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撒谎了吗》 作者:西西特 文案: 顾长安经常去钓鱼,他要的不是鱼,而是鱼腹中的谎言。 ———— 水是万物之灵。 无论是在河边立足,还是住在河的附近,每当有人说谎话,谎言就会被河水吸吶,最终被吞入鱼腹之中。 顾家人天生拥有一种特殊能力,可以钓出这些吞入谎言的鱼,然后一一倾听,找出一些想要的谎言。 ======原名《谎言鱼》======= 外表弱鸡内里腹黑阴险牛逼到飞起大佬受VS脸盲症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大佬攻 悬疑,灵异鬼怪,奇幻,涉及破案元素。 内容标签:现代架空 悬疑推理 主角:顾长安,陆城 ┃ 配角:吴大病,月牙,立春 ┃ 其它:西西特,悬疑,奇幻,灵异鬼怪 作品简评: 水是万物之灵,无论是在河边立足,还是住在河的附近,又或是有鱼存活的地方,每当有人说谎话,谎言就会被水吸纳,最终被吞入鱼腹之中。顾家人天生就拥有一种特殊能力,可以钓出那些吞入谎言的鱼,然后一一倾听。顾家历代的任务就是不断揭穿谎言获取能量,用来镇压封印在老宅地底下的大妖。主角是顾家最后一根香火,另一个主角来自神秘的陆家。顾家对付人,陆家对付鬼,牵扯到一段陈年旧事。两个主角先是相看两厌,后是相互喜欢,感情随着剧情的推动来发展。本文是支线和主线交叉着进行,叙述方式流畅,悬疑奇幻并存,值得一读。 第1章   秋后的宝带河,水波如绸带,静静的流淌向远方。   黑发青年手持鱼竿,斜坐在河边的树下,他的脚边放着一个鱼篓,空无一物。   不远处,中年人把鱼放进篓子里,洗洗手点根烟抽,他扭头看去。   那青年的身材修长,五官清秀如棱,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病色浓重,像是随时都会晕倒。   中年人来时,青年就在那了,到这会儿,他的鱼获丰盛,对方的篓子里一条都没有。   可他没有半点看不起的意思,反而生出一种佩服与匪夷所思。   因为中年人亲眼看见青年频频提竿,每次都会有鱼上钩,他却将所有钓上来的鱼重新放回河里,就这样钓鱼放鱼,不断重复了大半天。   不知道究竟想钓什么,又或是没事干,在找乐子。   中年人看青年钓上来一条一斤左右的鲫鱼,随手往河里一丟,他摇头咂嘴,一次脱钩的现象都没有,怎么做到的?太不可思议了。   中年人想去套个近乎,讨教讨教技巧,但不知是怎么的,他不敢过去。   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辈,竟然让他害怕,邪门。   老式的铃铃铃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大且刺耳。   中年人嘴边的烟一抖,那种铃声他都嫌老土,现在竟然还有年轻人用。   奇怪的是这个青年用,一点都不突兀,还挺和谐。   黑发青年接通电话。   那头传来讷讷的声音:“长安,我没有办成事。”   “回家等我。”   顾长安将手机放回口袋里,摘下架在窄挺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捏捏鼻根,阴郁的吐出一口气,他早上出来的,现在都没收获。   今天真是出师不利。   在旁人的眼里,顾长安是在钓鱼,却没有人知道,他钓鱼的目的与所有人都不同。   这其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他并非是钓鱼,而是在钓谎言。   水是万物之灵。   无论是在河边立足,还是住在河的附近,每当有人说谎话,谎言就会被河水吸吶,最终被吞入鱼腹之中。   顾家人天生拥有一种特殊能力,可以钓出这些吞入谎言的鱼,然后一一倾听,找出一些想要的谎言。   别人钓到谎言鱼的几率极低,而顾家人一钓一个准。   到顾长安这一代,顾家就剩他一根独苗了,老头子的临终遗言犹在耳边。   “哗”一阵出水声响起,一条银白鲫鱼甩着尾被顾长安钓出水面,他侧耳倾听,有声音从鱼肚子里传了出来。   “老婆,你要相信我,我和公司的小丽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我最爱的当然是你啊!”   顾长安将这条鱼看也不看的扔回河里,无聊的谎言,根本没有半点价值。   水花响起,伴随着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亲爱的你好棒,弄的我好爽,我爱死你了。”   “噗通……”又是一条鱼被扔回了水里。   太阳下山了,还是没有钓到真正有价值的谎言。   顾长安的眉间笼着戾气,浅色的唇抿直,妈的,今晚八成又没法睡觉了。   这河里的谎言鱼很多,每个谎言的背后都会有个故事,只有那种关系重大的谎言才是顾长安的目标,别的他不会管,没那个闲心,关他屁事。   况且有的人愿意活在谎言中。   夕阳的余晖洒落,水面铺了层金光。   顾长安准备动身回去,鱼漂再次晃动,他提竿,收线,这是一条黑鱼,筷子长,鱼鳞黝黑,散发着油亮的光泽。   顾长安半搭着眼皮听。   “喂,是何叔叔吗?我是何建的同事。”   “是这样的,何建他上周借了我三万块钱,说这周一还的,结果我打电话给他,他竟然说没钱,如果要钱就让我找你们二老要,是的,对对对,大家相识一场,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要是有困难可以跟我明说,他现在这样,我还真不好办。”   “啊,何建去云南了?什么时候的事,就是前两天啊,好吧,那等他回来了再说吧。”   “没事,何叔叔你不用道歉,钱的话我暂时也不急,那就等何建回来再说吧,嗯,好的,再见。”   顾长安听完鱼腹中的谎言,他的上半身前倾,将鱼拎到眼前,近距离端详。   鱼的眼中有一抹红光,这是吞入特殊谎言才有的现象。   顾长安的唇角划出一个弧度,神情愉悦,很好,终于可以两三个月不用吃鱼了。   中年人也开始收拾渔具,当青年经过他这边时,他忍不住看了眼。   顾长安撩了撩眼皮,懒懒散散的轻笑:“大叔,你今天看很多次了,还没看够?”   中年人看着面前笑容和善的青年,头皮不自觉发麻,他干涩的吞咽唾沫,喉咙里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顾长安唇边的笑意突然消失。   中年人屏住呼吸,他下意识打了个冷战,二话不说就赶紧带着渔具开车离开。   顾长安收起玩性,慢慢悠悠的骑车回去。   家门口坐着个人,平头,面相憨厚老实,他听到车铃铛声就立即站起来,身子展开,人高马大,魁梧健壮。   顾长安把车放在墙边:“钥匙又丟了?”   吴大病说:“没,是我忘了带。”   顾长安懒得说什么,直接将钥匙丢给他。   吴大病低着头开门:“那家人装不在家。”   顾长安跨过门槛:“先做饭。”   吴大病知道顾长安一饿,心情就很差,他连忙去厨房忙活。   不一会就有油烟味从厨房里飘出。   吴大病是顾家的养子,只知道他姓吴,别的一无所知。   顾老头用心良苦,儿子体弱多病,给他取名长安是希望他永远平安。   吴大病的名字也是顾老头取的,人如其名,他从小到大真的没生过一次病,身体壮如牛。   两人的名字连在一起,就是没有大病,所以长安。   顾老头早有算计,儿子的一生还长,要做的事很多,也存在不可避免的危险,需要一个亲信在身边照应,吴大病是最合适的人选。   吴大病不对外说一个字,也不提疑问,他听顾长安的话。   家里就他们两个人,一直是分工合作。   吴大病为人木讷耿直,可以解决一些不用动脑的小谎言,比较复杂的只能顾长安来。   晚饭过后,顾长安坐在水盆前,咬破手指滴一滴血到盆里,清水变成诡异的血红,黑鱼剧烈翻腾了几下,嘴里吐出一颗玻璃球。   那就是谎言。   顾长安迅速抓住玻璃球塞入特制的瓶子里,他摁上木塞,把瓶子搁在床头的黑匣子里面,眉间有几分疲态。   “这鱼你看着办。”   吴大病想了想说:“烧汤吧,给你喝,对身体好。”   顾长安孩子气的蹙眉头:“我不要喝。”   吴大病便不再多言。   顾长安拿出白天交给吴大病的瓶子,扒出木塞听里面的谎言。   “怎么可能啊,往楼下扔垃圾这种事我是绝对不会干的,我平时都是带下去扔到垃圾桶里,不知道,我下午在家睡觉来着。”   这个谎言涉及到高空抛物砸伤人,才没有被顾长安扔回河里。   吴大病没把事情办成。   顾长安阖着眼皮窝在摇椅里,若有所思。   吴大病端坐着,不出声打扰。   片刻后,顾长安带着谎言瓶子出发,前去当事人所在的小区,吴大病没留下来看家,也跟着去了。   夜风里裹着寒气。   顾长安头皮疼,他把外套拉链拉到头,扣上棒球帽:“你在这里等着,我半小时后给你电话。”   话落,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小区老旧,路灯昏黄。   顾长安没有瞎转,他沿着广场舞的声音去广场,跟大爷大妈们打听了些事,又去物业那跑了一趟,想好对策后就原路返回,叫上吴大病直奔29栋楼。   那户人家在七楼,没有电梯,需要一层层爬上去。   顾长安的面色难看。   吴大病把背对着他:“长安,你上来,我背你。”   顾长安说不用,结果到五楼时,他就气喘吁吁。   吴大病提心吊胆的站在下面,手臂张开,怕他摔下楼梯。   顾长安抓着扶手爬到七楼,后心被汗水打湿,他半蹲着喘气,嘴唇发青:“去……去敲门。”   吴大病敲了,里面传出声音,问是谁啊?   他按照顾长安教的,不说话。   十秒左右,门打开了,一个年轻女人探出头。   顾长安抬头,帽沿下的阴影不见,露出好看的眉眼,灯光下的他有种柔弱的美感,人畜无害。   年轻女人的警惕心瞬间降到最低。   顾长安勾唇:“女士,外面的人不应声,贸然开门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年轻女人心里小鹿乱撞,她把碎发别到耳后,红着脸说:“我……我平时会问……”   顾长安说:“上周二是你往楼下扔的垃圾。”   年轻女人心里的小鹿立马嗝屁:“你胡说八道!”   顾长安看着她说:“我看见了。”   年轻女人快速关门,一只手伸进来按住门框,门关不上了,她的神色慌乱:“你们想干什么?”   吴大病阻止女人关门。   顾长安不快不慢道:“我就住在你对面,那天我在阳台晒太阳,目睹了你扔下垃圾,砸伤小孩的过程。”   年轻女人心里尖叫,不可能!真要是看见了,怎么不揭发?   顾长安说:“家里有急事要处理,我今天才过来,没想到你没有站出来承担责任。”   年轻女人半信半疑,那天她丟完垃圾就回客厅了,没注意对面,不确定这人说的是人话,还是鬼话。   顾长安噼里啪啦道:“女士,高空坠物是十大不文明行为之一,不但不道德,还很危险,会引发许多安全隐患,你砸伤人,已经属于侵权行为,构成犯罪。”   年轻女人的脸色煞白。   顾长安对着女人上下一扫:“我问过了,小孩没有生命危险,医药费一共三千多,你脖子上的项链值大几千到一万,身上的裙子几百,左手的串珠一千以上,这笔医药费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年轻女人吸口气。   这人能说会道,眼睛还毒,一点都不像他外表那样脆弱!   “如果你死不承认,我会采取法律的手段跟你慢慢耗。”顾长安微笑,继续一本正经的胡扯,“忘了说,我是一名律师。”   年轻女人先是害怕,之后是轻蔑,律师又怎么样,监控没拍到,物业排查过了,也没查出来,大不了整栋楼一起承担。   她一脸冤枉:“不管你信不信,垃圾不是我扔的。”   顾长安直视女人的眼睛,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温度:“既然这样,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年轻女人回想青年走时的阴冷目光,像是被毒蛇盯上,浑身发冷,她越想越恐惧,受不了的追下楼。   “等……等等!”   随着女人自首,谎言被揭穿的那一刻,瓶子里的玻璃球碎裂,化成一股肉眼看不见的能量,轻飘飘的瓶子变得有点重。   顾长安晃动瓶子,里面隐隐有痛苦的嘶吼声,他屈指弹一下瓶身,搞定一个。   吴大病全程木然。   顾长安伸懒腰:“在你心里,我是天底下最虚伪的大骗子吧?”   吴大病摇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顾长安啧道:“真是个傻孩子。”   吴大病憨憨的笑。   顾家老宅的地底下另有乾坤。   深更半夜,顾长安打开书房的机关,带上装着能量的瓶子,拿着烛台进入密道。 第2章   顾长安进密道没多久就出来了,他喊来吴大病。   “我头有点疼,你跟我一起进去,要是我十分钟……十五分钟没有上来,你下去找我。”   吴大病应声。   顾长安跟吴大病进入密道,二人借着烛火的光亮七拐八拐,出现在一处密室里面。   密室中间有一个水潭,除此之外没有其它东西,显得突兀又诡异。   顾长安脱摘下眼镜掉鞋子下水,很快就不见身影。   吴大病按照他的吩咐,手拿着烛台,寸步不离的守在潭边。   水面的波纹渐渐消失。   顾长安一直往下沉,他潜入水底,游进左边的通道,等到他上岸时,已经身处另一个密室。   密室很大,正对着顾长安的位置有一块断石,散发着柔和的光,周围的石壁上有很多凿出来的凹坑,排列的形状像一个符号。   每个凹坑里面都放着一个瓶子,有的瓶子里是满满的能量,而有的瓶子已经见底。   顾长安觉得老祖宗搞小密室,水潭,大密室,费这么大劲是多此一举,除了顾家人,这世上的其他人都看不到瓶子里的能量,偷回去也没用。   “阿嚏——”   顾长安揉揉鼻子,手抓抓湿答答的额发,他光着脚在四面石壁前转悠,一步一个湿脚印。   一圈转完,顾长安算了一下,有五个瓶子是空的,见底的有十三个,不到一半的有四十九个。   这就意味着他要尽快把白天钓到的大谎言解决掉,否则就要完蛋了。   顾长安面色阴沉:“妈的,工地搬砖的下雨还能休息,我倒好,全年无休,累死累活,一分钱没有。”   “长安啊……”   顾长安的太阳穴突突乱跳,幻觉又出现了,只要他一想偷懒,就感觉老头在喊他。   顾长安换下来两个空瓶子后离开密室,冲了个热水澡换身衣衫上床,骨子里的寒气依旧没有消退,刺刺的疼。   过了会儿,顾长安才能好受一些,他用被子把自己卷紧,不知不觉睡去,一觉到天亮。   院里挺闹腾,几只鸡在干架,一部分同伴们在吃瓜,一部分在鸡同鸭讲,剩下一小部分贼兮兮的趁机分掉今天的早饭。   顾长安一出来,鸡鸭立马就跟见到天敌一样扑扇着翅膀逃窜。   “跑什么跑,我长得很可怕……”   顾长安看到吴大病过来,鸡鸭如同看到妈妈似的围着他,嘴里的那个“吗”字顿时碎成渣渣。   “早饭呢,我饿了。”   吴大病边说边去厨房:“我煮了粥,马上就好。”   顾长安对着鸡鸭们嗤了声,看见没有,他不是你们妈妈,是我家没有病。   鸡鸭们忙着逃命。   厨房里传出吴大病的声音,“长安,你吃饭前要刷牙洗脸。”   顾长安的嘴角一抽,我会不知道?   顾大少爷挑食,他看着碗里的猪肝瘦肉粥,一脸不快:“为什么早上要吃这个,不是白粥吗?”   是了,大少爷就喜欢喝白粥,什么都不用放,也不需要菜。   吴大病说:“白粥不补血,这个补血,你一直贫血,要吃。”   顾长安哼了声:“每次都这么说。”   吴大病啃一口馒头吃,憨厚的脸上写满认真:“我不会说别的,你等我多看点书。”   顾长安单手支着头:“大病,你就不觉得我难伺候?”   吴大病摇摇头:“长安很乖。”   顾长安闻着阵阵腥味,胃里翻滚:“哄我也没用,我是不会吃的。”   结果顾大少爷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拿勺子,以一种受刑的姿态大口大口挖了粥塞进嘴里。   吴大病知道他尽管一百个不情愿,眉头死皱在一起,脸拉的老长,身上放冷气,最后还是会吃。   他们是家人,是兄弟,互相了解。   下午顾长安带着昨天钓到的大谎言去找当事人。   按照谎言里的信息来看,不管何建在哪儿,是死是活,是人是鬼,当事人都是唯一的突破点,只能先从他下手,他是谎言的主人,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动机。   顾长安这些年处理过很多类似的谎言,现在不能报案,因为警察为了判断是不是有人恶作剧报假案,一定会去盘问,核实。   这样一来就会打扫惊蛇,当事人警觉后偷偷跑了,距离一旦拉长,瓶子里的谎言就没法感应到他的具体位置,到那时会很麻烦。   只能暗中调查,伺机而动,想办法找到何建。   小雨淅沥,空气潮湿。   顾长安的心情不好,一路上都冷着个脸。   吴大病问要不要吃东西。   顾长安摇头,嘴里出来的话却是:“都有什么吃的?”   吴大病给顾长安一包旺仔小馒头。   顾长安瞥瞥小馒头,一脸凑合的拆开袋子:“瓶子呢?我看看。”   吴大病将瓶子拿出来。   顾长安扫了一眼,瓶子里的玻璃球轻微震动,当事人就在附近。   雨下的有点大了,顾长安跟吴大病打着伞穿过两个路口一路往前走,谎言将他们带到一个工厂门口。   范围已经圈定,接下来就是守株待兔。   六点多,工人下班了。   顾长安装作在路边等人的样子,工人陆续从他面前经过,玻璃球没一点动静。   吴大病说:“长安,那个人今天会不会请假没有上班?或者是工厂还有其他的门……”   顾长安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吴大病闭上嘴巴。   顾长安耷拉着眼皮,耐心等着自己的猎物。   将近二十分钟后,目标人物出现。   那一瞬间,顾长安从伞下抬头,视线在边走边发短信的男人身上停留一两秒,将他的面貌特征记了下来。   顾长安的跟踪技术炉火纯青,他顺利跟到男人的住处。   出租房,几间平房围着个院子,门锁是最普通的那种,劲儿大的拽几下就能拽掉,安全系数很低。   顾长安快速对周围的环境有了一个初步了解,西边那间房的住户刚搬走,他垂放的手点了点腿部,算计着什么。   “你们是干嘛的?”   门口突然响起声音,顾长安回头,见一个大妈提着菜进来,看向他身旁的吴大病,满脸戒备。   顾长安礼貌的说:“阿姨,我们是来找房子的,看外面的墙上有贴小广告,就进来看看。”   大妈瞪着吴大病问:“你们是一起的?”   “对,一起的。”顾长安笑着说,“他是我兄弟。”   大妈不放心:“他是干什么的?”   顾长安朝吴大病看一眼:“阿姨问你是干什么的,你说说。”   吴大病看向顾长安。   顾长安两片嘴皮子动了动。   吴大病照着他的口型说:“厨子。”   “哦哦哦是厨子啊。”大妈松口气,是个正经工作,她看看顾长安,眼睛往吴大病那里瞟,“话说你兄弟身体挺好哈。”长得真是……彪悍。   顾长安病弱的样子把吴大病衬托的更加壮实,仿佛能徒手捏爆一头牛。   大妈是个热心的人,她指指西边那间房:“前两天刚搬走,还没人搬进来呢,你要是想租,我可以帮你联系房东。”   顾长安客气道:“谢谢。”   “上午来看房子的是一对小情侣,哎哟,他俩就在院子里接吻,还摸这摸那,私生活不行。”大妈嫌弃的摇摇头,完了对顾长安露出丈母娘看女婿的表情,伸手去拍他的胳膊,“我还是喜欢你这样的邻居,看起来是个好孩子。”   顾长安顺势露出好孩子的笑容。   房东一来,顾长安就靠着他那副纯良无害,男女通吃的模样,以及能指鹿为马的能力谈妥先租一个月。   他当晚就查出来一个信息,谎言的主人叫张威,在福新厂里上班,是何建的同事。   住过来以后,顾长安开始每天跟踪张威上下班,发现他虽然过得穷,衣服旧,但是整个人都很干净,衬衫扣子扣到顶,显得一丝不苟。   别的工人敞着衣服撸着袖子,不修边幅,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个吊丝,只有他每天整整齐齐的扣着扣子,像一堆学生里面的好学生,挺扎眼。   张威长了张洁癖脸。   跟踪的第三天,张威下班后去了超市。   顾长安跟进去,看见张威买晾衣架,等他走后过去看了一下,发现他挑的是最贵的。   不过是晾个衣服而已,大老粗哪会这么讲究,还不是随便整整就行,看来张威对生活质量有一定的要求。   张威离开超市后去吃了碗面,在那之后就回了自己的住处,并无异常。   晚上顾长安出来上厕所,隐约听到了“咯咯”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人濒临窒息时发出来的,他动动眉头,猫着腰靠近。   这会儿已经凌晨一点了,院里还有三户人家亮着灯,张威就是其中之一。   顾长安站在门外,从门缝底下往里看,他看见了一双赤裸的脚,是张威的脚,可着双脚不是站在地上,而是悬在半空中。   见到这种情形,顾长安的瞳孔一缩,视线快速往上,眼前的一幕让他脸上的肌肉剧烈抽了抽。   天花板上有个铁钩子,平时是用来挂东西的。   张威此刻将所有的晾衣架都挂在上面,然后他把脖子伸进晾衣架里,像上吊的尸体一样,吊在房间的天花板上。   顾长安看来,现在的张威像是衣架上的衣服,在空中左右晃荡着。   兴奋,窒息的兴奋。   张威是个窒息爱好者,他的脸色涨红发紫,双目突出,流着口水的嘴里不断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呻吟,更像是在笑,满是欲罢不能的快感。   没过多久,张威把自己从衣架上放下来,脖子上勒出一片淤紫,有新伤,也有旧伤。   顾长安这才明白为什么张威每天都穿高领的衣服,他蹙眉,心里有种毛骨悚然的呕心感。   “咯咯”   只是稍息片刻,张威又满脸兴奋的把自己挂在了天花板的衣架上面,像衣服一样晃荡着。 第3章   顾长安憋不住了,他匆匆跑去撒尿。   卫生间是公用的,在院子南边,不清楚是线路哪儿出的问题,灯泡一闪一闪,具备鬼片的环境跟气氛。   顾长安解决完出来,侧头朝张威那屋看了眼,他啧啧,真会给自己挑游戏玩。   那游戏刺不刺激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那么做就是站在死神的镰刀下面说,来呀,来砍我啊。   可能前一秒还兴奋的跟上了几百个女人一样,每个细胞都在颤抖,下一秒就舌头拖出来,蹬腿玩完。   但是,这跟我有个屁关系……   顾长安唇边牵起的弧度一僵,还是有关系的,张威要是把自己玩脱,他上哪儿找何建去?   吴大病见顾长安迟迟没回屋,就出来找他。   顾长安刻意拔高声音,装作蹲了很长时间厕所的样子:“大病,你出来扶我一下,我腿麻了。”   吴大病人以为顾长安真的腿麻,几个大步就过去了。   顾长安发现他刚喊完,张威那屋的灯就灭了,八成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其他屋都没动静,还亮着的两个屋子里的住户不管闲事,也不惹是生非,早就关了灯的那一家睡得很死,他那么大声都没反应。   顾长安通过这一举动得出以上的推论,邻居之间并不了解,想要找到有价值的信息,还得在张威身上下功夫。   第二天早上,张威在水池边接水,他看起来就是个正常人,谁也不会把他跟窒息爱好者联想到一起。   顾长安手挤了点牙膏在牙刷上面,端着漱口杯过去:“我接点水。”   虽然院里就一个水池,每天都是先来后到,不过也不能不讲理,连水都不让人接。   张威让开位置。   顾长安说了声谢谢,他站过去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把牙膏蹭到张威的衣服上面。   张威整个人都炸了,他青着脸破口大骂:“靠!搞什么啊你!”   顾长安连忙道歉:“不好意思。”   张威的两只眼睛突出,死死瞪着顾长安,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手捏成拳头,那样子像是要杀人。   顾长安的余光捕捉到吴大病的身影,眉心不易察觉的蹙了一下,他把手放到后面,做了个摇摆的动作。   吴大病的心智如同孩子,没心机没城府,不会算计那一套,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但他听顾长安的。   看顾长安对自己做了那样的动作,吴大病就退回屋里,等下一步指示。   水池边的气氛僵持不下。   顾长安什么都不用说,他凭着弱鸡的外表,只要这么站着,就是为“弱势群体”代言,能激发女同志的母性跟保护欲。   大妈原本被儿子拉着,叫她不要管,她不忍心,气势汹汹的撸着袖子从屋里出来:“干什么干什么,不就弄到点牙膏吗?擦掉不就行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还想打人怎么着?”   张威扭过头。   大妈被他的眼神骇到,话软了三分:“大家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兄弟已经道歉了,这事儿就算了吧。”   张威一言不发的提起塑料水桶离开。   顾长安可不想就这么让张威走,他尴尬的说:“对不起,刚才我没注意……”   张威一把抓住顾长安的肩膀,将他大力甩开。   顾长安趁机脚下一滑,屁|股摔到地上时,他的脸抽搐,操,真他妈的疼,想哭。   吴大病在门后绷着脸,衣物下的肌|肉鼓起,蓄着强大的爆发力,光是看着形状就不难想到一拳打出的力量有多大。   顾长安右手的食指动了动。   吴大病接到指示,立刻快步冲到他那里,单膝跪地,欲要把他抱起来。   “……”   顾长安眼神制止,别动我,站一边就行。   吴大病不解,却也没问。   顾长安的体质特殊,看着病怏怏的,这一摔,他的嘴唇发青,额头渗出细汗,像是要了他半条命。   大妈也是个会来事的,她扯开嗓子拍大腿:“哎哟!不得了啦!打人啦——”   这个点,上班的几乎还没出门,院里院外都有人探头。   张威被指指点点,他满脸羞愤。   顾长安赖在地上不起来,没人怀疑他是碰瓷的,因为他那模样实在是惨。   树要皮人要脸,张威尽管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还是带顾长安去了附近不远的诊所,事先换掉了沾到牙膏的衣服,新换的依旧是件衬衫,扣子一颗不漏的扣到最上面。   看热闹的扎堆议论纷纷。   “新搬来的那小伙子人真好。”   “是的呀,都摔成那样了还不想给人添麻烦,要是搁其他人,肯定要讹一笔。”   “推人的那个我认得,跟我侄子一个厂,怎么说呢,工作认真,业绩却不怎么样,三心二意。”   “长得还行,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   “话说回来,那小伙子生的可真好看,我从来没见长那么好的,不知道是哪儿人,干什么的,找没找对象,老王,你闺女不是还单着吗?老天爷给你送乘龙快婿了。”   “老张家老二还在相亲,也可以给张罗张罗啊。”   “……”   话题不知道歪哪儿去了。   经过这件事,顾长安跟张威有了接触。   他发觉张威这个人太敏感,有点神经质,情绪起伏过大,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一惊一乍。   很像是心里有鬼。   一个人的性格是可以从衣着跟形态上看出来的。   福星厂有个工人是个真正的好孩子,说不好听点,就是傻。   顾长安看好孩子进了自家网吧,他问吴大病要了五十块钱。   “我晚点回去。”   吴大病看着他,讷讷的说:“长安,我想先回家杀只鸡。”   顾长安拿镜布擦擦眼镜:“杀鸡干什么?”   吴大病耿直道:“老爹生前说过吃什么补什么,你屁|股上有伤,要吃鸡屁|股。”   顾长安瞪过去:“信不信我抽你?”   吴大病抿嘴:“你从来都是说说,不会真的动手。”   “我怕我一动手,你就会一命呜呼,到那时候我就成了孤家寡人了。”顾长安重新戴上眼镜,对吴大病挥挥手,“跟着张威,别露出马脚。”   吴大病赶紧去追上张威。   不夸张的说,顾长安学习能力强,不会的很快就能学会,所以他会的东西很多,五花八门,除了做饭。   他只是在好孩子旁边秀了把操作,就被对方主动交好。   顾长安借着带好孩子打本的功夫套话,得知何建12号那天就没来厂里上班了,什么原因不知道,没人管。   另外,何建跟张威一样,在工厂里的名声都不怎么好。   张威很小气,大家都是轮着请吃饭,这次我请,下次你请,他倒好,只知道蹭吃蹭喝,却一次不请。   而何建搞同事的马子,还不止一次,为的是显摆。   所以他们两个人成了朋友。   根据好孩子交代,张威有个对象,也在这个城市,是谁不清楚,他皮夹里有照片,是个挺漂亮的妹子。   顾长安为表谢意,带好孩子升了一级,还约好时间再玩。   17号那天,张威没上班,他白天在出租屋里待着,晚上九点多去了一个地方,进去待了不到半小时就出来了,手里拎着个黑色袋子。   张威走到垃圾桶那里,将袋子扔了进去,低头边走边刷手机。   阴影里响起吴大病的声音:“长安,我们去看袋子里是什么。”   顾长安打了个哈欠:“再等等。”   走远的张威竟然又回来了,他前后左右的看了看,似是在确定什么。   等张威再次走远,吴大病疑惑的问:“他为什么回来?”   顾长安扯唇:“疑心重。”   吴大病抓抓后脑勺:“长安,你真聪明。”   “现在不是拍马屁的时候,这个大谎言搞定了再拍。”   顾长安找来一根树枝挑起垃圾桶里的袋子看,没有什么碎尸块,只有几块红烧肉,散发着一股子恶臭。   吴大病伸手去碰。   顾长安将他的手挥开:“别碰,可能有毒,带回去检验一下看看。”   吴大病似懂非懂。   顾长安跟吴大病潜入张威去的地方,通过柜子上的相框知道这里是何建的住处。   一眼望去,这里没有被人翻动过的迹象。   顾长安在屋里四处走动,看似什么都在,其实少了一样东西——晾衣架。   衣柜里有很多衣服,不可能一个晾衣架都没有。   两种可能,要么是张威之前来过,带走了晾衣架,要么是何健跟他有同样的嗜好,把晾衣架弄坏了,遭遇了某种突发情况,没来得及买新的。   顾长安发现何建的证件都在,他没钱没车没朋友,在没证件的情况下外出没那么容易。   目前来看,何建早已丧命的可能性挺大。   顾长安有个习惯,思考问题喜欢找个角落蹲着,他原路撤离,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蹲了下来。   吴大病问他要不要吃东西。   顾长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没有应答。   吴大病走到巷子口,他见对面有个超市,就给顾长安发短信说自己去买吃的。   等顾长安回过神来,看短信就知道他在哪里,他是这么想的。   十来分钟左右,吴大病回来了,他的步伐很快,气息微喘:“长安,我买东西的时候被几个人盯上了,他们跟在后面,怎么办?”   顾长安懒懒的抬了下眉眼,目光扫过吴大病身后的几个混混:“只不过是四个小毛头,你能解决,为什么还一路让他们跟到这里?”   吴大病说不出话来。   顾长安看混混们往这边逼近,他耷拉着眼皮掐眉心:“关东煮给我。”   吴大病将关东煮递过去。   顾长安靠着墙开吃:“去干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攻:我叫陆城,一个集美貌与演技与才华与实力于一身的男子,有点绕,因为我太牛逼,我还没出场,谢谢。   cp在文案上面标的很清楚,真的很清楚_(:з」∠)_ 第4章   吴大病是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动脑子的地方通通不行,需要用武力解决的时候,他能搞定。   四个小混混被打趴下的时候,顾长安手里的关东煮才吃了一小半。   吴大病没下狠手,也避过了要害处。   有个混混挣扎着爬起来破口大骂:“我操你妈逼——”   一根竹签刺破气流向他飞去,瞬间在他的瞳孔里放大,他瞪大眼睛,浑身僵硬的跟石头一样。   紧接着,令人发毛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小巷。   顾长安的心情很恶劣,他走在街上,语气淡淡道:“大病,你太心软,将来会吃亏。”   吴大病几乎是本能的说:“长安会保护我的。”   顾长安前行的脚步顿住,他侧头,眉目清俊:“谁都不能永远保护谁。”   吴大病愣愣的看着他。   “你虽然不是顾家人,但也知道顾家的一些事,我身不由己,命不由己。”顾长安继续往前走,“老头在世的时候说过,我会有一个大劫,算算时间,就是这两年的事了。”   吴大病慌了:“那怎么办?”   顾长抿着的唇角一弯,轻笑出声:“逗你玩的。”   他把手放在脑后,恢复成了一贯的懒散样子:“回去睡觉,明天还有事要做。”   吴大病在原地待了一两分钟,脚步飞快的追上顾长安。   第二天顾长安让吴大病在福新厂蹲点,他带着那几块红烧肉回了老宅。   刚准备开始检验,拍门声突如其来,顾长安的神经末梢一抖,思路断裂,他满脸阴霾的去开院门。   蘑菇头女孩立春挥挥手:“嗨。”   顾长安把门一关。   立春夸张的在门口跳脚:“我鼻子才垫的,撞歪了你赔我啊?”   门再次打开,顾长安抱着胳膊,嫌弃的啧了声:“哪儿垫的?梦里吧。”   立春皱皱小鼻子,嘴真损,披着羊皮的狼!   她踮起脚往里面看:“就你一人啊,大病呢?他不在家?”   顾长安靠着门框:“上我这儿来干嘛?”   立春整理整理她的齐刘海:“我送货路过这里,来问你们要不要补点什么货。”   顾长安翻了个白眼,补个屁货。   店算是家族产业,虽然并没有多少收入。   老头还在世的时候,顾长安可以帮着看店,老头一走,店就是佛系开业。   有时间就开,没时间就关,时不时清理出一批快要过期的产品,能换就换掉,不能就扔。   反正这些年一直是这么个过法。   顾长安揉揉太阳穴:“这段时间忙,店都没怎么开过,忙完了再说吧。”   立春凑到青年面前,眼睛细细长长,笑的像个小狐狸:“长安,做我男朋友呗,我帮你看店。”   顾长安按住她的额头把她推开。   立春没倒,手抓住了顾长安的袖子:“没理由啊,我长得这么可爱这么萌,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打着灯笼开着手电筒都找不出第二个。”   顾长安抬抬下巴,示意她往后看:“看到那树没有?”   立春扭头:“看到了。”   顾长安拍开袖子上的那只肉爪子:“树都知道要皮,人不能不要脸。”   “……”   立春后退几步打量黑发青年,一双杏眼睁大:“长安,你不会是喜欢男的吧?”   顾长安就跟听到多大的笑话似的:“我疯了吗我,喜欢一个男的,那我还不如喜欢我自己。”   立春膛目结舌,说的好有道理。   “可是,那为什么世界上会有gay这种群体存在呢?”   “不知道。”   “你说他们不喜欢女孩子,喜欢跟自己一样身体构造的男孩子是什么心理导致的啊?”   “说了不知道,你再问试试。”   “问一下怎么了?你越大越不可爱,小时候你见到我,老远就屁颠屁颠跑过来要抱抱。”   “青天白日的就开始做梦了。”   顾长安懒散的一摆手:“有事,回了。”   立春拽住他的衣服:“姥姥让你抽个时间去找她,一定要赶在20号之前,很重要很重要,不要忘啦。”   顾长安:“喔。”   立春知道他是听进去了:“我特地跑一趟,一杯水都不给我喝?”   顾长安睨她一眼:“你不是顺路吗?”   立春重重在顾长安的鞋子上踩了一下,气呼呼的骑着自己的小毛驴走了。   顾长安摇头,多大年纪了,还像个小孩子,他抬眼望着远处,大雁成群从南往北飞,天色乌青。   又要下雨。   顾长安回去继续未完的工作,他经过检验发现那几块红烧肉不是猪肉,也不是什么人肉,而是兔子肉,里面有老鼠药的成分。   就那个份量,人吃几块就活不成了。   何建凶多吉少。   顾长安去墙角蹲着陷入沉思。   为什么偏偏是兔子肉?这里面有什么名堂?   “铃铃铃——”   顾长安眉头一跳,他拿起手机接听。   吴大病在那头说:“长安,有情况。”   顾长安立马赶了过去,他一进院子,就听到女人委屈的抽泣,夹杂着模糊不清的话声。   从张威屋里发出来的。   顾长安眼神询问站在屋檐下的吴大病。   吴大病说有个女的来找张威,进屋就开始哭,哭的很厉害。   顾长安等后续,吴大病不吱声了。   “砰”的声响从张威屋里发出,伴随着他的一声怒吼:“滚!”   在那之后是女人沙哑的哭喊。   “张威,你别太过分,我跟你说几次了,我对你是真心的,为了你我连朋友都没了,几乎快众叛亲离,我……”   “你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   “我做过什么了我?”   “给脸不要脸是吧?王婷婷,我张威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跟你有过一段,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麻烦你有多远滚多远。”   啪的轻响后,屋里一片死寂。   顾长安剥了几个开心果吃,眼皮半搭着,看似昏昏入睡。   隔壁有开门声响起,发现热闹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很快就把门关上了。   不多时,张威的屋子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叫王婷婷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鹅蛋脸,长发,模样秀气,身上穿了件白色连衣裙,搭个浅黄色小外套,脚上是双短靴,整个人挺小清新,像是从某个画报里走出来的,浑身洋溢着干净的气息。   顾长安的舌尖抵了抵牙齿,他察觉一道视线投来,准确无误的对着那个方位看去。   与此同时露出无害的表情。   目光猝不及防对上,王婷婷略有些不自在,她擦掉眼角的泪水,将散下来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低着头快步离开。   顾长安的双眼忽然微微一睁,女人背的包上面有个兔子头。   兔子……   他挠了挠下巴,只是巧合吗?   顾长安见吴大病一直望着女人离开的方向,眼睛都直了,他挑眉:“你喜欢那一款?”   吴大病迟疑道:“好奇怪,她那个包……”   顾长安:“嗯?怎么?”   吴大病说:“兔子头比其他地方要干净。”   顾长安停下剥开心果的动作,这个现象说明包的主人很喜欢兔子。   有个答案就在嘴边,却又瞬间跑没影了。   雷声在天边炸响,风雨欲来。   张威出来扔垃圾,袋子里有断掉的晾衣架,好几个。   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他没跑,就在雨里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两个女学生路过,小声说了句神经病。   张威看过去,面容有几分狰狞可怖。   两个女学生吓得够呛,一路噼里啪啦踩着水坑狂奔。   顾长安趴在窗户那里看了会儿,眼皮打架。   妈的,上周好不容易钓到个大谎言,还以为两三天差不多就能解决掉,之后可以休息一段时间。   没想到这么麻烦,看样子还有的耗。   在大谎言搞定之前,必须靠别的小谎言来撑一撑,不然顾家世世代代肯定来他梦里召开家族会议。   等雨一停,顾长安就拎着他的鱼篓去河边钓谎言鱼。   河边没人。   顾长安随便找个地儿放竿,头脑发昏,想睡觉。   鱼漂下沉,顾长安提竿,昂刺鱼在空中摇|头|摆|尾。   “小志,妈妈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你要听爸爸的话,做个男子汉。”   顾长安把昂刺鱼从钩子上拿下来,不小心被它嘴边的刺扎到手。   有血珠冒出。   顾长安用嘴吮掉,冷笑道:“小东西,找死是吧?”   昂刺鱼感受到危险,在钩子上拼命挣扎,鱼要是会流泪,它已经泪流满面。   顾长安屈指一弹,昂刺鱼不动了。   他拽拽鱼线,昂刺鱼跟着晃动:“这个谎言挺没劲的,我不要了,放你回去。”   话落,昂刺鱼被顾长安扔进了河里,转瞬就游走了。   顾长安突然感觉灵魂一震,他回头,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扫视四周的目光带着探究。   有东西来了这座小镇,还是个大的。 第5章   感觉到那股强大的力量以后,顾长安的心脏就出现不正常的跳动频率,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肋骨,四肢百骸的血液疯狂流窜,躁动不安。   就在顾长安准备去镇上搜查时,那股力量消失了,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顾长安把三个小谎言交给吴大病,并告之如何揭穿,他继续跟着张威,几天后碰到王婷婷来福新厂找对方。   跟出租屋那次一样,两个人发生激烈的争吵。   陆续出来的工人扎堆围观,明目张胆的指指点点。   “张威那小子最近跟变了个人一样,大方了不说,还甩那么正的妞,他不会中邪了吧?”   “我看是何健走了,他思念过度,引起的神经错乱。”   “不会吧,他俩关系有那么好?”   “要是不好,张威能跟那王婷婷分?仔细想想,何建长得比王婷婷还白,屁股也翘,说不定还有其他的过人之处。”   “没准张威是被搞的那个呢,他整天把衣领扣那么严实,谁知道脖子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儿。”   “可何建不是喜欢女的吗?厂里谁都知道的吧。”   “搞腻了,想跟男的搞搞呗。”   一阵哈哈哈的哄笑传入顾长安耳中,他掏掏耳朵,欲要迈开脚步,听到接下来的谈话后顿住。   “诶你们说说,何建好好的干嘛跟王主任吵架,还辞职不干?”   “谁知道呢,脑子抽风了吧,王主任作威作福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把他当个屁给放了,忍一忍就是。”   “何建老家是哪的?”   “西宁。”   “搞不好是老家有急事,没请假就赶回去了。”   “反正何建有个什么事别人不知道,张威肯定……”   “对了!何建走的前一天晚上,我看到他跟张威在巷子里说话,不知道说的什么,张威把他推倒在地,看起来很凶。”   “有古怪,那边吵完了,话说王婷婷的腿又细又白,腿玩年啊。”   一道道放肆的目光落在王婷婷身上。   顾长安不忍直视,他将掌握的信息整理整理,趁机跟踪王婷婷,一路跟去了一间酒吧。   王婷婷似乎是酒吧里的常客,她脱掉小外套,露着雪白的肩膀在舞池里跳舞,清新干净的感觉消失无踪。   顾长安坐在吧台位置,要了一杯酒。   酒保第四次投过来视线,顾长安侧过头,屈指点了点台面:“我不喜欢男人。”   酒保满脸娇羞,嘴里的话却是相反的直白露骨:“你长得让人想日。”   顾长安哦了声:“是吗?”   酒保没皮没脸的笑着问:“那位是你的猎物?”   顾长安没承认,也没否认。   酒保的上半身趴到台子上:“你把你的手机给我,让我存一下你的号码,我可以提供你一些……”   顾长安起身就要走。   酒保把人叫住:“等等,你坐这儿,我看看你就行。”   似乎是生怕黑发青年后悔,他连忙说:“那女的可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单纯,她的胃口大着呢。”   顾长安坐了回去,他问:“多大?”   酒保暧昧的笑:“特别大。”   顾长安眯眼望着跟男的贴身跳舞的王婷婷:“特别大是多大?你举个例子。”   酒保凑近些:“她每次都勾搭外国佬。”   顾长安看去,那男的还真是外国人,正在和王婷婷面对面的调|情。   酒保啧了声:“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外国佬的确比咱要更雄伟,我可是听过有把人给活活|干|死的。”   顾长安抿口酒,冷淡道:“就这些?”   “……”   酒保看起来像是卖力讨好青年,甩出猛料:“她在这里挺有名的,也玩得起,我的同事也都知道她,两个月前她谈了个男朋友,是个小白脸,叫什么阿建。”   顾长安挑眉,小白脸是何健,看来他真的搞了张威的妞。   以之前顾长安从那个好孩子嘴里套出的话来看,何建是个挺会作的人,搞了同事的妞,还会让对方知道,存心显摆。   太容易跟人结仇了。   张威知道王婷婷跟何建搞到了一起,他一怒之下对何建下手,藏尸后假装何建给家里发短信,说哪天去了云南。   之后张威打去何建家,等于是印证了那件事。   这是一种可能。   至于另一种可能……   顾长安将视线放在舞池里的王婷婷身上。   “说他是小白脸只是看着像,性子很火爆,比那女的还会玩,喜欢磕|药。”   酒保前言不搭后语,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对同性抱有其他想法,“你的脖子真漂亮。”   顾长安撩起眼皮,眼里没有温度。   酒保干笑:“这里经常有gay出没,在你左后方的帅哥就是,从你进来就盯着你看,我猜他已经在脑子里幻想出了不下十个跟你做的姿势。”   顾长安置若罔闻:“那个小白脸最后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我想想……”酒保思考了会儿,“一个月前,他磕了药走的,以后就再没来过。”   顾长安沉吟,按照正常逻辑推理,何建是辞职后心情郁闷,越想越糟心就跑来酒吧喝酒,他磕|药回去以后,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惨遭杀害。   放了老鼠药的红|烧||兔子肉又是怎么回事?   酒保给一位客人调了杯酒,继续凑到青年面前说:“有一次我下班回去,碰巧看到他们在酒吧外面吵架,我好像听到那女的说什么兔子为什么死了,是不是你弄死的,那样子很恐怖,像是只要那男的承认,她就会把他杀了。”   “那男的说他就是随便一扔,哪知道兔子那么不经摔,两人吵的很凶,后来还互相扇巴掌……”   顾长安心里的第二种可能在酒保透露的内容里面逐渐清晰。   王婷婷接了个电话就走了,顾长安后脚离开酒吧,并警告酒保,不要乱说话。   酒保连连举双手保证,一副识趣的样子。   天一亮,顾长安就乔装打扮成一算命的,在王婷婷上班的那条路上找个地儿摆摊。   十一点多,王婷婷从鞋店里出来,她边走边刷微博,冷不丁的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喊住。   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在地上支了个摊,算命的。   王婷婷继续走。   老爷爷顾长安咳嗽几声:“小姑娘,你印堂发黑,近期必有大难临头。”   王婷婷的脚步猛地一停,转头去老爷爷那边蹲了下来。   “老爷爷,你说我有大难临头?什么大难?”   顾长安走流程的让王婷婷伸出手,他端详片刻:“凡事都有因果,你昨日种下什么因,明日就会结出什么果。”   王婷婷说:“听不懂。”   顾长安心说,听不懂就对了。   他盯着王婷婷的眼睛,仿佛能触摸她的心灵,将她心底的污垢跟阴暗挖出来。   王婷婷的眼神开始躲闪。   顾长安缓缓道:“你是无心之过,佛祖说了,只要你诚心忏悔,就能……”   能什么呢?   妈的,编不下去了。   王婷婷心思不在上面,她的神情透着慌张:“你胡说的吧。”   顾长安在心里点头,他嘴上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举头三尺有神明。”   说到后半句时,他为了营造氛围,刻意压低嗓音。   王婷婷豁然起身:“什么算命的,分明就是神棍,我要告你诽谤!”   顾长安招招手:“小姑娘,莫急莫慌,你且蹲下来,容老头我为你……”   王婷婷不等他说完就走,还踢翻了签筒。   不安的种子已经种下了,能不能发芽全看王婷婷的心理承受能力。   顾长安准备收拾家伙走人,左侧忽然响起一道富有磁性的声音:“我想算一卦。”   他寻声看去,声音的主人是很高大的男人,穿的白衣黑裤,五官精致,轮廓清晰深刻,瞳孔要比常人黑。   那里面不是星辰跟大海,是漩涡。   男人随意的双手插兜站在那里,身上笼罩着一股无形的威压,以及……生来高人一等的贵气。   顾长安敛眉。   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竟然毫无察觉。   前几天感应到的强大力量会不会跟对方有关?他不动声色的探查,却无结果。   眼底掠过一丝暗光,顾长安甩袖昂首:“你想算什么?”   男人迈着长腿走过来,动作优雅的蹲在摊位前:“什么都算。”   距离拉近,顾长安从男人身上闻到了一种淡淡的气味。   不像是某种香水,像是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   传说中的体香?   顾长安的额角抽了抽,他道:“看相五十,八字一百。”   男人爽快的拿出一百五。   顾长安将两张纸票收入口袋:“把手给我。”   男人抬起左臂,将手伸到青年面前,手掌朝上。   顾长安看一眼,是只少爷手,骨节修长,断掌。   他又问走不知真假的八字,装模作样的摇头晃脑:“年轻人,你命里有煞星作祟。”   男人露出惊诧之色:“煞星?”   顾长安捋捋黏在下巴上的几根白胡子:“想知道化解的方法,你就需要抽个签。”   男人把手往签筒伸。   顾长安将他拦住,狮子大开口:“五百。”   男人眼皮不眨的抽出五张红票,动作干脆利落,大佬范儿十足。   顾长安一张张收好。   片刻后,顾长安拿着男人抽的签胡说八道:“嗯……年轻人,你很快就会遇到命里的贵人,逢凶化吉。”   男人正色道:“还请大师指点一二。”   顾长安高深莫测:“往南走。”   “南边……”   男人皱皱眉头,他微抿薄唇,无辜的轻笑道:“大师,我分不清东南西北。”   顾长安的演艺生涯遇到了劲敌。 第6章   顾长安收拾家伙回去,走的僻静小路,还是撞到了邻居。   邻居眼神既尊敬又犹豫。   顾长安仙风道骨的一抬头,说出的话很实际,并不亲民:“看相五十,八字一百。”   邻居的尊敬跟犹豫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鄙夷,还以为是大师,原来是个神棍,看相五十?怎么不去抢?   傻子才会上当。   顾长安从邻居的眼神里领悟到了那些内容,不久前他遇到的不是傻子,是戏精。   给他的感觉像是狼外婆。   全程都在演,分不清东南西北?比他还能扯,怎么不直接说分不清东南西北中?   当晚立春满面春风的上门,说镇上来了个外地人,是个男的,帅到炸裂。   完了还强调一遍,真的很帅。   顾长安:“所以?”   立春神秘兮兮:“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顾长安睨她:“关我屁事。”   立春跳到椅子上盘腿坐下来,手一撑下巴,整套动作流畅且利索,像个皮猴子。   “就在你屋后那座山上的小庙里。”   顾长安蓦地撩了下眼皮。   正常人谁会放着舒适干净的旅馆不住,跑到深山老林的庙里去?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有问题?   顾长安捏着杯口:“我记得那庙里的最后一个和尚一年前走了,现在成了个破破烂烂的摆设,平时没人进去。”   “对啊。”立春母性泛滥的说,“我一想到那么帅的男人要在那么破那么脏的庙里睡觉,我这个心哟……”   顾长安说:“立大姐,你捂的位置偏下了,需要往上移两寸。”   立春撸起两边的袖子:“什么大姐,我明明比你小!”   顾长安轻嗤:“你高兴就好。”   “……”   立春撑起上半身,把圆脑袋凑到顾长安面前:“是不是很好奇?”   顾长安慢悠悠抿茶:“并不。”   立春切了声:“我告诉你,那个大帅比一来,你镇草的地位不保。”   镇草?顾长安的面部一抽,爱谁谁。   立春翻出手机上的照片,顾长安的余光扫过,他猜测的没错,就是他白天碰见的那个人。   同样的衣着,却是不同的神态,那张令人记忆深刻的脸上不见丝毫笑意,透着高高在上的冰寒与冷傲。   另一张照片里的男人唇边挂着笑,显得很是平易近人,跟顾长安接触的一样。   笑跟不笑判若两人。   顾长安眯了眯眼,对方来这座小镇的目的是什么?   配合他的演出是一时兴起,技痒难耐,忍不住想演一把,又或是看出他在瞎几巴乱说,心怀正义看不过去,故意耍他玩儿?   还是另有原因?   可惜顾长安不会看向算卦,全程胡扯,不然也能看出个一二。   立春花痴的笑:“他的眼睛好苏,像是会说话,里面有很多感情,看谁都仿佛在看情人。”   顾长安啧啧:“你该配个眼镜了。”   立春哎哟:“长安,你嫉妒了哦。”   顾长安斜眼:“我脑子被驴踢残了?”   “没事儿的,我理解,嫉妒也是人之常情啦。”立春一副实事求是的样子,“人长得就是比你好看嘛,传说中的眉目如画,颠倒众生。”   顾长安起了层鸡皮疙瘩。   “春啊,你不觉得一个男的长得太美,本身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   “不啊,我看你看习惯了。”   “……”   “我初步打听了一下,什么都没打听出来,包括姓名。”立春把手机搁桌上,“看起来很神秘啊,怎么样,要不要我再费点儿心?”   顾长安的态度冷漠:“我对他没兴趣。”   立春瞪眼:“真的假的?美人不是都跟美人做朋友吗?”   顾长安往门外喊:“大病,送客。”   话落,吴大病端着鱼汤进来了。   顾长安闻着那个味儿就犯恶心,他抗拒的偏开身子,没有想来一碗的意思。   立春伸脖子看去,多好的汤啊,又白又浓,她这辈子都煮不出来,长安倒好,有现成的竟然还挑三拣四。   “大病,你别管他了,让他饿个两天,我保证他……”   吴大病盛一碗汤放到顾长安面前的桌上。   立春抓住吴大病的手腕,母爱泛滥的溢出来:“你跟我回家吧,我们一起……唔一起砍柴种菜,唱歌跳舞,还有故事听,姥姥很会讲故事的。”   “噗嗤——”   顾长安笑出声,见立春瞪过来,他做了个“你继续”的手势。   立春晃晃吴大病的手:“好不好?”   吴大病给立春给盛了碗汤:“不好,你家里养了很多黄蜂,我不喜欢。”   立春的脸僵了僵,她抱着膝盖撇嘴:“黄蜂怎么了?物种歧视啊?”   吴大病看立春闷闷不乐,他手足无措,下意识向顾长安求助。   顾长安等汤凉了一口闷,语气淡淡的说:“行了别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大病开不了玩笑,什么都当真。”   立春马上就从臂弯里抬起笑脸:“大病,我没生气。”   吴大病这才放下心来。   半夜三更,顾长安睁开眼睛,眼底被几分烦躁覆盖,他向来只管跟谎言鱼有关的事,至于其他的,只要不损害到他跟自己人的利益,就不会去在意。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白天那个男人挑起了他的窥探欲。   看似优雅,亲和,甚至纯良无害,实际是神秘,危险。   大谎言没搞定,张威王婷婷两边都没搞透,还多了个王主任,扣子没解开,事儿多着呢,却要分神去搞别的。   顾长安从床上爬起来,坐在窗户那里往外面看,夜凉如水,黎明的影子已经出现了。   隔壁屋里的吴大病听到动静起床出来,他问弯腰穿鞋的青年:“长安,你去哪儿?”   顾长安说要进山一趟:“你在家看门,如果我天亮前没回来,你就……”   吴大病说:“上山找你?”   顾长安摇头:“报警。”   吴大病不明白,报警还没有他管用。   顾长安戴上黑色棒球帽,眉眼藏在阴影里面:“我怕你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吴大病讷讷的说:“我不傻。”   “你是不傻,但是心太善良,容易被有心人蛊惑,利用。”顾长安把帽沿往下拉拉,“关好门。”   随着门吱呀一声关上,顾长安人已经消失在夜色里面。   山里露水很重,阴气也重。   顾长安小时候经常上山玩,他对山里的路况很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那座小庙。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零散的几颗星星挂在天边,顾长安的身影如鬼魅般穿梭在山林里面,他突然后悔了起来。   大晚上的不睡觉,进山干什么?真他妈的邪乎。   顾长安一路吐槽的出现在庙门口,他深呼吸,动作灵敏的翻过墙头,发出几不可察的细微声响。   庙里的一切顾长安也不陌生,他很轻易就发现了目标。   男人正在木床上睡觉。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屋里一尘不染。   顾长安来过小庙无数次,从来没见这里如此干净过,要不是他确定自己脑子真的没被驴踢,他就要以为来的是异时空的小庙。   恍惚几瞬,顾长安靠近木床,居高临下的看着闭眼熟睡的男人,他驻足片刻,咬破手指将一滴血滴到地上。   那滴血静静的散开,这间屋里没有异常。   顾长安此时的心里本该踏实,却莫名的越发烦躁。   费了一滴血,竟然一无所获。   要么就是普通人,要么……   顾长安的脸上闪过一丝戾气,他忽然弯下腰背,将咬破的手指按在男人眉心。   快要触碰到时,顾长安看见男人的眼睑动了动,似要醒来。   心头一跳,顾长安快速闪身躲进墙边的柜子后面,不动声色抹去指尖的血。   男人紧闭的双眼睁开,他抬手搭在额头,一脸刚睡醒的茫然。   那样儿看起来……还挺可爱。   顾长安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到了,见男人穿鞋下床,他屏息凝神。   男人没做别的,只是泡了一壶茶。   “……”   顾长安进山的途中裤腿被露水打湿,紧紧贴着皮肤,寒气一阵阵往他的骨头缝里钻。   他冻的嘴唇发紫,苍白的脸抽搐,不时打个冷战。   操,怎么还不睡?   男人抽出板凳坐在桌前,他叠着长腿,儒雅的端起一杯茶,凑近吹吹漂浮的茶叶,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   顾长安一张脸已经完全扭曲,他浑身散发出阴冷的气息。   半夜喝什么茶?小心尿床。   男人喝一口茶停下来,他将半掩的窗户打开,微皱眉看夜空,一副忧郁的样子。   冷风往屋里吹。   顾长安的脑门渗出冷汗,脸白的接近透明,他闭了闭眼,克制住要出手把人打一顿的冲动,冷静。   男人喝了两杯茶后起身,顾长安松口气,总算要去睡了。   结果对方竟然开始在屋里伸展身体,活动手脚。   顾长安头顶冒烟,看这架势,是打算……劈个叉?   作者有话要说:  陆大佬: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我行你也行。 第7章   屋外万籁俱静,屋内……   有个大帅比在压腿,随时劈个叉。   顾长安满脸阴云密布,他摸出口罩戴上,就在他准备直接出去时,男人脱鞋上床,关灯睡觉。   “……”   顾长安没有动作,过了很长时间才从柜子后面出来,他走到床前,试图继续先前的事情,从咬破的地方挤出一点血往男人眉心抹去。   刚靠近,两只手伸过来,脸就被摸了。   男人双手捧着顾长安的脸抚摸,口中发出梦呓:“亲爱的……”   顾长安以一种脸上沾到大便的姿态飞速离开,狂奔到附近的河边搓脸,快把皮给搓烂了才停。   他坐在地上粗声喘气,想想又掬一把水洗脸。   生平第一次被人摸,还是个男人,他的心情不亚于日了狗,不对,是日了公狗。   吴大病等到顾长安回来,看他的脸红的很不正常,奇怪的问:“长安,你的脸怎么了?”   顾长安的语气阴森:“被狗摸了,太脏,我洗了几遍。”   吴大病觉得那不像是洗了几遍,像是几十遍,他想不明白:“狗是怎么摸到的?”   顾长安的额角鼓动:“跳起来摸的。”   吴大病更想不明白了:“那你站着不动?”   “……”顾长安摘了棒球帽扔到桌上,捋一把额前黑发说,“好了,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天很快就出现白光。   顾长安坐在院子里的槐树底下喝粥,心情很差。   吴大病早早出门办事去了,就他自己在家,一天才刚开始就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顾长安喝完粥瘫着不动,一直瘫到日上三竿才出门。   万元镇是古镇,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有浓郁的古韵流淌在大街小巷,是全国有名的景点之一,吸引一批又一批的游客前来观光。   顾长安在东街转悠,他从一家古董店前经过,又倒退回去,侧头往店里看。   店老板在给一位客人介绍一款鼻烟壶。   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晚那位大帅比。   换了身黑衣黑裤,深重的色彩让他看起来很有威慑力。   顾长安冷笑着勾了勾唇,他迈开长腿跨过门槛,往里面走去。   店老板是看人下菜碟。   进来的黑发青年虽然气质跟相貌都较为出众,但衣着的料子都很普通,跟他面前拿着鼻烟壶把玩,一块腕表就能买他整个店的大客户不能相提并论。   因此店老板没管黑发青年,全心全意围着大客户,指望能做成一笔生意。   顾长安在店里转了圈就走,什么都没问。   店老板料到了,不奇怪,反正他还有大客户,他刚这么想,大客户就跟着黑发青年走了出去。   不能走啊!   “先生请留步,鼻烟壶不满意吗?店里还有其他……”   “我没想买鼻烟壶。”   没想买?店老板对着大客户的背影吹胡子瞪眼:“卧槽!那你干嘛跟我比比半天?”   一道冷冽的目光从门口扫来,伴随着没有温度的声音:“全程都是你在比比。”   店老板气到吐血。   顾长安没走多远,他走几步左右张望,做出等人的样子。   左后方传开声音:“这位先生,我们见过?”   顾长安回头,看着男人说:“没见过。”   男人语气困惑道:“你给我的感觉像是我们似曾相识。”   顾长安扯唇:“都是中国人,有这种感觉不奇怪。”   男人的瞳孔异常深黑:“我是混血。”   “……”   顾长安说:“看不出来。”   男人抿着的薄唇划开,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弧度:“混的比较不明显。”   又是这种无辜的笑容。   顾长安一副等着他主动做自我介绍的姿态。   男人爽朗道:“我姓陆,单名一个城,长城的城。”   顾长安哦了声,挺烂大街的名字。   他笑了笑说:“我叫汪旺,姓是三点水的汪,后面那个是旺盛的旺。”   陆城:“……这名字很好记。”   顾长安笑而不语。   陆城开口道:“汪先生……”   顾长安打断他,一派随和的笑着说:“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陆城也笑,细看之下面部肌肉轻微抽动:“汪旺。”   顾长安忍出想给他丟块骨头的冲动:“嗯。”   爽。   计谋得逞后,顾长安就不想跟这位叫陆城的男人玩了。   来历不明,不知深浅,演技派,这种人不适合深交。   顾长安找借口告辞,他走着走着,忽地停下脚步往后看。   陆城站在原地,单手插兜,唇边噙着一抹笑,他没有其它动作,就那么看着顾长安。   那笑容说不出的怪异,像生长在阴暗角落里的一块霉菌,让人很不舒服。   再看去,那张精致俊美的面庞上只有友好纯良。   顾长安蹙了下眉心,他走几步又回头,那里已经不见男人的身影。   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先把张威的大谎言搞定,再去找姥姥,顾长安心想。   顾长安去了出租屋那边。   出租屋跟自家住的房子没法比,那小木门没有什么安全性,不但门缝大,刮个风哐当响,门上挂的锁还是最老式的那种。   顾长安没带钥匙,他抓住锁往下一拽,锁就开了。   出来倒水的大爷:“……”   顾长安赶紧进屋关门,生怕大爷回过神来跟他唠叨。   院里的其他住户有的换了锁,有的没换。   张威是后者。   顾长安下午找到机会进了张威的屋子,没发现什么异常,似乎就是个有特殊嗜好,喜欢把自己当衣服挂在晾衣架上面的打工者,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顾长安失望的回屋。   可是,那么大的谎言,鱼的眼睛都发红了,必然是涉及到人命跟死亡,不可能没问题。   顾长安在屋里翻出几包小馒头拆开吃,脑子快速运转。   何建家的兔子肉可能就是他跟王婷婷一起养的兔子,被他给摔死了。   而王婷婷很喜欢兔子,并因为兔子的死跟何建起过激烈的争执。   关于这一点,酒保可以作证。   按照这条思路走下去,合理的套路就是王婷婷一怒之下杀害了何建。   但兔子肉里的老鼠药跟王婷婷无关。   因为要是她放的老鼠药,张威不会知情,还特地跑去毁尸灭迹。   问题的关键还是回到了张威身上,他那么小气的人突然大方了起来,钱哪来的?   至于王婷婷……她或许知道些什么。   顾长安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小馒头,王婷婷的小区有条河,找个时间去钓钓看,运气好的话,没准能钓到她的谎言。   晚上六点多,下班的高峰期。   王婷婷在站台等车,旁边的人很多,她低头跟朋友发微信,隐约听到了“当~当~当~”的声音。   那声音不知道是从哪个方位传过来的,周围的嘈杂声此起彼伏,王婷婷没在意,继续刷手机。   车一来,王婷婷就跟着人群上车,身体被挤来挤去,她厌恶的骂:“能不能别挤了?!”   前后左右的人都朝她看。   谁愿意挤啊?没看到就这么大点地方?   王婷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她一手抓拉环,一手拿手机看新闻,头不再抬一下,不想看到那些人疲于生计,半死不活的嘴脸。   会传染。   下车的时候,王婷婷又听到了那种声音。   “当~当~当~”   不清楚是怎么发出来的,像是金属的声音。   王婷婷有点慎得慌。   既然是同一个声音,说明那个人跟她一起上车,一起下车。   王婷婷边走边往后扭头,看有没有人跟踪自己。   刚才在站台下车的人不少,她光顾着赶紧出来,根本没去留意那些人。   王婷婷一路提心吊胆的回去,她把门关上,透过猫眼往外看,走廊上没人。   “我跟你说,我碰到了一个很怪的事……”   王婷婷一边拖鞋,一边跟朋友打电话,试图让发毛的感觉消失。   朋友听完说王婷婷大惊小怪。   “人家就是跟你同路而已,只是你想多了吧。”   “应该是。”   “这桥段多适合偶像剧啊,按照剧情发展,你就要睡到总裁了。”   “我觉得适合恐怖片,按照剧情发展,我就要死了。”   “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死的,晦气,话说回来,婷婷,最近你变得神经兮兮的,不会是做什么亏心事了吧?”   “我能做什么亏心事?”语气微变。   王婷婷没再聊下去,单方面切断了电话,过度紧张让她有些口干舌燥,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喝水。   下一刻王婷婷浑身冰冷,瞪着手里蓝色保温杯的眼神如同见到鬼。   她没买过保温杯。   这杯子哪儿来的?为什么会在桌上?是谁放的?   王婷婷的手一松,空杯子哐当掉到地上弹起来,发出“当~当~当~”的声响。   王婷婷瞬间毛骨悚然。   是那个声音!   她跌跌撞撞往门口跑,脚不慎踩到杯子后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保温杯滚到王婷婷手边,她失心疯似的用力踹开。   杯子滚到墙角,杯口对着王婷婷,她下意识看去,发现杯子里面有张纸。   王婷婷爬过去,抖着手将那张纸拿出来,看见上面有几个字——我过得不好。   是何健的字。 第8章   王婷婷瞪着纸上的字,眼珠子外突,脸色煞白,嘴唇颤抖不止,好像那几个字是从地狱爬上来的厉鬼。   何建不是死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他死了的啊!   不是何建,肯定不是何建,他已经死了,不可能来找她的,是有人装鬼。   一定是这样。   是谁?谁假装何建来害她?还要搞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她是不会被吓到的!   王婷婷丢掉纸缩在墙角,死死的咬住嘴唇。   可如果是人,对方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一路跟着她,没有被她发现?   “叩叩。”   敲门声突如其来,那一瞬间,王婷婷浑身的毛孔炸开,她本能的抱住头,嘴里发出尖细的叫声。   门外的“叩叩”声变成“砰砰砰”,伴随着一道中气十足,夹杂着不耐的声音:“快递!”   桌上的手机发出嗡嗡震动。   王婷婷猛然想起自己这两天是在网上买了东西,她喃喃:“快递,是快递……对对对,是我的快递到了。”   转而癫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只是快递——”   快递小哥看到门打开,出来的女人披头散发,看他的表情如同在看救命稻草,他吓一跳,不由得提着心询问:“请问是王女士吗?”   王婷婷直勾勾的看着年轻人:“对,是我。”   快递小哥后背发毛,他将包裹递过去,手指着面单一处:“在这上面签个名。”   王婷婷还看着他:“我没笔。”   快递小哥想骂人了,没见过男的?他快速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笔,女人一签完名字就立刻走人。   衣服被拉,快递小哥黑着脸回头。   是,他承认,这女人是长得很漂亮,可那眼神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很怪。   王婷婷张张嘴巴,喉咙里发出无助的呜咽,像是遭遇了极其恐惧的事情。   快递小哥硬着头皮说:“女士,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王婷婷扭脖子往屋里看,身子剧烈的抖了抖。   快递小哥顺着女人的视线望去,地上有个空的蓝色保温杯,还有张纸,他欲要说话,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你是哪一栋的?给你放快递柜里了,没有收到验证码吗?我晚点去帮你看看,没事,好的好的。”   快递小哥挂掉电话,低头看一眼奇怪的女人,他试探的问:“女士,需要我帮你打个110吗?”   王婷婷的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报警就可以了,有警察介入,肯定能查出来是谁干的。   但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里的光亮熄灭。   不能报警……   王婷婷发疯的使命抓头发:“怎么办……怎么办……”   她往屋里看,大叫道:“阿白,你怎么跑出来的?”   屋里没其他人,快递小哥差点吓尿,他赶忙飞奔去电梯那里,进电梯前还听到了女人的哭声。   不会是撞鬼了吧?快递小哥在电梯里瑟瑟发抖。   快递小哥出电梯就一路小跑着走出楼道,他往电动车方向走,迎面跟个人撞上,半个身子被撞到了一边。   “抱歉。”   耳边有声音响起,有一点沙哑,快递小哥寻声侧头,看到一张放大的,苍白的脸,他吓得花容失色:“鬼啊!”   “……”   顾长安冷飕飕的开口:“有我这么帅的鬼?”   快递小哥这么仔细看看,的确是人,活的,还是个非常好看的人,他干笑两声:“不好意思。”   顾长安没再说话,他抬腿踩上台阶,后面传来充满后怕情绪的声音。   “我刚才送了个包,对方是个女的,就住凤澜花苑二期,29栋702,对是702,比恐怖片还吓人,不是长相,是她的行为,她一开门就……”   顾长安停在原地听,直到快递员的声音模糊,他才往楼道里走。   29栋702是王婷婷的住处。   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王婷婷做了亏心事,连装鬼的人都怕的要死。   装鬼的人会是谁呢?这发展不在顾长安的意料中,事情突然变得更复杂,也更有意思了起来。   不多时,顾长安站在702门口,他没立刻敲门,而是拉下袖口看手表。   一个人惊吓过度,生命受到威胁,这两种情况同时出现,就一定会进入短暂的精神失常状态。   说白了,顾长安就是在等王婷婷疯,他不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不停流逝。   五分钟到了,顾长安敲门,他伸出一根食指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眼睛对着门上的猫眼。   门里的王婷婷一只眼睛凑到猫眼那里,她看到门口的青年,脸上的警惕跟惊恐顿时停滞,取而代之的是诧异。   门打来的同时,顾长安就表明来意:“女士,你昨晚把钱包丢在蓝色酒吧的吧台上了。”   话落,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粉色钱包:“我跟酒吧里的酒保小何是朋友,他跟我提了这件事,我正好要到附近办事,就顺道给你把钱包送过来了。”   说起来,酒吧里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人,那个酒保对王婷婷跟何建的事还真不是一般的上心,关注的挺多,配合的过了头,也热情的过了头,顾长安心想。   王婷婷看看钱包,看看青年,又去看钱包,那位酒保前几天送她回来过,知道她的住址。   顾长安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头,没有精神错乱?   下一刻,他看到女人冲里面喊:“阿白,不要怕,来的不是坏人。”   顾长安抿嘴笑,有股病弱的美:“女士,能不能借用一下你家的厕所?”   王婷婷侧过身。   顾长安抬脚进去,反手把带上,屋里给他最直观的感受是脏乱。   垃圾篓里已经满了,外卖盒子随意扔在旁边,还有揉成团的纸巾。   这个女人的思路崩坏,神志尚未清醒,不然也不会一点都不收拾,就让一个异性进屋。   顾长安进了卫生间,他扫视一圈,都是些女性用品,没有异常。   外面隐约响起王婷婷的声音,顾长安靠近门边,听到她说“阿白,他不是何建,不会打你的。”   语气轻柔。   顾长安冲完马桶走出卫生间,看到王婷婷从南边的房间里出来,他随口问道:“阿白是谁?”   王婷婷说:“是我养的一只兔子,它有些怕生。”   顾长安的鼻翼煽动,他闻到了一股臭味,是肉块腐烂的味道。   “兔子?我也有养,很可爱。”   “真的?”王婷婷盯着青年,“你养的是什么样的兔子?”   顾长安说:“白色的,额头有一块灰毛。”   王婷婷不可思议:“跟我家阿白一样。”   顾长安心说,能不一样吗?我就是照着它说的。   他的余光扫过墙上的相框,里面是只兔子,就是王婷婷口中的阿白。   北边的房间门虚掩着,顾长安刚把视线挪过去,王婷婷就立刻把门关上,满脸的慌乱。   之后她就下达逐客令。   顾长安知道王婷婷的精神在逐渐恢复,很快就会发觉他身上的疑点,他不再多待,识趣的离开。   门在身后关上,顾长安面上的表情就变了。   王婷婷对兔子的执迷程度超过他的想象。   北边的房间里有什么?何建的尸体?或是跟他有关的东西?   顾长安边走边给吴大病发短信,他饿了,想吃肉。   吴大病很快回复,说家里没有,明天买。   顾长安仰头,手盖在脸上,他阴郁的长叹,找不到让自己高兴的事情了。   今晚八成要做噩梦。   结果顾长安真的一晚上都被噩梦纠缠。   吴大病又给他煮了猪肝菠菜粥,还给他烧了猪皮,说他脸色太差。   吃什么补什么,这是吴大病的思维方式,并且根深蒂固。   周六下午,顾长安去王婷婷所在小区的那条河边钓鱼。   河是在小区里的,连着一到四期,住户多,谎言就会多。   顾长安把折叠的塑料凳子打开,麻利的放竿。   微风轻轻吹,蓝天白云飘,是个好天气,希望能钓到想要的谎言。   “宝贝,妈妈最爱你了。”   顾长安木然的将小鲤鱼扔进河里。   陪伴他长大的是各种各样的谎言,他早就麻木了。   人性的丑陋跟阴暗对顾长安来说,毫无新鲜感。   顾长安把鱼竿架好,腾出手拆牛肉干吃,他无意间转动的目光瞥见了一个身影。   是那个叫陆城的戏精,不知道来这边干什么的。   顾长安把帽沿往下按按,今天有正事要做,不想跟他对戏。   陆城似乎没注意到坐在河边钓鱼的顾长安,他在打电话,眉头紧锁,面色不愉。   顾长安没想偷听,关他屁事。   有鱼上钩,顾长安提竿听鱼肚子里的谎言。   “你一天到晚的疑神疑鬼干什么?我对你什么样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昨晚我真的是在老王家过的夜,没上外头鬼混,我要是骗你,就让我出门被车撞死!”   这类谎言顾长安听过很多,都是些疯起来,连自己都敢坑的人。   “叮咚”   顾长安拿出手机看到一条快讯。   上午九点二十五,富丽路的凤澜花苑发生一起车祸。   某男子刚走出小区,就被一辆小货车撞到,目前已送往医院抢救,伤情严重。   “……” 第9章   现世报是存在的。   就刚才的把自己坑死的情况,顾长安不是第一次见,具体见过多少次他记不清,反正不少。   因为那一类的谎言实在太多了。   什么我要是怎么着,就让我怎么着,轻的以吃方便面没调料包为主,重的就是被雷劈死,被车撞死等等,有些坑自己就算了,还坑家人。   话不能乱说,很邪乎。   这就跟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是一个道理。   顾长安摘下眼镜,拿出小瓶的眼药水左右两只眼睛各滴两滴,视力越来越差,他担心自己哪天瞎掉。   “是你啊。”   背后冷不丁的响起声音,顾长安泪眼汪汪的回头,眯起眼睛看过来的男人,他不得不承认,长得的确人模狗样。   陆城关切的询问:“你怎么哭了?”   顾长安擦掉脸上的液体,将眼镜戴上:“是眼药水。”   陆城好似没察觉出顾长安的冷淡,他走过来看着面前的河:“这河里飘着很多垃圾,水都臭了,还能钓到鱼?”   顾长安并未回答,直接提起鱼竿,挂在钩子上的黄鲫鱼摆头甩尾。   陆城一脸好奇的问:“那是什么鱼?”   顾长安:“鲫鱼。”   “鲫鱼不都是白的吗?怎么会是那个颜色?”陆城挑眉,“水污染引起的基因突变?”   “……”   顾长安发现自己不太能分得清这男人是在演戏,还是真智障,他说:“有手机吗?自己上网搜搜。”   陆城搜了搜,摆出长知识的样子:“原来是黄鲫鱼啊。”   顾长安啧啧,看来这人不是装的,是真的智障。   八成是某个隐世大家族的少爷,常年住在围墙里面,没见过世面,头一次出来,离地气有一个珠穆拉玛峰那么高。   顾长安正要把鱼扔回河里,旁边过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大叔,找他买鱼的,他直接送了。   大叔不好意思,一条他没法烧啊,他其实想花钱买一点的。   顾长安会意道:“我刚来,现在只钓了一条,我给你放鱼篓里面,你等会儿,我钓了都给你。”   大叔闻言,眼角堆满细纹:“小伙子,谢谢啊。”   “没事儿。”   顾长安是想到了老头,要是还在世,跟这大叔差不多样儿,生命无常,尤其是顾家人,他不自觉的叹气。   “哎。”   陆城侧低头看向黑发青年。   顾长安不动声色的迎上那道目光,立春说这人的眼睛很苏,会说话,里面有很多感情,看谁都像是在看情人,他怎么没看出来?   比起看谁都像是在看清人,他倒觉得对方看谁都像是在看蝼蚁。   一副吊炸天的姿态。   顾长安将视线放在浑浊的河面上,陈述道:“陆先生不是本地人。”   陆城:“嗯。”   顾长安随口问:“走亲访友?”   陆城用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说:“我是来杀人的。”   一旁抱着孙子看鱼的大叔吓得连连后退。   陆城的唇角牵起一个明朗愉悦的弧度:“玩笑话,大叔别当真。”   大叔这才松口气:“年轻人,玩笑不能这么乱开啊,我这条老命都差点被你给吓没了。”   陆城面上的笑容逐渐加深,意有所指道:“是大叔胆小,汪先生就没有被吓到。”   顾长安垂下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叔等顾长安钓到五条鱼,他就捡了个方便袋装起来,不敢置信的说:“小伙子,你真厉害,我还没见有谁钓鱼比你强的,一钓一个准。”   顾长安说:“运气好。”   大叔摇摇头,这可不是运气,至于原因,一时半会也搞不清楚,他要给钱,青年没要,分文不取。   “小伙子,你心肠真好。”   “……”只是错觉。   随着大叔一走,河边变得安静很多。   顾长安钓鱼并不喜欢被人看着,他蹙眉道:“陆先生,你不忙?”   陆城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包橡皮糖拆开,眉眼慵懒的说:“事情处理完了,暂时都很闲。”   见青年看着自己手里的橡皮糖,他露出迷人的笑:“朋友给的。”   顾长安扯扯嘴皮子,那个朋友就是你自己吧。   不过,你是不是该给我两颗?   陆城没有要给的意思,说他才来镇上,问顾长安有没有时间,让他带自己四处逛逛。   顾长安当场拒绝了,没时间。   陆城一脸失望,随后问了顾长安的联系方式,看起来像是真心交朋友的样子。   “说起来,我来镇上的第一天在路边碰到一位大师,他给我算了一卦,说我命里有煞星作祟,叫我往南走。”   “那就往南走呗,宁可信其有。”   “我不知道哪边是南,大师给我指了个方向。”陆城伸手指向一边:“汪先生,你帮我看看,那是南边吗?”   顾长安镜片后的眼睛闪了闪,难不成这人已经认出他是那个老爷爷?   不可能吧。   邻居们跟立春都认不出来。   倒不如说对方认出他是那晚进庙的人,这个可能性要大一些。   顾长安天生方向感薄弱,那天他看出这人在装,胡乱指的方向,他把帽子摘了抓抓黑发:“那边啊……”   陆城吃着橡皮糖,耐心的等下文。   太阳是东升西落,东升西……什么跟什么,操!   顾长安放弃挣扎:“是南吧。”   陆城咀嚼的动作一停,若有似无,他缓缓的低笑出声:“那我就放心了。”   顾长安有种不好的预感。   “长安。”   顾长安听到喊声,眼角抽了抽。   吴大病大步流星的靠近,戒备的看看顾长安旁边的陌生男人,他浑身肌肉下意识绷紧,做出随时应战的状态。   陆城没在意吴大病,他拢着眉峰看青年:“你叫长安?”   顾长安挠了下鼻尖。   陆城受伤的摇头:“我告诉你的是真名,你却拿一个假名糊弄我。”   顾长安满脸歉意的解释:“是这样的,我在外都用那个名字。”   陆城淡淡的说:“你看我像是小脑发育不全吗?”   顾长安笑的人畜无害:“怎么会,陆先生大小脑都发育的很好。”   他对着男人伸出手:“重新认识一次,顾长安。”   陆城握住眼皮底下的那只手。   一秒后,顾长安将手抽离,这男人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稍微有个肢体接触都很别扭。   总觉得gay里gay气的。   陆城去不远处接电话,顾长安趁机跟吴大病沟通,问他怎么这个时间过来,张威那边是什么情况。   吴大病没回答,他示意顾长安看接电话的男人:“长安,那个人很危险。”   顾长安:“嗯?”   “说不出来原因。”吴大病皱眉,“他会跟我们起冲突吗?”   顾长安耸耸肩:“目前没那个迹象。”   吴大病不出声了。   顾长安的余光掠过男人所站的位置:“说一下正事。”   吴大病说:“张威一直在家打扫卫生,没有什么异常。”   顾长安感觉还要来个大事才能搞定这个谎言。   吴大病抓抓头,木讷的问:“长安,还要做什么吗?”   “回去把店开了,照着我之前那样清理一下过期的跟快过期的产品,叫立春来一趟。”   顾长安又说,“你帮我买点橡皮糖。”   吴大病没明白:“什么糖?”   顾长安描述:“就那种一条条的,细细的,彩色的糖。”   吴大病想了想:“我没见过。”   顾长安:“……”   吴大病看顾长安的眼神像是在看不听话的小孩:“长安,吃糖对牙齿不好,会长蛀牙,到时候就要把牙齿拔掉。”   顾长安:“……”   陆城接完电话过来:“你的朋友走了?”   顾长安点头。   他忽然想起某个可能,这个男人会不会也听得见谎言?   不应该,只有顾家人才……   顾长安记忆的开关打来,涌出来一个片段,他的脸色一变。   不对!   老头在世的时候跟他说过,这世上有一些逆天的存在,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藏身,不排除跟顾家一样拥有特殊能力。   顾长安眯起了眼睛。   从这几天的“偶遇”频率在看,这个男人极有可能是冲他来的,或者是顾家老宅地底下的那个东西。   总不至于是单纯的看上他了吧?   先前对方说是来杀人的。   顾长安可不认为是玩笑,先按兵不动,看后续是什么发展。   当然,如果是他想多了,那最好,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   顾长安手一扬,小仓子一进水就转眼间不见踪影。   陆城疑惑的问:“为什么把鱼放回河里?”   顾长安说:“凡事讲究一个缘字,对我来说钓鱼也是,我只要跟我有缘的鱼。”   陆城抬头看天。   顾长安眼皮往上一撩,碧空如洗。   陆城友善的说:“打雷的时候注意一点。”   顾长安比他还友善:“你也是。”   装逼遭雷劈,彼此彼此。   不多时,陆城抬抬下巴:“又有鱼上钩了,看鱼漂被拖了那么远,肯定是个大的。”   顾长安收线,是条一斤多的青鱼,鱼肚子里有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是王婷婷的声音。 第10章   “张威是爱我的吧……”   这是王婷婷的谎言,充满了自我催眠的意味,她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说出这个谎言的?为什么要那么说?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不像是被恋爱冲昏头,没了男人就活不了的样子。   顾长安把青鱼从钩子上弄下来,扫向凑过来的男人:“陆先生,你在看什么?”   陆城说:“我看这条跟你有缘的鱼有什么特别之处。”   顾长安懒得说话了。   刚才活蹦乱跳的鱼突然躺尸。   顾长安晃晃鱼线,青鱼也跟着晃晃,他停下来,青鱼就停下来。   “……”   顾长安侧头看身旁的男人。   陆城一脸无辜。   顾长安把鱼塞篓子里,将篓子提到一边的河里,固定在岸边,刚才硬邦邦如同尸体的鱼又开始活泼起来。   顾长安又一次将目光放在男人身上。   陆城挑了挑眉毛:“嗯?”   顾长安偏过头,将视线收回,这男人是个祸害,还好他不是gay,真是万幸。   没过多久,陆城有事走了,河边只剩下顾长安。   之后顾长安一直围绕着这条河钓鱼,却再也没钓到过有价值的谎言,虽然说人不能太贪,但这结果真的令他很失望。   他站起来活动活动酸痛的手脚,坐这么长时间,屁股都坐麻了。   立春发来短信,提醒顾长安还有两天就到20号了,叫他别忘了去她家一趟。   