道,“你把机器关了?”   他抬头看了眼那架摄像机,表情纹丝不动,甚至带上点无辜:“没有啊,自动关机了吧。”   信你才有鬼啊!   为了那点肉体之欢,他现在都会说谎骗人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我手软脚软,扑到自己那张床上,衣物摩擦过身上的大包,忍不住又想抓痒。   他一把掀起我的衣服:“别穿了,脱了吧。”   既然机器都关了,那穿不穿上衣好像也没差。   我坐起来脱掉上衣,刚将衣服甩到一边,席宗鹤的手就摸了上来,在我小腹处来回游走。   我以为他又想来,避了避提醒他:“明天还要录节目呢。”   他瞥了我一样,收回手掌:“我让你健身,你健了吗?”   原来他在看我肌肉情况,倒是我误会他了。   我摸摸鼻子:“健了。请了教练,最近在调整饮食了,你没发现我结实点了吗?”   他坐在床上,一条腿随意的侧在床上,另一条腿竖起:“手感是比以前好了一些。”他将手肘撑在膝头,不知想到什么,勾起一边唇角道,“胸上肉也多了。”   这人真是……笑得能不能别这样色情?   我飞快将视线从他脸上收回,转身趴到了床上,闭上眼道:“睡吧,明天要早起呢。”   他似乎在原地看了我一会儿才起身,片刻后,灯光熄灭,我们各自睡去。 第52章   我在录综艺时,曾经提起过小时候有一次看到路上有个小朋友在吃粽子,就很羡慕,明明那天也不是端午。说这话时,与其说我是在羡慕对方有粽子吃,不如说我羡慕那样悠哉悠哉,被家人宠爱着的感觉。   不过,好像容珅完全理解错了。   他给赵晴雅送片场餐车时,也给我送了一辆粽子车,与赵晴雅的甜品车并肩停着。粽子味道据说不错,只是个儿有点大,糯米又不好消化,我在控制饮食,不太好下口。   这个事儿没多久,我就接到了他亲自打来的电话。头两个时我还因为是陌生来电给按了,到第三个我才接起来。   他半点没怪我的意思,问我粽子吃了没,味道好不好。我僵硬着“嗯”了半天,只想让他快点挂电话。   他可能也听出我的敷衍,顿了片刻,又问我几时回s城,他想见一见我。   上次我还不明白他为何要见我,找借口都没能拒绝,这次算是彻底明白了,就更不好拒绝。   “大后天吧,那天下午我有时间。”   所以说,人啊就是非常现实的动物,一旦知道自己被偏爱,便有恃无恐起来。我跟容珅对话,现在竟然都不用敬语了。连约个饭,都以自己行程为准,颇有些“你自己调整,爱见不见”的霸总架势。   不过容珅现在是傻爸爸心理,哪怕我让他等我通知,他估计都是乐意的。   回到s城,我与他在一家高档米其林餐厅约了顿午饭。餐厅环境私密又安静,很适合聊天。   吃饭时,我全程都在祈祷他不要跟我说顾源礼的事,也不要突然甩出亲子鉴定结果让我叫他爸爸。   好在他可能也在试探或者说犹豫阶段,并没有贸然出手,一餐饭下来,都在问我拍戏的事,装得好像在通过我关心赵晴雅一般。可他甚至连对方的戏份这周已经拍完都不知道。   我也不揭穿他,满足他的一切好奇心,任他挥洒无处发泄的父爱。   我们吃得慢,说得也慢,足足两个小时才起身要走。   “小棠,我能不能……”容珅与我相对站着,四周灯光很暗,没有第三个人,“我能不能抱抱你?”   我瞬间打了个寒颤,有些不好的记忆浮上心头。   一想到他之前还想包养我,我就浑身别扭。   他可能看我脸色难看,抬起的胳膊一下僵住,表情也逐渐失落。   我挺尴尬的,这毕竟是我亲老子,站他角度,其实这些都是合理要求。   我清了清喉咙:“那个,容总,今天谢谢你请客了,有机会……有机会下次再约。”说完我十分自然地靠过去,虚虚搂抱了下,仿佛挚友告别那样还装模作样拍了拍他的背。   刚要退开,他激动地一把抱住我,嘴里不断重复:“小棠,我是你的,我是你的……”   “爸爸”两个字,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或许对我对他,这都是一个难越的屏障。我措手不及,他也不见得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儿子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我挣了挣,扶着他手臂退后一步,他任我与他拉开距离,这次没追过来。   “容总,我最近比较忙,有些事我们下回再说吧。”最好等席宗鹤脑子恢复了,顾霓回来了,孩子也出生了,万事妥帖,再来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他自知失态,深吸了口气,眨去眼底水光,最终与我一同出了餐厅。   忽然,我似乎听到了一声相机快门声。我警觉地回头,扫视周围一圈,却一无所获。餐厅依旧幽暗无声,刚才那瞬间仿佛只是我的错觉。   “怎么了?”容珅见我停下来,侧身问我。   “应该是我搞错了。”我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去。   时间倏忽而过,一个月后,《大牌农家乐》完成了第一季的录制,《单家百年》也杀青了我的戏份。   单玉书与方玉结婚后,很快有了孩子。方玉一直疑心丈夫和黄洁洁会旧情复燃,也忌惮他们有一个那样大的孩子,所以她处处挤兑黄洁洁,甚至到处说她抢人丈夫。   因为这份不信任,单玉书与她日夜争吵,逐渐离心。就这样过了几年,一日两人大吵一架,方玉气不过,带着女儿去找黄洁洁麻烦,两个女人一言不合推搡起来,不小心双双从楼梯上滚落。方玉摔到了头,不幸当场死亡。方玉的女儿目睹全过程,此后视黄洁洁为杀母仇人,阴霾的种子深埋心间。   单玉书的妹妹长大后做了知青,自此天各一方。   单家大太太寿终正寝,单玉书的异母兄姐们询问他是否要跟着回乡扫墓,被他直言拒绝。   黄洁洁经历了方玉的事后,彻底断了与单玉书的来往,带着女儿离开上海,嫁给了一位侨商。   两人再见面时,已是两鬓苍苍的年纪,故事主线也将移到下一代的恩怨上,单玉书和黄洁洁两个人物都会换上中年演员饰演。   毕竟这样低成本的片子,以说清故事为主,与其花时间花精力去画老年妆,不如索性换上年龄符合的演员,还要来得省时省力。   王琛是个好导演,我相信后半段剧情他也能张弛有度,将这个故事讲完。   我的最后一场戏,拍的是饰演我女儿的小演员扑进我怀里捶打我,一边哭一边骂我联合外人杀了她妈妈。我要演出那种无奈、痛心,又气愤的感觉,这其实并不难,将小姑娘自动代入席宗鹤就好。   “过!”拍完那一瞬间,全场鼓掌,更有工作人员送上鲜花欢送我,而且还不止一束。   我看了眼,有赵晴雅送的,席宗鹤送的,甚至还有容珅送的。   结束《单家百年》的拍摄,我马不停蹄便开始准备席宗鹤的新戏——《雄狮》。   经过一个多月的针对性健身,我身上的肌肉已经颇为可观,至少裸上身不会让人觉得像个白斩鸡。扮演一个角色就要有一个角色的样子,一个脱了衣服没有半点肌肉的高手,我都不信,观众又怎么去信。   回到s市,我问桑青《雄狮》的剧本有没有寄来,他说没有,还颇为古怪地看着我道:“那边不给我剧本,还要我去找席先生,我哪里敢去找他。”   我估摸着这是要我去找他呢。   “我知道了。”我叹口气,拿起手机拨通了席宗鹤的电话,“你送我去衡岳山庄吧。”   席宗鹤没接我电话,是唐丽接的。   “小鹤在拍照片呢,你有要紧事的话,我就先叫停。”   “不用不用。”我阻止她,“你跟他说我去找他拿剧本,让他晚上早点回去。”   唐丽愣了愣:“哦,好,我等会儿跟他说。”   衡岳山庄的电子锁仍旧有我的指纹,桑青驾车离开后,我一个人进了屋。房子变化不大,家具都没有动过,只是墙上多了几幅胎儿各个时期的超声图。   盯着那几张图,我轻啧了声,总觉得席宗鹤以后会变成宠女狂魔。   与之前那次一样,他独自一人默默买了许多婴儿用品,堆的地上沙发上都是。   我走后估计方晓敏或者唐丽不时会过来给他打扫打扫卫生,不然这地方该更没法看了。   我坐在地毯上,一件一件翻看他买的东西,看了许久,直到门口传来电子锁的声音都没有完全看完。   席宗鹤从外面走进来,见到我也不奇怪,一脸平静地在门口换鞋。   “你为什么还买了一盒乐高积木?”我举起那个大盒子朝他晃了晃,“这个上面写着适合12岁以上……”   席宗鹤向我走来,脱掉外套抛向沙发。   “我难道不像十二岁以上的成年人吗?”   我一噎,原来他是给自己买的,这倒是闹笑话了。   “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爱好。”我放下乐高,冲他伸手,“我的剧本呢?”   他站在那里注视了我一会儿,与我的手交握,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饿了。”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直到他又说了一遍。我迟疑着往厨房走去,打开冰箱时,竟然看到了丰富的食材。   我挑着取出一些,问他:“我搬出去了以后,你吃饭都是怎么吃的?”   席宗鹤靠在厨房门口,看着我来回忙碌。   “去外面吃,或者吃你之前冻在冰箱里的饺子馄饨。”   失忆后,他接通稿要比以前勤快了,行程也密很多,应该不怎么在家吃。   “这么可怜啊。”   我随口一说,那边却忽然没了动静。   水流打在篮子上,冲刷着里面的西红柿。在这样一种单调的音色下,席宗鹤的声线就像含着凉意的泉水,划过我的耳膜。   “那你住回来吧。”   我垂着眼,压下上翘的唇角,转身面向他。   他完全没有求人的姿态,双手环胸斜倚在那里,漆黑的眼眸与我对视,毫不相让。   他将我从这里赶走,如今又允许我回到这里。一切都是他说了算,他是此处的主宰,他是此处的王。可我已经不是他卑微的奴仆,我也不想再对他言听计从。   “这里太高太偏了,我不喜欢。我住我自己那里就很好,还能和我妹妹增进感情。”   以上都是我瞎扯骗他的。我和顾霓长久不住在一块儿,生活习惯早就不同,别说增进感情,不彼此仇视已经很好。因为口味差异巨大,我们甚至连吃饭都吃不到一起。   席宗鹤一瞬间脸色沉下来,变得有些恐怖。他张了张口,最后只说了三个字。   “随便你。”说完他头也不回离开了厨房。 第53章   《大牌农家乐》的最后一餐饭,客人是白浪村中的老人家。除了财叔,其余四人,包括席宗鹤都进厨房忙活,做了一大桌子菜宴请他们。   老人家们平均年龄超过六十五岁,不似娱乐圈的人保养良好,皮肤是常年在阳光下劳作的黝黑,脸上满是皱纹。财叔虽说也要六十几,可与他们坐在一起,瞬间就跟差着辈分一样。   阳光正好,清风拂面。听年纪大的人说他们过去的故事,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虽说也有悲伤和不幸,他们却总能乐观面对。比起那些年纪轻轻就整日厌世的少年人,他们坚韧不拔得宛如沙漠中的仙人掌,分明环境更为恶劣,仍要竭尽全力开出可爱的花。   生活不好,和好好生活,在他们身上并非不能兼容的单选题,而更像是一道因果题。   在座有位老人更是说出了一句令我拍案叫绝的生活哲理:“因为生活不好,所以才更要好好生活。”   他乡音很重,说话的时候,手里还点着支烟。   后来我才知道,对方的大儿子在十年前就因病去世了,几年前老伴也走了。随着年纪增长,这些似乎都成了不可避免要发生的事。总有一天,你要与你爱的人分别,或先或后的离开这个世界。   我自认不是个脆弱的人,可只要一想到顾霓要先我而去,我就感到心里一阵刺痛,更不要说席宗鹤了。   没有他,我可能再也快乐不起来。   晚上老人家们都走了,只留下我们五人时,财叔按照脚本问我们:“你们有想过老了之后是什么样的吗?”   安欣岚第一个说,她的构想很美好,带着少女般的梦幻色彩。   “我会和心爱的人回到乡下养老,每天喂喂羊,挤挤奶,偶尔做做时尚顾问!”她托着腮道,“啊,对了!还要养一只黑色的拉布拉多,超可爱的!”   财叔一个个来,转向杜宇:“小宇,你呢?”   杜宇挠挠头:“我应该还是在拍戏吧。我很喜欢拍戏,只要还有口气在,我就要把演员这份事业进行下去,用更多的作品回报我的粉丝。”   非常官方的回答,不过也说不定是他的真心话,毕竟他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演”。   轮到席宗鹤时,他想了一会儿才说:“可能会转幕后吧,我想留多一点时间和家人在一起。”   他应该是那种不愿意错过一点小孩子成长过程的家长吧,估计等《雄狮》拍完,他明年就不会再接新戏了。   财叔最后转向我:“小棠呢?我看你听那些老人家说话时特别认真,是不是深有感触啊?”   我支手撑在矮桌上,托着下巴看向席宗鹤道:“我大概会和小鹤一样吧,多做慈善,多关心家人。”   他眼眸微动,与我视线相对,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财叔哈哈大笑起来,随后又很认真地对我们在场每一个人说道:“我已经是这个年纪了,应该就不用再畅想老了以后的生活了。我想跟你们说,有很多事要趁着年轻去做,该做的,想做的,不要等了老了再后悔,没有用了。尽量不要给自己仅有一次的人生留下遗憾,这就是我过来人的告诫。”   老了之后,就是要回想往昔,不留遗憾。   我最终还是从席宗鹤手里拿到了剧本。   他被我拒绝,可能心气难平,也没心思跟我兜圈子了,等我做好饭已经取来剧本塞进我怀里。他慢条斯理拿起筷子吃饭,也不再理我,潜台词大概就是——你可以滚了。   我坐一边安静看了会儿剧本,大致了解了下整个故事大纲。   “雄狮”既是片名,也是由席宗鹤带领的一支特种小队的代号。主要工作便是来往于各国执行秘密任务,解救人质,化解危机。   席宗鹤饰演的队长稳重成熟,有临危不乱之能,是队伍的核心,代号白鹤……我从剧本中抬头看了眼席宗鹤,在他发现前又很快收回目光。   尚颜饰演队伍中唯一的女性,颜值与武力并重,代号蔷薇。我饰演队伍中精通枪械的叛逆小子,日常就是不服管,各种惹事,代号杜宾。还有位擅长各种黑科技的技术性人才,代号图灵,由一位近两年新起的谐星出演。   故事的开始,四人小队接到上级任务,要解救一位被绑架的生物学家——姚博士。这位姚博士正在研究的一种名为“黄恶魔”的生化武器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而这种病毒武器一旦作用于人体,将会给全人类带来巨大的灾难。   故事并不复杂,这类动作片的看点也不在纠结的剧情,首要让观众感受到的还是它的惊险和刺激感。我翻了下,打戏的确挺多的,还有许多追车戏,几乎每一幕戏,我都能听到制作经费在燃烧的声音。   看来席宗鹤这次是打定主意要拍一部过去从未涉猎过的诚意之作了。   “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看剧本看得入神,猛一听到这句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将剧本合上,我问他:“吃完了?”   他一愣,微微蹙眉道:“吃完了。”   “吃完了就和我讨论下剧本吧。”我说,“多做做功课才能避免拍摄的时候遇到问题不知所措。”   “你要留下来和我讨论剧本?”他挑着眉,有些惊讶,但还是答应下来。   他吃完饭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家居服,随后与我一同坐到沙发上,互相拿着各自的剧本对戏,分析角色的心理活动。   “叛逆,率性,还有一点不服管教,但绝对忠于队长。只要是队长的命令,再不高兴也会努力达成。”我书写着人物小传,抬头跟坐在不远处的席宗鹤确认,“是这样吗?”   他有些慵懒地撑着头,显得心不在焉,回答的也有气无力:“是。”   我用笔尖轻点着剧本,问道:“他爱慕他,尊敬他,把他当做自己的信仰。可队长又是怎么想的呢?”   “队长眼里只有任务,之后才是队员。”   “真冷酷,但杜宾一定会觉得这样的队长很帅。”   我在旁边标注上“迷弟”属性。   又这样分析了十几分钟,席宗鹤突然不耐地将剧本丢到一边。   “对戏吧。”他朝我伸出手,“过来。”   我没有多做犹豫,将手递了过去,他牵引着我,让我跨坐在他的腿上。   “剧本里有这一幕吗?”我好笑地歪头问他。   “没有,但你体验派已经领悟得够多了,试试方法派吧,将自己当做杜宾,将我当做白鹤。深入角色,融为一体。”他面不改色,手掌探进衣服里,游走在我的身体上。   要不是他这样一本正经,我都要以为他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了。   “你该不是在以权谋私吧?”他弄得我很痒,我挺了挺腰,难耐地闷哼了声。   他掀起眼皮睨了我一眼,没再回答我:“要叫我‘队长’。”说着他故意狠抓了一把我腰侧的肉。   “唔……”我记起以前他也是这样,动不动对戏对到床上,不像是帮我,更像是为了满足自己恶趣味的角色扮演游戏。   我虽然短时间没有搬回去的打算,但那一晚仍旧留宿在了衡岳山庄。席宗鹤在床上行使着属于白鹤的权利,要我叫他“队长”,还问我知不知道错了,下次还敢不敢。   我咬着唇不说话,他就要更大力地惩治我,直到我从里到外都变得酥软一片,湿哒哒的蜷成一团。他的确就是在以权谋私,甚至公报私仇。他要让我从身到心都臣服与他,成为他的杜宾。   屈于他的淫威下,我只好一遍遍叫出、喊出、嘶吼出“队长”两个字,到最后我都快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经此一役,到开机时,我再念这两个字都会觉得一阵脸热。而李新平却十分赞赏我这种状态,说我演出了杜宾对白鹤的崇拜与敬仰。他真是谬赞了,我不好跟他说,我只是想到了床上那点事罢了。   现在拍戏不像从前,不再要求样样都要实景。许多戏都可以在摄影棚里搭建简单的绿布场景,再在后期渲染而成。   李新奇作为动作鬼才,自有一番他的拍摄理念。他喜欢内景用绿布,外景更多的用真实的自然风景和城市景观。当然如果实在不能满足他的需要,他也愿意降低要求用绿布代替。   在S城拍摄了大半个月的内景后,《雄狮》剧组按照计划准备前往东非继续拍摄外景。在此期间,容珅又约我吃了两顿饭,知道我要去非洲拍戏,还叮嘱我注意安全。   说到在拍的戏女主是尚颜,他还不忘踩一捧一:“尚颜是个不错的女孩,我与她父亲是老相识了,家教和人品都没问题,你可以和她试着做做朋友。至于席宗鹤……公事上没有办法,私底下还是少接触。”   他都没认回我,就开始管起我和谁交往了。   “做不到。”我停下刀叉,郑重说道,“我不想到老了还有遗憾。我喜欢席宗鹤,我爱他。我下半辈子都会同他一起过。”   容珅没想到我这样直白,整个怔愣在那里:“可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离婚还能复婚,分手为何不能复合?”   他一下被我问住,表情变得精彩万分。   拍外景前我了解了下,要去的非洲国家无论是气候条件还是治安环境,都不算太好,怕出什么意外,我没让雯雯跟着,而是由桑青陪同。   席宗鹤登机前就一直开着笔记本不停在打字,作为制片人,估计有许多资方的邮件要回。   登上飞机后,他的座位就我边上,从头到尾都没抬头看我一眼,显得异常专注。起飞前我用了下洗手间,等我回到头等舱,眼角余光看到他似乎正在游览一组照片,只是等我坐下了,他仿佛防备着我一样,条件反射般猛地将电脑合上了。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我古怪地看着他。   他眼里涌动着些什么,情绪多到我无法一一解读,表情却像是凝固了,只能木然地望着我。   他这幅样子,简直就像是刚才差点不小心被我知道了他的终极秘密,这才吓得魂不附体,连脸都白了。   “顾棠,你……”他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宛如一个重感冒的人。   我以为他是生病了,想要去摸他的手试试温度,没想到刚一碰到就被他反应剧烈地挥开了。他的面孔有一瞬间的扭曲,仿佛是真的对我的碰触厌恶到了极点。   有那么一两秒,我差点以为他要杀我灭口。但很快他就恢复平静,并且表现得比我还错愕的模样,对着我愣了半晌。   “我……”   这时,空姐正好过来检查行李架与安全带,经过我们时,还对着我们友好地问好。   被她一打岔,我们的注意力都有所分散。   席宗鹤与对方颔首示意后,在我耳边轻声道:“我没事。”   我虽然觉得奇怪,但之后他看起来没有异常的地方,十几个小时的行程又一直在补眠,也没有与我有太多互动,我就暂时没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只以为他又在莫名其妙自己和自己打架,一边厌恶我一边又要亲近我,话不由心闹脾气。   可之后的几天,他表现得却不像是“没事”那样简单。   做任何事都不该掉以轻心,感情尤为如此。 第54章   到达非洲后,又坐了七八个小时的吉普,我们一行才算真正抵达要取景的国家保护区内部。景区正值旱季,除了我们居住的酒店仍旧绿草如茵,树木苍郁,其余地方都是黄土朝天。   酒店建在保护区里,周围有壕沟隔离,还配备持枪保镖守卫在来往桥梁上,以防猛兽误入。   我们拍摄期间,这个东非小国正在总统大选,所有商店关闭,支持不同党派的民众纷纷上街游行。几伙人碰到一起,就要冲上去打得头破血流。   我们从机场到保护区那一路上,遇到不少穿着各自党派衣服的人纠集在道路两侧。吉普缓缓从他们中间穿过,我能感觉到身旁桑青的紧张。他挺直了脊背,警觉地注意着四周,不住咽着口水。等安全通过了,他才会舒一口气,重新倒回座椅里。   放到平时我一定会笑话他,但这次我笑不出,因为我也紧张,没有人面对燃烧的轮胎和激动的人群能够不紧张。   我们一共有十辆车,每辆车上都配了一名当地雇佣的保镖,以保证我们此行的安全。车上可以坐八个人,不过我们这辆车只坐了六人,除了我和桑青,还有方晓敏和席宗鹤,一个司机,加一名黑人保镖。保镖叫哈伦,起码有两米高,长得又壮又黑,用桑青的话说,他轻轻一弹指就能把人脑壳打烂。   一开始我并没有觉出不对劲,毕竟时间有限,每天李新平都要把拍摄计划排得满满的,头两场还都是我的追车戏和车顶打斗戏。清晨出去,每每夜晚才能回到酒店休息。一挨上床我就彻底睡死过去,哪里还能想到别的。   到第三天的时候,终于有我和席宗鹤的对手戏了。   雄狮小队在追查姚博士下落时,找到一名关键人物“b”,交锋过程中杜宾不顾指令驾车追逐而去,结果差点车毁人亡。白鹤对他的擅自行动怒不可遏,与他接头后便一言不和动了手。