顾长安回了一串省略号。   手机响了,立春打来的,问省略号是几个意思,表示不懂。   顾长安把手机搁马扎上面,开了免提,动手收渔具:“你猜。”   立春哼哼哼:“肯定是嫌我烦。”   顾长安轻嗤:“知道还问?”   立春吸气呼气:“长安,你要是再这么不怜香惜玉,我可就要喜欢大病了哦。”   “怜香惜玉是什么东西?”   “我从明天开始只喜欢大病,不喜欢你了,不会管你死活。”   “赶紧的。”   “挂了!”   话是那么说,立春却没挂,她严肃起来:“长安,我这几天心里挺慌的,就感觉要出什么事。”   顾长安手上的动作一顿,他也有那样的感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想不起来了。   顾长安回去的路上碰到了陆城,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最近的“偶遇”出现的有点频繁。   陆城单手插兜,微昂首打招呼,一派优雅高贵。   顾长安在陆城周围发现一个扒手的踪迹,他没出声,目睹对方下手,得逞,撤离。   陆城全程没有察觉,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丢了皮夹。   有意试探的结果出来了,却不能让顾长安就此罢手,他将手里的渔具包递给男人:“你帮我拿一下。”   陆城接过去,尚未开口,青年就转身进了左侧的一条支巷,很快不见身影。   并没有急忙追上去,陆城随意的叠着长腿,斜倚着石墙,腾出手拆开橡皮糖,慢悠悠的吃了起来。   另一头,扒手在巷子里验收战利品,他扒开一个皮夹看到厚厚一叠百元大钞,激动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自从流行手机付款以后,镇上的人出门就带个手机,捂的很严实,身上不带什么现金,他们这个行业的平均收入每况日下,前景堪忧,都快吃不起饭了。   真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带这么多现金出门。   感谢天感谢命运。   “皮夹给我。”   扒手正激动着,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他立刻把皮夹塞屁股后面的兜里,对着陌生青年装傻:“什么皮夹?”   顾长安当时只匆匆一瞥,还是记下了细节,他抬眉:“黑色的,带火烈鸟图案的皮夹。”   扒手心下一惊,这小子是那个大财主的同伙?   管他呢,反正到嘴的肥肉是不会吐出来的。   扒手撒腿就跑。   诶!怎么跑不了了?他大力挣扎,后知后觉自己后面的领子被拎住了。   扒手扭过头,满脸惊骇的看着陌生青年,这人站的位置跟他有一段距离,怎么过来的?   后颈一痛,扒手失去了意识。   顾长安从扒手的裤子口袋里拿出皮夹,指腹摩挲,质地柔软,是上等货。   皮夹左下角的火烈鸟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飞起来。   顾长安发现皮夹里只有现金,没有一张卡,更没有涉及隐秘的东西,这皮夹像是临时配置的,办完事回去就扔掉。   顾长安失望的啧了声,原路返回。   没过多久,陆城一摸口袋,说皮夹没了。   顾长安正要开口,就听到他无所谓道:“丟就丟了,反正也就两三千。”   “……”   顾长安打消了将皮夹丟地上,再指给他看的念头。   没钱寸步难行。   这人身上一分钱没有,看他接下来怎么办,跟谁接触。   到时候也许可以有收获。   至于皮夹这个烫手山芋……先随便找个地儿放着吧。   顾长安一路带着大尾巴回去。   “顾小弟,你住这里啊?”   陆城惊讶的说,“我住你屋后那座山上的小庙里,我们算是邻居了,有时间可以串串门。”   顾长安对称呼不满意:“我年纪比你大。”   陆城露出不信的神情:“不可能。”   顾长安笑:“我只是长得显小,实际年龄很大,大到你难以想象的地步。”   “那巧了……”陆城的唇角勾出一个弧度,他说,“我也是。”   掩着的门从里面推开,吴大病提着菜篮子出来。   陆城问道:“他是?”   顾长安不耐烦的斜眼:“你上午不是见过了吗?”   陆城不好意思的说:“我有脸盲症。”   脸盲症?顾长安的眼睛一眯,目光探究的扫过去。   陆城耸耸肩:“不过我也不会看谁都是脖子上顶个肉疙瘩。”   顾长安的喉头滚动,妈的,这形容还真恶心。   “那你怎么辨认?”   陆城说:“声音,眼睛,发型,瞳孔,走路的姿势,这些都是我识别面孔的方法。”   顾长安回想了一下,他伪装老爷爷那次戴的假发,眼镜换了,声音也不同,包括走路的姿势。   去庙里那次戴的帽子,口罩……   “其实主要还是看我想不想记住,只要我想,就能在最短的时间找出那个人身上的特征,记入脑海。”   顾长安的思绪被这句话打乱,他面无表情:“是吗?听起来好像很厉害。”   陆城只是笑了笑。   顾长安以为陆城会厚着脸皮蹭饭,没想到他进屋坐了坐就走,说改天再来。   晚上,顾长安准备从鱼肚子里面取出谎言,不知道怎么搞的,他没来由的浑身不自在,感觉有双眼睛在看着他。   “大病,你去把门。”   完了又说:“算了,我还是去密室吧,保险点,你在书房等我。”   吴大病应声。   顾家的秘事关系重大,不能跟外人说。   吴大病是机缘巧合之下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告诉他。   片刻后,顾长安咬破手指,对着盆滴进去一滴血,他没有就此停止,又接着滴了一滴。   随着盆里的青鱼挣扎,血红的水溅出来,弄的地上跟案发现场一样。   鱼肚子里响起王婷婷的声音,跟白天听到的一样,正当顾长安烦躁的想踹盆时,他又听到了声音。   “何建应该是真的去云南了吧……”   顾长安摸了摸下巴,看来王婷婷除了自我催眠,还有别的情绪。   是恐惧。   王婷婷在说出那个谎言之前遭遇了一件可怕的事,就是何建的死,甚至极有可能是见到了尸体。   她不敢面对现实,希望何建没死。   因为王婷婷怀疑何建的死跟张威有关,原因就是何建抢走了他的女朋友。   张威心怀怨恨,伺机报复。   王婷婷很害怕,期望张威还是爱自己的,这样自己就会很安全。   于是催眠自己。   思路终止,顾长安吮掉手指上的血珠,晚饭都没吃,就上床躺着不动弹。   讨厌的冬天快来了。   当晚,王婷婷从外面回来,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身上穿了件连帽衫。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被抽空,何建遇害当天穿的就是那件衣服,她买的,错不了。   呼吸一停,王婷婷看到衣服上面有很多血迹,衣角还在一滴一滴往下滴着血,她急促的喘息,鼻翼剧烈张缩,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像是有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是何健!他回来了!   王婷婷内心在尖叫,身子抖的厉害,她想逃跑,可是她动不了,鞋黏在了地面上。   就在这时,背对着她的人发出沙哑的声音。   “那天晚上你明明看见了我的尸体,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   不断重复着喃喃。   “啊——”   王婷婷发疯的冲进楼道,脚下一滑,整个人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第11章   顾长安突然睁开眼睛。   他将黑匣子打开,发现收了王婷婷谎言的瓶子里有异动。   不好,王婷婷凶多吉少!   顾长安匆匆套上衣服鞋子,揣着王婷婷的谎言走出房间,经过吴大病房门口时喊了声:“大病,有情况,我出去一趟。”   房里传出动静,吴大病边穿衣服边跑出来,粗声道:“我跟你一起去。”   顾长安没时间跟吴大病细说,随他的便。   半路上,顾长安阴着脸不时查看四周,像只受到威胁的豹子,观察着视野范围内的一草一木。   吴大病也跟着看,没看出什么名堂,他不解:“长安,有人跟踪我们?”   “别说话,快点赶路。”   顾长安蹙着眉心,浅色的唇抿直,好像有双眼睛在如影随形的盯着他。   那种感觉是从他晚上准备取出谎言的时候开始的。   说不上毛骨悚然,就是恶心。   顾长安试图将那双眼睛从某个阴影里挖出来,却一无所获,只能是错觉。   但又有种挥之不去的真实感,真他妈的邪门。   到王婷婷的小区时,顾长安感觉瓶子里的谎言球异动越发明显,他轻喘口气,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大病,手机带了没?”   “带了。”   顾长安不再多说,示意吴大病跟他进电梯。   702大门紧闭,没有异常。   空气里还有尚未消失的血腥味残留,顾长安的视线往下移动,地上没有血迹。   吴大病看不懂,他奇怪的说:“这栋楼一层就两个住户,我来几次了,都没见过对门。”   “没住人,你当然见不到。”   顾长安说着就蹲下来,拿出半包纸巾抽出一张平铺到地砖上,用手按着擦了擦拿起来看看,换个地方继续。   “长安,你在做什么?”   “嘘。”   吴大病智商有限帮不上忙,只好站在一边留意四周。   正当吴大病想打个哈欠时,蹲在地上的顾长安猛地一下起身,快速冲向楼梯口方向。   吴大病紧跟其后。   顾长安在楼道里发现了王婷婷,已经死了。   她的瞳孔放大,脸色呈现乌青色,表情惊恐万分,生前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   顾长安蹲在尸体旁边,他凑近动了动鼻子,嗅到了酒精的味道,是蓝色酒吧的一款特制酒。   王婷婷回家前去过那里。   尸体并未凉透,顾长安小心去拿自己想要的门钥匙,不留下指纹。   吴大病似乎猜到顾长安问他带没带手机的原因,他问道:“长安,现在报警还是?”   “等等。”   顾长安咬破手指,将一滴血滴在王婷婷的眉心处,那滴血诡异的一点点渗入,活了般的在她的皮肤底下流窜。   吴大病屏住呼吸,一言不眨的盯着看。   顾长安闭上眼睛,十几秒后,他听到了王婷婷生前留在阳间的最后一个声音,充满了恐惧——是何健!他回来了!   何建?顾长安挑了挑眉毛,看来王婷婷是被“何建的鬼魂”吓到了,逃跑的途中摔下了楼梯。   谁接连吓王婷婷,目的是什么?杀人灭口?   随着顾长安的意念,那滴血在王婷婷的眉心处浮出来,被他擦去。   没再管王婷婷的尸体,顾长安让吴大病先上去,自己一路往上走,一路擦掉鞋印。   忙着呢,不想被警方发现案发现场有他们的鞋印,被当做嫌疑人问这问那。   顾长安停在702门口,他隔着纸巾捏住钥匙开门进去:“大病,把鞋脱了。”   吴大病迈在半空的脚收回:“长安……”   顾长安反手关上门,脱了鞋往里走:“行了,马屁就不用拍了,你翻来覆去就会那么几句。”   吴大病的脸涨红。   顾长安直奔北边那个房间。   里面既没有藏尸,也没有藏人,墙上写了很多字,都是同一句话“张威是爱我的吧”,有的清晰,有的被刀刮过,被笔划过,被湿毛巾擦过,脏且模糊。   根据顾长安的推测,应该是王婷婷在何建死后两三天内写的,跟谎言差不多是同一时期。   她应该是看见了何建的尸体,或者是目睹过凶手行凶,没看清长相。   回去以后发现自己掉了什么东西不得不原路返回,却发现尸体不见了,所以才自我催眠只是看错了,不是真的。   不报警就是怕警方怀疑到自己身上。   时间往后推移,王婷婷又觉得何建的死可能跟张威没有关系,所以她试图将墙上的这些字给擦掉,才会变成这样。   顾长安蹲在墙角,蘑菇状陷入沉思。   张威的那通电话可能是有人授意的,他只管拿钱,不知道背后的缘由,也懒得管。   毕竟他跟何建的关系已经因为王婷婷彻底崩了,是死是活关他屁事,他甚至巴不得何建死掉,也打算那么做过。   那个兔子肉里的老鼠药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惜张威没等到何建回来吃那盘肉,何建那晚没有回来,后面也没再出现。   犯罪很多时候都是一念之间做出的决定。   张威冲动过后冷静下来,庆幸何建没回来过,肉还在,自己不用被当杀人凶手蹲大牢了,又得了一笔意料之外的钱财,日子过的很滋润。   何建的死也跟王婷婷无关。   她这几天有了新的发现,并且已经接触了真正的凶手,很不幸的露出破绽,让对方给察觉到了,出于自保对她下手。   昨晚让王婷婷精神错乱,开始神经兮兮,今晚再次以“何建的鬼魂”身份出现,给她带来了致命的惊吓。   那么,去王婷婷回来前待过的地方就会有收获。   不过……顾长安没打算去酒吧调查,搜集线索,他要去找张威,破案的事交给警方就行。   而他的目的是揭穿谎言。   顾长安拿下鼻梁上的眼镜,用力捏捏鼻根,眼睛眯成了一条狭窄的缝隙,里面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像个瞄准了猎物,即将下套捕捉的老猎人。   虎背熊腰的吴大病看他那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晚上九点多。   张威刚从衣架上爽完下来,准备泡个脚睡觉,门外好像有脚步声响起,就停在门口,他下意识推开门看去。   门口没人,院子里静悄悄的,其他屋子都没人出来。   “奇怪,听错了?”   张威关上门,神经质的将插销插上,还靠墙躲了会儿,确定真的没有什么事才放下心来。   他无意间转动的视线停在桌上,那里有张纸,是铺上去的,等他走过去,看清上面的第一行字时,整个人都炸开了。   【何建死了。】   “……”   张威的第一反应是,什么鬼东西?怎么会在我屋里的桌上?第二反应是字有点熟悉,他不自觉的往下看。   【一个月前,我晚上下班回去的路上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何建,他死了,我太害怕就跑了,等我回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没了他的尸体。】   【我催眠自己那是幻觉,何建真的只是去云南了,可是我看见了他!就在昨天晚上!】   张威全身僵硬,喉咙里艰涩的上下滑动,这是王婷婷的字,她在这里?   小屋不大,能藏人的地方只有柜子跟床底下。   张威骂骂咧咧:“王婷婷,我已经看到你了,别躲了,给我出来——”   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张威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跟激烈的心跳声,他愤怒的一脚踢开椅子,大步过去打开柜子门:“操,不出来是吧,我看你能躲……”   柜子里只有四季的衣服,没有人。   张威掉头就去床边,蹲下来往床底下看,里面都是些鞋跟小纸箱子,人要是想藏进纸箱子里面,除非把头去掉,再砍掉四肢。   王婷婷不在。   张威身上的汗毛竖了起来,把纸条放进来以后又走了?她能办到吗?从墙缝里进来的?   窗户是半开着的,他忘了关上,王婷婷肯定是从那里爬进来的,对,就是那样!   张威重重的抹把脸,继续往下看,想知道王婷婷搞什么鬼。   【何建今晚又来找我了,他怪我见死不救,就在半个小时前,我已经死了。】   【凶手杀了何建,假装他给家里发短信说自己去了云南,那通电话是凶手让你打的,为的就是印证那件事,所以你是帮凶,你也会死。】   【张威,下一个就是你了。】   张威死死瞪着桌上的纸,面部肌肉有些扭曲:“开什么玩笑?老子不搭理你,你就跟老子装神弄鬼?”   自己咒自己死,王婷婷那个女人疯了吧?   张威心里这么想,他也告诉自己,这是王婷婷的阴谋,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但他还是去了对方住的小区。   有好几辆警车停在门口,围着不少人。   张威的心里多了几分寒意,他拨开人群往里面走,听到议论声。   “死的是哪一栋的啊?”   “29栋702的那个女人,在我店里买过不少水果,你见过的,有一回我还指给你看了。”   “是她啊,长的挺清纯挺白的,真是可惜了。”   张威的身形猛地一滞,他调转脚步,一把抓住说话那人的衣领,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你说死的是谁?”   那人吓一跳,随即破口大骂:“卧槽,哥们你发什么神经啊,警察呢?都快过来看啊,打人了!”   张威在警察注意到这边前就松开了手,他快速甩开人群往一处跑。   听到有人说是被吓死的,张威脸上的血色顿时消失,他跑进一条巷子里,背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喘气,手脚止不住的发抖。   “怎么会这样,我只是按照那个人说的打了个电话,照着对方的要求说了那些话,得到了一笔钱,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可能杀我的……不可能……”   谎言要主人亲口承认才算揭穿。   阴影里的顾长安听完张威的自言自语,他拿出装着谎言的瓶子,里面的玻璃球碎裂,转成一股能量,搞定。   吴大病说:“长安,事已经办成了,后面都是让警察来查的,你也不用管了,我们回去吧。租的那个房子明天我去退掉。”   顾长安看一下手机上的时间,上次立春说姥姥要见他,一定要赶在20号之前去,还差两个小时就是20号了。   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去姥姥那儿,看她找我干什么。” 第12章   立春的妈妈为了将她带到这个世界,牺牲了自己。   从那以后立春她爸就变得神神叨叨,在她三岁的时候离开了家,说是要去找一座地下城,至今没回来过,不知道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那座城。   立春跟着姥姥住在花鹿岭,一个月来镇上两三次,买点儿生活用品,其他时候她都是过的老人的生活,养养花草,种种瓜果蔬菜,学点儿缝缝补补的技能,偶尔还会山上挖挖矿,打打铁做个镰刀什么的。   花鹿岭没有鹿,有大黄蜂,许许多多的大黄蜂,镇上的人路过都不敢过多的停留,更不敢往里面靠近,怕被蛰。   吴大病不喜欢这里,他每次来都神色戒备。   顾长安无所谓,大黄蜂没那个胆子近他身,老远就溜了。   这会儿花鹿岭黑灯瞎火,周围接近死寂,像是没有一个活物,随着顾长安跟吴大病闯入之后,才多了两串脚步声。   顾长安把外套后面的帽子拉起来,挡住从左往右穿行的夜风,他又困又冷,大晚上的根本不适合外出,就该在被窝里睡觉。   “大病,橡皮糖帮我买了吗?”   吴大病顿住,讷讷的说:“长安,对不起啊,我忘了。”   “忘就忘了吧,明儿我自己去超市买。”顾长安两只手抄在外套口袋里面,“张威那个谎言解决了,接下来可以休息休息,你有想做的事吗?或者是想去的地方,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想去镇子外面看看。”   吴大病挠挠头皮:“很麻烦,要买车票,找住的旅馆,还要买地图。”   顾长安懒洋洋的说:“随你,想去的话,提前选定要去的城镇,上网查一查有哪些景点,简单了解一下当地的风俗民情,准备好了就出发。”   吴大病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他从小到大都没出过镇子,好奇外面的世界,想知道镇子外面的天空是什么颜色,一直想找机会出去走走,总是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   不止是吴大病,顾长安也没离开过镇子,但他是顾家人,没有办法像吴大病那样来去自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不行,必须要在这里待着,直到死去。   老头在世的时候多次警告过顾长安,不要走出镇子,每次说那些话时,都是一副让人不寒而栗的样子。   顾长安早就想好了,等他死了,就让吴大病带着他的骨灰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海。   “可是长安,我不在家,谁给你烧饭?”   顾长安的思绪被这句话拉扯回现实,他打了个哈欠:“我有手有脚,饿不死。”   吴大病又操心起来:“院里那些小鸡小鸭……”   顾长安说:“那我不管。”   吴大病表情凝重:“没有它们,过年我们就只能吃白菜豆腐了,还有鱼。”   顾长安的面部肌肉抽了抽。   “别婆婆妈妈的,趁现在不忙,想去就去,下次再有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年底前回来就行。”   他眯了眯眼睛,“大病,你不会到了外面就被花花世界迷住,不肯回来了吧?”   吴大病的脸色微变,他立马摇头:“那我还是不去了。”   顾长安满脸黑线,对自己这么没信心?没出息,他转而一想,不过,心性单纯的人,的确比较容易受人蛊惑。   吴大病认认真真的说:“长安,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顾长安微笑:“你就是想做,我也不会给你机会。”   吴大病似懂非懂:“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说顾家的事,我知道老爹跟你对我的信任,我……我……”   他不善言辞,有些磕巴。   顾长安耸耸肩:“说了也没关系,大不了就是天下大乱。”   吴大病:“……”   顾长安忽然说:“立春过来了。”   吴大病闻言看向前方,视野里只有模糊的草木轮廓。   片刻后,立春的身影出现在小道上,她手提着白纸糊的灯笼,穿了身红色襦裙,脚上是双绣花鞋。   自带一股子诡异的气息。   要换其他人看到此情此景,准能吓的跪下来哭着喊爸爸。   顾长安吹口哨:“大病,你看你春子姐跟上次那鬼片里的女主角比,怎么样?”   吴大病说:“要好看。”   顾长安嫌弃的啧了声:“就是胸跟屁股小了点。”   “你们俩说什么呢?当我是聋子?”   立春在顾长安面前跳脚,“叫你20号之前来,20号之前来,你当耳旁风!”   顾长安摸小狗似的摸她的蘑菇头,下一刻就把她的齐刘海胡乱一揉。   “现在还没到20号。”   立春拍来他的手,气鼓鼓的瞪过去:“就差一小时多一点点。”   顾长安笑着说:“所以没到。”   “……”   立春提起灯笼,“大病,你跟长安一起长大,就没被他气的想要咬他一口?”   吴大病摇头。   “傻。”   立春做出评价,脸色徒然一板:“快赶路吧,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一行三人穿过这片山林,上了停靠在江边的小船。   船身左右晃了晃,溅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月色正浓。   吴大病划桨,顾长安抱着胳膊,闭目养神。   立春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个埙:“长安,吹一个。”   顾长安不给面子:“不吹。”   立春不依不饶。   顾长安烦了,他坐在船头,眼皮半搭着,抬起两手放在埙的两侧,将埙拿到嘴边。   有声音从埙的音孔里面传出,深而沉重,幽幽扬扬。   让人听着,仿佛置身无边无垠的荒漠,空旷,苍凉。   立春说,大病,长安是个孤独的人。   这话立春不是第一次说,吴大病也不是第一次听,他其实并不太懂孤独的含义,但却觉得她说的是对的。   十一点二十,船靠岸,一排灯笼挂在树梢上,随着风轻轻摇晃,散发出微弱的光亮,为前来的人引路。   顾长安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立春姥姥性格怪癖,不喜欢与人接触,所以才住在这隐秘的地方,从来不再镇上露面。   白天这里山清水秀,绿树成荫,晚上却阴森森的,好像下一刻就会蹦出来一个僵尸,或者是从哪儿伸出一张血淋淋的人脸。   慎得慌。   立春边跑边喊:“姥姥姥姥,长安来了!”   顾长安跟吴大病一路跟着她进屋,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气味。   那是立春姥姥身上的味道,像是快要腐烂的木头。   “晚了。”   伴随着苍老的声音而来的,是拐杖敲在地面上的响声,沉沉的,听的人心里发怵。   顾长安撩起眼皮看去。   老人白发苍苍,满是沟壑的脸上没有表情,身上穿的对襟大褂,上面是黑底绣着杜鹃花,针线精致。   立春说:“没晚呀,还有几十分钟呢。”   姥姥重复那两个字,混浊的双眼看着顾长安:“晚了。”   顾长安面对着老人,他的姿态很敬重,开口解释道:“姥姥,我这几天有事在忙,晚上刚忙完就过来了。”   姥姥转身,佝偻着背拄着拐杖往里屋走。   立春三两步上前去搀扶:“姥姥,明明没晚,你干嘛那样说,长安大老远跑过来的,你就不要欺负他了。”   姥姥冷哼:“还不是他的什么人,就这么偏向他。”   立春面红耳赤:“我哪有!”   屋子的门关上,立春跟大病在外头等着。   顾长安坐在老人对面。   姥姥的脸上还是没有丝毫表情:“我说的晚了不是说笑。”   顾长安说:“还没到20号。”   姥姥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跟你无关,是老天爷的意思。”   顾长安清晰的挑了下眉毛。   姥姥从半掩的窗户那里往外看,神态中多了一丝人情味:“长安,我受你父亲之托为你占星卜卦,前些天发现了异样,算的是20号之后,因此才让你赶在那个时间前过来一趟,我好给你占到化解之法,没想到会有变故,如今……”   “你的大劫已经出现了。”   回去的路上,顾长安跟来时没有区别。   吴大病没有多问,他知道长安不会说的。   脸上有冰凉的触感,吴大病伸手去抹,他怔怔的说:“长安,下雪了。”   “怎么可能,这才几月份,是雨点……”   顾长安抬头,一片两片雪花飘下来,镜片花了,他的瞳孔微缩,“还真是雪。”   十月中旬下雪,这在北方不值得一提,但在南方就很离奇了。   顾长安将唇上的雪花舔掉:“这场雪来的蹊跷。”   吴大病问道:“会不会有天灾?”   “谁知道呢。”顾长安仰头看漫天雪花,“人祸都对付不了,更何况是天灾,既来之则安之吧。”   他摘了眼镜塞口袋里:“我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忙,可以在家窝着,你这次正好可以看看雪景。”   吴大病说:“那我明天买票。”   顾长安前言不搭后语:“鸡一天生几个蛋?”   吴大病说:“六七个。”   顾大少爷很吃惊,这么多?他吐出一口气,那够吃了。   小雪花很快就变成了鹅毛大雪。   顾长安跟吴大病在雪中穿梭,一路不停歇的回去,他们远远的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白头发的老爷爷。   走近一看,发现不是什么老爷爷,是陆城,身上头上全白了。   顾长安眯着眼睛问:“你怎么在我家门口?” 第13章   陆城的鼻子里喷白气,他一张口说话,脸上的雪就簌簌往下掉。   “雪下的太大,没多久就积了一层,我担心会被封在山里,就赶紧下山了。”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   顾长安甩过去一个“所以呢”的眼神。   陆城幽深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他笑的无比纯良,还有那么一丝不好意思:“我在镇上就顾小弟一个朋友。”   顾长安简直要被男人的笑闪瞎眼睛。   吴大病小声问顾长安:“这个人比你还大?”   “脑子有点问题,别当真。”顾长安对着男人点了点下巴,“叫名字就行。”   陆城勾唇道:“好。”   顾长安蹙了下眉心,这个男人的瞳孔不但比常人要黑,还要大一点,盯着看会让人诡异的产生晕眩感,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让开点,我开门。”   这场大雪来的突然,镇上的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惊慌无措。   顾长安刚回来,几个邻居就惊慌无措的冒着风雪过来找他,一副“天要塌下来了,你快帮我们顶顶”的样子。   “长安,你爹在世的时候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预言?比如说这次的十月飞雪。”   “或者是锦囊妙计,让你在什么时候打开,里面放了脱身的方法。”   “什么锦囊妙计,武侠小说看多了吧?!长安啊,你爹给你托梦没有?要是还没,估计今晚会托,都是街坊四邻,你可要想着大家伙啊。”   “……”   陆城侧身靠近青年,唇虚虚的贴在他的耳边,言语里带着揶揄:“你爹在邻居们心里的威望很高啊。”   顾长安避开他的气息。   不知道老头怎么办到的,镇上的人提起他,像是在提神一般的存在,认为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他走后的那段时间,家里的门槛都快被踩破了。   至今还有人觉得老头不是去阴曹地府投胎了,而是回到天庭报道,官复原职。   挺玄乎的,顾长安当小说听。   这里的人生活节奏慢,几乎与大城市的喧嚣隔绝,有那个闲心发散思维,开展脑洞。   送走邻居,顾长安给自己倒杯热水捧着,体内被一团寒气缠绕,他打了个哆嗦,每年的冬天都很难熬,不亚于在鬼门关走上一圈,今年还提前来了。   糟心。   陆城脱了外衣在门口拍打上面的积雪,他就穿着件单薄的衣服,风一吹,会隐约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   顾长安视力不行,拿掉眼镜以后,整个世界如同用了模糊工具,他下意识眯着眼睛问门口的男人:“你不冷?”   陆城立马打冷战,顾长安静静看他表演。   吴大病去厨房烧开水了,看样子晚上会多个人,要多烧一瓶水。   顾长安一杯水下肚,苍白到发青的脸上总算是有了点人气,他盘起腿坐在椅子上,手肘抵着腿部,上半身前倾,明目张胆的打量起男人:“陆城,你是干什么的?”   陆城把湿外套搭在椅背上:“无业游民。”   顾长安:“呵。”   “你不信?”陆城笑着说,“我家里的钱多的我几辈子都用不完。”   顾长安这回连“呵”都没给:“用不完就扔呗,不会扔就给我,我帮你扔。”   陆城的面部肌肉不易察觉的抽动。   屋里突然陷入黑暗,停电了,是降雪的原因。   顾长安坐着不动,视觉消失,其他感官都在这一刻变得敏感起来,他   的左前方响起声音:“长安?”   顾长安没回应。   有道气息不断靠近,接着一只手伸了过来,顾长安用力一抓,轻松就将男人扣压在桌前。   顾长安的眼睛微闪,身手这么弱?   陆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沉重的鼻音:“是我。”   “抱歉,我刚才纯属条件反射。”顾长安松开对男人的钳制。   陆城说没关系,显得非常平易近人。   “长安,你的眼睛看不见,还能这么灵敏,真厉害。”   顾长安凭声音找到男人所在的位置,对方此时是什么表情,不屑,轻蔑,还是冰冷?   又或是没有表情?   顾长安忽然笑了起来,有意思。   要是把这个人当做一本书,那书皮就是轻松日常,翻开一页看内容却是豪门少爷成长记,再翻一页就变成了悬疑惊悚。   不知道分到哪一类,真性情是什么样子。   不多时,屋里点了蜡烛。   陆城留下来过夜,他睡吴大病那屋。   “大病,我没有跟其他人睡过一张床,要是晚上我做出什么……”   没等他说完,吴大病就说:“我不跟你睡一屋,我去长安那里。”   陆城的视线在顾长安跟吴大病身上扫了扫,面露诧异:“你们一起睡?”   吴大病解释:“长安他……”   顾长安撩起眼皮说:“对啊,一起睡。”   陆城笑道:“那祝你们做个好梦,晚安。”   门一关,陆城唇边的弧度就收了回去,他仰面躺在床上,手枕在脑后,面无表情。   雪第二天就停了,太阳出来,积雪很快就融化掉,给人的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   顾长安看了新闻。   警方这次查的挺快,锁定了嫌疑人酒保小何,这里面应该很大因素都是张威的弃暗投明,王婷婷的死跟顾长安伪造的纸条吓到他了。   钱虽然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在死亡面前却不堪一击。   顾长安直到王婷婷死了,才怀疑到酒保身上,一盯上他,再回头细想经过,疑点一下子就全部浮出水面。   酒吧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他一个酒保,要忙着应付客人,一个头两个大,情绪浮躁压抑,哪有心思跟精力去关注某个客人,还能把情侣之间的吵架内容记下来。   连何建最后一次什么时候出现在酒吧,磕了药走的这些细节都清楚。   顾长安估摸着酒保大概以为他是警察,怕何建的事被查出来就各种透露,想方设法把他往“王婷婷是个私生活不检点的女人,跟何建有矛盾,会因为兔子的事杀死他”这个方向引导。   那身gay气也是装的。   顾长安只猜到酒保因为某种创伤对滥情的人产生憎恨的心理,具体原因不清楚,看了新闻才知道他蓄谋已久,尾随何建将其杀害是因为对方搞过他的妹妹,毁了她的生活,并且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人渣就是人渣,不如死了算了,留在世上也是个祸害,这是酒保的杀人动机。   顾长安的思绪回笼,他把手机丟到床上,裹着棉衣走出房间。   陆城在院里扫雪,身上还是穿的那件薄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麦色的健康皮肤。   不同于吴大病的魁梧健壮,肌肉块头大,陆城的体型精实匀称,具有美感。   顾长安两只手缩在袖筒里面,看他那样都觉得冷。   中午吴大病做了梅菜扣肉,里面还放了一些干竹笋。   陆城瞥一眼,眉头轻皱,他夹起一点吃,眉间的痕迹加深:“干竹笋泡的时间不够长,口感很差,至少还要再泡四个小时。”   吴大病说:“我昨晚忘了泡,上午才想起来的。”   汤碗里飘出香味,陆城闻了闻:“胡椒粉放的有点多,遮住了汤的鲜美,减少三分之一的量,狮子头不一定要掺粉……”   吴大病越往下听,看陆城的眼神就越崇拜,只差跪地敬茶拜师。   顾长安不想拜师,想吃,等陆城装|逼结束,他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隙:“你挺懂?”   陆城一派谦虚姿态:“还算精通。”   顾长安心里有了主意,他给陆城夹了一个狮子头:“多吃点。”   陆城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客气了。”   顾长安轻笑:“你是客人,应该的。”   吴大病觉得这个叫陆城的来历不明,不能留在老宅,万一被发现密室的机关,谎言鱼的秘密,到那时候会出大事。   但长安很聪明很厉害,既然让对方留下来,说明一定有他自己的计划。   长安最会钓鱼了。   吴大病出镇的当天,顾长安让陆城露一手。   陆城挺爽快的给他露了一手。   顾长安看着面前桌上的一盘东西问:“这是什么?”   陆城咳一声:“青椒炒肉丝。”   顾长安弯下腰背,一股怪味扑面,他嫌弃的用拇指跟食指捏住鼻子:“哪个是青椒?”   陆城夹起一块黑不溜秋的东西,说这是青椒。   “这是青椒啊,我还以为是黑炭。”顾长安满脸笑意,语气温和的像个慈祥的老父亲,“那肉丝呢?”   陆城又夹起一块黑不溜秋的东西,颇有些尴尬的说:“火开的有点大,一不留神就糊锅了,可惜了这么好的肉丝,我费半天劲切的。”   顾长安面上保持微笑:“你不是说你很精通吗?”   陆城的眉毛上挑:“我说的精通,是我的舌头,不是厨艺。”   顾长安:“……”   神他妈的用词,不会是故意整我的吧?   陆城把盘子里的东西倒进垃圾篓里,不快不慢道:“我是生平第一次下厨,失败在所难免,我打算再做一次。”   顾长安摆手:“不用了。”   陆城欲要开口,顾长安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唇边:“嘘,我想一个人静静。” 第14章   陆城是指望不上了,顾长安只能靠自己,大白菜小白菜在墙角堆了很多,他决定煮菜饭,吃到腻为止。   淘个米,把手放进去压在上面,水加到盖过手背,切一把青菜丢进去,凭感觉放一点盐跟油,盖上盖子,接下来就是等吃。   一个小时过去,顾长安准备吃饭,他用热水冲洗好碗筷,开锅看到的却不是菜饭,是米,水,菜,上面飘着一层油花。   “……”   陆城凑过来,拿起电饭锅后面的插头说:“你忘了插上。”   怎么看都有种幸灾乐祸的意思。   顾长安一记眼刀过去,要你说,我没看见?如果不是你乱用词句造成误会,我至于到现在还饿着肚子?   想想就气,顾长安把插头插上,心情恶劣的回房。   不多时,陆城来敲门,顾长安阴沉沉的问:“干嘛?”   陆城说:“我出去一趟。”   顾长安后脚跟着陆城出去,发现他只是在镇上转悠,没干别的事,就回窝里睡觉去了。   晚上又开始下雪了。   顾长安裹着被子缩在墙角,怨念飘的整个屋子都是,今年冬天比往年来得早,也会更加漫长,要死人的节奏。   吴大病发来照片,他规规矩矩站在车站门口,面对着镜头比剪刀手,虽然还是木讷的模样,但背后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新鲜的,跟小镇的老旧古朴截然不同。   顾长安的心里有一颗羡慕的种子,悄悄发了芽,他不自知。   手机屏幕覆盖上了一层雾气,顾长安用手抹掉,想起了立春在得知吴大病出镇以后说的一些话。   立春说大病出去了还回不回来啊?她还说要是她自己就不想回来,这里不好,太小了。   顾长安当时没回答,他们是一家人,吴大病不回来能去哪儿?   不过话说回来,吴大病的亲生父母不知道是谁,还在不在这个世上,他出去不会是为了查找自己的身世吧?   顾长安的眼睛眯了眯,这个可能性很大,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陆城是在午夜时分回来的。   顾长安睡眠浅,敲门声早听到了,但是他没动,外面太冷了,他完全没有起来的想法。   “扣扣”   敲门声持续不止,透露着门外人的执着。   被窝里的顾长安爆了几句粗口,裹上棉衣出去开门,他忘了戴眼镜,眼睛眯着,那里面的厉色跟冷意减弱大半。   寒风裹着雪花吹来,顾长安的头发被吹的凌乱,他抱着胳膊打哆嗦,脸色苍白,看起来弱小,可怜,无助。   陆城满脸歉意:“抱歉,这么晚了把你吵醒。”   “你他妈的……”   顾长安脸上的阴霾凝固,他弯腰对着男人手里的袋子动动鼻子:“烤红薯?”   陆城提起袋子笑:“对,给你带的。”   顾长安变脸如同变书,伸手抓住男人的手臂,将他往门里一拽。   一路踩着积雪回屋,顾长安在“去床上吃”跟“外面吃”这两个地点之间徘徊不定,前者有可能会弄脏被子,后者倒是比较方便,就是比较冷。   陆城递给顾长安一个猫爪图样圆形东西。   顾长安挑眉:“给我的?”   陆城嗯道:“是usb借口,充电的,数据线在盒子里。”   顾长安找出数据线插上,暖手宝有个按钮发出红光,一闪一闪,他嫌弃的说:“东西挺好,就是颜色……没有别的色吗?”   “有啊。”陆城低头看手机,“我觉得这个最配你。”   屋里陷入死寂。   陆城掀了掀眼皮,对着黑发青年笑出声:“开玩笑的,别的都卖完了,只有这个颜色。”   顾长安这才把僵尸脸收起来,开始吃红薯。   陆城将手机放回大衣口袋里,姿态温和的说:“长安,我的事情没有办完,还要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打扰了。”   顾长安吃着红薯,声音模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打扰,住着吧,反正院子里的空房很多。”   陆城便不再多言。   夜里顾长安怀抱着暖手宝睡的,一觉到天亮。   院子西边角落里有个大缸,取完谎言的鱼吃不完就丢在里面养着,顾长安没数过,不清楚有多少条,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陆城在这里住了三天,鱼肚子没有他的谎言。   一个看起来深藏不露,浑身都是谜的人,怎么可能不撒谎。   事实就是顾长安听不到他的谎言,迄今为止第一次遇到这种现象,老头以前好像跟他提过相关的事情,他想不起来了。   顾长安翻编了书房里的那些书,还是一无所获,他丢掉书,转向顾家的手札。   手札顾长安从小看到大,倒背如流,但他还是翻了起来,他总有种感觉,这上面的字背后还有字。   这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发强烈。   “长安——长安——”   立春来了,喊的很大声,像只叽叽喳喳的鸟儿。   顾长安把暖手宝夹在咯吱窝下面,关上箱子锁好,将箱子小心放进暗格里面,这才走出密室。   院里的立春看着陆城,眼里冒小心心,咧着嘴笑的像个五百斤的孩子。   顾长安走到门口又退回去,辣眼睛,不想看。   立春没发现顾长安的身影,她进门看到院里的男人,魂就没了。   长安真是的,竟然不告诉她。   话说这男人长的真俊美,近距离看,轮廓很深刻,还有点混血的味道。   立春直勾勾的看着男人,她咳嗽两声清清嗓子,矜持的说:“先生你好。”   陆城昂首,挺随意的开口:“叫我陆城就行。”   “陆城……”   立春咦了声,圆圆的眼睛瞬间一亮,“你跟长安凑在一起就是一个地名,长安城!我听姥姥讲起过……”   似乎是触到了某个禁|忌,立春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挠挠脖子,难掩尴尬:“我、我去方便。”   说着就跑进了左侧的厕所里面。   “长安城……”陆城扯扯唇角。   后面响起声音,顾长安不知何时立在门口:“怎么,你听过?”   陆城笑着摇头:“没有,只是觉得有点意思。”   顾长安抬脚迈过门槛朝院里走去:“我并不觉得。”   他越过男人往外面走,背过身时眉心拧了起来,面色沉重。   手札里出现过长安城,只有残缺的记载,是座地下城。   顾长安问过老头,老头说那是死亡之城,就当看着玩儿,别放心里。   结果顾长安偏偏放心里了。   顾长安的双眼微睁,立春她爸要找的不会就是……   看样子立春是不会说的,得从其他方向调查。   顾长安抽抽嘴,还是算了,解决谎言搞定地下那位就够让他头大,哪里还有精力管别的。   不过,不是立春今天提到这一点,顾长安真没发现把自己的姓后面那部分跟陆城的放到一起是长安城,没想到那个地方去。   这巧合真够一言难尽的。   “长安,你站在风口干嘛,不怕冷了吗?”   立春噔噔噔跑出来,看见顾长安怀里的猫爪暖手宝就伸手去抢。   顾长安不给:“你又不怕冷,要这玩意儿干什么?”   “可爱啊。”立春又蹦又跳,“给我玩一下。”   顾长安给她一个板栗子:“麻烦照顾一下病弱人士。”   立春左看右看:“哪儿呢?”   顾长安要打喷嚏,立春连忙拽起脖子上的围巾挡脸。   “……”   陆城一过来,立春就把额前被风吹开的齐刘海整整,露出八颗牙齿。   顾长安啧道:“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立春下意识去擦嘴角,后知后觉被骗,她踩了顾长安一脚。   顾长安疼的吸气,妈的,刚才走神没有及时躲开,脚肯定青了。   这死丫头看着是小萝莉,劲比一般成年男人都大。   陆城笑问:“你们是恋人?”   立春一脸夸张的惊讶:“怎么可能啊,我是他姐。”   顾长安懒得搭理。   陆城却没有就此结束话题,而是低头扫向蘑菇头女孩:“看着不像啊。”   立春对上那双幽深的眼睛,脑子里晕乎乎的,她脱口而出:“我其实已经活了……”   膝盖内侧被踢,立春回过神来,色字头上一把刀,好险。   “那个,长安,我下次再来找你。”   顾长安转身面朝着男人,语气阴冷的说:“立春是我朋友,心性纯朴简单,别对她用美男计。”   陆城露出无辜的神色:“什么美男计?”   顾长安看他装逼。   陆城拿出包橡皮糖拆开,慢条斯理道:“人脸在我眼里没有美丑之分,只有特点鲜明,特点模糊,以及没有特点这三个区别,包括我本人。”   顾长安看了眼他的橡皮糖,咽了咽口水:“那我算哪一类?”   陆城直视青年的眼睛:“特点鲜明,而且是越看越鲜明。”   顾长安的眉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正想伸手要几条橡皮糖,边吃边思考,就瞥见了水池边的袋子,里面有条胖头,活的,在动。   “鱼哪儿来的?”   陆城说:“菜市场买的。”   顾长安的目光落在男人嘴边的半根橡皮糖上面,想拽下来吃掉:“缸里的鱼都吃不完,你买鱼干嘛?”   “是吗?我不知道。”陆城将半根糖吃进嘴里,笑道,“那我送给邻居吃吧。”   顾长安突然喊:“等等。”   他大步流星的走到水池那里,从袋子里捞出胖头,圆鼓鼓的肚子里有一道声音。   “我的鞋丢了……我的鞋丢了……”   明明是简单普通的谎言,鱼眼却红到滴血,仿佛下一刻就要流出一滴血泪。 第15章   顾长安没直接拎走胖头,而是找借口支开陆城,说他想吃镇上陈记的鸡蛋肉饼汤,问对方能不能帮他去买一份?   这借口不行。   自己为什么不去买,又不是没长脚。   要再想个别的,看起来合情合理,不弱智的,想想……   顾长安下意识去墙角蹲了下来。   陆城看到这一幕,面部不易察觉的抽搐,有种想拿水壶给他浇点水的冲动。   “长安,我出去一趟。”   顾长安听到声音抬眼看向男人,我瞌睡你就给我递枕头?这么巧?   “你好像很忙啊。”   “是有点忙。”   顾长安扯唇:“不是无业游民吗?”   陆城说:“家里的事。”   顾长安盯着男人看了几秒,说:“那你去忙吧,上冻了,注意着点。”   陆城:“长安,你关心我?”   “是啊。”   顾长安懒懒的站起来说,“回头给我带烤红薯。”   想起来了什么,他走到男人面前问:“好吃吗?”   陆城举起手里的橡皮糖:“你问的这个?”   顾长安的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案。   陆城给他一根。   顾长安不满意的斜眼,就一根?   陆城把剩下的橡皮糖收进口袋里,没有再给的意思,就一根。   一根就一根吧,总比没有强,顾长安咬住橡皮糖,一点点吃到嘴里。   陆城笑了起来:“这叫橡皮糖,是我家那边的……特产。”   顾长安边吃边说:“超市有,网上应该也有。”   “不一样,无论是颜色还是味道,你吃了就知道了。”陆城的目光扫过青年,“走了。”   陆城一走,顾长安就把门关上了,他拎着胖头进屋,取出谎言装瓶子里,塞上木塞。   顾长安不打算立刻去查,张威那个大谎言获得的能量已经放进地底下的凹坑里面了,可以撑一段时间,他想休息休息,趁机清理店里的灰尘,把店开了。   虽然有存款,但吃老本是真不行,没安全感。   那条胖头被顾长安送给了邻居,他不想吃,更不想烧,不对,是不会烧。   除顾家人以外,其他人是能钓到谎言,但几率极低。   平时顾长安在河里钓不出有价值的谎言,也会去菜市场碰碰运气,从来没逮到过大的。   这次的情况还是头一次发生。   陆城又是午夜时分回来的,顾长安冷着脸给他开门。   “你不能早点回来?”   “抱歉。”   陆城插上门栓,嘴里吐出白气:“不如你把门钥匙给我一把,这样一来我多晚回来都不用麻烦你。”   顾长安说:“好啊。”   陆城出现明显的愣怔,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又像是试探顾长安的底线,没想到他如此爽快,眼皮都不眨一下就答应了。   顾长安背过身扯起一边的唇角,不放饵,鱼不会上钩。   天一放晴,顾长安就速度开店,陆城没外出,帮他检查架子上的产品,过期的丢进盒子里。   “这些垃圾食品有人买?”   “多的是。”顾长安在数硬币,“大米饭吃起来哪有加了各种添加剂的零食好吃。”   他来一句:“你不也吃吗?”   见男人面露疑惑,顾长安提醒:“橡皮糖。”   陆城说:“那不是。”   顾长安等着下文,陆城却没解释。   橡皮糖那种小玩意儿不是垃圾食品?顾长安翻了翻白眼,逗我玩呢?   陆城拍拍手上的灰尘,皱着眉头说:“你这个店有收入吗?”   顾长安将一把一毛的硬币用胶布缠起来:“我开店不是为了收入,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不枯燥,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做人最主要的是开心,人生……”   陆城拿出耳机,对着耳朵一边一个塞上。   顾长安装了个逼,他发现男人戴着耳机,眼角狠狠抽了抽。   妈的,你装逼的时候我有戴耳机吗?哪次不是配合你演出?   腿往柜台上一架,顾长安屈指敲点台面:“陆城。”   陆城拿下耳机:“嗯?”   顾长安笑容满面的问:“你之前为什么住在小庙里?”   陆城低头收耳机:“小庙是我家的产业,包括那座山。”   顾长安的眼底涌出几分诧异,他在镇上长大,从来没听说后面的山有主。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顾长安想开半个月店再说,结果就梦到了老头,在梦里唐僧似的跟他念叨,还搬出顾家祖训。   老头在顾长安的梦里待了一晚上,害的他烦躁不安,半夜踢掉被子,感冒了。   顾长安的嗓子冒烟,咽口水都难受,不想动弹,只想睡觉。   迷迷糊糊的,顾长安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他烧糊涂了,嘶哑着声音喊:“大病,出去,不要烦我。”   耳边的声音没了。   顾长安拧紧的眉头没有舒展开,面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额头一凉,接着是两边的脸,脖子,那股凉意往衣领里面钻,顾长安瞬间睁开眼睛。   陆城手拿着毛巾,语气关切:“醒了?”   顾长安把微敞的领口拢了拢,他没说话,举动上已经表现出排斥跟别扭,甚至是厌恶。   陆城的目光落在青年烧红的脸上,言语中带着戏谑:“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害个屁羞,就是纯恶心,被摸脸的事让他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顾长安直白的问:“你不是gay吧?”   陆城闻言,不做停顿的说:“不是。”   顾长安长舒一口气:“我感冒睡一觉就能好。”   陆城把毛巾扔盆里:“那你接着睡。”   顾长安的视线从男人的背影上收回,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但是他怎么也睡不着了。   身上的凉爽在提醒他,那个男人给他擦过……   顾长安翻过身趴着,头撞床板,冷静点冷静点,只是擦到胸口而已。   胸前是平的,没二两肉,看就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自我安慰一通,顾长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门被推开,陆城走进来,手插着裤子口袋,眼角下垂,就那么看着床上的青年。   病态浓重,看起来弱不禁风,没有一点杀伤力,如同一只蚂蚁。   顾长安干燥的唇动了动,发出梦呓的声音:“老头,别说了,我知道……”   陆城没有情绪的双眼里面生出些许怜悯,转瞬即逝。   两天后,顾长安带着谎言去找当事人,他根据谎言的感应一路走到河边,发现了目标。   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河边弯着腰找东西,手里拿着一根树枝,边找边拨动草丛,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顾长安走过去,装作随意的问:“你在找什么?”   年轻人并未回答,他喃喃自语:“我的鞋丢了……我的鞋丢了……”   顾长安伸手指给他看:“你脚上不就是吗?”   年轻人还是重复着念叨那几个字。   顾长安知道,既然是谎言,就说明这人的鞋不是弄丢的,背后还牵扯到死亡跟杀戮。   应该是他自己把鞋脱下来干了什么事,跟人撒谎说鞋丟了,后来发现会暴露自己就回去找鞋,结果发现鞋不见了。   他很有可能是被吓疯的。   疯了还不忘找鞋,确切来说找的不是鞋,是某个人,或者某个尸体……   以上都是顾长安的猜测。   顾长安再次去看面前的年轻人,见对方的目光涣散,神志不清,眉心不由得一蹙。   年轻人突然狂躁起来,他扔掉树枝,蹲下来直接用手去拨草丛,两只眼睛睁到极大,眼球暴突,面部扭曲,嘴里发出急促混乱的喘息,像只濒临绝境的兽类。   “鞋呢,我的鞋呢?我的鞋呢?”   顾长安审视着年轻人的表情,除了狂躁,绝望,还有惊慌。   就在这时,左侧传来苍老的声音,“张龙,你又来找鞋了啊?”   顾长安转过头:“大爷,这人怎么了?”   他不需要装,自己就是一副弱鸡的样子,看着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药罐子,随时都能晕一晕,吐个血,跟坏人不搭边。   老大爷果然没有怀疑,叹口气道:“疯了。”   顾长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果然不出所料,这人是个疯子。   “天生的吗?”   “不啊,就这几天才疯的,本来好好一人,不知道怎么就疯了,鞋也不卖了,天天跑河边来找鞋,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说他的鞋丢了,要找鞋。”   老大爷说:“这附近的草都不高,哪有看见什么鞋。”   顾长安问道:“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这个就不知道了。”老大爷说,“平时挺好一小伙子,人也热心,不跟人结仇结怨。”   顾长安说:“那他的家里人呢?没带他去看医生?”   “张龙爸妈很早就离了,上半年他爸死了,家里就剩他跟他那个继母,根本不管的。”老大爷摇摇头,“真是造孽哟。”   顾长安对当事人的情况有了一个初步了解。   姓名张龙,卖鞋的,父母离异,父亲上半年去世,有个继母,关系不好。   张龙一直在河边找鞋,顾长安没走,一路跟着他回家,知道他的住处以后才回去的。   半夜三点多,张龙睡得好好的,忽然睁开眼睛,他用牙咬住手指,哆哆嗦嗦,眼珠子四处乱转。   “鞋呢?我要找我的鞋。”   张龙手脚并用的爬下床,从房里爬了出去,喉咙里仿佛有砂纸在磨,他凄厉的嘶吼:“我的鞋呢……我的鞋呢……我的鞋哪儿去了……”   后面有个声音响了起来:“你的鞋在这里。”   张龙回头往后看,一双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就是他要找的鞋。   “我的鞋……那是我的鞋……还给我……快还给我——”   张龙朝着鞋那里爬,他的视线往上移动,看到了什么,满脸惊恐的大叫:“啊——” 第16章   二楼有脚步声下来,继母柳翠芳裹着厚睡衣下来,一脚踹在门上:“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觉,鬼叫什么?要死了是吧?啊?!”   里面没动静了。   柳翠芳半夜被吵醒,她气不过,又踢了一脚才上楼继续睡觉。   天光刚现,楼下就有敲门声传入柳翠芳耳中,她骂骂咧咧的下楼,看到门口的青年时,脸上要杀人放火的表情凝固住了。   顾长安戴的隐形眼镜,头上是顶飘逸的假发,发尾虚虚的挨着肩头,看起来像个搞艺术的,文艺气息浓郁,他面带微笑:“阿姨你好,我是张龙的朋友。”   柳翠芳身上往外喷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她对着青年上下打量:“外地来的吧?”   “嗯,对。”顾长安说话的同时,把左手提的礼品袋子换到右手,这个动作有明显的提示意味,我给你们带了不少东西。   柳翠芳看见了,忙把门拉开:“进来吧进来吧。”   顾长安跨步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脏乱的院子后是栋两层小楼房,红砖砌的,没刷石灰,在周围的一片白里面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柳翠芳去踢门,脚伸到半空想起来什么顿了顿后收了回去,改成用嘴喊:“张龙,起来没啊?你朋友看你了。”   屋里没有响动。   柳翠芳下意识就要开骂,左侧传来声音,“阿姨,门好像没锁。”   她用手一拧,还真拧开了。   屋里比外面还脏,一股挑战人极限的恶臭味破门而出,生活垃圾丢的到处都是,地上还有尿液,散发着难闻的骚味。   张龙穿着单薄的衣服裤子躺在地上,两眼闭着,脸跟嘴唇都泛青色。   顾长安将目光从张龙身上移开,快速在整间屋里扫动一圈,没有任何遭到外力破坏的痕迹。   柳翠芳小跑着进去,她扯开嗓子,一副惊慌的样子:“张龙,你怎么了?”   顾长安蹲下来查看:“只是昏了过去。”   柳翠芳拍拍不断起伏的胸脯:“还好还好,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面对张龙死去的父亲。”   顾长安的余光不易察觉的从妇人脸上掠过,没错过她那套关心背后的冷漠跟厌恶。   张龙醒来就往外面跑,柳翠芳在后头喊:“回来!早饭还没吃呢!”   说话的功夫,张龙已经跑了出去。   柳翠芳扭过头对青年说:“张龙这几天一直这样。”   顾长安问道:“他怎么了?”   柳翠芳的说词跟顾长安在老大爷那儿听来的大同小异,张龙是突然疯的。   顾长安始终相信两句话,一是冤有头,债有主,二是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柳翠芳拍拍棉袄上沾到的灰尘:“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顾长安笑着说:“阿姨叫我小顾就行。”   柳翠芳一张老脸上挤满褶子,她也笑起来,挺客气的问:“那小顾你吃了没,没有就一块儿吃吧。”   顾长安说吃过了。   坐了会儿,顾长安粗略的观察了客厅,视线在墙角凌乱摆放的鞋那里扫了扫,他随意的问道:“阿姨,张龙是真的把鞋给弄丢了吗?”   柳翠芳说:“是丢了一双鞋。”   顾长安不动声色的问道:“丢的什么鞋?”   柳翠芳喝两口粥:“是双球鞋。”   球鞋?顾长安探究的目光投过去:“那能找得到吗?”   柳翠芳的语气笃定:“找不到的。”   似是觉得不妥,她下一刻就给自己打圆场:“我的意思是,只有张龙知道自己那鞋是在哪儿丢的,他这么疯疯癫癫,问什么都不说,谁也没办法。”   顾长安哦了声说:“那他为什么一直要找鞋?丢双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柳翠芳说不知道:“他好好的就疯了,没人知道是怎么搞的。”   “会不会是中邪?”顾长安蹙眉说,“我听老一辈说碰到脏东西,会精神失常,疯言疯语,张龙那个情况……”   “嘭——”   柳翠芳把筷子往桌上一放。   顾长安站起来,满脸歉意的说:“阿姨,我就是随口一说,要是有什么让您不舒服的地方,还请见谅。”   柳翠芳的脸色缓了缓:“活人要说人话,死人才说鬼话,不要乱说。”   顾长安嘴上说是,心里冷笑,是人是鬼光用眼睛看是看不出来的,要剥开那层皮才行。   没多久,一个跟张龙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上门,上了冻的天气,就穿了件皮夹克,还是敞开着穿,里面是个骷髅头T恤,裤子上挂着一串粗链子,走路哗啦响,没个正形。   “柳姨,这人谁啊?”   “张龙一朋友。”柳翠芳收拾着碗筷:“小飞,你陪人聊聊,我上后头的菜地里弄点菜回来。”   钱飞嚼着槟榔笑:“柳姨你去吧,地上滑,慢着点儿啊。”   顾长安的眼睛眯了眯,这小子看张龙继母的眼神不对,分明就是说——想日。   另一方要么不知情,要么默许。   钱飞一条腿架在板凳上面,吊儿郎当的弯腰看着陌生青年:“我是张龙发小,一块儿穿着开裆裤长大的,怎么没听他提过你?”   顾长安习惯的伸出一根食指去推鼻梁上的眼睛,想起来自己今天戴的是隐形的,立马改为挠挠鼻子。   “喂,老子跟你说话呢。”   钱飞的手掌拍过去,“你别以为张龙疯了,就想着过来坑蒙拐骗!”   顾长安示意他看一屋子的破破烂烂:“我能骗走什么?”   钱飞把槟榔吐到地上,一把揪住青年的衣领:“老子进门的时候就看你不顺眼,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长安任由衣领被揪,只要假发安全,他都无所谓。   “我是个街头画家,就是走哪儿画哪儿,跟张龙是机缘巧合之下认识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张龙。”   钱飞唾沫星子乱飞:“操,你当老子是傻逼吗?张龙现在都疯了,问个屁啊?”   顾长安的眼角抽了抽,忍住找纸巾擦脸的冲动:“我听阿姨说了他的情况,他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神志不清的,总会有清醒的时候。”   “不可能……”   话声戛然而止,钱飞的脸扭曲了一下,又扭回来,生硬的转了话题:“你不是说自己是画画的吗?露两手给我看看。”   顾长安也没追问为什么不可能,他左右看看,拿了茶几上的一支圆珠笔在墙角的纸板上画了起来。   除了厨艺,其他的基本都会,画画就是小菜一碟。   钱飞过来一看,铁青着脸破口大骂:“你画我干嘛?不知道不能用红笔画人脸吗?”   顾长安:“……”搞什么鬼?   钱飞把纸板上的自己划掉,他瞪着两只眼睛,一字一顿:“红笔画人脸,是要死人的。”   顾长安说是吗:“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钱飞呼哧呼哧喘气,阴森森的说:“老子要是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顾长安把笔丢地上,行吧,你要是不怕自己魂飞魄散的话。   继母跟发小心里都有自己的小鬼,这是顾长安起大早的收获,他从张龙家离开,根据昨天记下的路线往河边走去。   钱飞跟在后面,瞥见了个人,他扬起手流里流气的打招呼:“小鹏哥,早啊。”   顾长安的脚步一顿,他寻声望去,见一人从张龙家斜对面的院里出来,竖着三七分的头,像被狗用舌头舔过般服帖,穿的体面,皮鞋擦了油,轮廓跟张龙都几分相似。   应该是张龙的堂哥。   张鹏看了眼钱飞身边的陌生面孔,对他眼神询问。   钱飞走过去,想凑在张鹏耳边说话,却被躲垃圾似的躲开了,他不屑的扯了下嘴皮子:“柳姨说是张龙的朋友。”   张鹏眼里的疑惑更浓,那意思是,他还有外地的朋友?   钱飞耸耸肩:“你是他哥,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张鹏皱皱眉头,什么也没说的就走了。   顾长安说:“那是张龙的堂哥?看起来很严肃。”   钱飞啐了一口:“狗|杂|种。”   顾长安的耳朵轻动,狗|杂|种?张龙大伯戴了绿帽子?他装作没听见的问:“什么?”   钱飞横眉竖眼的吼:“没什么,走你的!”   顾长安碰到了昨天的老大爷,对方没认出他,这点不出意料,他对自己的伪装还是挺有自信的。   毕竟从小就在老头的教导下一层一层戴上了面|具。   河边没有张龙的身影,顾长安以为他不在,正准备换个地方找,就发现河里有个头。   是张龙。   钱飞也看见了,靠一声说:“这么死冷的天,他下去干嘛?不想活了是吧?”   顾长安瞥一眼钱飞,不是穿开裆裤长大的发小吗?怎么不下水?   钱飞装没看见他的眼神。   不下水就算了,还没有着急的迹象,一副看热闹的姿态,这就是发小?顾长安无声的嗤笑。   张龙的头突然一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底下,拽住了他的脚。   顾长安的眼色骤然沉了下去,张龙不能死。   下水的瞬间,彻骨的冰冷窜遍全身,天生比常人畏惧寒冷,过冬要丟半条命的顾长安头皮都炸开了,感冒刚好又要生病,妈的。   钱飞站在岸上惊叫:“哥们,你这就下水了啊,看来是我误会你了,你跟张龙是朋友,等着啊,我去喊人。”   顾长安脸白的近乎透明,能看见青色血管,他紧抿没有血色的嘴唇,快速朝张龙的位置靠近。   “张龙,回头。” 第17章   顾长安连着喊了两声,张龙都没有反应。   虽然从月份上来算还没入冬,但今年的天气诡异,十月中旬就开始断断续续的下雪,上冻,化冻,下雪……气氛骤降,现在跟寒冬腊月没什么两样。   顾长安的牙齿打颤,感觉全身的血液正在一点点凝固,他在快要接近张龙时突然一个深潜。   就在顾长安潜下去的瞬间,张龙的两条腿在水里胡乱蹬了起来,他开始挥着胳膊大喊大叫,水花四溅。   水底没有东西抓着他不放,应该说是刚才有,现在不见了。   顾长安的身体由不得他耽搁,他快速将张龙带到岸上,全身滴滴答答的滴着水,脸像瓷器般冰冷透白。   “是不是有东西封住了你的嘴巴,还把你往下拖?”   “鞋……我的鞋……”张龙跪趴在地上痛苦的咳嗽,口水跟眼泪一起往下流淌,“咳……咳咳咳……我的鞋丢了……”   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丢掉的那双鞋。   顾长安下意识摸头,他的脸色一变,操!假发丢了!   找了根竹竿把假发捞上来拧拧水重新戴好,顾长安哆哆嗦嗦的带着张龙回去,半路上看到了说要去喊人的钱飞,那小子正在跟几个混混蹲在一起抽烟打牌。   “钱飞。”   听到喊声,钱飞叼着烟抬头,他看见了浑身湿透的张龙,又去看扶着对方的青年,竖起大拇指说:“哥们,你一个人把张龙弄上来了啊,厉害厉害。”   顾长安看着他,眼神嘲讽。   钱飞口气恶劣:“看什么看,你等一会儿!我打完这把!”   顾长安的脸上布满冰霜,他抿着发白的嘴唇,投过去的目光像冰凌。   打牌的其他几个都条件反射的打冷战,催促着让钱飞赶紧过去,那人一张死人脸,看起来很吓人,被他那么看着,还打个屁打,尿都快吓出来了。   钱飞把烟头吐到地上拿鞋一碾:“他妈的,这把老子稳赢,你们几个谁都别想玩老子,快点出牌。”   张龙摇摇晃晃,身上滴着水,嘴里不停的念叨:“我的鞋丢了……我的鞋丢了……”   几人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大白天的怎么这么渗得慌,不打了不打了,说死也不打了,他们交换眼色,同时把牌丢了就跑。   “我操你大爷——”   钱飞骂骂咧咧,问候了那几人的十八代祖宗后把地上的牌收收拿皮筋一扎,甩着两条小短腿走过去,拍拍张龙湿答答的脸,沾了一手的水,他嫌弃的在裤子上擦擦。   “张龙啊张龙,你怎么回事啊,这个天下水干嘛?”   顾长安语气里没有情绪:“现在不是说废话的时候,帮我搭把手。”   “怎么搭?他身上都是湿的。”钱飞生怕自己的衣服被张龙弄湿,他喘着气说,“等着,我去找人。”   说完就跑,裤子上的金链子哗啦哗啦响。   顾长安额角的青筋突突乱跳,他冷笑:“看见了吧,那就是你的好发小。”   张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眼珠子左右转动,他在找鞋。   顾长安贴在他的耳边说:“张龙,你的鞋不是你弄丢了,你没有弄丢。”   张龙无意识的重复着喃喃:“不是我弄丢了,我没有弄丢。”   “对,就是那样。”顾长安的语速缓慢,带着诱导的意味,催眠着他的神经,“那天晚上,你穿着鞋出来,见到了一个人,是谁呢,你们是熟人,是好朋友,你把鞋脱下来了,然后你干了什么,你闭上眼睛想一想。”   张龙的头垂了下去,整个人一动不动,顾长安刚凑近,他就抬起头,猩红的眼睛瞪过来,里面全是恐慌。   “丢了……鞋丢了……不能丢……我的鞋呢……我要找到我的鞋……”   顾长安继续诱导催眠:“是你自己把你的鞋穿在了别人脚上,假装是鞋丢了,你为什么要把鞋穿在那个人的脚上呢,因为你不能让人发现,你想一想那天你做了什么。”   张龙蹲下来用手死死抓着头发大叫,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这回钱飞真的找来了人,而且速度还挺快。   顾长安一路跟在后面,直到张龙被送回去,他才转身走进一条巷子里靠着墙角坐下来,颤抖着给立春打电话,只说:“快过来给我收尸。”   说完就挂了。   “咳……咳咳……”   顾长安听到了女人的咳嗽声,那咳声一会就有,一会就有,离他很近,像是那个女人就趴在他的耳朵边咳,只要他一扭头,就能看到她的脸。   咳嗽声变大了,也变得更急更痛苦,仿佛要把肺给咳出来。   顾长安咬了下舌尖让自己冷静些,他侧耳听,发现咳嗽声是从墙的另一边传过来的。   那个女人可能就坐在和他一样的位置咳嗽,跟他只有一墙之隔。   是张龙家的邻居。   顾长安的太阳穴针扎般疼,张龙家斜对面是他堂哥张鹏,左边是一个老奶奶带着孙女,右边住着的就是正在咳嗽的女人。   这附近顾长安没来过,现在没来由的觉得发毛,大概是那咳嗽声的原因。   立春赶来时顾长安的睫毛上都结了冰,她用自己的小身板背起顾长安,轻松的跟背个小娃娃似的。   “长安,你要紧不?”   顾长安说话的声音都在抖:“要……要紧。”   立春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辆车,不是她的小毛驴,是四个轮子的,她把顾长安弄进去,塞给他一个暖手宝。   “别睡啊,马上就到家。”   顾长安抱着暖手宝,背脊弓出难受的弧度,骨头刺刺的疼,像是有无数双手拿着针在往他的骨头缝里扎。   立春频频看后视镜:“长安!长安!不要睡!长安!”   顾长安的眼皮阖在一起,脑袋歪在椅背上,发梢滴着水,一点反应都没有。   立春急红了眼睛,她搬出杀手锏,扯开嗓子大声唱:“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嘿嘿嘿嘿嘿,参北斗啊——”   顾长安的眼睑动了动,气息虚弱的说:“真难听。”   立春松口气,她边开车边费力找话题:“那个陆城啊,他长得真帅,你承认不?”   听到这个名字,顾长安冻僵的神经末梢轻轻抖了一下:“没有我帅。”   立春继续刺激他:“长安,你吧,是那种柔弱的美,就是病美人,陆城跟你不一样,看起来很man,很有男人味。”   顾长安不屑的扯扯嘴皮子:“我就没有?”   立春说:“你还真没有。”   “……”   顾长安拉开湿漉漉的外套,把暖手宝塞进去贴着冰凉的皮肤,眼皮不抬的说:“不准看。”   前面的立春被当场抓包,她把视线从后视镜那里移开,嘴硬的说:“谁,谁看了?”   顾长安从唇间吐出一句:“姓立,名春的色女。”   立春气吐血。   顾长安生了场大病,意识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有老朋友立春在,他才能放松的让自己病倒,不用留着一点意识来防备周围。   “醒了,长安醒了。”   立春抓住陆城的胳膊,神情激动:“陆城,长安没事了。”   “那就好。”陆城不着痕迹的从她手里抽开胳膊。   顾长安将视线从刷白的天花板移到陆城跟立春身上,沙哑着声音开口:“二位,有吃的没?”   陆城跟立春:“……”   顾长安一口气吃了三个面包,一盒牛奶,气色恢复了一些,他在病床上躺不住了,下来抓着输液的架子活动活动手脚,问起医药费的事。   立春朝陆城那里努努嘴。   顾长安走过去说:“陆城,谢谢。”   陆城似是没听清:“嗯?”   顾长安这回配合的重复了一遍:“医药费等我回去还你。”   “不用还。”陆城笑着说,“那点钱不算什么。”   语态是温和的,但那种骨子里散发出的高贵跟傲气藏不住,让他看起来高高在上。   顾长安抽抽嘴。   立春的眼睛发亮,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结识到土豪,她挪到陆城旁边,笑眯眯的问:“陆城,你很有钱吗?”   陆城挑挑眉毛:“花不完。”   立春倒吸一口气,这个朋友交定了!   陆城离开病房之后,顾长安问立春:“你能看到鬼吗?”   立春不解:“干嘛问我这个?”   顾长安说:“随便问问。”   立春啃了啃手指甲:“一般情况下不能。”   顾长安问道:“那什么情况下能?”   “不知道,目前还没看到过。”立春上半身往床上一趴,凑到他面前说,“等我看到了,我再告诉你。”   “起开。”   顾长安推开立春的脑袋,他皱着眉头想,张龙要是死了,事情就麻烦了,死人的谎言比活人的谎言要难搞。   缺一个帮手,这是顾长安经过这件事得出的想法,可问题是谎言鱼不能跟外人说,要找帮手,还得防着。   立春低着头,两只手的食指指尖一下一下对到一起:“长安,有个事,我觉得我还是要跟你说一下。”   顾长安受不了:“说就说,你能别做这个小动作吗?”   立春瞪他一眼,又继续对手指:“我带你回来那会儿,你跟冰块一样,呼出的气息都是冷的,我急啊,我真的急,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所以我就……”   她说到后面就把两只手放在外套的拉链那里,做出往两边扒的动作。   顾长安精神错乱的制止:“等等,你该不会……”   “不是我,是陆城。”立春接着做扒衣服的动作,“我把他叫过来,他就把你放到被子里,再这样脱了外面的衣服,我不敢往下看就背过身了,但是我根据常人的思路和听到的悉悉索索声推断,他应该是全部哗一下脱掉衣服上床用身体……你懂得。”   她满脸严肃:“不过你放心,我没有走,我一直在房里背过身等着,没多久就听到他说可以了,我过去一看,发现你的手脚都不冰了,真的很神奇。”   顾长安没说话。   立春说:“你身上暖和了以后还是不醒,像是在睡觉,晚上就发起了高烧,他跟我一起把你送来的医院。”   顾长安还是没说话。   立春小心翼翼的问:“长安,你没事吧?”   顾长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有事,太有事了,是时候买个空调了。   立春看出他的心思,忍不住说:“长安,你傻啊,空调那玩意儿对你没什么用的。”   顾长安呵呵,我现在是傻了。 第18章   立春走时想起了顾长安之前问的那个问题,她认真的说:“长安,你要是看到鬼记得拍照片发给我,我传到微博上,可以吸引很多点击跟评……”   “开直播也可以啊,真的真的,你看到鬼就开直播,然后你……”   顾长安说:“然后我就升天了。”   立春折回床边捏他的脸:“别这么丧嘛,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这张脸啊。”   顾长安:“……”   立春不知道谎言鱼的事,只知道顾家有秘密,他跟老头不是普通人,姥姥能不能算出来就说不准了。   顾长安倒不担心这个,姥姥那人心思深,他参不透,担心也没用,只会徒增烦恼。   这会儿顾长安比较在意的是陆城哗一下之后的事。   越想越在意,顾长安单手握拳在额头锤了锤,老头说他刚生下来那会儿没气了,后来怎么活的不知道,反正他的体质从小就很差,该学的都学了,样样也都学到精通,体质却没得到改善。   一到冬天就能死鳖一样。   立春走后没多久,陆城就回来了,他关上门问道:“立春回去了?”   顾长安盯着他手里的袋子:“嗯。”   陆城从袋子里拿出一块发糕给床上的青年:“烤红薯卖完了就给你买的这个,还是热的,吃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长安有种被当成小狗的感觉。   陆城拉开椅子坐下来,长腿随意的一叠,两片薄薄的唇轻启:“她跟你说了吧?”   本来打算当不知道那件事的顾长安:“……”   陆城体贴的说:“知道你脸皮薄,对着同性也会害羞,所以我整个过程中都闭上了眼睛,我什么都没看见。”   顾长安刚想说你当我是傻逼,就听到他来一句:“你的皮肤又白又滑,像剥了壳的鸡蛋。”   桌上的空水杯被顾长安丢了过来,陆城接住了,嘴上说笑:“脾气怎么这么大。”   那一下男人接的很轻松,没有半点吃力跟狼狈,游刃有余,像是在玩,顾长安的瞳孔微缩,这个细小的变化转瞬即逝。   陆城把杯子放回原处,轻笑着说:“我是没看,但是手有碰到。”   顾长安青筋暴跳:“行了!”   陆城还在笑,他摇摇头,说:“长安,你开不起玩笑。”   顾长安冷冷道:“是啊。”   病房里静了下来,顾长安靠在床头吃发糕,口感不但软,还糯糯的,因为食物的关系,他布满阴霾的脸色渐渐好转。   熟悉顾长安的吴大病跟立春都知道,他一饿心情就会很差,有喜欢的东西吃,心情准能好起来。   陆城看青年两手拿着发糕啃,很快就啃出一排整齐的印子,他忽然说:“长安,我这么看你,觉得你有点可爱。”   顾长安噎到了,他拍拍胸口,喝下去几口水说:“我懒得看你。”   陆城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应该啊,见到我的人都是一副‘此人只有天上有’的样子。”   顾长安无语。   吃完发糕,顾长安还是没忍住的提起那个破事:“陆城,你为什么要把我那样,再把你那样,然后跟我一起那样?”   文字其实还好,怕的是自己脑补出的画面,脑洞又黑又深。   陆城的眉头一皱:“你把我想成变态?”   顾长安斜他一眼,你以为呢?   陆城把叠着的腿放下来,唇角一压:“这次是我多管闲事,没有下次。”   随着他说话,病房里的温度都低了下去。   顾长安盯着男人看了几秒,判断出他没在演,真是少见,他咳一声清清嗓子:“我知道有gay,但我不是。”   陆城嗤了声:“我也不是。”   顾长安说:“对,我们都不是。”   陆城看向顾长安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所以你还有什么好别扭的?   顾长安又咳,一摆手道:“这个事就让它过去吧,谢你的及时相助。”   陆城没给反应。   顾长安的嘴角抽搐不止,这是……傲上了娇上了?他语气温软的说:“是我误会你了,对不住。”   陆城还是无动于衷。   顾长安的耐心哗啦啦流失:“我说,陆城,你差不多行了。”   陆城绷着脸从唇间吐出几个字:“我是第一次。”   顾长安上火:“难道我不是吗?”   陆城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顾长安苍白的脸扭了扭,继续语气温软的说:“知道你仗义,我记在心里了,这个情我会还你的。”   陆城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   顾长安一脸黑线,极度怀疑这人就是在等他那句话。   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顾长安问椅子上的男人:“你不是脸盲吗?怎么记住立春的?”   陆城说:“蘑菇头。”   那个特征是挺……别致的。   顾长安正在想事情,他问头侧像左边的男人:“你在跟谁说话?”   陆城表情疑惑:“嗯?我没说话。”   顾长安说是吗?他探究的扫了扫男人,往床上一躺,闭着眼睛说:“不早了,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那我走了。”陆城起身,“明天你出院我不来了,有事。”   门一关,顾长安就睁开了眼睛,刚才他隐约听见那个男人说“滚”,这病房里就他们两个,对方又不像是对他说的。   他的视线在病房里扫动,有东西在?   手机突然响了,嗡嗡的震动声把顾长安吓一跳,他低骂,操。   吴大病打来的电话,问有没有事。   顾长安说死不了:“你呢?玩儿的怎么样?”   吴大病在那头说:“人很多,车也很多,我出来这些天碰见了好几次出车祸的。”   顾长安说:“自己注意着点,别多看别多管。”   他啧了声:“跟你说也是白说,你心善,被人坑了我一点都不奇怪。”   吴大病欲言又止:“长安……”   顾长安的脸色微变:“已经被坑了?”   吴大病闷闷的说:“一个女的抱着孩子跑过来,说后面的男的要抢她的孩子,我当真了,就过去打那个男的,后来才知道他是孩子的舅舅,那个女的是偷孩子的,人贩子。”   “要不是刚好有路人经过,我就帮那个人贩子把小孩拐走了,真要是那样,我一辈子都过意不去,长安,我心里难受,你说人为什么可以那么坏呢?”   顾长安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为什么?因为人是善恶的共存体,可以有多善良,就可以有多邪恶。   “心性单纯,容易受人蛊惑,被人利用,这话从小到大我不知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就没有一回放在心上。”   “我有放。”吴大病笨拙的解释,“可是我……我……”   却磕磕巴巴,解释不出来。   顾长安说:“算了,一样米养百样人,人跟人总归是不同的,我不可能要你跟我一样做个多面人,你长长记性,再有下次,做事情前先动动脑子。”   吴大病顿了顿说:“长安,我要再等些天才能回去。”   “没事,你慢慢玩,年底能回来就行。”   顾长安更加确定吴大病这趟出行是为了查自己的身世,他那么笨,脑子又不好使,能让他做出这个举动,说明是有比较直接的线索,可以圈定目的地,或者是找到目标。   第二天顾长安回家就去了书房,他站在门口,屈指将一个石头子弹进去,门梁上掉下来一把黄豆。   那个男人没进来过。   昨晚一整晚顾长安都在医院,对方要是带着目的来的,昨晚就可以出手。   难道是他多心了,对方就只是个戏精?   顾长安想抽自己,怎么可能,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来一堆疑点,或者说,那些疑点跟他都没有关系?   去密室里转了转,顾长安也没发现异常,他原路退出来,从自己的小房间里拿出道具装扮装扮,锁好门去了张龙那儿。   张龙下了水也没生病,沿着去河边的那条路找鞋,一路走一路念叨,眼珠子四处转动,神色惊慌无助,看起来比昨天更疯了。   顾长安跟着张龙走了一段路,他折回去,碰到了张鹏,对方夹着个公文包,三七分的头发依旧梳的像被狗用大舌头反复舔过一样,皮鞋也擦的油光发亮。   擦肩而过时,张鹏明显的往他那边侧身,像是怕碰到有害细菌。   顾长安捕捉到了这一细节,他装作不经意的碰了上去。   张鹏立刻拿出帕子擦被碰的地方,满脸的厌恶,好像有坨粪便在他的衣服上面,随时都会把衣服脱下来丢掉。   顾长安不好意思的笑:“抱歉,我身体平衡感不好。”   张鹏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顾长安也拿出纸巾擦擦,他拐了个弯去张龙家右边那家门口。   “小顾,你站那儿干嘛?”   柳翠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顾长安回头说:“我听到里面有咳嗽声。”   “是个丧门星。”柳翠芳拿手在鼻子前面挥挥,“成天成天的咳,快咳死了,你别沾到晦气。”   顾长安松口气,是人就好。   要是柳翠芳说“里面没有住人,房子空了十几年”,那就渗人了。   顾家人应付不了鬼。   小时候顾长安好奇的问了老头,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屁滚尿流,在那之后就没再问起过。   老头说,能应付得了鬼的人,比鬼还要可怕,这话顾长安一直记着。   顾长安在这边待到晚上才回去,一觉到天亮。   深秋的清晨,清凉中透着寒意,渗入骨髓,街道的远处,雾色迷迷,上班族这会儿差不多都起来准备早饭了。   顾长安没早饭吃,他对着冰冷的锅碗瓢盆发了通火,开始淘米煮粥,用的热水淘米,手指头冻的很不灵活,冷水没法洗。   陆城过来帮忙,越帮越忙。   顾长安差点没忍住的跟他在厨房打起来。   另一边,柳翠芳刚刚起床,她懒洋洋的对着镜子怜惜的轻梳着头发,脸上的慵懒中,透着一丝春意。   “咦,我的发卡呢?”就在她准备束发的时候,却发现最近新买的发卡不见了。   柳翠芳把木梳往梳妆台上一丢:“肯定又是张龙那疯小子拿的。”   自从张龙疯了以后,家里的东西经常莫名丢失,前两天连家里的碗碟都被张龙给偷偷搬去了河边。   “这该死的小东西。”   柳翠芳骂出了声,因为她发现,不但台子上的发卡没了,连抽屉里的一整盒发卡都不见了,她对张龙的愤恨已经快到极限。   猛的关上抽屉,柳翠芳起身出去,准备好好的训斥一顿张龙,可当她走出房间,外面的情状更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只见客厅的桌子上,竟放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粥,旁边的碗筷散乱的丢着,显然是张龙不但自己做了早餐,而且已经吃完了。   “呵呵……这疯子,今天是发了什么病,还会自己做早饭。”柳翠芳冷笑,这张龙做了早饭也不叫她起来,就顾着自己吃。   “张龙,我的发卡是不是你偷的?”   柳翠芳走出屋外,见张龙正背身坐在水泥台阶上,丝毫不管清晨地面的冰冷,他是真的神志不清了。   “喂,张龙,和你说话呢,听到没有。”柳翠芳的语气明显提高,带着火气。   “我的发卡是你偷的吧?”   可是张龙并没有理会他,像是听不懂一般,还是在原地坐着。   柳翠芳顿时火冒三丈,这张龙竟敢不搭理自己,她快步走上前去,等她看清张龙,随即有种想要抓狂的冲动。   因为她看见,那只最喜爱的粉紫色发卡,正被张龙夹在他又脏又乱的头发上面。   “张龙!”   柳翠芳咆哮着,她终于爆发了,这张龙太呕心了,她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气冲冲的走近,柳翠芳猛的伸手,一把揪过张龙的衣领,由于用力太猛,张龙的整个身躯都被她拉转了过来。   “张……”   愤怒的柳翠芳忽然语滞,因为她看见了张龙的脸,原本心中的怒火,瞬间冰冻,整个人似掉进了冰寒的谷底,就这样愣愣的抓着张龙,想要逃,却发现双腿被冰冻了一般。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街道都能听见,是柳翠芳发出的,她踉跄着跌坐在地,屁股底下多出一滩水迹,吓失禁了。   柳翠芳要找的发卡正像一根根的钉子一样,被插进张龙的脸上,血肉翻出,鲜血自发卡的尖端滴落。   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发卡,布满了张龙整张脸,就像红色的仙人掌似的,他的五官早已扭曲不清,只留下一根根的各色发卡。   柳翠芳的那一整盒发卡,一根不少的,被人插在了张龙的脸上。   