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能?”白鹤大步流星走向杜宾,一副凶神恶煞。   杜宾脸上都是灰尘,眉骨上还有道血痕。面对暴怒的白鹤,他有些胆怯,可年轻的心又偏要迎难而上。   “我差一点就抓到他了!”   白鹤闻言越加愤怒:“你要是不能听我命令就给我滚!”   杜宾表情茫然了一瞬,接着看起来比对方还生气,倔强地吼出一声:“我不!”   也不知是说自己不能听从命令,还是不滚。   白鹤低骂了声,下一秒像只猎豹般猛冲过来,给了杜宾一拳。   杜宾被打在地,有些怔愣地抹了抹唇角,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就开干。   “喂,不要打了!”蔷薇看不下去来劝架,结果根本没人听她的,两个男人越打越激烈。   “操,老娘说了别打了!”她本来脾气就不好,这下也被惹毛,莫名其妙加入了战局。   三人打得不可开交,在漫天的黄土中,在远处角马羚羊的围观下,野兽一般互相撕咬着彼此。   “够了!”   要不是图灵通过耳麦发送刺耳音波让大家冷静下来,恐怕这一架要打到天黑都不一定。   我躺在地上剧烈喘息着,席宗鹤从我身上起来,没有看我一眼,默默走到一边阴凉处,接过方晓敏手中的矿泉水喝起来。   我撑起身,捂着喉咙看向他,视线随着他移动。   刚刚的那幕戏中,席宗鹤有个动作是从身后用手臂勒住我的脖子,不知道是不是入戏太深没控制住,我差点以为自己要被他勒死了   现在去看回放,我的脸那会儿一定是涨得通红的。   “你没事吧?”尚颜见我一直没有起来,伸手要拉我。   “没事,谢谢。”我将手递给她,很快从地上起来。   “你刚刚打得不错呀,进步很大。”说着尚颜握着拳砸向我的小腹。   她从小跟着父亲在武行长大,身边都是男人,性格十分大大咧咧。这种大大咧咧和赵晴雅还不太一样,是非常阳刚的,坚硬的,男人般的不拘小节。   我被她砸得闷咳一声,笑道:“还是大哥指点到位。”   在剧组里,尚颜不准我们叫她“姐”啊“妹”的,统一必须叫她哥。   我走到搭起的凉棚底下,桑青戴着墨镜、帽子,见我一进来就往我身上死命喷防晒。   “这太阳可太烈了,你多喷些,不然要晒黑的。”   我冲他笑了笑,伸手轻轻从他手里抽过那瓶防晒喷雾,往席宗鹤那边走去。   他捧着剧本,正坐在椅子里发呆,连我到了他面前都没反应过来。   “小鹤。”   直到我叫他,他才缓缓抬头看向我,仍旧没说话,只是表情一片空白地冲我眨了眨眼。   他似乎在想一件极其复杂头疼的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才会没有办法集中精神。   我摇了摇手里的喷雾,借花献佛道:“给你喷一些吧,这里太阳烈,不涂厚一点要晒伤的。”   他看了我有两秒,最终将一只手伸给了我。   “好。”   外面阳光炽烈,可一旦没有太阳的地方,又会觉得凉意刺骨。   我替他喷着防晒,不时偷瞄他的反应,斟酌着开口:“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他的手臂肌肉就绷紧了,这也更让我确信的确是出事了。   我停下动作,握住他的手:“是……孩子那边吗?”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不安定因素。世上能让他这样神思不属的事已经很少,孩子算一个,大概我也算一个。我自认最近没闯什么祸,那就只有孩子了。   席宗鹤垂着眼:“不是,孩子没有事,和她无关。”   他突然反手握住我的手,压低声音问我:“顾棠,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还是因为这个孩子?”   我一愣,他的手心很热,握得我很用力,甚至有些微的潮湿。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很重要,没来由的,我心里闪过一道念头。   “当然是因为你。”我直直盯着他,目光一错不错,“从来都是因为你。”   孩子重要,可席宗鹤更重要,说我对孩子是爱屋及乌也并不为过。我爱她,并非因为她是我的孩子,而是因为她是我和席宗鹤的孩子。   席宗鹤闻言眉心蹙得更紧:“那你……”之后是什么,那几个字似乎特别难以启齿,让他迟迟无法说出口。   我没有催促他,可他自己就像是对此失去了耐心,骤然松开我的手,向后一躺,闭上眼道:“我有些累了,让我睡一会儿。”   他眼下有着粉底都遮不住的青黑,看起来这两天的确是没有睡好。   虽然他今天的反应实在是非常古怪,但现在不太合适追根问底,我没有再打扰他,站起身往自己的休息椅走去。   李新平带着人出去拍尚颜的戏去了,其余人待在暂时待在搭建的简易凉棚下休息。   桑青不敢睡觉,总怕有猛兽过来袭击大家。   哈伦知道了他的忧虑,哈哈大笑着说他胆小。   他嚼着口香糖,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说道:“草原上的动物比你胆子还小呢,而且它们已经很习惯人类了,放心,它们知道你不好吃。”   桑青有些讪讪地挠了挠鼻子:“我从来没接触过真正的大自然,我是城市男孩。”   哈伦指尖敲了敲自己怀里的AK47:“放心,由我保护你们呢。”他似乎被勾起了聊天欲,一改之前几天的沉默,问道,“你们这些大明星,拍这样一部电影,是不是非常赚钱?”   “还好。”我说,“和这里的人比工资当然是要高一些的,但我不算大明星,工资就一般般。”   哈伦冲席宗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他是大明星吗?我看很多人都听他的,他们都想拍他马屁。”   桑青噗嗤一声笑出来,用中文对我说:“这黑兄弟眼睛还挺雪亮。”   我瞪他一眼,对哈伦道:“他是制片人,就是负责管理整个剧组,并为我们筹钱的人。”   对方“原来如此”地点点头:“所以他是你们的BOSS。”   严格说来其实也不算,但我觉得继续扯也扯不清楚了,就胡乱点头道:“对,没错。”   晚上,我洗好澡敲响了席宗鹤的房门。他看到是我没有太大惊讶,拉开门让我进去。   我看到他的桌上摊着许多东西,纸笔剧本,以及他的笔记本电脑。   “我刚刚整理行李的时候突然找到一样东西。”我背着手,有些踌躇地站在屋子中央,“我觉得应该是你的。”   他关了房门,转身走向我,闻言脚步一顿:“什么?”   我从身后将那枚东西拿出来,指尖挂着红绳,水头不是很好的翡翠平安扣在半空中来回晃荡着。   “你的平安扣。”   他一步步走向我,伸手碰了碰那枚平安扣,没有露出我想象的惊喜表情,而是很快收回了手。   “顾棠……”他走到书桌前,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转了个方向,“和我在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我从来都猜不准你的心思。我以为你和江暮不同,可原来你的手段比他还高明。”   他打开桌面上的一个视频文件,昏暗的环境下,偏偏又无比清晰的能够看到我和容珅的脸。我们坐在一起吃饭,然后站起来告别。他对我伸出双臂,我主动依偎上去。他用力地回抱住我,不住呢喃我是他的……   操!   我终于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竟然有人偷拍我和容珅在一起的视频还发给了席宗鹤?   “上次江暮这样对我的时候,你也看到我是怎么回报他的了。”席宗鹤面无表情说出威胁满满的话。   行吧,我明白了,他这两天要死不活的,就是觉得我一边吊着他的同时,一边还和容珅搅和在一起。甚至他可能觉得,我和他在一起不过是为了孩子,和容珅才是真爱。   “所以你觉得我和容珅在一起了?那现在你准备怎么样,像报复江暮那样报复我,让我在圈里混不下去吗?别忘了人家容珅也不比你差。”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这要放到以前,我恐怕只能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他脸上不见喜怒,问我:“你能不能和他分手。”   我怔愣片刻,没想明白:“我和他分手?”   他面无表情,似乎已经认命:“在一个本就不纯粹的圈子里寻求真心,是我太傻。我可以给你他能给你的一切,我只求你……能够全心全意和我在一起。”   我一下子都惊住了。   他无法原谅亲人的背叛,无法原谅江暮的背叛,现在竟然可以为了我放弃了一直以来的坚持。   然而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你说你在寻求真心,可我把自己的真心捧到你面前,你又为什么视而不见?席宗鹤,你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你为什么不信我呢?”我越说越心寒,“谁稀罕你的仁慈?我就是没办法全心全意爱你,你他妈报复我吧!”说着我抡起胳膊,将手中的平安扣用力掷向窗外漆黑一片的草坪。   我指着窗外对呆愣的席宗鹤说:“我不会再捡第二回 !”   原本该是浓情蜜意的一晚,结果搞得不欢而散。我摔门而出,回到自己房间蒙头就睡,结果梦里都是席宗鹤。   睡了不知多久,我突然被一种奇怪的响声惊醒。   急促而有力,就像……枪声!   我从黑暗中睁开眼,听到屋外有女人的尖叫声,以及男人的怒骂声。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起身穿衣服下地。拉开窗帘往外看,发现外面一片混乱,不少惊慌失措的剧组成员从我门前跑过,也不知道他们要跑到哪里去。   我推开门抓住一个眼熟的年轻男人,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闯进来一群人,各个拿着枪,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大家都往这边跑,我就往这边跑了……”   我松开他,逆着人流往席宗鹤那间屋子跑,敲了半晌都不见有人开门,一脚踹过去,发现屋里没有人,桌上东西仍旧维持着我走前的样子,甚至连床上的被褥都没动过。   大半夜的,他到底去了哪里?   窗外的风吹进来,我猛地一激灵,不敢置信看向屋外的黑暗。   他该不是去找那枚平安扣了吧? 第55章   “席宗鹤!小鹤!”我穿过黑暗中的草坪,也不敢开手电,就那么猫着腰叫他的名字。   叫了好几声,突然被人从身后勒住了腰。我一声惊呼还没出口,鼻尖已经闻到熟悉的气息,耳边也传来席宗鹤的声音。   “是我,嘘,安静!”他搂着我,拉着我蹲到一旁浓密的草丛中,“别出声。”   我紧紧闭上嘴,冲他点了点头。   我们在草丛里躲了大约有十来分钟,喧闹逐渐平息,但隐约可以听见几个陌生男人的对话声。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或者什么人,踹开一间又一间房门,搜索圈逐渐往外扩散。   忽然,草坪传来踩踏声,我和席宗鹤的身体不由自主紧绷起来。我们屏息注意着脚步的方向,当来人越来越接近我们时,我与席宗鹤始终交握的双手也越来越紧地握住彼此。   脑海里闪过诸多念头,也有稍许悔恨。   早知道我就应该学桑青,在来这种地方前都写好遗书,免得生后连只言片语也无。   早知道……刚才就不该吵架,我为什么要和一个傻子吵架呢?我就应该高喊一声“容珅是我爸”,然后在一旁尽情欣赏席宗鹤五雷轰顶的表情,并把它拍下来留作纪念。   奈何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早知道”。   我于黑暗中望向席宗鹤模糊的侧脸,想着等会儿要是我们死了,死时还能牵着彼此的手,也不失为一个浪漫的死法。   “席先生?你在吗?”   就在我胡思乱想间,远远传来一个声音,听着竟然是哈伦的。我心中一喜,以为他这是突破重围来救我们了,正想站起,被一旁席宗鹤按住了。   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接着看了眼越来越近的哈伦,压低声音说了句:“我在这儿!”   哈伦立刻停下脚步,戒备地拿枪指过来:“谁在那儿?”   席宗鹤举着手站起身:“是我。”   “席先生?”哈伦惊喜不已,“太好了,我一直在找你呢!快,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他朝席宗鹤伸出手,俨然一副要护送他离开的架势。   席宗鹤小心观察着四周,朝他走过去,低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伦耸耸肩:“我也不清楚情况,离开再说。”   “OK。”席宗鹤可能确定了没有危险,回过身冲草丛里的我招了招手,“顾棠……”   今晚这一系列实在太过惊险,快点离开这里也好找救援确认其他人的安危。   我刚要松一口气出去,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黑暗中,高大的黑人男子趁席宗鹤不备,竟用枪托狠狠砸向了他的后脑。   席宗鹤闷哼一声,瞬间软倒下来。   我睁大双眼,脑海里一片空白,刹那间什么都顾不上了,惊怒着扑了过去。   在拍《雄狮》前,我受过一些散打训练,拍摄期间也一直接受尚颜以及武指老师的指导。但在真正内行眼里,我那点花花架子根本不够看。我挥拳砸向哈伦的鼻子,指节甚至连他一根毛发都没触碰到就被轻松地躲过,接着他擒住我的手,将我转了个向,用步枪勒住了我的脖子。   “为什么?”我艰难地出声质问他。   他吹了几口哨,在我耳边笑道:“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钱。”   不久,又来了两个身材高大、全副武装的黑人男性。一人用枪指着我们,一人过来给我们绑绳子。   哈伦松开我的脖子,踹了我膝弯一脚,让我跪到地上。   一个黑人正在绑席宗鹤的手脚,透过微弱的月色,我能看到席宗鹤后脑一块头发都被血染湿了,后领也红了一片。   “等等,他受伤了!”   然而除了哈伦,似乎另两个人都听不懂英语。我管不了许多,挣扎着爬向席宗鹤,哈伦从后面忽地按住我。   “老实点,别让我难做。”不等我再发出声音,他将一条麻绳伸进我的口腔,抵住我的舌头,让我彻底开不了口。   接着他又捆住了我的双手,给我头上套上了一个黑色口袋。   之后我都身处在一片黑暗中,只知道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压着我往前走。走了约莫五分钟,兴许是走出了酒店,周围一下子更暗了,透过黑袋子只能看到朦胧的几缕光束。   我听到了吉普发动的声音,有人在说话,但说的都不是英语,他们欢呼着,驱赶着我上了车,随后车辆开始颠簸,驶向未知的地点。   我不知道周围有谁,席宗鹤又在什么地方,时间对我已经没有概念。车里不时响起交谈声,车外始终非常安静,似乎仍然行驶在保护区内。   可能过了有两小时,或者更久,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我被人拉扯着下到地上,周围传来更多的人声,似乎已经到了他们的大本营。   他们粗鲁地将我投进一间屋子,随后又将什么东西摔到了我脚边。门被用力关上,唯一的光源消失,我听到了上锁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我试着叫唤了两声,既没人回我,也没人呵斥我。   我想办法将头上的黑布袋蹭了下来,眼前没有遮掩物后,我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狭小、没有窗户的简陋草屋内,不远处躺着人事不知的席宗鹤。   见他仍然昏迷着,我连忙膝行几步到他身旁,用肩膀和脑袋拱着他的身体,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试图唤醒他。可不知是他伤得太重还是怎么了,他始终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他的脸色在昏暗的环境下仍旧看得出非常苍白,面对他的无知无觉,我的内心骤然升起一种巨大的恐惧。比当初知道他再次出车祸时还要恐惧。   我将面孔贴在他口鼻处,静止下来,一动不动地感受着他的呼吸。直到感到有温热的气流吹过我的脸颊,我才像是卸下了千斤重视般倏地松懈下来,将脸埋进他的肩窝处。   我一直守在席宗鹤身边,时刻留意着他的状况。   从门缝里透进来的阳光逐渐转暗,我的肚子应景地发出饥饿的嗡鸣。正在这时,屋外传来开锁声,不一会儿,门被从外推开,进来两个十几岁的黑人男孩,一个手里端着托盘,另一个怀里揣着枪。   端着托盘的男孩把手里东西放到地上,过来解我身上的绳子,另一个冷冷围观着,全程拿枪指着我,仿佛只要我一有异动,就会将我射成马蜂窝。   绳子解开后,我揉了揉酸胀的胳膊,自己扯开了嘴上的绳子。   托盘里是一些看不出来源的肉类,还有一碗水。他们丢下食物没有多的话语就要转身离开,我急急叫住他们,想问他们要一些干净的纱布和止血药。   “他受伤了……药,有吗?”我用尽可能简单的语句表达自己的诉求,但两个男孩显然还是听不懂英语。他们皱眉看着我,其中一个抬了抬手里的枪,让我不要再靠前。   我举起手,嘴里不怕死地重复着:“药!他需要治疗!给我一些药……”   他们毫无所动,缓缓后退着,然后关上了门。   我懊恼地捶了下地面,赶忙回身去看席宗鹤的情况。   “小鹤,小鹤……”我轻拍着他的面颊,持续了片刻见他没有反应,又去查看他后脑的伤口。   他的伤口沾着一些灰尘和稻草,形成血痂,与头发黏在一处。我一动,那里就又流出一些血来。   我身上出了一层冷汗,指尖都在抖。杀鸡杀鱼我都可以面不改色,但是面对席宗鹤的鲜血,我却做不到镇定自若。   “没事没事……”我抖着手从穿在最里面的睡衣下摆处撕下一块布,团成一团按在了席宗鹤的伤口处,再让他枕在上面,用自身重量压住伤口。   “没事,你一定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我伏在他身边,用指尖抹去他脸上的灰黑,在他唇边印上轻柔的一吻。   我胡乱往嘴里塞了两块肉,喝了些水,又含着水口对口给席宗鹤渡了些。他仍旧没有清醒的意思,夜间气温骤降,我怕他冷,脱下外套依偎在他身边,又将外套盖到了我们两个身上。   寒夜很冷,我握紧了席宗鹤的手,闭上了双眼。   到了现在,我也总算想明白了。来之前我就听说这里抢劫绑架事件高发,只是没想到他们胆子这样大,我们这么多人都敢动手。哈伦恐怕是内鬼,与他们里应外合,摸清了我们的底细,解决了其余保镖,将我和席宗鹤绑到了这里。   只求他们要钱不要命,拿到赎金就立马放人。   可能是神经紧绷得太久,我模模糊糊竟然也睡着了。只是到了第二天,太阳升起,明亮的光线透过缝隙照射在我眼皮上时,我又皱着眉清醒过来。   而随我一同清醒,还有身旁的席宗鹤。   他喉间发出含糊地呻吟,似乎被剧烈的头痛侵袭着。   我听到动静一惊,忙从地上爬起来,抚着他的脸,关切问道:“小鹤,小鹤你醒了吗?你觉得怎么样?”   他艰难地睁开双眼,其中尽是迷茫,我摩挲着他眼下的肌肤,见他醒了,一下笑了起来。   “顾棠……”他嗓音嘶哑,极缓慢地眨了眨眼。   “是我,我在这里,你觉得怎么样?”   “我头……好痛……”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没事,我们很快会没事的。”   我与他额头相抵着,小声安慰着他,也安慰着自己。   他可能逐渐反应过来身处的环境,问我:“我们……被抓了?”   我低低“嗯”了声:“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你……有没有受伤?”   我眼底一热,没控制住,一点湿意夺眶而出。   “没有,我很好。”   他抬起手,吃力地按在我的脸侧:“哭什么?”   我将落在他脸上的那滴泪擦掉,拧着眉去吻他的唇。   “我爱你。”我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道,“你听到了吗?我爱你。” 第56章   我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三个字。世间情景万千,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时机。谈不上浪漫,环境甚至连及格线都没够到。   “没听到……”席宗鹤用拇指抹过我的唇,“再说一遍。”   我有些好笑,但仍然全力满足他的要求。   “我爱你。”   “再说一遍。”   “我爱你……”   我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他就像怎么也听不够一样,让我一遍遍重复着,直到我说得口干舌燥,声音都沙哑,他才勉为其难让我停下。   之后他可能体力不支,再次陷入到昏睡中。   期间那两个男孩又来送过一次食物,我想喂席宗鹤吃一些,但他醒了就说头疼吃不下。这不免让我更为担心,怕他是得了脑震荡。我只能渡一些水给他,让他不至于脱水。   这已经是第二天,未知令人恐惧。就算我拍过那么多枪零弹雨的片子,表面装得再镇定自若,心里的害怕却一点不比普通人少。   而更让我害怕的是,席宗鹤开始发烧了。他肌肤滚烫,身体却止不住发抖,牙齿都在打颤。我将衣服全都裹在他身上,再紧紧抱住他,仍然没有办法让他感觉好一些。   “小鹤,你别吓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掌,我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是不是听到我的话醒了,或者从头到尾也没睡死,忽然问我:“顾棠,我准备的烟火……你看了吗?”   我一愣,随即很快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哪晚的烟火——他为我特地准备的那顿晚餐,希望我们重新开始的那个夜晚。   “我看了,和顾霓一起去看的。”   