张龙死了。 第19章   张龙死了,死状凄惨恐怖,又很诡异惊悚,不像是人做的。   这一片的住户只是觉得有点渗人,没觉得惊恐不安,因为不管是人是鬼,都是冤有头,债有主,跟他们无关,他们就没什么好怕的。   柳翠芳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情绪平复不下来,顾长安看到她时,她躺在床上,被子裹紧自己,嘴里神经质的念叨。   “发夹……发夹全部插进他的脸上了……一根一根插的满脸都是……呕……”   柳翠芳趴在床沿干呕,吐好几次了,胃里没什么东西,就一下一下刮着嗓子,火烧的疼。   顾长安递过去一杯水:“阿姨,张龙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柳翠芳没接,她的脸惨白,眼睛充血,嘴唇发抖。   平时她挺爱打扮,到她这把年纪还喜欢粉嫩的东西,尤其是发夹,常买常戴,这会儿披头散发,跟个疯子似的。   “没,没有。”   顾长安听到声音抬头:“那张龙怎么会……”   “不知道……不知道……”   柳翠芳又开始神经质的念叨,语无伦次,“张龙不是学习的料,初中跟人四处混,大大小小的祸闯了不少,有次都进了局子。”   “他爸没死之前,家里的钱就被他给全弄了去。”   说到这里,柳翠芳的惊恐褪去一些,被憎恶的情绪覆盖。   顾长安将柳翠芳的表情变化收尽眼底,她怨恨已逝的丈夫,认为那些钱应该有她的份,凭什么都留给他儿子?还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顾长安问道:“张龙不是卖鞋了吗?”   “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学好了,进了一大批鞋堆的满屋子都是,他就跟那些鞋睡在一起,整个人有些癫狂,好像守的是金山银山。”   柳翠芳抹把脸,嘴角挂着冷笑,“卖的钱去哪儿了我跟他爸都不知道,反正就听他吹,说自己一天卖多少鞋。”   话落,她大概是想起了早上的一幕,脸上的嘲讽顿时消失无影,徒留恐惧跟恶心。   顾长安用安抚的语气说:“阿姨,有警方介入,案子应该很快就能有眉目。”   “不可能的。”柳翠芳喃喃,“那明显就不是人干的,是鬼,一定是鬼,满脸都是发夹,皮肉都翻出来了……我一点动静都没听到,肯定是鬼,小,小顾,把门关上,窗户也关上,都关上,快快啊!”   她嘶哑的喊,神情发疯。   顾长安挑了挑眉毛,张龙的死带给继母的不是悲伤,是恐怖。   关好门窗,顾长安回到床边,压低声音说:“阿姨,我听老一辈说冤有头,债有主,如果真是那东西,张龙他是不是以前做过什么?”   原以为会听到恶声恶语,却没想到柳翠芳竟然摇了摇头。   “张龙那小子是混,但都没闹过人命,自从卖鞋以后就时不时的给人送鞋,大家伙都说他转性了,他疯了以后还说他可惜,希望他能好起来。”柳翠芳想起了什么,情绪变得激动,“就隔壁那丧门星,不知道使的什么妖术勾了他的魂,他老给她送鞋。”   顾长安的眼睛微眯,转瞬后恢复如常:“我来这里好就几天了,还没见过右边那家有人出来过。”   柳翠芳说:“那丧门星脸上有块红色胎记,那胎记很大,霸占了她的大半边脸,你不见好,省得做噩梦。”   顾长安有点意外,不是说能勾魂吗?还以为是个绝色美人。   “正因为她是那个不人不鬼的样子,我才说是用了妖术。”柳翠芳语气嫌恶的说,“正常男的谁不是看到就躲开?”   她煞白着脸:“小顾,我不知道你跟张龙是怎么认识的,你,你自己当心着点,别也沾上什么东西。”   顾长安迄今为止接触过无数个谎言,都跟人心,人性密切相关。   生活的这个世界既美好,又可怕。   这年头连亲妈都能对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下狠手,虐待致死,后妈的排斥跟厌恶比较起来就不算事儿了。   柳翠芳不喜欢张龙,对他的态度很差,这一点并不可疑,算是多数后妈的正常反应。   张龙的死她是真的不知情,至于丢的那双鞋……还不好说。   顾长安看了看手机:“阿姨,不早了,我先回……”   柳翠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别,小顾,你别走,你留下来,留下来陪阿姨睡。”   顾长安的面部肌肉一抽。   柳翠芳似是觉得言语暧||昧,她有些难为情,幽幽的叹口气道:“阿姨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张龙,小顾,你晚上留下来吧,陪阿姨说说话。”   哪怕隔着大衣,毛衣,还有秋衣,顾长安被抓的地方依旧起了曾鸡皮疙瘩,他忍住把人甩到墙上的冲动。   “阿姨,你家的亲戚呢?”   柳翠芳的脸色变了变,硬邦邦的顺:“我跟他们不熟。”   顾长安刚要说话,楼下传来了拍门声,伴随钱飞的喊声:“柳姨!”   他说:“我去开门。”   柳翠芳不敢一个人待着,跟他一块儿出去了。   钱飞一见到柳翠芳就拉住她的手:“柳姨,我昨晚在朋友家过的夜,刚才回来才听说了张龙的事,你怎么样?没事吧?”   柳翠芳哑哑的说:“吓出了半条命。”   钱飞还拉着她的手不放:“哎,真没想到张龙会突然出事,柳姨,晚上去我家睡吧。”   柳翠芳明显的心动了,她巴不得离开这刚死过人的地方,但她又有顾虑。   “去你家?算了吧,你爸妈还不知道要怎么说,有小顾陪我。”   顾长安尚未说话,钱飞就立马说:“我爸妈去走亲戚了。”   一旁的顾长安捕捉到钱飞的拇指摩|挲过柳翠芳的手背,两次。   尽管顾长安没有过感情经历,却也知道这个小动作的意味。   柳翠芳把散下来的发丝往耳后别:“那好吧。”   钱飞的嘴角咧开,看着柳翠芳的眼神露||骨,好像忘记了发小早上死了的事。   顾长安的目光不动声色在两人身上扫了扫,面无表情的离开。   张龙死了,接下来的事会很麻烦。   心情阴郁的顾长安去右边的那家敲门,没人应答,他等到天黑以后,偷偷翻过院墙。   落地的瞬间,顾长安感觉有一股阴风袭来,像是有人贴上顾长安的后背,对着他脖子吹了口气。   顾长安搓搓露在衣领外面的一截后颈,就在他抬脚往前走了两步的时候,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是陆城的电话。   手机震的时候,那股阴风好像消失了。   顾长安把电话挂断,手机又震,这次是短信。   陆城:长安,我迷路了。   顾长安面色阴冷,你迷路关我屁事?   下一刻,顾长安又收到短信,陆城自报方位,以及一句话。   【昨晚在医院里,除了我和你,还有十几个人,很吵,也很挤。】   顾长安的眼底猛地闪了闪,他原路撤退,去找陆城了。   在顾长安走后,原本死寂的院子里响起了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激烈。   “咳……咳咳……咳咳咳咳……” 第20章   顾长安找到陆城时,他丫的背靠着棵两人粗的树坐在地上吃橡皮糖。   陆城吃掉挂在嘴边的半根橡皮糖,对过来的黑发青年笑了笑:“来了啊。”   顾长安一脚过去。   陆城伸手去抓,捏着他的脚踝,拇指指腹来回摩挲了几下。   顾长安将那只脚抽离男人的掌心,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青着脸说:“你他妈的浑身gay里gay气,还说自己不是gay?”   陆城正儿八经的说:“真不是。”   演,接着演,看你能演到什么时候,顾长安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来,不跟他扯远,直接问道:“病房里是什么情况?”   陆城答非所问:“长安,你戴的隐形眼镜?”   顾长安来的路上只拿掉了假发,洗了把脸,眼镜没换回去,他拿出手机看看时间,不耐烦的说:“能不说屁话吗?”   陆城忽然单手撑着地面,上半身前倾,凑近去看青年,幽深的眼眸微眯。   有陌生的气息闯进自己的领域,顾长安白皙修长的脖子后仰着跟男人拉开距离,抬起一只脚抵在他腹部,脚下蓄力,嘴里出声警告:“离我远点。”   陆城从容淡定,目光依然落在青年那张过于苍白,也过于精致的脸上:“你应该长得很像你的母亲。”   母亲这个词落入顾长安耳中,怎么都立体不起来,因为他的记忆里没有对应的身影,他冷了脸色,到嘴边的话因为男人的下一句凝固住了。   “因为你其实长得挺柔弱的,尤其是摘掉眼镜之后。”   陆城伸出食指去指青年突起的喉结,半戏谑的笑:“要是没那个,我还真以为你是个女孩子。”   顾长安的额角有青筋鼓动,手指捏了捏,抓起一根树枝又放回草丛里,这人如果一直不离开,他早晚会克制不住的暴露自己的本性。   寒风不知何时变得猛烈,树林里呜呜的响,像是有人在哭,有人在吼。   枯叶连同杂草被卷向空中,往四面八方飘飞,顾长安把衣服后面的帽子拉上来,将两边的绳子拽长打了个结,缩着个脖子,他把两只手揣进口袋里,径自起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出口方向走。   陆城还坐在树底下,掀了掀眼皮喊:“喂。”   顾长安脚步不停。   陆城不快不慢的说:“长安,你背上背着个老奶奶,想去哪儿啊?”   这话瞬间让顾长安浑身的血液冻结,他回头,蹙眉抿唇,脸上布满阴霾,老奶奶?真的假的?   陆城从袋子里拿了根橡皮糖吃:“背了一路,你没觉得沉?”   顾长安本来没觉察出什么,听他这么一说,好像脖子后面是凉凉的,拉上帽子还是凉。   陆城勾唇笑:“骗你的。”   顾长安:“……”   陆城慢悠悠的站起来,迈着长腿走到青年那里,眼角不易察觉的扫向他的背后,目光如锋利的冰刀般刺去。   头皮发麻的顾长安爆粗口:“妈的,陆城你……”   陆城给他一根橡皮糖。   顾长安下意识伸手去接,下意识放进嘴里。   还是挺好哄的,有吃的就行,陆城的眉头动了动,笑问:“好吃吗?”   顾长安没回,他把糖吃掉,严肃着脸问:“刚才我背上真的有个老奶奶?你给我发的短信也是真的?你能看到鬼?”   陆城看向顾长安的身后。   顾长安没回头,就算有鬼,他也看不见,顾家人的能力是倾听鱼腹中的谎言,并将其取出,对付不了鬼怪,代代都是这样,到他这一代也是如此。   寒意从身后涌来,将顾长安整个包裹,他打了个冷战:“先离开这片树林再说。”   陆城脚步懒懒的跟在青年后面:“我小时候……”   他的语气顿住,像是在组织语言。   顾长安往下接:“出了个车祸,在那之后就发现自己有了阴阳眼?”   陆城说笑:“电影里是这样的套路。”   顾长安听着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悚然的感觉消失大半,脚步也随之慢了下来:“你不是?”   “我不是。”陆城说,“我是天生的。”   顾长安侧过头。   陆城也看过去:“不信?”   顾长安没言语,他盯着男人的眼睛,在怪异的晕眩感出现前撤离视线。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对方这次没撒谎,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顾长安皱了皱眉头,说来也怪,他阳气弱,这人阳气比吴大病还重,却能看得见他看不见的那些东西。   感觉他们弄反了。   顾长安一直觉得要是有个能见阴阳的搭档,对他跟顾家都是好事。   之前没出现过,现在出现了,却又不能随便用,还没摸清这个男人的底细就把他列为队友,等于让他在自己脖子上套个绳子,把命交了出去。   顾长安需要一个契机。   回去以后,顾长安喝了一杯热水,问着蹲在门口的男人:“你去那片树林干什么?”   陆城拿铲子铲着鞋底的泥土:“看风景。”   顾长安翻了个大白眼,今晚才说了几句真话,就又扯起来了。   不过,这人的确已经对他打出了自己的一张底牌。   “你看到那东西,对你的生活没造成什么困扰?”   “困扰?”陆城把铲子上的土弄下来,“就是人太多,有死人,有活人,也有半死不活的人,脸全凑在一起,看起来一个样。”   顾长安无语,看来这人的脸盲症比其他人还要严重,他问道:“我家有吗?”   陆城说:“目前没发现。”   顾长安松口气,他又问:“昨晚你是不是把病房里那十几个都赶走了?”   那声“滚”不是错觉。   本事不小啊。   陆城说:“医院阴气太重,你病房里算是少的,走廊上都是。”   “行了,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顾长安及时打断,他看男人一脸别扭的清理鞋底,动作还那么生疏,就知道没出门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少爷。   “鞋放那吧,明天弄。”   陆城抬眼:“明天你帮我弄?”   顾长安投过去一个“做梦吧你”的眼神:“明天太阳一晒,鞋底的泥就干了,随便敲敲就能敲下来。”   陆城一副“还能那样”的惊讶表情。   顾长安嫌弃的啧啧:“笨死了,这是基本常识。”   陆城:“……”   顾长安放下水杯,他喊了声男人的名字:“陆城,你明天跟我去个地方。”   他想过了,有关顾家的秘密可以不透露,在那个基础上还是能利用这人的能力,张龙家周围要是有鬼,说不定能提供有价值的信息。   陆城把鞋拎到门口,拍拍裤腿上的灰站直了说:“明天我要去买皮夹,上次的丢了。”   顾长安的眼皮一跳,那皮夹被他拿回来以后一直放在床头的黑匣子里面,他都快忘了这个事。   “先跟我去个地方,回头我陪你去买皮夹。”   不等男人开口,顾长安就道:“这地儿我比你熟,知道哪里的东西物美价廉。”   陆城说:“我不缺钱。”   言下之意是不需要找便宜的地方,直接买买买。   顾长安的嘴角抽了抽,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没法想像出这人家里到底有多少钱。   这事儿还是谈妥了。   陆城答应明天陪顾长安去个地方,之后俩人一起去逛街买皮夹。   快十点的时候,顾长安准备睡了,上了年纪,身子骨不好使,熬夜的话身体吃不消。   陆城敲门进来,把猫爪的暖手宝丢到顾长安的被子上面。   顾长安抓住塞被窝里,有比没有强:“院门关上了没?”   “关了。”陆城似乎对这间房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他并没有四处扫视,只是看着床头的青年,“吴大病什么时候回来?”   顾长安说年底前:“陆城,这么隐秘的事你怎么在医院不说,之前不说,突然今晚跟我分享?”还偏偏在那个时间给他打电话,发短信,目的像是让他离开那个院子。   巧的不能再巧了,难不成这家伙是远程操控?   陆城抬手,五指放进额前的发丝里面捋了捋,他轻笑:“树林又冷又黑,我怕你不来接我,所以才那么说的。”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顾长安懒得配合演出,算了,这人嘴里吐出真言的几率比在娃娃机上抓到娃娃还要低,还是他自己来挖吧。   陆城走到房门口又回来,他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青年,问出一个挺接地气的问题:“长安,我们认识也有快一个月了,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长安扯扯嘴皮子:“你坐下来,别站着跟我说话,这个角度感觉你是我的奴隶主。”   陆城淡淡的睨了青年一眼,奴隶是要跪着说话的,而不是像你这样坐在被窝里,说两句就甩脸色,他拖着椅子过来坐下。   顾长安脑子里有一大堆词在极速旋转,他随便揪出来几个:“热心肠,仗义,大气,大方,大度……”   还有什么来着?差不多可以了吧?意思意思就行。   陆城平静的看着顾长安,显然还不够。   顾长安被男人看的有点儿窘迫,词是有的,就是在跟他捉迷藏,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憋半天憋出两字:“大气。”   陆城抬抬下巴:“前面说过了。”   顾长安说:“仗义。”   陆城叹息,用一种“孩子,你真的要多读点书”的口吻说:“也说过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是现代背景,玄幻还是奇幻我也没搞懂,感觉两者都沾了,笑哭。   老宅地底下封印的是什么大家伙,为什么要靠谎言获取的能量镇压,顾家又为什么要代代背负这个维护世界和平的重任   陆城的来历,对小顾是敌是友,他背后的家族跟顾家的渊源,以及他到底是不是gay   地下的长安城   吴大病的身世,顾长安的母亲及从未露面的亲戚,立春跟姥姥是什么物种,立春父亲是不是找到了长安城,这些后面都会一点点抖出来的。   才刚展开,不可能跟抖大纲一样哗啦全抖开的哈,明天见。 第21章   顾长安是个冷血冷情的人,他为了揭穿一个谎言,戴了一层又一层面|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谎话连篇,虚伪狡诈,私底下其实都是漠然的活着。   夸人不是头一回做,但夸的这么艰难是第一次。   可能顾长安知道现在不是在搞定哪个谎言,脑子里的那根弦没有绷着,松开了,所以这场戏他并不怎么投入,本我已经露出来了一部分。   “总得来说,你是个挺不错的人,值得交朋友。”   顾长安做完总结,将皮球踢还给男人,“那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话筒给你,到你了。   陆城的右手拇指按着左手虎口位置,漫不经心的摩挲:“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不夸张的说,顾长安是从小被人夸大的,街坊四邻夸,路人夸,通常都是夸他这张脸跟人品,当然还有气质,没人说他有意思,有点儿新鲜,他做出倾听的姿势:“嗯,还有呢?”   陆城耸耸肩:“其他的我还没发现,需要时间。”   顾长安的眼神发狠,妈的,我夸你夸的那么认真,把我自己都感动了,你这么几个字就想把我打发掉?   陆城好似没感觉到顾长安身上的戾气,他望向窗户那里:“下小雪了。”   顾长安条件反射的一抖,赶紧往被窝里缩,脑浆都感觉冻住了,他对房里的男人说:“出去吧,我要睡了,帮我把灯关掉。”   啪地一声响后,房里陷入黑暗。   陆城没有回房,他坐在堂屋的椅子上,面朝着大开的门,视线往门外的院里看,屋里屋外都是一片寂静。   左边的房里突然传出打喷嚏的声音,接着又打,惊扰了深沉的夜。   陆城的思绪回笼,他起身将堂屋的门关上,按了灯在黑暗中行走自如。   顾长安做了个梦,梦里有一个很空旷的广场,很多人跪趴在地上,他们低着头,双手伸直举过头顶,额头挨着地面。   那是一个古老且又隆重的仪式。   忽然有一只巨大的火烈鸟飞了过来,在它身后是成群的火烈鸟,它们在上空不断的盘旋,妖冶万分。   梦里的顾长安是仰视的视角,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火烈鸟明明在飞,他却有种被一双双金黄色眼睛盯视的诡异错觉。   顾长安是被冻醒的,醒来才发现被子掉地上去了,他抓起被子往身上一裹,抱着两只冰冷的胳膊瑟瑟发抖。   梦里的一切都忘了,顾长安只记得那种诡异的感觉,他试图闭上眼睛去回想,却没有半点作用,真的记不起来了。   算了,不过是个梦。   人在一念之间往往都会有厌世的时候,顾长安也有,每年的冬天,那种念头就跟雨后小竹笋一样,噌噌噌往上冒。   顾长安不在乎什么大劫,来就来呗,他接替老头守着顾家老宅,看管镇压在地底下的东西,挺没劲的其实。   哪一天顾长安干不动了,地底下的东西重见天日,秩序彻底混乱,到时候整个世界不知道会破烂成什么样子。   顾长安够到床边的眼镜戴上,有个事挺怪,顾家就他一根独苗,老头却从来没跟他提起过继承香火的事。   门外的声音打乱了顾长安的思绪,他在被子里磨磨蹭蹭的穿上毛衣:“进来。”   陆城推门而入,胡子没刮,牙没刷头发没梳,脸也没洗,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沙哑:“长安,水龙头冻住了,出不来水。”   顾长安继续在被子里套线裤:“用热毛巾捂住水龙头,再浇温水,沿着管子浇,一会就可以了。”   陆城困惑:“温水能解冻?用热水不是更省事?”   顾长安的裤腿套反了,他拽下来摆正了穿,气息轻喘着说:“不行,不能用热水,浇上去有可能会爆裂。”   陆城没出声,似乎没搞清这个原理。   顾长安撩起眼皮看了眼男人,似笑非笑:“哥哥,有个成语叫热胀冷缩。”   陆城黑着脸一言不发的走了。   顾长安目瞪口呆,我又没说你什么,你还跟我来脾气?那么奢侈的手机用着,不知道自己上网搜?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白长了那么一副高贵优雅,祸害苍生的皮囊。   不会一直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吧?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瞬间稳固,顾长安啧了声,很有可能。   顾长安好半天才穿好衣服出去,雪停了,地上留有一点痕迹,他看到男人背对着自己站在院里的老槐树底下,就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过去。   “我现在相信你家里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了。”   陆城没理睬。   顾长安呼吸一口冷气,咧嘴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刚才在房里的时候我没有嘲讽你的意思,你也别往心里去,虽然我俩非亲非故,但相逢就是有缘,朋友一场,我只是有点意外,毕竟你都是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是小孩子。”   陆城的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顾长安,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世道乱,好在你来这里遇到了我,要是遇到别人,没准就被骗财骗色了。”   顾长安拍拍男人的肩膀,叹口气道,“你家里那么有钱,出门怎么没给你配几个保镖?”   陆城拨开肩膀上的手,向一边挪开:“你先去刷牙。”   顾长安嗤了声:“你自己不也没刷?”   陆城瞥他一眼:“我睡觉前从来不吃东西。”   那意思是,我睡前不吃,第二天早上嘴里味儿不重,不像你。   睡觉前总是要吃点东西,半夜起来还要来点的顾长安:“……”   上午顾长安擦擦电脑上的灰尘,按了开机键,主机轰隆隆的响,像一头老到走不动路的黄牛,哼哧哼哧。   似是怕电脑爆炸,陆城站的远远的,怀疑的问:“还能用?”   顾长安弯腰趴在桌前,点击鼠标刷新界面:“当然。”   最后一个音刚落,电脑就蓝屏了。   陆城跟顾长安:“……”   顾长安蹲下来拆主机,他凑头一吹,灰尘扑了他一脸。   陆城看他跟看难民似的:“下午我买皮夹的时候,你顺便买个电脑。”   顾长安心说并不顺便,电脑的开支不在他今年的计划里面。   陆城大方的说:“我给你买,就当是在你家借住的费用。”   顾长安手上的动作一停。   见青年抬头看来,陆城实在是懒得跟他对戏,那破主机里飘出来的灰太多,影响心情。   “就这么定了。”   顾长安将目光从男人背影上收回,他把小刷子丟地上,耙了耙头发。   啧,有钱就是爷啊。   下午一点不到,顾长安就带陆城去了张龙那边,两人做的计程车,下去还走了一段路。   陆城边走边问:“你带我来这边做什么?”   顾长安在微博上翻出张龙的新闻给他看,煞有其事的说:“我还没听说过有人这么死的,出于好奇心就来看看,你不是能看到鬼吗?说不定能看到他的鬼魂,我们就可以帮警方解决这宗离奇的谋杀案,拿到一份奖励。”   陆城扫了扫新闻就没兴趣的撤离目光。   “给颁发个旗子也不错啊,光宗耀祖。”顾长安将手机塞回口袋里,“最近全国各地过来的游客更多了,冲的都是张龙的猎奇死法。”   陆城摆出不是很理解的样子:“那些人不怕?”   “怕是肯定会怕,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顾长安示意他去看前面不远的小姑娘,“顶多二十出头,趁机跑来这里直播,挺有生意头脑,老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是没有道理。”   陆城不置可否。   顾长安打量小姑娘的穿着,他跟个老头子似的摇摇头说:“这么死冷的天,竟然穿那么少,年轻真好。”   陆城侧头看他:“这条街上就你穿的最多。”   顾长安顶着张柔弱清俊的脸,老气横秋的叹道:“我老了。”   陆城的步子迈开,将他甩在身后。   顾长安有意无意的带着陆城去了张龙家所在的那条巷子。   一进去,顾长安就觉得这里有股子怪味,却又说不出来是什么,也没办法确定是从哪个位置散发出来的,他问陆城有没有闻到。   陆城说只有青苔跟泥土的味道,他顿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还有……”   顾长安停下脚步:“还有什么?”   陆城说:“狗屎味。”   “……”   墙边有几大坨,顾长安小心避开,他可不想回去刷鞋。   张龙家的大门上了锁,柳翠芳不知道是在钱飞家,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左边那家的门也锁着,可能是老奶奶带着小孙女出去玩耍了,右边那家……   顾长安从那家门口经过的时候,发现门是掩着的,有一条缝隙,他侧过脸往门里看,见到了一只眼睛,被一片红色包围。   是那个脸上有红色胎记的女人。   有痛苦的咳嗽声传了出来:“咳……咳……咳咳……”   顾长安没动,他的余光投向身旁的男人,对方的面上没有露出丝毫的异常。   没有鬼?想错了?   顾长安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算计的光芒,他走过去,语气轻柔的问:“女士,你还好吗?”   门缝扩大,一只干瘦的手从门里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第22章   胳膊上的那只手皮包骨, 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灰色,血管根根清晰,看的让人有点不适,顾长安没挥开,任由里面的女人抓住自己,指甲往他的棉衣里面刺。   “女士,你……”   顾长安的话没说完, 里面的女人就从门里栽了出来,他用另一只手将对方软下去的身子提起,看清模样后吸了口气。   如同柳翠芳所说, 红色胎记占据了女人的大半张脸,从右边额角斜斜的蔓延,经过鼻子下端, 到左腮, 一直延伸到脖子里。   整张脸显得有几分惊悚。   不止是柳翠芳,周围的住户都对这个女人避而远之, 觉得她是个病鬼, 丑八怪,不想沾到她的晦气。   顾长安把晕倒的女人拦腰抱起大步迈进门里, 触手是温热的,是个大活人,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第二反应是太轻了,轻的极不正常, 身上像是没什么肉,就剩个骨架,硌得慌。   身后没有响动,顾长安回头,发现男人还站在原地,双手插兜,皱着眉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过来。   “你发什么愣?帮我搭把手。”   陆城的薄唇微启:“你认识她?”   顾长安摇头:“不认识。”   陆城勾勾唇笑道:“那长安你真是个热心的人。”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发自内心的夸赞,顾长安的确不是个好人,大部分事情背后都有目的,他当没听见的眼神催促。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砰”的一声关上了,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门后推了一把。   顾长安面不改色的抱着女人,余光留意四周。   门又发出吱呀声响,陆城将门完全推开,抬脚跨过破破烂烂的门槛走了进来,他反手掩上门,对看着自己的黑发青年抬了抬眉眼。   这么短暂的几秒功夫,顾长安后心就起了层细密的冷汗,他体内的随便一滴血就能对付活着的人,却对付不了死去的人,看不见,感应不到,攻击的时候找不着目标,没办法用自身能力驱赶镇压。   未知总是具备一定的神秘感和危险性。   顾长安将女人抱进屋里,眼前所见的一切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家徒四壁。   正因为没什么家具,摆在墙角的那些新鞋才显得突兀。   应该都是张龙生前送的。   顾长安刚把女人放到床上,她就醒了,前后不过两三分钟,有可能是低血糖发作,因为她看起来严重营养不良。   女人脸颊两边深陷下去,颧骨高高突出,显得一双眼睛极大,被红艳的大块胎记衬托,面相越发的骇人。   她看着眼前的两个陌生人,眼里充满了清晰可见的惊慌,还有不安。   顾长安没露出丝毫抵触的情绪,他面带微笑,温声细语:“女士,你在门口晕倒了。”   女人倚在床头,脸上淌着虚汗,气息虚弱,声音轻若蚊蝇:“谢,谢谢。”   顾长安的目光不着痕迹的在女人身上扫动,刚才没注意到,这会儿她的裤腿上挪,才发现脚上是双凉鞋,而且还没穿袜子。   这个天气顾长安穿带毛的鞋,脚都是冰的,那双凉鞋的存在感太强了,他多看了两眼,好像是男士的。   女人的脚挺大,39到40左右,皮包着骨。   或许是察觉到了顾长安的视线,女人把脚往里缩缩。   顾长安姿态友善的说:“昨晚下小雪了,今天上了冻,你穿凉鞋会生病。”   女人用手去弄头发,似是想挡住自己脸上的胎记,她怯怯的,嘴里结巴着说:“不,没,没事。”   顾长安没有就此罢手:“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墙角放着很多鞋,有冬天的棉鞋,你怎么不穿?”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的把头发往面前弄。   顾长安话到嘴边,女人就开始咳嗽了起来,瘦骨嶙峋的身子不停起伏,她咳的厉害了,嘴巴张大,两只充血的眼睛往外突。   “咳……咳咳……咳咳咳咳……”   屋里只有女人痛苦不堪的咳嗽声,她趴到床边,咳的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一声一声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   顾长安有种莫名的不舒服感,不清楚是女人抓着床沿的手背鼓起青筋,看起来是在垂死挣扎,奄奄一息,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女人的头发很长很黑,这会儿全部散在前面,像一块黑布般遮住了她的脸,只能看到她后领露出的一截脖颈,太细了,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捏断。   给人的感觉像是……一根棍子支着一颗头,那头摇摇晃晃,随时都会掉下来。   一直没有开口,也没有举动的陆城突然将站在自己前面的顾长安往后一抓。   顾长安猝不及防,身子没站稳的靠到他身上。   不等顾长安反应,陆城就低着头,薄唇虚虚的贴着他的耳朵:“我有点怕。”   有温热的气息喷洒过来,被触及的地方有点痒,起了层鸡皮疙瘩,顾长安瞬间站直,对男人投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你怕什么?这里有鬼?   陆城用口型回答:“有蟑螂。”   顾长安:“……”   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咳了,她嗬嗬的喘息,眼神空洞,眼睛通红,脸上有很多生理性的泪水。   顾长安欲要走到床前,手被拽住了,他瞥向男人。   陆城还是用口型回的:“蟑螂。”   顾长安一只都没发现,整个屋里都透着一股子死气,他尚未有所动作,女人就开了口:“先,先生,可不可以帮我,帮我倒杯水?”   确定女人是看的自己,顾长安说可以:“你等一下。”   话落,他就拉着陆城走出屋子。   陆城看青年走到墙角的那些鞋面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拍照,他用着陈述的语气说:“你对那个案子很有兴趣。”   顾长安快速拍好照片把手机一收,他笑了笑说:“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一股正义的血。”   陆城偏过头,懒得看他。   这家的房屋构造跟张龙家大同小异,不过二楼是毛坯,没有住过人的痕迹,除了灰尘,蜘蛛网,就是鞋,整整齐齐靠墙摆放,一年四季的都有,每一双都是新的。   有这么多鞋,却穿一双破旧的不符合季节的凉鞋,太不合常理。   顾长安下楼时,陆城立在院里,背对着他负手而立,颇有几分天下主宰的气势。   屋里传来咳嗽声,顾长安顾长安倒了水端进去。   女人伸手去接水杯,顾长安看她那样瘦弱,都怀疑她能不能端得住杯子。   顾长安看女人颤着手喝水,他随意的问道:“女士,你家里就你一个人?”   女人低垂的头轻轻点了点。   顾长安说:“我看了新闻,挺毛骨悚然的,你就住隔壁,一个人还是要当心点,要是有朋友   最好让她过来陪陪你,或者你暂时去她那边住一段时间。”   女人的头低垂的更厉害:“没有,没有朋友。”   许是咳过的原因,她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喉咙里有砂纸在摩擦着:“我,我长得太丑了,他们,他们会,会往我身上吐口水,还,还会打我,骂我,说,说我是丧门星。”   言语里充满了自卑,悲惨,痛苦,以及绝望,唯独没有怨恨。   顾长安敛去眼底的情绪:“朋友是交心的,如果他们那么做,那就说明他们都不是你的朋友,不需要去难过。”   女人消瘦的肩膀颤动。   顾长安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眼镜,缓缓的说,“这个世界虽然存在着很多恶意,但更多的是善意。”   走到门口的陆城听到这番话,脚步停在了原地。   床上的女人咳了几声,连着喝了几大口水,她呛到了,又是一通咳嗽,满脸鼻涕眼泪。   “女士,你知道吗?人死后,去天堂还是去地狱,看的不是那副皮囊怎样,是心。”顾长安说,“虽然我跟你结束时间不长,但我没有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恶意的东西,我想你的心灵应该很美,你是个善良的人。”   女人猛地抬起头。   顾长安弯起浅色的唇,对女人露出真诚的笑。   “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都有很多人活的很辛苦,却还是在很努力的活着,生命是很宝贵的。”说这话的顾长安显得尤其郑重,好像忘了自己是个厌世的人。   走出院子,顾长安唇边的笑意收了回去,他边走边整理着从见到那个女人开始的一切,将有价值的剥离出来,一一分析。   “你是不是经常撒谎?”   耳边突有声音,干扰了顾长安的思绪,他抿着嘴转头:“怎么说?”   陆城往前走,留个后脑勺给他:“你撒谎的时候没有破绽,让人看不出来你是在撒谎。”   顾长安的脸隐约抽了抽,他嘴上调侃:“大概是我长得太帅了吧。”   陆城没回头的说:“是你的眼睛会骗人。”   顾长安感到不快,犹如被人揪住尾巴的狐狸:“我只说善意的谎言。”   陆城说:“也是谎言。”   顾长安三两步逼近男人,绕到他前面,面朝着他:“那我问你,你撒不撒谎?”   陆城低咳一声,抬手摸了摸鼻子。   顾长安冷笑,没话说了吧,自己就是个戏精,还跟我在这儿扯。   他拨了拨额前细碎的黑色发丝,径自前行,半真半假的说:“我承认我接近那个女人抱有目的性,毕竟她住在离奇死亡的被害者隔壁,形迹又有些奇怪,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但是我离开前说的那些话不是假的,我没有在欺骗她。”   陆城看着青年修长的身影:“人心被皮囊包裹着,你能看得到?”   顾长安高深莫测:“要看那个人想不想被我看到。”   陆城当他放屁。   出了巷子,阳光照在脸上身上,顾长安感觉周围的温度都上去了很多,不再那么阴冷:“陆城,你不觉得那个女人看起来神智正常,却做着不正常的行为?那凉鞋我看着都打哆嗦。”   陆城说:“怪人多的是。”   这话明显是抛出来收尾的,话题很难继续下去,顾长安偏要往下继续:“我觉得那个院子里有阴风,你看没看到什么鬼怪?”   陆城说:“家宅的气息跟住在里面的人密切相关,那个女人本身就霉掉了,住处没有一点人气是正常的。”   顾长安听到了新鲜的说法:“霉掉了?”   陆城边走边说:“不但发霉,还腐烂掉了。”   “……”   顾长安脚步飞快的追上陆城,跟他并肩走,“那个院里真没有鬼?”   陆城没看他,目光落在虚空,轻描淡写道:“不是每个人死了,都还留在阳间,大部分都是要去地府投胎的。”   他加快脚步跟顾长安拉开距离,语气里听不出异常情绪,面色却极其冷漠:“留在阳间不肯走的那些,不是孤魂,就是厉鬼。”   顾长安忽然有些心烦气躁,老头应该已经去投胎了吧,他摸摸上下口袋,除了手机就是皮夹,没有吃的:“带橡皮糖了吗?”   陆城摇头:“我这次出门带的不多,快吃完了。”   顾长安古怪的看向男人:“那玩意儿真是你家的特产?”   陆城但笑不语。   顾长安发现了一个小卖铺,夹在居民区里面,挺不显眼的,他拿出皮夹翻翻:“我去买包烟。”   陆城似乎有些诧异:“你抽烟?”   “偶尔。”   顾长安去买了包常抽的利群,再买了个一块钱的打火机,刚好十五,他拆开后给陆城一根。   陆城说:“我不抽烟。”   顾长安笑的眼尾弯了弯:“那你的人生乐趣少了一个。”   说着,他将烟叼在嘴边,牙齿轻咬烟蒂,啪嗒按着打火机,一簇蓝色火苗窜起,烟草燃烧的味道逐渐散开。   陆城看青年半眯着眼睛懒懒的抽一口烟,娴熟老练的姿态跟他那张三好学生脸有很大的冲突。   烟味被风吹着往陆城所站的位置扑来,他挪开位置,这个动作里带着清晰的排斥。   顾长安捕捉到了,他的眼睛微闪,忽然狡黠的凑近,将一口烟雾喷到男人脸上,愉悦的等着看对方的反应。   陆城没有撕开面具,只是皱了皱眉头:“难闻。”   顾长安隔着缭绕的烟雾看男人,看似温文尔雅,平易近人,那张面具背后藏的是淡漠冷血,跟他其实算是一类人。   不过,顾长安骨子里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他是个小老百姓。   每个人戴每张面具,背后都有一个目的,就像顾长安,他总是以弱不禁风,纯良无害的姿态示人,好趁其不备设下圈套。   陆城遮掩自己的真性情,或许是为了体验不同的生活?不排除是原本的生活太压抑太沉闷了,想放飞一把。   也有可能是知道自己的性格不讨喜,其他人不敢靠近,出来以后觉得没人认识自己,就一时兴起的演了个好人。   有钱人的脑回路比较与众不同,难以捉摸。   顾长安变态的兴奋了起来,等着看陆城掉马甲的那一刻。   作为一个常年披各种马甲的人,顾长安知道掉马甲有时候很难,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   生活充满了戏剧性。   顾长安回过神来,陆城已经走远,他慢悠悠的走在后面,一口一口抽着烟。   路口有个擦皮鞋的摊子,摊主是上次顾长安见过的那个老大爷,他正在给个女的擦皮靴,旁边还有一个在等,就是张龙的堂哥张鹏。   女的付钱走人,到张鹏了,他坐下来,把脚架在上面,看样子是老顾客。   老大爷把两片防油纸放进张鹏的鞋里面,先抹一层鞋蜡,而后用刷子细细的刷均匀,再用布一寸寸的擦,他擦的很认真,手上动作也很麻利。   张鹏没刷手机,也没看什么东西,就盯着老大爷擦自己的皮鞋,唇角抿在一起,下颚绷着,神情极为严苛,甚至可以说是刻薄,仿佛只要有一点不满意,就会把鞋拖下来扔到老大爷脸上。   顾长安叫住了走在前面的陆城。   陆城单手插兜,侧头询问:“怎么?”   顾长安示意他看那个摊子:“你在外面擦过鞋吗?“   陆城摇头。   顾长安说:“我也没有,走,我们去看看是怎么个擦法。”   陆城并不想看。   顾长安知道男人是这个反应,意料之中的事,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嘴边的烟点了点:“那你找地儿玩吧,我自己去。”   陆城笑了起来:“忽然有兴趣了。”   顾长安:“……”   支开的计划失败,顾长安带着陆城一道过去,打算随机应变。   顾长安走近,老大爷浑浊的双眼眯了眯,布满皱纹的脸上挂起和蔼的笑:“你是河边那年轻人吶。”   “对,是我。”顾长安满脸笑意的承认,“大爷,你怎么在这儿支了个摊子啊?”   “赚点家用。”老大爷沧桑的脸上挂着憨厚的表情,还有点儿小得意,“我手艺好,价格便宜,所以他们都上我这儿来。”   顾长安蹲下来看他擦鞋:“一个月能挣一千吗?”   “一千?”老大爷跟听到大笑话似的,摇摇头说,“三五百就算是好的了。”   顾长安抬头:“这么少?”   老大爷甩着布条在张鹏的皮鞋边缘擦擦:“现在啊,很多人都是自己买个鞋油在家里擦几下,差不多就行了,三块钱擦个鞋都觉得贵,只有个别人愿意花那个钱。”   他笑呵呵的说:“要是人人都像小张这样,每天都来我这儿擦鞋,我还真能赚一赚。”   张鹏没给回应。   老大爷也不见怪,似是习惯了。   顾长安闻着刺鼻的鞋油味儿:“大爷,我在网上看到有报道说这里出了命案,挺多人关注,出事的就是我在河边遇到的那个人。”   老大爷唉声叹气:“是啊,就是张龙,他死了,死的可惨了。”   顾长安留意张鹏的表情变化,继续问道:“我看死法很残忍,凶手抓到了没?”   “难咯。”老大爷拿粗糙的手掌拍拍裤腿上的灰,嘴里又是一声叹息,“都说不是人干的,谁知道呢,反正啊,老天爷心里有数,一笔笔的都记着呢。”   他手指指坐在椅子上的人,满脸推着褶子:“对了,小张就是张龙他堂哥。”   张鹏这回有了反应,目光冷冷的看了眼老大爷,像是在怪他多事。   顾长安适时的露出恍然的表情:“难怪……我刚才还好奇怎么长得有点像。”   张鹏突然把脚收回来,将五块钱丢到老大爷旁边的小木箱上面,头也不回的离开。   老大爷把钱收好,摆摆手说:“他就是那古怪脾性,别往心里去。”   顾长安不在意的笑:“看起来是个很讲究的人。”   “讲究的过了头,得了那个什么洁癖症。”老大爷砸了砸干裂的嘴皮子,“就因为那个症,三十多了还是一个人,没人愿意跟他。”   顾长安递过去一根烟,凑近给老大爷把烟点燃:“怎么会没人跟呢,条件不错啊。”   老大爷嘬了两口烟,神态放松的说:“小伙子你是不知道,小张那个症状太严重了,身上带消毒的东西,喷的那种,平时不要亲戚们上门,也没什么朋友,除了上班就是在家,走路的时候谁不小心碰了一下都不行,哪有人受得了……哎,不说了不说了,各有各的命。”   他浑浊的视线往青年后面瞥去,慈祥的笑着说:“这是你朋友吗?长得可真俊,看着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顾长安一脸趣味的笑问:“大爷,您觉得是他俊,还是我俊?”   老大爷看看顾长安,看看陆城,又去看顾长安:“他俊,你漂亮。”   后面响起陆城的声音:“大爷眼光好。”   顾长安的脸抽了抽。   陆城没问顾长安跟老大爷的相识过程,顾长安自然不会主动说。   顾长安翻出张龙的新闻:“你看没看到这个人的鬼魂?”   陆城说:“看到了我也认不出来。”   有求于人,顾长安耐着性子问:“那你有没有注意到哪只鬼穿着不合脚的鞋?”   陆城看着他,不语。   顾长安对男人挑挑眉毛,看我干嘛,有,还是没有?   陆城转移视线,做出思考的样子:“没穿鞋的我倒是看到了一个。”   顾长安克制住激动的心情:“在哪儿?”   “我想想。”陆城抬起垂放在外面的那只手,拇指跟食指捏在鼻梁两侧,“就在之前我们去过的那条巷子里。”   顾长安的额角有青筋鼓动:“当时你怎么不告诉我?”   陆城一脸无辜:“你只问我院子里有没有,又没问我巷子里是什么情况。”   顾长安被阴了,操!   默了会儿,顾长安若无其事的问:“是男是女?”   陆城说:“看不出来。”   顾长安质疑的扫向男人:“男女都看不出来?”   “我只是随便的瞥了一下而已。”陆城说,“有人装鬼,就会有鬼装人,在我眼前晃动的影子太多了,看着头疼。”   顾长安的身形猛地滞住,不会是张龙杀了人,鬼附身在人身上把他给杀了吧?   毕竟鬼不可能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有一些限制,不然秩序早乱了。   那他的谎言是怎么回事?   杀人跟丢鞋这两者之间还能有什么联系……   顾长安阴郁的吐出一口气,妈的,早前有个谎言很坑,他废了一番心思才搞定,感觉这次的可能要刷新记录。   太阳西斜,气温跟着下降。   顾长安跟陆城绕着大街小巷转了一圈,脸盲症晚期的陆城表示自己看人看鬼基本一个样。   那意思是无能为力,奖励啊旗子啊什么的想一想就算了。   顾长安头顶着乌云跟陆城去了步行街。   平时街上的游客就很多,拖家带口的过来游玩,今儿是周末,上班族学生族都加入了进来,喧嚣无比。   顾长安带陆城去了一个小商品市场。   陆城进去就出来了,受不了的拧着墨眉道:“那里面廉价的味道熏的我太阳穴发涨。”   这台词中二的一逼,一般人真说不出口,顾长安佩服。   之后两人去了专卖店。   陆城随便买了个黑色皮夹,问顾长安要不要。   顾长安抱着胳膊站在一旁,扯起一边的唇角说:“我用不了这么烧钱的玩意儿,出门在外怕丢,放家里怕沾灰,穷惯了。”   店员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先生真幽默。”   “实话。”顾长安露出一抹清晰的笑,清俊的五官一下子变得柔软温暖。   店员害羞的红了脸。   陆城没多待,直接给顾长安选了个皮夹,跟他一个款式,白的。   顾长安说:“不耐脏。”   陆城一副体贴绅士的模样:“那黑的给你。”   顾长安的余光从男人面庞上掠过,他啧了啧,要是个女的,搞不好刚才就出现传说中的怦然心动。   店员的视线在两位大帅哥身上来回穿梭,她包好皮夹将袋子递过去:“这位先生真是好眼光,两个颜色都是经典款。”   话多嘴甜的店员又说:“一黑一白,很搭。”   顾长安站在陆城身旁,肤色显得越发的苍白,带着一股子病态的美。   身后的目光炙热,顾长安回头,红着脸的店员对他挥挥手,说欢迎下次再来,但眼里的意思是“二位看起来很般配”“看好你们”“要早生贵子哦”。   “……”   顾长安走出专卖店的时候,随意扫动的目光在人群里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是柳翠芳跟钱飞。   敢情柳翠芳不在家,是跟钱飞出来逛街了。   两人昨晚应该过了个很愉悦的夜晚,有说有笑的,张龙的死带给他们的影响经过一天时间缩小到零。   顾长安眯起了眼睛,若有所起起来。   陆城问站在原地不走的青年:“你在看什么?”   “看戏。”顾长安意味深长的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陆城当没听见的走人。   立春打来电话的时候,顾长安正在一个摊子前,准备买豆腐花,他跟老板说要一碗,不放糖不放辣。   老板一脸懵逼的看了他一眼。   顾长安拿着手机走到一边问立春:“干嘛?”   立春在电话里说她出来了,人在外面,问顾长安在哪,约他吃饭。   顾长安说:“没什么好吃的。”   “吃自助餐啊。”立春在那头循循善诱,“我在网上看到一家新开的店,评论都说特别好吃,有很多海鲜,你最爱的大虾肯定有。”   顾长安立马就心动了,他撇撇新鲜出炉的豆腐花,只是那么点吃了等于没吃,于是他把方位一报:“我就在这边,你过来吧。”   立春火速赶到,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一路跑过来的,她对陆城摆手:“嗨。”   陆城刚作死的吃了碗从没吃过的豆腐花,胃里翻滚,他满脸“你是谁”的表情。   “是立春,你不是能记住她的特征……”   顾长安的话声顿住,他抽抽嘴,立春把齐刘海捋起来扎了个揪,特征改变了。   立春眼珠子一转,发现了新大陆:“哇,陆城,原来你有脸盲症啊?”   陆城:“嗯。”   立春好奇的问:“脸盲症看人是什么样子的?”   陆城说:“脖子上顶着肉疙瘩。”   “……”脑补的好恶心。   立春嬉皮笑脸的凑过去:“我知道了,所以你想辨认出一个人,就要记住那个人的特征,那你可以看我的眼睛啊,我的眼睛很漂亮的。”   顾长安斜眼:“这话不应该是别人说吗?你好意思自己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说的是实话。”立春自恋的说,“我全身上下,就眼睛最漂亮,形状还很圆……”   顾长安跟陆城不约而同的迈步离开。   立春甩着两条小短腿追上他们:“喂,你们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不多时,顾长安三人进了新开的那家自助餐店,环境跟价格还算匹配,食材的味道跟新鲜程度等吃了才能判断。   顾长安跟立春都属于速战速决的类型,很快就端着一盘子的海鲜找位置坐下来,准备开吃。   立春单脚踩在椅子上。   顾长安嫌弃的说:“你是个女孩子,在公众场合能注意点形象吗?”   立春把脚放了下来。   顾长安带上一次性手套剥大虾:“越活越回去了。”   立春嘴里嘀咕:“啰嗦。”   等到顾长安的面前多了一堆虾壳,陆城依然在挑食物,看样子还有的磨蹭。   “选择障碍,绝对的选择障碍,还是晚期!”立春吐掉螃蟹腿,小算盘噼里啪啦乱敲,“长安,你去帮帮他。”   顾长安一口拒绝:“不去。”   “去一下呗。”立春脱口而出,“你去了,我才能拍照。”   顾长安眯眼:“拍什么照?”   立春打哈哈:“就,就是拍一下周围啊,我觉得这里的装修格调很温馨,你看那灯,那壁纸,还有那桌子,多么的……”   顾长安拿纸巾擦擦嘴,他靠着椅背,似笑非笑的看立春,编,接着编。   立春被看的头皮发紧,她抓抓头:“好啦好啦,我说!”   顾长安好整以暇的听着。   立春撇撇嘴:“你也知道我那儿多偏,连个玩耍的小伙伴都没有,我很无聊的嘛。”   顾长安昂首:“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在找小说的时候,无意间看了本bl,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又无意间加了一个作者的群,里面都是腐妹子。”   立春说,“我跟她们说我认识两个帅哥,巨帅的那种,比小说里的主角还要帅,而且是一攻一受的类型,她们不信,说要看照片,我,我一冲动就答应了。”   她往前一趴:“我是这么想的,长安,你看你,细皮嫩肉的,说你刚二十岁都有人信,说不定我把你的美照放到网上,就有影视公司发现你,然后签你,到那时候,啧啧啧,你就能红红火火,我跟大病也能跟着沾沾光。”   顾长安从立春的一大通话里面揪出了“攻受”这两个字,虽然没看过那一类小说,但字面意思还是能给他不少信息的,攻是攻击,受是承受,没错吧?   他问道:“谁攻谁受?”   立春吸口气,严肃着脸认真的说:“攻当然是你啊,是你,是你,就是你!绝对是你!”   顾长安拖长声音哦了声:“这样啊。”   立春明显的长舒一口气,卧槽,要是说错话,肯定会被长安削的,她惊魂未定的拿起另一条螃蟹腿,还没碰到嘴巴,就听到头顶响起一道富有磁性的声音。   “这么说,我是受?”   立春僵了僵,她哈哈哈:“其实谁攻谁受那都不重要,你俩又不是gay,就算你俩是gay,也不是一对儿。”   这话成功终结了话题。   最后立春还是拍到了自己想要的照片,老天爷帮了她一把,因为角度问题,照片里的陆城像是在亲顾长安的头发。   立春看看照片,看着看着眼皮就跳了起来,卧槽,为什么觉得他俩挺配?还有种基佬气息从照片里面往外冒?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腐眼看人基?   不应该啊,她才入门,腐龄不够,不具备腐眼才是,立春咽了咽唾沫,她把手机塞兜里,小心翼翼去问顾长安。   “长安,你真的不搞基哈?”   “搞屁。”   立春拍拍胸口,她腐小说漫画,真人也不是不可以,主要还是看脸跟身材,但要是长安搞基去了,那她就失恋了,多心塞啊。   顾长安买电脑的时候,立春蹭到了一个笔记本,笑的像个二百五。   后来买的吃的喝的,全是陆城出钱,顾长安看他头顶,感觉那里会出来一个佛光普照的光环,关爱同胞,从我做起。   当晚顾长安试用了下新电脑,品牌货,挺贵,用起来很流畅,屏幕也不小,看着舒服。   于是顾长安在洗苹果的时候,多洗了一个,拿去对面那屋。   陆城在叠衣服。   顾长安看床头摆放的衣服,全是整整齐齐的四方块,他啧了声,这人不但有选择障碍,脸盲症,还有强迫症。   病症不少。   陆城撩了下眼皮:“电脑用着顺手吗?”   顾长安点头,顺手,没花一分钱,他不自在的捏了捏后颈。   陆城看出来了,揶揄的笑问:“长安,你第一次收人东西?”   是第一次收大件的,顾长安把苹果抛过去,陆城伸手接住,拇指蹭蹭后吃了一口:“一台电脑而已。”   顾长安说:“上万。”   陆城一副“所以只是而已”的姿态。   顾长安翻了个白眼。   陆城忽然突兀的问:“长安,你晚上要不要跟我睡?”   顾长安的神经末梢一绷,目光挑剔的在男人身上扫扫:“跟你睡?”   陆城笑着说:“放松,我是觉得我们可以聊聊天,我对你很有兴趣。”   顾长安呵笑:“我对你没有兴趣。”   陆城的薄唇勾勒出一个短促的弧度,小骗子。   回房以后,顾长安登陆微博刷刷新闻,每天都有一批又一批的网友吃饱了没事干,要在网上找存在感。   张龙那个案子一搜就搜到了,热度持续不下。   顾长安粗略的看评论,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群众的力量不可小觑,说不定里面就有高人,能给他把毛线团抖开。   顾长安一直刷微博,刷到快十点才爬到床上睡觉。   前半夜顾长安睡了一觉,他上了个厕所回来继续窝进被子里呼呼大睡。   后半夜顾长安少有的做了四个梦,全是梦中梦,以为自己醒了,其实还在梦里,这种感觉接连发生了四次。   最后一次梦醒,顾长安大汗淋漓,浑身虚脱,他去洗了个热水澡躺回床上,疲惫感很快又将他带入了睡梦当中。   没过多久,顾长安就感觉自己被人抛进了水里,耳边仿佛响起了巨大的水声。   那种身体下坠,衣物变得沉重,大量脏水被吸入口鼻,不断灌进肺部的感觉感觉太真实了。   很快的,被吸入肺腑的不止是水,还有泥沙,水草,好像有很多双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把顾长安拖拽到了水底,摁着他的四肢,将他摁在那里。   顾长安的脸因为痛苦变得扭曲,意识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漩涡,瞬间扩大的同时,他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是陆城的声音,贴在耳朵边般一遍遍的喊着,“长安——长安——”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徒然穿透耳膜。   “顾长安,醒来!” 第23章   伴随着那道声音, 顾长安意识里的黑色漩涡变得巨大,一只手从漩涡里伸了出来,将被死亡包裹的他一把抓住。   顾长安猛地一下就睁开了眼睛,潮湿模糊的视野里映着一个冷酷严峻的轮廓,他动了动眼睑,涣散的瞳孔慢慢有了焦距。   “你……”   刚发出一个音,顾长安就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嗓子刺疼,他的背部弓出难受的弧度,苍白的脸上汗如雨下。   陆城立在床边, 俯视着手脚蜷缩的青年,他的语气淡漠:“你做噩梦了。”   顾长安的眉眼被额前汗湿的发丝遮掩,他微张嘴喘息着, 汗水越流越多, 衣服湿了,腰背勒出清晰的线条, 流畅漂亮。   屋里只有顾长安紊乱而又湿|润的喘息声。   过了足足有十来分钟, 顾长安才把自己从梦魇带来的痛苦情绪里抽离出来,他抬起手抓住湿发往后捋, 露出的眉目充满阴郁之色。   陆城睨了床上的青年一眼,目光冷然, 语气里却有几分对待朋友时才有的调侃:“我让你跟我睡,我们聊聊天,你不肯, 结果就做了噩梦,要不是我刚好出来上厕所,经过你的房间听到你在里面喊,就推门进来看了一下,你还有的受。”   这么巧?说的跟真的一样,你当我是傻逼,还是白痴?顾长安抓抓湿热的耳朵:“你把人叫醒的方式都是凑在耳边?”   “没有过,第一次给你了。”陆城很不走心的问道,“感觉怎么样,说说你的梦?”   顾长安用手臂搭在眼睛上面,喉结上下滚动,沙哑着声音说:“应该不是梦,是我白天在外面被那东西缠上了,半夜搞我。”   两种可能,一是因为某个目前还不清楚的原因沾到了厉鬼的怨念,被对方拖走一魂,经历对方死亡的过程,二是单纯的警告。   如果是后者,那情况就很明显了。   毕竟顾长安现在手上只有张龙一个谎言,那只怨念深重的鬼不是张龙,就是跟他有关,也跟谎言有关。   陆城闻言只说:“是吗?”   顾长安的嘴角扯了扯:“你事先就知道。”   陆城说笑:“怎么会?”   顾长安突然拿下搭在眼睛上面的那只手臂,阴恻恻的看着男人。   陆城的薄唇还是勾着,他不慌不忙的对上青年那双黑沉的眼睛:“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我事先知道?”   那样子颇有些像是孩子爸在循循善秀,期待着自家的小朋友接下来能有个不错的表现,千万千万不要让他失望。   顾长安没有错过陆城面上一闪而过的情绪变化,由猜测铸成的那栋建筑几秒内变得稳固。   他坐起来,用潮湿的被子裹住潮湿的自己,气息还在喘,尚未平稳:“你来这里是为的我,接近我的初衷是因为好奇,你想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你花心思研究,时间一长,你觉得我达到了你的某些要求,就决定开始深入研究,并且一副很有诚意的样子拿出自己的其中一张底牌,就是阴阳眼。”   那些混乱的线在今晚的突发情况之后忽然就连接在了一起,面前的薄雾褪去,一切都豁然明朗。   “白天你就知道我被缠上了,提出一起睡的时候,你料到了我会拒绝,之所以还提出那个事,是你的恶趣味,好玩儿。”   顾长安够到床头柜上的打火机跟烟盒,垂着眼皮点燃一根烟抽了一口,眯着眼睛看男人:“我说的对吗?”   陆城一脸“你真棒,我想给你鼓个掌”的欣赏姿态。   顾长安舔了舔发干的嘴皮子,他叼着烟从被窝里起来,席卷而来的刺骨寒气瞬间让他装不成逼。   四处看看,顾长安在床里面捞到外套穿上,吸口冰凉的空气:“我想我应该是对你有一定的价值,或是因为某个原因,你不会让我有生命危险,只是我身上的某些东西让你看不惯,不屑,轻蔑,或者是不爽,也不排除是在考验我,你要让我吃点苦头,等到时机差不多了才出现,然后就等着我对你感激涕零。”   说到最后,顾长安看过去的眼神像是要吃人,妈的,向来都是他算计别人,生平第一次被人算计,还捏在手里这样玩那样玩,快玩成个球了。   陆城低低的笑出声,他笑着笑着,唇边的弧度就不见了。   顾长安直起腰,越过男人去倒水喝,凉白开,一口下去从头凉到脚,他趁着这个机会捋了捋思绪。   “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打算捂着你的马甲继续演下去?”   陆城开口道:“马甲?”   “网络用语。”顾长安擦掉脸上的冷汗,对男人露出森白的牙齿,“就是你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   陆城哦了声:“那你的马甲挺多的。”   顾长安的太阳穴跳了跳。   短暂的静默过后,陆城在顾长安的盯视下不咸不淡的出声:“我来这里的确是为的你。”   顾长安一听,登时就在脑子里搜寻出这条推测打上勾,不动声色的等着下文。   然而陆城却没有再开口的迹象。   这跟顾长安想象的完全他妈的不一样,陆城没走套路。   今晚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顾长安可不想就这么潦草的结束,此时如果不一鼓作气扒了这人的马甲,后面就难了。   他放下水杯,将烟塞回嘴里,半搭着眼皮吞云吐雾:“东西给我吧。”   陆城没什么反应。   “既然你是冲我来的,我想你手里应该有什么东西要给我。”顾长安掀了掀眼皮,“你说呢?”   他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线索,直接的间接的都没有,只是诈陆城而已,态度却出奇的笃定,看起来没有丝毫破绽。   要是换成其他人,会因为顾长安那副神态上当,陆城除非脑子被门挤了,不然他不可能跳这个坑,他面上摆出疑惑的表情:“什么东西?”   顾长安盯着男人的眼睛:“你带来的东西。”   陆城说:“什么都没有。”   顾长安突然对准男人的裆|部踹了过去。   上次停电,顾长安出手试探过,对方没有任何反抗的被他钳制,如同一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这次他直接袭击要害,是个男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顾长安的脚上有股可怕的劲风,被踹到绝对逃不过散黄的命运。   电光石火之际,陆城的面色沉了沉,他抬腿踢向顾长安的那只脚,力道恐怖。   顾长安在灵敏避开的同时,仿佛听到马甲扒下来的声音。   房里静了下来。   顾长安拍掉胸前的一点烟灰,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男人:“身手不错,那一下是想把我踢成残疾。”   “彼此彼此。”   陆城面不改色的整了整衣襟开门出去,冷风往门里涌,顾长安打了个哆嗦,才发现自己穿的是秋裤,他瑟瑟发抖的翻到线裤往身上套。   顾长安套到一半,陆城进来了。   线裤是米色的,用的线不算多粗,也不细,半新不旧,顾长安全身上下都白,一个色调,包括手脚打弯的地儿,这会儿他一左一右抓着线裤,白的如同上等玉器的手衬得线裤有种脏兮兮的感觉。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线裤容易起球,顾长安想起来了就用去毛球的那个小玩意儿弄一弄,他已经很久没想起来了,线裤上面起了很多球。   线裤起球其实是正常现象,但陆城那眼神,就跟看见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样,顾长安体内的血往头顶冲,他淡定的把提到膝盖位置的线裤往上一拉。   陆城说:“保暖措施做的挺到位。”   顾长安弹了弹烟灰:“毕竟年纪大了。”   陆城勾了勾唇说:“我活到现在,头一次见人穿毛线裤。”   “……”   顾长安耸耸肩:“只能说明你见识少。”   陆城看看他身上的线裤,薄唇张合:“裤子丑的让我没法形容。”   顾长安一记冷眼扫过去,那你可以闭嘴了!   陆城丢给顾长安一物,是枚铜钱,左边有个豁口,布满岁月留下的老旧痕迹。   顾长安的视线落在铜钱的豁口上面,有点眼熟,他的脑子里闪过一道亮光,老头那里好像也有一枚这样的铜钱。   陆城语出惊人:“就是你父亲的。”   顾长安一脸问号。   下一刻,顾长安把烟丢地上,鞋子碾灭后大步流星的出去,直奔老头的房间,片刻后他回来,气息轻喘,脸色极为难看。   老宅一直有很多机关,他又加了新的,可以确定这人没有去不该去的地方,碰不该碰的东西,老头的铜钱是真的不见了,只能说明……是他亲手交给了别人。   在顾长安不知道的时候。   顾长安深呼吸:“怎么回事?”   陆城没带什么情绪波动的说:“我父亲欠你父亲一个人情,具体是什么情况他老人家不说,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是你父亲带着这枚铜钱亲自跑了一趟,要我父亲还他的人情。”   顾长安愣住了,老头什么都没跟他说,他翻了翻记忆库,真的没有相关的片段。   不管过去是什么交情,既然老头从来没提起过,说明交情淡了,很有可能甚至因为利益或其他因素不再往来,又怎么会做出上门讨要人情的行为?   依老头要强的性格,干不出来那么憋屈的事,顾长安不得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陆城看出青年心里所想,继续那个事不关己的语调:“因为你有个大劫,你父亲希望我的家族能帮你渡过。”   顾长安闻言眉心蹙了一下,他确实有个大劫,老头在世的时候提过两三次,最后一次是临终的时候,看起来极不放心,姥姥前段时间也提了。   “这么说你是来帮我的?”   陆城扫了他一眼。   顾长安嗤笑:“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透露底细?”   不等陆城回答,顾长安就凉凉的说:“你之所以隐瞒,是因为那是你父亲的决定,跟你不相干,你并不愿意过来,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到这里来找我。”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后山是我家的产业,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小线索。”陆城说,“没想到你父亲对陆家的存在只字不提。”   言下之意是,我不是全部都隐瞒了,我也有透露,是你对我和我的家族一无所知,怪不了我。   顾长安:“呵呵。”   “你呵呵什么?”陆城双手插兜,身上的强大气场不再收敛,全部散开,犹如高高在上的君王,俯视着自己的臣子。   顾长安要矮半个头,身高的劣势让他上火,一张脸阴的骇人。   陆城视若无睹:“我从父亲那里听说这件事以后,当场就拒绝了,大劫是天定的,人为改变不了,我跑不跑这一趟都于事无补,纯粹就是浪费时间跟精力。”   顾长安没说话,他说对了,陆城真的跟他很像,他们是一路人,漠然的活着,别人的死活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陆城掐了掐眉心:“事实跟你想的稍微有一点偏差,我是看了你的照片以后决定过来的。”   顾长安懵逼,这是什么发展?   “别误会,我不是对你一见钟情,我只是觉得你长了一张……”陆城从口中蹦出一个评价,“耐人寻味的脸。”   这形容词顾长安头一回听,新鲜的让他无语。   陆城说:“我知道顾家的人能力方面没有问题,隐藏来历的目的主要是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性格,为人处世的方式如何,脑子够不够灵光,能不能让我有研究下去的欲望,之后我再考虑要不要留下来帮你,要是你太无趣,我就会回去,家里爱换谁来就换谁来。”   他的语气顿了顿,唇角噙着一抹笑:“还好,你既虚伪,又小人,比较让我满意。”   顾长安:“……”   继刚才新鲜的形容词之后,又出现了别致的夸赞语。   顾长安阔步走到男人面前,抬手拍拍他的脸笑:“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我对你的第一印象那么差劲了。”   陆城生平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神情变得极其森然冷冽,看过来的目光凌厉无比。   这才是男人的真面目,顾长安在他出手前后退两步跟他拉开距离,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欣赏自己的杰作。   “从一开始就是我在明,你在暗,你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全程靠猜测跟推论,从你他妈知道我的时候,用的就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陆城的眼眸眯了起来。   “看什么?”顾长安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某个影帝,“脸盲也是假的吧?”   陆城阖了阖眼帘,周身暴戾的气息敛去:“脸盲是真的。”   顾长安嗤了声:“我摆摊算命那回,就是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你已经知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还装模作样的问哪边是南边。   陆城此时没有再掩饰:“刚开始只是怀疑,你收我钱的时候才确定的。”   收钱的时候?顾长安回想细节。   “你常年伪装自己,道具什么都齐全,经验也多,但是那天你漏了一个地方,就是你脖子以下部位。”陆城看青年皱眉思索,鼻子里发出一个音,“你收钱的时候身体前倾,我恰巧瞥到了一小块不属于老年人的皮肤。”   顾长安闻言嘴角抽了抽,不是漏掉了,是懒,他只把脖子以上化了老年妆,没管脖子以下,心想反正被衣服遮着,看不到。   况且那天顾长安也没想忽悠路人赚点生活费,只想诈一诈王婷婷,完事后就准备走人,没想到会碰到这人。   原来是那么暴露的,顾长安无话可说,人算不如天算。   顾长安抹把脸:“庙里那次你也知道是我?”   陆城:“对。”   风一阵一阵,往领口袖口里钻,顾长安把门关上:“你知道我躲在柜子后面,就在屋里活动手脚。”   陆城云淡风轻:“是。”   顾长安的眼神发狠:“摸我脸的时候你压根就没睡。”   陆城:“嗯。”   顾长安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你摸什么摸?”   陆城淡淡的睨他:“因为你半夜过来吵醒我,所以才故意恶心你。”   “……”操!   房里静了下来,两个家族的后代四目相视,又同时挪开视线,一个是看着烦,想冲过去给两下,另一个是懒得看。   一个家族对付人,一个家族对付鬼。   老一辈的恩怨扯不到他们这一辈头上,跟他们没什么关系,情感触动也很难出现,他们之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还是莫逆之交,亲如手足,又或是你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这都不好说。   不多时,陆城回房,顾长安拿着老头留下的铜钱发愣。   陆城又一次进来,给了顾长安一封信:“我父亲写给你的,内容我没看过。”   顾长安接过信,不满道:“你不能把东西一次性给我?”   陆城置若罔闻:“我困了,要去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那样子就像他只是过来送个东西,这么大的摊子不是他搞出来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个路人甲。   顾长安看了那封信,跟老头是一个字体,总共也没几行字,扫两眼就看完了,大致意思就是陆城是来帮他的,希望他能够跟对方和平相处,友爱相处,成为朋友。   在今晚之前,顾长安真没看出来这一点。   信里还说必要时候,整个陆家都会出面,帮他渡过大劫。   顾长安心情复杂的抿了抿浅色的唇,今晚竟然能拉扯出来这么多事,真不知道老头到底瞒了他多少东西。   他把信跟铜钱一并收进黑匣子里面,瞥了眼里面的皮夹,视线在那只火烈鸟图案上面停顿了几秒,心里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却又好像什么都有。   那个溺水的梦让顾长安出了很多冷汗,被子里面潮乎乎的,换床单都没有用,要晒一晒才行,他把床单全拨到一边,坐在床头沉思。   顾家拥有倾听鱼肚子里的谎言,取出谎言的能力,靠收集谎言获取的能量镇压地底下的东西,这些事陆家知不知情?知道多少?   老头说能对付鬼的人比鬼还要可怕,这背后有什么故事?被坑过?   顾长安搓搓脸,老头背地里搞这些事都是为的他,希望他能挺过大劫,活的长一点久一点。   现在看似摊牌了,其实还有很多没抖开。   那晚在庙里,顾长安想将一滴血抹到陆城眉心,却没成功,要找个机会再试一试。   只有那样做,顾长安才能摸透陆城的每根骨头,对他知根知底,不然自己就太被动了,感觉被对方牵住了鼻子。   顾长安听不到陆城的谎言,光是这个,就够让他烦躁了。   身上的汗都干了,顾长安越待越冷,等他回过神来,手脚已经冰凉,他顶着张白到发青的脸去洗热水澡。   凌晨两点半,顾长安翻箱倒柜,只找出一包芋头干,他勉为其难的吃掉,喝了大半杯温水,整个人活了过来。   活过来的顾长安拿着自己的枕头去了对面,后半夜是不可能睡得着了,他还有很多事想问陆城,关于陆家,关于阴阳眼,关于两个家族,以及……那个溺水的梦。   顾长安象征性的敲敲门。   里面没反应。   顾长安靠着墙壁,伸脚踢了两下,过会儿又踢门。   门从里面打开,陆城穿着单薄的衣服裤子,目光扫了扫青年手里的枕头,眼神询问。   顾长安看男人穿那么少,下意识的打寒战,他抬脚迈进来,把枕头往床上一丢:“不是要跟我聊聊天吗?来吧,我们聊聊。”   陆城说:“我现在不想聊。”   顾长安在他的注视下脱了鞋掀开被子躺进去。   暖意从四面八方涌来,顾长安舒服的眯了眯眼睛,脸色瞬间变得好看了起来,眉眼间的阴影也消失了,看起来很弱很美。   陆城居高临下的看着明目张胆霸占他床的青年:“今晚你说这么多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是我救了你。”   翻篇的事又翻了回来,意思明显。   顾长安的脸抽搐了两下,翘着唇角笑,“是,你救了我,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否认这一点。”   陆城说:“但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拿出一个正确的,对待恩人的态度。”   “这点是我的不是。”   顾长安慢慢悠悠的从床上下来,穿上棉拖站在男人面前,假模假样的弯了弯腰:“我郑重的,真挚的,诚心的,对你说一声谢谢。”   陆城绷着的面部肌肉轻微抽|动,虚伪的小东西。 第24章   顾长安以为陆城要挣扎纠结一番, 没想到他一表达完谢意,对方就关灯上床,动作非常自然,不见半点生硬。   被窝里的暖气只能驱除顾长安身上的寒意,旁边的人身上的浓重阳气却能温暖他冰冷的灵魂,他无意识的发出餍足的声音,像是吃了一顿大餐。   陆城听见了, 面色黑了几分,有种自己正在被一头野兽大口大口啃食的错觉,不算错觉, 阳气确实在一点点流失。   被啃食就算,对方还是个贪得无厌,不知感恩, 阴险狡诈的小东西。   昏沉的夜色被厚重的深色窗帘遮挡, 房里静悄悄的,顾长安长这么大只跟吴大病同过床, 也只是少数情况, 一人一头。   这么跟别人同床共枕还是头一回,距离太近, 已经跨进了安全区,很不自在。   况且吴大病是顾长安的亲信, 他把对方当亲兄弟对待,对方亦是如此,他们是那种哪天各自成了家, 都可以凑在一起过年过节的关系。   这人不是一回事。   顾长安心想,看陆城那个高人一等的样子,肯定也不会跟谁同睡,那身贵气刺的他眼睛疼。   同样拥有不符合科学的能力,他含着旧木勺出生,对方含的是金汤勺,区别一天一地,归根结底还是要从老一辈算起。   也不知道那时候是什么个状况。   黑暗中忽然响起陆城的声音:“你动什么?”   顾长安背上痒,他蹭了蹭没用,改成用手抓挠:“你管我动什么。”   陆城没人情味的说:“再动一下就出去。”   顾长安不屑的轻嗤,他继续抓背,抓舒服了以后懒洋洋的打哈欠。   身侧的床突地陷下去一块,温热的气息扑来,顾长安猝不及防的被笼罩进去,他屏住呼吸,整个后背僵硬。   陆城的唇角一带,他轻笑:“呵……”   嗓音磁性且悦耳。   顾长安没出现传说中的耳朵怀孕那种离奇状态,只觉得那一声笑里全是嘲讽,他脑子里的那根弦瞬间一绷,下意识的反击,结果就在张口的时候将对方的气息吸进肺腑。   “你靠我这么近干什么?”   陆城半阖着眼帘说:“不能靠?”   顾长安二话不说,直接在被窝里抬腿踹了过去。   黑暗对陆城来说,如同白昼,视线如常,他轻松拦下了青年踢过来的那只脚:“大晚上的,你在长辈面前调皮个什么劲?”   “我靠,长辈?调皮?这都什么鬼东西?”顾长安一口老血冲到嗓子眼。   陆城将青年的脚挥开,口气冷淡道:“我再说最后一次,我的年纪比你大,而且大很多。”   他躺回去,把被子往上拉拉,闭上双眼说:“睡觉,还有,不要乱动。”   顾长安面朝着天花板:“比我还要大很多?你不是人?”   陆城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说:“我是不是人,跟你并没有关系。”   顾长安扯了扯一边的嘴角,漠然的说:“也是,我管你是不是人,关我屁事。”   陆城翻身,把背对着他,懒得开口。   片刻后,顾长安把乱七八糟的情绪抹掉,他推推旁边的男人,“等会再睡,我做的那个溺水的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旁边没有声响。   当没听见是吧,顾长安无声的冷笑,他拿出打火机啪嗒按开,就着一簇火苗看男人的脸。   陆城眼睑下的眼球动了动,他睁眼,眼眸幽深似一片夜空,打火机的火苗跳跃着,映入他的眼里,像是有星光闪耀。   对视两三秒之后,顾长安的脑子里蹦出立春说过的话,她说这人的眼睛好苏,像是会说话,里面有很多感情,看谁都仿佛在看情人。   顾长安被恶心的投降,他丢掉打火机,狂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搓完左边搓右边:“能不能别总是这么gay里gay气的?”   陆城冷不丁的切换了个频道,无缝连接:“鬼是不能驱的,只能驱除念。”   顾长安快速进入他的频道:“念?”   “怨念,恶念,执念,爱念等。”陆城轻描淡写,“每一种情绪超过正常的那个度,都会变成念。”   顾长安躺进被窝里,姿势随意且放松:“那怎么让停留在阳间的鬼离开?”   陆城的薄唇轻挑:“自愿。”   “自愿?”顾长安匪夷所思,“阴间不管?”   陆城动了动薄唇:“我还没死,等我死了,我问了阴间的管理者,再上来回答你这个问题。”   “……”真到了那时候,就别上来找我了。   顾长安又按打火机,火光照的他脸泛着淡淡的幽蓝色,陆城不仅仅是阴阳眼,还有通灵的能力,他的眼里浮现出一抹计算的光芒。   一只手伸过来,将顾长安的打火机拿走,准确无误的丟到了离床有一段距离的桌上,发出“砰”一声响。   顾长安愣了愣后笑起来,黑暗竟然对这人没有丝毫影响,有意思,他单手撑着头:“喂,你还是没有告诉我那个梦的事。”   陆城闭着眼睛:“我只是来帮你渡劫的,其他的,我不管。”   顾长安斜眼:“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举手之劳?”   “的确如此。”陆城很无情的说,“但是我并不想那么做。”   顾长安的太阳穴跳了跳,他扳过男人的肩膀,把挤出来的笑脸给对方看:“帮我个忙。”   陆城撩起眼皮看过去。   这世上有的人生来就适合当个骗子,譬如面前这位,明明是在装模作样,一肚子的坏水,城府深,心思多,却让人以为是真情实意。   顾长安挑挑眉毛:“你来我这边还有别的事吧?这样,你帮我一次,我帮你一次,如何?”   陆城沉默不语,像是在考量这场交易合不合算。   顾长安跟一王婆似的卖力推销自己:“对付鬼,我不行,但论对付人,我比你在行。”   陆城说:“成交。”   顾长安舒出一口气,有这句话,后面就好办了:“说吧。”   耳边有轻微声响,是零食袋被拆开的响动,顾长安侧过头说:“橡皮糖?你睡前不是不吃东西吗?”   “被你烦的,打算破例。”陆城边吃边说,“白天那个脸上有红色胎记的女人屋里有鬼……”   顾长安激动的打断:“操!果然有!”   陆城说:“你来。”   顾长安呵笑:“看你这话说的,我哪儿能来啊,还是你来吧。”   他听着耳边的咀嚼声音,按耐不住的舔唇:“吃独食多没意思,给我来点儿,我陪你吃。”   陆城不给,慢悠悠问:“糖重要,还是事情重要?”   顾长安心里mmp,嘴上笑着说:“当然是事情重要,你接着说。”   陆城吃完一条橡皮糖,从袋子里拿了一条吃:“当时你抱着那个女人进去的时候,鬼就在院子里,门是她关上的。”   顾长安啧了声,难怪那时候感觉阴风绕脖,他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后续:“然后呢?”   陆城说:“没有然后。”   “……”   顾长安捋了捋发丝:“是男是女?”   陆城说:“女。”   顾长安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子,穿的什么,跟那个女人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留在她家里,你们有没有过交流?”   陆城答非所问:“人只是对未知充满畏惧,谈到鬼魂就一副要吓尿的样子,其实人才是最可怕的,很多鬼魂都很弱,受到了阳间的诸多限制,也没多少生前的意识,靠各种各样的念留在阳间,只是样子保留了死时的模样,看起来吓人,有些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还在原来的生活轨迹上行走。”   顾长安蹙眉:“你是说,那只鬼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陆城来一句:“那只是举例。”   顾长安翻了个大白眼,这人真的是来帮他的,而不是来专门给他使绊子?   “那个女人最近一直跟鬼待在一起,吸收了很多怨念。”陆城说,“你靠她太近,沾到了一点,晚上才做了那样的梦。”   顾长安吸气:“照你这么说,那她岂不是天天晚上睡觉都……”   陆城淡淡的说:“不然怎么会不人不鬼?”   顾长安突兀的问:“你会画画吗?”   陆城说:“还算精通。”   顾长安下床开灯,将纸跟笔递过去,让陆城把鬼的样子画出来,他瞥一眼对方手里的橡皮糖,咽咽唾沫说:“你先画着,我去下个面吃。”   “给我也下一碗。”   陆城抬眼,看过去的目光像是在看自家不成器的小崽子:“不要放奇奇怪怪的东西,料酒生抽麻油什么的我都不要,就要汤跟面,好吗?”   顾长安阴着脸甩门出去。   等到顾长安熄火,陆城也搁下了笔,完成了。   顾长安进屋拿起桌上的纸看,从专业方面来说,确实是个内行人,线条利落流畅,形体的比例跟神态都挑不出毛病,但抛开专业就……   脖子上面顶着一个框框是什么意思?顾长安把纸按在男人面前:“人脸呢?”   陆城捞面条吃:“我是脸盲。”   “除了脸,其他的我都给你画出来了,要是你还是一无所获,那纯碎就是你脑子里进水了。”   顾长安两手撑在木桌边缘,弯下腰背看男人:“面好吃吗?”   陆城眼皮不抬:“你在面里吐口水了?”   顾长安嗤笑:“那种脑残的行为只有脑残才会做。”   “确实。”陆城吹吹筷子头上的面条,“要是你吐了,我们就等于是间接接吻。”   顾长安抽搐着脸后退几步,妈的,这人有病。   快三点半的时候,院里的鸡棚里有轻响,两三只鸡出来喝水吃食,等着黎明的到来,顾长安跟陆城躺回了床上。   顾长安拽被子,陆城身上一空,他将被子拽了回来。   紧接着,顾长安又拽:“我一只脚在外面。”   陆城不冷不热的说:“你要不把两条腿叉那么大,那只脚也不会在外面。”   顾长安“腾”地坐起来,他在黑暗中摸索着盯上男人,脸沉了沉又咸鱼般的躺回去,明天一定要晒被子,洗床单,这是他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二天是个阴天,乌云密布,大风肆虐。   顾长安那脸跟天气一样,拉的老长不说,还阴沉沉的要滴水,他床上的被子依旧是潮乎乎的,柜子里有两床被子,都是老头生前盖过的,有一股子刺鼻的霉味,不晒没法盖。   大缸里有条鲫鱼跳了一下,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它的肚子里飘了出来,是隔壁的陈阳。   “我晚上要跟几个同事吃饭。”   “玩什么啊,我上班累得要死,哪儿还有精力玩,吃完饭我跟他们去网吧打个游戏就会回来。”   顾长安在院里放了个缸,吃不完的鱼丢进去,街坊四邻的谎言都在鱼肚子里,包括从他家门前经过的路人说出的谎言,他一个都没取出来过,没有多大价值。   今天也是凑巧,顾长安刚听完陈阳的谎言,他就跟妻子带着三四岁的儿子上门,说要去亲戚家办点事,不方便带着儿子,问能不能放这儿,帮着照看一下。   顾长安啃了口苹果:“十一点前能回来吗?我下午要出门。”   陈阳脸上堆笑:“可以可以,麻烦长安了啊。”   边上的女人是他妻子胡娟,长得挺漂亮,身材保持的也好,气质很不错,看不出来是个孩子的妈妈。   别人家锅里的饭菜总是比自家锅里的香。   顾长安的目光若有似无的在陈阳跟胡娟身上穿梭,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听过胡娟的谎言,跟陈阳说的,说他要是在外面找小姐,记得要戴T,如果没戴,就请一定要告诉她,她怕死,不想沾到那种病,她还说她会跟他离婚。   既然是谎言,说明胡娟当时心里就不是那种想法,或者说不够坚定。   类似的谎言顾长安不止一次听到,都是胡娟跟陈阳说的。   夫妻两口子在一块过日子,时间长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会知道,胡娟心里应该有数,只是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   夫妻之道顾长安不懂,也没想去研究,跟他没什么关系。   谎言不分国度,也不分性别职业年龄。   当小男孩盯着顾长安手里的半个苹果,嘴巴甜甜的说“长安哥哥,你好帅”的时候,缸里随后就有相同的话语传入他的耳中。   顾长安心情顿时变得更差了,这分明就是大实话,怎么会是谎言?难道他不帅?   他的手肘撑着腿部,前倾上半身凑近小男孩,苍白精致的脸上挂着笑:“真的假的?”   小男孩小鸡啄米的点头:“真的真的!长安哥哥真的很帅!”   顾长安又从鱼肚子里听到了一样的话,他洗了个苹果给小男孩:“告诉哥哥,你为什么要撒谎?”   小男孩捧着苹果,美滋滋的啃了起来,没有搭理大哥哥。   左后方响起陆城揶揄的声音:“为什么撒谎你不知道?我想比起哥哥,小孩更想叫你姐姐。”   “……”   顾长安右手一扬,将苹果核丢进不远处的垃圾篓里,他看着男人,镜片后的眼睛里寒光四射,要在这儿住多久?两个月,三个月,半年?   怕不是大劫还没来,他就已经被气死了。   陆城视若无睹,慢条斯理的扣着大衣扣子:“我出去一趟,晚上回来。”   顾长安不关心他去哪儿,只关心跟自己有关的那部分:“什么时候跟我去张龙那儿?”   “明天。”陆城睨了青年一眼,“不要给我打电话,我是不会接的,超过三个我直接关机。”   “想太多。”顾长安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你叫我打,我也不会给你打。”   陆城给了一个“那最好不过”的眼神。   又有邻居上门,左手拎着两刀腌肉,右手是一串腌鸡腿,用绳子串在了一起,那色泽看着就很有食欲。   顾长安尚未有所动作,陆城就已经面带笑意的接到手里,语气温和的道谢,那身高贵优雅搭配着腌肉跟鸡腿,显得极其格格不入,却还要搞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   真不知道谁比谁虚伪。   陆城一走,院里就安静了下来,风声越发显得苍凉寂寥,这座老宅活像个坟墓,里面住着未亡人。   “哎。”   顾长安揉了揉小男孩乌黑的锅盖头,娃儿,还是你这个年纪好啊,无忧无虑,长大了没意思,突然不长了更没意思,感觉自己像个怪物,被大自然抛弃在外。   顾长安撕了几张废纸折好纸板,跟小男孩一人一半,他俩在屋里玩了一个上午。   陈阳跟胡娟一回来,顾长安就把孩子交给他们,转头顶着冽风去了张龙那边,离的挺远,打车的价钱一点都不亲民。   大中午的,老大爷还在街角擦鞋。   顾长安买了两个肉夹馍过去,给老大爷一个:“这是热的,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老大爷用粗糙的手去接,嘴里一个劲的说谢谢。   顾长安找了个避风的地儿站着:“大爷,你怎么这个点还不回去?”   老大爷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沟壑:“回去也是一个人,锅碗瓢盆都是冷的,不想弄饭。”   顾长安吃掉嘴里的肉夹馍:“家里人呢?”   “都在外头。”老大爷叹口气,“原先儿子儿媳把孙子丢给我带,有孙子跟着我,陪我说说话,这每天多的挺好,前段时间儿子儿媳把孙子接走了,我就出来支了个摊,不想在家里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死气沉沉的,闷。”   说着,他又叹:“我这把老骨头也没几年可活,支个摊赚点家用,说不定还能给孙子攒点儿买小玩具的钱。”   顾长安笑着说:“大爷跟孙子感情好。”   “我孙子可乖了。”老大爷浑浊的双眼里满是慈爱,边说边比划,“他身体不好,个头这么点高,小脑袋瓜子机灵,别的小孩都比不过他……”   顾长安听着老人夸赞自己的孙子,神情骄傲自豪,他没打断,听完才开的口:“将来会是个有出息的人。”   老大爷乐了:“将来什么样还要等将来再说,不过啊,我孙子只要不学坏就差不到哪儿去,他打小就聪明。”   顾长安顺势说了几句,他笑道:“今天的生意看起来不错。”   “比昨儿个要好。”   老大爷脚边放着好几双鞋,刚才顾长安过来时他正在擦一双蓝色的高跟皮鞋,鞋的一侧还各有个蝴蝶结配饰,挂着小链子,风一吹,哗啦响。   顾长安留意了一下,发现那几双鞋都是八成新左右,没怎么穿过,他随口问是谁放这儿的。   老大爷脱口说:“这都是给死人穿的鞋。”   似乎是无意间说漏了嘴,他突然不笑了,把手里的肉夹馍往木箱子上一放:“小伙子你也不要问了。”   顾长安哦了声:“这样啊……”   镇上的确有这样的风俗,哪家死了人,会准备几双鞋陪着下葬。   顾长安跟老大爷聊了一会儿就往里走,七拐八拐的拐到张龙家的那条巷子,柳翠芳还是不在家,右边那家竟然也没人。   附近有刑警在走访调查,队长也在,是个女的,三四十岁,长得英气干练,顾长安认识,他在对方发现自己前撤离。   第二天,顾长安跟陆城一块儿去的,柳翠芳依旧没回来,看样子是不打算管闲言碎语,要在钱飞那儿住下来了。   右边那家有人。   顾长安这一趟来的目的就是搞清那个鬼跟女人的关系,张龙的死她有没有参与。   知道这家有鬼,顾长安从进门开始就绷着神经末梢,他走进堂屋的时候,随意的看了下摆在墙角的鞋,愣住了。   摆在最外面的,就是昨天顾长安在老大爷鞋摊上看见的那几双鞋。   “哒哒哒——”   有高跟鞋的清脆声响从一侧靠近,顾长安寻声望去,发现女人脚上穿上不是那双破旧的凉鞋,是一双蓝色皮鞋。   两侧各有个蝴蝶结配饰,垂下来的小链子随着她的走动哗啦响。   皮鞋不合女人的脚,小了,脚后跟的皮被挤的皱了起来,红了一大块,看着像是破了,她却走的很高兴。   顾长安的脑子里浮现出老大爷说的话,顿时就有一股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瞬间笼罩全身,如遭冰水,他打了个冷战,无意识的往陆城所站的方位靠拢。   陆城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有些一言难尽。   顾长安的视线落在女人身上,若无其事的笑:“你脚上的鞋……”   女人低着头,不停用手把头发往脸颊边弄,红色胎记依然看着骇人,她轻咳几声,嗫嚅的说:“别人送的。”   顾长安说:“小了。”   “嗯……”女人的头埋的更低,脚也往后挪,嘴里语无伦次,“我,我看鞋漂亮,我没穿过这么漂亮的鞋,穿着疼也比凉鞋好。”   说着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咳咳咳……”   陆城始终沉默,但他的存在感太强,无形中散发出可怕的气场,女人一边咳,一边胆怯的偷偷看两眼。   见女人挪步靠近青年,眼里露出心安的情绪,陆城无声的讥笑。   人容易被表象迷|惑,看着是人畜无害的兔子,有时候其实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狼。   顾长安短暂的一琢磨,就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他问身旁的女人:“你昨天是不是拿着鞋去了街角的鞋摊那里?”   女人刷地一下抬头,似是没想到他会知道。   “我昨天路过了那里,觉得你的鞋有点眼熟。”顾长安的嘴角上扬,脸上是没有丝毫攻击性的笑容,嗓音也是轻柔的,“你很适合蓝色。”   女人又把头低下去,竭力压抑着咳嗽声,像是怕被厌恶。   陆城冰冷的目光扫向青年,这时候你调什么情?   顾长安面露鄙夷,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调情了?脑子里能不能装一些干净的东西?   陆城突然看他的身后。   顾长安的脸色僵硬,用口型问:“是鬼?”   陆城一言不发的将视线挪开了。   顾长安克制住暴躁的情绪,他阔步走到男人那里,使了个眼色。   就在这时,女人很小声的说:“我脚大,鞋……咳,鞋我穿着不合适,我表妹可以穿,等她下次来了就可以穿了,咳咳。”   顾长安眼里的情绪瞬间敛去,摆出好奇的表情:“你表妹?”   女人嗯了声。   顾长安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东西,他不动声色的询问:“她在哪?”   大概是不明白顾长安为什么会问,女人看了他一眼才说:“在城里打工。”   顾长安问道:“她之前来过你这儿?”   “来过,住了些天。”女人看着自己的皮鞋鞋尖,语气里有些落寞,“后来又走了,回城里了。”   她用手挡住自己的脸:“就,就表妹不怕我。”   顾长安又问:“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女人第二次抬头看他,眼里充满了疑惑不解,却没有躲闪跟心虚:“十几天前。”   顾长安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她那天穿的什么衣服?”   女人一边回想,一边描述,费了番功夫。   顾长安倒抽一口凉气,这个女人描述的衣着打扮跟陆城画的几乎一样,屋里的鬼就是她表妹。   他求证的去看陆城。   陆城对顾长安昂昂首,算是回应。   顾长安看着女人的目光透着审视,她不知道表妹已经死了,死后还变成孤魂野鬼在她身边飘荡,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去阴间投胎。   “你表妹跟张龙关系怎么样?”   “很,很好。”女人捂住嘴巴咳嗽,她瘦的皮包骨的身子大幅度颤动,脸上没有被胎记覆盖的地方也因此变得通红,“咳咳……她要是知道……知道张龙死了……咳……会很伤心。”   顾长安不说话了,若有所思。   陆城也没出声,视线落在女人左边位置。   屋里忽有阴风阵阵,顾长安抓了抓脖子,装作随意的问女人:“对了,你昨天拿鞋去鞋摊的时候,有没有跟大爷说鞋是给你表妹的?”   女人停下咳嗽的动作,点了下头。   顾长安的脸色变了变,大爷说鞋是给死人穿的。 第25章   屋里一片死寂。   顾长安下意识的走到墙角蹲了下来, 背靠着墙壁,黑色脑袋耷拉着,进入思考状态。   陆城:“……”   女人奇怪的问:“先生,你怎么……咳咳……咳咳咳咳……”   陆城冷眼一扫。   女人立刻用手把头发全弄到前面,完全挡住了自己的脸,她的两只眼睛惊惶的瞪大,视线透过一根根细长额头发穿透出去。   陆城的眉峰一皱。   女人又去用手不停的弄头发, 显得手足无措,像个可怜的小动物。   陆城走过去,用脚踢踢墙角的大蘑菇:“走了。”   顾长安的思绪被打断, 他摘掉眼镜捏捏鼻根,克制住怒火:“下次能不能不在我思考问题的时候打扰我?嗯?”   陆城置若罔闻的往门口走。   顾长安将眼镜戴回去,起身问女人:“还记不记得你表妹走那天穿的什么鞋?”   女人想了想, 摇头说记不清了。   “女士, 有个事还要请你帮忙,警方要是问你, 别提我跟我朋友。”顾长安笑着说, “新闻一出来,全国各地来了很多人, 一部分是猎奇的心理,胆子大这段时间又比较清闲, 就想趁机过过侦探瘾,一部分是旅游的时候顺便看看热闹,还有一部分是来博人眼球的, 搞个直播什么录个视频,我跟我朋友属于第一种情况,我们都是柯南迷。”   走在前面的陆城闻言,身形不易察觉的停滞了一下,柯南迷?真能胡说八道。   门在顾长安身后缓缓的关上,他扭过脖子往后看,门缝越来越窄小,女人那张被红色胎记覆盖大半的脸像是正在一点点被刀切割,最后就只剩下一颗转动的眼球。   诡异的感觉爬满整个后背,顾长安抿着的唇角高高扯起,温软的微笑:“再见。”   门里传出女人痛苦不堪的咳嗽声,咳的越来越厉害,夹杂着破风箱般的喘息,在阴暗潮湿的巷子里来回游荡,令人心里发怵。   没走多远,顾长安就瞥见了朝这边来的两个人,是季队长跟她的得力干将,他立马将陆城拽进旁边的角落里面。   一个很年轻的声音说,“季队,柳翠芳真是个半老徐娘啊,那个年纪竟然还能钓到小鲜肉,有些女的三十多快四十了,还是个单身狗,不是在逃避现实,就是在应付相亲,看到她那个成就,八成会羡慕死。”   接着是道女人的声音,有点烟嗓:“是吗?”   “季队,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说你没男人要,你跟那些三十多的不一样,虽然你也是单身狗,但是你牛逼啊,比男人还男人,完全可以不要男人,你一个人就可以……季队,我错了。”   “小徐,三四十的单身狗吃你家大米了?”   “没有没有。”   “纠正一点,小鲜肉不单单是指年纪小,还要长的鲜,嫩,漂亮,性格单纯,而不是油嘴滑舌,浑身流氓气,就目前为止,我个人认定的小鲜肉只有一个。”   “啊我知道,是那个顾,顾什么来着,对了!顾长安!这次我没记错名字吧季队。”   “除了他,别人都差点,小徐,你去死者的堂哥家了解一下情况……”   “季队,你这话题转的太硬了吧?好好好,我去,马上去。”   声音渐渐模糊,顾长安从角落里出来,拍拍胳膊上蹭到的墙灰,他暂时都不想跟姓季的碰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城手抄在大衣口袋里面,看了看青年,目光里有戏谑之意:“性格单纯?”   顾长安笑着斜男人一眼:“难道我不是?”   陆城的薄唇微启,从口中吐出三字:“是个屁。”   顾长安镜片后的眼睛闪了闪,夸张的露出惊讶的表情:“哟,跟你认识到现在,还是头一次听你说脏话,不错不错,说的字正腔圆,高雅风趣,很有你的个人特色。”   陆城的唇边忽然勾勒出一个浅淡的弧度,转瞬间扩大加深,本就俊美的五官显得越发有蛊惑力,让人移不开眼。   顾长安浑身发毛:“笑什么?”   陆城说:“笑你。”   “挺有趣的。”他唇边的弧度消失不见,面色冷峻异常,嗓音亦是如此,“但有时候你太调皮了,让我忍不住想把你吊起来教训一顿。”   顾长安低骂,神经病,吊我?有那个本事吗你,到时候还不知道谁吊谁。   有导游带着一批游客过来了,频频往顾长安跟陆城站的位置看,俩人过于出色的外形跟周围的老街古巷不相配,却又觉得他们融入了进去,好像换身古代的衣衫,就是大户人家的君子少爷。   其中的几个小姑娘还拿手机拍照。   窃窃私语声被风送进顾长安的耳朵里,“那个高个的好帅啊”“是明星过来拍戏的吗?”“看气质像个贵族”“旁边也太好看了吧”“那不就是弱小,可怜,无助表情包的完美诠释吗”“弱弱的,软软的,像个小白兔,让人想保护他”“我要拍照发微博”……这些其实还是挺正常的,却冷不防的混进来了个“配一脸”。   顾长安抽抽嘴,他把衣服后面的帽子一拉,懒懒的半搭着眼皮一言不发的离开。   陆城慢悠悠的走在后面,听见两个女生在发生激烈的争执,一个说是什么人妻|小白受霸道少爷攻,一个说是病|娇|受腹黑闷骚攻。   他拿出手机刷开,上网挨个搜索了一下,挑了挑眉毛。   前面的顾长安不耐烦的催促,病弱柔美的眉眼被阴郁之色笼罩:“陆城,快点!”   “来了。”陆城加快脚步。   两个女生看到这一幕,她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难道是女王受?”   陆城边走边搜哪几个字,知晓了意思,他面无表情的把手机收进裤子口袋里面。   顾长安抓抓光洁的额头,他跟吴大病走在一块的时候没人把他们想成那种关系,怎么一换成陆城,就说的跟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难道是磁场问题?   陆城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你跟警方有接触?”   顾长安轻描淡写:“碰过几次面而已。”   陆城走到青年身旁,跟他并肩走:“这么说,那他们对你还真是印象深刻。”   顾长安伸出一根食指推推眼镜,耸耸肩道:“没办法,生来就长了张让人深刻入心的脸。”   陆城的余光瞥见青年满脸苦恼的样子,他动了动手指,想把那张成天虚伪的脸弄哭。   有一串拨浪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老人骑着辆自行车,走街串巷的吆喝着收鹅毛鸭毛片子。   顾长安想起擦鞋的老大爷,他抬眼望去,走上一段路拐个弯就到鞋摊了:“张龙因为某个原因失手杀了那个女人的表妹,藏尸途中怕留下痕迹就把鞋脱了放在一边,打算事后再穿,结果却因为……突然有人路过,惊慌之下逃跑回了家,柳翠芳问起的时候,他就撒谎说鞋丢了。”   于是这个谎言被附近水里的鱼吞入腹中,鱼被丢到菜市场,陆城无意间买回去被顾长安听到了,才有了后面的事。   顾长安继续说:“张龙再回去拿鞋,却发现鞋不见了,尸体应该也没了,不知道是谁干的,他又惊又慌,把自己搞的精神出现了问题,疯了以后还想着找鞋,潜意识里觉得只要找到鞋,自己就安全了。”   陆城拆开橡皮糖吃:“听起来有几分道理。”   “当时路过的人就是老大爷,他知道那个女人的表妹早就死了,所以才说鞋是给自己穿的。”   话声一顿,顾长安的推测踢到了大石板,困惑不解道:“老大爷要是真的看到了藏尸过程,或者是凶杀现场,为什么不报警?俩人非亲非故,他没理由替张龙隐瞒这宗命案。”   他手一伸,拿走陆城送到嘴边的橡皮糖吃:“张龙的鞋是谁藏起来的,尸体呢?躲在背后的人那么做,难道是为了替他毁尸灭迹?没想到弄巧成拙,把他害成了一个疯子?那他又是谁杀的?还是离奇恶心的死法,像是要故意那么弄,为的就是让人觉得是鬼干的。”   “这回要从老大爷身上下手了,他是个突破口……”   陆城拍开又一次伸过来的手:“你一直在吃刑警碗里的饭?”   顾长安舔了舔嘴角,意味不明的看着男人。   陆城从容淡定的迎上青年锐利的目光:“顾家的秘密在我这里不是秘密。”   顾长安还是那副神态。   陆城弯腰低头,薄唇虚虚的贴着青年白皙的耳朵,低沉缓慢的说出一句:“谎言鱼。”   顾长安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世上不是谎言,就是真言,前者会被鱼吞入腹中。”陆城不快不慢的说,“只有顾家人可以听见,并将其取出,加以利用,靠得到的能量来镇压封印在老宅下面的庞然大物。”   详细的让顾长安匪夷所思。   陆城看出青年的疑惑:“我是下一任族长,出来一是帮你渡劫,而是完成家族交代的任务,之后就会回去继任,知道的多没什么好奇怪的。”   顾长安扯了扯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这是吹的哪门子风,怎么突然跟我掏心窝子?”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很不爽,因为你发现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还要多,而你,”陆城笑了起来,“依然对我对陆家一无所知。”   他上挑着眼尾啧了一声:“看我愿意主动对你透露多少,你才能知道多少。”   顾长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老头生前没有提过只字片语,网上没有半点关于陆家的信息,他问了立春,对方也不知道。   陆家像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有一点我很奇怪,这世上的谎言多到无法统计,还在日益剧增,你大可以挑那些好揭穿的谎言,为什么要选难度大,费时费力的?”   陆城的声音将顾长安拉扯回现实,他冷笑:“你以为我是日子过的太无聊,要给自己找不痛快?这就跟上班族一样,想找个工资高待遇好,活儿又轻松的,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事,做梦。”   “打个比方,你揭穿一个大谎言需要用时一个月。”陆城说,“那段时间你去揭穿小谎言,累积的能量不会比一个大谎言换来的能量少吧?”   顾长安呵呵:“会,我试过,少很多。”   “有的小谎言看似容易,却要牵扯到七大姑八大姨,到最后煽情的不行,麻烦,还不如直接选大的。”   陆城看过去的眼神更加怜悯:“我发现跟你接触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和你一对比,我那种极度枯燥乏味的生活都变得温馨了起来。”   顾长安的眼角抽搐,妈的,敢情是上他这儿找安慰。   陆城问道:“你见过封印在老宅下面的东西?”   顾长安摇头,他只在手札里面见过相关记载,那东西是因谎言而生,非人非妖非魔非鬼,却也可以是人是妖是魔是鬼,形态万变。   只要有人类,就会有谎言,无穷无尽,它不死不灭,只能封印。   老祖宗封的,顾家一代代的使命都是守护老宅,揭穿谎言,用转化来的能量镇住那东西。   一旦能量消失后没有及时补上,顾长安不但会被爸爸爷爷太爷爷……所有人念叨,还会做噩梦,各种各样的噩梦,哪个年代的都有,他要是继续偷懒,不赶紧去钓谎言鱼,那就等着邪物冲破封印现世,天下大乱吧。   想休息也好办,搞个巨大的谎言,靠得到的巨大能量撑一段时间。   在这件事上面,付出跟回报是绝对成正比的。   陆城看着青年苍白的脸:“你不好奇?”   顾长安笑:“好奇害死猫。”   其实他好奇,从知道有那么个东西之后就无比的好奇,每天都想偷偷去看一看到底长什么样。   老头生前留给他一把剑,说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他无数次的拿起来放下去,最后还是郑重的收进了木盒里面。   因为伴随着好奇的是恐惧,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用那把剑。   顾长安眯了眯眼睛:“怎么,你们陆家有兴趣?”   陆城说:“没什么兴趣。”   那你问什么?顾长安欲要说话,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按下接通键,那头是立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充满活力。   “长安,我报了个陶艺培训班。”   顾长安的脚步顿住:“陶艺培训班?你吃饱了撑的?”   “没饱,我饿着呢。”立春嘿嘿笑,“你也知道我这儿种了好多好多花,一年下来要买这个那个瓶子,我就想啊,不如我报个班学陶艺,这样等我学会了,不就可以自己做瓶子了吗?   顾长安说:“可把你厉害坏了。”   立春得意的哼笑,完了就被顾长安泼冷水:“你想过没,就算你学会了手艺,但制陶要的材料跟工具呢?模胚要烤制的吧,你上哪儿烤?”   “我……”   “春啊,鲜花就放外面养着不行吗?干嘛要剪下来塞那么小的瓶子里?”   “我……”   “你是太闲,上网找一些教程学个PS什么的就能打发时间。”   “对啊!我可以画画!”立春眼睛一亮,“长安,到时候你给我当模特,我画你啊。”   顾长安敷衍的应声,立春活的太久,已经脱离出了世俗的那个框架,日子过的像一缕白烟,漂浮着,定不下来。   陆城意有所指的开口:“不管是什么东西,在人群里待久了,就会沾上人的气息,把自己当成人一般的活着。”   顾长安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去。   陆城扫了眼提防着自己的青年,他轻笑:“长安,你在紧张,也在害怕。”   顾长安拿掉眼镜,用另一只手重重的抹把脸。   立春跟她姥姥从没干过破坏自然规律的行为,也不多管闲事,不用自身能力危害他人利益,一直隐居在山林深处,规规矩矩的活着,比人还要老实,善良。   顾长安回去就进被窝里睡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午饭没吃,他饿的前胸贴后背,热了剩饭剩菜吃掉。   屋里就他自己,陆城不知道去了哪儿,白天总是神出鬼没。   顾长安不过问,跟他没关系,除非对方主动告诉他,否则他是不会把心思跟精力放在那上面的。   泡了一杯茶,顾长安撕开一包曲奇饼干,坐在摇椅上边吃边喝,他想起来个事,按了吴大病的电话:“喂,大病,你回来的时候帮我买个……”   那头突然挂了。   顾长安有点怪异,大病从来没在他说话的途中挂过电话,出去一趟,转性了?   不多时,电话打来,那头是吴大病的声音,他认认真真的解释:“长安,我不小心按错了。”   顾长安的语气笃定:“你身边有其他人。”   要说有个意外情况,也不是不可能,比如手机出故障了,或者是像大病说的,按错了键之类的,但他就是感觉那边有陌生的气息。   吴大病的语气有点急了:“没,没有。”   顾长安开玩笑:“你已经是大小伙子了,交朋友是可以的,谈恋爱都行,不用紧张,我又不会说你什么。”   不认识的人都以为顾长安比吴大病年纪小,其实大很多,吴大病才刚成年不久,只是长的比较赶,早熟,性格憨厚老成,体格发育的也比普通人要快数倍,像是打了激素,不堪身份证没人信他那么年轻。   “真没有。”吴大病讷讷的说,“长安,我下周回去。”   “好啊。”   顾长安没再提刚才让带东西的事,他挂掉电话陷入沉思,大病有事情瞒着他。   跟身世有关?等人回来,他要问一问。   顾长安摇摇头,算了,还是不问了,既然一开始就瞒着,说明不想让他知道。   顾长安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间,外面上了锁,里面放着小秘密。   陆城回来时,顾长安吃掉了整盒饼干,喝了两壶茶,肚子里的水晃荡来晃荡去,有些反胃。   “你一下午就在屋里吃东西?”   “还喝了茶。”顾长安不等他开口就打哈欠,“我已经都捋清楚了,也想好了对策。”   陆城很不走心的说:“是吗?那祝你顺利搞定这个谎言。”   顾长安给他一个笑脸:“需要你的帮忙。”   陆城撤回视线往屋里走。   顾长安伸出一条腿将男人拦住,大爷似的摊在椅子里,半眯着眼睛看他,懒懒洋洋的说:“还没聊完,你走什么?”   陆城撩撩眼皮,薄唇勾了一下,他直接抬脚,对着眼皮底下的那条腿踩了下去。   顾长安收腿的时候没控制住力道,连人带椅往后倒,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拉住,他下意识摆出最完美,也最虚伪的笑容:“谢……”   话音尚未落下,拉着他的人就松了手。   嘭地一声响后,顾长安满脸戾气的从地上爬起来:“陆城,你早死是吧?”   回答他的是关门声。   顾长安的气息粗重,像头豹子似的在屋里来回走动,桌椅被他踢的哐哐响,踢累了他又瘫回椅子里,等着夜幕降临。   .   九点多,老大爷收摊回去,他住的地儿是老房子,在巷子里头,走了十几分钟才到家门口。   天很冷,老大爷抖着手,摸出钥匙开门,当他放下工具箱,一阵凉风自屋外袭来,他打了个冷颤,头皮头皮微微有些发麻。   “嘀嗒”   一滴水从屋顶滑落,是楼上的水管坏了,虽然几天就已找人报修,可是现在还是漏水。   “哎。”老大爷不由叹息,没有钱,连水管工都懒得搭理他。   “嘀嗒”   又是一滴水落下,落在老大爷的脸上,他原本抬起步子不由僵住了,脸上显出一丝震惊——水滴竟然是热的,如人体温一般温热。   这只是普通的自来水管,怎么可能会有温度。   老大爷佝偻着背,借着稀薄的月光往院里走,水声“嘀嗒——嘀嗒——”的响着。   夜风阵阵,老大爷混浊的双眼眯了一下,睁开时他看到了什么,脸上松|垮的肌||肉抖动着,眼睛睁的极大。   墙边站着一个女人,长发披散在前面,挡住了脸,她穿的卡其色毛衣跟牛仔裤,脚上没有穿鞋,是光着的,衣服裤子和头发都滴滴答答的滴着水,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爬了出来,看起来阴森恐怖。   一股凉意从脚底心往上窜,老大爷吓的腿一软,踉跄着跌坐在地上:“你你你你是?”   女人把垂着的头慢慢的抬了起来。   老大爷就感觉那些头发后面的眼睛在看自己,他吓得一个劲的抖,喉咙里发出受惊的喘息。   就在这时,有东西从上空飘了下来,是纸钱,一片两片的散落在院里。   老大爷颤抖着手把飘到身上的纸钱扔掉,他的视野里多了双脚,瞳孔顿时放大。   刚才还在墙边的女人已经站在老大爷面前,脖子上的头低垂着,水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她脚边。   长发后面的视线阴冷,充满怨恨。   老大爷干裂的嘴张大,他哆嗦着,嘴里语无伦次的说:“女女娃,你找错人了,找你表姐去,你找她去,我我只不过是碰巧路过,跟我不相干的,我是看你表姐命不好,是个可怜人,就没有报案,是我糊涂,我糊涂……”   “我糊涂啊……我老糊涂了……”   老大爷趴在地上不停的呢喃着那几个字,等他抬起头来,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地面上有一滩水迹。   墙外的顾长安拽了头上湿答答的假发丢给陆城,他的眼神发冷,看来那个女人在撒谎。 第26章   陆城手里的假发滴着水, 湿漉漉的,他恶心的往地上一丢。   “你丢地上干嘛?不是钱买的?”顾长安将假发捡起来,看到沾上的那些泥土,他的脸黑了黑,“脏死了,袋子呢,给我个袋子。”   陆城丢给顾长安个袋子, 有意无意的偏了方向。   “妈的,你往哪儿丢啊?”顾长安弯腰去捡地上的袋子,露出一截细白的腰身, 背后隐约有道视线,他登时扭过头。   陆城在刷手机,似乎就没看他。   风一吹, 凉丝丝的, 顾长安立马站起身,腾出手将掉下去的牛仔裤向上提了提。   陆城的手机屏幕上是打开的网页, 上面搜的内容是“腰后有个桃心胎记”, 他的余光瞥见青年胡乱擦擦脚上的水,就穿上鞋往前走, 便将手机合上不快不慢的跟了上去。   “长安,女装穿在你身上, 没有丝毫突兀。”   顾长安听到耳边的声音,脸瞬间就绿了,他阴森森的回头:“这他妈的是夸奖?”   陆城轻笑:“当然。”   顾长安:“呵。”   陆城好似没看出他气的头顶冒烟, 语态真诚的说:“如果你不把假发弄到前面,而是披在肩后,你会是个惊世骇俗的美人。”   顾长安:“呵呵。”   陆城像是刚想起来,他神情愉悦道:“好在我刚才有拍照片。”   顾长安那脸绿到没法看了,他伸出手:“拿出来。”   陆城置若罔闻。   顾长安拽住男人的胳膊:“手机给我。”   陆城气定神闲:“手机是一个人的私人物品,我只给最亲密的人看。”   顾长安的太阳穴突突乱跳,名堂真够多的,他寒声道:“那你把照片删掉。”   “骗你的。”陆城笑了起来,“根本没有什么照片。”   顾长安:“……”   陆城不笑了,唇边的弧度像是没有出现过,他面无表情,语气刻薄冷漠:“那种照片我拍来干什么?洗出来放在床头辟邪?”   顾长安:“……”   不气不气,弄死他,谁帮你搞定鬼?顾长安深呼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哥们,挺爱演的哈。”   陆城的眼眸半阖着,垂下的视线停在青年被病态笼罩的脸上,肤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嘴唇冻到发紫,他缓慢开口,语气听起来没多少人情味:“冷吗?”   顾长安本来已经催眠自己暂时忽略一身湿衣服,被这么一提,效果瞬间崩塌,他抱起胳膊瑟瑟发抖。   走路的时候,陆城不经意间碰到了青年的手,像是一块冰。   顾长安冻的嘴唇发紫,他受不了的翻找出烟盒,叼一根烟在嘴边,牙齿打颤:“陆城,帮我点个火。”   陆城皱眉:“自己不会点?”   顾长安抬抬手,无辜的笑:“僵了。”   这笑容是真实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作假成分,也不带任何目的性,陆城还是头一次在他脸上见到,有点新鲜。   一簇火苗从红色打火机上窜起,被风吹的摇曳不止,将陆城那张脸照的忽明忽暗,给人一种冰川正在被融化的错觉,他把那簇火苗送到青年那里。   顾长安叼着烟凑近,烟草燃烧的味道扑进鼻子里,他舒服的轻喘一声,撩起眼皮对男人笑:“谢了。”   陆城还按着打火机,有亮光映入青年的眼睛里,一下一下的跳跃着,跟他的心跳声同一个节奏,他挑了下眉毛。   顾长安疑惑不解,鼻子里发出一个带着鼻音的声音:“嗯?”   陆城按着打火机的拇指放开,光亮消失,一切又变得晦暗不明,他一言不发的迈动脚步。   顾长安一头雾水,又怎么了?他啧啧,这货想必是在家里憋的太久了,产生了所谓的精神分裂,不对,人格分裂,算了,反正就是分裂,好不容易被放出来,就天天的演。   一秒入戏,收放自如,真假之间来回切换,看起来一点都不尬,全世界欠他一个金马影帝。   也欠我一个,欠很久了,顾长安对着夜空吐出一个白色烟圈,郁闷的想。   顾长安在附近的厕所里换掉了那身湿衣服,随便塞进袋子里拎着出去给陆城,叫他帮自己拿一下。   结果张口就是一个喷嚏。   陆城面色铁青的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叠成方块的帕子,抖开后铺到脸上,以最快的速度擦掉青年喷在上面的口水。   顾长安又要打喷嚏。   陆城见状就按着他的肩膀把他转了过去。   顾长安身体抖动的对着空气连打了两个喷嚏,他吸吸鼻子,镜片后的眼睛发红。   陆城用一种看小鸡崽的目光看着青年,不留情面道:“你的体质太弱了。”   话里还有明显的嫌弃。   顾长安把燃到一半的烟塞回嘴里,不在意的耸肩:“老话说的好,老天爷在给你打开一扇门的时候,会在同一时间给你关上一扇窗。”   陆城睨他:“我怎么记得不是这么说的?”   “差不多是一个理。”顾长安抽口烟,感叹的笑着叹息,“老天爷既然赋予了我聪明的大脑,让我拥有异于常人的大智慧,势必要给我一个……喂,我话还没说完,你走什么走?”   陆城头也不回的出去。   顾长安脸上的笑意跟渐渐消失,虚伪的面具拿掉了,他弹弹烟灰,无意义的扯动嘴角,毕竟是死过的人,不可能会跟普通人一样。   这个点街巷还没有万籁俱静,偶尔嘈杂声响,除了觅食的夜猫,流浪狗,醉汉,还有行人,赶路或是散心。   顾长安现在已经对这里的地形有了大概的了解,他专门抄偏僻的巷子走,几次回头催后面的男人跟上。   比起他的神色焦躁,陆城倒像个吃多了出来消食的老头子,慢慢悠悠,一点儿也不着急。   顾长安掐掉烟丢地上用鞋碾了几下,他倒着走几步,一把抓住男人的腕部,加快脚步走出巷子,拐进另一条巷子,鼻端全是土腥味。   陆城垂眼扫扫抓着自己的那只手,轻松一动就挣脱开了。   顾长安侧过脸,表情阴郁。   陆城不徐不疾的提条件:“明天我想吃青菜腊肉饭。”   青菜腊肉饭?顾长安的记忆库飞快搜索,发现零记录,没吃过,他简单分析分析,应该就是把青菜跟腊肉一起丢进米里面,跟煮饭一样。   这个他会。   顾长安顿时笑的像个慈祥的老父亲:“不就是青菜腊肉饭吗?行,给你做一锅。”   陆城满意的勾了下薄唇。   顾长安偏过头,几不可查的啧啧,胆子真大,敢吃他做的饭,也不怕食物中毒口吐白沫,两腿一蹬飞上天。   转而一想,顾长安又有点心塞,大病刚走那会儿,他连饭都不会煮,现在竟然不光能煮面条,还能来个乱炖。   人果然要被逼到那个份上,才知道自己还有尚未开发的潜力啊……   顾长安瞥一眼身旁的男人,上次烧了个青椒不是青椒,肉丝不是肉丝的青椒肉丝,之后再没展现过超凡的厨艺,他怂恿道:“明儿你整个汤呗。”   陆城说:“可以。”   顾长安挺意外,不是吧?这么好说话?   陆城抬抬眉眼,嗓音低哑的笑:“我以为青椒肉丝已经足够让你看到我的技术,既然没有,我不介意再弄个汤。”   “……”   顾长安按住男人的肩膀,拍拍不存在的灰尘,挑唇笑的温润柔软:“我开玩笑的,你是客人,怎么好意思再让你忙活,还是我来吧。”   陆城停步,视线扫过肩头的手。   顾长安切了声,他懒散的将手拿开,抄进棉衣口袋里捂着冰凉的指尖,径自前行。   陆城在原地驻足,目光锁住前面的修长身影,他抬手,慢条斯理的抚平大衣袖口几处细褶,冷峻的面部出现一丝兴味,抿直的唇角微弯,噙着淡淡的笑意。   这趟出行,结果不重要,过程有趣就好。   目前来看,陆城对青年的好奇心跟探究欲非但没减弱,反而日益增多,他从未对谁这样过,希望对方还能给他更多的惊喜。   不过……   陆城的右手拇指跟食指捏住左手虎口位置,来回摩挲了几下,小东西太调皮了,有他哭的时候。   顾长安突然打了个寒战,他人已经进了张龙家的这条巷子,之前每次过来都会闻到一股味道,却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   这次也是一样,他又闻到了那种味道,在狂风大作,昏暗湿冷的夜晚,显得有些诡异。   顾长安没只身往里走,等到陆城过来,才跟他一块儿进去。   陆城穿的皮鞋,走路的时候踩在砖路上面,发出沉闷的声响,顾长安是运动鞋,响动很轻,他又刻意提着气走,感觉像个幽灵。   张龙家的二楼有灯火,柳翠芳回来了。   顾长安隐约听见了笑闹声,不止是她,钱飞也在,他俩看起来是心里真的没有鬼,坦坦荡荡。   张鹏家在张龙家的斜对面,墙壁刚好正对着那个女人的大门。   顾长安抬头,视线顺着墙壁往上看,墙上有扇窗户,在二楼位置,里面的人可以透过窗户看见院里的景象。   而张鹏是一个人住的,家里就他自己。   顾长安挠了挠下巴,他来过女人家几次,张鹏有可能在窗户里面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不管闲事,当做不知道。   性格寡淡的人,会干出那样的事,甚至用一种上帝视角看待其他人,觉得都是愚蠢可怜的人类。   陆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在了顾长安的前面,顾长安没留神,直直的撞上了他的后背,镜片撞掉了一块。   “……”   顾长安揉揉撞疼的鼻子:“不声不响的停下来干嘛?”   陆城示意他看前面,到了。   顾长安不说话了,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蹲下来找那块镜片,腰弯的越低,离地面越近,土腥味就越弄。   脑子里闪过什么,顾长安捏住镜片按回镜框里面,他用那只手抓起一小把土放在鼻端,之后又站起来嗅了嗅。   “我知道了!”   顾长安镜片后的眼睛徒然一睁,神色激动的说:“是尸体混杂着泥土的味道。”   陆城手插着兜:“什么?”   顾长安自顾自的往下说:“我还奇怪呢,要说是表姐妹两个人感情好,妹妹死了还回到姐姐身边,舍不得姐姐,但她那么做,根本就是在折损对方的阳寿。”   “所以不是感情好,割舍不下,而是怨念。”   顾长安扔掉手里的土,手指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一字一顿的说,“尸体就在这里。”   随着顾长安的最后一个音落下,巷子里一片死寂。   顾长安关掉手电筒,压低声音问沉默不语的男人:“你有不同的看法?”   陆城说:“并没有。”   顾长安话不多说,示意陆城翻墙。   陆城没动。   顾长安先翻到墙头,投过去一个“你磨蹭什么,快点上来”的不耐眼神。   陆城忽然抬眼,视线放在顾长安背后。   顾长安察觉到了,整个后背上的汗毛都在这一刻竖了起来,他蹲在墙头上,后面是腾空的,像是有人飘在半空,静静的看着这边。   就在这时,陆城轻松跃上来,手抓住顾长安,将他一同带到院子里。   顾长安被抓的一个踉跄,上半身向陆城怀里倾斜,下巴蹭到了他的脖颈,冰凉的发丝扫过他温热的皮肤,没留下半点痕迹。   这是迄今为止俩人既摸脸后的又一次亲密接触,非常不合时宜,顾长安连排斥的心思都没有生出,满脑子都是尸体呢,在哪儿。   以至于他一直保持着靠在陆城怀里的姿势。   “陆城,她现在就在旁边吧,你问问她事情经过。”   “她忘了自己是谁,怎么死的,只是靠一股怨念留在阳间,待在尸体所在的地方。”   “尸体被藏在哪儿她也不知道?”   “知道。”   “那你他妈的为什么不……”   顾长安一抬头才发现姿势不对,他见鬼似的蹦出去老远,甩甩胳膊腿把不自在的感觉驱散掉,“我那样,你为什么不把我推开?”   陆城忽略他的问题,理理微乱的衣服,慢条斯理道:“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尸体在什么地方,也就今晚才……”   顾长安打断他,语气温和的说:“好了,我相信你不是在坑我,快告诉我尸体在哪儿?”   陆城指向一处。   顾长安顺着男人所指的方向望去,有两棵柿子树,一棵枣树,还有棵歪脖子桂花树,尸体埋在树底下?   不对!   顾长安往那边靠近,他走到那几棵树后面,看到了一口井,盖子上面堆放着几个破纸箱,味道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门打开的“吱呀”声响打破了院里的寂静。   女人披头散发的站在门口,脸上有几道抓痕,衬的那块红色胎记更加让人悚然,她看着站在井边的顾长安,眼神变换不停,先是惊慌无措,而后是怨毒憎恨,最后变成平静悲伤。   顾长安当着女人的面拿走拿几个破纸箱,用脚将井盖踢开,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味从井里冲出,他被熏的胃里翻滚,忍不住后退几步,用手捏住了鼻子。   井口里面黑黝黝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个腐烂发臭,四肢扭曲的年轻女人从井里爬上来。   痛苦的咳嗽声在背后响起,顾长安转过身看咳到直不起腰的女人,用着平铺直叙的语气说:“你表妹没有回城里打工,她死了,尸体被你藏进了这口井里。”   女人只是弓着腰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顾长安不打算下井捞尸体,那是警方的活儿,他下意识的去看对面墙上那扇窗户,那里有双眼睛,不是他的错觉。   张鹏此刻就在窗户里面看着他们。   也许这个女人藏尸那晚,张鹏也是这么看着,用一种看电影的心态目睹了整个过程,却不对外透露,也不怀揣正义的联系警方。   说不定就是为了欣赏这个女人日复一日的焦虑恐慌,和垂死挣扎,以此为乐。   顾长安第一次见到张鹏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个有心理疾病,且抗拒治疗,不认为自己有病的人。   定定神,顾长安问陆城需要多久,陆城伸出一只手,他问道:“五分钟?”   话落,顾长安就看到陆城的拇指抵着微弯的无名指跟小手指,食指跟中指伸直,两分钟。   “……”   于是顾长安打电话报警。   尸体都出来了,这回他肯定要跟警方打一下交道,做个笔录什么的,他是良好市民。   顾长安跟陆城难得默契了一回,说的两分钟是指在那个时间里驱除女鬼的怨念,送她去阴间投胎。   至于审问,交给警方就行,不能把刑警碗里的饭抢光,总要给他们留一些。   陆城的眉头皱了起来。   顾长安凑到他身边:“怎么了?”   陆城说:“尸体还是要捞上来,不然送不走。”   顾长安知道男人这么说,肯定是有相对的理由,他轻咳:“那你去吧。”   陆城扫了眼青年:“这是你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长安和善的说:“除了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大大大后天都给你做那个腊肉饭。”   陆城纠正:“青菜腊肉饭。”   顾长安点点头:“对对,青菜腊肉饭,给你做一个月都没问题。”   “听起来很不错,”陆城顿了顿,“但是……”   顾长安的眼神犀利:“但是什么但是?”   陆城问出一个现实的问题:“我下去捞尸体不是不可以,只是,到时候你能一个人把我跟尸体拉上来?”   顾长安上下打量身形高大,体格精壮的男人,抽抽嘴:“那我下去,你拉得动我跟尸体?”   “十个你都行。”   “……”   痛苦的咳嗽声持续不止。   那个女人似乎对什么都不关心了,只是一直靠在门框那里剧烈的咳嗽,快要把肺咳出来。   最后还是顾长安下去的,陆城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麻绳,在他腰上绑了一圈,让他抓紧时间。   顾长安不耽搁,迅速下井,越往下,那股尸臭味就越浓烈,他尽管临时找东西蒙住了口鼻,还是恶心的干呕。   脚落地的时候,顾长安踩到的是软软的东西,他的身子瞬间一僵,下一秒就挪开脚,拿出手机就着亮光看了看,脚边是一具高度腐烂的女尸。   顾长安的喉结干涩的滚动,他咽了咽唾沫,屏住呼吸隔着塑料袋给尸骨绑上绳子,期间弹开了好几条蠕动的蛆虫。   “陆城,你先把尸体拉上去!”   尸骨被往上拉的时候,有东西往下掉,是蛆虫,泥土,还有腐肉。   等到顾长安从井里上来,那张脸已经苍白的吓人,他扔掉沾到腐肉的塑料袋,干呕着催促:“快办事,警察马上就到了。”   陆城说:“你看那是不是张龙要找的鞋?”   顾长安扭头看去,脸色变了变。   他在井里的时候没有注意,这会儿经过陆城提醒,才发现女尸的的脚上有双鞋。   是男士的球鞋,松垮的挂在腐烂的皮肉上面。   顾长安不关心案情,只关心谎言的进展,他强行把女人拽到尸体面前:“这是不是张龙的鞋?”   女人眼神空洞的喃喃自语,语无伦次。   “她跟他们一样,都嘲笑我,那天晚上张龙跟钱飞背着昏迷的她去河边,我偷偷跟在后面,看到他们把她扔进了河里。”   顾长安跟陆城都没说话,周围除了风的呜呜声,只有女人神经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毛。   “等张龙跟钱飞走后,我就从后面走了出来,她没死,从河里爬上来了。”   女人啃着手指甲,发出咔咔的声响,“我看到她要起来,不知道怎么了就直接拿起地上的石头,她要跑,我抓住了她的头发,用石头砸她的脸……”   女人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始咳嗽。   “咳咳……我把她的脸砸烂了……咳她才是……她才是丑八怪……”   顾长安吸一口气。   在听到这些话之前,他都以为是女人看到张龙杀人抛尸,出于喜欢他之类的原因将尸体藏了起来,不想他毁了自己,却没想到真正的凶手是她。   因为透过她的眼睛看到的心灵太干净了。   顾长安默了下来,这个女人说过,只有表妹不怕她,但不怕她,不代表就是真的把她当人对待,或许是更大的羞辱。   跟顾长安的情绪变化相比,陆城始终都微阖着眼皮,面上尽是漠然。   顾长安问女人:“张龙是不是你杀的?”   “张龙跟别人打赌耍我,他是个骗子。”   女人干瘦的手捏紧又松开,凹陷下去的脸上布满泪痕,“我把他吓疯了。“   “他疯了以后天天出去找鞋,其实他的鞋根本没丢,就在表妹脚上,是他错套上去的,他撒谎,他想找的不是鞋,是表妹的尸体,他在害怕。”   顾长安镜片后的眼睛瞬间一亮,紧接着,他就感应到了谎言球的变化,不禁长舒一口气。   这个谎言终于破了。   “我把表妹的鞋捡回来穿脚上吓他,他变得更疯了。”   女人咳了几声,枯黄的头发在眼前晃动,红色胎记若隐若现,“没多久他就死了,是表妹干的吧,她为什么没来找我……她应该来找我的啊……”   顾长安心说,来了啊,她一直都在看着你。   看来张龙的死是有人装鬼,跟那个一开始就参与进来的钱飞有关。   不过这都跟顾长安屁关系都没有,是警方的事。   还有张龙是怎么把自己的鞋套在了死者脚上,事情经过跟真相也只有钱飞知道。   “先生,你说我是一个善良的人。”   左边响起嘶哑的声音,带着可怜的呜咽,顾长安正要开口,发现女人就没看自己,看的虚空,他抿了抿嘴。   四周被阴风淹没,犹如鬼哭狼嚎,顾长安一个激灵,他看了看站着不动,看似已经睡着的男人,小声问:“你怎么还没搞定?我们要赶快撤了。”   陆城口中吐出一字:“鞋。”   顾长安听明白了,他问女人鞋的事:“你捡回来的鞋在哪儿?”   女人没有反应,她咳嗽着重复那句“她应该来找我的”。   顾长安跑进屋里,找完一楼就去楼上,在摆放的鞋里面看到一双球鞋,跟张龙的是同一个款式,情侣鞋,颜色都是一样的浅灰色。   十有八|九就是。   顾长安拿着鞋下楼丢到女人面前,问:“你表妹的鞋是不是这双?”   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咳……先生你……咳咳……”   “活人要受法律监督,犯法就会受到制裁,至于死人,要去阴间报道,早日投胎。”   顾长安没再多说,点到为止。   陆城闻言,不易察觉的多看了青年两眼。   顾长安阴着脸拿塑料袋当手套用,他把张龙的鞋从女尸腐烂的脚上拽下来,快速换上她自己的鞋,完全是硬套上去的。   陆城变魔术似的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符,薄唇动了动,念了什么,随后就将符点燃抛向空中。   顾长安没听清内容,就感觉周围的阴气消失了。 第27章   警方的办事效率挺高, 顾长安跟陆城当天夜里就被请去了公安局,进的不同审讯室。   审顾长安的是季青,还带了个实习的,挺水灵一小姑娘,看他的眼神暴露出了自己的情绪起伏,没什么心机。   顾长安全程配合,摘除了谎言鱼相关的信息, 其他的,他是有问必答,完全没有半点反抗的痕迹, 所以口供录的很顺利,也没拖什么时间。   主要是因为顾长安又冷又饿,还困, 没心思陪季队长兜圈圈。   季青把钢笔丢到口供上面, 胳膊放在桌上,双手指缝交叉着抵住下巴, 就这么打量着对面的黑发青年。   顾长安哈欠连天:“季队, 我可以回去了吗?”   季青答非所问:“你一点变化都没有,用的什么保养秘方?”   顾长安的嘴轻微一抽, 他弯唇,懒洋洋的抬了下眼皮:“秘方啊……还真有。”   一旁的小姑娘嗖嗖拿出笔跟记事本, 准备记下来。   “做人呢,最主要是开心。”顾长安单手支着头,“心态好了, 人自然就年轻了,你说是吧,季队?”   季青看着青年苍白清俊的脸,若有所思。   顾长安没有丝毫窘迫,他拿掉眼镜捏捏鼻根,眼睛因为几个哈欠变得有点湿润:“季队,你这么盯着一个男人看,容易让人误会。”   季青还是那副姿态,没有任何身为一个女人的尴尬跟难为情。   顾长安,这就是他不想跟警方打交道的原因,这女人有一种异于常人的钻研精神,令他不自在,总有种迟早要被对方扒皮抽筋,掏出五脏六腑研究研究的错觉。   季青起身绕过桌子走到青年面前,背靠着桌沿看他:“有没有兴趣来帮我?”   “没有兴趣。”顾长安的回答跟早前一样,他只管跟手里的谎言对应的那些事,至于别的,那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季青屈指,漫不经心的敲点着桌面,发出叩叩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持续响着,一声接一声,节奏缓慢。   顾长安随意调整了下坐姿,放松的深坐在椅子里,眼前的女人三十多岁,蓄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左边眼角有道疤,两厘米左右,整个人看起来老练且铁血。   干刑警,风险太大了,要把命栓在裤腰带上,时刻铭记为党为国为民的信念,不出任务的时候还要在审讯室里没日没夜的跟嫌犯磨,日夜颠倒,体力透支累死累活。   顾长安可不想过那种日子,也没有那股子热血,他的血是冷的。   “叩叩”声响乍停,季青的后背离开桌沿,寡淡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好吧,下次再见。”   顾长安伸了个懒腰,对女人摆摆手:“拜。”   话落,他轻车熟路的出去,仿佛只是来串个门而已。   小姑娘望着青年离开的身影,眼里写满了疑惑:“季队,他是破案天才吗?学心理学的?还是枪法超神,百发百中?”   她的眼睛猛地一亮:“该不会是有特殊的鉴定技巧吧?”   季青:“……”   小姑娘看季队没出声,她咬咬唇角,思维扩散扩散再扩散:“读心术?催眠?或者是那个,摸到现场的一样东西,脑子里就能重现案发过程?”   季青拿起桌上的口供理了理后拍两下:“你要是把这个劲放在案子上面,奖金是你的,功勋也是你的。”   小姑娘吐吐舌头。   公安局的办公室西边角落里放着一个大鱼缸,里面有不少小金鱼在游来游去。   顾长安经过那里时,耳边有些嘈杂,各种各样的谎言此起彼伏。   “你老几啊,敢抓老子,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家里可是当官的,大官知道吗?去!把你们局长给我叫来!”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只是个路过的,对,是的警官,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我整个人都是蒙的。”   “跟你们说多少遍了,我不是卖的,我去宾馆只是想借个厕所。”   “我跟我太太的感情很好,我们从来没吵过架,一次都没有,她离家出走的事真的让我很伤心,我现在想一个人静静,我太难受了。”   “……”   顾长安眯眼一扫,鱼缸里的小金鱼们都受惊的一动不动,像是被定格了,这一幕诡异的现象没有被值班的警察注意到,直到他走后,金鱼们才继续撒欢,仿佛是在交头接耳的说“我好怕怕”。   夜深了,街上的车辆在朦胧的光晕里穿行,朝着不同的目的地奔去。   顾长安看见了背对着他站在路灯地下的男人,他把棉衣拉链拉到头,缩着脖子从台阶上一层一层往下蹦。   陆城听到动静回头,目睹青年孩子气的举动,他将大衣口袋里的一只手伸出来,将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往脑后捋了捋,抬脚向青年靠近。   顾长安跳下最后一层台阶,打了个哈欠说:“在里面没出什么状况吧?”   陆城说:“没有。”   顾长安闻言就不再多问,他揉揉困倦的眼睛:“你今晚用的那种符还有吗?给我玩玩。”   陆城转身沿着街道前行:“明天你跟我庙里,我画给你,要多少有多少。”   顾长安几个大步过去,手臂懒懒的搭在男人脖子上:“除了符,还有没有什么法器之类的,都拿出来让我长长见识。”   陆城个头高一些,被这么搭着脖子不是很舒服,他拨开青年的手臂:“好好走路。”   顾长安一甩手:“切。”   回老宅已经过了零点,顾长安倒床上就睡,迷迷糊糊的他听到有人在说话,喊他的名字,他烦了,被子里的手拿出来挥了挥:“滚开。”   陆城站在床边,不咸不淡的说:“吃饭了。”   顾长安闭着的眼睛立刻睁开。   陆城的面部肌肉抽动,给了他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顾长安抓了抓微翘的头发,哈欠连天,眼泪汪汪:“饭呢?”   陆城说:“在米缸里。”   顾长安石化几秒后清醒,他躺回去把被子一裹,身上的阴郁气息逐渐散开,笼罩了整个屋子。   陆城没走,他言语嫌弃,十分不理解:“顾长安,你脸不洗,脚不洗就睡觉?”   被窝里传出顾长安模糊的声音:“你就让我自生自灭吧。”   陆城的语气冷淡,字里行间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什么都不洗就麻烦你起来,去你自己那屋睡,不要上我的床。”   顾长安掀开被子坐起来,眉眼暴躁的看着男人:“大半夜的你一定要跟我作?”   陆城垂眼睨着他。   顾长安困的眼皮打架,实在没精力跟男人玩,他举起双手投降道:“洗洗洗,我现在就去洗,OK?”   说着,顾长安就穿上珊瑚绒睡衣外套,趿拉着拖鞋往卫生间方向走,不爽的嘀咕:“妈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陆城冷不丁听到“咚”的声响,他转头,看见青年面朝墙壁揉额头,嘴里骂骂咧咧。   “……”迷糊的时候有点可爱。   接连搞定了两个大谎言,地底下那位暂时都不会有问题,顾长安接下来可以随便挑选几个感兴趣的小谎言整一整,主要是休息。   他想年前的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结果现实却太残酷,第二天上午就被陆城喊醒了,说要吃青菜腊肉饭。   顾长安满脸阴霾:“做不了,我死了。”   陆城抱着胳膊,面无表情道:“你父亲生前没告诉你,做人要言而有信?死了也给我去做。”   顾长安吐血身亡。   片刻后,顾长安一手拿着块腊肉,一手拿着手机,眼睛在屏幕上扫动,边看边念菜谱上的内容。   竟然不是直接把腊肉青菜跟米一起丢进锅里,还要先开锅倒油,把腊肉丁和切成小段的青菜放进去炒一炒,麻烦,换一个菜谱看看。   另找的一个菜谱比前一个要复杂,材料要的也多,还得先煮好饭盛出来晾会儿,然后炒肉炒菜,再把饭搁进去一起炒。   顾长安明智的选择了前者。   没过多就,一缕缕的香味就从锅里弥漫了出来,顾长安蹲在门槛上抽烟,眼睛隔着缭绕的烟雾落在院里活动手脚的男人身上。   “哟,陆大爷,您这是要来个旋转跳跃?再来个横劈,侧劈,竖劈?”   陆城的余光瞥了眼青年玩味的笑脸。   顾长安拍掉裤子上的烟灰,没留神的呛了口冷风,他咳嗽几声,摸出纸巾擤鼻涕,昨晚穿湿衣服扮鬼,把自己给搞病了。   陆城心说,活该,让你调皮。   生了病,胃口不好,顾长安只吃了几口青菜腊肉饭,剩下的都是陆城吃的。   陆城的舌头很敏感,他只精通吃,不会做,青椒肉丝是他自认为能把控的一道菜,然而现实跟理想之间总是隔着一条跨不过去的鸿沟。   在那次之后,陆城就没有再尝试过,不想第二次体会失败的滋味,他也知道顾长安跟自己半斤八两,吃的时候却从来不挑剔的说什么,因为说了等于白说,纯属浪费时间。   不是谁都像吴大病那样,热爱厨艺,并且拥有精益求精的学习态度。   到了下午,顾长安说话的声音都是嗡嗡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陆城看青年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绯色,唇更是艳丽的红,他挑眉:“还跟我进山?”   “进……阿嚏!”顾长安一个喷嚏打的整个身子都颤了颤,他用纸捏捏发红的鼻子,“你等会儿。”   不多时,顾长安从屋里出来,身上穿的是压箱底的军大衣,老头的,又厚又沉,他把手揣袖筒里面,抿抿干裂的嘴皮子:“走吧。”   外头天寒地冻,下小雪,后山寂冷无比。   顾长安爬上山的时候喉咙里仿佛有把火在燃烧,舌根发苦,他一屁|股坐在树墩上喘气,鼻尖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小庙的门上有把锈迹斑斑的铜锁,陆城拿出钥匙拧进去,咔嚓一下将锁打开。   顾长安跟在他后面进庙,肩头跟头发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花。   庙里空气湿冷,裹挟着淡淡的檀香味。   顾长安眼尖的发现了一只耗子,挺肥,嗖一下跑到了荷花池后面。   等到陆城进屋的时候,顾长安说:“陆城,你抖抖床上的被子。”   陆城将木床上的被子一抖,几粒老鼠屎被抖的飞到半空,又落下来。   “……”   顾长安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顽劣的笑了起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陆城把被子往床里面一抛,口中吐出两字:“幼稚。”   顾长安口气不善的斜眼:“说谁呢?”   陆城轻嗤:“谁幼稚说谁。”   顾长安拖长声音哦了声:“你说的是你自己。”   他往椅子上一坐,翘着二郎腿笑:“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陆城看了青年一眼,看来还是病的不重。   雪下的有点大了,顾长安跟过来纯粹是为了陆城的符。   陆城没有直接进入主题,他去捉耗子了。   顾长安趴在桌前睡觉。   立春一个电话打来,语气激动的像个推销员。   “长安!你上网没?看新闻没?刷微博没?那个粉色发夹的案子破了!警方查出来了!”   顾长安开免提把手机丟一边,继续趴着:“还没看。”   “原来杀死张龙的真正凶手是他发小,搞那种猎奇的死法只是为了转神弄鬼。”立春故弄玄虚,“长安,你知道那个发小为什么要那么做吗?”   顾长安配合的问:“为什么?”   立春徒然拔高声音:“是因为钱!”   顾长安语重心长:“春啊,能别一惊一乍的吗?没心脏病都能被你吓出心脏病。”   “你知道什么,我这是渲染气氛,别打岔。”   立春精神亢奋的继续,“事情是这样的,这个案子还牵扯到另一个案子,警方在张龙家右边的邻居家里发现了尸体,是具女尸,身份说出来保准你没想到,她是那个邻居的表妹,化名说的叫小刘,到这儿来游玩的,跟张龙好上了。”   “有一天,钱飞玩牌输了钱找张龙借,张龙不是卖鞋的嘛,时不时的进货补货,手上也没什么多余的钱,他讲义气,问小刘借了钱给钱飞还债,也跟钱飞说了这个事儿,还说小刘是带着全部存款回来的,哎,这话怎么能说呢?太容易轻信别人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顾长安听的昏昏入睡。   “那钱飞真特么的不是东西,他还了债又输了钱,就打小刘存款的主意,跟张龙说小刘在城里跟好几个男的有一腿,私生活不检点,张龙听进去了。”   立春在那头说的兴起,“就在月黑风高的12号晚上,钱飞,小刘都在张龙家,他们三人吃饭喝酒,说是要给小刘践行,结果因为钱飞搞鬼,张飞越喝越郁闷,耍酒疯的时候推了小刘一下,长安,你在没在听啊?”   顾长安:“在听。”   立春表示质疑:“那你怎么都不出声?我说的都快缺氧了。”   “不是不让我打岔吗?”顾长安脑壳发热,“你说你的。”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张龙推了小刘。”   “对对对,推了。”立春接着说,“小刘倒在地上,头后流血,人一动不动,张龙慌了,他问钱飞怎么办,钱飞出主意说把小刘扔进河里装成失足落水。”   “张龙当时六神无主,就听了钱飞的话,钱飞还让他给小刘把鞋套上,他也没看,就接了钱飞递的鞋套在了小刘脚上,事后才知道鞋是自己的,弄错了,去河里找却没找到尸体,疯了。”   “其实那时候钱飞知道小刘还没死,但他不说,因为小刘死了,尸体会浮上来,警方一看她脚上的鞋,张龙就会玩完,到那时他就不用还钱了,还能得到小刘的存款,跟张龙的继母在一起,打对方家房子的主意,想的多美啊。”   顾长安偏过头,换个方向趴着。   “张龙虽然疯了,但他有清醒的时候,被杀就是因为他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他笨啊!太笨了真的,竟然不立刻报警,而是约钱飞见面对质,哎。”   立春吞咽唾沫:“没想到吧?”   顾长安敷衍:“嗯。”   立春唏嘘:“你们人,呸,我们人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坏的。”   顾长安说:“一直有。”   “也是哈。”   立春感慨了一通,就说要打游戏去了,还说什么升级好难,人民币玩家惹不起。   顾长安按掉通话,望着窗外飘飞的雪花,思绪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陆城画符的时候,顾长安就在旁边观看,似乎完全不担心他偷学。   顾长安看陆城提笔落笔,整个过程都一眼不眨的收尽眼底,但他用手指在腿上画的时候,却发现怎么都画不出第一笔。   陆城的薄唇隐隐泛起笑意:“你看多少遍都画不出来。”   顾长安的小动作被抓包,他也没露出半分不好意思:“这是你们陆家的独门秘术?”   “普通人也可以画,天赋高,第一次就能临摹到八分,但是,”陆城顿了顿,“你永远临摹不出来。”   顾长安挑了挑眉毛:“为什么?”   陆城将画好的符拿开:“因为你是顾家人,你看一笔忘一笔。”   顾长安的眼睛闪了闪。   还真是那样,他半搭着眼皮陷入沉思,老头要是能入他的梦就好了。   回去的时候,顾长安看到院门是开着的,本来说好下周回来的吴大病提前回来了,正在院子角落的大缸那里捞鱼。   顾长安正准备给他个拥抱,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不对,大病的身上有陌生气息,他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带回来了。 第28章   雪越下越大, 院里不知不觉就盖上了一层银白。   吴大病刚回来就一通忙,打扫卫生,准备晚上吃的饭菜,整理行李,顾长安坐在椅子上吃他带回来的鲜卤鸭脖,不一会就吃掉了好几袋,要不是他时不时吸吸鼻子, 真看不出此时正处于感冒状态。   “大病,第一次出远门什么感受?”   “慌,没底。”吴大病背对着他蹲在敞开的皮箱那里收拾, 背部绷紧的肌肉线条粗犷,“外面大,繁华。”   顾长安啃着鸭脖, 嗓音模糊:“拍照片了没?给我看看。”   吴大病扭过头, 看过去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兔子:“长安,你也能出去的。”   顾长安抽抽嘴角。   吴大病拍了很多照片, 但他的拍照技术挺让人一言难尽, 顾长安一路看下去,不是模糊不清, 就是构图混乱。   “手机差点就丢了。”吴大病心有余悸,有些郁闷的说, “要是丢了,我拍的照片就全没了。”   顾长安扶额,长得人高马大, 彪悍魁梧,浑身都是大块的肌肉,明明可以有镇山河的气势,却给人一种好欺负的小白感,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吴大病把几件衣服拿出来放进柜子里面:“长安,那个鸭脖很辣,你一次不能吃多了,容易上火。”   “不吃了。”顾长安把手里的袋子丢进垃圾篓里,语气随意的问,“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吴大病从皮箱里拎出一个灰色包装盒:“这是给你买的保暖内衣。”   顾长安接过去打开盒子看了看,颜色耐脏,款式简单,是他喜欢的类型:“多大码的?”   吴大病说:“180。”   “那合适。”顾长安把盒子放到桌上,他打了个喷嚏,笑着问:“还有呢?”   吴大病将两块德芙巧克力拿给顾长安,说:“一个女孩送我的,我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就带回来了,给你。”   顾长安看出他的害羞,打趣道:“女孩?大病,看来你出去一趟还发展感情线了?”   吴大病的面皮一热,结巴着说:“没,没有,她说我像哥哥,有安全感。”   “套路。”顾长安啧啧,“先叫哥哥,后叫亲爱的。”   吴大病满脸茫然。   顾长安用过来人的口吻说:“这个感情方面的学问对你来说还有些难度,短时间内很难参悟透彻,慢慢来吧,有不懂的跟我说,我教你。”   吴大病呐呐的嘀咕:“可长安你也不也没有经历过吗?”   顾长安眯眼:“嗯?”   吴大病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顾长安饶回正题:“大病,你还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吴大病说:“没有了。”   他想起来什么似的啊一声,从皮箱左下角翻出个黑色塑料袋:“对了,还有这个。”   顾长安问道:“什么?”   “藏红花。”吴大病把袋子打开,将两包藏红花放到桌上,“泡脚的,长安你睡前泡个脚,对身体好。”   顾长安盯着他的脸:“没有别的了?”   吴大病抓抓后脑勺的板寸:“我带的钱不够,有好多都想买,但是买不了,下次我多攒些钱就能买了,诶我忘了个东西,长安,这个给你。”   顾长安看着躺在吴大病宽大掌心里的泥人:“我?”   “嗯,我让师傅照着你的样子捏的,像吧?”吴大病的眼里有着崇拜之色,“师傅非常厉害,很快就捏好了,我觉得跟你一模一样。”   顾长安拿起泥人把玩,半响吐出一口气道:“大病,你才回来,歇着吧,晚饭我来烧。”   门关上了,吴大病都没有回过神来,长安……烧饭?   顾长安把泥人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他窝在摇椅里面,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了几眼,视线越过泥人看向虚空。   大病究竟带了什么东西回来,为什么要藏着瞒着,不肯告诉他?   木质的古朴摇椅摇啊摇,顾长安摘了眼睛放在腿上,闭着眼睛若有所思。   开门的“吱呀”声响突如其来,顾长安的思绪被打乱,他微微眯起眼睛去看从院里进来的男人,模糊的视野清晰了不少。   看到男人手里提的两条鲫鱼,顾长安瞬间坐直:“哪儿来的鱼?”   陆城说:“路上买的。”   顾长安跳起来,脸色阴沉的命令:“别拎进来,拎到隔壁,或者随便哪儿,赶紧的!”   刚结束的张龙那个谎言就是这人从菜市场拎回来的胖头肚子里面的,鬼知道这次拎回来的鱼肚子里有没有。   顾长安不能听,一旦听了有价值的谎言,他不想接也得接,接了还不能先收集起来。   哪怕地底下的能量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消耗掉,没什么危机感,都得立刻着手处理,因为他被老头训出了强迫症。   可是这几天有暴雪,气温下降了很多,不适合外出,就适合窝在家里。   陆城对青年的巨大反应视若无睹,他拎着鱼走了进来,放下手里的其他东西就出去,把鱼丢进了厨房。   顾长安从始至终都没听到什么谎言,他长松一口气,脸色缓了下来,差点吓出一身冷汗。   “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又不问,自己跟自己在这儿纠结个什么劲。”   听到门口的声音,顾长安的脸一阵青一阵黑,他窝回摇椅里面,懒洋洋的明知故问:“你跟那儿说什么呢?”   陆城刚洗了手,指尖上有水珠滴落,他拿出帕子,沿着分明修长的指骨慢条斯理的擦拭:“聪明人装傻,次数一多,就聪明不起来了。”   顾长安觉得头顶的声音很聒噪:“你能不能闭嘴?”   陆城无视青年的焦虑:“你很在乎他。”   顾长安把手放在脑后枕着:“废话,他是我唯一的兄弟。”   陆城擦手的动作稍停:“兄弟?”   顾长安听出来了,他闭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透着那条缝去看男人:“你来之前不是已经对我,以及我身边的人都做了研究吗?”   陆城对青年勾出一个优雅迷人的笑:“我只研究你。”   顾长安很虚假的哈哈笑了两声:“这么说,那是我的荣幸?”   陆城继续擦手:“你可以这么理解。”   顾长安翻了个白眼。   客厅里静了会儿,陆城的声音响起:“顾长安,你找人给自己算过命吗?”   然后就没有了。   顾长安的眼睑动了动,算过啊,老头算了,姥姥也算了,结果大同小异,他命不好,传说中的一波三折,就算即将到来的大劫能挺过去,后面还有劫难,跟身边的人有关。   不过后面的劫难不会要他的命,因为他会遇到所谓的有缘人,逢凶化吉。   据老头说,顾长安刚出生下来就死了,不知道怎么活的,他问多少次都是一个答案,这是改变命运付出的代价,还是挺划算的,否则他都看不到这个世界。   尽管无趣得很。   晚饭顾长安没烧成,躺下了。   吴大病站在床前,话不说,脸绷着,感觉像是来给他送终的。   顾长安大声咳嗽,咳的嗓子冒烟,满头大汗:“咳……大病……你……”   吴大病赶忙弯下腰背把耳朵凑过去。   顾长安喘口气,吐出的气息滚烫:“我还没死,没有遗言要说,咳咳!”   吴大病:“……”   倚着门的陆城不咸不淡的开口:“我说了他没什么事,这下总该信了吧?”   吴大病尴尬的挠挠脸:“那长安,我晚上跟你……”   话没说完,他的面色就徒然剧变,似是前面有个什么东西,不让他继续往下说。   “长安,我去睡了,你不舒服就喊我,还有陆城,我们都能听见。”   吴大病匆匆说完就出去了。   顾长安的眼底有暗光掠过,吴大病本来是想留下来跟他睡一屋的,为的是夜里方便照顾他,但对方又因为某个不得已的原因转了话锋。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屋里进来了别的东西。   或者说,一直跟着吴大病。   顾长安把准备离开的男人叫住,突兀的问:“你看到了?”   陆城却没任何惊诧:“嗯。”   顾长安抿了下嘴唇,他不再往下问,等着吴大病想清楚了,主动告诉他实情。   陆城知道青年为什么不问,这是他的骄傲。   自家兄弟的事,当事人不说,还要从个外人嘴里听出来,感觉有点好笑,更何况……不能给那个外人嘲笑的理由。   陆城走进房里,脚步停在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被病态笼罩的青年:“你唯一的兄弟有事情隐瞒着你,而且是刻意隐瞒,你什么滋味?”   顾长安轻描淡写:“没什么大不了的,早晚会有这一天,他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生活。”   陆城轻笑:“你心里想的可不是这么回事,你很失望。”   顾长安蓦地撩起眼皮看去,眼神阴冷。   陆城弯腰给他拉拉被子,姿态友善的不轻不重拍了两下:“晚安,做个好梦。”   顾长安心底最深处的那块地方被人窥探到了,这让他极度不快之余,还有些惊慌,仿佛一条被人划开肚子的鱼。   正如陆城所说,顾长安其实是失望的,在他多次试探,多次给出机会,吴大病还是没打算跟他分享之后,那种失望的种子就在他的心地砰然发芽,长出一株小苗,再难去忽视。   到底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又带回来了什么……   老头在世的时候就跟顾长安说过,吴大病的心性太过单纯,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顾长安闭了闭眼,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玩完了,不可能永远保护吴大病的,还是要靠对方自己。   人总是要成长起来。   顾长安躺了两天,雪下了两天,第三天太阳出来,积雪被温暖的阳光一照,五彩缤纷。   院里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听得顾长安心跳如雷,他朝窗外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索性穿上厚衣服,抱着暖手宝出去。   顾长安看到院里的雪东一滩,西一滩,不停有雪从上空落下来。   吴大病正在屋顶铲雪,他负责把上头的积雪全弄到院里,陆城负责清到门外,二人分工合作,看起来还挺和谐。   顾长安看男人拿铁锹那个姿势就知道他是个新手:“没干过重活吧?”   陆城穿着毛衣,袖子卷到腕部,露出精实的麦色手臂,他闻言赏了青年一个眼神,铲一锹雪抛出去。   让顾长安说对了,他确实没干过重活,生平第一次。   自从来了这里,就接连出现了不少第一次,譬如第一次跟人睡一张床,坐在一张桌上吃饭,那么差的饭菜都能吞下去。   目前看来,那些破例的第一次并没有让他从中找出相应的价值,希望后面会有。   顾长安就地抓了把雪捏成团丢到老槐树上。   树枝剧烈晃动着,雪花散落了下来,站在树底下的陆城成了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他看过去的眼神比冰雪还冷,面色也极为难看。   “顾、长、安。”   顾长安掏掏耳朵,压根就没将男人眼里的怒火当回事,其实他刚才那一下连自己都觉得欠抽,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了那个捉弄的念头。   捉弄,玩闹,是对朋友做的,他们是朋友了吗?顾长安眼里的疑惑一闪而过。   屋顶上的吴大病却被可怕的气场震慑到了,他忙打圆场,可他嘴笨,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没什么效果。   陆城想把顾长安吊起来打一顿,最好打的他哭着求饶,但他只是眯了眯眼眸,继续若无其事的铲雪。   这一幕让吴大病刷新了对陆城的认知,觉得他的肚量真大,是个好人,跟长安一样。   要是陆城知道吴大病的评价,应该会很开心,演技已经登峰造极。   顾长安晒够太阳就穿上雨靴帮忙。   今儿没什么风,他站到阳光照射到的地方,苍白的脸显得有一些透明,看着颇有几分我欲成仙的飘渺样子。   陆城又赏他一个眼神,似是在说,你一副风都能吹倒的弱鸡样,能行吗?   顾长安把铁锹往雪堆里一摁,铲起来一块雪从陆城头顶抛过,他满脸抱歉的笑:“对不住,没看准。”   陆城抹掉脸上的碎雪,他欲要说话,就看到一块雪砸到顾长安头上,哗啦弄了他一身。   屋顶传来吴大病紧张无措的声音:“长安,你没事吧?我扔偏了方向。”   顾长安:“……”   陆城的薄唇轻启:“活该。”   “找死吧你。”顾长安抬头,脸上的寒意褪去,对屋顶的吴大病挤出老父亲般的笑:“没事,你忙你的。”   吴大病这才放心的继续忙活。   有雪掉进了脖子里,顾长安抖了抖身子,低头拨头发里的雪。   青年的手在黑色的发丝里不停拨弄着,苍白到没有血色,能看清皮肤底下的青色血管,病怏怏的,像一株没有养分的花,陆城抽了抽眼角,我跟这儿操心什么,又不是他爹。   顾长安有所察觉,他不耐的瞥过去:“看什么?”   这小东西欠教训,对他的好记不得,只记得坏,永远不知道正确对待恩人是怎样的态度,陆城心想。   上午过来一人,叫王大富,跟顾长安有点儿交情,受过他的恩惠。   王大富不是空手来的,他带了十来条鳝鱼,说是野生的,不管是烧汤喝还是炒着吃,都是好东西。   顾长安笑着说:“谢谢。”   王大富大摇大摆的进屋,抓起桌上果盘里的一把瓜子边磕边说:“老弟啊,你家的装修太磕碜了,去年我就跟你说了这个事,你说今年会整一整,可还是老样子啊。”   他吐掉瓜子皮:“不要舍不得花钱,钱花了很好赚的,哥不是吹,哥今年赚了五百万。”   顾长安听到塑料桶里飘出王大富的声音:“随便喝杯茶都要两三千。”   “……”   八成是过来前不久才跟人吹过一波牛逼,全被鳝鱼吞进了肚子里。   王大富嗑瓜子的功夫一流,咔咔咔的,舌头一卷一抵,瓜子仁吃进去,皮吐了出来,他东张西望:“老弟,你屋里怎么连点儿女人味都没有?这样日子还能过吗?”   顾长安挑眉:“为什么不能过?”   王大富啧啧啧:“我说老弟,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危险啊,我跟你讲,这男人跟女人,那就是……就是要跟和稀泥一样和到一块儿去,这样才能把日子过的有滋有味,你懂得。”   顾长安耸耸肩:“我既没钱也没时间。”   “话说回来也是,男人光长得好看是不行的,哥深有体会。”王大富说,“自从哥有了钱,就有一堆女的追哥。”   桶里又飘出他的声音:“都可以组成一个加强连了。”   顾长安握拳抵在唇边轻咳。   “就那谁,我前女友,也是我初恋,老弟你见过的,也不瞧瞧自己有几斤几两。”王大富呵了声,“前些天还想要跟我复合。”   鳝鱼肚子里紧跟着响起他吊炸天的声音:“做梦,跪下来求我都不会答应!”   这相声实在太逗比,顾长安憋不住了,“噗”的笑出声。   王大富傻眼:“老弟,你笑什么?”   顾长安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胡说八道:“我是想起了一段往事。”   王大富来了兴趣,瓜子也不磕了,凑着一头脏辫问:“什么往事啊?老弟,你该不会是想起了你的初恋女友吧?”   顾长安拒绝接这个毫无营养的八点档话头。   就在这时,陆城摆着好奇的姿态走过来:“什么初恋女友?”   王大富先是礼貌的打招呼,说了声你好,而后正色道:“是这样,老弟正准备说他的初恋女友。”   老光棍顾长安:“……”   容我先上网搜个言情小说看看。 第29章   顾长安把王大富打发走, 一时兴起上网找了本小说看,升级流的,主角是个废柴,一路逆袭啪啪打脸,他没看几页就眼睛疼,字太小了,瞅着费劲。   立春早前说过一个看漫画的网站, 叫什么卡布,还是布卡,顾长安搜了搜, 下载到手机上,发现漫画比小说看的轻松,图文并茂。   中午吃饭的时候, 顾长安一边刷手机, 一边夹菜吃,看漫画看的津津有味。   吴大病担心长安把筷子塞到鼻孔里面, 陆城不担心这个, 还不至于蠢到那样的程度,他问道:“看的什么?”   顾长安眼皮不抬:“漫画。”   陆城咽下口中的食物:“什么漫画?”   顾长安扒拉一口饭, 口齿不清的说:“好看的漫画。”   陆城:“……”   吴大病看桌上的气氛不对就赶紧岔开话题:“陆先生,多吃点鳝鱼。”   陆城阻止他给自己夹:“我不喜欢韭菜的味道。”   “那下次换个做法。”吴大病认真的询问, “陆先生还有什么建议吗?”   陆城勉为其难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鳝鱼放进嘴里,他皱眉:“蒜蓉姜末的香味不够,要先用热油爆炒一下。”   “好的, 我记住了。”   吴大病黑黝黝的眼睛里全是期待,像个等着老师给自己讲题的小学生。   陆城慢条斯理的咀嚼:“火候没把控好,鳝鱼炒老了,嚼起来的口感不行,鲜香味也没有出来。”   吴大病崇拜的说:“陆先生真厉害。”   对面的顾长安慢慢悠悠来一句:“是啊,厉害着呢,厉害的就知道吃。”   陆城的面部抽了抽。   顾长安看到最新一话退出来回到首页找别的看,发现有张图挺显眼,里面是两个男的,个高的掐住个矮的脖子,亲他嘴角的淤青。   不知道哪根筋错位,顾长安划走的指尖又划回来,戳了进去。   第一张图上面还是那两个人,个高的站着,个矮的穿着宽大的衣服蹲在他面前,像他的小狗。   辣眼睛。   “有点意思。”   耳边的声音突如其来,伴随着湿热的气息,顾长安被触及的那块皮肤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他将手机丢到桌上,偏身跟男人拉开距离。   陆城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他拿起手机往下刷,面上不见丝毫的排斥跟厌恶,隐约还有种发现新大陆的亢奋。   顾长安受不了的端着碗去了吴大病那里。   吴大病听到陆城说了两个字母,他不解的问:“BL?那是什么?”   顾长安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是部落的拼音缩写,BL,BuLuo,部落。”   吴大病信了。   陆城不禁撩起眼皮看向青年,眼神兴味。   顾长安嘴上没有说什么,镜片后的眼睛威胁的眯了眯,你敢带坏他试试。   “BL其实……”   陆城口中的话尚未说话,就被一个牛肉丸子堵住,他不慌不忙的用舌头将丸子卷到嘴里,似笑非笑的看着青年:“长安喂我吃东西啊。”   顾长安呵呵,吃你的吧。   吴大病好奇的看看长安,又去看陆城,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很奇怪,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   .   傍晚又开始下雪,飘飘扬扬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各家各户的屋顶,院里,门口又覆盖了一层银白,而外面没清理过的那些地方已经积了厚厚的雪,一脚踩下去,小腿能淹没三分之二。   今年的天气格外诡异,起初人们还津津乐道,议论是不是世界末日要来了。   后来慢慢变得习以为常,冷了就加衣衫,刚进深秋的季节,大家伙却已经将大袄从箱子底下翻了出来穿上,开始适应突然降临的冰冷世界。   大人挺烦,一下雪就会上冻,外出办事不方便。   小孩没有什么烦恼,他们满脑子都是打雪仗,堆雪人,一个个冻的脸蛋子上红彤彤两坨,也不觉得冷,浑身都是劲儿,野在外面不想回家。   天气稍微差一点儿学校还放假,多好啊,做梦都能笑醒。   这几天接连有暴雪,XX小学就放了三天假。   铜临南路,一户人家传来哭闹声,小女孩想堆雪人,家长不让,她就不依不饶。   小女孩从家里溜出来,穿着件红色长棉袄,远远的看着像个炮仗,特喜庆,她的脚上是双半新不旧的雪地靴,一路跑一路欢呼。   这边有个习俗,不能在大门口堆雪人,不吉利,一般都在屋后堆,或者是路边,树林里,尽量不正对着谁家的正门。   小女孩在雪地里奔跑,玩耍,看到雪人就拿着手里的树枝扫几下,还会恶作剧的推倒,用脚踹踩雪人的头。   当小女孩推到其中一个雪人的时候,她推了一下没推倒,就退出去老远,甩着小短腿跑着冲上来,两只冻红的小手抵着雪人,大力往前一推。   雪人的身子晃了晃,上面的头被震的掉了下来。   小女孩看都不看,就随意伸脚把雪人的头踢飞,兴高采烈的蹦蹦跳跳着去找下一个雪人推。   不多时,有个中年人经过,发现雪人都被推倒了,包括自己昨晚跟家人出来推的那个,他无奈的摇摇头,肯定是哪个小孩子干的,太顽皮了。   中年人随手捡起地上的头按回雪人身上,他捡了几个就回朋友发的微信,走路的时候没留神,脚踩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差点摔倒。   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个雪人的头。   中年人收回的视线突然凝固在半空,这头……   他的心里有种发毛的感觉,下意识的弯腰蹲下来凑近看了看,吓的直接把手机扔到了地上。   那层厚厚的积雪里面有一颗人头。   公安局接到报案,季青以最快的速度带队过来,拉警戒线,勘察现场。   死者是个老奶奶,尸体冻成雪人,头因为外力跟身体断开了。   两天后,队里开案情通报会,大屏幕上一张张放着案发现场的照片,以及死者面部特写,鉴定报告早就落在了季青手里,现场被破坏了,没有任何价值。   这案子看似死者只是意外身亡,她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找不出具体地方。   队里的成员就目前的调查结果分析案情。   王明明率先开的口:“死者的儿女都各自成了家,她在老伴死后就一个人住在老屋里面,儿女离她有些距离,根据邻居们反应,最近她的儿女都没出现过,也就是说……”   另一个成员往下接:“也就是说,死者身上既没有机械性伤痕,胃液里也没检查出药品成分,就是个意外,老人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出来散个步结果冻死在外面,身边没个人照应,邻居也不知道她回没回家。”   王明明转着笔:“寒潮来了,新闻报道上说案发当晚零点到三点那个时间段,是有史以来最低温度,人要是穿着普通的棉衣坐在外面,一直不动的坐到天亮,身体冻在一起不说,皮肉都会脆掉。”   实习的小姑娘刘悦咕噜吞咽唾沫:“这么说,那就是意外啊。”   “我觉得意外的可能性极大,死者那么大年纪,也不可能跟人结仇结怨吧,不夸张的说,就她死亡那个时间,小偷都不愿意出门,会冻成狗。”   “……”   季青按了按太阳穴,从表面来看,排除了他杀,可她还是觉得这里面另有蹊跷,这种直觉是靠多年的办案经验积累出来的。   老人只是年纪大了,基本常识不会不知道,那晚的温度那么低,她出去干什么?还是说,有什么必须出去的原因?   季青端起茶杯喝口浓茶:“你们挨家挨户的排查,看死者被害的时间段都有哪些人有作案时间,再联系一下他们的社会关系,或许能查出什么线索。”   “季队,要是一直没线索呢?”   “那就扩大排查范围。”   季青拿出手机翻翻,目光落在一个号码上面:“就这样,我去找个人,有情况通知我。”   头儿一走,会议室里的警员就开始交头接耳。   “季队怀疑是他杀?没理由啊。”   “季队就是理由。”   “她人都不在,你这马屁拍的就是再响,也得不到三瓜两枣。”   “滚蛋!”   “话说,季队去找谁啊?明明知道吗?”   王明明在同事们的注视下高深莫测:“女人心海底针,尤其是季队那种女人中的女人,往后面看就知道了。”   “季队找的,那一定是神秘高人。”   .   外头太冷,气温低的让人万念俱灰,顾长安头都不想伸出去,他叫来陆城吴大病打跑得快,本意是想跟吴大病联手,让陆城输得精光,结果……   理想美好起来让人想笑,现实残酷起来却让人哭都哭不出来。   