他从鼻端发出一声轻哼,似乎有些不满我和别人一起去了。   “我准备了很久,你……喜欢吗?”   我竟然能从他短短只言片语里听出忐忑的意味,想他娇纵半生,还有这样的时候,看来也是对我用情很深了。   “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现在想想,那一夜倒是十分有戏剧冲突。错过、误会、恍然大悟、心碎颓唐,伴着窗外火树银花,叫人此生难忘。每每午夜梦回想起那一夜,我都要缓半天。那是甜蜜的折磨,是上天收回的幸运。但不可否认,我很喜欢。哪怕之后与席宗鹤形同陌路,百年之后有人问我:“顾棠,你这辈子最喜欢的是哪几个瞬间,做个排名出来?”这一夜也绝对能排到前三。   “那你愿意吗?”   我抬起头,想要自黑暗里看清他的五官:“我说了那么多我爱你,答案难道还不明显吗?”   他似乎微微睁开了眼,沉默片刻,又道:“那从今以后,你只能对我一个人好。我不喜欢你对每个人都那么温柔……你发誓,你保证……只对我好。”   放在平时,我一定要和他争辩一下自己哪有对每个人都温柔了,说得我好像中央空调一样,但此时此刻,我只想顺着他。   “好,我从今以后,只对你好。”我哄着他,“只对你最好。”   他似乎心满意足,缓缓再次闭上眼。   我再去推他,叫他,他都没有任何反应。我心惊胆战,这一夜都不敢睡实了,时刻注意着他的体温,只觉得越来越烫手,简直要灼伤我的掌心。   到了天亮时,席宗鹤又短暂醒了过来,可我看他双眼朦胧失焦,俨然还在昏沉着,没有完全清醒的。   他再这样烧下去不是办法……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门外有人开了锁,接着几个高大的身影手持枪械,背着光进到屋里。   我久未见阳光,眯着眼适应片刻,渐渐认出高大身影中的一人就是哈伦。   “我前两天已经向你们的朋友开出了赎金,一百万美金一个人,现钞,拿钱放人。但他们目前只筹到一百万,所以我必须从你们中选一个人放走。”哈伦插着腰,说话的语气轻松自得地就像在菜地里挑选一枚土豆。   “先放他!”我想也不想道,“你看到了,他病得很严重,需要及时医治。而且,而且我是他的爱人,他不会不救我的,你放了他吧,我自愿留下来。”   “lover”这个词让哈伦挑了挑眉,他鹰隼般的目光巡视过我的脸庞,似乎在斟酌我的话语,半晌又移向席宗鹤。   “他看起来的确不太妙。”   席宗鹤脸色绯红,嘴唇干裂,额头上不住冒出冷汗,任谁看了都是一副病重的模样。   他应该是听到了我和哈伦的对话,强撑着睁开了眼,眼角通红地看向我。   “不……不要……”他急促喘息着,想要起身,又因为无力摔了回去。   可能是牵动了伤口,他发出一声隐忍的呻吟,双眼紧闭起来,一副痛苦的模样。   我按住他,用中文小声对他道:“我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哈伦朝身后手下比了个手势,两人二话不说上前架起了地上的席宗鹤。   “不……”席宗鹤视线紧紧钉在我身上,“顾棠!”   他极微弱地挣扎着,在人高马大的黑人绑匪眼里,这点力量根本不算什么。他们的手像铁钳一般牢牢抓住他,不为所动地将他往外带去。   他的双眼从始至终都看着我,像是要滴出血来。我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笑来,心想这要是我们间的最后一面,好歹在他心里我是笑着和他说再见的。   我其实有很多话要跟他说,想说这次可千万别再忘了我,想说你知道我是真的爱你了吧,想说要是我们能安全回国,这辈子就再也别分开了……可我又怕吓到他,弄得跟交代遗言一样。所以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地目送他离去。直到门再次锁上,我才垮下肩膀,收起那抹摇摇欲坠的假笑。   一个人,特别还是一个人被绑架。未知的恐惧能把人逼疯,席宗鹤才走没一天,我就在脑子里畅想各种我不幸被撕票后他的反应了。   他应该会为我难过几年,但我们还有孩子,他必须为了孩子振作起来。等孩子七八岁的时候,他或许已经慢慢看淡,会试着交往一两个可靠但不是那么出色的对象。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但他一辈子都会记得我。   我简直要被我脑内的苦情催泪剧场整的落下泪来,一想到我的孩子要叫别人“妈妈”或者“爸爸”,我的求生欲就从未有过的强烈起来。   熬了五年,一路闯关,在即将通关前突遭断电,一朝回到第一关。好不容易花了那样多心思重新闯关,眼看就要成功,我怎么甘心就这样倒在胜利的旗帜前?   我抱着膝盖坐在角落,心里不断默念:“我不会有事,我一定要回去……我不会有事,我一定要回去……”   又过了一天一夜,门锁再次被打开,哈伦一脸笑意出现在我面前。   “恭喜你,他们又筹到了一百万现金。”他抬了抬下巴,有两个人手里拿着绳子朝我走来,“其实你不用害怕,我们只是为了钱,并不想引来太多关注,更不想和你们的政府为敌,不会害你们的性命。甚至,你们还可以继续在这里拍戏,我保证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们。”   我将双手背到身后,任他们捆绑,闻言唇角抽搐道:“免了吧。”   他耸耸肩,没有再说什么。   绑住我的双手后,就像来时一样,他们又将黑色的布袋套在了我的头上。接着他们拉扯着我出了屋子,我坐上吉普,开了可能有一两个小时,他们停下车将我丢了下去。   我摔在一片松软的黄土上,不等我起身,吉普的引擎声离我越来越远,他们走了。   挣扎着坐起来,我艰难地蹭掉了头上的布袋。刺目的阳光照射在眼皮上,我眯着眼适应了片刻,渐渐看清了周围的一切。触目所及是一片开阔的草原,地上有些车轮印,不远处还有几头在吃草的角马。   这可能是保护区的某个角落……   我用膝盖撑着站起身,颇有几分茫然地往前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又往后走了两步。   那狗日的说他们不会害我性命,意思难道是说他们虽然不杀我,但要放我自生自灭?   天上有几只秃鹫盘旋着越飞越低,以我幼时从《动物世界》里得到的常识来说,这说明周围很可能有死尸。有死尸,就有可能有捕猎者……   我搓着胳膊,警觉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就怕哪里窜出来一头狮子猎豹,把我给生扑了。   正在我彷徨不安,不知是要原地等待救援,还是自救寻求生机时。远远有个小黑点出现在我视野里,它由远及近,绕着弯向我驶来。不一会儿在它之后也出现了几个同样的小黑点,速度极快地朝我靠过来。   我在一开始的紧张后,很快发现那是几辆越野吉普。   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我大喜过望,蹦跳着想要引起他们注意。他们越开越近,最终一个急刹停在了我面前。   最前面的那辆吉普里下来好几个人,有不认识的非洲面孔,也有熟悉的桑青和李新平。   “顾棠!顾棠!可找到你了!”桑青边跑向我边哭起来,到我跟前时一张脸都哭花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他一把抱住我,不住拍着我的脊背,又抓着我胳膊上下打量我,似乎在确定我的完好无损。   “我没事。”遇见他们,也意味着我真正安全了,我心下忐忑顿消,不自觉露出笑意来,“小鹤怎么样了?”比起自己,这会儿我最关心的还是他的安危。   李新平这时也到了我身边,将一块大毯子披上我肩头:“席先生在医院接受治疗呢,我们现在就送你过去,你也需要检查一下身体。”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人没事真是太好了。”   是啊,人没事就好。 第57章   一路上我心情倒是很平静,可桑青却一直在哭。从他那里,我也断断续续知道了这几天外面发生的事。   “那天晚上几辆吉普一下子就冲进来了,我还没睡,正在和李导他们喝酒,看到几个人拿着枪从车上下来,差点就吓尿了!他们让我们抱头蹲下,然后就开始往里面搜人。我们的那些保镖啊,大多被哈伦给事先药倒了,没有药倒的也孤掌难鸣。我在那儿蹲了大半天,都在想要不要写遗书了,那些人又收枪走了,走前还说绑了我们的老板,要我们交钱赎人。”桑青抹着泪,眼睛通红,“我还在想你不要出事,结果你真的就出事了!这个地方你也知道的,前后几百公里可能都没有人的,酒店虽然很快报了警,但这边警察比我都靠不住,几个小时不见人影,还没我们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来的及时。”   李新平在旁边插了一句:“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跟我们说,这边一直很乱,抢劫高发,最近可能是看大选期间能浑水摸鱼,这些抢劫犯就又做起了绑架的生意。”   我和席宗鹤被绑不好受,他们在外面同样不好受。一接到绑匪电话,他们就想办法联系了保护区内另一家酒店借小飞机开到了首都,千辛万苦问银行拿到了一百万美元的现钞,随后桑青和方晓敏小心翼翼带着钱飞回保护区,李新平等人则继续筹钱。   “你不知道筹这些钱多不容易,我们分了好几个银行取的,好多银行都因为大选关门了,没关门的也是效率奇差,这还是大使馆出面他们才加快了速度,放平时据说来回折腾一个月都是有可能的。马路上全是游行的人,我拿着钱都要吓死了,生怕他们过来抢。”桑青擤了擤鼻子,“我们将第一笔钱给绑匪后,换回了席先生。还是席先生厉害啊,他都那样了还撑着最后一口气给你打电话筹钱……”   我咳嗽一声,示意他注意用词,他轻拍了自己嘴巴一下,继续道:“哎呀,反正就是他对你很用心的意思嘛,你不要说,他打完电话没多久,就有人坐私家飞机过来送钱了。”桑青说话时两眼都要冒心,“送到了还不忘问够不够,要不要再送点来,真的很帅!”   我笑道:“‘很帅’指送钱那个人,还是席宗鹤?”   桑青娇嗔着推了我一把:“当然是送钱那个人,席先生我哪敢肖想。”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不过席先生也很帅了。”   我们坐小型飞机飞往市区,又坐车前往医院,见到席宗鹤时,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他头上缠着绷带,一只手打着点滴,安静躺在床上沉睡。方晓敏坐在一旁看护,病房里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面孔,应该就是桑青所说的那位来送钱的帅哥了。   他们见我走进来,纷纷站了起来。   “顾哥……”方晓敏刚唤了我一声,我就将手指竖在唇边,让他不要出声。   我裹着毯子,身上满是脏污,既狼狈又疲累,桑青还等着带我去做检查。可我仍旧决定先来看席宗鹤一眼,哪怕他并不知道我来了。   看好了,我放心了,转身又出了房门。   检查下来有些轻度脱水,没什么大问题,但桑青不放心,还是让我住一晚医院,说等全部报告都出来了再出院不迟。