陆城说自己不会玩,问这问那,看起来是真的不会,半个小时过去,他输掉的钱都一分不少的赢回来了,面前的桌上堆着一摞纸币。   吴大病输掉最后一点零钱,他抿着偏厚的嘴唇看顾长安,一脸“我真的尽力了”的委屈样子。   顾长安抽口烟让自己静静。   就在这时候,季青季队长不请自来。   吴大病跟多数男孩子一样,打小就有个军人梦,警察梦,他有些拘谨的泡茶,姿态恭敬的喊季队长好。   顾长安没这个梦那个梦,他是条咸鱼。   季青捧着茶杯,一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架势。   顾长安对着烟灰缸弹弹烟灰,面带微笑的问道:“季队,找我有事?”   季青说:“快过年了。”   顾长安挑了下眉毛,这开场白听起来像是唠家常,越普通,就越透露出事情的严重性。   季青环顾客厅,还是那个口吻:“你家里的店平时不怎么开,想必你一年到头也没多少收入。”   她将视线放在青年脸上,对上他眼里的研究:“吃老本不是长久之计。”   顾长安依旧在笑,人畜无害:“季队,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季青吹吹茶杯里漂浮的茶叶,热气缓缓荡开:“两天前的雪人案你听说了吧?”   “没有。”顾长安吐出个烟圈,“天冷,手指头僵,打不了手机。”   季青左边的眼角抽了一下,那道疤越发明显,把她眉眼间的柔和削弱干净,显得英气逼人。   手机玩不了,牌怎么就能玩的起来?   “那个案子我觉得有问题,但是目前没有突破性线索,无法锁定嫌疑人,我跟我的人都……”   顾长安笑着打断:“季队,你在我这儿说案情进展不合适吧?我就一小老百姓。”   季青接着自己的话头说:“案子破了,我会给你一笔可观的奖金,另外,我会跟局里交代,不让人查你,不破坏你的生活。”   顾长安唇边的笑意不变,季大队长,你老早就查了,还不止一次,只是没查出来而已。   季青面不改色:“我也不过问你的处事方式,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只要你为我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我这边会根据线索判断勘察方向,后面的事跟你就没关系了,我们会去展开调查。”   顾长安捏了捏手指,这么听起来也不麻烦,只是提供线索,不管查案,他垂下眼皮沉思,大谎言揭穿起来很费劲,过程中顾不上店里的生意,柴米油盐都要钱。   况且……   顾长安心想,等他去地府见老头了,吴大病一个人在世上,脑子笨,人又那么单纯,直来直去,不懂得怎么拐弯,兜里有些钱也能过的轻松些。   大病还想再出去旅行,看看外面的繁华世界,靠他自己就算攒到猴年马月,也攒不出几个子。   综合考虑,挣点儿外快是个不错的选择。   顾长安略一沉吟:“两个条件。”   “一,我不跟着你们跑东跑西,你跟你的人都不能对我指手画脚,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二,我的时间由我来分配,我不希望你们干涉,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不想被打扰。”   季青爽快的答应:“没问题。”   顾长安两片浅色的嘴皮子碰了碰,这女人都不带犹豫一下,看来是蓄谋已久。   季青离开的时候,跟迎面过来的陆城打了个照面,她的脚步出现明显的停顿,甚至多看了两眼。   顾长安把烟头掐灭了弹出去:“她对你有意思。”   “我倒是觉得她对你更有意思。”陆城对着垃圾篓剥柿子吃,“找你干什么?你扯到案子了?”   顾长安把玩着打火机,笑的眉眼弯弯:“怎么可能,我是良民。”   良民?陆城轻嗤,还真看得起自己。   顾长安拿出绒布擦擦镜片,简短的将事情说了。   陆城抬头看了青年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会跟自己分享:“价格谈妥了?”   “没谈。”顾长安耸耸肩,“我又不知道行情,万一说少了,亏的就是我自己,价格我让她来定,如果不能让我满意,那就不会有下回合作,她是个聪明人,心里有数。”   陆城啧了声,真是个狡诈的小东西。   顾长安凑过去:“陆城,你手里这大柿子哪儿来的?”   陆城不答反问:“怎么,想吃啊?”   顾长安的答案写在脸上。   陆城笑的温和:“自己上树摘去。”   他一脸善意的提醒:“上去的时候小心点,要是摔下来,你会疼的喊妈妈。”   “……”   顾长安翻了个白眼,他们除了性格有些相似,还有个共同点,都是喜欢吃,只会吃。   季青当天就跟局长提了顾长安,也对手底下的人交代过。   公安局等着顾长安放大招,结果他只是让季青找人在死者家周围的水塘里凿块地方,完了就提着渔具过去钓鱼。   其他什么操作都没有。   顾长安坐在塘边的小马扎上面,怀里揣着暖手宝,身上穿的是找季青要来的防寒大衣,还戴了手套口罩跟毛帽,远看就是只熊。   季青办完事过来,问了个跟前几次一样的问题:“今天有进展吗?”   顾长安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有啊。”   季青忙问:“什么进展?”   顾长安惬意的翘着二郎腿:“昨天钓的最大的一条只有二两左右,全是小的,今天这会儿就已经钓了条半斤多的。”   季青:“……辛苦了。”   “辛苦倒是不至于。”顾长安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就是屁股底下的垫子不够厚也不够柔软。”   季青会意的说:“我让人给你换个新的。”   顾长安拉下口罩露出个笑脸:“那就谢谢季队长了。”   季青待了会儿就走了,还有事要忙,手头的案子多,这个没结,又有新的,忙起来焦头烂额。   顾长安放下翘着的腿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之后他又坐回去,塞上耳机听有声小说,地底下那位暂时不会闹腾,可以清闲清闲。   季青回了局里,没多久手底下的一波队员都过来找她,便秘似的在办公室里杵着。   “有事说事,没事就出去,别堵我面前。”   警员们不约而同的后退一步,反应慢一拍的王明明还站在原地,显得特别突兀,他满脸卧槽。   季青点名:“明明,你说。”   王明明摸了摸鼻子:“季队,这案子确实是零进展,你请那个人过来帮忙,兄弟们都没有意见,但是能不能让他歇两天?”   季青眼神询问。   王明明不说了,他眼神示意其他人说,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   妈的,都给我等着!王明明叹口气:“怪兄弟几个嘴贱,说他长得比女孩子还要漂亮,事后我们想了想,觉得确实说的有点儿过了,没有考虑到他身为一个爷们的尊严。”   说着说着,王明明就咬牙:“可是季队你知道吗?那人阴着呢,他不知道怎么跟食堂的师傅搭上了,天天往食堂里送鱼,明明我们查的是他每次钓鱼几乎都会扔回水里,他这次根本就是……”   季青厉声道:“不是让你们不要查吗?”   王明明立马认错:“对不起,季队,我们没管住自己的好奇心,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鱼实在是……”   季青摆手阻止他说下去:“鱼肉含有丰富的蛋白质,经常吃,脑筋不容易退化,好处很多,在这里我就不一一点明了,你们要是有疑问,可以上网看看。”   “季队啊,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懂,我们也上网看了,但食堂天天顿顿都是鱼,兄弟们实在是扛不住了,看大家上火上的。”   王明明捋起额前的刘海,其他人跟着抬起头,脸上或多或少的都冒出来了痘痘。   “…………” 第30章   季青手心向内, 手背向外的挥挥手:“鱼的事情我明天会跟他说,都出去吧。”   大家都没有走,心里还是不放心,因为那人外表看起来很纯良很柔弱,实际是个阴险腹黑的家伙。   季青屈指叩叩桌面:“都很闲是吧?纵火案的嫌犯抓到了吗?入室抢劫案的进度呢?还有那个在城隍庙持刀砍人的……”   众人脚底抹油的离开办公室。   季青刚坐下来,王明明就溜了回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整理着桌上的档案:“给你三分钟。”   王明明搔搔头:“季队,那个人除了钓鱼,就没有做别的事, 连死者的家里都没去过,可靠吗?兄弟们是担心你被骗。”   季青抬头:“被骗?他能骗我什么?”   “当然是钱啊,不然季队还能以为是什么?总不至于是色吧, 那东西你没……”王明明及时闭嘴, 安静如鸡。   卧槽卧槽卧槽,王明明啊王明明, 你特么的真能作死!   季青一言不发的看着队员。   王明明心惊胆战:“季队, 我错了。”   “行了,别贫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季青用了句老话,“我既然找他, 就说明是相信他的能力。”   王明明忍不住多嘴:“可水塘里又不会有线索。”   他摸摸鼻子:“不光是我,兄弟们都搞不懂,哪儿也不去调查, 就在塘边钓鱼,这能有个屁用,学姜子牙愿者上钩?也没有啊,他用的就是普通的钩子跟蚯蚓,不是什么故弄玄虚,是真的在钓鱼。”   季青并未解答,只说:“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   王明明揣着一肚子的疑问说:“知道了。”   “季队,我跟弟兄们观察过,那个人钓鱼真的很牛逼,没有空钩,每次提竿都有鱼。”他啧啧,“我回去跟我爷爷说了他都不信,说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常人根本做不到。”   季青说:“是吗?”   “是啊。”王明明有些激动,“我爷爷钓了一辈子的鱼,连他都说不可能,他还让我带他过来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被我找借口给唬弄过去了。”   季青舒出一口气:“那就好,不要打扰到他。”   王明明心下对那个叫顾长安的人更加好奇了,季队这么重视,肯定不是只会钓鱼的普通人。   “那季队,我去忙了。”   季青把他叫住:“明天买个座垫,要加厚的,柔软些的,我这边会给比报销。”   “哦哦好。”王明明稀里糊涂的出了办公室。   走廊上的刘悦立马鬼鬼祟祟的凑过去:“明明哥,怎么样?”   王明明戳她额头:“小姑娘家家的,长得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别一副八卦的样子,都不可爱了,做好自己分内的事,ok?”   刘悦:“……Ok。”   .   这么死冷的天还有人出来钓鱼,一钓就是一天,谁路过塘边,都会好奇的伸脖子看两眼,有的更是上前来问渔获,发现渔获非常丰盛,就回家提着渔具过来了。   顾长安吃了袋牛肉干的功夫,塘边已经站了不少人,尤其是他两边位置,以为他这个窝打的好,想沾沾光。   一个小时后,塘边的人减少大半,天是很冷,呵出的气息都瞬间冰凉,可鱼能给他们带来暖意跟热血,问题是没有鱼上钩。   吃钩子的都没有,蚯蚓全泡烂了。   离开的人经过黑发青年那里,一个两个的停下来观望,鱼钩差不多价位,蚯蚓也一样,怎么他一条接一条往上钓,别人就不行呢?   难不成就是因为长得好看?鱼也看脸?   伴随着哗啦声响,一条筷子长的鳊鱼被拉出水面,在半空剧烈挣扎着,水花四溅。   顾长安倾听完鱼肚子里的谎言,就把鱼从钩子上弄下来,很随意的问离他最近的一个大叔:“鱼要吗?要就拿去。”   大叔站了很长时间,也没看出青年钓鱼的技巧,他听到这话满脸不敢置信,在周围人的羡慕目光里接过那条鳊鱼,连声说:“谢谢谢谢!”   在大叔之后,顾长安又给了其他人鱼,有人按耐不住的问他是在哪里买的鱼料,他说自己从来不用那玩意儿。   问话的人跟听众都不信,不用鱼料?扯吧就。   人有时候就是挺滑稽,真话不信,却把假话当真,顾长安半搭着眼皮,像个看破俗世的老头子,他不再开口,身上散发着阴郁的气息,周围的人慢慢也就散了。   下午出了会儿太阳,温温柔柔的,照在人的脸上,没有多少暖意,依旧很冷。   顾长安一直在一个地方钓鱼,不挪地,他听的小说停在了最近更新的地方,懒得再找别的小说,干脆去翻了老歌听。   老歌的旋律里面有种岁月催人老的味道,要不是鱼时不时的吃钩子,拖着鱼线跑,顾长安早就睡着了。   立春发来微信,说给顾长安画了张画,顾长安看了,表情跟眼神都很一言难尽,觉得她是用脚丫子画的。   顾长安:为什么两只眼睛一大一小?   立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每个人的眼睛其实都是一大一小,手脚也是,不信你可以看看呀。   顾长安:鼻尖上的黑点是什么东西?   立春:痣啊!大兄弟,你活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鼻尖上有颗朱砂痣吗?   顾长安:……   立春:怎么样怎么样,给打多少分?   顾长安:友情分两分。   立春发了个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的表情。   顾长安的手机响了,立春打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牢骚,完了说自己怎么怎么辛苦,怎么怎么可怜,怎么怎么无聊。   “你那边不是有很多大黄蜂吗?让它们陪你玩捉迷藏。”顾长安不走心的出主意,“排兵布阵也可以,你没准能训练出一支黄蜂军。”   立春咂咂嘴:“听起来好吊的样子。”   顾长安说:“是瞒吊的。”   立春豪情万丈:“到时候就能让它们成为网红,我当经纪人,你当我助手,我们一起称霸全世界!”   顾长安:“……”   安静了几秒,立春的思维就跳到别的地儿去了:“长安,你在做什么?跟大病在一块儿吗?”   顾长安说他在外面钓鱼。   “钓鱼?”立春一惊一乍,“你不冷吗?”   顾长安吸一口气:“还行吧。”   立春撇了撇嘴:“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的都早,气温也低很多,好冷啊,有些花都冻死了,姥姥不让我出去,怕我受伤。”   顾长安听出她话里的失落,收起玩笑的姿态道:“那就听姥姥的话,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不要出来乱跑。”   立春嗯嗯:“等天暖和一点点,我就去看你们。”   通话结束,顾长安给立春发微信,让她继续画画,多看网上的教程,画好了有奖励,说这些是想让她有事情做,如果不听话偷偷瞎跑出来,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顾长安走神的功夫,有鱼上钩,是条鳌花鱼,比手掌要长一点儿,他把鱼提到面前,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鱼肚子里传了出来。   “晓梅啊,等妈死了,老祖宗传下来的那几个东西就都留给你。”   顾长安挑了挑眉毛,这是死的那个老奶奶的谎言,晓梅是她女儿,既然是谎言,就说明她并不打算把东西留给女儿。   也许其实是想给自己儿子留着,出于某个原因才对女儿撒谎。   晓梅无意间发现了事情的真相,认为老母亲欺骗她,一心想着哥哥,就被嫉妒跟怨恨控制了心智,做出天地不容的行为?   不排除是晓梅没有发现,一直被蒙在鼓里,还在哥哥面前炫耀,哥哥没有任何怀疑的信了,觉得老母亲偏袒妹妹,东西应该留给他这个唯一的儿子,愤怒之下就去找老母亲对质,演变成了一场悲剧。   鱼的眼睛只是泛着浅浅的红光,顾长安略一沉吟,决定不把谎言取出来,老奶奶已经死了,谎言难破,价值也不高。   四点多,顾长安接到吴大病的电话,叫他回来的时候买瓶老干妈,他收拾收拾东西离开塘边,把一篓子的鱼送到公安局,骑着摩托车去了附近的超市。   顾长安找地儿停车的时候,瞥见了陆城的身影,旁边还有个扎着马尾辫的金发少年。   陆城发现了顾长安的视线,他抬了下手,金发少年就自行转身走了,很快消失在人群里,找不到半点踪迹。   正准备过去查看一番的顾长安:“……”   超市里面跟外面是两个季节,顾长安一进去就被浑浊的空气扑满口鼻,他把收起来的口罩拿出来重新戴上,推着小推车往里面走。   陆城跟在后面,脚步悠闲。   前面的顾长安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问:“那个扎辫子的少年是谁?”   陆城说:“我的仆人。”   顾长安怀疑自己听错:“什么?”   陆城重复:“仆人。”   顾长安知道这人没跟他开玩笑,他把推车推到一边给过来的人腾开位置:“你们陆家在哪个城市?”   陆城并未给出详细答案:“离这里很遥远。”   遥远到没有陆家的人亲自带路,你永远都不可能找得到。   顾长安没意思的扯了下嘴角,径自推着车往前走,陆城站在原地接什么人的电话,目光望着他的背影,面部轮廓冷峻。   超市里的温度高,人又多,挤来挤去,顾长安背上出了层细汗,他把防寒服脱下来放在推车里面,将毛衣袖子卷起来一截,露出白皙的手臂。   顾长安拿袋子称牛肉干,他伸手去抓的时候,还有其他人在,就他的手最白,而且白了好几个度,看着非常扎眼,引得那几人频频侧目。   “怎么跑这儿来了?”   陆城靠过来,扫了眼顾长安手里的袋子,“就知道吃。”   “能吃是福,我是有大福之人。”顾长安把牛肉干放进推车里面,又拿一个袋子装开心果,现在接外快了,可以敞开肚皮吃。   “这个开心果不行。”陆城用手去抓一把看了看,挑剔的皱眉,“个头不够饱满,光泽不好,有不少干瘪的,还有空壳。”   顾长安耸肩:“那就慢慢挑呗。”   见陆城又要开口,他不耐的用手肘撞了下:“让开点,到一边站着去。”   陆城上半身趴在推车的扶手上面:“讲点道理啊,这里人这么多,你让我到哪儿去?”   顾长安眼皮不抬的说:“随你的便,爱去哪儿去哪儿,只要别在我眼前晃。”   耳边响起一声叹息,顾长安抓开心果的动作猛地一顿,操,中计了!   果不其然,周围的人都用一种指责的目光看着顾长安,太过分了吧?你的同伴又没有做错什么,简直无理取闹。   而一旁的陆城抿了抿唇,一副无奈的模样,俨然像个带着自家熊孩子出来的大家长。   顾长安的太阳穴跳了跳,我去,一不留神就掉进了这人丢的陷阱里面。   一离开那个区域,陆城面上的无奈就消失不见了。   顾长安脚步不停的穿梭货架,边走边找火锅底料:“你来这边干什么?有事就赶紧去办,别跟着我。”   陆城好似没听出他的烦躁:“办完了。”   顾长安找到火锅底料,买了两种,他掉头去买龙眼,不乐意陆城跟着,一身贵族的气息,走哪儿都引人注目。   “你没有自己想买的东西?”   陆城说:“没有。”   顾长安偏过头欲要说话,就听到陆城喊了句小心,紧跟着他被陆城拽过去,一个小孩踩着推车哇哇大叫着撞上了他原来站的位置,停在那里的推车被撞出去老远。   小孩的爸妈惊惶的跑来,场面挺乱。   顾长安的眼镜掉了,鼻梁微红,他捡起眼镜用衣角擦擦:“你不拽我,我也不会有什么事。”   陆城冷冷的勾唇:“是我多管闲事。”   “你看你,误会了吧。”顾长安老好人的笑了笑,“我的意思是,越是进展混乱的时候,就越要冷静,要做到泰山崩于前面不改……我靠,镜片竟然划了道细痕。”   陆城的额角一抽。   顾长安的眼皮上忽然有冰冰凉凉的触感,像是被抹了什么东西,他敏捷的钳制住男人的手腕,阴着脸问:“你干什么?”   陆城淡定自若道:“有根头发,我帮你弄掉了。”   顾长安翻过他的手掌看:“头发呢?”   “丢地上了。”陆城睨他一眼,“难不成我还收集起来?”   话落,陆城将手从青年的钳制中轻松拿开:“我想起来还有个事要去处理,晚点回去,你们不用等我吃晚饭。”   说完就走。   顾长安将眼镜戴上又拿下来,食指的指腹摸摸被碰过的眼皮,加重力道擦了擦,他吐口气,快速结账离开超市。   回去的路上,顾长安等绿灯的时候,目光随意瞥动,发现老奶奶的儿子就住在附近,他将车头一拐,寻思去那边看看。   季青把老奶奶儿子女儿的信息都打印一份给了顾长安,他翻过,脑子里有印象,应该不会搞错地址。   儿子早就结了婚,儿媳是他同学,两人是普通的公司白领,从事设计工作,贷款买的二手房,没有孩子。   至于女儿,她是做药材销售的,谈过几个对象,都没有后续,现在还是个单身,一个人住在公寓里面。   十几分钟后,顾长安找到地儿,看到那对中年夫妻在自己家门口烧纸,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还听到碎碎叨叨的声音,夹杂着哭声。   看来这是在给老奶奶烧纸。   顾长安把摩托车停在一边,手插着防寒衣的口袋,逆着风向那边走去,他正准备找个理由搭话,就看见了摆放在旁边的遗照。   顾长安如同被一盆凉水浇透,瞬间从头凉到底,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口袋里的手指尖发凉。   遗照上不是老奶奶,是蹲在火盆边的中年人。   中年人还蹲在那里,面对着火盆,整个人一动不动。   刚才顾长安是从后面看的,只看到个背影,这会儿才发现他的脸上跟脖子上都扎了很多玻璃碎片,额头有个碗大的血口,看起来极为恐怖。   为什么我能看见鬼魂?顾长安心里揣满了疑惑,一定跟陆城有关。   中年女人从篮子里拿了些纸钱一张张的放进火盆里面,哽咽着说:“老何,你跟妈都走了,我一个人怎么过啊……”   顾长安动动手指,季青没通知他中年人遇害的消息,说明事发突然,警方还不知情,他咳了声。   中年女人泪眼婆娑的抬起头,哑着声音问:“你是……”   “我是住在这附近的,之前我们还见过。”顾长安关心的询问,“怎么了这是?你先生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们只是去朋友家吃个饭,没想到会在回家的途中遭遇车祸,车被撞到山下去了,他当场就……就……”   中年女人不疑有他,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痛苦难受。   顾长安默了默说:“节哀。”   中年女人边哭边烧纸钱,肩膀不停的颤动。   后面突然传来脚步声,顾长安回头,看到老奶奶的女儿晓梅站在他身后,手里提了个袋子,他尚未开口,就听到对方说:“你是谁,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第31章   一个人?   顾长安的余光落在火盆边的中年女人身上, 喉结艰涩的上下滚动,与此同时,浑身的毛孔都炸开了。   篮子里的纸钱不知何时全丢进了火盆里面,突有一阵阴风刮过,火苗窜的老高。   晓梅抖着手把被风刮到身上的纸钱弄掉,她瞪着面前的陌生青年,脸一阵青一阵白:“纸钱是你烧的?”   顾长安的脸色也很不好, 以为那个男的是鬼魂,没想到女的也不是人,他还跟对方聊了几句。   想到这里, 顾长安再去看中年女人,发现她依旧跟丈夫一起蹲在火盆边,嘴里翻来覆去的念叨着“老何, 你跟妈都走了, 我一个人怎么过啊……”   那声音幽怨痛苦,听在人的耳朵里, 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顾长安又打冷战,苍白的脸有些泛青。   火盆里的灰烬被吹起来, 刮的到处都是,晓梅拽住青年的胳膊, 染着粉色指甲油的指甲死死掐进去:“我在问你话,是不是你?!”   顾长安一脸无辜:“不是。”   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女士,我经过这里的时候, 纸钱就已经烧起来了。”   “不可能!”晓梅一口咬定,她急促的喘息,身子发颤的尖叫:“这里就只有你,不是你是谁?”   顾长安镜片后的双眼眯了眯,这女人跟老奶奶长的挺像,尤其是眉眼,眉间也有一颗痣,位置差不多。   只不过她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头发挑染了一缕粉红色,身上穿的皮衣,紧身短裤,黑色长靴,耳朵上打着两排耳钉,鼻子上也有,看起来充满了叛逆自我的气息,没有老奶奶的慈祥友善。   而且……   这女的疑神疑鬼,情绪波动异于常人,满脸都是痘痘,密集恐惧症看了可能会忍不住拿镊子去夹,脸上有很多油,可以刮下来炒菜了,身上还弥漫着一种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   顾长安耸耸肩:“我跟这家人并不相识,没必要撒谎。”   晓梅刨根问底:“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顾长安态度友好的说:“碰巧路过,看到火盆里有纸钱在烧,四周没人,担心发生火灾,就过来看看。”   就在这时,蹲着的中年夫妻突然站了起来,转过身眼神空洞的看着顾长安,他倒吸一口凉气。   晓梅却没反应。   顾长安咽了咽唾沫,翻出上下的几个口袋给她看:“我身上没有带打火机,点不了那些纸钱,我想应该是路人的恶作剧。”   晓梅半响才垂下眼皮,将微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口气硬邦邦的说:“不好意思。”   “没关系。”顾长安理解的说,“亲人过世,情绪失控在所难免,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晓梅欲要说话,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脸上的表情就变了变,一句话没说的按掉了电话。   “这位先生,你可以走了吗?”   顾长安配合的抬脚往停车的方向走,火盆跟纸钱应该是这个女人准备的,忘了什么东西才暂时离开。   走了几步,顾长安回头,看到年轻女人把手里的黑色袋子放到地上,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是个遗照。   原来她是回去拿嫂子的遗照。   两个遗照并列摆在一起,遗照上的两个人就在旁边站着,这一幕诡异惊悚。   顾长安的头皮有点发麻,他戴上口罩,快速离开了这里。   到家的时候,顾长安接到季青的电话,得知那对中年夫妻在二十多分钟前发生车祸,警方刚刚才赶过去,现场那边传来消息,男的当场死亡,女的被发现时还有呼吸。   也就是说,顾长安看到的是那个中年女人的魂。   车祸才发生不久,晓梅是怎么知道的?还这么积极的过来烧纸,迫不及待的送哥哥嫂子去投胎,以至于都没有检查仔细,不知道嫂子没死。   晓梅除了心虚,惊慌,恐惧,还有别的情绪,像是自责。   顾长安把摩托车给吴大病,让他推进屋里:“季队,人能抢救过来吗?”   “不好说。”季青的语气凝重,“看她的运气。”   顾长安两只脚蹭了蹭,将一只鞋蹭掉,又去蹭另一只:“连夜提审晓梅。”   季青说:“审过了。”   “再审一次。”顾长安说,“你审之前买条金鱼,就用那种小玻璃鱼缸装着,放在审讯室里面。”   季青怀疑自己听错,不确定的问:“鱼缸?”   顾长安蹭掉另一只鞋,趿拉着棉拖往自己的房间走,他没给出回答:“季队,你照我说的做,要是想案子快点有进展,就尽快审完了把鱼缸送给我,这样我才好给你线索。   医院里的季青接完电话就叫来队员,吩咐了两件事,一,提审死者的女儿晓梅,二,买金鱼。   王明明买了金鱼回局里,实在是憋不住了:“季队,买这玩意儿的用意是什么?太奇怪了,我很,不是,是小刘很费解。”   旁边的实习生刘悦:“……”   季队拿走鱼缸:“让你买就买,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   目送季队进审讯室,王明明目瞪口呆:“小刘,季队像不像是被美色迷惑,鬼迷心窍了?”   刘悦对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没准就是那个顾长安出的主意,他给我的感觉就是捉摸不透,不知道有几张牌,很牛逼的样子。”   王明明自言自语:“算了,我还是去抽根烟冷静一下吧。”   审讯室里首次出现了一个小鱼缸,不出意外的引起公安局上下一片轰动,值班的都在议论季队是不是压力太大,产生了精神错乱,可看着又不像,邪门。   季青无视同事们的好奇跟猜测,她没耽搁,审问完就带着鱼缸去见顾长安。   这会儿已经快十一点了,寒夜漫漫。   顾长安盘着腿坐在被窝里吃酸奶,刚舔完盖子,他示意季青把鱼缸放桌上:“季队,放松点,别那么绷着。”   季青拉着椅子坐过来,等着看顾长安能带给她多少有用的信息。   顾长安挖一口酸奶吃,他不说话,季青也没有,房里很安静,因此当他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如同一颗石子丢进了湖里,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一圈圈涟漪。   “死者被害的那晚,晓梅没有跟朋友在一起,不在场的证明是假的。”   季青霍然抬眼:“确定?”   顾长安用塑料勺子在酸奶里面划动,找到一个蓝莓果粒:“确定。”   季青不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只关心还有没有别的信息。   顾长安笑了笑:“她一直在撒谎。”   一直?季青的瞳孔微缩,那就意味着,他们的两次提审都没有套出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很失败。   “那个证人跟她的关系看起来一般,不像是可以为了她在警方面前做假证的程度。”   顾长安边吃酸奶边说:“我今晚回来的路上见过她。”   季青没出声打断。   “当时她准备给哥哥嫂子烧纸钱……”   顾长安不快不慢的说着,季青一言不发的听,偶尔敲点几下手指。   “我觉得她身上有种味道,想不出来是什么,”顾长安笑着说,“就在你过来前五分钟,我上网搜了一下,想到了一个可能。”   季青将得到的信息全部快速整理妥当,她适时的提出疑问:“什么?”   顾长安说:“是毒品的味道,她吸毒。”   季青的柳叶眉顿时一皱:“吸毒?”   到目前为止,他们没往这根线上查过,主要是没有相关的蛛丝马迹。   顾长安事不关己的说:“做假证的那个朋友应该跟她一样,都碰那东西,为了自保,不得不给她做假证。”   季青陷入沉思。   顾长安说:“你们想必也去过她家了,没留意她家里有没有什么空瓶子跟吸管之类的玩意儿?”   季青问顾长安介不介意她抽烟。   顾长安让她随意。   季青点燃一根香烟抽了一口:“吸毒的人有个通病,疑心重,担心自己被害,会将那些东西藏的很严实。”   “你想的太简单了。”顾长安笑着摇摇头,“人不是机器,总会有大意的环节,哪怕是心思再慎密,都有一定的几率出错,更何况是个最近刚失业,家里有人接连出事,很容易被牵动情绪的女人。”   季青沉默片刻:“一个孩子要杀害自己的亲生母亲,必然会有个不正常的杀人动机。”   顾长安慢悠悠道:“我可没说她是凶手。”   季青抬头看向青年。   这世上的每一条鱼都是顾长安的战士,随时为他所用,警察虽然有丰富的办案经验,身手也不错,但归根到底还是普通人。   如果因为罪犯作案手法老练完美,或是出于天气因素,技术人员在案发现场没有勘察到有价值的线索,尸体也没有告诉他们一些东西,始终无法圈定嫌疑人,那后面的勘察方向就只能靠直觉来断定,错了,所有人力物力全部作废。   这就是有悬案的原因。   季青看着金鱼,莫名的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感觉,好像鱼的眼睛在直直的看她,随时都会张嘴吐出一句惊天动地的人话。   她屈指在腿上点了点,缓缓的吐出烟雾:“这鱼缸放你这里?”   顾长安摆摆手:“你带回去,等死者的儿媳抢救过来,就放在她的病房里面。”   季青站起来,看着青年的目光透着清晰的探究。   世界上无奇不有,自然会有能人异士,那类人脱离了自然科学。   顾长安皮笑肉不笑:“季队,我们有言在先,不问只听,怎么,你现在不会是想违约吧?”   “你想多了。”季青眼里的探究敛去,手抓了抓一头利落的短发,“如果线索是对的,案子了结之后,钱就会打到你的账户上面。”   后半句顾长安爱听,他抬抬下巴:“慢走。”   午夜时分,墙上的挂钟“当当当”的响着,陆城回来了。   顾长安听到院里的响动就从被窝里探出头,冲外面喊了声:“陆城。”   没回应。   顾长安在“打电话”还是“直接过去找”之间挣扎了不到两秒,果断选择前者,他够到手机打给陆城:“你来我房里。”   陆城的嗓音低哑,透着疲惫:“我累了,不去。”   说完就挂。   顾长安:“……”   陆城冲完澡出来,房里多了个人,他淡淡的瞥一眼,继续手上擦头发的动作。   顾长安的鼻子嗅了嗅:“你受伤了?”   陆城把湿毛巾丢椅背上,拿了抽屉里的吹风机背过身吹头发,属狗的吧?鼻子这么灵。   顾长安走到陆城面前,陆城无视。   呼呼声消失,吹风机的插头被顾长安拔了,他阴沉沉的质问:“你在超市里往我眼皮上抹了什么东西?”   陆城将吹风机插头从青年手里拽走:“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   顾长安又拔插头。   陆城抬眼,目光冰冷,怒意横生:“听不懂人话?”   顾长安扯唇:“我对你也有同样的疑惑。”   陆城把吹风机扔到桌上,湿发凌乱搭在额头,俊美的眉眼被阴影遮盖,多出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寒:“顾长安,你仗着我对你有兴趣,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这里撒野。”   顾长安挑眉:“彼此彼此。”   陆城微眯眼眸,冷声警告:“凡事要有个度,我劝你别挑战我的底线,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顾长安笑了笑:“这话正是我要跟你说的。”   “……”   气氛剑|拔|弩|张。   门外传来吴大病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他推门进来,看到陆城在吹头发,顾长安蹲在墙角看几盆绿萝。   吴大病张了张嘴巴:“你们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啊?”   顾长安看吴大病身子穿的秋衣秋裤,气息很喘,脑门有汗,显然是睡得好好的,突然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一路跑过来的。   他跟陆城既没吵也没打,只是动动嘴皮子,能有多大动静?   吴大病体格壮硕,穿这么少,天寒地冻的还是照样会打哆嗦,他搓搓胳膊:“长安,你不去睡吗?”   “等会儿。”顾长安其实困的要死,眼皮都揪着,他忍住打哈欠的冲动,“我跟陆城聊点儿事。”   吴大病欲言又止,他打了个喷嚏:“那长安,陆先生,你们都早点睡。”   陆城颔颔首,算是回应。   吴大病一走,顾长安身上的气息就变的阴冷,他直起身抱着胳膊看男人:“时间我给你了,组织好语言了吗?”   陆城从口中吐出三个字:“牛眼泪。”   顾长安蹙眉:“什么东西?”   陆城睨他一眼:“你那两只耳朵是装饰物?”   顾长安一字一顿:“我是问你,牛眼泪是什么东西。”   “牛眼泪就是牛的眼泪。”陆城唇角鄙视的一扯,“理解能力这么垃圾,你真的有上过学?”   “……”   顾长安的额角有青筋蹦起,他的面上却挂着笑:“学是上过,随便混到的文凭,凑合着过呗,跟你哪儿能比啊。”   陆城忽然一个阔步逼近。   顾长安没有老鼠见到耗子似的躲开,只是背部明显的僵了僵:“靠这么近干什么?”   陆城答非所问:“牛眼泪是我那个仆人今天才带给我的,我在你身上试用了一下,看你这个反应,应该很有效果。”   顾长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试用?你他妈的……”   话声戛然而止。   陆城在距离青年一寸距离时停住,呼吸着他的气息,比他嘴里出来的脏字要干净太多,长得挺漂亮,怎么这么喜欢爆粗口?欠教训,还是不说话的时候好,像个画中仙。   顾长安出手前,陆城就已经退开了。   这个小插曲因为陆城给的一小瓶牛眼泪收尾,顾长安问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看见。   陆城说不能,牛眼泪只是最初级的,能看一些怨念比较深的鬼魂。   他提醒忘恩负义的小东西:“今晚你有收获的吧,是不是该对我说一声谢谢?”   顾长安的思绪收拢,他翘翘唇角,一副真诚的样子:“是该要说声谢谢,你的好意我记住了,日后有机会会还你。”   陆城好整以暇的看着青年,感觉他是个洋葱,而自己是剥洋葱的那个人,剥掉一层以后,发现里面还是只有欺骗狡诈虚伪,得一层一层慢慢的剥开。   不能着急,要有耐心。   顾长安揣着瓶子回房,路过吴大病的房间,他的脚步顿了顿,回来的时候检查过,老宅没有那种东西。   奇怪……   之后的几天顾长安都没再去钓鱼,季青也没找他。   直到第五天,季青带着金鱼缸来找顾长安,说死者的儿媳抢救过来了,他们也适当的问了些问题。   顾长安没在金鱼肚子里听到谎言,那个女的没有撒谎,说的都是真的,他把这个结果告诉了季青,对方知道沿着哪条线调查。   又过了几天,顾长安收到一条短信提示,发现卡里多了一笔可观的收入,这才知道案子破了。   他给季青发短信,还没发出去,对方就打来了电话,也不跟他来虚的,直白道:“希望下次还能合作愉快。”   “当然。”顾长安笑的像个招财猫。   顾长安通过季青了解了一下案情经过,老奶奶的确不是晓梅杀的,包括她的哥哥,但都因她而死。   湘元路上有一个茶楼,那地儿里面另有乾坤,专门给吸冰毒的人提供,晓梅是其中之一,她早年常去,有几年去的次数减少,可工作不顺心之后又变回了以前的堕落腐烂。   有一次晓梅吸完毒嗨了,无意间跟人透露她家里有宝贝,老祖宗留下来的,还说她妈死了,宝贝都留给她,到时候她就发了。   老话说财不外露,要闷声发大财,晓梅多嘴被有心人听到,才给家里带来了祸事。   那晚有两个人合伙潜入老奶奶的家里,准备偷东西,不伤人,却没想到老奶奶岁数那么大,睡眠也不深,他们还没怎么着,她就醒了。   俩人见形迹败露,就打晕老奶奶丢到外面,做出意外身亡的迹象。   老母亲死了的当晚,晓梅就回来找东西,只在老母亲生前重视的红皮箱子里发现了她跟她哥小时候穿的衣服鞋子,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她怀疑是她哥拿走了,就去他家趁机翻找,还是没有找到。   晓梅的哥哥嫂子在吃饭回来的路上琢磨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她哥给她打电话,发生了激烈争执,导致她哥分神,车撞出护栏翻下了山。   老奶奶被害的那晚,晓梅在茶楼底下吸毒,撒谎是不想被送进戒毒所。   至于晓梅那么急着给哥哥嫂子烧纸,是因为她通过那通电话最后的巨大声响猜到他们都发生了事故,还没缓过神来,就看到她哥浑身是血的站在她面前。   导致晓梅在极度的恐惧之下精神失常,以为哥哥嫂子全都死了,就慌慌张张买纸钱准备遗照,试图跟他们道歉,叫他们不要来找她了。   晓梅不是杀人凶手,却害了两个至亲。   哪有什么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就是老奶奶知道自己没几年活头,想让一年到头都不回来一趟的女儿能常回来看看她,很可悲。   .   顾长安赚了人生的第一个外快,有种一夜暴富的错觉,打算晚上请吴大病陆城去吃火锅,等立春过来了,人多一点,再在家里吃。   出发前一小时,有个挺时髦的大妈带着自己回国的女儿上门,一看就是冲着顾长安来的,想跟他成一家人。   顾长安在院里扫地,难得勤快一回。   大妈在一旁把顾长安吹的天花乱坠,都不带重样的,而她女儿一直保持尴尬又不是礼貌的微笑。   陆城在房里看热闹,吴大病过来了,跟他一起看。   吴大病看了会儿,笃定的说:“长安不喜欢她那样的。”   陆城拧开小酒瓶的盖子喝口酒:“他谁都不喜欢,只喜欢自己。”   吴大病摇头:“他喜欢陆先生。”   陆城就跟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表情古怪:“喜欢我?”   吴大病点点头,认真的说:“很少有人能长安在意,他就很在意陆先生。”   陆城盖酒瓶盖子的动作稍停,质疑的开口:“是吗?”   “可能长安自己还没有发现。”吴大病抓抓额头,“也有可能是早就发现了,只是不想承认,长安有时候像个小孩。”   陆城看着院里的青年甩动大扫帚,把几只鸡鸭吓的四处乱窜,他的面部肌肉抽动,不是有时候吧,一直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顾长安:听说大家想看感情互动,还要部落的,真的太难了,容我先看个几十本小说。 第32章   顾长安手里的大扫帚是竹条编的, 挺沉,他扫了会儿就累了,一屁股坐在摇椅上喘息。   白富美化过精致妆容的眼睛睁大,满脸的不可思议,只是扫个地就娇喘成这样,体质也太弱了吧?   大妈轻咳:“那个扫帚不轻,你都拿不起来。”   白富美不信, 想过去拿起扫帚看看到底有多重,至于挥动一会就累的不行了?   大妈不轻不重的拍她胳膊:“你别干傻事,听妈一句, 男人体质差点不要紧,主要是能力强。”   白富美沉默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说出事实:“妈, 你不觉得他比我还要白吗?”   白都快要透明了都, 透着一股子病态。   “那好啊。”大妈乐开花,“你俩生出来的孩子肯定又白又漂亮。”   白富美偷偷打量老槐树底下的黑发青年, 眉目生的真是好看, 传说中的三百六十度没有死角,如同顶级画室一笔笔画上去的, 她以前见过几次,现在看他, 就像是直接从她的记忆里走出来的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不会是个妖精吧?   白富美抖了抖身子:“可他看起来好柔弱,感觉风大点都能把他吹倒, 我的母爱都被他呼唤出来了。”   大妈没跟上女儿的脑回路:“什么爱?”   “母爱。”白富美直勾勾的看着,“就是想保护他,把欺负他的坏蛋都打跑,给他买他想要的所有东西。”   大妈下意识的说:“所有东西?那你也得有那个经济基础。”   完了才反应过来女儿说的那话跟自己的认知完全不同,她那张涂了厚厚一层粉的脸扭了一下。   “阿嚏——”   顾长安打完喷嚏又打一个,他揉揉鼻子,面带笑意的问道:“阿姨,你刚才说到哪儿来着?”   大妈回神,也是笑呵呵的样子:“珍珠最近才回国,她跟我们谈过,决定以后都会待在国内不走了。”   顾长安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正儿八经道:“国内这几年的发展很不错。”   “对对对,是不错,像我们老一辈就是觉得国内比国外好,你说那国外,吃个包子馒头……”大妈发觉自己话题跑偏,她赶忙撤回来,“长安,阿姨看你一直是一个人,珍珠正好也没谈,你要是觉得不错,你们可以试着接触接触。”   顾长安看向年轻貌美的女人。   白珍珠矜持的笑,细看之下嘴角在不停抽筋,她趁青年不注意,快速给她妈使了个眼色,妈,我们不是说好要委婉点含蓄点吗?   白母懊恼的一拍手,忘了。   顾长安抿嘴,忧郁的叹口气:“阿姨,实不相瞒,其实我有难言之隐。”   空气突然安静。   白母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兴冲冲带着刚回国的女儿过来,却得知最理想的女婿竟然有隐疾,这个真是……晴天霹雳,她抱着侥幸的心理提出质疑:“长安,你说的这事,我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难以启齿啊。”顾长安摘下眼镜,唇角苦涩的扯了扯,“我也想找个对象好好过日子,可是我不能害别人。”   做人太优秀也有烦恼,时不时的会有人上门说亲,他要是想彻底断绝那种现象,只能丢出一剂猛药,虽然代价不小。   只怕自己从今以后就成了邻居们眼里的天妒英才,身残志坚。   白母靠近些看了看青年,心下一阵伤感,果然人无完人,多好一相貌啊,她忍不住问:“严重吗?”   顾长安垂着眼皮,嗓音沙哑:“严重。”   “别灰心,现在医学水平比过去高多了,什么疑难杂症都有痊愈的可能,对了,长安,你去首都的大医院看过了吗?”白母热心的说,“阿姨有熟人,介绍你过去吧,你好好做一个做检查。”   顾长安伸手去捋额前碎发:“算了,不去了,没用的。”   白母对青年的态度很不满意:“长安,你还年轻,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弃呢?”   顾长安低头看着手里的眼镜,半响重新架在鼻梁上,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这是真实的想法,但在旁观者眼里就是故作坚强,令人心酸。   白母说:“阿姨是觉得……”   白珍珠拉拉她妈的袖子,妈,别说了,他已经够可怜了好么?我都快哭了。   白母沉吟几个瞬息,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珍珠,你到门口等妈,妈还有些话要跟长安说。”   不止白珍珠,连顾长安都是一脸懵逼,还有话说?   白珍珠一走,白母就从皮|草外套的兜里拿出红壳手机,翻出张照片给顾长安看:“这是珍珠她大哥,亲的。”   顾长安瞥了眼,是个穿军装的男人,衣裤整洁严谨,轮廓刚硬,剑眉星目,一身正气。   白母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老大很小就到外地上学去了,长安你大概没见过,他是个很稳重的人,也非常有主见,现在是个干部,为国家为人民办事,作风那是绝对没问题……”   顾长安打断:“阿姨,你直说吧。”   “我那大儿子什么都好,就是那啥……”白母一脸欲言又止,声音放低许多,“他不喜欢女孩子,一直不喜欢,我们法子都试过了也没用,他就是不喜欢。”   顾长安哦了声,原来是基佬啊。   “阿姨刚才听到你的情况,心里真的难受。”白母正色,“不过长安你放心,阿姨是不会往外面说的,也不会让珍珠说出去。”   顾长安心说,你女儿会不会说出去我不知道,你一定会说出去,最快天黑前,最迟明天上午,我就指着你秀一波操作,帮我打消其他人说亲的念头。   白母哎呀一声:“你看阿姨,说着说着就把正事给忘了,阿姨的意思是,你跟珍珠不行,跟她大哥没准可以。”   顾长安的脸抽搐,什么鬼?   “这个礼拜五珍珠她哥会回来住两天,到时候我让他晚上过来一趟,就这么说定了,那长安你忙吧,阿姨走了。”   白母来时脸上挂着笑,走时也是如此。   中途出了很大的突发状况,挺受刺激的,虽然女婿是招不成了,好在儿媳也不错,希望儿子不要让她失望。   门口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顾长安唇边的弧度敛去,他点燃一根烟叼在嘴边,半搭着眼皮深吸一口,对着虚空缓缓的吐出一个烟圈。   顾长安整个人窝在摇椅里面,烟雾成线般在他的脸上缭绕着,又被风一点点吹散,露出藏在烟雾下的厌世表情。   仿佛下一刻就会离开这个世界,离得远远的,再也不会踏足。   房里的陆城将视线停留在青年身上,捕捉到了他的漠然跟厌恶。   这两种情绪陆城都很熟悉,自己也有,抹不掉,也无法减弱,就那么放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爆|发了。   陆城收回视线,调侃的说:“长安应该去当演员。”   吴大病说:“陆先生,我觉得你也合适,你们都能拿大奖。”   陆城:“……”   他勾勾唇,优雅的笑:“不敢当,我最多只能提名,以长安那样精湛自然的演技,会拿大满贯。”   吴大病闻言,他摇摇头,认真的说:“你不会只是提名。”   陆城:“……”   吴大病是个不懂幽默的人,也不会油嘴滑舌,他向来都是直来直去,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正因为如此,陆城才忍俊不禁。   院里房里都被难言的寂静笼罩。   太阳快下山了,陆城望着坐在余晖里抽烟的青年,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这么看着,还真有些赏心悦目,美的颓废。   吴大病豫了良久,他说:“陆先生,你帮帮长安吧。”   陆城侧目:“嗯?”   吴大病抠抠手指,呐呐的说:“长安太孤独了。”   陆城想也不想的拒绝:“我帮不了。”   他心想,连我自己都被孤独缠缚住了,如何能帮助别人?   吴大病抬头,看陆城面部神情冷漠,似乎是事不关己,毫不在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   陆城却是不知觉的在等吴大病说点什么,希望他能说点什么,没想到他半天也没蹦出一个字。   不多时,顾长安三人去吃火锅。   吴大病到地儿就直奔卫生间,出发前喝多了水,尿多。   顾长安看陆城在自己旁边坐下来,他那半边身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不爽的说:“你去对面。”   陆城置若罔闻:“没想到你在你们这边还挺吃香。”   顾长安说:“一直吃香。”   陆城拆开消毒碗筷的包装:“听说你是镇花。”   “之前是有人这么瞎起哄过。”顾长安单手支着头笑,“现在没了,现在你是镇花,我输得心服口服。”   陆城的额角隐隐抽动,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还是你来当吧,你的形象比较合适。”   顾长安说:“这是民众的意愿。”   “去他|妈|的……”   陆城的低骂声突然停顿,他的面色变了变,一副吃到苍蝇的表情。   顾长安第一次听男人爆粗口,新鲜,他不嫌事大的啧啧:“还别说,你爆粗口都有一股子高贵的味道,厉害。”   陆城的唇角往下压了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顾长安一脸浮夸的惊讶:“你这是承认被我影响到了?”   陆城:“……”   有服务员端着鸳鸯锅过来,打破了桌上的微妙氛围,陆城倒点茶进碗里,端起来晃了晃后倒进不用的空杯子里面:“你真不打算找个伴?”   顾长安斜眼反问:“找伴干什么?”   服务员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好奇的听八卦。   陆城叠着长腿,手交叉着放在腹部,坐姿放松随意:“有个人陪伴在身边,不会孤单。”   顾长安嗤笑:“但会有很多糟心事。”   陆城饶有兴趣的问:“比如?”   桌上有滴水,顾长安用手指的指尖沾了点儿在旁边乱画:“比如我喜欢喝白粥,对方觉得白粥垃圾,我喜欢吃零食,对方也喜欢,会跟我抢,我睡觉讨厌一切声音,对方却又是打呼又是磨牙说梦话诸如此类的,我就不一一列举了,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陆城抬眉:“那还是不够喜欢吧,如果足够喜欢,就能足够包容理解,两个人在一起,快乐的时候应该会比不快乐的时候多。”   服务员赞同的频频点头,对的,没错,就是那样!   顾长安:“……”   等服务员走了,顾长安闻着锅里不断飘出的香味,心情变得好到飞起,他语气随意的问:“陆城,你找过伴?”   陆城说:“目前还没。”   顾长安给他一个白眼,那你跟我逼逼什么?   这家店是老店,顾长安头一回是被老头带来的,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老头不在了,店还在,生意日渐旺盛。   顾长安拿根铅笔在菜单上勾了十几个菜:“你们喝酒吗?”   吴大病说:“我要果汁。”   陆城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酒瓶:“我有这个。”   顾长安要了一瓶果汁,两瓶啤酒,他把菜单丢给陆城:“随便点,想吃哪个点哪个。”   陆城随便勾了两个蔬菜:“大病,你觉得长安这口气像什么?”   吴大病试探的说:“暴发户?”   陆城将菜单递给对面的吴大病,夸赞的笑道:“这道题你是满分。”   顾长安懒得看他。   服务员很快就将配菜送了过来,三个爷们的份量不小,尤其是吴大病,一般时候都吃三四碗饭,大碗装的,毕竟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所以他们点的菜很多,引起了周围食客的侧目。   顾长安脱了外套,撸起袖子开吃。   陆城发现顾长安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脸上的笑才会传达至眼底,发自内心的高兴,而不是在伪装。   火锅里热气腾腾,顾长安的镜片花了,他摘下眼镜丢到一边,捞个一些豆腐皮到碗里,眼皮不抬的说:“看我干什么?”   陆城:“我只是好奇,有什么是你不喜欢吃的?”   顾长安声音模糊的说:“这个问题很有意义啊,大病,你来回答吧。”   对面的吴大病放下筷子:“长安不喜欢菠菜,猪肝,芹菜,香菇……蒜苗,鸡爪子,鸡脖子……”   思索着说完,吴大病用一种“都记住了吗”的眼神看着陆城,仿佛一个把儿子托付给他未来另一半的老妈子。   陆城无语。   他认为很有必要找个时间跟吴大病谈一谈,是什么导致对方产生了奇怪的思路,并且坚信不疑。   一顿火锅吃了快两小时,锅里几乎全部清空了。   顾长安吃的酣|畅|淋|漓,他正要说话,就看到吴大病突然站起来,说要去西黄路那边的超市买面粉,还说明天早上要做鸡蛋饼。   这举动太突兀。   然而顾长安却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你去吧。”顾长安拿了张纸巾擦擦嘴,“门钥匙带了吧?路上慢点,买完面粉就回去。”   吴大病嗯了声,穿上外套先走了。   顾长安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在吴大病走后褪去,他面无表情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纯碎是吃多了,在发呆。   陆城看向顾长安的目光意味深长,说不清是同情,还是什么。   顾长安有所察觉的侧过身,面朝着男人,对上他的目光笑问:“你想说什么?”   陆城的上半身倾斜,近距离看着吃了个火锅,吃出些人气的青年,脸色不那么苍白透明,唇色也很红润,看起来鲜活多了,他的唇角噙着一抹笑:“你想听我说什么?”   “切。”   顾长安没劲的拉来椅子径自离开。   陆城不快不慢的跟在后面,目光漫不经心的落在青年的背影上面,若有所思,似乎是在困惑着什么事。   顾长安走出火锅店,迎面而来的冷气立刻跟他身上的火锅底料味打成一片,他把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了一截,顶着寒风朝路口走去。   陆城几个阔步追上青年:“你叫了那个什么滴滴?”   顾长安说:“叫个屁,我出门的时候连手机都没带。”   陆城把自己的手机给他。   顾长安看看手机,看看男人,眼神顿时变得精彩起来:“你不会啊?来,我教你,点这儿……”   他的余光无意间越过男人肩头,看到了什么,嘴里的话声停滞,眉心也跟着蹙了起来。   路边不远处看着一个长脸的灰衣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长发披肩,眼睛是碧绿色的,他一步步往顾长安跟陆城所站的位置走来,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跟杀戮的气息。   周遭的空气凝结。   陆城在见到灰衣男子的时候,瞳孔就缩了一下。   顾长安察觉到了,这是面对劲敌的反应,陆城那晚回来带的伤八成跟这人有关,他懒懒的伸手指了指陆城:“哥们,你找他的?”   灰衣男子碧绿的眼珠子转了转,又回到陆城身上,像一头嗜血的野兽,随时准备亮出自己尖锐的獠牙。   顾长安把手往外套口袋里一抄,微笑着说:“那跟我没什么关系啊,我先走了,拜拜。”   陆城:“……”   作者有话要说:  陆城:呵呵,大家都看见了吧,他就是这么忘恩负义,完全不把我当恩人对待,妈的气死我了,我需要吃袋橡皮糖冷静一下。 第33章   夜风裹着刺骨的寒意在街头流窜, 不时将清洁工没来得及清理的垃圾卷起,抛的到处都是,有行人路过,察觉到了诡谲的氛围,匆匆加快脚步离开。   陆城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显示是立春,陆城将手机递给顾长安,多半是有急事找对方却联系不上, 才打的他的号码。   刚一接通,那边就传来立春带着喘息的声音:“陆先生,你跟长安在一……”   顾长安打断:“是我。”   立春焦急万分的说:“长安长安, 真的是你吗?”   顾长安哭笑不得:“你不会是假冒的立春吧?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我慌啊。”立春咕噜吞咽唾沫,“你现在在哪,我感觉, 我感觉有大妖过来了。”   大妖?顾长安再次将目光投向灰衣男子:“我应该已经看到了。”   立春大叫:“那你快跑啊!”   顾长安耳膜疼:“晚点再给你打电话。”   话落, 顾长安将通话切断,转头去搜索陆城的身影。   陆城走到监控的死角处, 眨眼间就从原地消失, 灰衣男子紧跟其后,顾长安只见两道残影以恐怖的速度掠过建筑物上空。   夜幕下的街道川流不息, 喧闹依旧。   顾长安看残影消失的方向,太阳穴突突乱跳, 他拦了辆计程车回去,直奔老宅后面的那座山。   刚一进山,顾长安就感觉到了两股强大的气息, 体内的血液开始躁|动,不可抑制,他给了自己一大嘴巴子,冷静点。   山里雾气重重,草木若隐若现,顾长安越往山林深处走,能见度就越低,他想起陆城的手机还在自己这里,就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视线跟着亮起的那束光扫动。   前面不远的树底下有个女人,模样生的秀美端庄,她凤冠霞披的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她的新郎来接她,等了很久很久,却始终没有等到她的新郎。   顾长安:“……”这么鬼里鬼气的,当他是傻子?   女人在哼歌,幽幽怨怨。   顾长安当没看见的继续往前走,结果几分钟后他又回到了那里,他确定自己不合时宜的遇到了鬼打墙。   女人还在树底下哼歌,重复着相同的调子。   顾长安烦躁的说:“别哼了!”   歌声停止,一直低垂着头的女人缓缓抬起头,直直的看了过来,她的眼白泛青,眼神空洞。   顾长安以为女人会咯咯笑着伸手撕下自己的脸皮,或者是姣好的皮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发臭,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女人又垂下头哼歌。   顾长安走到树底下:“大姐,我被困在这里是你搞的鬼?”   女人不哼歌了,她用大红色宽袖掩唇,小声的抽泣。   总共就没见过几个鬼的顾长安真心没辙,他搓搓牙,自己的血驱赶不了鬼魂,现在不得不死马当活马医,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弄点儿看看。   顾长安没咬手指,一两滴血珠肯定没用,他直接捡起地上的石头,将尖锐的一头对准掌心,用力一划,鲜红的血瞬间涌了出来,一滴一滴的顺着手掌往下滴落,却没落到地上,而是诡异的漂浮在半空。   “去!”   血珠飞到树底下,将女人围在里面,每一滴血珠都像是一只眼睛,紧紧的盯着她。   女人跌坐在地上,抽泣声变成凄厉的哭喊:“啊——”   血珠从女人周围离开,变成一条血线,仿佛拥有生命力一般扭动着,朝深山老林的一个方向飞去。   这一幕极为诡异,要是有人碰巧路过,会吓的半死。   顾长安跟在血线后面,离女人越来越远,令人发毛的哭喊声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最后完全消失。   妈的,费了好多血。   顾长安把血流不止的手掌拿到嘴边,将那些血吞入腹中,他抬起眼皮时,眼前的景物一变,知道自己走出了鬼打墙。   不远处的陆城正在跟灰衣男子打斗,那一片飞沙走石,流动的气流凌厉如刀,不少树木被摧毁,战况激烈。   顾长安不受控制的将目光放在陆城手中那把古朴长剑上面,剑哪儿来?之前怎么没见过?他咦了声,这么看着,怎么感觉跟老头交给他的有点像?   还是说,剑都长的差不多……   灰衣男子周身被黑气缭绕,一双碧绿的眼睛冰冷的对着陆城,他仰天,发出令人颤栗的长啸,裹挟着强烈的怨恨跟愤怒。   顾长安眼睁睁看着灰衣男子从人变成一头狼,他的脸狠狠抽了抽,卧槽,竟然是狼妖。   立春都感应到了,说明不是普通的小妖,很有可能是狼王。   巨狼低低的喘息着,碧绿的眼睛里有红光闪烁,它徒然高高跃起,在半空消失不见,下一秒就出现在陆城身后,锋利的爪子爪向他的后背,带着浓重的黑气。   那一爪像是要把他的整个背部皮肉都给撕扯下来,抽出里面的脊骨。   电光石火之间,左侧伸来一只手,抓住陆城的胳膊将他从原地拽开,抓上来的力道极大。   顾长安铤而走险的擦着狼身而过,一把碎石从他手中飞出,化作利器刺向巨狼的眼睛。   巨狼的一只眼睛里流出血水,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顾长安失望的啧啧:“妈的,只中了一边,另一边打空了。”   他发现身旁的男人低着头看胳膊,疑似在发呆,就不爽的踢了一脚:“发什么愣啊,去干他。”   陆城撩了撩眼皮,看到青年右边脸颊有道细小的伤口,应该是刚才救他的时候伤到的,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嘶哑着声音开口:“不是说跟你没关系吗?”   “我是不想管闲事,但是,”顾长安嗤了声,“你死了,谁帮我渡劫?”   陆城心底生出的那点异样感觉顿时烟消云散。   林间轰隆隆作响,巨狼脚下的地面被它掀起,沙石乱飞,又在它的操控之下凝聚到一起。   顾长安爆粗口,操,搞什么狠?他担心自己的头发跟衣服沾到土,立马就闪了。   “……”   陆城稳稳心神,快速在剑上画符箓,一鼓作气画完最后一笔,他大声喊道:“长安!”   顾长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体内的什么东西被唤醒似的,想也不想的咬破手指,将一滴血珠弹上去,一毫不差的落在符箓中心位置。   符成!   霎那间,金光乍现。   陆城举起长剑向巨狼劈去,剑气如虹,顾长安的视野被金光覆盖,他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睛。   等到顾长安再次睁开眼睛,陆城手中的长剑已经不见了,巨狼也不知所踪,他靠着树咳血,衣发凌乱,哪里还有平日的优雅高贵。   陆城很随意的用手擦掉胸前的血迹,喘几口气欲要说话。   顾长安先一步说:“你的剑呢?”   陆城说:“收了。”   顾长安看陆城那样,就知道他是伤到了内脏:“你左肩的伤也是狼妖弄的?”   陆城有些诧异的抬了下眉头,这几天他没露出半点异常,没想到青年能看出他受伤的地方。   他轻描淡写:“嗯,左肩被扎了个窟窿。”   顾长安:“……”   真够牛逼的啊,都扎出窟窿了,还跟没事人似的该干嘛干嘛,要不是他跟狼妖打斗的时候左臂挥动起来明显不如右臂灵活,顾长安还真看不出来。   陆城递给顾长安一块帕子。   顾长安看了眼,没接:“你没用过吧?”   陆城的面部黑了几分:“没有。”   顾长安这才接过帕子抖开,将掌心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番,他不方便打结,就用手肘蹭了蹭男人:“帮我弄一下。”   陆城破天荒的很配合。   顾长安瞧着男人的黑色发顶:“他就是你的家族给你指派的任务?”   陆城点头:“对。”   树林里恢复往常的安宁,月光从夜空洒下来,穿过树梢静静落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无声的发出感慨跟后怕。   有湿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在顾长安的手上,男人凑得很近,像是下一刻就要亲他的掌心,他感到不耐:“弄好没?”   陆城哑声道:“等会儿。”   顾长安莫名口干舌燥,他看东看西,试图将自己拎出奇妙的情绪里面:“我记得你说过,完成了任务就能当下一任族长?”   陆城补充:“还要帮你渡劫。”   “我看他像是来寻仇的啊,”顾长安戏谑的说,“你不会是拐跑了他的配偶吧?”   陆城云淡风轻道:“我前不久端了他的老窝。”   顾长安倒抽一口凉气:“那你赶紧从我家出去,别连累我。”   陆城轻笑:“我怎么记得你前段时间跟我说过,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正义的血液?”   顾长安:“……”   “讲真的,你到底是来帮我渡劫的,还是来做我的劫?”   “当然是前者。”陆城漠然道:“无论是哪个物种,都要守秩序,遵纪守法,他乱杀无辜,影响到了其他物种的生存,他们出钱要陆家替天行道。”   顾长安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这次他跑了,下次呢?”   “他元气大伤,已经难成气候,如果再敢出现,我会击碎他的元神,让他灰飞烟灭。”   陆城终于打好了结,他抬头直起腰,顾长安刚好在这时候低头凑过去,唇轻轻擦过他的额角。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顾长安回过神来,赶紧用手背擦嘴。   陆城像是没看见他的嫌弃,漫不经心道:“鬼打墙是我临时设的阵法,想让你暂时待在里面,不要靠近我,免得受什么伤。”   似是觉得这话充斥着暧昧的意味,陆城多说了一句:“要是你因为我的任务受伤,肯定会被陆家的人知道,长老们就会跟我唠叨。”   顾长安无语几秒:“那女鬼是怎么回事?”   陆城耸耸肩:“情况紧急,我随便在山里抓了个丢进去的。”   他咳嗽两声,擦掉嘴角的血迹笑:“我哪知道你那么不老实,碰到鬼打墙了还敢硬碰。”   人生果然充满意外,还有……惊喜。   顾长安二话不说就将包扎的那只手举到男人面前,不是你他妈的一声招呼不打就瞎搞,我至于划那么大一口子?   陆城睨他一眼:“明天给你买条黑鱼。”   顾长安继续举着。   陆城说:“再加一只老母鸡。”   顾长安似笑非笑。   陆城将他的手拉下来:“这次多亏了你的一滴血。”   顾长安眯了眯眼睛:“只是这样?”   陆城勾唇给他一个迷人的笑容:“也谢你在危急关头出手,没让我后背皮开肉绽。”   笑个屁,顾长安想起陆城的那把长剑,脑中回放血珠嵌进符箓中间的一幕,他不禁泛起疑虑,顾家跟陆家以前不会是搭档吧?   老头肯定还留了什么东西给他,出于某种原因没说。   顾长安刚到家,就看到立春在门口张望,他挥了下手臂:“你怎么来了?”   立春慌慌张张跑出来:“长安,你没事吧?”   顾长安说:“我没事。”   立春看看顾长安被帕子包扎的右手,又往后看,见陆城胸前有一片血迹,她看的眼皮直跳:“大妖呢?”   顾长安说:“跑了。”   立春闻言,脸色瞬间就惨白:“完了完了,那肯定还会再来的。”   顾长安推门进院里:“来就来呗,怕什么。”   立春蹦跳:“那可是妖啊!”   顾长安停下脚步投过去一个鄙视的眼神,姐姐,你跟他是一个物种,至于怂成这样?   立春扭捏的对手指,小声为自己辩解:“人家是食肉,呸,是草食类的,这么可爱又这么善良,能一样么?”   顾长安对着立春的蘑菇头来一下,完了就把她的头发揉成鸡窝:“大姑娘,咱商量一下,能好好说话吗?大晚上的想恶心死我?”   立春瞪圆眼睛,煞有其事的说:“你知道什么,可爱的女孩子都会自称人家。”   顾长安心疼可爱的女孩子一波。   立春瞥瞥落后几步的高大男人,困惑的问道:“好奇怪,怎么会有大妖来这里呢?”   顾长安的手往后指:“是那位带来的。”   陆城脑门有青筋浮现:“别给我乱按罪名,那妖本来就在这里,你们没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   立春震惊的捂住嘴巴。   顾长安也有点意外,本来就在这里?真的假的?   “我没理由骗你们,爱信不信。”陆城说完就径自走进客厅,直奔自己的房间,伤的不轻,躺着去了。   立春蹲在门槛上托着下巴看月色:“长安,陆城的来历看起来好吊。”   顾长安正喝着茶,听了她的话,一口茶喷出去:“你是女孩子,能不能注意点用词?”   “我说的是大实话呀。”立春用手挡在嘴边跟顾长安说悄悄话,“他那么吊,你要是能让他听你的话,为你所用,那就……”   顾长安往下说:“那就见鬼了。”   立春:“……”   顾长安不是开玩笑,陆城听他的话?那画面他都想象不出来。   “做人最怕的是什么你知道么,最怕的是没有信心。”立春拍拍他的肩膀,“只要有信心,铁杵也能磨成针!”   顾长安拒绝解这道题。   立春往椅子上一瘫,担忧的蹙着两片眉毛:“长安,我是不是要跟姥姥搬家了啊?”   她有些难过:“我们走过那么多地方,好不容易在这里稳定了下来,这些年一直平安无事。”   顾长安放下茶杯:“先别自乱阵脚。”   立春坐起来:“你有主意了吗?”   顾长安说:“还没有。”   立春又瘫了回去:“那就是要歇菜了啊……”   顾长安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垂眼看受伤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立春那张总是嘻嘻哈哈的脸上露出凝重之色:“长安,我不清楚你家的具体情况,要是有厉害的秘术,关键时候要用出来啊。”   顾长安抽抽嘴:“废话你,不用留着过年?”   立春吐了吐舌头:“其实我一直对你跟你家都很好奇,我问过好多回了,姥姥都不说。”   顾长安摘下眼镜捏鼻根。   客厅里有些寂静,没维持多久就被立春踢椅子腿的声音给打破了,她抛掉压抑的情绪伸了个懒腰:“大病呢?我过来的时候他不在家。”   顾长安重新戴上眼镜:“买面粉去了。”   立春不解的嘟囔:“不会吧,这么晚了还买面粉,超市不关门吗?”   顾长安仿佛没听见。   立春抓抓头发,伸手去碰顾长安受伤的手:“长安,你右手受伤了,很不方便啊。”   顾长安说没什么不方便的:“我用左手一样可以。”   “左手哪能跟右手比啊,用起来肯定不顺畅。”立春笑嘻嘻的凑近,“要不让我帮你呗?我不介意的。”   顾长安伸出左手把她的脑袋推开:“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立春偏过头:“哼!”   “哼什么哼,女孩子家家的,矜持都喂狗了。”顾长安扫了眼墙上的挂钟,“你晚上留这儿吧。”   立春皱皱鼻子:“不行,姥姥不要我在外面过夜。”   顾长安挑眉:“我这儿也不行?”   立春的小脸垮下来,无精打采的说:“嗯呐。”   顾长安抿嘴:“我送你回去。”   立春摆手:“不用啦,我自己能一个人来,就能一个人回去。”   顾长安说:“那你一路往前走,别多看。”   立春嘴上不耐烦的说知道知道,嘴角却开心的翘起,心里暖暖的,夜里太冷了,她要是在路上贪玩,会冻伤的。   顾长安还是把立春送上了船,他回去的时候,吴大病已经到家了,正在换鞋,脚边放着一袋子面粉。   吴大病紧张的询问:“长安,你的手怎么受伤了?严不严重?”   顾长安不在意的说:“不小心划破了。”   吴大病一只鞋没换,就急匆匆去拿药箱过来。   顾长安任由吴大病给他解开帕子的结,清理他掌心的伤口:“别忘了明早的鸡蛋饼。”   吴大病的动作几不可查的停滞一瞬就继续,他认真点头:“好。”   顾长安打了个哈欠:“少放葱,撒点儿芝麻。”   吴大病细心给他的手掌缠上纱布:“我知道的。”   片刻后,顾长安把沾血的帕子丢进盆里,倒进去不少洗衣液泡着,他去找陆城,发现门半掩着,没关。   房里有药味弥漫,陆城给自己上过药了,这会儿在刷手机,像是在跟什么人交流。   顾长安倚着门:“帕子明天给你洗。”   陆城刚想说不要了,到嘴的话又吞咽回去,改成:“随你。”   顾长安不咸不淡的说:“我这手是因为你伤的,从明天开始,你得伺候我,直到我的手完全痊愈为止。”   陆城把手机往桌上一丢:“讲点道理行吗?我也是个伤患,而且伤势比你严重多了。”   “你是伤的比我重,但你体质好啊,恢复的比我快。”顾长安脸不红心不跳的卖惨,“你看看我,就一弱鸡,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看起来弱的不行,你让我怎么用左手吃饭喝水穿衣服?”   “……”   陆城忽然笑了起来,还笑的特温和:“你说的在理,好,我会从明天开始伺候你。”   顾长安莫名打了个寒战。   第二天早上,陆城去顾长安的房里,拿着外套站在床边:“起来吧,我给你穿衣服。”   顾长安往被窝里缩:“穿个屁衣服,我自己来。”   陆城皮笑肉不笑:“不要我伺候你了?”   被窝里的顾长安探出头,睡眼惺忪的说:“我让你伺候,你就伺候,我不让你伺候,你就别在我眼前晃,OK?”   陆城的面部黑成锅底,他稍微低个头,这小东西就往他脖子上骑,真行。   顾长安磨蹭半天才将衣服穿好。   刷牙的时候,顾长安让陆城给他端着漱口杯站在一边,他用左手慢吞吞的拿着牙刷在两排牙齿上来回刷着。   陆城面无表情:“我长这么大都没这么伺候过谁,你确定还要继续下去?”   顾长安什么也不说,直接举起受伤的右手。   陆城的面部肌肉动了动,气的。   顾长安吐掉一嘴的牙膏沫子,眼神示意陆城给他端漱口杯。   陆城铁青着脸把漱口杯递到他嘴边。   顾长安凑近喝两口水,在嘴里咕噜咕噜就吐到水池里面,反复做了几回,他让陆城给自己拿毛巾。   陆城冷笑:“怎么,要我给你洗脸?”   顾长安抖了抖身子,别了,我不想大早上的就恶心自己。   陆城一走,吴大病就从厨房里出来:“长安,你跟陆先生的感情变的更好了。”   顾长安脚下一歪,差点摔一跤,他语重心长:“大病啊,你该配眼镜了,就去我常去的那家店,我是老顾客,跟老板也认识,你报我的名字,兴许还能有点优惠。”   吴大病抿抿嘴吧:“我没有开玩笑。”   “我也没。”顾长安岔开话题,“鸡蛋饼好了没?”   吴大病的思绪被带跑:“好了,还在锅里,你等我一会,我去装起来。”   顾长安站在原地看着几只鸡吃食,我跟陆城的感情变得更好了?有吗?我怎么没感觉?   斜对面那屋的窗户从里面打开,陆城把屋里的盆菜端出来晒太阳,跟院里的顾长安眼神撞在了一起。   顾长安先挪开的视线。   陆城想起了昨晚的那个算得上亲密的接触,他下意识去碰额角,顾长安恰好在此时转过头。   “……”   早饭是在极其怪异的氛围里结束的。   昨晚在山里搞那么大动静,又是金光又是黑气,势必会惊动到山下的居民。   因此季青跟她的得力助手王明明过来的时候,顾长安一点都不奇怪。   那俩人走流程的问了情况就走,没有多待,他们只是普通刑警,按照法律管管人的事,不是有关部门,其他物种制造的麻烦,他们是管不了的,能力有限,也有自知之明。   顾长安觉得很快就会出现有关部门的成员。   一连几天,陆城都顶着张超级难看的脸色被顾长安使唤来使唤去,搞的整个老宅都被一股可怕的低气压笼罩,隔壁的邻居跟着胆战心惊。   顾长安一度觉得陆城有后招等着他,不然早就暴走了。   有后招他也不怕,到时候就见招拆招。   周五晚上七点多,白母提着进口的猕猴桃上门,跟她一起过来的不止是她,还有她的丈夫,儿子,女儿,全家出动。   顾长安还没吃晚饭,心情不怎么好,但他该有的礼仪都有,没有当场甩脸色,毕竟大家都是街坊四邻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白严修看到顾长安,眼里出现明显的情绪波动,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超过正常范围。   白母一看,忍不住在没人看到的角度拍了下手,非常好,儿子,长安能不能做妈的儿媳,就看你的了。   没聊一会,白母就给丈夫跟女儿使眼色,我们可以撤了,不要留下来影响严修的存在感。   白父站起身,咳了两声就抛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借口,说自己要去跟老友下棋。   白珍珠没反应,还沉浸在青年的美颜里面。   白母踢一下她的小腿。   白珍珠一下子就痛醒了,她一脸不情愿的起来:“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那走吧,我得赶紧回去追剧。”   白母说着就拉上丈夫跟女儿一同离开,那叫一个迅速。   顾长安明目张胆的打量,面前的男人跟照片里的一样,五官硬朗,一身正气,他拿了茶几上的打火机跟烟盒:“不介意吧?”   白严修说:“不介意。”   顾长安甩出一根烟叼在嘴边,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拿起旁边的金属打火机啪地一下按开,将一簇火苗送来。   他就着男人的手将烟点燃,挑唇笑了笑:“谢谢。”   吴大病送完茶点就回了厨房:“白先生喜欢长安。”   坐在小板凳上掰大白菜的陆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吴大病又说:“他对长安一见钟情。”   “是吗?”陆城掰一片白菜扔到塑料篮子里,“我怎么没看出来?”   吴大病正色道:“喜欢一个人,就算嘴上不说,那种喜欢的情绪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陆城手上的动作一停,他抬头,表情充满兴味。   吴大病窘迫的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说的,是书上说的,我有看书。”   陆城:“……喜欢学习是好事。”   吴大病揭开锅看看锅里的红烧肉:“白先生看着既稳重又严谨。”   陆城心说,我觉得不怎么样。   吴大病把火关小点儿:“他长得很结实。”   陆城轻蔑的扯了一下薄唇,结实?一般般吧,他一连掰了几片大白菜,面容冷淡道:“大病,长安不是gay,你别跟着瞎起哄。”   吴大病想了想实话实说:“可是长安他也不喜欢女孩子啊。”   陆城无力反驳。   吴大病又去客厅,给顾长安跟白严修添茶倒水,顺便听了会儿聊天内容,他回厨房对陆城说:“他们聊的很好。”   陆城一副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颇为随意的问:“聊的什么?”   吴大病说:“聊镇上的变化,还有就是白先生说最近镇上不太平,长安说快到年底了,小偷需要捞一笔置办年货,白先生就笑了,说长安很幽默。”   “……”   陆城摩挲了一下手指,白严修是吗?他要查一下对方的底细,看究竟是在哪个部门工作,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具体又说不上来。   “白先生看长安的眼神炙热,像是……”吴大病搔搔头皮,想不出词,他在灶台前来回踱步,“就是那种,跟电视里的一样,我忘了怎么说了。”   陆城掀了下眼皮,试探的开口道:“像是要把他吃掉?”   “对!”吴大病情绪挺激动的,“就是那样的眼神,白先生就是那么看长安的!”   陆城继续忙活,他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停了有一两分钟,之后就把手里的大白菜帮子咔嚓掰断,踢掉小板凳去了客厅。 第34章   陆城一进客厅, 气压就低了下去,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犹如王者降临。   顾长安想无视都不行,他下意识的就停止跟白严修交谈,将目光放到陆城身上:“大病说你在掰白菜,掰完了?”   “完了。”   陆城睨了眼坐在顾长安身旁的人,坐姿端正, 背部挺直,显得正气凛然,他优雅的笑:“这位是?”   顾长安瞥他, 人才刚过来不久,你就认不出来了?   陆城很是歉意的说:“我对面部特征模糊的人脸都记不住。”   言下之意是说白严修长得很没特点,太一般。   顾长安多看了陆城两眼, 觉得他怪怪的, 跟往常有点不一样,具体又说不上来, 那种怪异的感觉没有就此消失, 而是扎进了心里。   白严修本人并未露出半点不悦的表情,他只是诧异的开口:“陆先生有人脸失败障碍?”   顾长安回神, 点头笑道:“对,他是有那个障碍, 而且今天比昨天严重,这么下去,老年痴呆不远了。”   白严修肃穆道:“陆先生平时可以多做些图形训练, 要是对绘画有兴趣,也可以画画素描,对症状有一定的帮助。”   他看向陆城的眼神有几分同情,颇有种关爱残障人士,人人献出一点爱,世界将会变得更美好的意味。   陆城被顾长安虐完又被白严修虐,他一张脸跟调色板上的颜料一样,五彩缤纷。   晚饭一好,吴大病就端菜上桌。   顾长安客气的问白严修吃过饭没,白严修吃过了,但他却说没有,跟自家人似的帮着摆碗筷。   可怜的陆少爷被孤立在一边,看得额角青筋都蹦出来了,操,脸皮够厚。   白严修的性格跟他给人的严谨刚硬感觉有些许差异,他其实是个健谈的人,而且并不沉闷,什么都能聊的起来。   顾长安猜测白严修在部门是个领导,谈吐得体,很会掌握那个度,不会让另一方感到不舒服。   桌上坐着四人,两个有说有笑,一个大口吃饭大口吃菜,吃完一碗又是一碗,剩下一个小孩子脾气发作,挑剔的看哪个菜都不顺眼。   吴大病抽空扭头看陆城,口齿不清的说:“陆先生,你怎么不吃菜啊?”   陆城说:“饱了。”   话落,他就起身离桌,椅子擦过地面,发出刺耳声响。   白严修咽下嘴里的食物问:“陆先生没事吧?”   顾长安说没事:“他每天都有那么几次不正常的时候。”   吴大病要说什么,顾长安一个眼神过去,他就闭嘴继续扒拉饭菜。   没过多久,陆城又回到桌上,若无其事的夹菜吃,好像自己没有做什么莫名其妙的举动。   顾长安的余光扫过陆城,他将视线放回碗里,发现多了几块红烧肉,不是纯肥的,也不是纯瘦的,是他最喜欢的半肥半瘦。   白严修低声道:“我看你一直在夹,左手又很不方便,就给你夹了几块。”   顾长安没动筷子。   白严修的下颚线条收紧,面上浮现一丝尴尬:“抱歉,我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   顾长安笑着出声打断:“我用左手确实不方便,白先生给我夹几块,省得我还要费半天劲。”   他慢悠悠的说:“不像有的人,就光顾着自己吃,不考虑别人。”   “咳……咳咳……”陆城噎住了。   吴大病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陆先生,长安其实最喜欢的不是红烧肉,是鸡翅膀,还在碗里,你弄了给他。”   陆城喝口汤缓了缓,他喜欢吃不会自己弄?又不是没长手。   吴大病看出陆城的心思,他把声音压的更低,生怕对面的白严修听见:“长安右手伤到了,不好使,你不帮他,那就只能让白先生来了。”   “可是白先生跟长安才认识,没有你跟他熟,我觉得还是你来帮长安比较好。”   陆城无声的冷笑,才认识就夹菜了,他明知故问:“你为什么不帮?”   吴大病欲言又止,明显的有隐情,像是在忌惮着某个东西。   陆城拽了张纸巾擦擦嘴,他拿汤勺在大碗里划拉划拉,找到两个小鸡翅膀丢到顾长安的碗里。   顾长安蓦地抬起头,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陆城。   陆城笑的体贴又温和:“吃你的吧,说谢谢就不用了。”   顾长安压根就没那个意思,陆城气的胃疼。   白严修的目光不动声色在顾长安跟陆城身上扫了个来回,转瞬间敛去神色,眉头皱了皱。   饭后,白严修坐了会儿才走。   陆城觉得他根本不想走,想留下来过夜,要是能跟顾长安睡一个屋,那就最好了。   白严修一走,陆城就把门关上了,并且拉上了插销。   到底在哪里见过来着……   陆城揉了揉额头,怎么都想不起来,难道真是年纪大了,记忆退化?他去房里打电话,让人尽快查清白严修的底细。   顾长安拿一个白家送的猕猴桃去厨房,用勺子挖开,将里面的桃肉挖到碗里,他要尝尝进口的味道怎么样。   月色撩人,就是太冷了,不适合赏月。   顾长安端着碗去摇椅上吃桃肉,左边墙角的大缸里忽然传来白严修的声音。   “我这次回来是正好放假,想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   顾长安吃着酸中带甜的桃肉,既然是谎言,那就是说,白严修回来不是休息,是有什么事要办,不能让人知道,所以对他撒了谎。   接着又是一个谎言。   “不是什么机关单位,只是普通的管理部门,我从事的工作内容很杂,一般都会坐办公室。”   顾长安轻挑眉毛,白严修从进门到离开,就撒了这这两条谎言,全跟他的工作有关,除此之外的都是真言。   看来白严修有一个挺神秘的工作,家里人也不清楚。   后面是吴大病的谎言,顾长安刚听了两三个字就立刻快步端着碗离开院里,不想听。   吴大病是顾长安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都不撒谎,出了趟远门回来才开始撒的,他用眼睛就能看得出来,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九点左右,邻居陈阳来给顾长安送药,他是个老烟鬼,身上的烟味很重。   陈阳将几包药放到桌上:“长安,我这个是老家的偏方,快递傍晚才送过来的,你这样,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喝,坚持喝,保准有奇效!”   顾长安闻到了药味:“中药?”   “对,中药,好东西,良药苦口。”陈阳把嘴边的烟夹开,咳了声说,“我以前不持久,喝这玩意儿喝了整整两年才好。”   顾长安迷之沉默。   陈阳对着桌子边缘磕两下烟灰,脸上堆笑:“别不信啊,这事儿我老婆也知道,你可以问问,她最有发言权,不然我儿子也出不来。”   顾长安随口问道:“你老婆跟你是大学同学?”   陈阳说:“嗯,我跟她大一谈的,一晃都快十年了,时间过的真快啊。”   “那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顾长安适时的露出羡慕的表情,“你老婆人长得漂亮,温柔大方,不是那种添乱的性格,你很有福气。”   陈阳听的满脸都是骄傲之色,他拍拍顾长安的肩膀:“你坚持喝我给你的药,绝对能找个更漂亮的老婆。”   “漂不漂亮其实没那么重要。”顾长安说,“重要的是想吃东西了,有人给下碗面条,生病了,有人守在床边。”   陈阳咂咂嘴皮子,感叹道:“长安,你说的真有学问。”   顾长安:“……”哥们,我说的明明是大白话。   “陈阳,我看你老婆平时要照顾店里的生意,还要带小孩,照顾家里,不容易吧?”   “是不容易。”陈阳叹口气,“我想把工作辞掉帮她,她不乐意,每次提这事就跟我吵,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说着说着,他就有些恼火。   顾长安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二百五:“女人的心思要细腻一些,想的也多,你老婆是怕哪天店开不下去了,你还有份收入吧,不能一起玩完,毕竟你们有个孩子,不能让孩子跟着吃苦。”   陈阳豁然开朗。   顾长安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说起来前几天我在网上看到个事,一男的老婆孩子热炕头,有房有车,生活好的很,竟然找小姐。”   陈阳猛地去看顾长安,他不可能知道自己的事:“后来怎么样?”   顾长安耸肩:“一次就中了。”   “一次就中?”陈阳难以置信,“不会吧?现在一般不都采取安全措施吗?”   他后知后觉自己说的有问题,就忙干笑着解释:“我不是说我找啊,我是根据正常的想法来猜的。”   顾长安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采取了措施也不能完全避免,看人品。”   陈阳唏嘘。   “他不告诉自己的老婆,一直瞒着。”顾长安说,“直到自己病情加重才说出来,害人害己。”   陈阳吸气:“那他真是个畜牲。”   “我也那么觉得。”顾长安嘲讽的扯扯嘴角,“这年头男女比例失调,挺多男的连女朋友都找不到,他找到了如花似玉的老婆,有个可爱乖巧的孩子,却不好好过日子,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陈阳笑的有点僵硬:“长安,你不是没谈过对象吗?怎么这么有体会?”   “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顾长安也笑:“结了婚还是要好好过日子,不然就别结。”   陈阳深吸一口烟喃喃:“是啊……”   出了顾长安的家,陈阳越琢磨越愧疚,肠子都悔青了,他在自家门口找个地儿蹲着,抽完一根烟才进门:“娟子,明天让爸妈过来看一下店,我俩去S城逛逛。”   胡娟正在给儿子削苹果,闻言一愣:“S城?去那里干什么?”   “不是你想去吗?”陈阳在她脸上吧唧一口,“你大四那会儿跟我说了不止一次两次,说要去爬那个早青山许愿,忘了?”   胡娟用一种“你怎么转性了”的目光看过去:“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她把散下来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再说了,明天你不是加班吗?”   “本来就是周六,加班也没钱,不去了。”陈阳抱起儿子亲他的脸蛋,“明天你就跟着爷爷奶奶,要听话,不准玩闹,爸爸妈妈要去约会。”   胡娟说:“孩子都上托班了,还约什么会。”   “上托班怎么了,就是上大学了,结婚了,我俩照样约会。”陈阳顿了顿,“正好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他怀疑胡娟早就知道了,只是没说出来,等着他主动说。   胡娟抬头看陈阳一眼,又低头削苹果。   一墙之隔,顾长安在院里转了转,没听到陈阳的谎言,看来夫妻俩要准备坦诚相见了。   两口子过日子,跟演谍战片一样,你藏着,我掖着,真的挺没意思。   后面忽然响起拍掌声,顾长安回头,看到男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很有大帅比的风采,人模狗样。   陆城走近些,眼神充满了戏谑:“你是觉得自己平时干多了坏事,所以良心不安,决定积德行善,帮人夫妻俩一把?”   顾长安懒得搭理,他越过男人往屋里走,走远了又倒退回到对方身边,踢了一脚才走。   陆城的面部肌肉抽动,我招你惹你了?   天还没亮陆城就出门办事了,他上午回来的,发现顾长安不在家。   难得有个好天,吴大病在院里晒咸鱼咸肉,他听到陆城问就说:“你走后不久白先生就来了。”   陆城换鞋的动作一顿:“然后呢?”   吴大病说:“然后他就跟长安去镇上了。”   啪地一下,带着泥土的皮鞋被陆城丢到地上,他换上拖鞋往自己的房里走。   吴大病奇怪的问道:“陆先生,你不去找长安吗?”   “他又不是小孩,我去找什么?”伴随着陆城的话,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吴大病对着虚空说:“长安一直被很多人喜欢着,但他喜欢的人很少很少,陆先生是其中之一。”   小鱼干被阳光一晒,散发着阵阵的香味。   吴大病继续对着虚空说话。   房里的陆城躺在床上,手枕在脑后,眼皮阖在一起,他想睡觉,脑子里却在跑火车。   陆城吃过午饭就回房里躺着。   时间无声无息流逝,太阳西斜,慢慢下山,日落黄昏,金色的光晕从窗户外面洒进来,落在陆城的眼皮上,他睁开眼睛看窗外,怎么还没回来,死外面了?   陆城坐起来捋捋微乱的发丝,听到院里传来吴大病的声音“长安,你回来了啊”,他立马开门出去。   顾长安两手提着大包小包,全是吃的。   陆城感觉小东西棉衣下面的肚子肯定鼓起来了。   顾长安把手里的烤鸭给吴大病,让他切片放着,明天吃。   等吴大病一走,陆城就叠着腿跟一君王似的往红木椅子上一坐,漫不经心的看青年倒水喝:“玩的开心吗?”   顾长安说:“凑合。”   凑合?那就是不怎么样,陆城的上半身前倾,手肘抵着腿部,语气困惑道:“你们两个大男的又不是小姑娘,怎么在外面逛一天的?”而且你们昨晚才刚认识。   顾长安显然不打算跟他扯闲篇:“随便逛呗。”   陆城扫扫桌上的大包小包:“那些吃的都是白严修给你买的?”   顾长安喝完一杯水,又往杯子里加,丢进去一个药桔,等着那股香甜味蔓延。   “不是,”陆城露出费解的神色,还挺鄙夷,“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道理你不懂?”   顾长安嫌烦,给他一个白眼:“我一回来你就跟我比比,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我用的我自己的钱。”   陆城自动忽略前半句:“那还差不多。”   顾长安丢给他一包糖炒栗子。   “还知道惦记我,终于明白怎么正确对待恩人了,进步很大啊。”陆城拿一个栗子剥开,“你这么闲着,不怕地底下的那家伙造反?”   顾长安不能听这个,一听就感觉老头在他耳边唠叨,他阴了脸:“暂时不会。”   陆城老父亲般语重心长:“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顾长安:“……”   半夜顾长安潜入密室的水潭,穿过水底的通道进另一个密室,挨个数了下凹坑里的瓶子,脸色越来越难看,数到最后一个,他那张脸跟死人脸没多大差别。   要不是陆城戏多,顾长安不会在这个时候下来查看,也就不会及时发现异变。   他的大劫不会是跟这家伙有关吧?   要真是,那他完了,陆城来了都没用,全完了。   顾长安从书房出来,拎着换下来的湿衣服,他迎面跟个人影碰上,吓一跳:“你不睡觉,站这里干什么?”   陆城的嗓音慵懒,刚睡醒:“我感觉到了能量的波动。”   顾长安也没瞒着,他将地底下的情况说了,如果说需要有个人来跟他一起承担,陆城无疑是最合适的,能力强,自保没问题,不需要他分神。   “我有种很糟糕的预兆,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在暗中打封印的主意,试图把它放出来。”   陆城答非所问:“这个镇上除了狼予,还有其他家伙。”   狼予应该就是那晚的灰衣男子,顾长安在这里出生长大,忽然感到很陌生,老头也没跟他提过其他家伙的存在,他边走边说:“都是一直就在这里?”   “目前我还不能确定。”陆城说,“要等家族那边的消息。”   还是得静观其变,现在乱起来毫无意义,也许还跟那个狼妖有关,顾长安停下脚步侧头:“明天我要去钓鱼,你跟我一起去。”   陆城怀疑自己听错:“你去钓鱼,我去干什么?”   顾长安笑容满面的说:“帮我剥瓜子。”   陆城生平第一次露出近似智障的表情,他现在确实像个智障,因为他不止觉得听错,还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剥瓜子。”顾长安举起右手,抿了下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我这只手受伤了。”   按照陆城的性情,会当顾长安放个屁,但他没有,听进去了,还嘲讽:“现在想起自己右手受伤了,怎么白天逛街的时候没想起来?”   他的面色漆黑,出门一趟,感觉我不是我了。   顾长安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陆城,你这样子,怎么让我有种你是在吃醋的错觉?”   陆城冷笑:“想太多。”   顾长安没劲的切了声,继续往前走。   陆城手插着兜走在后面:“那个姓白的对你有意思,他想上你。”   顾长安嗤笑:“他想上就能上?”   陆城想掰开青年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什么:“你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跟他出去?”   顾长安呵呵:“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   陆城深呼吸,他内伤没好,又受气了,这么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你跟我强调几回了,说你不是gay,现在自己打脸?”   顾长安微笑着看他:“管的着吗?”   “我觉得姓白的有问题。”陆城没人情味的警告,“他的身份不简单,在我没查清前,你最好别再跟他有牵扯,否则你搞出了烂摊子,我是不会给你收拾的。”   说完就,背影冷酷。   顾长安抓起额前的湿发往后拨弄,你最初的时候比他更有问题,我还不是一样让你亮出了手里的底牌。   怕什么,对手越强,越有意思。   未来几天都有好天气,虽然冬天的阳光跟夏天相差甚远,但有胜过无,照在身上的时候,起码心理能起到作用,觉得很暖和。   顾长安让吴大病帮他准备好渔具跟蚯蚓,小凳子,他问陆城会不会骑摩托车。   陆城的面部一绷。   “好了,不用说了,我懂。”   顾长安转头对吴大病说,“大病,你送我去塞城湖。”   完了看向还绷着脸的陆城:“你自己想办法去那边跟我会合,要是你敢放我鸽子……”   陆城淡淡抬眼:“怎么着?”   顾长安挑唇一笑:“不怎么着,你放我一次,我双倍奉还,不信你问大病,我这个人很记仇的。”   吴大病在一旁小鸡啄米的点头。   陆城当没听见。   上午顾长安没钓到有价值的鱼,陆城剥瓜子剥的心肝脾肺肾疼,一副随时都要倒下死翘翘的样子。   顾长安的手机响了,是白严修。   陆城剥了瓜子丢到自己嘴里,目光闲散的穿过湖面望向远方。   “对,我在塞城湖钓鱼,你妹妹生日?到时候我看看有没有时间。”顾长安的余光瞥见男人把瓜子仁往自己嘴边送,他眼疾手快的抓了吃掉。   陆城扶额,真想把他关小屋里抽一顿。   顾长安挂掉电话,手机又响,这次是季青。   不多时,季青的身影出现,她一个人来的,身边没跟着队员,左右手各提着一个袋子,从外面看像是两个鱼缸。   顾长安从季青口中得知了一个灭门案,查了两年多,现在的结果是无证之罪,就等于说知道凶手是谁,却没有证据将对方绳之以法,那怎么搞?明摆着就是搞不了。   季青将一个袋子里的鱼缸拿出来,说在审问嫌犯的时候,有将鱼缸放在审讯室里面。   顾长安听了鱼肚子里的谎言,跟季青一对质,发现警方之前已经按照谎言的那几条线查了,还是没有查出直接证据。   没戏。   季青又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一个鱼缸:“这是嫌犯养了很多年的巴西龟,你看有用吗?”   顾长安跟陆城:“……”   生怕季青以后拿别的东西过来,顾长安点名说只要鱼类。   季青沉沉的吐出一口气:“那案子还是悬了。”   顾长安沉吟道:“他邻居家里有养鱼吗?同一层或者是同一栋楼都可以,不过不要抱太大希望,案子拖的时间有点久了,线索……”   他还没说完,季青就走了,步伐利落,那叫一个速度。   陆城拧开保温杯,倒点水在盖子里面吹吹,一语道破:“你赚外快给吴大病存养老钱?”   顾长安伸手去拿杯盖。   陆城拿开:“我发现你在我面前越来越得寸进尺了,谁给你的胆量?”   顾长安脱口而出:“你给的。”   陆城:“……”   微妙的氛围刚冒出头,就被顾长安提竿的动作破坏,钩子上竟然挂着一条死鱼。   陆城把杯盖里的水喝掉:“死鱼也能上钩?”   顾长安将鱼提到面前,见两只鱼眼全红,他的唇角瞬间抿成一条直线,之后便是高高的扬起。   死鱼的肚子里有两个谎言。   一个是女生的声音,甜甜的:“王煜,昨天我逛了一天的街,好累哦,你呢?”   另一个是男生的声音,有点呆:“我一直在老师家补课。”   两个人都在撒谎。   看似是很普通的小谎言,两人挺像是关系不错的朋友,怕影响双方的友情撒了个小谎,不值得一听,但鱼眼告诉顾长安,有什么东西藏在阴暗的角落里,等着他去挖出来,公布于众。   顾长安回去就从死鱼肚子里取出了谎言球,一共两个,他用两个瓶子分开装的。   吴大病看着一盆血红的水:“陆先生在外面,水不好倒出去。”   顾长安说没关系:“他知道顾家的事。”   吴大病惊愕了好一会儿,才弯腰将盆端出房间。   陆城听到开门的声音转身,看见吴大病端的那盆血水,呼吸一滞:“取一个谎言要这么多血?”   吴大病刚要开口,就被后面出来的顾长安眼神制止了。   顾长安握拳抵在唇边轻咳:“是啊,我的身体虚着呢,你别招我,不然我赖你身上。”   陆城看青年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心脏隐隐抽痛了一下,但他还没来得及捕捉到那个痛感,就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一个人要是流掉那些血,早休克了,你还能站着?”   顾长安没耍成功,脸上的柔弱顿时消失不见。   陆城半响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他怎么老跟我这儿演,我欠他的?”   吴大病神补刀:“陆先生,你不也老是演戏吗?”   他下一刻又认真的说:“不过陆先生最近不演了,真的,我看得出来。”   你看出来什么了?陆城回房间吃点药,他怕自己被活活气死。   顾长安下午带着两个谎言出发,陆城跟着,他靠感应将位置锁定在石南中学,看样子是两个高中生。   谎言的主人都找到了。   学校门口有保安站岗,进出好像要学生证,顾长安跟陆城翻墙头进去的。   顾长安跟着感应停在一栋教学楼底下,这个点各个班级都在上课,他决定等到下课铃响了再上去。   不多时,顾长安在教学楼附近找了个角落坐着,他刷刷微博,看会儿新闻就开始打游戏,一波打完估计刚好下课。   陆城走过来在旁边坐下:“玩的什么?”   “王||者。”顾长安看着游戏页面,“你玩不玩?”   陆城向来对这类玩意儿不感兴趣,纯属浪费时间,他看青年戳来戳去,不知道怎么就心痒痒,不受控制的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顾长安说:“你玩亚瑟吧,那个英雄好玩,皮也厚,能扛。”   亚瑟?什么东西?陆城下载好游戏问:“你玩的什么?”   “马可波罗。”顾长安等陆城进了游戏就组他,“第一次?”   陆城说:“看起来没什么难度。”   顾长安赞同这个观点:“确实简单易上手,小学生玩起来都很轻松,地图要看,知道怎么跑吗?按这里,技能在这边,一技能是……”   他点给男人看。   陆城不耐烦的打断:“行了,我知道。”   “你去上路。”顾长安看了眼他的位置:“去上路啊哥,我让你去上路,你在野区荡什么?”   陆城在野区转啊转就转死了,被突然从草丛里冒出来的人给弄死的,他满血复活后问:“上路在哪?”   “……”   顾长安不自觉的凑头靠近,挨着男人,一副同学友爱的姿态:“跟你说了看小地图,你不看,一共就三条路,分上路中路下路,玩这个游戏,小地图一定要看,你可以躲草丛里面,要是被人看到那就没用了,这是我的头像,你脸盲,看这个也不行?”   青年靠的太近,湿|热的呼吸伴随着说话声拂过,陆城被触||及的那边耳根发热,他低哑着声音说:“别吵!”   该上火的是我吧大哥,顾长安懒洋洋的坐直:“算了,你就在塔下怂着,我去找你。”   陆城又死了,三个红名上来,他技能没怎么放,就没想起来。   “不是让你在塔下吗?你怎么出去了?”   顾长安一口血卡在嗓子眼,他赶过去杀掉两个残血回城,带着陆城去了中路。   “妈的,你进塔里干什么,陆城,其实你是演员吧,估计给对方送人头?”顾长安推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毫不留情的调笑,“我告诉你,你这样是要被举|报的,而且很容易就会被举|报成功。”   陆城脑门青筋直蹦。   这游戏小学生真的能玩?那岂不是说,他连小学生都不如?   早知道就在家的时候玩两下。   顾长安不停按着技能:“快来我这里,对,干他们,操,追上去放技能啊,你皮那么厚跑什么?”   陆城把手机摔了。 第35章   “自己弱鸡, 跟手机发什么火。”   顾长安踢踢男人,“我们现在处于劣势,你赶紧把手机捡起来,别在这时候闹少爷脾气。”   陆城面上的怒气一滞,撩起眼皮说:“我这么重要?”   “是啊,你非常重要。”   顾长安相当敷衍,都没给他一个眼角, “妈的,我死了,你怎么还杵着不动?快点快点, 趁现在没人去推搭,你注意看小地图,他们人都在上路……”   “别吵我。”   没一会, 陆城说:“倒了。”   顾长安不走心的夸赞:“牛逼, 继续往上推,让小兵在前面顶。”   陆城自认为用心玩了, 结果操作还是菜的一逼, 输了不说,都没人给他点赞, 他的自尊心严重受挫,游戏结束后绷着脸研究玩法。   顾长安感受到男人身上的低气压, 忍俊不禁道:“输就输了呗,胜败乃兵家常事,之前我有过五连跪, 你这算什么,才输一次而已。”   陆城抬眼:“五连跪?”   这回换陆城笑了,阴云密布瞬间一扫而空:“这么惨?”   “惨。”   顾长安把眼镜架回鼻梁上:“刚才我玩的小号,大号玩不动了,有个五军之战,就这个,以后你跟我一起做。”   陆城当场拒绝:“我不会再玩了。”   顾长安哦了声:“输不起。”   陆城面不改色:“激将法对我没用。”   顾长安什么也不说,只是微笑着看他,眼神很是玩味。   陆城欲要开口,视线忽然越过顾长安看向他的身后:“公安局的人来了。”   顾长安戏谑的扯起一边唇角:“这么生硬的转移话题?”   陆城扳过青年的肩膀让他自己看。   来的是王明明,旁边还跟着几个人,好像都是校方的领导,神情严肃拘谨,生怕说错话丢掉饭碗。   顾长安眯了眯眼,王明明出现在这所中学,十有八九跟他这次的谎言有关。   见王明明往这边看过来,顾长安立刻把陆城拽进楼道里面,他们是翻墙头进来的,这会儿不适合跟对方碰面。   空间逼仄,顾长安跟陆城都是大高个,他们没法站直,不得不别扭的弯着腰背。   外面传来谈话声,王明明一伙人就站在教学楼底下开聊。   顾长安听不清,他动动鼻子,从男人身上嗅到了淡淡的薄荷味,压低声音说:“你喷香水了?”   陆城从喉咙里碾出声音:“谁喷那东西。”   薄荷味在鼻端缭绕着,顾长安挑眉,接着昏暗的光亮看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庞,还别说,这么近距离看去,是挺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你心跳的怎么这么快?”   陆城感觉自己浑身不对劲,像是有小虫子在他身上爬动,他刻意压低声音警告:“闭嘴。”   阴暗的角落里,空气潮湿。   “怎么还在聊?”顾长安不耐烦的拿出手机看时间,快下课了,“陆城,你能听清他们聊什么吗?”   陆城突然把顾长安推开了。   顾长安猝不及防,后脑勺磕到墙壁,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卧槽,你发什么神经?”   陆城的呼吸粗且沉重,向一头狂躁的凶兽,脉搏剧烈跳动着,体内的血液沸腾了起来,嗓音却是完全相反的冰冷刺骨,带着明显的嫌弃:“你是不是好几天没洗头发了?味道怎么这么难闻?”   “昨天才洗的,能有个屁味道。”顾长安摸摸后脑勺撞疼的地方,骂道:“肯定会起包,回去再跟你算账。”   陆城阖上眼帘,全身肌肉紧紧绷着,面部表情风云变幻。   下课铃声伴随着广播声响起,楼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上小卖部买零嘴的,上厕所的,看小对象的全都一窝蜂的涌了下来。   王明明出现的不是时候,顾长安不能继续下去,只好跟陆城趁机溜出学校。   学校放学的时候,顾长安根据谎言球的感应在一堆学生里面找到这次的目标,俩人刚好是一起出校门的。   女孩扎着马尾,模样可爱俏皮,一双大眼睛闪着灵动的光芒,整个人看起来很机灵,异性缘不会差到哪儿去,而她旁边的男孩戴着黑框眼镜,跟她的活泼一对比,显得有点呆头呆脑。   同样都是穿的蓝白校服,男孩中规中矩,整整洁洁,女孩却把手缩在校服袖子里面,拉链很随意的拉到一半,整个校服上衣往后提,后领口宽松,露出一截细白的脖子,走路的样子散漫,鞋子在地面上拖拖拉拉。   女孩在跟男孩说着什么,不停指手画脚,男孩侧头听着,偶尔推一下眼镜,他们给人的感觉就是年少时的样子,拥有这个年纪独有的青春跟干净。   一个小胖子朝着女孩走过来:“诶陈静静,你鞋带松了!”   陈静静低头一看,皱皱鼻子:“鞋带怎么老松啊,麻烦死了,王煜,你帮我弄一下呗。”   四周有同学瞎起哄,王煜没有窘迫的抬不起头,或是落荒而逃,而是站着没动,似乎很不解的问:“为什么要我帮你?”   陈静静小声凑在他耳边说:“我今天来那个了,身上很难受的,弯不下来腰。”   王煜迟疑几秒,蹲下来给她系了鞋带。   这一出让不远处的两个女同学炸锅了,俩人互相拉扯胳膊,啊啊的鬼叫。   “看吧,我就说王煜真正喜欢的人是陈静静!”   “哎呀怎么会这样,王源明明经常在上课的时候盯着汤圆的后背看啊,我都看过好多回了。”   “我早跟你说了就是角度问题,王煜看的其实是黑板,不是汤圆,废话不说了,别赖账,给钱给钱。”   “欠着,下周给。”   “……”   王煜,陈静静,都是未成年啊……   顾长安挠了挠下巴:“说说你的看法。”   陆城没反应,疑似在发呆。   顾长安抬手打了个响指:“回神。”   陆城的眼皮上撩,眼眸深邃的看着青年,那里面的情绪隐约很复杂,又在转瞬间消失,他背过身径自前行:“自己查。”   顾长安对着男人的背影翻白眼,莫名其妙。   当晚陆城就搬回庙里住了。   来的时候陆城还找了个借口,离开时一个字都没留下,就像是快要被人抓住把柄,急忙逃跑似的。   顾长安不过问,他有手有脚,想去哪儿去哪儿。   吴大病忙完手里的活过来问:“长安,你是不是跟陆先生吵架了?”   顾长安后脑勺有个大包,他趴着刷手机,心情阴郁:“我跟他有什么好吵的。”   吴大病出去了,再进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袋山芋干。   顾长安拆开吃几根,心情好了一些,他边吃边说:“这山芋干哪儿买的,挺有较劲。”   吴大病说:“是店里的,下午才到的货。”   顾长安立马愉悦起来,有得吃了。   吴大病趁顾长安高兴,将一个事实说给他听:“长安,你喜欢陆先生。”   这话成功让气氛僵硬。   顾长安将视线从手机屏幕转移到他身上:“大病啊,你出去一趟回来,把脑子丢外面了吗?”   吴大病话到嘴边被顾长安打断:“我是男的,他也是男的,我能喜欢他?”   “为什么不能?”吴大病困惑不解。   顾长安脑袋当机几秒,冷下脸说:“出去,麻利的,给我把门关上。”   他又把吴大病叫住:“刚才那话别跟其他人说,尤其是陆城,不要给我惹事。”   吴大病还要说什么:“长安……”   顾长安摆摆手。   门一关上,顾长安就丢掉手机趴进被窝里,用被子卷住自己,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轮廓,那轮廓渐渐清晰,变成陆城。   顾长安“腾”地坐起来用手抽自己两下,点根烟靠在墙头抽了会儿,终于将自己剥离出中邪的诡异状态。   这次是顾长安主动联系的季青,说手上缺钱,问有没有外快接,还补充到最近的,越近越好。   季青说:“我们上午接到一对夫妻报案,说他们正在读高二的女儿失踪了。”   顾长安装作不是很感兴趣的问:“什么时候失踪的?”   季青翻翻桌上的几分笔录,找到想要的那份:“昨天傍晚五点多,至今没有回来,也联系不到。”   顾长安说:“行,我接了。”   通话结束,季青心里涌起一丝疑虑,直觉告诉她,顾长安像就是冲着那起青少年失踪案来的,借用她这边的警力达到自己的某个目的,顺便赚个外快。   季青转而一想,案子破了就行。   毕竟失踪者生死未卜,每一秒都很宝贵,越快找到线索,遇害的可能性就越低。   等于是在跟死神争抢时间。   顾长安做了一晚上噩梦,梦里他先是被丧尸追了好几条街,累成死狗,然后变成将军带领将士在沙场奋战,最后被长矛刺成马蜂窝,还被割下头颅挂在墙头上。   黎明前顾长安还做了一个梦,他梦到陆城从山上下来了,说有话要跟他说。   房门刚一关上,陆城就开始剥脸上的皮,剥下来以后笑着跟他说,你看,这是最真实的我,到你了,让我也看看最真实的你。   顾长安在梦里没有什么武力值,小弱鸡一样被陆城钳制住禁锢在怀里,然后脸上的皮就没了。   陆城满意的亲他血肉模糊的脸,低柔的哄着:“好了,现在我们都是最真实的样子,以后不要在我面前伪装了,我不喜欢你对我虚伪。”   顾长安直接吓醒了。   他浑身是汗的瞪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喘息,卧槽!什么鬼东西?!   脖子上有点痒,顾长安用手去捏,一手都是汗水,被子里也潮潮的,接连做噩梦,尤其是最后一个,格外的渗人,导致他出了很多汗,有点乏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吴大病的声音:“长安,王警官来找你了。”   顾长安捋了捋汗湿的发丝,调整好气息朝外面说:“知道了,我等会儿出去。”   门外的脚步声离去。   顾长安重重的抹把脸做了几次深呼吸,眯着湿润的眼睛若有所思,我怎么会做那种梦……不对劲啊……   客厅里的王明明喝完大半杯水就开始来回走动,时不时看一下手机。   吴大病在院里晒小鱼干,伸脖子看客厅里的年轻男人:“王警官,你很着急吗?”   王明明笑着口是心非:“不着急。”   吴大病继续拨小鱼干。   王明明吐出一口浊气,他坐回椅子上,腿不停的抖,快急死了,眼看已经过了九点,再等下去,一上午就会一事无成。   回去没带什么东西,肯定要被季队训话。   顾长安出现的时候,王明明激动的几乎要哭出声来,终于起床了。   王明明看顾长安脸色很差,眼底还有很深的青色,脚步都是虚的,问他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顾长安只是一声叹息,外加四个字——一言难尽。   吃过早饭,顾长安深坐在摇椅里面,手捧着粉色猫爪暖手宝,朝王明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王明明拿出记事本翻开:“失踪的女孩叫汤圆,十七岁,是石南中学高三(一)班的学生。”   他看看青年,见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就继续:“根据一班的班主任杨莉交代,汤圆的成绩非常好。”   话落,王明明又去看青年。   顾长安这回终于如他所愿的开了口:“性格呢?”   王明明有种被大佬重视的兴奋感觉:“性格很乖,不惹事生非,是个品行优良的学生,就是老师会喜欢的那种孩子。”   顾长安屈指轻点着暖手宝。   死鱼上钩,谎言被他听到,发现有两个学生撒谎,谎言带着浓重到令他作呕的血腥味,同一天就有女孩失踪,他们还是一个班的,哪有那么巧的事。   王明明喝口水,等他再提问题。   顾长安问道:“班上的同学是怎么评价的那个汤圆?”   “我昨天去学校调查过,同学都说她很好。”王明明说,“平时谁有个题目不懂去找她,她都会给对方认真讲解,一次没听明白还会讲第二次,从来不会甩脸色拒绝,借笔记也是一句话的事。”   顾长安坐起来些:“有她的照片吗?”   王明明说有,在局里,没带过来,他想了想说:“就是那种乖顺的长相。”   大概是怕顾长安脑补不了,王明明就描述了一下:“头圆圆的,眼睛圆圆的,下巴圆圆的,脸圆圆的。”   顾长安:“……”   总结起来,是个很软萌很讨喜的相貌。   顾长安昨晚的睡眠质量太差,提不起多少精神,脑子有些供血不足,不能很好的集中注意力,他站起来做广播体操,让慢悠悠跳动的心脏活跃起来。   王明明不是很懂这一举动的含义,有点懵逼。   顾长安边|做|操|边问:“汤圆跟班里谁的关系最好?”   “都挺好的。”王明明说,“有个叫李然的男孩经常跟她一起上学放学,也就是她的同桌,两家父母都认识,交情很好,他们两个算是青梅竹马。”   “李然说前天上午还去找过汤圆,本来想下午叫上她去看漫展,她说有事,具体什么事没说,要去见什么人也没透露。”   王明明想起来遗漏的:“对了,前天汤圆父母都不在家,走亲戚了,让她一起跟着,她不去,父母晚上回来发现家里没人,以为是去同学家玩了,结果把能联系的都联系了一遍,还是没有她的消息,这才慌了神。”   他合上记事本说:“所以目前已经排除了她跟父母闹矛盾后离家出走的可能。”   顾长安问汤圆的前后桌分别都是谁,王明明靠着异于常人的记忆一一说了,没有王煜跟陈静静。   这跟顾长安料想的有出入,他的气息轻喘:“你有没有一班其他同学的资料?”   “你怀疑她的失踪跟同学有关?”王明明说,“不可能吧,小孩子就算有什么矛盾,也不至于开这么大的玩笑。”   他看手机:“从她被发现失踪到现在,已经过了有……”   顾长安出声打断:“给班主任打电话。”   王明明一愣:“现在?”   顾长安说:“对,就现在,赶紧的,别磨蹭。”   王明明看他那脸色既苍白又冰寒,简直就是一在冰水里浸泡过的玉石,还好不是一直在一起共事,不然真要小心翼翼,胆战心惊。   电话接通,那头是一班班主任杨莉的声音,礼貌谨慎。   王明明开门见山。   杨莉虽然有疑惑,但她还是很配合的从第一个学生开始说起。   顾长安听的烦了,他按着太阳穴,眼前浮现王煜跟陈静静的外形:“分别问一下班级前五和倒数前五的同学。”   王明明照做。   听到班主任提王煜的名字,顾长安不易察觉的动了下眉头。   “王煜是数学课代表,偏科严重,其他科的成绩都很平均,就是英语太差,勉强能上及格线,他不是没在英语上面下功夫,相反下的功夫比一般人都要多,却怎么也提高不了英语成绩,口语也不是很好。”   杨莉说,“石南中学是一中,竞争大,王煜是从乡下的中学考上来的,最开始的时候普通话不行,班上同学或多或少的会另眼对待,他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很快的让自己去适应新的学习环境,并且把普通话练好。”   “我带每一届学生里面有聪明的同学,也有不是很聪明的同学,王煜就属于后者,他比其他人要用功,付出的努力多几倍不止,靠勤奋来缩小自己跟别人的差距。”   顾长安跟王明明都没说话,在听。   “王煜的父母都是普通职工,家庭一般,但家里为了他明年的高考,还是给他找了英语老师补课。”杨莉歇口气说,“这个事学校都是知道的,也很赞成,做家长的态度摆正了,孩子的态度才能跟着摆正,虽然学习成绩不是衡量一个学生优秀或差劲的唯一方法,但我个人认为……”   顾长安听完班主任对王煜同学明目张胆的一番赏识,总结出他是个不骄不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的孩子,好学生,好榜样。   倒数前五里面有陈静静,这跟顾长安猜想的完全吻合。   顾长安自动忽略掉班主任口中的其他同学,只听陈静静的那部分。   陈静静是单亲家庭,父亲很早就过世了,她一直跟着母亲生活,性格外放,跟她座位周围的同学都打成一片,内心其实有些自卑。   这来源于她不完整的家庭环境。   杨莉说陈静静没坏心思,也不跟像别班有的女生那样乱混,英语老师和语文老师都很喜欢她,可惜就是沉不下来,一直浮着,不爱学习,找她谈多少次话都起不到半点作用。   还没开始走,就想着飞了,天马行空。   王明明挂掉电话,还是没搞明白这通电话的意义在哪里:“顾先生,你怎么看?”   顾长安去茶几上抓了把瓜子,脚将垃圾篓踢到摇椅那里,他坐回去磕瓜子:“王警官,你是学文的还是学理的?”   这个问题让王明明又懵逼了:“学理的。”   顾长安说:“你还记得你们班的第一名是谁吗?”   “记得。”王明明的眼里涌出回忆之色,“那小子叫陈浩南,我们没少拿他的名字做文章。”   顾长安耸耸肩:“我也是学理的,班上的第一名也是个男的,这么说吧,前十里面就一个女生,下学期她还是没逃过出局的命运。”   王明明有感而发:“那时候我们班前十有两三个女生,后来一路往后退,据我观察女生学文相对来说好一些,学理比男生要困难很多,能排在前列说明很强。”   顾长安吐掉嘴里的瓜子皮:“刚才你听一班的班主任生活了,汤圆是他们班的第一名,而且稳坐全年级前三的宝座。”   王明明咂嘴:“是啊,很厉害。”   顾长安磕着瓜子,似笑非笑道:“王警官,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考进公安局的?”   王明明说:“就是报名考试啊。”   “……”   顾长安有意无意把王明明往王煜身上引:“如果说王煜是不聪明的人,完全靠刻苦来提高成绩,不会投机取巧,只会硬拼,那汤圆大概就是智力较高的一类人,她能迅速找到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在完善兴趣爱好的同时,还能保持一个让其他同学羡慕的成绩,劳逸结合。”   王明明问道:“兴趣爱好?”   顾长安让他给自己端个水杯:“班主任不是说了她参加绘画大赛吗?绘画是需要精力的。”   王明明露出思考的表情。   顾长安怀疑王明明没往他指引的那条路上走,他很烦躁,喝口水润了润嗓子说:“你们去失踪的女孩家里查过了?”   王明明点头。   人命关天,第一批警力当时就已经去她家查了她的私人物品,试图找到线索,但是不尽人意。   顾长安捏了捏手指:“汤圆有没有手机,要是有,就查一下她近期的通讯记录,还有房里的电脑,看她在网上都跟什么人接触,花一样的年纪,多愁伤感,大多小女生都有写日记的习惯。”   “手机是有。”王明明一个个回答,“可卡是在小摊上买的,查不到记录。”   “她家里给她买了电脑,不过没装网线,平时就用那个手绘板在电脑上画画,她也没有写日记的习惯,课本书包都搜过了。”   顾长安无语了会儿:“小区监控呢,她那天下午出去的时候,有没有拍什么?”   王明明说:“监控调了,只看到她一个人背着包出的小区,最后一次出现的监控画面是在阳春路。”   顾长安瞥他:“这不是进展的挺好的吗?”   “不好。”王明明垮下脸,“这一类的案子不能耽搁。”   “阳春路的范围太大了,我们的人都在沿着那条路寻找线索,如果是普通的绑架勒索案,反而好办,因为绑匪会主动现身要赎金,一现身就暴露了,现在等于两眼一抹黑。”   顾长安够到打火机跟烟盒:“查一下那个时间段他们班同学都在干什么,是在家还是在外面,有没有人提供不在场的证明。”   王明明用费解的目光看着黑发青年:“你还是怀疑她的同学?”   顾长安嗯了声。   从谎言来看,陈静静没有逛一天的街,王煜也没有一直在老师家补课,他们中途都去做了什么。   也许两个人对各自的去向都不知情,也许只是以为对方不知情,其实一清二楚。   如果是后者,那就有些细思极恐了。   王明明接到电话,他的脸色一变,呼吸急促的说:“好,我马上过去!”   顾长安在他开口前摆手:“不用跟我细说,你去忙你的。”   王明明到院子门口时回头,青年还窝在摇椅里面,夹着烟的手跟他的脸一样,白的接近透明。   透着一股子病态的美感。   王明明不合时宜的看呆,就是比女孩子还要漂亮啊。   不乐意听也是大实话。   一道锋利的目光从屋里投来,王明明瞬间回神,赶忙去启动车子离开,他开始明白季队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人了。   外表看着很弱,手无缚鸡之力,其实能力很强,超过想象。   否则季队不会一次次来找。   顾长安把一根烟抽完,上外头买菜的吴大病还没回来,季青那边也没来电话,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王明明走那么急,难道是因为别的案子?   顾长安不担心家族的秘密被季青或其它警员发现。   知道是这么回事,就会觉得不算有多稀奇,但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根本联想不到那上面去。   这就是为什么反推理要容易很多的原因。   老头在世的时候跟前任局长打了不少交道,对方是个厉害人物,有过最接近真相的一次,最终还是跟真相擦肩而过。   能听到鱼类说话,跟鱼类沟通,这是合理推断出的能力。   至于谎言鱼,不在人们的认知领域之内,电视电影媒体等都没有相关的信息资料,他们就没有途径被科普。   假设最坏的结果是哪天被怪才猜到了,说出来也没人信的。   顾长安找出个小本子,拿圆珠笔按照王明明的口述画出汤圆的前后左右桌,并写下陈静静跟王煜的情况,用箭头标记信息点。   完了就上网搜阳春路。   顾长安去墙角蹲着陷入沉思,他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客厅多了个人。   是搬回庙里的那位。   还是穿的昨天那身衣服,连里面贴身的衬衫都没换,头发凌||乱,双眼布满红血丝,胡子拉碴,从头到脚都在告诉别人,他怀疑过人生。   顾长安注意到陆城脚上的袜子还是昨天那双,结合他的这副鬼样子,觉得他很有可能一晚上没睡。   客厅里很静,顾长安两条腿又酸又麻,起身的幅度太大,他头脑发晕,无意识的发出难受的声音。   一只手从左后方伸过来,被顾长安给大力拍开了,他阴沉沉的斜眼,抓胳膊就行,你往我腰上搂干什么?找死是吧?   陆城的面色顿时变得难看。   顾长安在原地站着,等腿不怎么酸麻了才动,他喊男人的名字,不问为什么突然搬走,只是语气调侃的说:“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庙里有艳|鬼?”   陆城一语不发的看向青年。   顾长安被看的全身发毛:“陆城,你有什么特殊嗜|好吗?”   陆城挑眉,沙哑着声音反问:“什么嗜好才算特殊?”   顾长安说:“比如|剥脸皮。”   陆城的额角抽||动:“我看起来像有病?”   顾长安人畜无害的微笑:“怎么会。”   陆城偏过了头。   顾长安回忆那个梦,剥||脸||皮是指撕|面||具,梦里的陆城觉得他|面||具|戴的多,不真诚?   他扯扯嘴皮子,自己还不是一样。   “那个姓白昨晚有没有过来找你?”   耳边响起声音,顾长安瞥一眼男人,心想你几个意思,跟我说话却把头偏到一边,是有多不待见我?   他耷拉着眼皮:“来坐了会儿。”   陆城还是看的虚空,嗤道:“你们有什么好聊的,不觉得尴尬?”   顾长安推推眼镜:“能聊的话题有很多,暂时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尬聊现象。”   陆城揉额头:“那今天呢?”   顾长安说:“还没有。”   话落,他的脸就抽了抽,见鬼,我为什么要这么配合的回答?   接下来顾长安跟陆城都没出声,各有所思。   客厅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笼罩。   吴大病买完菜回来,进门就发现陆先生看长安的眼神也像是要把他吃掉。   “大病,你怎么才回来。”   顾长安正想看他都买了什么,就接到季青打来的电话:“长安,你来一下公|安|局。”   说完就挂。   顾长安找吴大病拿了钥匙,他把摩托车推到外面,刚上去后座就一沉。   陆城顶着鬼样子坐在后面:“开车吧,我跟你一起去。”   顾长安嫌丢人:“下车。”   陆城置若罔闻:“我就是现在这样,也帅。”   顾长安懒得跟他废话,启动摩托车往公|安|局方向开去。   后座的陆城手按朱砂,飞快的在顾长安后颈画了个符。 第36章   顾长安后颈被碰的那块地方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往后抓抓,什么都没有。   “你搞什么鬼?”   陆城示意他往前看:“好好开车。”   顾长安又去抓脖子,还是没发现异常,背上突然靠过来一个宽厚的胸膛,他浑身的毛孔瞬间全部炸开:“你他妈的给我坐直了!”   陆城阖着眼帘,当没听见。   顾长安把车停在路口,阴着脸等绿灯。   一个小妹骑着电瓶车慢悠悠过来, 被两个大帅哥的基情闪瞎了眼睛,她扭着脖子看,满脸的哇塞, 劲爆,太劲爆了!   拍个照片吧,小妹刚拿出手机, 就被一道阴冷的目光击中, 是那个长得又柔又美的黑发青年,她咽了咽唾沫, 怂逼样的把手机塞回口袋里面, 缩着个脑袋,装作若无其事的看东看西, 余光还忍不住瞅。   后座胡子拉碴,满脸倦容, 依然掩盖不住魅力的俊美男人比了个YES。   小妹目瞪口呆,厉害厉害,这操作666。   快速拍好照片, 小妹继续若无其事,路灯一亮,她就跟在那辆摩托车后面穿过马路。   摩托车开远了,看不着了,小妹还在回味,那感觉就像是吃到了一顿世界顶级大餐,能回味好多天。   到了公安局,顾长安脚撑地,一张脸上布满寒霜,语气阴冷道:“下来!”   后面没回应。   顾长安回头一看,靠在他背上的男人睡着了,正在白日做梦,做的还是美梦,唇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看把他美的,梦里指不定左拥右抱。   “……”   昨晚被噩梦缠绕的顾长安嫉妒的哼了声,阴险的熄火下车。   没了倚靠,陆城的身体前倾,要不是他及时醒来,肯定会栽一个狗吃屎。   顾长安径自走进公安局,陆城在后座打了个哈欠,抬手掠掠额头的凌乱发丝,睡了一路,精神好多了。   王明明跑出来迎接:“顾先生,你来了啊。”   顾长安点点头,问是什么事。   “先去季队那儿再说。”王明明往后瞥,用商量的语气说,“你那个朋友能不能在外面等?”   顾长安没回头的说:“陆城,你在外面等着。”   陆城脚步慵懒的迈进,侧过头看青年:“不能一起?”   顾长安说:“你是闲杂人等。”   这话王明明都说不出来,这个叫陆城的男人非富即贵,身上带着一种强大的压迫感,看着温文尔雅,很好说话,其实让人不寒而栗。   最古怪的是查不到这人的档案,不是他一个小警员能管得了的事儿。   王明明以为事情会不好办,没想到男人很配合,然而他还是太年轻了,后面的发展完全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世界观猝不及防就被刷新了。   陆城动作优雅的给顾长安理好衣领,对他勾唇笑:“我在门外等你。”   不等顾长安做出反应,陆城就转身出去,身形挺拔高大,像个体贴绅士的丈夫。   顾长安一把拽住男人的胳膊:“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胳膊被拽的地方生疼,小东西看着病弱,力气大的很,陆城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低头凑近:“不就是给你整理一下衣领吗?我又没把手伸进去摸两下,这儿是公安局,你稍微注意着点,回家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前半句只有顾长安一个人听见,陆城后半句的音量拔高了一些,充满暧昧,极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惊呆的王警官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一出太邪乎,以至于顾长安忘了放大招,让陆城给溜了。   疯了疯了,绝对疯了。   王明明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他咳两声清清嗓子,哈哈笑着说:“顾先生,你不要有什么顾虑,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老一辈那个年代,环境大不相同,我们的思想都很开放的,尤其是我。”   手指指自己,王明明特仗义特硬气的说:“我觉得爱情不分国度,年龄,职业,以及性别,人生苦短,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要大胆说出爱,敢于去爱,不要在意别人异样的目光,管他们……诶顾先生,你走慢点,顾先生?”   顾长安甩开王明明进了卫生间。   门在王明明面前大力摔上,一阵风擦过他的鼻子,他心惊肉跳,后背渗出一层冷汗,还好没撞到脸。   王明明在门口摸了摸下巴,害羞了?应该是。   看不出来啊,真看不出来。   王明明砸了砸嘴皮子,季队肯定还不知道这个情况,就他自己知道。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王明明吓一跳,他寻声望去,青年刚洗过脸,有水珠从长而微翘的睫毛上滴落,顺着过于苍白精致的脸颊往下滑动……   王明明的视线无意识的跟着水珠,一路移到青年那枚漂亮的喉结上面,耳边响起森冷的声音:“王警官,你在看什么?”   “顾先生,你脸上好像没什么汗毛。”他干笑着递出一包纸巾,卧槽,我可是直男,跟钢管一样直,掰都掰不弯,盯着个男的看个什么劲。   顾长安接过纸巾抽一张擦脸,他弯了弯浅色的唇,轻轻笑着说:“不愧是警察,小细节都观察到了。”   王明明的嘴角一抽,这损人的功夫真牛逼,他都没法接了。   顾长安带着一身阴沉沉的气息进了季青的办公室。   季青眼神询问。   王明明装傻充愣的摊手,布吉岛啊。   顾长安拉开椅子坐下来,长腿随意的一叠,一副等着正事的姿态。   季青让王明明出去,她将一份口供扔到顾长安面前的桌上。   顾长安翻开看看:“江枫渔火对愁眠?”   “这是我的人半小时前刚抓获的嫌犯。”季青靠着桌子边缘,抱着胳膊说,“江枫渔火对愁眠是他在一个贴吧注册的账号名。”   “吧里都是些热爱动漫的人,以00后居多,平时发一些手办照片,cosplay,分享漫展感受,或是自己画的漫画,汤圆也是其中之一,技术那边已经通过id查出来了她的账号,是……”   顾长安说:“月落乌啼霜满天?”   季青点点头:“对,据查实,汤圆是后改的名字,也就是说,她出于某种情感,想跟那个人有一个更加亲近的关系。”   “也许是情窦初开,也许就是单纯的崇拜。”   顾长安一目十行的扫完一份口供:“现在的情况是人抓到了,审也审问过了,就是对方极度不配合,死不承认?”   “他说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月落乌嘀霜满天,平时也不怎么去贴吧,最近都没去过,但是根据调查,汤圆失踪那天他登录过账号,在贴吧里待了将近三小时,几乎每天都会上去待一段时间,另外……”   季青点开一个监控录像,“我们还查到一些别的东西,跟这起案子无关,正在搜集证据。”   顾长安看向录像,是审讯室里的画面,被审问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穿着体面讲究,全是烧钱的高档货,娃娃脸,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很多东西。   比如他经常熬夜,生活作息严重不规律,上火了,体内湿气重,喜欢吃辣,常年长痘,还总是喜欢用手挤,皮肤像月球表面,坑坑洼洼。   名字叫贺清风,这要是搁在武侠小说里,不是男一,就是男二。   审问的途中,贺清风不时去摸自己手上的玉扳指,吞咽唾沫,心虚,紧张。   那么明显的微表情,等于是在告诉别人,这句话是谎话,我撒了谎,警方不会看不出来,问题是看出来了,对方就是不交代,那也没办法,只能硬耗。   顾长安即便听了谎言,也改变不了现状,要找其他突破口,他单手支着头:“是个画家?”   “嗯,从贺清风的资料来看,他从小就很热爱绘画,大学考上美术学院,在学校当了两年多美术老师就辞职了,在那之后他就一门心思钻研油画,近两年开了个画廊,名气不小。”   季青说,“同行对贺清风的评价挺高,说他在绘画上面是个很有天赋的人,对色彩的运用有着常人没有的理解和掌握能力,他给自己的画赋予了灵魂,就是性格怪癖,不然他的商业价值会提高几倍。”   她拿起手机翻到几张照片给顾长安看,说是在画廊随便拍的。   顾长安将目光投过去,他拿走季青的手机一张张翻照片,镜片后的双眼微睁,有些震感,贺清风的确是个天才,汤圆也是。   天才跟天才惺惺相惜?   不过……   顾长安提出疑问:“为什么不管是哪个场景,画的全是漂亮的少女?”   季青说:“这一点我们也发现了。”   顾长安来回翻着那几张照片,心里涌出一丝怪异的感觉,又说不出来是什么。   办公室陷入一片寂静。   顾长安滑动手机屏幕,一遍又一遍的看那几幅画,季青没打扰。   不多时,顾长安突然站起来:“是惊恐!”   季青没听清:“什么?”   顾长安坐回椅子上,将手机还给季青:“季队,你仔细看这几幅画里少女的眼睛。”   季青仔细看了,没看出异常,盯的时间久了,眼睛就花了,她摁摁干涩的双眼,无奈道:“我对绘画一窍不通。”   “不是让你看技巧。”   顾长安叼根烟点燃,半眯着眼睛深吸一口,他后仰着头,脖颈拉出修长优美的弧度,嗓音缓慢的说,“我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地方,四周很黑,我喊了几声,没有人回答,我很恐慌,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脚步声,有人过来了,我拼命的跑过去喊救命……”   季青是个多次经历生死的人,听了青年代入画中少女所说的一番话,愣是感觉有点发毛,她接着往下说:“我等来的不是天使,是恶魔,他把我关在一个密室里面,让我穿上指定的衣服,我不敢不做,恶魔一直盯着我看,夸我长得漂亮,我惊恐的不知所措,谁来救救我?”   顾长安给面子的拍手:“季队,你的想象力也不错。”   季青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   抛开特殊能力不谈,这个青年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缺少那股子干劲跟热情,只要跟自己无关的都不上心。   她沉声道:“你的意思是,画里的少女都是被贺清风迷晕后关押在某个地方,给他提供素材?”   顾长安屈指点几下腿部,恐怕不只是提供素材那么简单,他叼着烟问:“你们能按照画找到当事人吗?”   “贺清风画的时候,肯定会在脸上做一些调整,不可能照着原样画。”季青也点根烟抽了起来,“那样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顾长安吐出一个烟圈,轻笑着说:“我发现贺清风对眼睛那部分的处理比其他地方都要细腻,说明他很喜欢画人的眼睛,很有可能在画的时候没有做过任何调整。”   季青面色凝重,单靠眼睛来找,那就很难识别出来,需要大量的时间,她开门出去,让底下的人立刻去技术部门,通知他们开始排查。   顾长安想起来一个被他遗漏的问题:“季队,你们是怎么找到贺清风的?”   季青拨了下短发:“4班有个学生最近刚在那个贴吧注册,她无意间点进一个帖子,看到里面的画怀疑楼主是汤圆。”   “据她说,她在汤圆的草稿纸上看到过那个画,一模一样,我们查那个id确定是汤圆,顺着那条线摸到了贺清风头上,他有不少马甲,在贴吧混的时间很长。”   顾长安问道:“那个学生叫什么?”   季青看看口供:“孙小敏。”   不是陈静静啊,顾长安失望又疑惑的扯了扯嘴角,到目前为止,她跟王煜似乎是外围的人,跟汤圆不熟。   “我听明明说你不久前让他问4班班主任打听过前十跟倒数前十的情况,我已经让人排查这二十个学生了。”季青对着烟灰缸磕磕烟灰,“你先坐着,我去忙一会。”   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烟味浓烈。   顾长安的手机响了,是陆城给他发了微信,没打字,只有犯困的表情,还是三个,排成一排。   “……”是疯了。   .   时间无声无息流逝,两个警员在审讯室里跟贺长风磨嘴皮子,技术部门那边根据画廊那些画的眼睛搜找并核实目标。   季青做好了今晚加班的准备,意外的不到半小时就找到一个目标。   那是个未成年,正在读初三,警方登录贺清风的号跟她联系,一试探就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贺清风走不出公安局了。   季青进了审讯室。   贺清风一脸冤枉:“警官,你们把我带过来这么长时间了,能放我走了吧?我下午还要去参加一个画展,真的没时间在这里跟你们玩你问我答的游戏。”   季青将新的证据拿出来摊在他面前。   贺清风难以置信:“开什么玩笑?我一个社会公众人物怎么可能跟个初中生打交道。”   他一副糟糕羞辱的姿态,愤怒的说:“我要请律师!”   季青一言不发的看着情绪激动的贺清风,他这是料定了当事人不会出庭作证。   事实上警方的沟通动作不是很顺利,当事人得知他们的身份跟来意就立刻将手机关机,不愿意站出来。   “我靠!”   王明明看贺清风那道貌岸然的德性,气的踹了下桌脚,朝地上啐一口骂道:“人渣,垃圾!”   贺清风不快不慢的对季青说:“他对我人身攻击,侮辱我的人格,我可以告他诽谤吧?”   王明明气急败坏。   要不是刘悦拉着,他已经撸袖子冲上去对着贺清风道的脸挥拳头了。   审讯室里有点嘈杂。   季青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她挂掉后走到贺清风面前,抓起他的头发往后拽,笑着说:“贺先生,这次你失算了。”   正在挣扎的贺清风听到这句话,就像是被抽走了浑身力气,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   那个女孩改变了主意,她答应站出来面对,警方也答应不让她的个人信息曝光,贺清风的口供很快就拿到了,上面全是他这些年的战况。   贺清风最擅长的就是画少女,他也为此沉迷。   少女身上的味道能激发他的潜能,这是他扭曲的思想。   贺清风在贴吧里潜伏着寻找合适的目标下手,他虽然长得一般,但他出手大方,且很有才。   涉世不深,又喜欢画画的小姑娘对他不会有多少抵抗力。   网上接触一段时间,时机成熟了,贺清风就会约女孩在现实中见面,下药迷晕后带回去xq,那样会让他有种主宰一切的亢奋感。   在那之后,贺清风会逼迫女孩当模特摆出他想要的姿势,以此来获得灵感。   贺清风会拍下很多照片,威胁女孩说如果她敢报警,就将她的照片发到网上,让所有人都看到。   前前后后一共几十个受害者,却没有一个人报案。   为什么?怕丢人呗。   小女孩回去以后告诉家长,家长觉得事情既然都已经那样了,就不要往外说了,免得被别人说闲话,以后家里人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   这是个令人遍体生寒的现象。   贺长风就是利用这样的心理,才能多次成功作案。   如果不是这起青少年失踪案,贺清风还以天才画家的身份游走在世界各地,不知道后面会有多少小女孩受害,更不知道她们其中会不会有人站出来。   贺清风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唯独不承认汤圆的案子跟他有关。   “都到这时候了,这小子还是不肯说实话。”王明明气冲冲道:“季队你让开,我来!”   他过去就是一拳。   贺清风|抽动着破裂的嘴角,鼻涕眼泪糊一脸:“别打了,我没有骗你们,那天我是约了她出来,但是我真的没有在约定的地点等到她,我根本不知道她失踪了,还以为是故意放我鸽子。”   一旁的刘悦心想,还好汤圆没去,下一刻她脸上的庆幸就凝固住了,那天是没去见这个变态,可到现在都生死未卜。   王明明按了按刘悦的肩膀,无声的安抚。   半天没动静的季青开口:“汤圆有没有跟你提过班上的哪个同学?或者是什么人?”   “提,咳,提过发小,叫李什么然的。”贺清风说,“还有那个……我忘了名字,想不起来了。”   季青说:“那就在这里慢慢想。”   “听到了吧,季队让你慢慢想。”王明明活动手腕,龇出森白的牙齿,“想吧。”   贺清风看季青要走,他下意识喊救命。   王明明噗的抖着肩膀笑出声:“傻逼,季队一脚过去,你站都站不起来。”   贺清风顿时一脸灰白。   王明明让刘悦也走,别跟这个垃圾待在一起,不利于身心健康。   刘悦小声说:“那王哥你呢?”   王明明笑眯眯的说:“我皮厚,钻石心。”   刘悦:“……”   汤圆的画风都很阳光,用的色彩五彩缤纷,给人的感觉积极向上,是个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小姑娘,而且有自己的想法跟见解,未来可期。   绑匪勒索的可能完全排除,否则早就联系她的家人了。   仇杀的可能看起来极低,更像是在去跟贺清风见面的阳春路上发生了突发状况,譬如遭到抢劫。   已经过了七十二小时,不管是哪一点,汤圆都凶多吉少。   汤家人也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前段时间汤圆原来的手机被偷了,买新手机那天,她妈妈临时有事去公司了,是她自己买的手机,随便在小超市里买了张卡就用了。   事后家里觉得小超市买的卡很有可能会乱扣话费,要带她去营业厅用身份证办理,结果一拖再拖,拖着拖着就忘了这个事。   人就是这样,等到来不及了,才会去后悔。   顾长安在公安局待到下午才走的,他一出来就看到了坐在摩托车上刷手机的那位,竟然没自己先走。   这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陆城转过头,眉峰拢在一起,面色难看的问:“你怎么才出来?我给你发微信你为什么不回?”   顾长安忽略前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回?”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顾长安等着看陆城张牙舞爪,结果他只是阖了阖眼皮,说,“先去吃饭,我快饿死了。”   套路真的变了。   顾长安看男人的眼神像是在看白痴:“你不会自己去吃?”   陆城从摩托车上下来,身高腿长,无形的威慑力从他身上散开:“我不是怕你出来的时候看不到我,担心我出事吗?”   顾长安斜眼:“你能出什么事?”   陆城僵硬几秒,又做出阖眼皮的动作,外加深呼吸。   顾长安搞不懂了,他在男人开口前说:“不跟你吵,去吃饭。”   陆城杵在原地,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跟谁较劲,过不去的抬手给了自己一下。   顾长安刚好回头。   “……”   陆城的面部肌肉动了动,他扶额叹息,这趟出门不像是来给小东西渡劫,倒像是给自己渡劫。   晚上顾长安去白家参加白珍珠的生日宴,他不是自己去的,而是拖家带口,左边的魁梧威猛,右边的高贵,一进去就引人注目。   白母对这样的阵容不是很满意,她希望顾长安一个人来,不要带这个带那个,好来事,但她面上没表现出来,依旧笑脸相迎。   没多久,白母就笑不下去了,她把儿子拉到角落里,示意他看站在顾长安旁边的那位:“严修,妈看目前的形势对你不是很有利啊,那个陆先生,他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白严修尚未开口,今晚的主角白珍珠就凑过来:“妈,你看错了吧,陆先生跟大哥不是一类人。”   顾长安那儿是没希望了,好在还有陆先生,俊美不凡,眼神很苏,白珍珠动了心思。   “你妈我还能看错?”白母一边跟熟人打招呼,一边说,“那陆先生呢,他跟你大哥是不是一类人妈不清楚,但是,他跟你大哥都看上了长安。”   白珍珠死也不信:“不可能!”   “珍珠,妈知道你在打陆先生的主意,不到黄河不死心。”白母点开手机,“妈拍了视频,你自己看。”   视频里,顾长安站在桌前吃甜点,陆城在旁边看他,眼神太明显了,让人看了脸红心跳。   白严修的眼色沉了下去。   白珍珠受到巨大的打击:“不是,妈,你反应这么快?”   “小意思。”白母说,“麻将不是白搓的。”   “……”   白珍珠心塞了,她去喝杯酒冷静冷静。   好看的男人都去搞基了,这个世界对女同胞们充满了恶意。   白严修望着黑发青年的方向,发现他的身边总有那个人的身影,眉宇皱了起来,眼睑下多出一片阴影。   白母顺着儿子的视线望了望:“妈看出来了,长安还不是他的人,你有机会翻盘。”   白严修低头理了理西装袖口。   白母看儿子闷不做声,她就唉声叹气:“严修,妈打心眼里喜欢长安,你别让妈失望哈。”   “妈知道你从小到大只要给自己定了目标,就一定能实现,你要加油,给妈争口气,让长安做咱家的儿媳,妈一定对他好。”   白严修半响低声开口:“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白母满脸慈祥:“你问。”   白严修依旧看着那个方向:“为什么那么喜欢顾长安?”   “漂亮啊。”白母见儿子看来,她立马说,“当然不止是这个,人品,性格,经历,成长背景等各方面都好,挑不出毛病,要不是他有隐疾,妈就撮合你妹妹跟他,没有你的份儿了。”   白严修:“……”   白家是有钱人家,生日宴办的很豪气。   顾长安吃了几道甜品,喝了两杯红酒,一直微笑待人,他去卫生间的时候碰到了白严修。   俩人站在小便池前,手刚放在裤子拉链上,陆城就跟收到危险信号似的大步走进来,强行站了C位,将顾长安跟白严修分开。   顾长安的太阳穴突突乱跳,他想撒完尿就走,却发现有两道视线同时投来。   后退两步,顾长安看着两个男人,似笑非笑。   白严修撤回视线,陆城没撤,论厚颜无耻,他更胜一筹。   顾长安去隔间撒的尿,陆城那样子太慎人,他尿不出来。   陆城跟白严修目光对视,卫生间里暗流涌动。   顾长安尿完洗个手就走,不管里面的两个。   陆城欲要跟上去,就听到背后响起白严修的声音,“我的领导通知我,有人在查我的底细,是你吧。”   他手插着兜转身,面无表情道:“离长安远点。”   “那恐怕不行。”   白严修掷地有声:“于公于私,接下来我都要跟长安接触。”   陆城的面部线条变得冷峻。   白严修的表情严肃:“美好的东西,每个人都喜欢,不单单是你,在你不能将其拥有之前,别人同样可以去争取,这不违背自然法则。”   陆城讥笑,当领|导的,满口大道理。   “那你试试。”   “我已经在试了。”白严修道,“陆先生,希望你不要干扰我的工作,我不想跟陆家有牵扯。”   陆城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就走。   白严修将黑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微闭着眼睛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一丝不苟的严苛禁||欲形象褪去几分,添加了些许暴躁的气息。   大厅里,顾长安在跟吴大病说话,瞥见陆城的身影,他啧了声:“我还以为你掉马桶里了。”   陆城心口堵着火,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情绪:“马桶才多大,我能掉进去?”   顾长安假模假样的笑:“你能耐大啊。”   陆城也笑:“确实。”   当晚陆城就从庙里搬回了顾家老宅。   顾长安坐在小马扎上剥花生吃:“陆城来回的折腾,不知道是哪儿坏掉了。   吴大病也在剥花生,他讷讷的说:“思想坏掉了。”   门边的陆城脚步一个踉跄,吴大病要么不说话,要么就直奔要害,神了。   第二天中午,顾长安跟陆城出去踩马路,确切来说,他是被对方强行拉出来的。   这里面也有吴大病的一份力。   顾长安以为顶多就消个食,意外的碰见了陈静静同学,就她一个,旁边没跟着王煜。   陈静静在喂流浪猫,看样子她经常来这里,大猫小猫都很喜欢她。   有一只猫可能是新来的,不熟悉陈静静的气息,性格还有些火爆,抓了她一下。   陈静静不在意的咧嘴笑:“慢点吃啊,还有好多呢,不许抢。”   她蹲在那里倒猫粮,青涩的脸上挂着明艳动人的笑:“好朋友就该要一起分享嘛,可不能吃独食哦。”   拐角处的顾长安将这一幕收尽眼底,单就这个举动来看,陈静静是个挺善良的小姑娘。   陈静静喂完猫粮就走了,一步三回头的对着流浪猫们挥手,甜甜说下次再过来,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自卑的痕迹。   顾长安一扭头,发现陆城在看手机,就随意的问他看什么。   陆城修长的手指快速点动,完了就把手机往大衣口袋里一塞。   顾长安眯眼:“你在搞什么鬼?”   陆城说:“什么都没搞。”   顾长安到嘴的话在看到一个高个男生时转了个弯,回到了肚子里。   流浪猫们做出比面对陈静静时还要热情的反应,如同小崽子看到妈妈一样朝男生跑去。   男生是李然,汤圆的发小跟同桌,他手里拎着猫粮,也是来喂猫的。   比起王煜的呆板,死读书样,李然就是校园里最受女生欢迎的那类男生,看他的身材应该很喜欢运动,又高又帅。   家境也好,从头到脚都是潮牌。   顾长安压低声音问陆城:“你有看到汤圆的鬼魂吗?”   陆城睨他:“看到了我会告诉你的。”   顾长安露出夸张的吃惊表情:“这么好?”   陆城转身就走。   顾长安看了会儿李然喂猫,没看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只看出李然比陈静静还要喜欢猫,看猫的目光像是在看女朋友,那叫一个温柔专注。   街边有套|圈|圈的摊子,地上铺着块红布,上面放了很多小玩意儿。   有个年轻妈妈带着小孩在玩,她买了是十个圈圈,一个都没套中。   小孩想要小猴子玩偶,年轻妈妈只好又买了十个圈圈。   顾长安示意陆城看摊子:“你会玩吗?”   陆城一副压根不放在眼里的架势:“小意思。”   顾长安给他十块钱:“你去。”   陆城收了钱说:“不想去,懒得玩,无聊。”   顾长安翻白眼,嘴硬,直接说自己不会不就行了?   陆城的确不会,来这里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在这之前都一直待在家里,他是家族下一任的族长,一堆人围着他转。   生活的既乏味又沉闷。   顾长安问陆城要回他的十块钱。   陆城不给。   顾长安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家伙,他拿一百的给摊贩找零。   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顾长安都会,如果点亮厨艺,那他真的就是所谓的全能。   顾长安一套一个准,摊贩坐不住的站起来,搓着干燥的手,冷汗直流。   围观的越来越多,夹杂着惊叹声。   陆城站在人群里面,目光始终落在青年身上。   眼看十个圈圈全套|中了,摊贩擦擦脑门的汗,讪笑着说:“年轻人,我上有老,下有小,混口饭吃很不容易,你看要不换个地儿玩别的?”   顾长安很爽快的笑:“好啊,我就是过过手瘾。”   摊贩老板喜极而泣,他心想,你这手瘾过的我差点心脏病都犯了。   套中的小玩意儿都装进了大袋子里面,陆城提着,顾长安不提。   袋子真的太丑了,还是破的,有损形象。   顾长安拿着红色小猴子玩偶找那对母女,发现她们在不远处买弹葫芦。   他走过去,将玩偶给小孩:“给你的。”   年轻妈妈连忙摸女儿脑袋:“快谢谢叔叔。”   小孩有点不好意思,软糯糯的喊:“谢谢叔叔!”   她把手伸出来:“妈妈,娃娃给你。”   顾长安看见小娃娃挂件,先是愣了一下,之后一把抓住。   年轻妈妈不明所以。   顾长安确定就是汤圆书包上的挂件,他并没有编出一个煽情的故事来解释,而是直接问:“女士,这个挂件你是在哪里买的?”   年轻妈妈说:“不是我买的,是我女儿不知道在哪捡回来的,她经常到处玩。”   顾长安蹲下来问小孩:“小朋友,你告诉叔叔,这个小娃娃是你在哪里捡的?”   小孩一手抓着玩偶,一手怯怯的往一个方向指:“就,就那边的树林里面。”   顾长安直起身问道:“女士,能不能让你女儿带我们过去一下?”   年轻妈妈看看顾长安,又去看陆城,似乎是在判断是不是有什么不轨的企图。   陆城从口袋里拿出豪气冲天的手机,随着他的动作,腕部名贵的手表露出半截,顾长安是个穷人,比他接地气,拿出的是身份证。   两人默契十足。   年轻妈妈这才放心道:“可以。” 第37章   树林离街道有段距离, 路不好走,年轻妈妈似乎也不怎么常来,走几步就会去注意自己脚上的长靴,发现沾到泥,脸色就会变差,但她更怕被树枝或者石头划到,所以都是踮着脚挑地儿走。   落后几步的顾长安跟陆城没那个顾虑, 前者一路走一路查看四周的环境,后者哈欠连天,中午吃多了犯困。   这个时间段, 正是一天阳气最重的时候。   顾长安一进树林,还是觉得阴森森的,他抬头往上看, 树枝如同一只只手臂般纠缠在一起, 挡住了天空洒下来的阳光。   “就是这里!”   软糯的声音将顾长安拉回现实,他寻声望去, 只见小孩所指的地方是一个不深不浅的坑, 里面有很多腐烂的叶子,跟烂泥混合在一起, 散发着不太好闻的味道,像是随时都会爬出来各种各样的虫子。   年轻妈妈受不了的用手掩鼻:“童童, 这里这么脏,你怎么进去拿的小娃娃?”   小孩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往坑里戳挑:“就,就这样弄上来的。”   顾长安看看坑, 半蹲着问小孩:“哪一天捡到的?”   小孩眨眨大眼睛,结结巴巴许久,脸憋的通红都出不来一个音节,看起来不超过三岁,还小。   顾长安看向孩子的妈妈。   年轻妈妈说不知道,孩子都是爷爷奶奶带,她今天刚好休息,所以才带孩子出来逛逛。   见青年似乎很着急,年轻妈妈说:“这样吧,我给童童奶奶打个电话问一下。”   顾长安笑着道谢。   年轻妈妈打电话问了,说:“童童奶奶说是上个礼拜天。”   顾长安的眼底闪了闪,就是汤圆失踪的那天,他蹲在小孩面前,举起手里的小娃娃:“小朋友,捡到这个娃娃的那天,除了你奶奶,还有没有其他人在?”   小孩一下下拽着小猴子玩偶的尾巴,看样子是听不懂什么意思。   顾长安又去看年轻妈妈。   年轻妈妈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她会意的拿出手机打给婆婆问具体情况,还开的免提,那头老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没有啊,就我跟童童。”   老人想起来什么,“对了!有个人影,当时天都黑了,看不清,感觉像个女孩。”   “童童不知道怎么回事,闷头就往树林里跑,还跑的很快,我在后面怎么叫都不听,没办法就跟着跑了进去,换做平时,那个点我是不会带她乱走的。”   似乎是怕儿媳误会自己带不好娃,乱带,老人解释了一番。   “那个小娃娃很脏,我让童童丢掉,她偏不,就跟我唱反调,我只好拿湿巾给擦了擦,回来也消过毒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年轻妈妈挂断电话,对青年说,“先生,我婆婆的话你也听见了,我们什么都不知情,小娃娃你要就拿走。”   顾长安抿嘴道:“谢谢。”   年轻妈妈抱着孩子离开,她觉得那地儿让自己很不舒服,具体又不上来。   “童童,以后不要往这边的小树林里跑了,有大怪兽。”   “没有大怪兽,有,有姐姐。”   年轻妈妈的脚步立刻顿住:“什么姐姐?”   “就就就……”小孩的语言表达能力还不完善,很吃力的说,“就是漂亮的姐姐。”   年轻妈妈蹙眉,回去要好好跟婆婆说一说,在外面一定要跟紧孩子,世道太乱了,她继续往前走,比刚才走的更快。   小孩趴在妈妈肩头,手抱着小猴子玩偶,眼睛往树林里看,她喊了声:“妈妈。”   “嗯?”年轻妈妈脚步不停。   小孩眼睛亮晶晶的,激动的喊:“猫,有大猫,白色的,妈妈你快看!”   年轻妈妈下意识回头,还真有只白毛的流浪猫,在草丛里不停窜动,她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树林里一片寂静,风吹动树梢的沙沙声显得尤其清晰,像是有人在耳边低声喃喃着什么。   顾长安给季青打了个电话,让她带人过来,怀疑汤圆就在这片林子里面。   陆城提着蓝色大袋子:“先回去一趟。”   尿意突然来了,让他在这里随便找个角落解决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顾长安在四周走动:“你回去,我留在这里。”   陆城抬眉:“确定?”   顾长安不耐的摆手:“别废话。”   陆城揉了揉太阳穴,青天白日的,不好翻墙走壁搞太大动静,只能走着回去,他拿出一张对折的符箓:“你拿着,我一会儿就过来。”   顾长安把符箓收好,想了想还是拿出来用手捏着。   陆城一走,顾长安就有种气温低下去一大截的错觉,他前后左右的扫动,脚踩到断树枝,发出咔嚓声响。   后面隐约有轻微响声,顾长安猛地捏紧符箓转头,他看清草丛里的东西,不禁长舒一口气,原来是只白猫。   就这么短暂的一两秒,顾长安的后心就渗了层冷汗,他觉得白猫有点眼熟,好像是陈静静跟李然先前喂过的那群流浪猫之一。   顾长安啧了声,有人喂就是不一样,长得肥嘟嘟的。   白猫在一棵小树苗周围转悠,不知道在干什么,顾长安欲要迈步走过去,警方来人了。   季青亲自带队过来的,除了警员,还有两只警犬,来了就直接干活,一寸寸搜找。   起风了,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战。   顾长安看一眼手里的符箓,颜色没有变淡,也没其他变化,说明没有鬼魂靠近,是大家的心理作用在作祟。   人的自我暗示既神奇又可怕,能把虚幻的变成真实的,也能把真实的变成虚幻的,意识完全扭曲。   季青站在顾长安旁边,问了事情经过,她把小娃娃交给痕检人员。   小娃娃经过了好几个人的手,在小孩家里放了几天,痕迹早就破坏了,鉴定的价值会很小,但还是要试一试。   季青问青年:“怎么只有你一个?”   顾长安脑子里跑思绪,有点混乱:“嗯?”   “那个陆先生呢?”季青换个更加直接些的话头,递给青年一根烟,“他没有陪你?”   顾长安接烟的手在半空停滞一秒,撤了回去,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季队,你这话听起来容易让人产生歧义啊,你这样玩闹,我很难办的。”   季青:“……”   刘悦今天来姨妈,腰疼的厉害,她抱着包蹲在一处,碰到什么东西,回头一看才发现是棵小树苗。   正打算收回视线,刘悦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凑近去看树苗周围的土,又去看其他地方,发现就这一块土是湿的,不久前有人来浇过水。   树苗不是新苗,这树林里多的是树,大树小树一堆,为什么单单浇这一棵?   刘悦伸手摁了摁土,她在短暂的待机后脑子里闪过一道亮光,激动的大声喊:“季队,有新发现!”   随着季青的吩咐,一伙人拿着工具过去挖走树苗,一直往下挖,没多久就有个警员叫起来,说看到了头发。   接着是手,脚,身子。   一具尸体被警员们从土里挖了出来,是失踪的女学生汤圆。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沉重,虽然所有人早就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但真的将女孩从土里挖出来,心里还是很难受。   死亡是残忍的,不管面对多少次,都做不到木然。   刘悦是个实习生,脑力可以,小聪明也有,适应能力还是不行,她摘下口罩跑到一边干呕去了,边呕边哭,眼泪哗啦哗啦的流淌。   死者被害时是花一样的年纪,明年就要高考了,人生会随之步入一个新的阶段,未来无可限量,现在却是一具腐烂的,冰冷的尸体,让人看得揪心。   季青给顾长安一副手套跟口罩。   顾长安只要了手套。   季青多看了青年一眼,对他的承受能力感到诧异。   顾长安靠近些,看到女孩平躺在坑里,双脚合拢,双手放在腹部,长发顺着肩头而下,像是有人一次次的以虔诚的姿态用手温柔帮她理过,没有半点凌乱的感觉。   这一幕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女孩穿的米色棉衣跟蓝色牛仔裤,纤细的脖子上有一圈恐怖的深黑印记,她的眼睛部位被一层树叶覆盖,面容安详宁静,好像只是在一个不被人打扰的地方睡觉,下一刻就会对他们露出干净柔软的笑容。   然而开始腐烂的那些皮肉在告诉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她已经离开了。   季青慢慢把女孩眼睛上的那些树叶弄掉,在场的都倒抽一口气。   女孩的两只眼睛都被挖掉了,只剩下空洞洞的眼眶。   初步鉴定致命伤就在脖子上,是机械性窒息,具体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还要做下一步检查。   杀人挖眼,看起来是有深仇大恨,可凶手作案后却将尸体细心摆放,这种矛盾的情况头一次见。   按照正常逻辑,凶手将尸体埋在树林里,只会弄一些腐叶盖在上面,尽可能的将痕迹遮掩完善现场,不会画蛇添足的移一棵树苗过来种上去,后者暴露的可能性高很多。   而且还过来给树苗浇水,太不合常理了。   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陆城的出现打破了沉闷的氛围,顾长安是季青请来的,类似特别顾问,他是家属,这关系一点都不复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季青抬了下手,陆城被放行,他撩起警戒线钻了过去,并未到警员里面凑人头,而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倚着棵树看青年颀长的身影。   死人活人对陆城来说,都是脖子上顶着个肉疙瘩,识别不了五官,看也看不出东西。   顾长安后退几步转身朝陆城那里走去,经过季青身边时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说要两分钟时间。   季青跟顾长安对视几秒,抬手让所有警员都退出小树林。   顾长安最欣赏季青的地方就在这里,绝不会在关键时候逼逼,她要是喜欢逼逼,他也不会跟她合作。   人一走,顾长安就对陆城说:“我有个事要做,你帮我把关。”   陆城没动,绷着脸开口:“别跟我说你又要在掌心划拉一道口子。”   “大哥,那次是被你坑了。”   顾长安走到尸体面前蹲下来,前倾上半身凑近,肩膀忽然被抓,他心头一跳,吓的:“怎么,你看到汤圆的鬼魂了?”   陆城一收力道,将青年拉到自己这边:“不是跟你说了,要是看到我会告诉你的吗?”   顾长安那脸顿时阴了下来:“既然没看到,那你抓我干嘛?”   陆城的面色比他更难看:“你本来就没什么阳气还敢死人这么近,活腻了是吧?要是活腻了赶紧告诉我,大劫也不用渡了,我直接烧个符箓送你入黄泉。”   逼逼个什么,还没有人季青懂事,顾长安拨开肩头的手,见男人又要说话,他蹙眉警告:“安静点,别吵。”   陆城下意识照做。   反应过来时,他的面部一阵红一阵黑,有些难掩的窘迫。   顾长安没捕捉到男人看过来的复杂眼神,他咬破手指,将一滴血滴入汤圆的眉心位置,血珠诡异消失。   “救……嗬嗬……救救我……救我……”   这是汤圆生前留在阳间的最后一个声音,夹杂着破风箱似的喘息,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痛苦跟绝望。   顾长安半搭着眼皮听,他怀疑当时除了凶手,还有个人在场。   汤圆被凶手掐住脖子,她发现那个人站在角落里,于是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向对方求救,对方却没有出来。   血珠重新浮现在眉心处,顾长安用手一抹,失望的喃喃,“汤圆同学,你给我留的话没有什么价值啊。”   眼前多了个创口贴,顾长安伸手拿走问:“哪儿来的创口贴?”   陆城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随地捡的。”   “……”   顾长安把创口贴往刚才咬破的手指上一贴,“不是,咱能打个商量吗?你下次再给我买东西,能不能换个颜色?”   陆城置若罔闻。   “暖手宝是粉色的,创口贴也是,你自己少女心,别搞的跟全世界男人都有……”   顾长安话没说完,陆城就径自往林子出口方向走,他翻了个白眼。   季青看到顾长安出来,就把他叫到一边问情况。   顾长安说了自己的猜测,接下来他就要盯着陈静静跟王煜了,他们分别是两个谎言的主人,还得费心思揭穿掉。   警方用尸袋将尸体带回公安局,林子拉了警戒线派警员看守。   尸检报告最快要晚上十二点前出来,警方希望尸体能给他们留一两个信息,让他们尽快抓到凶手。   为了不引起学生恐慌,汤圆的死被警方暂时封锁了消息。   .   陈静静喂完猫就回了家,她开门进去,看见门口乱放着双男人的皮鞋,歪歪斜斜的摆着。   南边的房里传出男人恶俗不堪的骂声,夹杂着女人的求饶声,持续不断。   陈静静见怪不怪的把门一关。   她随意的把书包丢鞋柜上,换上棉拖去厨房,开冰箱拿出一瓶雪碧,又在凌乱的客厅里翻找出大半包薯片,踢掉鞋子窝在沙发里打开电视看韩剧。   半个多小时后,南边的房门打开了,一个男人提着裤子从里面走出来,顶着个啤酒肚,走路大摇大摆:“静静,你没去学校?”   陈静静不搭理,眼睛不离电视屏幕。   男人当着陈静静的面扣皮带,语气关切的说:“高三正是学业紧张的时候,逃课会跟不上学习进度,到时候你妈又要担心你。”   陈静静往嘴里塞薯片,冷笑着说了两个字:“傻逼。”   男人的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陈静静笑嘻嘻的说:“我说电视里的那位。”   男人这才缓了脸色,他在陈静静旁边坐下来:“静静,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要不这个周末叔叔带你,带你们出去玩玩?”   陈静静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出去以后,让你像玩我妈一样玩我?”   男人看得直咽唾沫:“别说的这么难听,我跟你妈是各取所需,你身上穿的用的还不都是我的钱。”   说着,他就把手往陈静静的腿上放。   南边的房里传出女人带着湿润喘息的声音:“老刘,你完事还不走干什么?我这儿可没有你的饭。”   男人没沾到便宜,碎了一口不满的起身离开。   哗啦水声在卫生间响起,陈静静拿着遥控器换台,总共就那么几个,她来回的换,手指把遥控器按的咯咯响。   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下来,吕凤用毛巾裹着头发出来,身上穿的睡衣,浓妆也卸了,像个普通的家庭主妇。   “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学校上课。”   “头疼,请假了。”陈静静还在换台,“明天给我钱,我没钱吃饭了。”   吕凤闻言柳叶眉一挑:“不是给过你钱让你冲饭卡吗?”   陈静静轻描淡写:“丢了呗。”   “换来换去换什么,电视都要被你弄坏了。”吕凤从她手里夺走遥控器关掉电视,“充饭卡的钱是不是给那个王煜花了?”   陈静静吃着薯片:“怎么可能?他又不是我男朋友。”   吕凤拿走女儿的薯片:“男朋友?你才多大,就知道这个……”   陈静静打断她的妈妈:“妈,你在我这个年纪,跟我那个早死的老爸不知道滚了多少次床单了,我这才哪到哪儿啊。”   她抢回薯片继续吃:“那话怎么说来着,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放心吧,我不会给你们丢脸的。”   吕凤像个受到刺激的母狮子,叉着腰在女儿面前说:“翅膀还没硬就敢跟我抬杠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自己的虚荣心,说你妈我是什么白领,卖的怎么了,那也是辛辛苦苦赚来的钱!”   陈静静惊讶的哇了声:“辛辛苦苦?腿一张啊?”   吕凤用手去推女儿的头:“你个死丫头,存心要气死我是吧?   陈静静吸口气,闻到了汗味,烟味,还有那种味道,她的胃里一震翻滚,立刻推开她妈跑到卫生间里呕吐。   吕凤站在卫生间门口骂:“你恶心什么?这些年要不是我,你不是睡大街了,就是被男人睡了,你有什么资格……”   门突然打开,陈静静满脸湿湿的,不知道是水,还是眼泪,她说:“妈,你烂掉了。”   吕凤气的发抖,啪地一下扇过去。   陈静静半边脸颊顿时红肿起来,她抹把脸:“我知道你嫌我是拖油瓶,没有我,你说不定能找个不错的男人。”   吕凤的胸口大幅度起伏,她刚要开口,女儿就抓起书包跑了出去。   跑了也好,不然母女俩要打起来,吕凤讥讽的笑了笑。   陈静静到学校的时候,第二节课刚下课,她半边脸高肿,一路引起其他同学的指指点点。   不在意的把书包塞课桌兜里,陈静静走到王煜的桌前:“作业借我抄。”   王煜看她一眼:“被你妈打了?”   “对呀。”陈静静翻他桌上的作业本,笑着说,“大家都看我,搞不懂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第一次见我这样,大惊小怪。”   王煜说:“你服个软,你妈就不会打你。”   陈静静往他的课本上一趴:“网上说同龄的女孩比男孩要早熟,所以你对我说教是行不通的。”   她的话题一转:“汤圆还没找到吧。”   王煜说:“好像没。”   陈静静咂咂嘴巴:“她要是真的出事了,你就有机会了。”   王煜问道:“什么机会?”   陈静静嬉笑:“当然是拿第一名啊,每次考试她都压着你。”   