我想了下,席宗鹤反正也在住院,这样我还能陪他,也挺好。   洗了把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吃饱喝足,我连着好几天都神经紧绷没有休息好,这会儿彻底安全了,就止不住犯困,吃完饭就躺病床上睡着了。   我这一睡足足睡到了第二天,等我被阳光唤醒,自然地睁开眼时,就见席宗鹤坐在我床边,手里正削着一只苹果。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适合弹奏乐器,衬着那只苹果也像是更美味了几分……   等等,席宗鹤在削苹果?   我猛地反应过来,错愕地坐起身:“你,你怎么来了?”   他抬头看向我,朝我露出一个笑来:“醒了?”   他上次对我这样笑,我都要忘了是什么时候了,瞬间有些受宠若惊。   我瞥到他头上的伤,蹙眉道:“你身体还没好呢,方晓敏怎么能让你乱走?”说着我就要下床,“我送你回去吧。”   他垂首继续削苹果,身体纹丝不动:“我想来,谁拦得住我?”   他不想走,谁又拉得动他?   听他这样说,我摸着鼻子又将腿放回床上,躺了回去。   他削完了苹果,将雪白的果肉递到我面前,没有出声,但意图不言而喻。我诚惶诚恐收下了这枚宝贵的果实,并在他的注视下大口吃起来。   那天我让哈伦送他走时,他那个眼神我还记得,是事后要和我算账的眼神。他现在越是看起来和颜悦色,我越是觉得都是假面,就怕他突然发难。   “顾棠。”他叫着我的名字,缓缓收起水果刀。我突然无厘头地想到,这在戏剧里,也可算作一种隐喻了吧。   我停下啃咬的动作,正襟危坐地看着他。   “你要是死了,你知道我会怎么样吗?”   我摇了摇头,不敢说出那些苦情又天马行空的臆想,但心里总觉得,大抵也就那样了吧。   他盯着我半晌,道:“你死了,我也会死。”说这话时,他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眼眸很沉,声音很稳,“我会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去找你。”   我张着嘴,瞬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可有些太超出我的想象了,“生死相随”这话由他口中说出来怎么就这样毛骨悚然?不像甜言蜜语,倒像是威胁了。   “那还好我有惊无险回来了……”我讪讪笑起来。不然就要一尸三命了。   然而不可否认,纵使再受惊吓,我仍是被他的这番宣言甜到无以复加。   我宛如一只笨拙的棕熊,用一根树枝捅破了坚固的蜂巢。金黄的蜂蜜顺着树干泊泊往下淌,这时候哪怕是有成千上万只蜜蜂要来叮咬我,我也是要誓死尝一尝那些甜美的蜂蜜的。   这是棕熊的天性,也是我的宿命,我甘之如饴。   “是啊,还好你有惊无险回来了。”他到这会儿才算是彻底柔和下表情,露出一抹真情实意地笑来。   我边吃着苹果边和他闲聊,这才知道剧组遭遇绑架的消息竟然已经传回国内了,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不说,粉丝差点请命要祖国母亲出兵将我们救回去。   我一不小心呛咳起来:“那现在……现在怎么样了?”   “吃东西的时候别说话。”席宗鹤瞪了我一眼,将我手中苹果核拿走,换了一杯水给我。   我喝了一口水,把咳嗽压了下去。   “现在没事了,微博已经报了平安。”席宗鹤道,“过两天我们就离开这里,取消拍摄计划。”   发生了这样的事,再心大的剧组也待不下去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出于安全考虑,尚颜他们早几天就走了,还留在非洲的人并不多。   正说话间,我的房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推开,接着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我和席宗鹤眼前。   “小棠!”许是路途周折,容珅神情瞧着有丝憔悴,见到我时却双眼一亮,眼里再没有别人。   我愣愣看着他:“你……你怎么来了?”   他上前一把握住我的手:“还好你没事,我听到消息都要吓死了。”   我还来不及说第二句话,另一边就传来席宗鹤冰冷透骨的声音。   “放开你的手。”   他虽然头上有伤,脸色也不好看,气势上却一点不输人。要是视线有实质,容珅的手估计都要被他灼穿了。   这真是冤家路窄,我都还没找到机会同席宗鹤说清容珅、顾源礼、我妈三人之间的陈年狗血,这两人竟然就猝不及防相见了。   “哦,小席,你也在啊。”容珅淡淡瞥了眼席宗鹤,似乎这才注意到他,只是手指头是一根都没松开。   可能是对我这个流落在外的“还珠阿哥”实在心中有愧,他竟然与席宗鹤连最起码的表面客气都不想维持了。   “顾棠!”席宗鹤转而咬牙切齿望向我。   我一个激灵倏地抽回自己的手,甚至还举起来以示清白。   “小鹤,你相信我,我真的和他没什么。”   “我相信你。”席宗鹤哂笑着视线转向容珅,“我样样比他强,还比他年轻,你怎么可能选他不选我。”我刚要松口气,又听他说,“所以,一定是他对你死缠烂打!”   我的妈呀,我简直头都要炸了。   “死缠烂打的是谁?”容珅放下手,冷笑道,“你既然已经选择分手,又为什么一次次缠着顾棠不放?看他无依无靠好欺负吗?”   “我和顾棠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笑话,和顾棠有关就和我有关,我视他如亲子侄!”   “你会让亲子侄表演屁股里塞桌球?你恶不恶心?”   “你……”   “够了!!”我听着越说越不像话,及时开口制止了他们的争执。   两个人同时闭嘴,又同时看向我。   我背上汗都要出来了,叹了口气,恢复平静的语调道:“我给你们重新互相介绍一下……”   我手掌摊开置于席宗鹤身前:“这位是席宗鹤,我的恋人、爱人、心上人,也是我孩子的爸爸。”接着又换到容珅,“这位是容珅,我的亲身父亲。”   刹那间,不大的病房内落针可闻,每个人的脸色都可称得上丰富多彩,足以开间大染坊。   短短的两句话里,我都不忍数我到底劈了几道雷。 第58章   这两个人,说轻了是瞠目结舌,说重了就是五雷轰顶。   “什么孩子?”   “什么父亲?”   他们几乎同时齐齐问向我,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决定留下容珅,让席宗鹤在外面先等一下。   他不是很高兴地皱了皱眉:“那你好了叫我,我就在门外。”说完怏怏着走了。   病房里只剩我和容珅后,我们对视着,一时也没有人开口。直到我请他坐下,他才如梦初醒般坐到了床边的椅子里。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已经知道了。”在他追问前,我抢先堵死了他的话头。赵晴雅不好出卖,听了他和顾源礼墙角这件事,我也没脸说。   “好,我不问。”他爽快地应下,之后声音转低,“小棠,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怪你妈妈,我只怪自己发现的太晚,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容珅腰杆挺得笔直,瞧着身形如松柏一般,与顾源礼总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怎么都累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真不知道我妈当年是怎么想的,才会舍了这样一位大家公子,与一个泼皮无赖私奔。   爱情啊,没有道理可言。这句话在这三个人身上,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容……容总,”我斟酌了一番,没改称呼,还是觉得这样最顺嘴,“你不用这么想,其实我并没觉得自己多苦,既无卖肾也无卖血,这些年遇到的都是心善的好人,比起别人,我已经很幸运了。”   人生便是这幅样子,总不能事事尽如我意。   美芳姐,席宗鹤,顾霓,姜烟,桑青,雯雯……这些是只有“顾棠”的人生才会遇到的人,换做“容少爷”,或许就会与他们失之交臂,再无关联。我不会懊悔没有早一些明了自己的身世,因为我并不羡慕没有他们的人生。   听到我还是叫他“容总”,容珅的眼眸都黯淡几分。   “我知道我们之前有些误会,你可能还不太能接受我们之间的新关系。”说着他紧张地润了润唇,“但我想……我想你能不能给我次机会,让我补偿你。”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想起是什么“误会”了,顷刻间浑身一阵恶寒。   “现在这样就很好,我不用你补偿什么,我们过好各自的生活就是对彼此最大的成全了。”我实在没办法想象跟容珅两个父慈子孝坐在一起话家常的景象,我别扭他也别扭,总要小心翼翼不说,还要千方百计在脑内避开桌球的想象。   尴尬,太尴尬了。   容珅复杂地看着我,终是叹一口气道:“我不勉强你,你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我只想让你知道,从今以后我会是你的后盾,你不用再受任何人的气,包括席宗鹤。”说着他又投下一枚诱人鱼饵,“你想拍什么戏可以告诉我,我叫人把剧本归类好任你挑。像这样危险的地方,以后你就不要来了。”   我可能要收回前言了,做“容少爷”,还是有让人羡慕的地方的。   “我会考虑的。”想了想,不太舍得直接拒绝了,还是选了个折中的回答。   他点点头,脸上有了些笑意,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又严肃下来。   “对了,你说什么孩子?你有孩子了?”   这也可称得上一个重磅消息。   我带着点甜蜜又含着些羞赧地道:“是我和他的孩子,有我们基因,人工培育代孕的,再过两个月就要出生了。”   容珅的表情骤然间变得有些一言难尽,他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在我的目光下全数咽了回去,看得出忍得很辛苦。   “挺好。”在喜当爹之后又迅速喜当爷,能憋出这两个字,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反应了。   “是个女孩。”我补了一句。   他僵硬着做了个笑脸:“女孩好,贴心。”   我也没有父子相认的意思,聊了两句,有些聊不下去了,就让他换席宗鹤进来。   容珅起身要往外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心里挣扎了许久的话语终于冲破喉咙的禁锢,脱口而出:“那个……咳……非法拘禁,是要入刑的。”   我没有说得太明,但以容珅的智商应该一听就懂了。   照理说我不该多这一嘴,顾源礼死在外面我才高兴。但他终究是顾霓的父亲,容珅终究是我的父亲。这关系已经够负责,我实在不想再闹出什么大新闻。   能听就听,听不进……就算了。   容珅临走又被劈一道雷,好半天没有回过神。   