王煜垂眼整理草稿纸:“英语比我好很多。”   “汤圆不偏科,哪门都牛逼。”陈静静笑声说,“天妒英才喽,你说是吧?”   王煜皱皱眉头,让她不要乱说话。   “我说的是实话。”陈静静随手拿起一支笔转转,“老师有没有问过我?”   王煜摇头。   陈静静笑弯了眼睛:“也对,我是学渣嘛,少我一个,班级的平均分会提高不少。”   王煜说:“不会。”   “怎么不会,我是老鼠屎啊。”   陈静静摘下王煜的眼镜:“啧啧,眼睛的镜片真厚,你都快把眼睛看瞎了,我跟你说,她们不喜欢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喜欢李然那种运动细胞发达,笑起来阳光好看,会哄女孩子开心,家里还有钱的。”   王煜:“哦。”   班上同学时不时往陈静静跟王煜那里瞅两眼,一个上课睡觉,考试交白卷,永远倒数,一个勤奋刻苦,用生命学习,永远前几。   风马牛不相及的俩人竟然好上了。   陈静静那么明目张胆,也不怕被班主任叫教长。   上课铃响,陈静静蹦蹦跳跳回了教室后面自己的座位上,她趴在一摞课本前面把玩圆规,不小心把手指头扎破了,血珠涌了出来。   直到同桌喊了两声,陈静静才回神,手上已经流了很多血。   同桌要跟老师打报告,陈静静阻止了,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放学以后,陈静静跟几个女生晃悠着去食堂吃饭。   “好烦啊,我不想参加高考,想出去打工,我爸非要让我拿毕业证。”   “我家里也是那个意思,过完年就快了。”   “在学校里一点意思都没有。”   “早知道我就学文了,现在数学我老考一位数。”   “文科班也学数学啊。”   “世上怎么会有数学这种东西存在?”   “不知道,太可怕了。”   陈静静附和的应声,思绪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有同学说:“静静,你什么时候让我们去你家玩啊?”   另外几个同学都加入进来。   “对啊,你老是说不行,明年就毕业了。”   “不会是你根本不想请我们去你家吧?”   “我妈这段时间挺忙的,脾气大,你们看我的脸就知道了,下次哈。”   “你妈工作辛苦,你别招她就行了。”   “对对对,我妈也是,在公司开这个会开那个会,回家跟个老佛爷似的,我就只能乖巧。”   “……”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半真半假,陈静静嘴角翘着,思绪又跑了。   .   七点左右,审讯室有了进展,贺清风终于想起来汤圆跟他提过的一个同学名字。   是陈静静。   七点四十,教室里的陈静静被班主任杨莉叫出来,王明明什么也不说就将她带到了公安局的审讯室。   季青和刘悦坐在对面,跟陈静静隔着一张桌子。   陈静静抠着手指,看起来手足无措,是这个年纪面临此时的处境会有的样子。   刘悦做笔录,季青问,按照流程问完姓名年龄,她吃一颗奶片提神:“陈静静,上个礼拜天你在哪?”   陈静静说:“就逛街呀。”   季青订着她,目光锐利:“一个人,还是有同伴?”   陈静静皱皱鼻子:“本来是跟同学约好的,可是她说家里来亲戚了,她妈要她帮忙,就不让她出来玩了。”   季青问:“哪个同学?”   陈静静说:“孙小敏。”   季青敲点桌面,孙小敏?有点熟悉。   刘悦停下笔凑过去说:“季队,孙小敏就是为我们提供死者汤圆贴吧id的那个女生。”   季青想起来了。   陈静静撕着手指尖那里的皮,可怜巴巴的说:“两位警||察姐姐,我晚自习不去,班主任会让我写检讨。”   “问完问题你就可以走了。”   季青后靠着椅背看女孩,“那天你都在什么地方逛,几点回去的?”   陈静静说:“就瞎逛呗,我这逛逛那逛逛,天黑了在外面吃了才回去的,之后就去学校了啊。”   季青问:“吃的什么?”   陈静静说随便吃的。   季青追根问底。   陈静静说了几个小吃店名字,还说了她点的那些吃的。   季青平铺直述的提问,都是一个语调,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你一个人吃那么多?”   陈静静抓抓手背:“高兴嘛,我一高兴就想吃东西。”   季青问她:“什么事让你高兴?”   陈静静“唔”了声:“天气好啊,有阳光,没什么风。”   季青说:“你的同学汤圆失踪了,这件事你知道吧?”   陈静静的运动鞋蹭着地面:“知道的,大家都在议论。”   季青说:“她是上个礼拜天失踪的。”   陈静静刷地抬头,脸色煞白,眼睛瞪大:“你们把我带来,就是怀疑她的失踪跟我有关?”   季青不答反问:“你跟汤圆熟不熟悉?”   陈静静的口气很不好,似乎对自自己被无辜卷入进来感到愤怒。   “还好吧,就是普通同学。”   季青将从贺清风那儿得来的情况甩出来:“去年学校组织扫墓,你们结伴上的山,途中她滑了一跤,是你一路搀着她走的。”   陈静静做出努力回想的表情,说是有那么个事儿。   “大家都是同学,有困难就伸个手,老师说的,我们要相互帮助,相亲相爱。”   接下来季青审问了将近半小时,让人送陈静静回了学校。   刘悦理着口供:“季队,我觉得陈静静的嫌弃很大。”   “根据同学跟老师反应,汤圆跟陈静静的座位离的远,别说同桌,连前后座都没有过,她们可能就是去年扫墓那次打了个交道,看似没有杀人动机,但是传闻她以前跟李然好过,被甩了。”   季青示意她继续。   刘悦鼓起勇气说:“我们现在可以假设陈静静还是喜欢李然,而汤圆跟李然一起上学放学,青梅竹马,陈静静一开始还对汤圆有同学友谊,扫墓帮了她一把,后来听到班上的人议论她跟李然以后就变了,或者是亲眼看到他们做出什么亲密举动,出于嫉妒将她杀害。”   刘悦喘口气:“这是比较常见的案例类型,情杀。”   季青听完就挥手:“别忙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刘悦问道:“那季队你呢?”   季青拉开椅子起身:“我去解剖室。”   九点刚过,鉴定报告出来了,死者汤圆生前没有遭受过xq的痕迹,致命伤的确就在脖子上,死于机械性窒息。   但脖子上只有她自己的指纹。   季青记得汤圆失踪那天围了条亚麻围巾,发现尸体的时候围巾不在,她判断是凶手当时用围巾勒死了汤圆,事后将围巾带走销毁证据。   检验科那边在死者汤圆的头发里检查出一根不属于她的发丝,dna那边正在排查核实。   等待的过程尤其枯燥。   季青一根烟抽烟又点一根,她给顾长安打电话,纯粹是下意识的动作,想来想去,只有他是自己想聊天的对象。   这会儿换作平时,顾长安已经躺下了,但是今天他在院子里吹冷风。   就在十分钟前,顾长安准备洗洗上床睡觉,床头柜上的符祿突然毫无预兆的烧起来了,瞬间成为一堆灰烬。   有鬼魂来过,还是厉鬼。   顾长安立马去找陆城,结果倒好,他在蹲马桶,早不蹲晚不蹲,偏偏要在那时候。   等陆城蹲完出来,厉鬼已经不见了。   这事儿顾长安是不可能跟季青说的,他们聊了会儿就聊到案情上面去了。   陆城在旁边吃橡皮糖,还故意吃的很大声,不要脸。   顾长安吞咽唾沫,控制不住的伸手,下一刻就被打了手背。   陆城压根就没用什么力道,像是调||情。   正因为如此,顾长安才抢走他的橡皮糖就跑,还得意的冲陆城笑。   陆城的面部抽||动。   小东西,得意个什么劲,我要是不给,你能抢得到?   顾长安打完电话问陆城,厉鬼出现了没。   他隐约有种感觉,厉鬼会牵扯到汤圆的案子,也就是说跟这次的谎言有关。   陆城老神在在:“急什么,对方有事求你,肯定会再来的。”   顾长安打喷嚏:“你他妈的从吃完饭到现在都蹲多少次了,能不能少蹲点儿?”   陆城没好气的说:“西红柿炒鸡蛋如果不是你烧的,是大病烧的,我会拉肚子?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吗?”   “是,西红柿炒鸡蛋是我烧的没错,我也承认没烧好,但是,”顾长安的语气一顿,冷笑道,“谁让你全吃光的?我逼你了吗?”   “吃完了拉肚子了,怪我头上?”   “……”   陆城脑门青筋直跳,被这话堵的死死的,半响阖了下眼皮,得,我活该!   房里的吴大病透过窗户看院里两人,觉得像两只大公鸡,就是做做样子,打不起来的。   就在季青点第三根烟的时候,结果出来了。   那根发丝是陈静静的。   同一时间,老城区那里,吕凤带着一身酒气回家,看到女儿跟白天一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脚上的运动鞋鞋都没换,把沙发上弄了不少泥土,就气不打一处来。   “为什么不换鞋?敢情地板不需要你拖,沙发套不需要你洗是吧?”   陈静静扭过头:“妈,你回来了啊。”   女儿满脸的关心,吕凤嘴边的骂声一停。   陈静静笑的很开心,嘴角高高的上扬着:“妈,你过来。”   她招招手:“过来呀。” 第38章   客厅里弥漫着泡面佐料的味道, 吕凤下午出门前泡了一包吃,垃圾没扔,随意的丢在墙角。   电视里放的是《机器猫》,大雄在跟几个朋友开开心心的玩耍。   吕凤记得女儿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动画片,有一回吵着要买机器猫玩偶,她刚好因为找工作的事烦心,气的打了女儿一顿, 从那以后女儿就再也没在她面前提过买玩偶的事,哪怕是在店里看到了,都当没看见, 问要不要买一个,每次都说不要。   孩子也会跟妈妈记仇。   想到这里,吕凤酒醒了, 心里那点发毛的感觉也消失了, 只剩下无尽的悲哀跟压力,她在沙发一侧坐下来, 点根烟抽了一口。   陈静静嘴角依旧上扬着, 她羡慕的说:“妈,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机器猫吗?”   吕凤侧头去看女儿:“为什么?”   陈静静俏皮的笑着说:“因为我羡慕大雄啊, 我也想要机器猫那样的玩伴,它的口袋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可以带我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它会一直陪着我。”   她突然不笑了:“后来我才知道机器猫是假的,世上根本没有。”   吕凤夹开烟:“静静, 你是不是在学校里闹什么事了?”   脾气说来就来,吕凤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女儿:“上课跟同学打架了,还是传小纸条被发现,顶撞了班主任?”   陈静静的脸上又露出笑容:“妈,你干嘛老是这么想我?我没有那么坏,我只是不喜欢学习啊。”   吕凤看女儿这样,她像被人掐住脖子,喘几口气骂:“你妈我辛苦赚钱养你,供你读书,就是希望你能努力往外面飞,不要跟我一样窝在臭水沟里,结果你就是不争气!”   “我不说你们班那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才汤圆,就说王煜,你看看人家,家境一般,脑子也笨,却硬是拼命读书考到了班级前几名,你们不是常一块儿玩吗?怎么就不能学学人家?”   陈静静垂头看脚上的鞋子:“他有爸爸,我没有。”   “你是没有爸爸,难道你妈也死了吗?”吕凤气的身子发抖,“你就不能为我想想?”   陈静静撇嘴:“妈,我尽力了,就是学不进去。”   “我看你不是学不进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吕凤一手掐着腰,一手夹着烟抽,嘴里骂骂咧咧,“学习资料我给你买了,补习班要给你报,你死活不去,复读机,随声听,滑板鞋,哪一样是别的同学有,你没有的?为了让你跟她们一样,我把自己搞的不人不鬼,回来还不省心,早晚要被你给气死。”   陈静静自顾自的说:“我总想着快点长大,这样我就能出去找工作了,我不想在学校里待着,没意思。”   吕凤愣了愣后抹把脸:“你以为现在的工作好找?你看看你妈我,早前是有一份正经的工作,工资不怎么高,干了不到两个月就被人排挤,说我是狐狸精脸,下贱货,勾引领导,她们说的跟真的一样,还各种使绊子,我解释了也没人信,最后就被开除了,之后我就明白了,解释什么解释,对付那些不要脸的小婊子们,就要比她们更不要脸!”   说累了,吕凤脸上的风尘味跟尖酸刻薄褪的一干二净,就是个迫于生计的单亲妈妈,她叹口气道:“静静,等你再长大一些你就会明白,人心远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   陈静静安静了会儿说:“妈,那个老刘不是真的想跟你好,他每次过来都用色迷迷的眼神看我,想跟我睡觉。”   吕凤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她何尝不知道,每次都要提防着。   自己反正早就烂了,女儿不行。   陈静静说:“以后不要再做了。”   “不做?”吕凤吐个烟圈,自嘲的说,“那我们娘俩喝西北风去啊?”   陈静静忽然又开心起来,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妈,跟你说个事啊,你这些年每次给我生活费,我都有存下来一点点,都在我的床垫底下,本来我是打算用那些钱离家出走的。”   “离家出走?”吕凤的眼睛一瞪,“你要是敢那么做,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这不是没做嘛,离家出走也很难的,一个人去外面,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我有点害怕。”陈静静皱皱鼻子,“妈,我长这么大还没坐过火车呢。”   吕凤的眼神黯了黯,她从来没带女儿出去玩过,时间都拿来跟各种各样的男人周璇,试图多得到一些利益。   “火车有什么好坐的,人多,空气差,坐着头晕。”   陈静静好奇的问:“那飞机呢?”   吕凤哪里做过飞机,她随口说:“不安全,要是在天上出了事,跑都没地方跑,你没看网上的新闻吗?这个空难那个空难的,坐什么飞机。”   “也是哦。”陈静静扬起大大的笑脸,神情无比雀跃,“对了妈,学校很快就会给你一笔钱。”   吕凤听不懂女儿在说什么。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陈静静看起来非常高兴,她甩着两条腿,鞋上的泥往下掉。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赶紧给我把鞋换掉!地板跟沙发都弄的脏死了,一天到晚的尽添乱。”   吕凤碎碎叨叨着,放在鞋柜上的包里传出铃声,手机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那头传来陌生的女声:“请问是吕女士吗?”   “对,我是,你哪位?”   “我是公安局的,你女儿陈静静在学校跳楼自杀了……”   “开什么玩笑,我女儿现在就在家里!”   吕凤拿着手机往客厅里走,扯着大嗓门喊:“静静!静静?”   她把几间屋子挨个找了一遍,连床底,柜子,窗帘后面,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还是没有找到女儿。   只有那些泥土,证明刚才女儿坐在沙发上跟她说过话。   吕凤的身子晃了晃,踉跄着跌坐在了地上,一下子凄厉的哭出声来。   .   石南中学门口停着几辆警车,呜呜声响打破了学校的宁静。   住校生在宿舍里议论纷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外面突然有个男生扯着嗓子大声喊:“我靠!死人了——”   那一片宿舍楼里的学生立刻跳下床,纷纷跑出宿舍趴在走廊的窗户那里往下看,七嘴八舌的问死的是谁,怎么死的。   那男生是个高三生,5班的,他说出事的是4班的陈静静,跳楼死的,一地的血。   众人哗然。   管理员跟各班老师匆匆赶过来,将聚集在一起的同学们赶回宿舍。   4班一个女生犹豫着叫住班主任:“老班,孙小敏不见了。”   杨莉一个激灵:“什么时候不见的?”   “半个小时前还在宿舍,她去上厕所了,结果就没回……没回来……”   那女生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就在喉咙里打转。   杨莉看向宿舍里的其他女生,她们都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这种时候,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学生们慌乱不已。   杨莉让大家不要慌,该干嘛干嘛,万一只是小情侣偷偷约会呢?她决定自己去找一找孙小敏,看是什么情况。   结果她找遍了学校都没找到孙小敏,不确定是翻墙出去上网了,还是去了哪儿。   杨莉把孙小敏的失踪告诉了校长。   校长让杨莉暂时不要到处伸张,以免造成混乱,先联系学生的家里,查一下男生宿舍楼那边有没有人不在,要是还找不到人再通知警方。   .   教师公寓楼底下拉着警戒线。   陈静静躺在砖地上面,鲜血在她身下蔓延,开出一朵艳丽的花。   她脚上的鞋沾满了泥土,警方已经查实过她自杀前去过小树林,在埋汤圆尸体的地方种了三棵小树苗。   现在可以确定,陈静静应该就是将汤圆埋进土里,细心整理头发,盖上土以后种上小树苗,还回来浇水的那个人,凶手却不是她。   孙小敏被带走了,要先检查她的精神状态。   刘悦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就在今晚的三四个小时前,她跟季队一起审的陈静静,完了还做出一番推测。   现在感觉几乎都推翻了。   王明明抽空过来,摘了一次性手套摸摸她的头发:“干我们这一行既没有读心术,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没有直接证据之前,靠的都是直觉跟推论,判断错误是难免的,习惯就好。”   刘悦还是不理解:“陈静静为什么要那么做,她不是跟汤圆不熟吗?”   王明明看她一眼:“女孩子之间的事,你比我了解啊。”   刘悦脸上的失落跟沉重减弱几分:“王哥,我不是女孩子。”   “对,你是大女孩子。”王明明说,“就拿我来说吧,我有个朋友,跟我不在一个城市,离得远,我跟他不经常联系,看起来关系很一般,但我们却是能够在关键时候拔刀相助的交情。”   刘悦受惊的抬头:“女的?”   王明明说:“男的。”   刘悦匪夷所思:“王哥,原来你跟顾先生是一个圈子的啊。”   王明明蹬过去:“男男之间就不能有纯洁的友谊了吗?”   刘悦立马认怂:“能能能,绝对能。”   王明明转过身背对着寒风:“我猜汤圆跟陈静静约定好了不让大家知道她们是好朋友。”   刘悦不解的问:“为什么?”   “首先,班主任会找陈静静谈话,叫她自己玩自己的,不要带坏汤圆,不要打扰汤圆学习,跟她说汤圆是要上名校的,当然也会让找汤圆谈话,而且是用心良苦,语重心长的谈上几次,如果还是没效果,势必会联系双方的家长,到那时候,干净的友谊就脏了,其次,同学会议论。”   王明明说:“汤圆一直坐在前排,而陈静静一直坐在后排,俩人的座位跟圈子都差太多了,无论谁过去找谁,都会引起班上同学的关注。”   刘悦顺着这条思路往下走:“汤圆平时在班里只跟前后左右的同学交流,教室后排的不在她的交流范围之内,或许她看到陈静静的脸,都叫不出名字,去年扫墓那次俩人无意间打了交道。”   她有感而发:“青春期的小孩是很敏感的,很容易被一件事一个人感动到,陈静静一路帮着汤圆下山,友情就是那么产生的。”   王明明想起来个事:“季队前两天不是说陈静静跟李然都会去南苑路那边喂流浪猫吗?说不定汤圆也有参与,明天你去李然家走一趟。”   刘悦说:“好。”   王明明提醒道:“小刘,有个细节你记得吗?汤圆只在贺清风面前提过两个同学,一个是跟她青梅竹马的李然,另一个就是陈静静,可见这两个人在她心里是最重要的朋友。”   刘悦点点头,她记得。   王明明摇头叹息:“现在的孩子啊……”   还不到懂事的时候,年纪还那么小,为什么活的那么累呢。   季青在不远处跟校方说话,她给陈静静母亲打的电话,对方说的那句话就像一根针,扎在她的太阳穴上,刺刺的疼,持续不止。   走到一边,季青拨了顾长安的号码:“长安,你相信这个世上有鬼魂吗?”   顾长安高深莫测:“信则有,不信则无。”   季青今晚没心思陪他开玩笑:“陈静静死了。”   另一边的顾长安“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起来:“什么?”   “目前校方说是从公寓的天台上跳下来的,具体还要进一步查证。”季青沉声说,“我现在人就在学校里,你方不方便过来?”   顾长安挂了电话就坐回去,摘了眼镜捏鼻根,来他这儿的厉鬼不会是陈静静吧?   陆城看出他的心思:“我也感觉就是她。”   “厉鬼会在两种情况下产生,一种是被人虐待后惨死,第二种是预谋已久的死亡,生前对这个社会不抱希望,想着死后靠自己将痛恨的那个人杀掉,不管是哪种,心里都被咒怨吞噬,很危险。”   顾长安拍桌子:“那你还跟我逼逼什么?赶快找到她啊。”   听到动静出来的吴大病识时务的退后几步,魁梧高大的身子愣是缩在角落里,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陆城端起茶杯喝口茶,不咸不淡的开口:“她有事求你,会再来的。”   顾长安扯唇:“等到她自己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他径自起身去房间,换上防寒服往院里走,步子迈得很大:“我去学校一趟,你继续喝茶吧。”   陆城看青年推着摩托车出来,丝毫没有等他的意思,他的额角抽了抽:“大病,你说他是不是缺心眼?稍微说两句好听点的话,我不就会帮他吗?”   角落里的吴大病说:“长安不说好听的话,你也会帮他。”   陆城:“……”   带了个东西回来,性子都活泼了。   顾长安刚启动摩托车,后座就坐上来个人,他懒懒的用余光一瞥。   陆城当没看见,也不想说话,气的。   这会儿不是扯闲篇的时候,顾长安骑摩托车带着陆城,一路无言的赶到学校。   王明明在内的几个警员在谈论案情,唾沫星期乱飞。   “那还是很矛盾,既然陈静静很在乎汤圆这个朋友,为什么只是把她的尸体埋起来,而不是报警?”   “凶手会不会也是她的朋友?”   “她左右为难,受到良心的谴责,又不想报警让朋友坐牢,干脆自杀?”   “先就假设是这么着吧,那为什么自杀的方法跟地点有很多,她偏偏回学校?”   “为了她妈妈啊!”   “她死在学校,校方肯定要付一些责任,抚恤金是免不了的。”   “要是这么说,那小孩子挺鸡贼的啊,学校又没对她怎么着,还大老远的从小树林跑回来,一路跑到教师公寓楼顶往下跳,就为了……”   后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王警官,你说她是从哪儿跳下来的?”   “教室公寓。”陆城走在他的身旁,手插着兜说,“年纪轻轻就耳背。”   顾长安翻白眼。   王明明几人都客气的打招呼:“顾先生,陆先生。”   顾长安问了案情进展,他没有去案发现场那边,陈静静的妈妈来了,在那哭闹的厉害,那种场面他不擅长应付。   环顾一圈,顾长安侧过头问左手边的男人:“陈静静的鬼魂在不在这里?”   陆城说:“听不清,再凑近点。”   顾长安下意识将唇贴到男人耳边,湿热的气息喷洒过去,他耐着性子重复了前一句。   陆城半响才启唇:“不在。”   耍我玩儿?顾长安的脸色阴了阴,趁没人注意踹了男人一脚。   陆城勾了勾薄唇,一副温和体贴的姿态道:“长安,你一路上都把自己绷的太紧了,脑子里打了结,我在帮你把结扯开,这样你的思维才能活跃起来。”   顾长安呵呵。   出这么大事,公寓楼里的教师跟领导都下来了,因为学生是自杀的,他们也没被单独叫去审问,只是站在警戒线外围,或私语或旁观。   顾长安随意扫动的目光停在一处,示意王明明去看:“王警官,那个谢顶的中年人是谁?”   王明明说:“教务处的。”   顾长安问道:“知道住在公寓哪一层吗?”   王明明的记忆库飞速运转:“501。”   “你注意看,周围就他不停吞咽唾沫,搓手擦汗,脸色也很差,那些反应是惊慌的表现,他心里有鬼。”顾长安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去他的公寓里查一下,陈静静兴许不是从天台跳下去的。”   “你是说……”   王明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长安给打断了:“废话别说了,快去查吧。”   “……”   顾长安跟季青聊了几句,就在后面找个位置站着:“陈静静为什么要自杀?你也认为是她看到朋友杀死自己的另一个朋友,左右为难,受到良心的谴责,又不想报警让朋友坐牢,所以才选择死亡?”   陆城撩了下眼皮笑道:“我不那么认为,确切来说是恰恰相反。”   顾长安等着下文。   “我只见过陈静静几次,都是跟着你见到的,听也听了她家里的情况,我认为她对这个社会绝望了。”陆城慢条斯理道,“当一个人对社会绝望,那就很扭曲了。”   顾长安不耐烦:“说重点。”   陆城睨他一眼:“我说的每个字都是重点。”   顾长安的嘴角抽了抽:“我能骂人吗?”   “不能,你一爆粗口,我就想找东西堵住你的嘴巴。”陆城望着几个警员将尸体抬走,“据我所知,未成年杀人是不会判死刑的。”   顾长安的瞳孔微缩,猛地侧头看向陆城。   陆城说:“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既然法律不能办到,那么我就毁掉证据,不让警方查到凶手,等我死了,我会变成鬼回来代替法律。”   顾长安听的头皮发麻。   陆城挑了挑眉毛,事不关己的漠然道:“以上都是我对陈静静的揣测。”   顾长安沉默了许久:“我觉得你可能真相了。”   陆城尚未开口求夸赞,顾长安就大步去找季青:“快跟我去王煜家!”   陈静静,汤圆,李然,孙小敏,还有王煜,他们都是走读生,离学校近,有的穿过几条巷子就能到家,远的也就是两三路公交的事儿。   王煜的父母在厂里上班,他们跟往常一样早早就睡了,开了门都处于一头雾水的情况。   一家人都老实本分,没犯过事,连根针都没偷过,警察怎么上门来了?   顾长安几人往屋里走了几步,都突然不约而同的止住了脚步。   二老不明所以的往后扭脖子,顺着视线看去,看见了什么,一个面色惊骇,另一个当场吓的尖叫出声。   屋里桌上放着一个玻璃的器皿,里面泡着两颗眼珠,福尔马林的气味在空气里散开,飘到在场每个人的鼻端,令人毛骨悚然。   摆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像是有人亲手将器皿从某个阴暗的地方端了出来,特地给顾长安他们看的。   他们都有一种预感,泡在福尔马林里面的两颗眼珠就是汤圆的。   “这这,这不是我家的东西,之前没有的。”王煜的妈妈伸手去抓离她最近的顾长安,语无伦次道,“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查清楚,这个眼,这个东西真的跟我们家无关啊……”   陆城把情绪失控的妇人交到季青手里,完了就将顾长安拉到自己旁边。   王妈妈突然大叫:“小煜呢?”   王爸爸回过神来,立即往儿子的房里冲。   就在这时,吱呀声响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王煜从房里出来了。   王妈妈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手在儿子的肩头胳膊上胡乱摸着,确定他好好的,嘴里翻来覆去的喃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季青走过去说:“王煜同学,我们跟你的补习班老师核实过,上个礼拜天下午他出去跟女朋友约会了,晚上才回来的。”   她停顿一两秒,盯着少年:“也就是说,在这个期间,你一个人在他那里。”   王妈妈跟王爸爸都一脸茫然。   王煜平静的站在原地,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心理素质好到让人不寒而栗,他的视线越过众人望向桌上的玻璃器皿,像是在跟里面的眼珠对视。   客厅里的氛围极其渗人。   顾长安出门急忘了拿牛眼泪,他不得不再次去问男人:“陈静静在不在?”   陆城说:“在王煜背后。” 第39章   顾长安听完陆城所说, 就朝着王煜背后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他却有自己被盯视的悚然感觉。   “眼,眼珠不见了!”   王妈妈惊恐的大喊一声就两眼一闭,身子发软的晕倒了。   饶是王爸爸那样人高马大的老大爷们,也被眼前一幕吓的两条腿直打摆子。   桌上的玻璃器皿里只有大半的福尔马林,浸泡在里面的两颗眼珠都没有了, 器皿周围有一点液体。   刚才有人靠近器皿,把手伸进去捞出了眼珠。   但是他们谁都没看见。   客厅仿佛被浓重的阴气笼罩。   季青干刑警多年,经手过各种离奇悲惨的案子, 抓进的犯人没有统计过,她不信世上有鬼。   要是有,受害者就会调出法律跟规则, 自己给自己报仇, 而且那些犯人死后也早就回来将她弄死了。   今晚前后经历的两出刷新了她的认知,看来不是没有, 只是自己过去并未发觉。   另外, 不是每个人死后都能搞这么大动静。   季青发现少年还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似是有所察觉, 王煜缓慢地将视线从器皿上移开,侧头看了过去。   季青心头一震。   这孩子……他父母吓的不成样子, 而他却无动于衷,眼里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像是在看一场戏, 自己是个观众,仅此而已。   季青不由得想起自己两年前办过的一个案子,罪犯是个重点大学的大一学生,死者是他的室友。   罪犯之所以将室友砍死分尸,原因是他睡下铺,室友睡在上铺,会踩着他的床沿上去拿东西。   这就是杀人的理由。   季青说那是个很小的事情,可以跟室友说清楚讲明白,说你介意,室友会注意的。   罪犯的回答是,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为什么不用?   季青记得当时罪犯指认分尸现场,就跟现在的少年一样平静,开庭那天他也是很平静的陈述整个作案过程,就像是在读一个故事。   思绪回笼,季青扭过脸看顾长安,眼神询问陈静静在不在这里。   顾长安点了下头。   季青虽然已有预料,得到确定以后脸部肌肉还是轻微抽动,陈静静拿走了眼珠,她想干什么?还给死者汤圆?   陆城突然转身出去。   顾长安跟季青交换了一下眼色就追上陆城。   王煜家这边让季青处理就行,陈静静的鬼魂要是跟丢了,后面还不知道会出多大的事。   顾长安跑出楼道,见陆城站在台阶上,手在虚空画什么符,他等对方画完才过去问:“陈静静呢?”   陆城说:“她带着眼珠去了公安局,汤圆的尸体在那里。”   顾长安哦了声,不解的问:“汤圆不是惨死的吗?她怎么没变成厉鬼?难道是因为她没穿一身红,还是说不够惨?”   陆城往监控死角的位置走,顾长安把他拉住:“别飞了,从大门口出去吧。”   “……”   陆城纳闷顾长安会提出那样的要求,直到他看对方跑去小超市买烟,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敢情不是不想飞,是要买包烟。   顾长安丢过去一袋小馒头。   陆城嫌弃的看了两眼,还是接了,虽然差强人意,但比什么都没有强。   顾长安用手挡风点燃一根烟:“去小树林吧,陈静静最后一定会去小树苗。”   陆城咳嗽。   顾长安轻笑:“你的适应能力不行啊,跟我生活这么长时间了,还是习惯不了烟味。”   陆城吃着小馒头,置若罔闻。   这么晚了,街上还有不少行人在晃动,有个小姑娘过来借问路搭讪,好像还开着直播,陆城冷冰冰的拒绝。   小姑娘脸上娇媚的笑容顿时僵硬,她对自己的条件很有信心,平时大概是万众瞩目的待遇,出来买个夜宵碰到优质的男人,就动了心思。   被拒绝是意料之外的结果。   不过小姑娘经验丰富,内心也很强大,她在短暂的怀疑人生后就很快恢复过来,立马开始自黑,全程尬聊尬笑。   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把这个糟心的小插曲给翻篇,小姑娘使出了浑身解数,还在大街上秀起了舞蹈。   早就闪身离开的顾长安斜倚着路旁的章树吞云吐雾,镜片后的眼镜半眯着,目光似乎落在男人身上,又似乎没有,而是越过他看向来往的车辆。   陆城过来说:“还看什么,时间差不多了,走了。”   顾长安哥们似的把手搭在男人肩头,虚虚的搂着他说:“对着那么正的小姑娘,你都能甩脸色,我还以为你会人模狗样的对她笑一笑呢。”   哪晓得没有演戏,而是直接摆出了真性情,一张脸冷的掉渣,一副高高在上的吊样子,让人见了就想脱掉鞋扔过去,却又因为他的不不怒自威产生怯意。   不服只能憋着。   青年大半个身子压过来,裹挟着一股子烟草味,陆城浑身僵了僵后把他推开:“臭死了,离我远点。”   顾长安的嘴角抽搐。   陆城起反应了,虽然不是很大,但也不能忽略,好在这是冬天,穿的大衣衣摆够长,也及时把罪魁祸首推开了,他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抽烟的时候不要靠近我,再有下次……”   顾长安斜眼:“怎样?打我啊?”   陆城看他那嚣张的样儿,勾唇冷笑,我不打你,弄你。   片刻后,顾长安一路跟着陆城进了小树林,停在挖出汤圆尸体的地方。   四周阴风阵阵,如鬼哭狼嚎。   陈静静果然在。   陆城的手中凭空出现一把长剑,就是上次对付狼妖那把,古朴且又蕴藏令人生畏的可怕力量。   顾长安察觉出他的意图,声音寒冷:“你干什么?”   陆城面无表情的在剑上画符箓:“厉鬼必须斩杀掉。”   顾长安拽住他的胳膊:“不行。”   符箓画错,陆城的面色沉了几分,他干脆咬破手指用血画,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跟人烟味:“这是规矩。”   顾长安有些暴躁的骂道:“我管你个屁规矩。”   陆城的太阳穴突突乱跳,他想起来什么,一副了然的姿态道:“你要搞定那个谎言是吧,你先来。”   顾长安纹丝不动的看着男人。   陆城冷峻着脸:“别跟我说,你其实想要我送她去投胎。”   顾长安就是那个意思。   陆城笑的优雅迷人:“不可能。”   顾长安:“……”   陆城唇边的弧度消失,淡漠道:“她身上的咒怨之气太重,地府不收,留在阳间只会作乱破坏秩序。”   顾长安深吸一口气:“我跟她聊聊。”   陆城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向青年,心想我变了,你也变了,挺好的,起码不是我一个人在瞎蹦跶,但他嘴上却说:“现在人就蹲在小树苗那里,你看都看不到,怎么聊?”   顾长安下意识去看小树苗,头皮麻麻的,他笃定道:“你有办法。”   陆城挑眉:“没有。”   顾长安撩起男人的袖口示意他看腕表:“大哥,看看现在几点了,平时你要闹,我陪你闹闹就算了,这时候你闹个什么劲?”   丝毫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任何暧昧之处。   陆城的指腹摩挲几下剑刃:“破坏了规矩,我会很麻烦。”   顾长安来回踱步,这附近也没个墙角给他蹲,没办法静下来想对策,捋不清头绪。   陆城揉额角:“别转了,你不晕我都晕了。”   顾长安吐出一口气:“什么麻烦我帮你顶着。”   “麻烦先抛开不谈。”陆城沉声道,“人一旦死亡就不是原来的自己了,要是你无意间激怒陈静静被她附身,后果怎么样?你想过没有?”   顾长安很自然的拍了个马屁:“我对你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陆城一副吃惊的表情:“这我还真没看出来。”   顾长安心说,妈的,又演上了。   不多时,陆城在顾长安的手心画了个符箓。   顾长安手心痒的要命,画就画吧,还用自己的血画,除了渗人还挺别扭。   符箓画成,陆城突然快速掐了个手印,朝着小树苗方向一字一顿喊了声:“陈、静、静!”   顾长安就觉得陆城那声喊像是叫魂,他感觉自己的三魂六魄都跟着震了震。   陆城又道:“你愿意跟他聊吗?愿意就让他看见你。”   顾长安屏住呼吸。   一两分钟后,小树苗那里多出一个人影。   顾长安心里一突,下一刻就用口型询问陆城:“她没穿一身红啊?”   陆城也用口型回的:“在里面。”   特地选了正红色的衣服从头穿到脚自杀,就为了死后变成厉鬼找人索命。   陆城在一旁守着,顾长安蹲在女孩面前,这么细看,她的脸上全是死气,眼睛是猩红色,跟前些天钓上来的那条死鱼的眼睛颜色一样。   顾长安态度友善的自我介绍:“我叫顾长安。”   陈静静甜甜的笑着说:“我知道你,我喂猫那天,你一直有在拐角看我。”   顾长安明显的愣了一下,这孩子真机灵,学习好不好,跟脑子笨不笨并不相等。   他欲要说话,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王明明打的电话,说查了501,也就是教务处吴主任的公寓,陈静静就是从那间公寓的阳台上跳下去的,她没去过天台。   王明明沉默几秒说:“陈静静的妈妈吕凤跟那个教务处的吴主任认识。”   顾长安看一眼女孩:“是吗?”   “不是老相好。”王明明说,“吕凤靠男人给的钱养活自己跟陈静静,吴主任是其中一个,有过几次买卖。”   说到这里,王明明的声音就变了,咬牙切齿:“那个姓吴的都交代了,他在学校认出陈静静,用她妈妈的工作威胁后qj了她,还不止一次,真他妈是个畜牲!”   顾长安又去看女孩:“别这么说,他连畜牲都不如。”   通话结束,顾长安把手机揣回口袋里:“王警官的电话,你听见内容了吧?”   陈静静垂眼,“嗯。”   她俏皮的撇撇嘴:“我的学习成绩很差,不是好学生,说的话学校是不会信的,我在网上搜了很多资料,报案要有证据,于是我就开始搜集证据,有次我路都走不好,太疼了,我就想着马上去公安局,我身上有证据,他们会信我的,可是等我到了那里我又走了。”   顾长安问:“为什么?”   “刑法里写了的呀,qj未成年会判3年以上10年以下,情节特别严重的是10年以上,或者无期徒刑,死刑,我不知道我的情况算不算特别严重那一类,但我知道官司不好打的,我家里没有钱,耗不起,要是努力到最后只判他几年劳改,那我不如不告。”   陈静静抬起头笑:“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法子,等我死了,我就给自己报仇。”   “今晚我被带去公安局审问,知道警方已经查到了我头上,还会继续查下去,早晚会查的一清二楚,我就决定自杀,所以我去找了刘主任。”陈静静笑的像个小恶魔,“他看到我,想也不想的就让我进去了,我趁他不注意从阳台跳了下去。”   “事情一闹大,学校应该就信了吧。”   不等顾长安说话,陈静静就说:“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推他下去吗?因为他得了病,没几年活头了,我让他在死前过过生不日死的日子。”   女孩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纯真,顾长安脑中浮现第一次在学校门口见到她的模样,看起来既灵动又灿烂,无法想象她的内心已经不见天光。   “什么时候有的这样的念头?”   “好早了,我活着真的很没意思,还总是拖累我妈,可是我怕疼,想找一个稍微不是很疼的死法,一直没有找到。”   陈静静回忆着说,“高中报道那天汤圆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她穿的漂亮的花裙子,眼睛黑黑亮亮,就像天上的星辰,一进来就吸引了全班的目光,老师说她是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考进来的,大家都说她很厉害,是学霸,天才,我也那么觉得。”   “我没想过跟汤圆做朋友,她家里是开公司的,家境好,成绩突出,会画画,自己又那么善良单纯,我呢,我就像是一摊泥吧,又臭又烂,不配。”   顾长安没有打断,听女孩说她短暂的一生当中稀少的美好片段。   “第二年春天扫墓,汤圆走不动的瘫在石头上,我当时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主动上去找她说话,问要不要帮忙,我以为她会拒绝,因为在那之前我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坐在第一排,我坐在教室最后面,肯定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陈静静笑嘻嘻的说:“我没想到她没有拒绝。”   “那件事之后,我跟汤圆做了朋友,还通过她认识了李然,他们都很优秀,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他们没有瞧不起我,班上的人都不知道,只有我们三个知道,这是我们的秘密,一有机会,我们就去喂流浪猫,我跟汤圆最喜欢大白。”   大白,顾长安想到了那只绕着小树苗转圈的白猫。   动物是有灵性的。   “那时候我可开心了,我有汤圆,李然这两个朋友,后来又跟王煜熟悉了起来,多好啊,我就想,算了,我不死了,我要好好活着,毕业后跟他们一起离开这里。”   陈静静的声音停了下来,她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过完这个年,很快就会到六月,高考完就能离开了,可是汤圆出了事,她死了。”   鬼魂是没有眼泪的,顾长安却好像看见女孩在哭。   接下来是一段令人濒临窒息的安静。   顾长安的烟瘾犯了,打火机在指间按开又扣上,他还是克制住了抽烟的冲动。   “汤圆是王煜杀的?”   陈静静摇头。   顾长安有些意外,不是王煜?那是谁?   陈静静没有立即给出答案,而是说:“上个礼拜天我没有逛一天的街,我是骗王煜的,我问他都干了什么?他说自己一直在老师家补课,他也在骗我。”   “那天我尿急,周围又没有能上厕所的地方,我就跑进了小树林,想找个隐秘的地方解决一下,结果就在一个坑里看见了汤圆,她身上都是冰冷的,眼睛被挖掉了,没有了呼吸。”   陈静静的身子颤了一下,她把头埋进腿间:“是孙小敏干的。”   孙小敏?顾长安的脑子转了转,找到对应的信息。   “你就不怕自己弄错?”   “不会错的,孙小敏是我的同桌,本来约的我一起逛街,突然说家里来亲戚,可是她家根本就没来过亲戚,而且我在那里捡到了她丢的刀,我跟她一起买的,上面还刻着字,汤圆的围巾也被她丢在了沟里。”陈静静说,“她只想着杀了汤圆,王煜就能拿第一名了,其他什么都没想,也没管过自己被抓的事,她是未成年嘛,杀人不会死的,所以她不怕。”   顾长安无话可说。   陈静静翘了翘唇角:“我没报警,还特地清理了现场,把证据全带走了,都被我埋在一个树底下,我不会让警察查到她的,汤圆死了的时候,我就不想活了,顾先生,你能明白我的那种心情吗?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最向往的人生就是她那样,结果所有的希望期待憧憬通通都没有了。”   顾长安觉得面前的女孩活的太压抑了。   “孙小敏总是在我面前抱不平,她说汤圆早自习画画,还唱歌,中午都不在教室,根本就不怎么用功,凭什么她每次都考第一,而王煜每天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下课都争分夺秒,他那么努力,拼命的读书,怎么都挤不掉汤圆的位置,太不公平了,她觉得没有汤圆就好了。”   陈静静难过的说:“我竟然都没有发现她喜欢王煜。”   顾长安啪嗒按动打火机,那簇火光掠过女孩灰白的脸:“那王煜参与了什么?”   “见死不救。”陈静静的眼睛死死瞪着,“我知道他在意汤圆的优秀成绩跟家境,却没想到会在意到一个可怕的程度,他看见孙小敏杀汤圆了,却没有上去制止,孙小敏也发现了他,还把汤圆的眼睛挖出来送给他了!”   顾长安理解不了这几个孩子的做法:“为什么挖眼睛?”   “王煜是个书呆子,唯一会的就是读书,却还是没有汤圆厉害,他太笨了啊,汤圆根本注意不到他,挖下她的眼睛带回去,不就能一直看着他了么?”陈静静说,“这些都是我从孙小敏那儿听到的。”   “王煜明明可以救下汤圆的,却没有那么做,还将她的眼睛带了回去,他坏掉了,孙小敏也坏掉了,还有我。”   顾长安问道:“孙小敏人呢?”   陈静静偏过头望着虚空,轻声说:“我附身在孙小敏身上,用她的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掐死了。”   她侧过头:“顾先生,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种三棵小树苗吗?”   顾长安说:“好奇。”   “左边一棵是我,右边一棵是汤圆。”陈静静一棵棵的指着,“中间一棵不是孙小敏,是王煜,他说他很快就会来找我,不是骗人的,我能看得出来。”   “孙小敏不知道,汤圆是王煜奋斗的目标,他自己也不清楚,汤圆没了,目标也没了,就不想去奋斗了。”   陈静静仰望星空:“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顾长安的烟瘾又犯了,他这次没忍住,点了根烟一言不发的抽了起来。   这个女孩的世界肮脏,丑陋,好不容易进来干净美好的东西,她会很珍贵,压倒她的也许是汤圆的死,也有可能是好朋友王煜的参与。   对于女孩所做的一切,顾长安不想做任何评价,也不想去分析判断她错多少对多少,因为他只是个旁观者,不是当事人,做不到感同身受,就没必要指点江山。   一根烟燃过半,顾长安哑声开口:“汤圆在一个动漫的贴吧里认识了个男的,她跟对方提过自己的两个朋友,一个是李然,另一个就是你。”   陈静静猛地抬头。   顾长安说:“她很珍惜跟你的友谊。”   陈静静看着小树苗:“要是我早点识破孙小敏的意图,那么好的汤圆就不会出事,她是要上名牌大学的。”   “还有孙小敏跟王煜,他们就不会做坏事了,可是现在呢,我死了,还带走了孙小敏,王煜也完了,我们几个人全都没有以后了。”   顾长安叼在唇边的烟抖了抖,一小撮烟灰掉进了草丛里面,他下意识去摸女孩的头发,却摸了个空。   顾长安说:“今晚你去找过我。”   陈静静承认的点点头:“我想让你送我妈妈离开这里。”   顾长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好奇的笑着询问:“为什么选择我?”   陈静静眨眨眼睛:“你是个好人。”   顾长安扬了扬眉毛:“季队长不是?”   陈静静垂下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很小声的说:“我杀了人,触犯了法律,不敢再跟她说话。”   顾长安叹息。   半响他对女孩给出承诺:“你妈妈的事,我会帮你。”   陈静静呆愣了会儿,抿着的嘴角咧开,开心的笑了起来:“谢谢。”   顾长安发现陈静静眼里的红光慢慢淡了下去。   午夜时分,月黑风高。   陆城在地上画了个复杂的符,一气呵成,他吐口气:“东西没带全,阵法摆不了,就用这个吧。”   顾长安看不懂:“能成?”   “不能。”陆城说,“差你的一滴血。”   顾长安二话不说就撕开手指上的创口贴,顺着原来的伤口用牙一咬,挤出一滴血滴到符的中心位置。   随着一滴血珠落入,金色光晕在符的四周腾起。   陆城的嗓音冰寒无比,如从地狱而来:“我的本意是斩杀你,让你灰飞烟灭,是我旁边这个人给你争取了一次投胎转世的机会,这份善德是他的,去吧。”   陈静静站在中间挥挥手,脸上挂着青涩的笑意。   光晕消失,符印被风吹向四周,飘散在树林里面。   顾长安下意识眯了下眼睛,再去看时,那里已经没有了陈静静的身影,他摘下眼镜摁了摁眼皮,偶尔做一次好人,感觉不错。   “陆城,你为什么要跟陈静静说善德是我的?”   “我是让她去地府以后把这句话带给鬼差,让对方报上去,好给你记一笔,麻烦我扛,功劳给你,够义气了吧?”   顾长安愣怔住了。   陆城走几步发现青年没跟上来,他侧过脸,皱眉催促:“回去了。”   顾长安压下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抬脚走了过去。   几天后,吕凤带着女儿的骨灰离开这里,按照她希望的那样去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顾长安把人送上的火车。   火车开走了,他还在原地,眼里涌出几分羡慕跟憧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坐上火车去外面的城市走走看看。   陆城说:“可以去。”   顾长安怀疑自己耳朵听错。   陆城目光深邃的看着青年:“等你渡劫结束,我带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麻烦事已经有了,多一件少一件的没多大区别。   顾长安摇头:“去不了。”   陆城的身上散发出睥睨天下之势:“我说可以就可以。”   这话陪着犹如王者的神态看起来很有说服力啊,顾长安啧了声,权且相信着吧,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   陆家的一切他都不清楚,说不定有什么秘术能帮到他。   车站外面的季青见顾长安出来,就说钱会在两天内打到他的卡上。   顾长安说:“钱不用给了。”   他补充并且强调:“仅限于这次。”   陆城跟奇景脸上的惊讶还没完全成形就烟消云散。   顾长安无意间瞥动的目光一顿。   陆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有个少年弯着腰背,满脸的眼泪。   是李然,陈静静最为珍贵的几个朋友之一。   谁也不会相信李然喜欢陈静静,还一直苦苦追求,陈静静自卑,觉得自己那么脏,怎么可以拥有他那样阳光美好的人,会把他弄脏的。   这是陈静静藏在青春里的秘密,酸的甜的味道都在她的那本日记本里面,被她妈妈吕凤带上火车,远离了这里。   顾长安心下感慨,现在的小孩子都懂感情了,他活到这个岁数,却对感情一无所知,是不是要找个人了解了解……不然都有种白来这个世上走一趟的遗憾感觉。   回去的路上,顾长安心情不错,他给立春打电话,叫她带着姥姥过来吃饭。   立春在那头欢快的应声,说要带种的萝卜还有青菜。   顾长安挂掉电话,眼里露出计算的表情:“走吧,去菜市场买菜,晚上我打算露一手。”   陆城脚步一个踉跄。 第40章   顾长安跟陆城去了最大的菜市场。   脏, 乱,空气浑浊,这都是大大小小菜市场的共性。   顾长安没有立刻行动,他站在墙边刷手机看菜谱,还没决定晚上烧哪个菜。   陆城揉了揉眉心,不想给青年任何建议,烧哪个菜都是黑暗料理。   顾长安刷完以后更加迷茫, 他挑了挑眉毛:“干脆晚上煮个虾好了,放几片生姜跟葱就行。”   陆城不禁长舒一口气。   这个好,虾洗洗直接丢水里煮, 没有什么复杂的细节,只要能熟。   虾在另一个区域,更脏更乱, 地上铺的瓷砖, 湿答答的,鱼腥味弥漫的到处都是。   顾长安没留神的脚下一滑, 他下意识抓住陆城的胳膊。   陆城下盘稳的跟座泰山一样, 猝不及防被抓,他也没晃动丝毫。   摊位前的人都齐刷刷看过去, 两个俊俏的年轻人出现在这里,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尤其是个高一些的那位,贵气逼人,太扎眼了。   顾长安若无其事的理理衣服, 从容礼貌的冲那些人笑了笑,笑的他们都不好意思再继续盯着看。   陆城嫌恶的皱眉催促:“快点买,买完走人,这里的味道太冲,我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早饭还没消化?”顾长安啧啧,“那你要去看医生了啊。”   陆城的面色漆黑,吓的摊主都不敢大声吆喝。   顾长安买了一斤虾跟一条桂鱼,他还没拿钱,一张红票子就从后面递了过来。   接下来都是顾长安买,陆城付钱,俩人也算是分工合作。   顾长安给吴大病打电话,问要不要带什么东西回去。   吴大病说八角跟桂皮都没几个了:“长安,陆先生跟你在一起吗?”   顾长安说是啊。   吴大病哦了声:“那你们多逛逛。”   顾长安的脸扭了扭:“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逛的。”   他忽然一愣,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   余光瞥见男人的身影,顾长安想起来了,前段时间他跟白严修出去逛了一天,对方就是这么说的。   陆城看青年挂掉电话,蹙着眉心杵在原地,不知道在纠结什么,他走过去问:“你这满脸的十万个为什么是怎么回事?”   顾长安心烦,莫名其妙的烦,他阴着脸口是心非道:“跟你无关。”   好心当作驴肝肺,陆城的心头被一团火包围,收紧面部线条冷笑着说:“那跟谁有关?姓白的?”   顾长安撩起眼皮。   陆城转过身,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顾长安脸上的戾气消失无影,他懒懒散散的喊:“喂。”   前面的男人脚步不停。   顾长安嗤笑了声,他不喊了,转身径自朝着不远处的水果店走去。   圣诞节快到了,水果店门口放着一棵圣诞树,上面挂了彩灯跟小铃铛之类的装饰品,挺有趣味,顾长安多看了两眼,他买好水果出来,看到男人背对着自己站在门外。   陆城像是背后长了双眼睛,顾长安一出来,他就知道了,什么也不说的往公交站台那里走。   顾长安镜片后的眼睛闪了闪。   站台边有一拨人在等,上去一部分又新增一部分。   顾长安两手提着不少东西,反观陆城,手上空荡荡的,也没有半点要帮忙提两样的意思。   车过来了,顾长安腾出手在口袋里翻找硬币,狗血的常见桥段之一发生了,硬币不小心从他的指间掉下来,一路滚到一个人的脚前。   是个斯斯文文的中年人。   顾长安道谢,结果中年人将硬币递给他的时候,还想摸一下他的手,被他给钳制住手腕甩一边去了。   这年头,没个演技都不敢上街溜达。   中年人那脸说变就变:“诶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好心给你捡硬币,你非但不说声谢谢,还推我,什么意思啊你?”   顾长安不鸟。   这会儿他不想对着个小丑来虚假的那一套,浪费精力,不如省着点晚上把虾煮好。   大概是觉得顾长安苍白着脸,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好欺负,中年人来劲了,他扇动群众,要大家给自己评评理,还让小姑娘拍下视频发到网上让所有人看看。   陆城阔步过去,往顾长安身旁一站,他并未言语,周身强大的威压散了出来。   不止是顾长安现在不想演,陆城也不想,俩人都卸下了脸上的面具,虽然只是暂时的。   前者不假模假样以后依旧是原来的漠然,后者做不到,一个没注意就放了个人进自己的心里,赶不走了。   中年人看见足足比自己高一个半头的男人,气焰立马减弱了大半:“你,你是他朋友?”   陆城面无表情,眼里也没有丝毫温度,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中年人的喉头颤了颤,自己给自己撑面子的骂了两句就往人群后面退。   车来了,顾长安先上去的,陆城落后几步站在车前,他身上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有一种惹不起的可怕感觉,后面的人想挤又不敢挤,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现象,司机跟车里的人都忍不住瞅了又瞅。   直到顾长安坐好,陆城才抬脚上车。   顾长安靠窗坐着,旁边是陆城,俩人全程零交流,围绕的氛围说不出的微妙。   过了两站,顾长安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氛围,他率先开的口:“不是说死也不坐公交吗?今天中邪了?”   陆城眼皮阖着,双手抱胸,一副“生人勿进,否则打死”的吊炸天姿态。   顾长安伸过去一只手,半空被捏住,他是冷的,触碰上来的指尖是热的,体温相差不小。   陆城阖着的眼皮掀起,看向青年的目光深谙,那里面有许多不知名的情绪,又在瞬息间褪的一干二净,他松开手:“坐好。”   顾长安本能的压下那丝怪异感觉,脸上堆出笑意:“哟,肯说话了啊。”   陆城又阖上了眼皮:“我晕车。”   “晕车?”顾长安瞥瞥男人,“刚才突然有的毛病?”   陆城说:“晕公交车。”   顾长安当陆城放屁,结果没想到是真晕,半路就半死不活的说要下车,他也稀里糊涂跟着下去了。   下来的站台挺偏,路上都没见几个人影,陆城坐在台阶上,两片薄唇抿着,微乱的发丝搭在额前,将冷峻的眉眼收在阴影里面,整个人看起来很不好受。   顾长安居高临下的看着:“你说你这叫不叫自己找罪受?”   他半蹲着凑近男人:“好玩儿吗?”   陆城看青年近在咫尺的脸,敢靠他这么近,胆子不小。   顾长安察觉到危险,他不退反进:“你瘫这儿是几个意思,想要我背你?”   陆城呼吸着青年喷洒过来的气息,享受着这一刻的亲近与暧昧,他勾唇,噙着笑说:“如果你愿意,我勉强可以接受。”   顾长安呵呵:“想得美。”   陆城心说,想想也不美,就一把小骨头,他趴上去都怕散架了,反过来还差不多。   顾长安拿出手机叫滴滴,等车的功夫他点根烟抽。   陆城咳嗽。   顾长安斜过去一眼,很不温柔体贴的说:“闻不惯就忍着。”   陆城绷着脸道:“我是想让你给我抽一口。”   顾长安诧异的侧过头,叼在嘴边的烟被一只手夹走,他看着男人生疏的用薄唇衔着烟,碰到他碰过的地方,脑子里跟放烟花似的噼里啪啦炸开很多东西,一个都没捕捉到。   “人对于没尝试过的东西会有种难以抗拒的好奇心,总想着去尝一尝,尝试过才知道……”   陆城尚未说完就咳嗽了起来,嫌弃的问道:“这什么烟,怎么这么呛?”   “穷人抽的烟。”   顾长安将那根烟掐了丢进垃圾篓里,沾上了陆城的唾沫,他怎么都没法忽略。   陆城的眼底沉了沉,嗤一声笑道:“都是男的,抽口烟怎么了,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顾长安也笑,毫无破绽的不答反问:“我能有什么想法?”   陆城把皮球踢回去:“什么想法你自己最清楚。”   顾长安的眼角抽搐,妈的,怎么还绕上了?   他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轻笑着说:“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我个人比较注意卫生,我看你应该比我更注意。”   这话还真说准了,陆城无言以对。   微妙的氛围又出现了,顾长安不时拿手机看计程车的位置,车一来他就提着东西坐进副驾驶座,没跟陆城一起坐在后面。   司机瞟了眼后视镜里的男人,又去瞟旁边的青年,怎么看都觉得是小两口闹别扭,女儿给他灌输过现代年轻人的想法,要与时俱进,他没有露出半点歧视跟排斥。   只要不杀人放火,干些缺德事,别人爱怎么活就怎么活,又没吃你家大米。   回去之后,陆城把东西提到客厅就走了,顾长安给自己倒杯水喝,结果把嘴巴给烫了。   吴大病听到动静连忙从房里出来:“长安,你没事吧?”   顾长安头顶阴云密布:“我能有什么事?”   说话时的声音都含糊着,他的舌头没起泡,红了一块,吞口水都疼,操!   吴大病打算凑近些检查一下,又像是有所忌惮,前倾的身子停滞了几秒后跟顾长安拉开距离,给他泡了杯温的蜂蜜水。   顾长安含一口蜂蜜水在嘴里,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吴大病翻翻桌上的袋子:“怎么买了这么多菜,晚上立春跟她姥姥会过来吃饭?”   顾长安鼓着腮帮子唔了声。   吴大病伸脖子往院里看:“陆先生人呢?没回来?”   顾长安懒得回应。   舌头上的刺痛感减轻一些,顾长安吐口气,神情蔫蔫的,像个受伤的小鸡崽:“大病,我头疼。”   吴大病老妈子般的问道:“风吹的?”   顾长安点头,脸比平时还要白几分,看起来就在鬼门关站着,随时都会一脚跨进去,跟这个世界说拜拜。   “那……”吴大病搔搔头,“那你自己多喝点热水,完了就去睡一觉,会好的。”   顾长安单手屈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点,大病带回来的东西先不论是什么物种,有一点可以肯定,对方不想他接近自己。   牛眼泪没用,说明不是鬼魂,大病房里也没见什么异常,或者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难道在他身体里面?   顾长安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不坦白就是不想让他知道,他实在不想强人所难,尤其是对着大病这个兄弟用那一招。   不管是因为这个事让关系出现裂缝,还是闹的不欢而散,都挺没意思的。   立春的电话打断了顾长安的思绪,他开免提接听,问什么事。   “长安,姥姥说现在的时辰不适合出门,要晚点。”   “可以,你们怎么方便怎么来。”顾长安说,“姥姥身体还好吧?”   立春说:“我不知道。”   顾长安坐起来:“什么叫不知道?”   立春静默了会儿:“哎呀,电话里说总觉得隔着什么东西,不顺畅,还是见面说吧,姥姥还有东西要给你呢,挂了啊,出发的时候给你打电话。”   顾长安被这通电话扰乱了心神,他回屋躺着去了。   .   同一时间,富丽堂皇的白家别墅里,白母把小包跟皮手套递给下人就去女儿房间:“珍珠啊,你哥不是回来休息的吗?怎么老见不到人?”   白珍珠在桌前忙,准备年后开个工作室,事情很多,她敷衍的说:“不知道。”   白母站在女儿身旁:“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了长安,还有那个陆先生,他们手上提着很多东西,像是一块儿去逛的街,还买了菜。”   白珍珠翻着手里的文件:“那又怎么样,长安不是也跟哥逛过吗?”   “不一样,我问过你哥了,那次是去看什么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继承人,我也不是很懂,反正在场的有很多人,不是单独相处。”白母说,“你是没看到,那个陆先生……”   白珍珠开口打断:“妈,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哥是真的对长安很满意,我们要对他有信心,尤其是你。”   “满意是正常的,长安那样的,不满意才不正常。”   白母拨拨新做的头发,“这些年你哥的身边只跟过一个人,在那之后别的一个没看上,总是说没时间,不着急,这都过去五六年了,他的感情问题还是没解决,好不容易终于有个让他动了心思的,他还忙这忙那,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白珍珠把文件往桌上一扔,她按按额角:“妈,急也没用啊。”   “是没用。”白母没好气的说,“要是有用,你哥不会单着,你也不会嫁不出去。”   白珍珠纠正:“不是嫁不出去,是我不想嫁,ok?”   白母不留情面的说:“有区别?”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跳过去。”白珍珠笑着说,“我给哥在网上买了一批书,除了菜鸟恋爱指南系列,还有我的爱人是只狡诈的小狐狸系列,他出门前揣了两本在包里,妈,你就等着看哥回来怎么出招吧。”   白母眼神复杂的说:“妈觉得……”   白珍珠把妈妈往房门外推:“行的,一定行的,出去吧,我还有事情没忙完。”   门一关,白珍珠脸上的十拿九稳就没了。   女人的直觉不单单告诉她,哥喜欢顾长安,还告诉她,长安不喜欢哥,喜欢那个陆先生,两个人之间其实早就只差一层窗户纸的距离,只是一直没有戳破。   顾长安自己不主动戳破,对方也会在耐心崩塌后戳破,还有吴大病在旁边助攻,搞不好连哥都是助攻的角色。   好在只是比好感多一些的喜欢。   离爱还有一段难以计算的距离,就更别说不可代替,不可或缺这种只在偶像剧里存在的程度。   以上都是白珍珠作为一个女人的直觉,偏差肯定是有的,这个没法避免,但大局的走势应该影响不大。   白珍珠陷入深思,哥这次的优势陆城都有,一样不差,只会更好,遇到这样的对手绝对是人生最糟心的事情,如果他能赢,只有一个可能,得到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   不过,哥就算栽了也比不上她可怜,她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一个都没看上,回国看上两个,突如其来的真相真是一言难尽。   白珍珠抹把脸,还是专心工作吧,自己养活自己没有任何问题,男人什么的,随缘,宁缺毋滥。   白母下楼吃了碗燕窝,拿起美容的杂志翻翻,越琢磨就越觉得女儿不靠谱,她准备替儿子去探探敌情,走到门口又退回去,换了身慈祥些的衣服出了门。   .   顾长安去地下室检查每个瓶子里的能量流失情况,等到他换掉湿衣服冲了个热水澡出来,院里就多了一棵大圣诞树,摆在老槐树旁边,很显眼。   擦头发的动作一顿,顾长安冲窗外喊:“大病,圣诞树是你弄的?”   厨房里传出吴大病的声音:“不是我,是陆先生,他刚回来。”   顾长安胡乱擦几下头发就出去,绕着圣诞树走几圈:“他人呢?在哪?”   吴大病在忙着准备晚饭的食材,他探出头呐呐的说:“陆先生在房里,心情不怎么好。”   心情不怎么好?顾长安说:“我去看看。”   门外的白母听到这番对话,眼皮紧张的跳了跳,敌人放大招了,大事不妙,得赶紧把儿子叫回来。    第41章   白母匆匆忙忙回去给儿子打电话, 那头挂断了,她正要再打,人就已经进了家门。   白严修看起来好几天没怎么休息了,眼里布满红血丝,衣服裤子上也有一些深褐色的痕迹,像是血干了之后留下来的,他脱了脏不拉几的鞋丢到一边, 换上拖鞋往大厅里走。   白母惊叫着跑上前:“严修,怎么了这是?”   白严修的眉宇间有极深的疲惫:“我先上楼睡一觉。”   白母看着儿子上楼的背影,忧心的叹口气说:“严修啊, 要是工作太累就别干了,回来继承你爸的产业吧。”   没有回应。   管家让下人把玄关的鞋拿去清洗干净,他躬身问:“夫人, 要给大少爷煲个汤吗?”   “煲吧, 给他补一补。”   白母抱起脚边的猫撸撸毛,她一直不知道儿子从事的什么职业, 只知道是个干部, 老白也不让问,说是特殊部门, 还说什么妇道人家别瞎掺合。   特殊部门,到底特殊在哪儿啊……   白母又叹气, 儿子的事业不顺心,感情也不顺心,这可怎么办才好。   长安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   站在陆城床前的顾长安突然打了个喷嚏。   陆城脸上湿湿的, 他的额角青筋突突乱跳:“你特地跑过来往我脸上喷口水?”   顾长安愣怔几秒后理直气壮的反击:“喷你点口水怎么了?那天在石南中学的楼道里,你推了我一把,我头上撞了个大包,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陆城的表情顿时变了变。   顾长安看他半天连个屁都没放,嗤笑着说:“贵人多忘事?”   陆城动了动唇角,忘了就好了,问题是忘不了,刻骨铭心,那天在楼道里,他起反应了,所以才失控的将青年推开,整个人如同一锅沸腾的水,炸了。   怀疑人生的陆城当晚就搬回了庙里。   顾长安想想就上火:“我那晚接连做噩梦,很有可能就是头上的包引起的。”   陆城对青年的强词夺理感到无语:“可以了,你还有噩梦可以做,我都没合眼,在椅子上坐了一晚上。”   顾长安眯了眯眼,这人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坏掉的,他摆出好心的样子问:“为什么坐一晚上?真的不是因为哪个美艳的女鬼?”   陆城阖了阖眼皮,美艳的女鬼算个什么东西,哪有你厉害,兵不血刃。   顾长安俯视着男人的面庞,脑中莫名其妙蹦出那天大病说的一句话,他说“长安,你喜欢陆先生”。   这都多少天前的事了,怎么会突然蹦出来找存在感?   停在床前的脚步下意识后退,顾长安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里出来,没什么血色的唇一抿,他另挑话头:“圣诞树怎么回事?”   陆城平躺在床上,一副酝酿睡意的姿态:“就是那么回事。”   顾长安的目光里带着探究跟审视:“为什么要买?”   陆城的薄唇轻启动:“因为圣诞节快到了。”   男人闭着眼睛,说话时的无关紧要态度让顾长安感到不爽,他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大病说你心情不怎么好。”   陆城自嘲的扯了扯唇角。   成年的那个月,家里就给陆城安排了暖床的,还体贴的对他用了药,他给自己一刀才勉强克制住药性,那次是他第一次跟家里几个长老撕破脸,之后再也没人敢在他的食物里放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人敢给他床上塞小姑娘。   欲望向来是陆城不屑的东西,他没想到自己也有失控的一天。   人生就此颠覆,所以才彻夜未眠。   这趟出门有两个任务,一是解决狼妖,二是给顾家继承人渡劫,现在的情况是狼妖不知所踪,他自己的情根狂野生长,对方是个男的,更是顾家继承人,这叫双重刺激,家族那边知道了,肯定不会坐视不管,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   没有过先例,没经验可取,只能见招拆招。   最让陆城心力交瘁的是,自己这边一团乱,没捋好对策,外敌在伺机而动,小东西还天天跟他杠,这都杠多久了,也没开出朵花。   心情能好才怪。   陆城的眉眼间涌出几分挫败感:“不是不怎么好,是很差。”   顾长安说:“我没看出来。”   陆城凉凉的说:“那是因为你不走心?”   顾长安挑眉:“你走一个我看看。”   陆城蓦地撩开眼皮,面部线条极为冷峻:“最近一直在走,你就没发现?”   顾长安弯下腰背凑近男人,弯了弯唇笑:“没发现。”   气死人的本领到底哪儿学来的?陆城的呼吸粗重,面色先是冰寒,而后变得发青,他背过身,喉咙里发出难受的声音。   顾长安的眉心一蹙,揶揄的笑着说:“别装了。”   陆城没反应。   顾长安按住男人的肩膀,听到他的闷声,脸上的笑意凝固,下一刻就大力扯了他的后领。   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像是腐烂的腥臭味夹杂着药味,映入顾长安眼帘的是被黑气侵蚀的狰狞伤口,他的指尖一抖,低吼出声:“伤怎么搞成这样?不是已经过了小半个月了吗?”   青年的情绪变化很明显,陆城侧过头看去,紧张我?他一激动就坐了起来,结果疼的冷汗直流,吸口气说:“那次我就说肩膀上被扎了个窟窿,要是容易好,就不叫窟窿了。”   顾长安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反应太反常,他撤开手,同情的啧了声:“感染了。”   陆城漫不经心道:“不劳你费心。”   “……”   不劳我费心?妈的,我为你费心几回了?跟狼妖交手那次要不是我破例多管闲事,你现在还下不来床。   顾长安摔门出去,又摔门进来,制造出哐当哐当的响声,他揣着把匕首折回床前:“脱衣服。”   陆城抬眼:“什么?”   顾长安没什么耐心的说:“我让你脱衣服,听不懂人话?”   陆城看出青年的意图,他瞬间把脸一绷,拒人千里道:“不用了。”   开什么玩笑,这小东西随便一靠近就能让他起反应,要是被发现了这个尴尬的情况,那还不得把他嘲死?   顾长安这人脾气倔,像头驴,他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住。   这不,陆城刚说完,顾长安就强行把他的上衣领子扯拽下来,让他露出肩头已经恶化的伤,直接用匕首在手心划了一刀,上次是右手,为了破这人因为保护他而设置的鬼打墙,这次是左手,为了给这人驱除妖气。   顾长安还是那句话,真不知道这人是来给他渡劫,还是来做他的劫。   陆城伸手去抓青年的腕部。   顾长安阴冷着声音制止:“别动。”   像是脑子里绷着一根弦,他并没有靠太近,而是停在一个恰当到有点刻意的距离,把流血的那只手放在男人肩膀上方。   “我虽然不是唐僧,肉不吃香,但是我体内流动的每一滴血都是宝贝,没认识你之前,我顶多就咬破手指滴一滴血从鱼肚子里取出谎言,认识你之后,血哗啦哗啦的流,你给我记着,以后别他妈说我这个不好,那个不好。”   陆城觉得这罪名实在是子虚乌有,他冤枉道:“我什么时候说了?”   顾长安镜片后的眼睛里有寒光闪现。   陆城看青年因为失血的原因连嘴唇都白了,他叹息着投降,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血不断从顾长安的掌心往下流淌,一滴滴埋入陆城肩头的黑窟窿里面,萦绕的黑气渐渐淡去,伤口周围的皮肉变成正常的颜色。   顾长安那张脸如同刷了层白漆,他虚弱的说:“到里面去,让我躺会儿。”   陆城挪到床里面。   顾长安的身体一挨到床,意识就很快消失了。   陆城碰了碰青年的脸,摩挲了两下,不但白,还冰,他合眼躺在旁边,让对方吸走自己身上的阳气。   这是第三次。   现在回想起来,第一次就已经违反了他的作风。   陆城偏头去看青年,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停滞两三秒后缓缓凑近,碰上青年冰凉且苍白的唇,感觉在亲一块上等玉石。   来回磨蹭片刻,陆城退开,俯视着陷入沉睡的青年,睡着了看起来没有一点攻击性,一睁眼就是只狐狸,还是变异过的,难应付。   陆城又去凑近,手捏住青年的下巴让他闭着的嘴巴张开,缓慢且强势的探入,将阳气渡进他的五脏六腑。   天色暗下来,夜幕降临,顾家老宅灯火通明。   立春在厨房给吴大病打下手,顾长安瘫在摇椅里面,一边刷手机看游戏直播一边等饭吃,脸白的像鬼。   陆城在西边那屋,对面坐着立春的姥姥,他听过多次,却是头一次见,一眼就看出对方大限将至。   姥姥苍老的声音响起:“陆小子,你既已知道长安的大劫是什么,为何不试图阻止?”   陆城并未摆出多大的架子,他以一个晚辈的姿态说:“大劫是天定的,命里一定会有,该来的总会来,人只能在到来的时候想办法渡过,来之前做什么都是徒劳。”   姥姥浑浊的双眼里闪出一丝精芒,赞赏道:“没有被庸俗的情爱蒙蔽心智,不愧是陆家的子嗣。”   陆城:“……”   姥姥端起茶杯抿口茶:“那你准备怎么做?”   陆城简明扼要:“保他平安。”   姥姥问道:“其他人呢?不管?”   陆城说:“个人能力有限,我只能照顾自己最在乎的东西。”   看似说的合情合理,实则漠然。   姥姥将茶杯往桌上一扣,干枯的手抓着拐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往门口走:“你跟长安很像,但又不像,长安的冷漠来自他的血性,而你是根骨。”   陆城捏了捏虎口位置,这个老人活的时间太长,什么都看得透彻。   姥姥这次过来是带着目的来的,她去了厨房,把孙女支开后跟吴大病说:“大病,长安一家待你如何,你比谁都清楚吧。”   吴大病面上是一片迷茫,可他还是认认真真点头。   姥姥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顾长安看见立春的姥姥站在院里,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缝隙,他的印象里,老人一头白发,总是穿的一身对襟大褂,绣的牡丹花开,仿佛从以前某个年代活到了现在。   见老人回头朝自己看来,像是有话要说,顾长安会意的起身走出客厅。   姥姥拿出一个黑色绣金色牡丹的袋子,慎重道:“长安,这个你拿着。”   顾长安不太想接,自己就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人,最怕被托付什么东西,他迟疑半响才伸的手,和他猜想的一样,袋子里果然是一小把花籽。   “姥姥,你想我把它们撒在院子里?”   姥姥摇头:“带去陆家。”   “陆家?”顾长安笑着说,“姥姥,你所托非人了,我都不知道陆家在哪儿,怎么把它们带过去?”   姥姥看着他,目光深远沧桑:“你会去的。”   顾长安被看的后背发凉,他耸肩:“去不了,我得守着老宅。”   姥姥没有详细解释:“陆家是这世间灵气最为浓郁之地,你将花种撒在那里的任何一块地方,它们都会存活下来。”   顾长安一怔:“姥姥,你去过陆家?”   姥姥刻满沟壑的脸上露出些许回忆:“只是听族人提起过。”   顾长安又问:“那你的族人有透露陆家的位置吗?”   “没有。”姥姥看过去的眼神透着费解,“陆家的小子不是在这里吗?你问他就是。”   顾长安没意义的扯了下嘴皮子:“问了也不会说。”   “别人问是不会说,但是,”姥姥顿了顿,“你问就不一定。”   不等青年开口,姥姥就摆了摆手:“好了,长安,花籽你收起来吧,将来你去陆家的时候带上,我替我们一族谢谢你。”   顾长安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立春喊他吃饭,他才回神。   晚上弄的火锅,大杂烩。   顾长安在锅里捞到了不应该会有的东西,嫌弃的说:“我记得没买猪肝。”   陆城眼皮不抬的说:“我去附近超市买的。”   “……”顾长安想也不想的把汤勺连同猪肝一起放回锅里,捞别的吃。   陆城把猪肝捞到小碗里面,再把小碗端到顾长安面前。   顾长安视若无睹。   陆城温和的像个老父亲:“补血的。”   顾长安还是当没听见。   陆城面上的温和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股可怕的低气压以他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散开。   立春心惊胆战的靠近姥姥。   吴大病笨拙的打圆场:“陆先生,你别担心,长安每次都很不愿意吃,但最后他都会吃的,他知道是为他好。”   顾长安关心的问:“大病,胳膊肘没事吧?”   吴大病不明所以:“啊?”   顾长安对他微笑:“你那胳膊往外拐的那么厉害,悠着点儿。”   吴大病囧着脸埋头吃菜。   立春后仰脖子噗哈哈:“长安,你看大病被你呛的……”   顾长安捞一块冻豆腐到她碗里:“吃你的吧。”   立春咬筷子头:“长安你右手的伤刚好,左手就受伤了,这样不行啊,猪肝是肯定要吃的。”   顾长安的嘴角抽了抽,一个两个的都唠叨起来了。   察觉一道视线投来,顾长安迎上去,跟男人四目相视,他先挪开的视线。   立春恰巧捕捉到这一幕,她的眼珠子转了转,两条腿在桌子底下轻轻晃动,不一样了。   长安跟陆城之间有事儿,绝对有。   当初在群里瞎掰的事情怕是要成真了。   立春吃一大口冻豆腐,姥姥说她的姻缘在北方,还让她年后往北方走,她不是很想去,北方啊,太遥远了,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正如吴大病所言,顾长安最后还是吃掉了猪肝,以及菠菜,顶着超级难看的脸色咽下去的。   夜晚比白天的气温要低一大截,老宅的屋子多,顾长安没让立春跟姥姥回去,收拾出一间屋子给她们住着。   白严修过来时,顾长安刚从陆城那儿拿走一包橡皮糖,美滋滋的窝在摇椅里开吃。   他没有任何要分享的迹象,懒洋洋的问:“白先生,找我有事?”   白严修把门掩上。   顾长安挑了挑眉毛,不动声色的等着后续。   几天不见,这人消瘦了不少,身上有种焦虑且沉重的气息,不像是因为感情,应该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没如意。   看来是踢到了铁板。   白严修沉声道,“抱歉,长安,上次我对你撒了谎,其实我的工作不是坐办公室处理文件,是处理妖怪,维持秩序,就是所谓的有关部门。”   顾长安不蠢,这人会告诉他,就说明已经了解到了一些情况,所以他不能露出一个普通人的难以置信跟震惊,那样的话,他在对方眼里就会像个演技拙劣的小丑。   更不能瑟瑟发抖的说“不可能的吧,假的吧,骗我的吧”,不是他的画风。   顾长安只是随意的哦了声就继续等后续,既然是管理妖怪的部门,那知不知道立春跟姥姥的存在?   白严修似是看出青年的心思,顺势道:“只要守秩序,不论是哪个物种,我们都不会伤害。”   顾长安笑了笑:“这样啊。”   他吃了条橡皮糖,眼皮半搭着,遮掉了眼里的东西,知道立春跟姥姥,那封印在老宅地底下的那个大家伙呢?也知道?   转而一想,顾长安又没了精神,有关部门知不知道都改变不了现状。   门外的陆城身形滞住,他的眼眸一闪,摆出推心置腹的姿态,取得对方信任,从而拉近彼此的距离。   这一招他老早就用了。   屋里静了片刻,白严修低声开口:“我这次回来,是为的狼妖王。”   顾长安诧异的抬头,敢对他这么直白,看来了解的不少,而且似乎有事相托。   “前几天我的人发现了他的踪迹。”白严修掐了掐眉心,吐出一口气道,“我带人前去跟他们会合,一场血战之后还是让狼妖王跑了。”   顾长安毫不客气的鄙夷,上次陆城跟狼予交手,让他逃跑了,但他承受了那一剑,伤势严重,一年半载都不会主动出来作乱。   一伙人发现了踪迹竟然都没抓到。   白严修的唇角抿直成一条严峻的直线,半响哑声说:“是我们的疏忽。”   顾长安的身体前倾:“所以你找我的目的是什么,嗯?”   “陆城端了他的老窝,让他没了安身之地享福,还暴露出自己的位置,引来有关部门追击,他不会就这么罢手。”白严修说,“我怀疑他会在离开这里前反扑。”   果然查了很多啊,连陆城端狼予老窝的事都知道,顾长安事不关己的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严修后仰脖子闭了闭眼睛,说出一个不太愿意说出的事实:“你是陆城的弱点,擒住你,陆城基本就完了。”   他侧头看青年,面部轮廓坚毅刚硬,目光复杂,带着明显的深沉,还有不符合他做事风格的犹豫:“所以我跟我的人开过小会,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让你帮我们一个忙,由你将狼妖王引出来,我们将他除掉,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   门被大力推开,陆城铁青着脸进来:“不行。”   白严修淡定自若道:“陆先生,如果我没猜错,你的目标也是他,我们可以联手。”   陆城说的语气冷冽:“不需要。”   白严修对他的举动给出评价:“自负。”   陆城轻蔑的睨他一眼:“那也比你自私好。”   白严修的面部肌肉动了一下:“我自私?那狼妖王作恶多端,我的老师毕生都在研究他的作息,寻找他的窝点,老师死后换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多领一分工钱,而是……”   陆城冷声道:“别跟我这儿扯那些,你们是经过训练的特殊人群,长安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   白严修表情古怪的掀了掀眼皮,像是在说,你确定?   陆城面不改色。   “等等。”   顾长安终于把自己从某种难以言喻的境地里剥离出来,他看向进来的男人,没给好脸色,“陆城,我什么时候成你的弱点了?”   陆城看过去的眼神深邃,这是个好问题,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姓白的助我一把,你自己就没有找到什么答案?   顾长安显然没有。   陆城既失望又生气,想上去咬一口,他深呼吸,一脸无辜的笑着甩锅:“别问我,我不知道,问这位白局长。”   白严修头顶着锅,淡淡的说:“部门内部分析出的结果,不是我本人的观点。”   他说这话时皱着眉头,没什么表情,看那样子是极其不想承认顾长安跟陆城有瓜葛。   陆城丢出一招:“刚才你说的你们开了个会。”   白严修从容接住,条理清晰道:“确实开了个会,但观点不是我提的,是我的一个下属。”   这就把锅甩给下属了。   “这个事免谈。”   陆城手伸过去,在顾长安拿着的袋子里拽了根橡皮糖出来。   顾长安把他的大手拍开,话是对白严修说的:“行吧,就按照你的计划来,我当饵。”   陆城的面色恐怖,诚心让我难堪是不是?他的声音冰冷:“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也没用。”   顾长安把橡皮糖吃掉,站起来跟男人平视,他轻笑了起来,一字一顿的说,“我不是你的弱点。” 第42章   事一说定, 白严修就没留下来的理由,但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低沉着嗓音开口:“长安,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陆城心里的警铃猛地震响,他半真半假的说笑:“什么话还要单独说?”   白严修并未回答,而是目光深邃的看向青年。   陆城不动声色的挪动半步,将顾长安挡在自己身后。   微妙的气氛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就被立春的声音给打破了,她一边喊着“长安”,一边急急忙忙跑进来, 到嘴边的话在看到屋里的情形后消失无影。   “那什么,那个,就是长, 长安啊……”   立春结巴半天, 手偷偷去拽顾长安的衣服,对他一个劲儿的挤眉弄眼。   顾长安扫扫面前的两个男人, 嘴角一挑, 面带微笑的说:“我出去一下,你们聊你们的。”   门一关上, 顾长安挑起的嘴角就压了回去。   立春早已习惯他的喜怒无常,很小声的说:“长安, 里面是什么情况啊?刚才我要是不出现,是不是就要干起来了?”   顾长安往前走:“干不起来。”   立春狐疑的撇嘴,那可不一定,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问:“要是他们真干起来了,你会帮哪一边?”   顾长安的脚步顿了半拍又在瞬息后接上,嗤笑着说:“一个个都是不可一世的大老爷们,干个架还要人帮忙,那有什么用。”   这说法听起来逻辑满分,立春无言以对。   顾长安问立春不在房里睡觉,这个点过来干什么。   立春说她心慌。   顾长安闻言停下来:“心慌?怎么个慌法?”   “就是慌呗,我来你这儿才慌的。”立春踮起脚靠近顾长安的耳朵,很小声的询问,“长安,你家是不是混进来了什么东西啊?”   