过了会儿,他缓缓启唇:“我会妥善处理的,你放心。”   容珅离开后,席宗鹤并没有马上进来,而是过了几分钟才姗姗来迟。我猜他们一定在外面已经聊过了,看席宗鹤脸色,聊得应该不算差。   他坐到刚刚容珅坐过的位置,同样身姿笔挺,只是更为傲慢。   他耷拉着眼皮,抬了抬下巴,对我道:“说吧。”   我调整了下靠背的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点,接着将我是怎么撞破自己身世隐秘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容珅和顾源礼当时在做的事,被我一言代过,替换成了更容易接受的内容,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变动了。   席宗鹤听得不时眯眼拧眉,未了没有对这出狗血三角恋做出评价,倒是很会抓重点的问我:“赵晴雅为什么大半夜在你房里?”   我一下卡壳:“呃……想和我分享八卦?”   “你和她关系这么好啊。”他忽然起身,单膝跪在床铺上,危险地挨近我,“她经常去你房间吗?”   他捏住我的下巴,垂眼看着我,脸上已经没有笑意。   我不自觉抖了抖,他这个样子,我可太久没见到了。   “你的回溯性失忆症,全好了吗?”   他指尖紧了紧,轻晃了下道:“别打岔。”   我讨好地冲他一笑:“也不经常。就算来了,一般也是有助理在的,我都会将房门打开,以免误会。”   他半晌没说话,我也不敢打扰了他的思路。   “要是再让我知道你让女人半夜进你的房间……”他声音渐轻,“我就把你按在落地窗前,让你边看着底下的悬崖边被我操,哪怕你哭着求我,我也不会放过你。”话毕,他一口咬在我下唇上,含了些力道,咬得我痛嘶了声,都以为要被他咬破了。   他压向我,将我钉在床头,捧着我的脸不断加深这个吻。我退无可退,只能承受他暴风骤雨般狂烈而凶猛的进犯。   他纠缠着我的舌尖,吸吮着它,啃咬着它,像灵蛇一般与它缠绵。   我几乎无法招架他这样热情的亲吻,氧气一点点流失,明明他才是受伤更重的那个,我却只能先败下阵来。   喉间发出唔唔的呻吟,可能是察觉到我快不行了,他退开一些,扬着唇角含笑道:“顾棠,你可真没用。”说着用拇指指腹揩去我唇角溢出的口涎。   我顺势张开唇,让他的指尖探进来,舌尖若有似无地碰触着,含糊地叫着他的名字:“小鹤……”   他眼眸陡然加深,拇指宛如嬉戏一般逗弄着我的舌头。   “顾棠,你怪我吗?”   他问得没头没尾,我一怔,舌头都静止了下来。   我看着他,捧住他的手,双唇印在他掌心,落下一个虔诚又温柔的吻。   虽然没头没尾,但我知道他在问什么。他在问我怪不怪他忘了我,怪不怪他这段时间那样对我,怪不怪他不相信我。这个问题,大概可以涵盖失忆后的他做过的所有冲动的、偏执的、执拗的糊涂事。   “不怪。”我说,“我不喜欢怨天尤人。”   只要他心中有我,怪与不怪都是明日黄花,又有什么要紧的?   分明也没有怎么离别过,这会儿却像是话怎么也讲不完一样。   经席宗鹤说了,我才知道原来赎我那一百万美金是他问冯安借的。冯家在南非有钻石生意,经常往来周边几国,身边现金充足,别说一百万,一千万都是拿得出的。   “那我真要找机会好好谢谢他了。”虽说都是看在席宗鹤的面子上,但间接的于我也算有恩,该谢还是要谢的。   “等回去请他吃顿饭就好。对了……”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掏了掏口袋,拽出一条东西,我一看,竟然是那条多灾多难的平安扣。   “那天晚上我捡回来了。”他指尖摩挲着那根有些褪色的红绳,“我丢一次,你丢一次;你捡一回,我捡一回。我们扯平了,以后不能再记仇。”   他看来是知道自己之前是有多过分的。   “送给你的时候,我以为你不喜欢的。”我轻轻弹了弹那枚玉色浑浊的小小平安扣。   他将红绳系在颈间,慢条斯理一解我当年之惑:“我不喜欢的是……除了我有,别人也有。”   无论是感情还是礼物,他都要独一份的,真是任性骄纵的王子殿下。   平安扣与席宗鹤并不相称,这种地摊货,说得难听点掉在地上兴许都不会有人捡。   可那又怎样呢?   又没人规定,地摊货就不能得王子的青眼。 第59章   等席宗鹤身体无碍了,我们一袭人便乘坐飞机回了国。   大使馆工作人员护送我们去的机场,路上叹着气说,当地腐败严重,甚至有官匪勾结的前例,他们只能尽力督促警方早日破案,但此时正值大选,新老政府交替,估计他们有所行动还要一阵子。   潜台词大概就是告诉我们,这桩案子很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只能自认倒霉。   席宗鹤闻言没多大反应,两百万美金扔在了非洲这个大坑里,他眼都不眨一下。   “没事,就当花两百万做营销了。”他对工作人员笑了笑。   开始其实我还有一些肉疼,听他这样说了,转而一想,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雄狮这部片子了,可不就是做了一场成功的推广吗?正经花钱打广告,说不定还未必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抱着这样的阿Q精神,忽然觉得这两百万花的没那么冤了。   飞机落地时,现场涌现大量媒体粉丝。虽说没有锣鼓齐鸣,但那人山人海,当真是乌压压一片,仿佛望不到尽头。   粉丝们疯狂尖叫着我和席宗鹤的名字,见到席宗鹤帽檐下露出的白色绷带时,哭得简直像要断了气。   我看着他们高举的“欢迎回家”的灯牌,心里立时泛起一些温暖。做偶像也有偶像的好,无论去再远的地方,总有人念叨着你,等你回家。   出了机场,我和席宗鹤分别上了保姆车。上车前我们两个不约而同转头看向对方,在发现彼此这一默契举动后,又不约而同朝对方笑了下。   没有了粉丝的哭喊声,车内倏地安静下来,只是还没等我松一口气,雯雯又哭着扑上来,用眼泪表达着对我劫后余生的欢喜与后怕。   “顾哥,你可不能有事啊!”她吸了吸鼻子,“不然谁发我们工资啊?”   桑青翻了个白眼,拽着她发尾将人拽开了。   “你别老是动手动脚的,当心席先生看到剥了你的皮。”   雯雯揉着被扯痛的头皮,撇嘴道:“一时情难自控嘛,我也是看到顾哥激动。”   “你再这样,席先生肯定是要换掉你的”   “唉呀,桑青哥你别吓我!”   看着他俩吵闹拌嘴,我竟然看出了岁月静好的味道,我好笑地摇了摇头,将视线转向窗外。   由于东非外景的意外取消,许多场景只能借助于后期。李新平算了下,就算以最快速度借棚搭景,也要一个月才能搭完。他与席宗鹤还有编剧三人开了两天的视频会,最后决定大幅削减非洲的剧情,增加美国的外景。国内的景先搭着,时间花的久一点也没关系,他们先去美国将外景拍完,再回国拍棚景。   由于席宗鹤头上伤没好,剧本还在改,另外剧组去美国也需要做准备工作,李新平给了大家一周的休整时间。   之前在东非的时候,我被绑架的消息一传出,打电话来询问情况的人实在太多。桑青应付不过来,索性关了机。之后我没事了,就统一在朋友圈发了条消息报平安,没再一个个电话回过去。   然而就是这条消息,在我回国那天,被顾霓看到了。   她本来就是一心埋头搞研究,不怎么关注外面世界的人,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突发奇想要来看我朋友圈的。毕竟先前连席宗鹤出车祸这么大的事情,都还要我告诉她。   这大概也是天意吧。   “顾棠,你怎么这么大的事都不通知我?你是不是想吓死我啊!”顾霓带着哭音道,“你知不知道我看到那条朋友圈的时候有多担心你?”   我有些无奈:“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情,难道要我大张旗鼓,每个人都说一遍呀。”   她可能真的吓到了,呜呜噎噎哭起来:“以后你不要去那种地方了,寄生虫传染病多就算了,还这么乱。拍戏太辛苦了,还是我养你吧,虽然我的工资没你多,但不用拿命拼啊!”   这些年她劝过我无数,这一回却是最叫人心动的。   我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的感知到,我的妹妹长大了,已经不是那个一天到晚哭鼻子,坠在我身后叫着“哥哥”的小丫头了。   “放心吧,这只是意外,以后不会了。”   以后梭骏的剧本任我挑,席宗鹤的资源任我选,哪里还要拿命拼?   到最后我还是没和她说容珅是我亲生父亲这件事,反正我也没打算认回他,说不说都没有差了。   虽然顾霓已经长大了,但出于傻哥哥的心理,我总是想尽可能的保护她,不让她为琐事烦心的。   之前真人秀的热度还没有退,加上这次的绑架事件,一回国桑青就接到了多档访谈节目的邀约。   选了其中一档比较老牌的去参加,在电视台大楼竟然无意间碰见了楚腰。   比起去年冬天见到她的样子,她现在更清瘦,妆容也更精致了。腰肢纤细,一点不像有过孩子的模样。身后跟着助理和经纪人,戴着墨镜,踩着高跟,颇有气势地走在前面,差点叫我认不出来。   她远远从我眼前走过,我们两人并没有打照面,自然也没有打招呼。   “她现在的资源不错,据说已经签了好几部大IP,照这个势头下去,应该能红。”桑青顺着我视线说道。   “那可不一定。”我收回远去的目光。   容如玉要是想撕她,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访谈中,主持人理所当然问到了最近的热点新闻,关于绑架的一些细节。   “当时害怕吗?”女主持人问我。   “一开始不害怕,但后面有一点。”   对方惊讶道:“后面为什么害怕了?你怎么是和别人反的。”   我解释道:“一开始我和席宗鹤两个人关在一起,并不害怕,可后来他先走了,我一个人自然就害怕了。”   观众席爆发出如雷掌声和笑声,主持人带着笑意问:“怎么会他先走了,绑匪把他放了吗?”   “筹钱没那么快的,筹到第一个一百万时,绑匪说可以先放一个人,小鹤受了伤,还发着烧,我当然要让他先走。”我淡淡笑道,“他们只是求财,我知道我不会有事的。”   席宗鹤也不会让我有事。   做完访谈回到车上,桑青拿着iPad和我对行程。马导的《风声鹤唳》已经定档,最近正在陆续放出预告进行宣传,他问我要不要自己上微博做个预热。   自从我被全网吐槽人设崩塌,微博账号就没登陆过了,都是交给桑青打理,日常想上了就用小号上。   “不了,还是你帮我打理吧。”我想了想道。   大号对我来说除了工作宣传好像也没什么用,还没小号好用。席宗鹤自己的微博也是唐丽在打理的,经营的井井有条,还挺有他本人的特色,日常不是晒酒就是晒字画。   “行,那我还继续给你打理着。”桑青并没有勉强我,得到回复后便低头在iPad上打起字。   我上小号去微博上看了眼《风声鹤唳》官方流出的预告,转发已经上万,评论都在真情实感地流泪,说官方发喜糖了。   我还在奇怪这个“喜糖”什么意思,手机屏幕一下切换到了来电模式。   “小鹤……”   我一看是席宗鹤,连忙接起电话,才说了两个字就被他打断。   “你马上到衡岳山庄来一下。”他一顿,“就你一个人。”   他神神秘秘的,也不说什么事。   本来我是要回自己住处的,被他这一打岔,只好掉头重新往郊区开。   衡岳山庄离市区比较远,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   车停在大门口,我自己下车进了小区,让桑青他们回去了。   今晚月朗星稀,是个好天,夜风吹在颊上,不冷不热,温度适宜。   慢慢沿着小路往里走,脑海里不住猜测席宗鹤这样着急让我赶来会是为了什么事,想着想着,手机一震,来了条短信。   “到院子里来?”我低低念出声,抬头一看,前方已经能见到别墅了,院门果然是开着的。   周围不怎么亮堂,高大的树冠互相簇拥着,风一吹,树叶便簌簌作响,在夜晚显出几分阴森。   院子里没开地灯,我转了一圈,到了房子另一面,仍是没找到席宗鹤踪影。   “小鹤?你在吗?”我探头张望着,心中满是疑惑。   “砰”的一声,我没有防备,被夜空中炸亮的烟火吓了一跳。   接二连三的烟火升上高空,绽放开来,又化作金色的星雨纷纷落下。   我呆愣在那里,看得目不转睛。   烟火表演还在继续,院子里的灯忽地全部亮了起来。我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与席宗鹤恰好对视。   他走到与我一臂之遥的地方,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到前面,手里捧着一只精致的红色皮质戒指盒,朝向我打开。   “顾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他不知是别扭还是紧张,说完这句话后也不再与我对视。   深红色的天鹅绒软垫上,是一枚玫瑰金的素圈戒指,没有任何多余的纹路,非常简单大方。   我屏息着从他手里接过戒指盒,问:“你的呢?”   他抬起眼,伸出右手将手背展示给我看,他的那枚明晃晃地戴在无名指上了。   我眼底霎时有些发热,轻笑着将盒子里的戒指取出来戴在手上,同样举起来给他看。   “我愿意。”   在经历过那样一场无妄之灾后,我更明白了要珍惜当下、不留遗憾的道理。   凡事都要趁活着,爱人也是。   听到我的答复,席宗鹤从刚刚开始就稍显僵硬的五官表情骤然松懈下来,唇角都不自觉微微上扬。   他展臂拥住我,把我紧紧搂进怀里。   “谢谢你,顾棠。”他将唇压在我的鬓边,继没头没尾问我怪不怪他,又没头没尾的感谢上了我。   不过,他要谢我的地方的确很多。   我回抱着他,与他身体相贴着。烟火很美,风很舒服,我闭上眼,心中情绪满涨。   这样的场景,我曾经做梦都不敢想。   “不客气。”我笑着说。 第60章   “Action!”   雄狮小队经过一系列努力,终于顺利救出姚博士,然而致命武器“黄恶魔”却已落入恐怖分子手中。   白鹤骑着摩托,杜宾跳跃于屋脊之上,蔷薇开着吉普,三人分头在纽约街头展开追击战,势要将“黄恶魔”追回。   杜宾自一楼顶疾速跃下,安稳落到另一屋脊上,他几乎没有停留地向前奔跑至边缘,忽然发现跳无可跳。眼看恐怖分子即将远去,正暗自懊恼,楼下骤然响起口哨声。   “下来!”白鹤升起头盔护目镜,冲顶上的杜宾吼道。   杜宾左右看了看,发现一根落水管,毫不犹豫地将它当做滑竿迅速滑向地面。   两人回合后,白鹤转动油门,如一支离弦的箭,朝街口驶去。   当摩托车逐渐追上前方恐怖分子时,杜宾从后座直立起来,掏枪瞄准前车射击,而蔷薇则不断在旁用车身撞击着敌人的车辆。   除驾驶员外,其余三名恐怖分子不约而同探出车窗,朝他们三人射击。   暗骂一声,为了躲避子弹,白鹤不得不驾驶着摩托在道路上蛇形起来。这直接导致杜宾难以瞄准,无法还击。   “队长,左转,超过去拦截他们!”耳机里响起图灵的声音。   白鹤毫不犹豫,转动方向,驶进了道路旁的一条小巷。   杜宾搂着白鹤的腰,突然觉得手心微湿,拿到眼前一看,竟然是血迹。   “队长!”他一时惊恐的声音都变了调。   “闭嘴。”   “你受伤了!”   “我知道。”   见他这样硬撑,杜宾之前种种彻底爆发:“你知道了个屁!”说着用力按压在白鹤伤口处,趁他吃痛夺过方向握把,减速后将人一把推到了地上。   杜宾盯着地上的男人,按住耳麦道:“图灵,在我现在这个位置,过来救援,队长受伤了。”   话毕再不停留,油门到底,如疾风一般驶离。   靠着不凡的身手以及一点主角光环,杜宾与蔷薇合作无间,一路追至帝国大厦顶楼,将恐怖分子逼入了死角。   激烈的打斗后,恐怖分子手里握着“黄恶魔”跌出屋顶,他惊恐地想要抓够着什么,一松手,装载着生化武器的金属罐脱手而出。   慢动作一般,蔷薇奋不顾身整个人都扑了过去,堪堪抓住了那支承载全人类命运的病毒。就在她也要坠下高楼时,杜宾从后面一把抱住她的双腿,终止了她的自由落体。   蔷薇满头是汗,额角还破了一道口子,脸上却升起一抹庆幸的灿笑。   “吓死老娘了,差点就完球了。”   杜宾脸涨得通红,吃力道:“有什么话……你上来再说!”   我坐在路边的保姆车内休息,远远就看到一身皮衣,头上戴着黑色头盔的高大男人缓缓朝这边走来。   他先是脱掉闷热的头盔,露出浸染了汗水的俊美五官,再是用牙齿咬去手上的皮手套。   走到车前时,他随意地将两样东西往座椅上扔去,接着拉下皮衣的拉链,脱掉了外套,只余里面一件黑色的背心。   做完这一切,他舒出口气,在外面吹了会儿风才上的车。   “累吗?”我问他。   他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抬起一条腿懒洋洋地架在我大腿上。   我好笑地拍了拍他的小腿,从饮料柜里拿出一瓶冰的气泡水给他,随后替他不轻不重地按揉起了腿部的肌肉。   他仰头灌下好几口冰水,舒服地眯起眼道:“晚上我要全身按摩。”   我手一顿,问他:“明天不是去加州吗?”   今天我和席宗鹤的戏份就全部完成了,明天我们将启程前往加州,去生殖中心见我们的孩子,见证她的出生。   “那又怎么样?又不用你生孩子。”席宗鹤莫名地蹙眉道。   我瞬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按得他一下闷哼出声。   他瞪着我,刚要开口说话,尚颜正巧从我们车前路过。   “欸,我……”她可能有什么事找我们中的一个,但一见车里的景象便立马闭嘴,换上一副嫌弃的表情,“日啊,辣眼睛!能不能对单身狗友好一点啊?”说完她转身就走,走前还冲我们比了个中指。   我和席宗鹤整日出双入对,基本不避讳外人,虽然没出柜,但剧组上下该知道的应该都知道了。   晚上到底还是给他做了个“全身按摩”,白天没见他多累,晚上到出力时竟然就喊起累来,说自己腿疼,只能躺着。   他靠在床头,好整以暇地注视着我,哪里有一点疼痛的样子。   我坐在他身上,咬牙起伏着,睫毛都染上了汗水。   “顾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摸上我的腹肌,带起一阵震颤,“明明肌肉多了,身体却还是跟以前一样柔软。”   我眨了眨眼,颤声道:“嗯……多拉,多拉韧带。”   韧带软了,做起武打动作也会更飘逸好看。   他直起身,我惊喘着攀住他的肩膀。   “顾棠,你这样真美。”他摩挲着我腰臀相接的地方,将唇印在了我的锁骨上。   我这样是什么样?   被欲望折磨的样子?依附他的样子?渴求他的样子?亦或是全部?   不等我想明白,他拍了拍我的屁股:“夹紧我。”   我条件反射收缩了下入口,他低喘着将我仰面推到在床上,俯视着我道:“不是那里。”他摸到我的小腿,将它牢牢固定在自己后腰,“是这里。”   我有些脸热:“你……”   才吐出一个字,声音就变得支离破碎,被他迅疾的动作彻底打断。   这个时候,他的腿倒是又不痛了。   “顾棠,你爱我吗?”情到浓时,他俯身亲吻我的唇,黏黏糊糊地问我。   我按着他的后脑,眼角都要飙出泪水:“爱……”   他退开一些,像是要将我看得更仔细。   他抚摸着我的脸颊,喘息道:“我也爱你。”说罢便深深吻住了我,用力地将我所有的声音都封在了喉间。   翌日一早,我们两个坐飞机抵达了加州。   生殖中心很静,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白色的。墙是白的,来往工作人员也是白的。   负责接待我们的生殖主任名叫丽莎,是位金发碧眼的姑娘。   “她发育得很好,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她手里拿着一块记事板,带领我们一路往前走着。   走廊显得有些空旷,可以透过两边的玻璃墙看到正在实验室忙碌的诸多身影。   “你们想亲自剪断她的脐带吗?”   丽莎停在了一扇自动门前,用胸卡照了下门禁。门缓缓打开,她请我们先进去。   席宗鹤回答她:“当然,我们想一起剪。”   房间里仍然是干净洁白的,不是很大,中间摆放着一个全透明的保温箱,箱子里是一颗像蛋一样的球体。表皮看起来不是那么坚硬,又似乎非常柔韧。许多输液管从箱子两头探出,连接着这枚蛋,供给它养份。   “这是胎盘,为了模拟人类体内的环境,用得半透光的材质。”丽莎打开了箱子里的灯光,瞬间,那颗蛋中的小生命完全显现了出来。   她蜷缩在那里,砸吧着嘴巴,睡得香甜。   我呼吸都要静止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种感觉太过神奇,骄傲又感动,仿佛自己做了件多伟大的事。   有一个生命,通过我的基因,诞生到了这个世界。   我将成为她的引导者,养育她长大,同另一个人一起。   席宗鹤或许和我也有同样的心情,他握住我的手,与我十指紧扣着,手心都汗湿。   我转过头,他也正好看向我。   “从今以后,你要好好对我们。”他目光温柔地仿佛要滴出水来。   我挑起眉心:“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席宗鹤勾起唇角,继续道:“我也会好好对你们。”他将视线重新放回前方。   我含着笑,也转过脸,与他一起看向眼前的保温箱。   “准备好了吗?”丽莎问。   我们同时冲她点了点头。   她按下某个按钮,一阵机械声响后,玻璃罩缓缓开启。   “准备迎接新生命吧!”   羊水破裂,婴儿啼哭,丽莎指导着我们手忙脚乱地剪断了脐带。   当席宗鹤小心翼翼抱起那团绵软脆弱的生命时,我忍不住哭了起来。甚至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可能是觉得,自此之后……自己有家了吧。   昨日种种,如死,如烟,如碧波涟漪;今日种种,如生,如芽,如羽化破茧。   凡经一日夜,便是一轮回。我与席宗鹤跨越了千百轮回,方才在“爱”之一字上修成正果。   人与人的相处很讲究缘分,天时地利人和,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   我曾经以为我很倒霉,席宗鹤说失忆就失忆了,说忘了我就忘了我,天时地利人和,我一样不沾。眼看就要缘尽于此,想不到还能给我绝地反击,死灰复燃。   所以这世间万事,谁又能真正说得准呢? 正文完   感谢大家一路追文,我们番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