顾长安不答反问:“什么东西?”   立春给他一个白眼:“我不知道才问你的呀。”   “我觉得不是人,不是妖,也不是鬼。”她拨拨额前的齐刘海,嘀咕的说,“像是某种器灵,又不太像,好奇怪,能量波动忽强忽弱,一会有一会没的,姥姥睡了,我不敢把她吵醒,长安,你说……”   顾长安打断:“好了,别多想,等会我找陆城要个符,你贴床头。”   立春跳脚:“我可是妖诶!”言下之意是我有什么好怕的。   顾长安不给面子的说:“屁用没有的妖。”   立春:“……”   顾长安去厨房拎了瓶热水去陆城那屋泡脚,他那屋不知道是个什么发展,没听多大的动静说明一直在谈,而且谈的还算愉快。   然而真实发展是两人互相放冷气,暗中较量。   陆城在想,他不动剑能不能把这人给打趴下,作为有关部门的领头人,实力不可小觑。   如果不是大活人,而是个鬼魂,那就方便多了,随便丢个驱鬼符箓就能了事。   陆城可惜的摇摇头。   白严修起身:“告辞。”   陆城虚伪的一逼:“慢走不送。”   白严修走到门口时顿住,没回头的说:“具体安排我会择日通知长安。”   陆城手一挥,门就被那股劲风摔上了。   还是免不了要打交道,陆城烦躁的按按太阳穴,余光瞥向左侧的床,他过去往上面一趟,鼻息里全是小东西身上的味道。   顾长安泡完脚过来,推推趴在他床上的男人:“去你自己屋睡。”   陆城装死,但他显然没想到后面还有大招。   顾长安上了床,一脚把男人踹下去。   陆城扛住了第一波,没扛住第二波,他及时抓住床沿,侧过身的时候捕捉到了青年眼里的孩子气。   顾长安瞬间没了笑意,不耐烦的说:“出去,赶紧的,我要睡了。”   陆城没想出好的理由赖着不走,他黑着脸走出了房间,完了又折回来:“你今晚下的决定很不明智。”   顾长安抖被子:“我个人认为很明智。”   “狼予不是什么小鱼小虾,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陆城说,“他的处境越被动,就会越危险,我们把他逼急了,他一定会采取玉石俱焚的选择,你不该掺合进来。”   “不会出多大事的,就这一次。”   顾长安往被窝里一躺,边裹被子边说,“如果我,你,还有白严修,我们三方联手还是没有将他抓住,那就说明他命不该绝,之后就算白严修说破天,我都不会再插手。”   陆城看青年把自己裹成一团:“都想好了?”   顾长安打了个哈欠:“人生苦短,没必要去纠结什么事。”   敢情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纠结,你在旁边看戏?陆城一言不发的走了。   半夜顾长安惊醒了,他一个鲤鱼打挺,快速捞了床上的外套穿上跳下床,大步流星的朝书房方向走,半路碰到了陆城,俩人交换了下眼色,一同前行。   陆城是第一次进顾家的书房,但他没多看,只是跟着顾长安,穿过墙壁后的狭窄通道,进入一个不大不小的密室。   顾长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常,没叫醒大病让对方给自己把风就算了,竟然允许陆城跟了进来。   操,信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一点一点开始累积的?顾长安陷入深思。   陆城看了眼前面的水潭:“你要下去?”   顾长安回神,他举起手里的烛台,隔着烛火看男人的脸,像是要看出什么名堂。   陆城站着给他看,姿态悠闲的不慌不忙道:“我要是想动什么心思,你家的机关就是再多,对我也没多大阻碍。”   我不会害你的,这是如今的陆城眼里的内容。   顾长安似笑非笑:“有个事我一直忘了说,从你进来到今天,我从来没有在鱼肚子里听到过你的谎言。”   这人明明是个戏精,却听不到他的任何一个谎言,多让人郁闷。   陆城注视着青年的目光深谙,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这么说,我对你比较特别啊。”   顾长安的脸抽了抽,抓的什么屁重点。   不多时,顾长安把外套跟眼镜丢给陆城,径自下了水潭。   陆城目睹水面溅起一圈圈涟漪,又慢慢归于平静,他不时看腕表,时间无声无息过了半小时,人还是没有上来,水面平静无波。   又过了二十分钟,陆城心里标着耐心的那座城墙轰然倒塌,他直接下水,不断往水底沉。   水底空无一物,设了障眼法。   陆城伸出食指在眉心一点:“开。”   下一刻他就看见水底一处有个圆形的金色光晕,他正要靠近,就看到顾长安从光晕里面游了出来,像个死人。   碰到的时候,陆城真以为他就是具尸体。   顾长安有种脑浆冻住的错觉,脑阔疼的要命,他哆嗦着白到泛青的嘴唇:“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陆城作势要公主抱。   顾长安虚弱的厉害,还是踢了他一下:“别,别恶心我。”   陆城俯身靠近青年,捕捉到他的冰冷气息,断断续续的,像狂风中的残烛,剧烈摇曳着,随时都会熄灭,这时候了,还有劲踢我。   顾长安白到骇人的脸上淌着冰水,他伸手一抹,刚要说话就被陆城给拉到了背上。   陆城轻松背着顾长安往书房外面走。   两人身上的衣服全湿了,从头到脚都在滴水,谁也嫌弃不了谁,一路走一路滴滴答答,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水迹。   顾长安的牙关打颤,老祖宗为了安全考虑精心搞了个水下通道,不会想到很多年以后,有个小辈天生胃寒,每次去水下走一遭都丢掉半条命。   一阵夜风袭来,顾长安颤抖着把脸往陆城脖子里埋,像只弱不禁风的鸵鸟,他眯着眼睛问:“你下水干什么?”   陆城的身形滞了滞,唇角微勾,沙哑着声音说:“我以为你瘫在水里了。”   顾长安的脑子转不过来,蔫了吧唧的,没再说话。   王煜跟陈静静的谎言揭穿后得到的能量都有很多,照理说够够的,但是这才两天就全部消耗掉了三分之二,瓶子里剩了个底。   这是什么节奏?   地底下那位要重现天日,老宅要塌成废墟,他要死的节奏。   顾长安冲了个热水澡缓了将近一小时人才活过来,他没睡,趁陆城接电话的功夫去给老头烧了柱香。   “老头,今年的天气不正常,十月飞雪,从那天之后就陆陆续续下雪,这是天灾要降临的预兆,太平不起来了啊。”   顾长安站在牌位前:“这段时间地底下突然出现了异常,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可能跟狼妖王的现世有关,老祖宗要是怪我,你帮我说说好话,千万别来我的梦里唠叨。”   他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说出早就压在心里的一个猜测:“老头,我的大劫来临之日不会就是封印破除之时吧?”   “你是不是算到了什么东西,所以才没跟我提续香火的事?”   顾长安在牌位前自言自语了许久,他打了个哆嗦后快步回房。   后半夜陆城睡在顾长安身侧,正是被需要的时候,没有再被踹下床。   陆城有两面,一面优雅谦和,平易近人,一面冷峻漠然,高人一等,前者是假的,他想演戏的时候才会戴上那个面具,后者是真的,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露出来,看他心情。   顾长安有很多面,最真实的那一面藏在最底下,除非他自愿,否则别人看不到。   越熟悉,越亲近,看到顾长安真实一面的次数就越多,以前只有立春跟吴大病,现在多了个陆城,已经一脚踏进了他的围墙里面。   窗外有银白飘飞,下雪了。   陆城没问身边的人睡没睡,直接问的正事:“出变故了?”   顾长安耷拉着眼皮:“嗯。”   “上一代人的恩怨我不是很清楚,不过……”陆城把手放在脑后枕着,淡声道,“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地底下出了乱子,陆家不会坐视不管的。”   顾长安扯扯嘴角,真到那时候,管也管不了。   陆城不急不缓道:“凡事有利有弊,即便出现了最坏的局面,对你也有个好处,它一跑,你不就能离开这里了吗?”   顾长安的眼皮猛地撩起。   还真是这样,顾家历代的使命与其说是守着这座老宅,不如说是看管被封住的老妖。   它冲破封印跑了,那还守什么?   顾长安赶紧收住放飞的念头,叹口气道:“别再往下说了,不然我爹会来我的梦里把我唠叨死。”   陆城:“……”   顾长安从被窝里伸出头,嘲讽的说出一个残酷的现实:“要是让它跑了,我没老祖宗那个本事把它抓住重新封印起来。”   陆城说:“你老祖宗一个人也没那个本事。”   顾长安没听清:“什么。”   陆城往窗户那里看:“我说,外面下雪了。”   顾长安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又下雪。   房里静了会儿,陆又一次开口:“根据我的观察,大病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我猜他跟另一方签了契约。”   顾长安侧过头面朝着男人:“契约?”   “这里面涉及到他的身世。”陆城低笑,“你想要他主动跟你坦白,那你就等着奇迹出现吧。”   顾长安满脸黑线:“你知道大病的身世?”   陆城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上次你见过的少年叫十二,不单单负责我的饮食起居,还是我的亲信,左膀右臂,他是个天才,拥有庞大的信息网,有关大病的身世我已经让他去查了,很快就会知道的。”   顾长安哦了声,不说话了。   “至于那个东西,我说我能看到,其实准确来说,是看不到。”陆城破天荒的翻出旧事跟顾长安坦诚,“因为我只能看见大病背后有一团白气,那家伙很狡猾,一直没有露出形态,就目前来看,它只是不让人接近大病,尤其是你,这是动物的本性,对私有物的占有欲。”   顾长安还是没吱声。   陆城靠近青年:“你怎么也有一米八吧,每天吃那么多,没见你锻炼,都吃哪儿去了,身上怎么没长几两肉?”   顾长安睡着了。   陆城撑起身子,在黑暗中凝视着青年的脸:“不吵架的时候不是挺好的吗?”   顾长安梦呓的喊:“老头……”   孩子想爹了,陆城把被子拉拉,生疏的把手放在青年后背拍了拍。   第二天早上,顾长安迷迷糊糊的感觉浑身有些酸麻,像是被一块石头压着,他动了一下,发现肩膀跟腿都动不了。   鬼压床?   顾长安强迫自己醒来,睁眼就看见男人亲昵且信赖的把脑袋靠在他的肩头,手臂霸道的横了过来,以一种极其不要脸的姿势窝在他旁边,距离太近了,近的让他头皮一下子炸开。   什么情况?   顾长安呆滞几秒就火速后挪,忘了他自己睡在外面,这一挪就挪到了床沿位置,身体摇摇晃晃。   陆城长臂一伸,及时把青年拉回床上。   顾长安接连受到刺激,没有在短时间内做出反应,任由陆城把自己拉了过去。   这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他亲到了陆城的脸,情节狗血又俗套,连现在的八点档偶像剧都不用了,竟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   立春蹦跳到房门口,还没敲门呢,就看见门从里面打开,陆城被赶了出来,为什么说是赶呢,因为他穿的睡衣,外面的衣服在手上拿着,周身气息恐怖,不止是恐怖,还有点可怜。   她嘴巴张的能塞下一颗鸭蛋,半响干笑着打招呼:“早啊。”   陆城气定神闲的昂首:“早。”   吃早饭的时候,立春时不时鬼鬼祟祟去偷瞄桌上的两个大帅比,都睡一个屋了,这发展真是……哎。   顾长安全程心不在焉,好几次夹菜的时候筷子都没伸到盘子里,在外围戳了半天。   反观陆城,和平常一样举止高贵优雅,人模狗样,就是黑眼圈比较重,眼里也有红血丝,昨晚像是没怎么睡,摸鱼去了。   顾长安后半夜做梦梦到老头了,在梦里老头跟他哭,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被感染了也跟着哭,不知道自己不光哭,还说梦话。   陆城根本没法睡,跟个老母亲似的拍拍他的后背,摸摸他的头发,能想到的都做了,天亮才合眼。   雪在早上就停了,虽然天边被云层遮盖,太阳没露脸,却也没什么风,温度不算太虐人。   立春跟姥姥走了以后,顾长安就自己找个墙角蹲着思考问题,从第一天认识陆城开始,到今天早上,来来回回的思考。   他蹲了足足有四五十分钟,抱着侥幸的心理去隔壁找陈阳。   陈阳准备出门,看到顾长安站在自家门口,挺新鲜的,他好奇的问:“长安,有事儿?”   顾长安一副便秘脸:“有。”   陈阳夹开烟,爽快的冲他笑:“那你说。”   顾长安继续便秘脸:“你给我亲一下。”   陈阳吓的舌头都捋不直了:“亲亲亲亲一下?”   顾长安说:“你亲我一下也可以,脸就行。”   陈阳石化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问:“长安,你受刺激了?”   顾长安阴郁的抿唇,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一句刺激就能形容了,他抬起头时脸上带着调侃的笑意:“逗你玩的。”   本来想测试测试,结果发现只能动动口,脑补的画面不能忍,陈阳要是真讲义气的配合,他要么动手,要么动脚,不会站着不动。   不是一回事。   顾长安想到早上自己在卫生间里忙活了半个多小时,他那脸就跟调色盘上的颜料一样五彩缤纷。   陈阳听他这么说,惊魂未定的松口气:“卧槽,差点被你吓死。”   “我跟我老婆现在感情像刚谈的时候那样好,我可不能再犯错惹她生气了,还好你只是逗我玩。”   顾长安心想,我也希望是老天爷逗我玩。   他妈的好像不是那个意思,是来真的,来势凶猛,排山倒海,轰隆一下就把他的人生观给推倒了。   这事儿其实一直都有苗头,仔细回想起来,苗头多的吓人,大病也不时明示暗示,好多回了,他怎么回回都给唬弄过去了呢?缺心眼儿吧?   不能就这么着。   顾长安点烟的动作一顿,他现在就要找陆城问个明白,行或者不行,给他一句准话,不然心里搁着这么个东西,日子没法过的舒坦。   刚走到院里,顾长安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是白严修打的,说他的两个下属过来了,马上就到,谈布局放饵的事。   顾长安不容拒绝道:“让他们等十分钟,不,半小时,我有私事要解决。” 第43章   陆城在房里接电话, 听到敲门声以为是吴大病,就随意的说了声等一下,话音刚落,门就被踹开了。   吴大病是绝不可能这么干的。   陆城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转身,尚未开口就被亲住了。   唇上的触感柔软且微微凉,带着一种鲜活无比的冲击力,无一不在提醒着他, 此时发生的一幕不是幻觉。   那头的十二喊了声:“少爷?”   陆城没有回应,脑子是懵的,身体是僵硬的, 他的鼻息加重,随着每一次的呼吸,都吸进来青年的湿润气息, 对方没给他时间来缓一缓。   另一边, 十二喊了两声还是没有应答,但他知道少爷还在电话边上, 能听见喘息声, 跟前一刻完全不同的频率,旁边还有别人。   意识到这一点, 十二的嘴唇抿紧又缓缓松开,几个跳跃后轻盈的跃到树梢上面, 金色马尾在肩后随风晃动,他继续拿着手机,垂着眼皮听传入耳边的粗重呼吸, 夹杂着另一道气息,一样的紊乱。   亲半天都没个反应,我他妈的一直在亲石像?顾长安话都懒得说,阴郁着脸掉头就走。   本来是想问话的,结果见到人就冲过来亲上了,他对自己的行为无话可说。   陆城及时结束懵逼的状态回到现实,他快速掐断手机,几个阔步过去将走到门口的青年大力拽回来亲了上去。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室内流动的空气随之变得潮热。   片刻后,顾长安推开陆城,镜片后的眼睛半眯着,眉心蹙在一起,他像是下一刻就会说出什么,却一直在喘气,没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陆城转身往卫生间走,顾长安跟他同一时间做出这个动作,俩人互看一眼,异口同声:“你先。”   “……”   顾长安轻喘道:“算了,一起吧。”   陆城的目光炙热:“一起?”   顾长安极其不耐的说:“对,一起,快点进去。”   妈的,一到关键时候就掉线退出频道外,还要他来接上,搞的跟他有多饥不择食似的。   卫生间里的那段时间可以说是顾长安跟陆城目前为止最为和谐的时候。   两个人之间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拴住,有只手拽紧绳子,他们被拉到彼此面前,近在咫尺,同时也坦诚相见,意料之外的默契。   顾长安出来后渐渐恢复到平时的冷却状态。   他摘下眼镜,手捋起额前碎发往后抓了抓:“我呢,智力没问题,不存在忽然精神错乱,或者忽然脑残弱智,更不可能断片。”   陆城还是头一次听青年说这些话,他沉默着听。   结果顾长安就说这么点,不打算罗里吧嗦,他把眼睛架回高挺的鼻梁上面,冲男人扯唇笑:“废话我就不说了,你也别说,我不想听。”   陆城揉了揉额头,这发展可真够神奇的,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要不是没感觉到鬼气,陆城会开阴阳眼看青年是不是被小色鬼附身了,亲他的时候有两把刷子,劲儿也猛,没有丝毫犹豫跟退缩。   见男人眼神复杂的看过来,顾长安挑了挑眉毛,怎么,难不成你现在想要跟我翻旧账,彼此打脸?如果你很想,那我就奉陪到底,看最后到底谁的脸更疼。   陆城温和的笑道:“我也不是喜欢说废话的人。”   气氛变得出奇的温馨。   陆城坐了过去,顾长安挪到一边跟他拉开距离。   “……”陆城把人拉回身旁,“亲都亲过了,你还要跟我搞成这样?你不尴尬,我都尴尬。”   顾长安也尴尬,不然就不会主动要求省去细谈的环节,没法谈,怕被自己尬死,这一出有点冲动,没时间事先做功课,脑子里没词。   但他没表现出来,也不想表现出来,显得特二逼,他语气老练的像个谈了上百场恋爱:“我的意思是,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局面,说明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不如我们试试,合适就一起往下走,不合适就各走各的。”   陆城没有半点迟疑:“可以。”   这准话来的相当迅速,顾长安有短暂的迟钝:“你有什么要补充的?”   陆城依旧没有半点迟疑:“没有。”   你是跑不掉的,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顾长安点燃一根烟,垂着眼皮一口一口的抽,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城看青年那样,就以为他要后悔,这事别人干不出来,他能,于是靠近些问:“想什么呢?”   顾长安的舌尖抵了抵牙齿,摆出小孩子吃到糖的兴奋表情:“我在想,跟你亲的感觉还不错,不知道换成其他人是个什么感觉,改天我要试一试。”   陆城的面色漆黑。   顾长安眯了眯眼睛:“之前你不止一次用这种眼神看我,现在我才知道你眼里的情绪是什么,你想打我。”   陆城笑着承认:“我不止想打你,还想把你吊起来打到哭着求饶,因为你有时候会挑衅的踩在我的底线上蹦跳。”   顾长安啧了声,他缓缓凑近,朝男人脸上喷口烟:“你该庆幸只是在脑子里想,没有付诸行动。”   陆城是想行动的,每次都克制住了,再后来他就有了别的想法,鼻端都是烟味,他咳嗽两声:“你真想找其他人试?”   顾长安耸肩:“看心情。”   陆城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青年,冷峻着脸道:“你是觉得我的头上太单调,想给我添点儿绿?”   顾长安的嘴角抽搐:“坐下,别用这个视角跟我说话。”   陆城面上的冷意消失无影,他揶揄的笑了起来:“我就算站着,也是这个视角。”   顾长安:“……”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顾长安蹲墙角那会儿仔细想了想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还是没法子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对陆城动的心思,只能确定打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他。   不单单是他,陆城恐怕也不清楚,他俩天天的对戏,对着对着就对习惯了,这样那样的情绪搅合在了一起,扯不开,也没想过去扯,只有大病这个旁观者看得一清二楚。   陆城实在受不了扑鼻的烟味,他走到窗户那里把玻璃窗拉开三分之二,完了折回来说:“有个事我得说明一下,是我先弄明白的。”   顾长安能猜到是哪个时间段,他叼着烟嗤笑:“但先行动的是我。”   陆城语出惊人:“也是我。”   顾长安呆滞半响后怒骂:“操,你玩阴的!”   什么时候的事?他试图去找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脸色不是很好看。   陆城慢条斯理的纠正:“这不叫玩阴的。”   “对,确实不叫玩阴的,我形容的有偏差。”顾长安鄙夷的瞥了他一眼,“这叫怂。”   陆城被呛的额角青筋直蹦。   亲的时候从狐狸变成猫,享受的眯着眼睛,还哼哼,亲完就变回了狐狸。   顾长安隔着缭绕的烟雾欣赏男人吃瘪的表情:“我等着你的反驳。”   陆城破天荒的没:“没什么好反驳的,我确实怂。”   “为什么不说?”顾长安开玩笑的说,“这不符合你高高在上,优雅尊贵的气质啊,而且你的作风也不婆婆妈妈。”   陆城也跟他说笑:“其实我是个内心脆弱的人……”   顾长安指间的烟抖了抖:“你要是这样恶心我,那聊不下去了。”   陆城无缝转换的摆正面色:“我打算等狼予的事情解决后再跟你摊牌,在这之前没有合适的时机,弄巧成拙会很难收场。”   顾长安听出男人话里的深思熟虑,他抬起头:“你没看出来我对你也有那个心思?”   陆城第一次跟他掏心窝子,语气里难掩无奈,还有点儿委屈:“我只看出来你各种跟我抬杠,不把我放在眼里,你每天在我这儿都是半真半假,我想分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要费一番精力。”   顾长安想起了剥脸皮的噩梦,他难得正视自己的习性,也给出态度:“我以后尽量都跟你来真的。”   陆城表示怀疑:“不再口是心非?”   顾长安说:“偶尔。”   陆城:“……”   顾长安抽口烟,摇头叹息:“咱俩还没有大病看的透彻。”   陆城赞同这个观点。   男人又不适的咳嗽,顾长安这次下意识把烟掐了,随口问道:“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你在跟谁通电话?”   陆城没瞒着:“十二。”   顾长安将烟头弹进垃圾篓里面:“他听了全程。”   陆城不在意的说:“十二不是外人。”   顾长安侧头,脸上有笑意,眼里却没有:“对我来说是。”   陆城跟青年对视一两秒,面色淡然的给他答复:“我会交代下去。”   语态里没有一星半点勉强,也不见丝毫权威被挑战的反感跟怒意,在小东西面前,权威什么的,不存在。   顾长安满意的弯了弯唇,要是陆城为那个什么十二跟他争论,那就完了,他勾勾手。   陆城姿态放松的靠近:“嗯?”   顾长安捏住男人的下颚左看右看:“抛开你差劲的性格不谈,你这张脸的确长得很有收藏价值。”   陆城抬眉:“所以?”   顾长安冲他笑的人畜无害:“所以你顶着这张脸一天到晚在我面前晃,我看上你其实也算是合情合理。”   言下之意像是在自我安慰,没事的,我没有生病,也没有不正常,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陆城的呼吸骤然一顿,嗓音嘶哑的开口:“再说一遍。”   “我又不是复读机。”顾长安摩挲摩挲男人下巴上的胡渣,“刮胡子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什么?没刮干净,还搞出了个小口子。”   陆城喜欢他的明知故问,挺可爱的,但仅限于这个,其他时候只有虚伪狡诈。   顾长安懒洋洋的笑着说:“我嘴里有烟味,你要是能忍受的话,我们就再亲会儿。”   面对如此大的诱惑,陆城根本抗拒不了,他亲着青年的嘴唇:“如果我说我有洁癖,你信吗?”   “信啊。”顾长安半搭着眼皮笑:“你住进小庙的那个晚上,我半夜去偷窥,发现庙里一尘不染,还以为进了平行空间。”   “我让人收拾的。”   陆城说,“你被立春背回来那次就剩下一口气,我当时抱着你给你取暖,让你吸走了很多阳气,事后我为了让自己赶紧把事情翻篇就找了个合理的解释,我认为你爹找了陆家,让我过来帮你渡劫,所以我不能让你在我的眼皮底下出事,但是其实没必要那么做,我有别的法子救你。”   顾长安跟随他的声音翻出相关记忆:“这么说,你对我一见钟情,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陆城想也不想的否定:“不是。”   顾长安别人推开了。   陆城又给捞回来:“看照片那会儿觉得你长得太柔弱了,像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折腾,主要是你虚伪的性格让我觉得有意思,挑起了我的好奇心跟兴趣。”   顾长安呵笑:“但是你现在不想要我虚伪了,想要我的诚实。”   这话给人一种幽怨的错觉,仿佛后面应该还有一句“男人都是善变的”。   陆城的面部肌肉抽了抽:“你也是吧,起初还配合我演出,后来就希望我坦诚。”   “好了,过去的就不说了,说接下来的,说以后。”   顾长安并不喜欢往后看,觉得后面大部分都是遗憾跟后悔,每看一次,都会发现自己多么傻逼,还是往前看好,一直往前,就算看不到东西,冲着那个方向至少有个期待。   “陆城,你去把窗帘拉上。”   “刚才也没拉。”   顾长安把男人推开,摘掉眼镜放在一边,手顺顺微乱的额发说:“刚才只是亲了个嘴,可以不拉窗帘。”   陆城秒懂。   就在这时,吴大病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长安,家里来了两个人,都是男的。”   “……”   顾长安打开门,不爽的嘀咕:“不是让他们一小时后过来吗?”   吴大病听清了,他认真的说:“那个,长安,已经过了一小时了。”   顾长安很意外:“过了?”   吴大病点头:“你回来的时候,我正在煲汤,现在汤好了,平时煲那个汤差不多用时一小时多一点点。”   顾长安无语,这么快?他跟陆城就说了点话,亲了几次,其他什么都还没干。 第44章   顾长安这人吧, 心肠热乎不起来,只在极个别情况下能热点儿,季青找他帮忙破案还有外快拿,有关部门半点表示都没有,没意思,就合作一回,再无下次。   过来的俩人一个叫何吕, 一个叫施张,两家是世交,孩子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两个妈随便在百家姓里挑出来的字,凑一块儿,希望他们比亲兄弟还亲。   何吕头发挑染了一缕黄棕色, 脸上有颗美人痣, 长得挺清秀,他穿了件迷彩棉衣, 耳朵上带了黑钻耳钉, 脚上一双花花绿绿的跑鞋,超级拉风, 施张是个平头,五官端正, 穿的皮衣长裤,浑身干练的硬汉味儿。   他俩站一块,特不搭。   何吕是个话唠, 像是有说不完的话,施张是个闷葫芦,但他俩既是发小,也是搭档,公事私事都有牵扯,在一起接触的时间比亲人还要多。   陆城一进客厅,何吕就直勾勾的看过来,是个gay,他友善的笑着问:“你们有关部门还能允许烫那么非主流的头发?”   “假发,接的。”何吕一看青年笑,就想起了美人一笑倾城倾国这句话,看的人骨头都酥了,他站起来打招呼,“你好,我叫何吕。”   手指指边上那位:“这我搭档,施张。”   完了就乐呵呵的笑:“头发这个事儿部门是不允许的,我也就在执行任务期间过过瘾。”   顾长安一副单纯不是很理解的样子:“执行任务的时候搞这么花哨,不觉得目标明显很多?”   一直垂眼沉默的施张抬了下眼皮,顾长安有所察觉的侧过脸笑笑。   施张又把眼皮垂下去,他短时间内做出评价,合作的对象是个脑子清楚的,这次的任务应该能成。   何吕打小就是个张扬的性子,往外敞开着,不往内收,热情奔放,还自来熟,人生格言是朋友多了路好走,他听青年对自己的穿着打扮提出疑问,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眼睛发亮的笑着盯过去:“顾先生,你可真有意……”   话声戛然而止,何吕看到一个男的从屋里出来,个头很高,跟施张有的一拼,却不像他那么大老粗,穿衣极为讲究,气质高贵,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少爷,而且……不是个草包,身上散发着和老大一样的威慑力,是个厉害的角色。   陆城手插着兜走到顾长安身边停下来,无声且强势的宣布所有权,他是我的。   这个信息太过明显,何吕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没了,整个人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敢情这么漂亮一花是有主的,亏他还对接下来的行程充满期待。   心里刚撒下的种子还没发芽就瘪掉了,何吕心情很是惆怅,但他惆怅归惆怅,谈正事的时候却没掉链子。   施张只在关键时候出个声,其他时候都是何吕在说,他的情绪高涨,激情澎湃,唾沫星子飞的地图上到处都是。   何吕指着圈住的范围,说那块区域远离居民区,适合交手,地形也不复杂,没有藏身之地:“顾先生,今晚到明天都有暴雪,后天会停,到时候我们下午出发,你去那里引出狼妖王,我们按照你留下的脚印前去找你。”   他解释道:“狼妖王的感官比人类要敏锐好几个级别,我们一靠近他就会发觉,为了任务着想,必须稳妥些,不能打草惊蛇。”   “只靠脚印我认为并不靠谱,没有别的方法?比如发个信号?”顾长安蹙眉,“还有,我突然一个人过去,不会显得有问题?”   “那边有个湖,你可以去钓鱼,周围的人都知道你喜欢钓鱼。”   何吕摸了摸下巴:“发信号不行,会被对方发现,顾先生,你放心,有施张家的三个二在,我们不会跟丢的。”   顾长安看向目前为止没出过声的另一位。   施张的声音低哑:“给我一件你的私人物品。”   何吕补充:“最好要味儿重的。”   顾长安挑了下眉毛,他冲院里喊:“大病,我昨天换下来的袜子还没洗吧?”   吴大病连忙跑进客厅,讷讷的说:“还没。”   顾长安笑:“二位,我那袜子味儿应该能达到要求。”   “……”   最后施张带走的是顾长安的一件秋衣。   临走前顾长安叮嘱施张,完事后记得把秋衣还给他,秋衣虽然不是什么大牌子,但好好的哪儿都没坏,不能就那么丢了,钱不是大风吹过来的。   何吕跟着施张走进面馆,他掩盖不住的赞赏:“你说说,世上怎么会有那样的人呢,不但长得美,还会过日子,完美,真是完美。”   施张找个位置坐下来,对拿着菜单过来的店员说:“两碗饺子。”   “我不要饺子,给我来碗担担面,大碗的,多放点香菜。”何吕在旁边坐下来,他接着说,“老张,你觉得那男的什么实力?我能打吗?”   他死活就是不叫老施,听起来跟老师一个音,不想被占便宜。   施张拎茶壶倒水喝:“他是陆家的人。”   何吕腾地一下站起来,见其他人朝这边看,他又尴尬的坐回去,难以置信道:“不会吧?”   施张喝口水:“你才从大西北那边结束任务回来,不了解情况。”   何吕坐的塑料凳子,不是椅子,没法瘫,他很是复杂的唉声叹气:“陆家的啊,那没戏了,没法打。”   施张放下水杯拿出手机看新闻。   “不是,既然你知道这个情况,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何吕给自己捏把汗,“还好我这个人的随机应变能力强,不然肯定要出丑。”   施张头也不抬的说:“你怕出丑?”   何吕懒得倒水,直接端起施张喝的那杯咕噜灌了两口茶水,清秀的脸上全是夸张的表情:“我怕啊,人要脸,树要皮,我能不怕吗?我怕死了。”   有人经过,古怪的侧目。   施张挪开凳子,装作不认识他,嫌丢人。   “老大也知道?不对,你都知道了,老大肯定知道。”何吕愤怒的瞪眼睛,“卧槽,你们一个个的真是,不把我当人看,尤其是你,还搭档呢,搭档个屁!”   施张低头看新闻,没有回应。   吃饺子的时候,施张伸手去拿桌上的香醋,何吕抢走了,不给他。   何吕一碗担担面下肚,差不多七分饱,他看看时间:“这次带的黄纸不够,下午我去买一些回来,顺便看能不能搞到高级降妖符,你找个旅馆,晚上我们住进去。”   想起来什么一些不好的经历,何吕第无数次语重心长的提醒:“大哥啊,我这次还是要说一下,经费上面给报销的,不要找黑乎乎的小门脸,我要敞亮干净些的,还要有wifi。”   后面一句尤其重要,因为流量不报销。   施张不管是平时的生活状态,还是出任务,他都一切从简,有个住的地方就行,没那些个要求。   何吕是懒癌晚期患者,并且抗拒治疗,明知道施张是个什么样的人,每次还都只是动嘴皮子,不做任何实际行动。   俩人被分成搭档,也是挺一言难尽的。   何吕想起来被自己遗漏的事:“这次为什么要让顾长安当饵?他跟那妖怪有什么渊源吗?”   施张说:“他男朋友跟对方有渊源。”   何吕来了兴趣,满脸八卦的凑过去挤眉弄眼:“什么?”   施张说:“端了老窝。”   还以为是狗血三角恋的何吕:“……”   所以前因后果就是,妖要利用陆家那位的弱点施以报复,我们将计就计,趁机将其制服。   何吕说晚点跟老大申请一下,看能不能教顾长安画定身符,关键时候甩出去把狼妖王定住,好让自己逃命。   施张说:“有陆家的人在,不需要你教。”   “我听说陆家的符箓都是家传的,跟咱这种市场上流通的不是一回事。”何吕沿着花坛边的水泥台阶走,“那个人就算想教顾长安也不敢那么做吧,要是让家族知道了,还不得整死他。”   施张用着今天天气不错的云淡风轻语气说:“他是陆家的下一任族长,整不死。”   何吕本来走的很顺畅,结果听到这句话,他的身体平衡就出现了问题,摇摇晃晃的诶诶诶诶半天,还是摔了个狗吃屎。   另一边,陆城正在书房里教顾长安画符,陆家的他看一笔忘一笔,市面上用的可以记。   顾长安在白纸上画,他学的快,一两遍就过。   陆城坐在一旁吃橡皮糖,顾长安不需要说,他就主动拽一根送过去。   顾长安别的不说,就吃橡皮糖这一块,谈恋爱以后的待遇跟之前天差地别,他啧啧:“陆城,你现在体贴的让我有点受不了。”   “那别受了,糖还给我。”陆城作势要伸手去抢回来。   顾长安快速把拖在外面的一小截吃进嘴里,得意且嚣张的冲他笑了笑。   陆城捞着青年亲了一口。   顾长安将陆城坐着的椅子踢开:“离我远点,别跟我腻在一起,你去忙你的事情。”   陆城说:“我的事情就是你。”   顾长安的手一抖,画错了一笔,他丢掉笔,摘下眼镜捏捏鼻根:“你这样会影响到我。”   陆城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行,我走。”   话是那么说的,但是他人纹丝不动,像是在等顾长安留他。   顾长安装作没看见。   陆城绷着脸拉开椅子站起来,一言不发的朝门口走去,他的手指刚碰到门,后面就响起声音。   “回来。”   陆城转过头,唇角还没勾起来,就听到顾长安说:“把你制造的垃圾清理了再走。”   “……”   陆城走后,书房里是安静了,顾长安却没法集中注意力,满脑子都是对方走时的落寞背影,他烦躁的把纸笔搁到一边,腿往书桌上一架,整个人窝在椅子里面刷手机,想看看别人谈恋爱是什么样子。   顾长安刷了会儿网页,脑子里彻底成了一罐浆糊,怎么说的都有,就没个统一的说法。   找个电影看看吧。   顾长安找的豆瓣评分比较高的一部爱情片,看了个开头就关了,演技感人,他想了想就去找bl漫画看,挑的画风舒服的,结果看的更加迷茫。   按照正常进度条来推算,他跟陆城现在算是进入恋爱中的第一阶段,就是热恋期。   热恋期的常见状态是两个人黏糊糊的,恨不得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对方,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腻在一起。   等到那个时期一过,热乎劲褪去,黏糊的状态会逐渐改变,短信电话什么的次数也随之成倍减少。   谈个恋爱竟然还有这么多学问在里面,顾长安的头上快长草了,他翻到陆城的号码打过去,没接,手机被他扔到了桌上,发出嘭一声响。   陆城一个下午都不见人影,天黑了也没回来。   顾长安专心剥大虾吃,桌前没一会就堆了一层虾壳。   吴大病扒拉一口饭菜到嘴里,口齿不清的问:“长安,你跟陆先生吵架了?”   顾长安吃着虾肉:“嗯?”   吴大病实话实说:“走的时候脸色不好看。”   顾长安嗤笑:“他不想演戏的时候,脸色都不好看,带冰渣子,看得人都打冷战。”   吴大病似是还想说什么,顾长安斜他一眼:“吃饭。”   顾长安喝了大半碗热乎乎的大骨头汤,忽然来一句:“我跟他好上了。”   吴大病淡定回应:“哦。”   顾长安后仰一些靠着椅背:“没其他想说的?”   吴大病摇头。   顾长安单手撑着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吴大病想了想:“老早了。”   他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长安,我有提醒过你,也提醒过陆先生,提醒过好多次,其实不是我有多聪明,多厉害,是你们太明显了。”   顾长安咳了声,他问道:“发现的时候不觉得奇怪?”   “不奇怪,只是吃惊。”吴大病顿了顿,说,“还有就是放心。”   顾长安挑眉:“放心?”   吴大病抿了下嘴巴,认真的说,“长安你看上的,一定就是最好的。”   最好的?陆城要是在这儿,尾巴指不定要翘上天,顾长安调侃的轻笑:“出去一趟,会说话了。”   吴大病憨憨的搔了搔头。   顾长安望着寒冷的夜色若有所思,果然还是要出去走走看看啊,希望他有生之年也能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留下点儿足迹。   零点还差十分钟,陆城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寒气进屋,发现床上没人,就去西边那屋,到门口的时候又走了,换掉一身带着寒气的衣服,冲了个热水澡回来,推门走了进去。   床上的被子裹成个人性,缩在里面的小东西露出半个脑袋,看起来很弱很软。   陆城伸出拇指跟食指捏住他的鼻。   院门被打开的时候,睡眠浅的顾长安就醒了,只是懒得动,这会儿鼻子被捏,他就顺势睁开了眼睛。   陆城似笑非笑的说:“我白天出去,这么晚了回来,你都不担心我在外面出事?”   顾长安挥开男人的手:“鬼都奈何不了你,能出什么事?”   陆城怒极反笑:“这世上除了人,鬼,还有其他物种,你又不是知道那些东西有多凶残。”   顾长安眯着眼睛把视线放在男人脸上:“反正就是我的不是?”   陆城反问:“你觉得呢?”   顾长安阴郁的把被子拉过头顶:“我白天打你电话了,你不接。”   陆城愕然:“手机忘带了。”   顾长安掀开被子看过去。   一个以为是自己打了,对方不接,就算不是故意的,看见未接来电也该回个信,一个以为自己不被重视,心里那叫一个郁闷。   误会一解除,俩人都挺无语。   陆城躺进被窝里,叹口气道:“都说谈恋爱掉智商,现在我信了,你也不想想,我是那种不接你电话的人吗?”   顾长安呵呵:“我记得某人某天说过,不要给你打电话,打两次直接关机。”   陆城把人往怀里搂,低笑着说:“那时候是被你气的,你气人的水准谁也比不上,天赋异禀。”   “……”   顾长安想起立春姥姥交给他的一小把花籽,他随意的问:“你家在哪儿?离这里远吗?”   “远,远到你想象不出来。”陆城的薄唇蹭着青年的发丝:“怎么,你想去我家?”   不等顾长安开口,陆城就特别理解的说:“见父母是应该的,等帮你渡了劫,我就带你回去。”   顾长安说:“你爹会冲过来劈了我。”   “劈不了,我替你挡着。”   陆城把脸埋在青年的脖颈里面,贴着他微凉的皮肤呼吸,“我爹的脑回路比较异于常人,我不碰小姑娘,他就往我房里送小男孩,只要我能碰,男的女的都无所谓。”   顾长安暧昧的笑问:“那你能碰吗?”   陆城抬起头,目光灼人:“试试?”   顾长安把人推开,被子一裹,两眼一闭:“抓了狼予再试。”   陆城撑起身按住青年的肩膀:“你说的?”   “是,我说的。”顾长安骂骂咧咧,“妈的,这么晚了才回头,我快冻死了,下次你过十点不回来就不要回来了。”   陆城佯装伤心:“感觉我的作用跟电热毯,暖手宝,暖气没多大区别。”   顾长安配合他的演出:“哪儿能啊,它们只能温暖我的身体,你能温暖我的灵魂。”   陆城勾勾唇:“无可替代?”   顾长安说:“那你想多了,除了你,还有很多人身上的阳气都很重,比如大病,比如我的邻居陈阳。”   陆城循循善诱:“不过?”   “没有不过。”顾长安打哈欠,“我的灵魂依赖上了你,就是这么回事。”   这反转让陆城措手不及。   陆城把胳膊伸过去,让他枕着睡。   顾长安不明所以。   陆城在黑暗中凝视着青年:“我想跟你亲密点。”   顾长安知道他的夜晚如同白昼,视线不受影响,就给了个微笑:“已经够亲密了,那么枕着睡,我颈椎疼。”   陆城的额角一抽,小说里都是骗人的。   后半夜大雪纷飞,天亮的时候整个世界已经覆盖了一层银白。   顾长安从床头的黑匣子里拿出皮夹丢给陆城。   黑匣子是带锁的,陆城天天看,从来没试图打开过,但他看到自己丢失的皮夹,没半点诧异,只是挺可惜的说:“还以为你要留一辈子呢。”   顾长安翻白眼:“我留一辈子干什么,又不值钱。”   “图案值钱。”陆城并未细说,他看了眼黑匣子里的几个瓶子:“你平时都用这个装谎言?”   顾长安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嗯。”   陆城拿在手里摩挲摩挲,触感有点像是人的皮肤,挺渗人的,辨不出是什么材质:“谎言是什么样子?”   顾长安瞥他一眼:“是一个球体。”   陆城又问:“揭穿以后呢?”   顾长安把瓶子放回黑匣子里面:“揭穿以后会变成浅灰色能量,谎言越大,能量就越多,也越沉。”   陆城发现了一个长木盒:“我从我家老祖宗的笔记上了解到一个事,你家的老祖宗将那妖怪封印在地底下之后,就顺手把剑也封印了。”   顾长安的眼睛闪了闪,陆城果然知道他家也有一把剑,是一对儿。   陆城摸小狗似的摸摸顾长安的脑袋,手掌盖住他的头发安抚道:“时机到了,封印就会破除。”   说了等于没说。   陆城说:“长安,狼予见到你,不会出手试探,会点一种草把你弄晕,直接将你捋走,留不了什么痕迹。”   顾长安关黑匣子的动作一顿:“当时何吕说的时候,你怎么没发表意见?”   陆城姿态冷傲:“我不需要秀存在感。”   “……”顾长安忍住踹他一脚的冲动,“我配合的让狼予捋走,然后呢?他通知你?”   “对,他会带你去一个安全区域,之后才会向我发出挑战,等着我把自己送上门。”陆城压了压唇角,“到时候我会给白严修他们留记号,就算没他们,我这次也会解决掉狼予,你只要在我来之前别让自己受伤就行。”   顾长安问道:“什么草?”   “燕语,靠他的血滋养出来的。”陆城说,“味道有点大,你注意点。”   顾长安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狼予的出现不是偶然,会带来一连串糟糕的发展。   就像今年的十月飞雪,是天意。   手机的震动打断了顾长安的思绪,来找他的是季青季队长,说有个案子比较棘手。   顾长安说:“我这两天有事,等我忙完了联系你。”   季青听完就说好,不说别的,说了也没用,她知道顾长安的为人,国家正义什么的搬出来没意义。   出发当天,白严修周围被一股莫名的低气压笼罩,弄的何吕跟施张都绷着神经末梢,不敢大声喘气,也搞不清是个什么状况。   陆城当着众人的面对顾长安叮嘱再三,看他的眼神温柔的能让人起鸡皮疙瘩。   顾长安嫌他唠叨,把他拽到屋里亲了好一会儿。   何吕想偷看,吴大病站在门口把风。   等到人出来,何吕笑着打趣:“二位感情真好,是吧老张。”   施张检查背包里的东西,不搭理。   何吕踩着酷炫的脚步走到白严修那里:“老大,你……”   白严修转身出去。   何吕一头雾水,老大怎么了这是?脸色那么差。   下午两点一过,顾长安就在陆城白严修他们的目送之下骑着摩托车去指定的地方钓鱼,天寒地冻的,他钓了有两个多小时,天色昏暗的时候才闻到一种怪味。   味道越来越浓烈,奇臭无比,顾长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这他妈的只是有点冲?   这草真的叫燕语,而不是狗屎?不对,狗屎都没这么臭,顾长安被熏的头晕目眩,四周很快就被烟雾笼罩,他听到后面传来响声,立马装成昏迷。   顾长安被狼予扛着翻山越岭,胃里一阵阵犯恶心,差点吐了。   他被放下来时已经身处一个山洞里面,空气不但浑浊不堪,还潮湿阴冷。   这里就是狼予心中的安全区域。   狼予蹲下来,碧绿的眼睛盯着地上的青年。   顾长安闻到死亡的气息,几方势力前后追击,这狼妖已经穷途末路。   狼予露出尖锐的獠牙,喷出的口气里带着难闻的腥臭味:“上次若不是你,陆城就会被我打伤,你多管闲事。”   他又轻蔑的说:“没关系,抓到你,陆城就会上钩,哪怕知道是个局。”   顾长安不合时宜的感慨,不止是大病,连这狼妖都看出来了他跟陆城之间的关系,而且看的很准确,不然不会铤而走险的出来抓他。   这是有多明显?   夜幕降临下来,狼予离开山洞,不到半小时就回来了,什么也不说的盘腿打坐。   顾长安被那怪味熏的内息混乱,他也没调整,一调整就会被狼予发现,提前破坏计划,所以他就那么瘫着,被苍白的脸一衬,看起来弱的令人发指。   估计那草挺牛||逼,狼予以为他也被搞定了,就没把他当回事。   不知过了多久,狼予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顾长安知道陆城来了。   陆城一出现,狼予的心智就被滔天的愤怒跟仇恨影响,警惕心降低了许多。   正因为如此,白严修才能带着何吕施张慢慢靠近。   狼予站在顾长安旁边,拿他当挡箭牌。   陆城不动声色的将目光从青年那里掠过,没有皮外伤,就是气息不稳,应该是先吸入燕语,五脏六腑都有受到影响,后又在死气过重的山洞里待了一段时间,回去抱着他睡一觉就能好。   顾长安眼神催促陆城,叫他快点进入流程。   这地儿待的他浑身骨头都疼。   陆城表情严峻道:“狼予,你把不相干的人牵扯了进来,这不像你身为一只狼王的作风。”   狼予喷着鼻息:“不是这个人,你不会来。”   话落,狼予提起青年,不知何时长出的细长指甲抵着他的大动脉,指尖扎进去一点:“我的卑鄙是跟你们人类学的!”   顾长安心说,你不光学了卑鄙,还学了愚蠢跟冲动,好的一样没学。   虽然顾长安不拿脖子上的伤口当回事,陆城如却不行,他的眼皮跳了跳,如狼予所愿的昂首问:“那你要怎么才能放了我的人?”   狼予冷笑:“你跪下来对我磕头,然后用你那把剑挖出心脏让我吃掉。”   仿佛只要陆城不答应,他就一爪子把顾长安的脖子|刺||穿,再撕成两半。   顾长安就跟听到大笑话似的:“哥们,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正常人谁会为了别人挖自己的心?”   狼予笃定:“陆城会。”   陆城慢条斯理道:“你要我的心做什么?补元气?就算我把心挖给你……”   顾长安阴恻恻的打断:“停停停,挖什么挖?你当我死的?”   陆城怕青年刺激到狼予,导致对方情绪失控鱼死网破,就先开口呵斥:“你别说话!”   完了偷偷眼神安抚,乖一点。   顾长安给他一个白眼。   妈的,白严修搞什么鬼,要是再不现身,他可就要打乱计划,不配合了。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藏匿在隐秘处的白严修皱着眉头沉思。   何吕心里头纳闷,他眼神询问施张,按照计划他们该行动了啊,再不布阵就晚了,老大怎么还不给指示?等什么呢? 第45章   顾长安跟陆城交换眼色, 准备不等白严修了,完事后再找他算账。   就在这时,狼予的脸色突然一变,知道自己中了埋伏,上当了,他化成原形,仰面怒嚎一声, 飞速朝山洞出口方向跑去。   山洞里尘土漫天。   顾长安抓住陆城伸过来的手站起来,听到外面的打斗就知道白严修的大阵没布置完成。   大阵还差关键一步才能搞定,现在被狼予破坏, 没法开启了,本来是不会出错的,因为白严修没有及时发出指令, 耽误了两三分钟, 局势从原本的十拿九稳变成恶战。   这就要了命了。   夜幕之下,皎白的月光倾洒在厚厚一层积雪上面, 照出一片银白且孤冷的光晕。   洁白的雪很快就被凌乱的脚印覆盖, 雪裹着泥土利剑般四处飞散,一时间天地间都充斥着凌冽的气流。   白严修跟施张近身跟狼予打斗, 何吕站在外围,手拿着个银铃铛不停摇晃, 一圈一圈的银光往四周扩散,跟那些黑气厮杀在一起。   何吕突然大喝一声:“老大,他想跑!”   话落, 何吕就快速往后退,还是被狼予用尾巴扫过来的雪粒子击中,温热的液体从耳朵上往脖子里流淌,他用手去抹,一手鲜红的血。   何吕瞪眼哇靠,气的抓了两张符箓冲进战圈,飞快贴在狼予身上就退,结果还是被对方的尾巴扫到了,他被扫到的后背一阵阵火辣辣的疼,感觉自己头上的血条正在不断往下掉,已经残血,再来两下就要挂掉。   咬咬牙,何吕又折回去丢符箓。   顾长安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他觉得何吕像机器猫,背包在身前挂着,不时从里面掏出张符箓,模样挺逗。   陆城站在顾长安身旁,手抄在黑色外套口袋里面,气定神闲。   顾长安瞥男人一眼:“你不去?”   陆城说:“等会儿。”   这地儿远离居民区,很空旷,激烈的打斗没引来什么看客,鸟雀都早早有感应似的躲藏起来了。   何吕不断朝顾长安挤眼睛,你让你男朋友上啊,他不上我们很有可能会被团灭的好吗?都干起来啊,等什么呢?!   顾长安知道陆城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没开口,只是半搭着眼皮留意战况。   没过多久,白严修的左臂就被狼予抓伤,顿时皮开肉绽,血流不止,所过之处的雪地里多出一串串血迹。   陆城这才不慌不忙伸出右手,长剑在他掌心渐渐浮现,他手握剑柄当空劈下,一道强大的剑气扩散而出,在场几人都神魂一震。   有了陆城的加入,局势出现了明显的改变。   狼予应付的越来越吃力,眼里的愤恨跟绝望就越来越强烈。   何吕边摇铃铛边靠近顾长安,扔给他一张符箓,灰头土脸的喘着气说:“这个是好东西,你攥手里,一会儿要是狼妖想挟持你当人质逃走,你就看准时机把符贴他心口位置。”   顾长安从怀里拿出一把:“我有。”   何吕:“……”   靠,我忘了,你有个吊爆了的男朋友。   顾长安指指何吕手里的铃铛:“这什么?”   何吕龇牙咧嘴:“铃铛啊。”   顾长安翻白眼。   何吕嘿一声,神采飞扬的说:“镇妖铃,不止能挡妖气,还能抵抗鬼气,我师傅给我的,就这么个看起来十块钱俩的小玩意儿,救过我好几次命。”   顾长安看了看挥着长刀的施张,扭头问道:“你跟施张是同门师兄?”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何吕夸张的哟呵,摇着铃铛把靠近顾长安的妖气挡掉,“实话跟你说吧,他是我师弟。”   顾长安哦了声:“那白严修呢?他怎么没有法器?”   何吕神情崇拜的说:“老大自己就是神兵利器,不需要法器加持。”   顾长安说:“你不去?”   何吕咳嗽两声:“是这样的,我是个法师,脆皮,不能靠太近,会被对手切的,老大是战士,施张是坦克,他俩皮厚,耐打能扛,我们三人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顾长安动动白到发青的嘴唇:“法师虽然皮脆,但输出高。”   何吕呆滞几秒后用空着的那只手拍顾长安肩膀,哈哈大笑着说:“原来是小伙伴啊。”   顾长安看看肩头的血迹,再去看何吕流血的耳朵:“你的输出呢?”   “镇妖铃不但能挡妖气,还能提高老大跟施张的防御力,干扰对手的心神,攻击是成倍累积的,输出老高了……”   何吕对上狼妖的两只绿眼睛,吓的骂了句卧槽。   狼予似乎是发现了何吕对他的威胁,直接纵身高高一跃,朝着何吕的喉咙叼去。   顾长安欲要伸手将何吕抓到一边,何吕就已经迅速跑开了,以为他太弱,怕连累到他,那就坏事了。   何吕一退再退,情急之下扔掉铃铛飞奔到他的坦克师弟施张背后。   施张一刀横砍过去,险险将狼予的那一击挡开。   何吕逮到机会跳到狼予身上,从包里拿出花大价钱弄来的唯一一张高级降妖符,还没贴上对方命门就被对方甩了出去,他从半空坠落,重重摔在雪地里,摔的肺腑剧痛,身子抽搐着喷出一大口血,满天都是血色,就跟看见血雨似的。   狼予发出震耳欲聋的长啸,高级降妖符被震的四分五裂。   “……”   “我去!那可是我费心搞来的,他娘的我……噗……”   何吕又吐血,吐了施张一脸。   施张抹掉那些血在衣服伤擦擦,转身加入战局。   狼予是只老妖王,很多年前修成人形后滥杀无辜,作威作福,再后来就摆脱道界的围攻逃到这里,活成了半个人类。   如果不是前有陆城的多次袭击,导致他接连受伤,后有白严修等人的追杀,他不会被逼的分寸大乱,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狼予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他瞪着几个人类,低低的喘息着,碧绿的眼睛里有愤怒,不甘,还有疯狂。   顾长安的瞳孔一缩,狼予十有八九想要自曝金丹,来个玉石俱焚,把他们全都炸死。   不管真假,顾长安都在第一时间以可怕的速度冲进战场,抬手挡下狼予的一爪,按住陆城的肩膀将他拖离战场。   白严修也察觉到了,他收紧下颚线条看了眼顾长安的身影,抿着唇让何吕跟施张撤退,自己却不但没有退,反而还不断地贴近狼予,打算拼死一战。   顾长安咬破手指,快速在每张符箓中心滴了一滴血珠。   何吕不懂青年这是什么操作,紧接着就看到对方将一把符箓全部向空中抛了出去,姿势潇洒随意的一逼。   他没来得及抓一两张回来,心疼的诶诶:“你怎么全……”   话声突然停止,何吕看到一张张符箓被某种力量牵引着竖在半空,将狼妖围住,一道道金光从符箓里散发出来,如利剑般刺进他的体内。   何吕膛目结舌,我了个大槽,这么吊?   能被陆家下一任族长看上,那肯定不是个开着个小店,只会钓鱼的普通人,他咂咂嘴。   道道金光在狼予的身体里穿行,仿佛化作一根根铁链钉在他的骨头里面,将他困住,他露出带血的獠牙嘶吼着,浑身皮毛鲜血淋漓。   顾长安给陆城白严修他们争取了五秒时间。   陆城手持长剑挥动两下,两道刺目的剑光划过积雪,成扇形将狼予罩在里面。   电光石火之间,白严修飞跃而起,手握拳头对着狼予的头顶心锤了下去。   狼予的身子晃了晃,轰然倒地。   黑烟一点点散去,周围的雪地犹如被暴风卷过,一片狼藉,打斗的地方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和一头奄奄一息的狼妖。   白严修用捆妖索将狼妖捆住,做完这个动作,他就抿直唇角去了顾长安所在的位置。   何吕捂着胸口咳血,这深坑被发现是早晚的事,等到那时候,肯定会有媒体跟冒险的小伙伴们过来,各种稀奇古怪的新闻就会出现在网上。   其中包括有妖的言论,没人信。   就算来个视频,都能说是后期做的,假的,都是假的,傻逼才信,除非世界末日,妖魔横行,不然全是谣言。   何吕示意施张去看一处方向,古怪的说:“那边什么情况,为什么我有种三角恋的错觉?”   施张说:“你的脑子里只有狗血。”   何吕抹掉嘴巴上的血说:“这就是生活的真谛。”   他匪夷所思的摇头:“老天今天不对劲,出发前就乌云罩顶不说,以前从来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掉链子,今天掉了,差点坏了大事,要不是他没被掉包,我还以为他想卖陆家那位。”   施张一声不吭的把刀放进长木盒里面。   何吕饶有兴趣的挠挠下巴:“真没看出来顾长安样子弱鸡,竟然还有那身手,就他那速度,我真赶不上,深藏不露啊,你说我跟他交手,抛开法器赤手空拳,能赢吗?”   施张说:“不能。”   何吕噎了一会,不死心的问:“那咱俩加一块儿呢?”   “也不能。”施张说,“陆家的人不会袖手旁观,双打,我们必输。”   何吕又噎住了:“老张啊,不带你这么长他人志气的。”   施张拍拍长木盒上的雪,语气像个教导主任:“做人要敢于面对现实,承认别人比你强。”   “……”   何吕抓一把脏兮兮的雪搓了搓更脏的手,把干涸的血搓掉:“老张,你今天牛逼坏了啊,我哇哇的吐,都没见你吐一下,整的好像我堂堂一个大师兄比你这个小师弟还要菜一样。”   结果他刚说完,施张就吐了。   何吕拽了两张纸擦心爱的跑鞋上的泥巴,剩下的纸都扔给了施张:“保持这个虚弱劲儿让老大看到,没准奖金能多几毛。”   施张:“……”   回去的路上,一行人都没出声,车里安静的过了头。   何吕伤的最重,倒在座椅上半死不活,包还被他抓在怀里,全是他的家当。   施张在前面开车,脸上身上都有很多血迹,他自己只是被抓了几处,都是皮外伤,血主要是何吕的。   顾长安在调整内息,陆城守在一旁。   副驾驶座上的白严修打电话汇报工作,余光若有似无的扫过后视镜,又不着痕迹的收回。   车在顾长安家门口停下来,他下车,白严修跟着下来把他叫到一边:“如果那晚我跟你把话都说了,你会答应我吗?”   顾长安说:“不会。”   白严修沉声问:“为什么?”   顾长安扯了扯嘴角:“我们才认识没多久,你那么急着要跟我表明心思,说明你已经察觉出了我跟陆城之间的关系变化,你不想还没开始就输了,但是你没有冷静下来想想,既然都那样了,你说不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轻笑出声:“我要是你,就不会问我刚才的问题,除了没什么用,还会让自己难堪。”   白严修知道青年能言善道,却没想到丝毫不给他留面子,他被堵的没了声音,半响哑声开口吐出两字:“抱歉。”   这话来的突兀,顾长安却明白他为的什么事,阴冷着脸说:“白严修,你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个浑身充满正气的人,不会公私不分。”   白严修掐了掐眉心,叹息着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魔怔了。”   他的面色深沉:“说实话,我没想到你对我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大到让我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嫉妒控制,差一点就害了两个兄弟,这次的事我会反省,也会向上级报告接受惩罚。”   顾长安撩起眼皮看过去,目光对上他充血的眼睛,有往下移动,淡淡扫过他左臂的伤口。   有关部门跟公安局性质差不多,但又差很多,前者管妖,后者管人。   白严修完成了任务,却像个败将,不见丝毫开心跟激动,他皱着眉头问道:“长安,这是你第一次接触感情?”   顾长安没承认,也没否认。   白严修问完就不再多言,他回到车上,让施张开车离开。   陆城接了个电话过来:“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道了个歉,好好一人鬼迷心窍了。”顾长安往家里走,“回去吧,我给你看看背上的伤。”   陆城的身形滞住。   顾长安看穿他的心里所想,嗤了声说:“大哥,我没瞎。”   陆城摇头,语气笃定的说:“不是这样,是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关心我。”   顾长安当他放屁。   陆城跟上青年,长臂搭在他的肩头,大半个身子靠上去:“我跟我爹说这次有关部门参与了进来,狼予被他们带走了,我爹让我好好陪着你,帮你渡劫。”   顾长安推门进院里:“橡皮糖就剩几袋了,能不能寄点过来?”   陆城的面部肌肉抽搐两下,厚颜无耻的笑:“没就没了,有我不就行了。”   顾长安停下脚步侧过头看男人,真诚的说:“橡皮糖比你好吃。”   陆城:“……”   这会儿已经过了零点,陆城包扎完伤口,浑身都是劲,没有半点要睡觉的意思。   顾长安却是困的不行,他体内的死气其实挺重的,又吸入了大量那什么燕语草燃烧出的臭味,乱了内府,打斗那会儿强行冲进去挡了一下并且拖走陆城,现在太阳穴还疼着,基本处于半瘫状态。   陆城撑着上半身,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着青年额前的发丝:“你说解决了狼予的事就让我试试。”   顾长安挥开捣乱的手:“我明天要联系季青。”   陆城不拨他的头发了,改为亲他的脸颊:“明天跟今晚有什么关系?”   顾长安感觉自己又洗了回脸,他睁开眼睛,戏谑的说:“今晚要是试,还能好好睡觉?”   显然不能。   陆城躺了回去,眼眸一阖,面上难掩不能得偿所愿的失落。   顾长安把灯打开,没好气的说:“大半夜的你放什么冷气,想冻死我是吧?”   陆城用手挡住眼睛,语气冷峻:“关灯。”   顾长安拿掉男人搭在眼睛上的手:“这么想跟我试?”   陆城目光深邃的看着青年,他低沉着声音,缓慢的说:“我认为每个人都想跟自己喜欢的人……”   “行了,我知道了,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就试。”顾长安被男人的眼神电到了,他把灯关掉在黑暗中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别逼逼,快点给我睡觉。”   陆城低声叹道:“我以为谈了恋爱,你能对我好点。”   顾长安不看都知道男人面上是一副委屈又可怜的模样,搞的跟被欺负了似的,他哼笑:“陆少爷,已经够好了,我要是对你不好,能天天的陪你玩陪你闹,让你跟我同床共枕?”   陆城无奈的说:“理永远在你这边。”   被子上压过来一只手,陆城握住,还来了个十指相扣。   顾长安挣脱了几下没甩开,就由着他去了。   第二天是个晴天,吴大病忙进忙出,又是铲雪又是擦竹竿晒被子,陆城在喂鸡,一只老母鸡突然跳起来,他下意识扔掉瓢跑开,还不小心踩翻了水盆。   陆城铁青着脸去屋里换鞋跟裤子,发觉一道视线投来,他顺着视线看去。   吴大病整了整脸色,认真的说:“我不会跟长安说的。”   陆城的面部黑了黑。   顾长安在门口擦洗摩托车,这是他的座驾之一,另外一个就是自行车,都是半新不旧,凑合着用。   陆城出来站他旁边,不帮忙还说风凉话:“长安,你家好歹也是异能世家,肩负着维护世界和平的重任,就没一辆四个轮子的车?”   顾长安把抹布丢进桶里,就着温水抖抖拧干,懒得搭理。   陆城后退两步看看那辆黑不拉几的摩托车,满脸的嫌弃:“该寿终正寝了。”   顾长安提着水桶往外一泼。   陆城及时躲开,余光瞥见了不远处拐角里的白严修,他昂首,姿态优雅的勾唇一笑。   白严修的眉心拧成川字,面容肃沉严苛,他穿一身黑站在那里,阳光照不进来,全是阴影,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难掩的寂寥。   顾长安一扭头,就看到陆城笑的盛气凌人,眼里还有不屑,他往那个方向看,就一堵墙,一堆积雪,没别的东西。   “白严修来过?”   “谁?”   “算了,当我没说,你上屋里待着去,别在我跟前晃。”   陆城揉了揉额头:“我是你男朋友,我不在你跟前晃,那我在谁跟前晃?”   顾长安脸色阴郁:“晃个屁晃,别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伤疤都没消,就已经不疼了?”   原来是在心疼我啊,陆城的眼眸深谙些许,他克制住激动的情绪说:“疼。”   顾长安眼神示意他进屋。   陆城背过身跨过门槛,面上浮现愉悦的表情,还破天荒的哼了两句。   好巧不巧的,又被吴大病看了个正着。   吴大病被陆城冷眼警告,他嘴上表态,心里挺冤枉,谁让你自己不进屋乐。   当天下午,顾长安给季青打了个电话,说他事儿办完了,有空。   季青很快就带着一起失踪案上门,她一进屋,视线就在顾长安跟陆城身上扫了个来回,没露出一点惊讶,像是早有预料。   又一个看得清楚的旁观者。   顾长安叫陆城去房里躺着养伤,他端着果盘坐在客厅里跟季青唠嗑,寒暄两句就直奔主题。   季青嘴上说什么都不吃,还是没管住手抓了把西瓜子磕:“失踪的是个年轻人,二十三岁,他跟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合租在两室一厅的房子里,主要靠打游戏卖装备生活,失踪前两天他出过门,为的是去相亲,那天前后相了四个。”   顾长安剥着松子吃:“四个?最后成了吗?”   季青说没成:“根据他的室友交代,他相亲失败回去以后该吃吃该睡睡,该打游戏就打游戏,不受任何影响。”   “麻木了。”   顾长安让季青跟他说说四个相亲对象分别都是什么情况,以及合租的那个三四十岁的室友。 第46章   失踪的年轻人叫伍康, 重点大学本科毕业,工作不到半年辞职回来宅在出租屋里打游戏,原因是不喜欢办公室的氛围,觉得大家都藏着掖着,半真半假,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相处,忒不舒坦。   伍康家里是做生意的, 他之所以不在家里住是嫌七大姑八大姨烦,也怕父母唠叨,就在外面跟人租了套房子, 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父母管过,没管成。   至于伍康的室友,陈名, 三十六岁, 外地人,几年前过来的, 在一家俱乐部当教练, 有个正在交往的女朋友,二人感情很好, 准备年后买房结婚。   根据陈名交代,伍康其实很抗拒相亲, 才二十三急什么,况且他根本不想找女朋友,自己一个人玩就挺好, 但是他的父母三天两头的各种威逼利诱,不相亲就不让他在外面住,也不会再让他打游戏搞什么装备,必须进家里的公司,等于是变相的威胁。   陈名说他还建议伍康去其他城市,可是伍康没法溜走,身份证被家里没收了。   伍康产生了一种生理性厌恶,父母让他去见谁,他就去见一面,请人喝杯咖啡以后敷衍了事。   反正你们逼我,那就玩儿呗。   父母的意思是让伍康找个合适的姑娘结婚成家,早点把孩子生了定下来,之后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开支方面也不要他们小两口操心,家里有那个能力照顾。   介绍的女方要么是门当户对,要么家境差一点,但是自身比较优秀,综合成绩很不错的那一类。   伍康失踪前两天相了四个女孩,其中两个是富家女,另外两个里面,一个是海归,一个是高材生,条件都挺好的。   一天相四个不是常态,只是因为中间人约错了时间,搞了个乌龙。   四个女孩分别是姚乐乐,梁月,柳宁,吴芳欣,前三个目前人都在国外,口供还没拿到,最后一个的口供拿到了。   顾长安懒得翻口供,让季青口头描述给他听。   “吴芳欣是私企高管,二十八岁,父亲是高中老师,母亲在医院工作。”季青说,“据调查,是介绍人在中间搭的线。”   她吐掉瓜子皮:“地球是圆的,绕来绕去都能绕上,举个例子,你亲戚的亲戚说不定跟你同事的亲戚的老婆是朋友。”   “……”   顾长安吃松子吃的口干舌燥,他拿了个橘子剥开:“没别的了?”   季青说:“吴芳欣对伍康的评价很一般,说他一坐下来就抱着手机不撒手,说话的时候也不看她,只顾着打游戏,不尊重人,修养跟人品都不行。”   见顾长安没有反应,季青就继续:“伍康失踪的17号晚上,陈名没回出租屋,在同事那里过的夜,说是下大雪打不到车,第二天回来发现人不在也没想太多就去上班了,当晚伍康的父母上门,这才知道他出了事。”   说着,季青就将鱼缸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到桌上。   局里大家伙已经对审讯室内放鱼缸一事见怪不怪,都当她有特殊的审案技巧。   “现在只审问过陈名跟吴芳欣,你看看有没有线索。”   顾长安边吃橘子边听。   金鱼的肚子里飘出一道男声,特别尖细。   “那天下大雪,我不好回去,就去了同事家,对,是的,我在他家住了一夜,他可以给我作证的,警察同志,这个我不可能撒谎。”   “我觉得伍康比同龄人要成熟,也很有想法,虽然家庭条件很好,但他靠自己的努力赚钱生活,不靠家里,这一点就很了不起。”   “他是比我小十几岁没错,我俩相处起来却非常和谐,没发生过什么矛盾,嗯,很愉快的,我还打算一直跟他合租下去呢。”   这是陈名在整个审讯过程中说的谎言,一共三个。   顾长安咽下嘴里的橘子肉:“陈名撒谎,他不在同事家。”   季青立刻拿出记事本:“也就是说,他的同事给他做假证,那晚他在别的地方。”   “嗯。”   顾长安起身活动手脚,来回走着说:“陈名跟伍康相处的并不是很愉快,他们之间出现过矛盾,我猜测他内心深处羡慕,嫉妒,甚至鄙视伍康,认为对方仗着父母给堆了层金山,就在年轻时候肆意妄为,不上进,过的堕落,可能合同一到期就会搬走。”   季青转了下笔,毫不遮掩的惊叹。   看似跟心理学有点相似,却大不相同,不需要见到嫌疑人,通过对方做出的微表情来判断真假,只要看个鱼就行,速度快,效率高,失误率为零。   原理虽然还搞不懂,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个很可怕的能力,能大大缩短探案时间,节省警方的精力人力。   季青半响说:“长安,你不当警察真是可惜了。”   顾长安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笑着说:“季队,马屁就不用拍了,我只是为了赚点生活费养活自己,你我是各取所需。”   季青:“……”   顾长安忽然凑近鱼缸,倾听里面传出来的女声,他轻挑眉:“吴芳欣也在撒谎。”   季青抬头:“什么?”   顾长安啧啧:“我想她应该是在伍康那里没有得到关注,只得到了冷落跟无视,自尊心受伤就撒了谎,其实她很喜欢伍康,想跟他交往。”   季青沉吟道:“这算是一种常见的心理防卫,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行为,不能说明什么,吴芳欣两天前跟伍康相亲,两天后又有了其他安排,这就表明伍康对她的影响不是很大,她有没有别的问题?”   顾长安屈指弹一下浴缸,里面的小金鱼四处乱窜,一头撞上鱼缸,他看得直乐:“17号那天下午吴芳欣是请了假没去公司,但她不是因为生病不舒服。”   “为了晚上的相亲做准备?”季青舔舔发干的嘴皮子,“据她说,相亲对象临时放鸽子,她在餐厅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走。”   顾长安说:“确实是那样。”   没听到相关的谎言,说明这一条信息是真的,没撒谎。   不过……   顾长安抬了下眉头:“她从餐厅出来,并非在公园里坐到很晚才回去,期间她有做别的事。”   季青一一写在记事本上面:“伍康15号出门相亲,16号一天都没出门,17号晚上出去后就没再回来,照目前的情形来看,那三天里面跟他接触过的人就四个相亲对象和室友,审问的俩人都有疑点,其余三个不知。”   顾长安想起来遗漏的事:“对了,伍康长什么样,有照片吗?”   季青让他看档案上的照片。   顾长安扫一眼档案上的照片,年轻人浓眉大眼,目光有神,是个很标准的帅哥,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他拿起档案看看:“一寸照帅成这样的不多见,随时可以出道了。”   季青难得的赞同道:“颜值是很高。”   顾长安说笑:“这样的颜值在相亲市场应该很吃香吧。”   “吃香没用。”季青说,“关键是伍康本人没有那个心思,全是父母一头热,相几个都成不了。”   顾长安摇头:“还是没有看对眼的。”   季青看一眼青年:“也是。”   看对眼了,就会控制不住的想黏糊在一起,什么心思都会冒出来。   顾长安放下档案坐回取:“这个伍康失踪多久了?”   季青说:“差不多四十七个小时。”   顾长安从嘴里蹦出两字:“凉了。”   季青不认同的说:“在没找到尸体之前,生存的几率有百分之五十。”   顾长安没跟她争论下去,没意义:“你们不是都会查那什么社会关系吗?没查出东西?”   “伍康是个宅男,社会关系很简单。”季青靠着椅背吐出一口气,“他母亲不听劝偷偷找了媒体跟电视台,目的是想给我们警方施压,却忽略了这里面的利弊,有心人借机搅浑水歪曲舆论导向,公安局现在压不住了。”   顾长安听了抽抽嘴,悠闲的笑着说:“挺好的啊,嫌犯除了能上网看舆论乐呵乐呵,还能通过一些技术高明,又闲着没事的网友了解你们的案情进展,从而及时做出应对措施,跟你们玩捉迷藏,够玩死你们了。”   季青的语气里透着无力跟焦躁:“干我们这一行,碰到高智商犯罪本身就一个头两个大,不分昼夜的查案子,最怕家属不但不配合,还自作聪明。”   顾长安脸上的虚假笑意消失,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淡漠道:“尽人力,看天意。”   有脚步声靠近,打破了客厅的沉闷。   陆城瞥瞥坐在顾长安对面的女人,面露疑惑。   顾长安说:“季队长。”   换了个发型就辨认不出来了。   季青原本是清爽干练的齐耳短发,现在剪成了男人头,再剪剪就成平头了,一般人都是夏天剪头发,想图个凉快些,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剪这么短。   察觉到顾长安的心思,季青笑道:“为了省水省洗发膏。”   平时不幽默,突然幽默一回,还冷场了。   季青咳两声说:“家里看我三十好几了还单着,就给我安排相亲,我剪男人头是为了吓跑相亲对象。”   顾长安打趣的问:“吓跑了?”   季青一脸的兴味,带着点孩子气:“跑光了。”   顾长安:“……”   这个女人的五官英气逼人,气质又很冷硬,现在把头发剪这么短,配着眼角那道疤,再加上中性的穿衣打扮,挺像个混江湖的,相亲桌上碰到胆子小的,没准说话都不利索。   看出季青是真的松口气,像甩掉了一个大麻烦,顾长安说:“恭喜。”   季青接到王明明的电话就走,顾长安说晚点联系她,还捞走了鱼缸里的金鱼,让她带走空鱼缸,再买一两条丢进去养着。   对于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季青没有任何意见,也没问原因,她是个聪明人,清楚自己的目的跟立场,有些问题从来不问。   顾长安看陆城收拾桌上的垃圾:“你了解相亲吗?”   陆城手上的动作不停,睨了他一眼说:“我又没相过亲,怎么会了解。”   顾长安拿出手机上网找个相亲节目看了起来,他嫌手机卡,就换了陆城那个豪气冲天的手机接着看。   收拾完了,陆城洗洗手回来,大狗熊似的趴在青年肩头,从后面抱着他,挺直的鼻子在他柔软的发丝里蹭来蹭去,无趣的说:“一群人在尬演,看这个不如看猫,就我们昨晚看的那个。”   顾长安翻白眼:“大哥,那是皮卡丘。”   陆城低笑:“还不就是猫。”   顾长安无语几秒后动了动肩膀:“你能好好站着,或者好好坐着吗?”   话落,他就被陆城拿走手机,半拖半抱进了房间。   陆城的伤没十天半月好不了,脸上没多少血色,都快赶上顾长安了,他俩躺在一块儿,就像两个病患,难兄难弟。   顾长安任由陆城亲他。   陆城捏住青年苍白柔弱的脸:“你别跟我说,这时候你还在想那什么案子。”   顾长安的眼角一抽,你说对了。   “你成心想气……”陆城话没说完,薄唇就被顾长安堵住了,消失的不止是声音,还有他的怒火。   不知不觉天色昏暗,房里寂静且安宁。   陆城睡着了。   顾长安一点睡意都没有,躺的全身酸痛,他慢慢把手从男人身上拿开,伸手去摸对方唇上的伤口,食指指腹按着轻轻摩挲。   “别大半夜的不睡觉,凑在我面前看我,挺渗人的知道吗?你就是看个八百回,我不还是我吗?有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都没有,你白天看我的时候就够多了。”   顾长安蹙眉,“关键是我从小就睡眠浅,你一靠近我就醒了,为了不让你尴尬,我只好装睡,装的很辛苦。”   睡着的人不会给回应。   顾长安抓起额前的发丝往上捋了捋,精致如画的眉眼染上笑意,他轻笑出声:“不是只有你急,我也急,急着想跟你试,急的做梦都梦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承认我是个心口不一的人,一时半会改不了,但我跟你是来真的,有些话我只是不习惯说出来,都搁心里了,你跟我相处久了会知道的。”   尽管听众睡的很沉,顾长安还是耳根发烫,挺不自在,生平第一次说这么些话,他摸摸鼻子,正儿八经道:“再说了,即便我不说出口,我做出来,你也能看到不是?你又不蠢。”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对待感情的方式也不同,我用我的方式来跟你谈恋爱,你用的是你的方式,慢慢走着吧,我也想看看我们能走多远。”   顾长安够到床头的眼镜戴上,轻手轻脚穿上外面的衣服离开房间。   床上的陆城的眼睑微动,装睡的确很辛苦。   可惜他醒的晚,只听到了最后一句,前面肯定还对他说了很多,小东西平时都很狡猾,软硬不吃,好听的不好听的说一堆都没用,难得主动说一回真心话。   能走多远?当然是一直走下去,半路掉头是别想了。   陆城在被窝里激动,结果乐极生悲,不小心牵扯到了背上的伤,疼的他直抽冷气。   离开的顾长安又折了回来,他发现男人的睡姿从躺着变成趴着,被子也乱七八糟,好像前一刻在床上打过滚。   顾长安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的在男人鼻尖上亲了一口。   陆城以为这就完了,结果嘴上一疼,他条件反射的绷紧浑身肌肉,呼吸粗沉,啃就算了,还啃同一个地方,想造反?   门再次关上,顾长安这回真的出去了。   陆城抿掉唇上的血珠,面部轮廓没了平日的冷峻,变得柔和。   如同枯死的情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发了芽,发现的时候已经冒出嫩苗,日渐增长,家里不会想到他出门一趟,还能解决终身大事。   活了一大把年纪才看上个人,家里闹就闹吧,闹多大都无所谓,反正他是放不开手了。   天全黑下来,厨房亮起了灯。   吴大病听到厨房里传出动静就进去看看:“长安,你在做什么?”   顾长安要用的食材已经全部准备就绪,他站在灶台前,像模像样的往锅里倒油:“煲汤。”   吴大病走上前,想问需不需要帮忙,他很不放心。   顾长安说:“你退后。”   吴大病于是退后。   锅里的油烧开了,顾长安把黑鱼丢进锅里,滚烫的油沾到水立刻四处飞溅,他灵敏的闪开,手紧抓着锅铲高度警惕。   妈的,吓出了一身冷汗。   吴大病看过去的目光很复杂,既欣慰又心疼,既心疼又高兴,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心情。   厨房里很快飘满油烟味,吴大病欲言又止:“长安,你忘了开油烟机。”   顾长安咳嗽:“我就感觉有什么忘了。”   “……”   吴大病走出厨房,跟从客厅里出来的陆城打了个照面,他快步过去:“长安在给你煲汤。”   陆城闻言就转身往回走,一边期待,一边替自己的肠胃担忧。   吴大病纳闷的询问:“你不去看一下吗?”   陆城拉开椅子坐下来,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不能去,我要是去了,他会害羞。” 第47章   顾长安烧的黑鱼汤跟之前做的几个菜一样, 都是照着菜谱做的,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用了心。   黑鱼汤出锅的时候,跟菜谱上描述的基本无差,香味浓郁。   陆城喝汤的时候,顾长安坐他旁边看着,像个忐忑不安的小学生,等着家长表扬。   一口下去, 陆城内心深处喷涌出一种难言的情绪,他的舌头非常敏感,这汤喝着是鱼汤的味道, 能尝出青年烧汤时投入的心思跟精力。   顾长安等半天没等到反应,他不耐烦的屈指敲点桌面:“吱个声。”   陆城启唇道:“不错。”   顾长安不满意的斜眼:“只是不错?”   陆城侧头看向青年,目光目光揶揄:“那你想要什么评价?”   顾长安换了个更直接的问法:“多少分?”   陆城说:“九十分。”   顾长安的脸色很不好看:“为什么不是一百?”   陆城并未回答, 而是解释那九十分的原因:“厨艺只有八十分, 十分是你投入进来的诚心。”   呵,听起来挺有逻辑的, 顾长安二话不说就去端鱼汤。   陆城阻止青年的举动, 哄小孩的语气说:“好,给你一百。”   顾长安嘴角微翘, 佯装不领情的嗤笑一声:“晚了,我已经不爽了。”   事后顾长安让吴大病给他打分。   吴大病说六十, 完了看他脸色,又赶紧加了十分:“汤是可以的,就是胡椒粉放的有点多了, 喝着刮嗓子。”   顾长安摘掉眼镜坐在小板凳上,看起来像是受了打击,心情很是郁闷。   自己吃自己做的东西,加了层滤镜,以为很牛逼,其实很一般,陆城还往高了说,大病说的是真话,鱼缸里没飘出他的谎言。   吴大病有点手足无措,他笨拙的安慰:“长安,你真的已经很努力了,我都没想过你能……”   顾长安开口打断:“从明儿开始,你教陆城做饭。”   吴大病:“啊?”   “我仔细想了想,厨艺方面我是真的没那个天赋,陆城有,你收他为徒吧。”顾长安重新戴上眼镜,眯着眼睛笑,“别说什么你可以一直给我做饭,以后你是要成家的,会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我这边让陆城来就行。”   吴大病听的一愣一愣的,他垂下头,手搔搔板寸,迟疑道:“可是陆先生不会学。”   顾长安自信满满:“我去说,你只管教。”   .   陆城上完厕所出来,差点跟门口的顾长安撞上,他看看人,不对劲,于是把心提着,有突发情况发生,自己也要及时做出应对措施。   “你站这儿干什么?闻臭?”   顾长安不答反问:“拉肚子了?”   陆城往前走动:“没有。”   顾长安把男人拉住,眯眼盯过去,语气笃定:“拉了。”   陆城侧低头给他一个“知道还问”的眼神。   顾长安摇头说:“你的肠胃比我想象的还要娇弱。”   陆城欲要说话就听到青年无比真诚的来一句:“为了你的肠胃着想,我做了个决定。”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岔开话题:“不早了,洗洗上床看电视吧,有什么事明天再……”   顾长安突然一个阔步靠近,伸手抱住陆城。   陆城的身子一震,怎么了这是?小东西想爹了?还是觉得分数给的太低,越想越难过?他叹息,早知道就给一百了。   还是要哄。   气氛挺好的,陆城低头亲着青年的发丝,正往他脸颊上移,耳边响起了他的声音。   “我跟大病说了,从明儿开始,他教你做饭,你好好学,将来你的肠胃,我的肠胃就都靠你养活了。”   “……”   陆城把趴在他怀里的人拎出来些:“你来真的?”   顾长安抬眼冲男人微笑,手理理他的领口:“那要看你想跟我走多远。”   陆城看他演。   “如果你只是打算跟我随便走走就分道扬镳,那你就不用学做饭了,我另外找人学。”顾长安慢悠悠的说着,一副掏心掏肺的姿态,“要是想带我去你家,还要全世界的走,那你就要学,不说满汉全席,起码几个家常菜还是要会的,我不喜欢在家里吃外卖,也不想请保姆,多个不熟悉的人会让我不自在。”   陆城继续看他演。   “我知道你会说,那你为什么不学。”说到这里,顾长安叹口气,露出力不从心的表情,“我不得不承认在做饭这件事上面,你比我聪明,比我有感觉,比我厉害,你的天赋之高令我望尘莫及,我相信只要你肯学,就一定能学好,学精。”   陆城的面色漆黑,睁眼说瞎话的夸起来都不带喘口气的,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看青年还要说,陆城就扶额:“行了,什么也别说了,我学。”   顾长安奖励他一个抱抱,好孩子。   不多时,陆城强行把顾长安推出房间,拉上他出门消食,顺便逛个街约个会。   晚上七八点钟,天寒地冻的,冷的人脑阔疼,还是有挺多人不愿意在家里待着,而是顶着寒气在外头瞎转悠,也不知道转个什么劲,反正就是要转。   顾长安穿的防寒服,帽子拉起来罩在头上,眉眼藏在阴影里面,全身包的很严实,他跟个小狗似的被陆城一路拽着。   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左右,街上就已然热闹出了年味,各式各样的小摊从街头摆到街尾,玲琅满目。   陆城买了个烤红薯给顾长安,刚走过去,还没说话就被骂了。   顾长安摘了脸上的口罩,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二百五:“红薯不超过十块钱,你给人一百,还说不用找,出门的时候脑子被门夹了?”   有人经过,陆城把青年拉到自己这边,看过去的目光充满疑惑,这有什么好闹的,他还是低着声音解释:“我不喜欢身上揣零钱。”   顾长安呆滞一两秒:“平时你在外面都这么来?”   陆城很无所谓的嗯了声。   顾长安倒抽一口凉气,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他想象不出来那个画面跟感受,半响咬牙切齿:“那你给我啊,我喜欢。”   陆城闻言就把皮夹拿出来放进他的手里,让他拿着:“都给你。”   顾长安就那么随口一说,不想要,他把皮夹塞回陆城大衣口袋里面,拿走对方手里的红薯,撕开一块用塑料勺子挖着吃。   陆城温和的提醒:“小心烫。”   顾长安边走边吃,心情好了一些,他语重心长:“大哥,就算你有钱,也不能那么乱花,我要是摊贩或者店主,肯定是面上笑嘻嘻,心里却想,我的妈,这是哪儿来的傻逼让我给碰到了。”   “……”   陆城不在意那点小事,在家他只赚钱,没地方花钱,因为他什么都有,不需要争取就有人早早给他准备好了,从来不敢让他有任何不满意。   说白了,钱对陆城来说就是一个数字,他没那个珍惜的概念。   来了这儿遇到顾长安,陆城的三观才有所改变,起初他有抗拒过,后来就顺其自然了。   红薯就光是个头大,不怎么甜,顾长安吃了三分之一剩下的都给了陆城。   陆城下意识就往垃圾桶那里走,中途停顿一两个瞬息后他原路折回,把剩下的吃掉。   “这就对了,浪费可耻。”顾长安半开玩笑,“等你回去了,你爹发现你变的接地气了,亲民了,会感动的热泪盈眶,没准还给我点个赞。”   陆城的面部肌肉抽动,想多了,等我一回去,我爹会带着几个长老跟我三堂会审,说不定还会动手。   白母跟白父刚参加完一个朋友的饭局回来。   车经过一处,白母无意间瞥见了什么,她连忙让司机停下来,降下车窗把头伸到外面看,确定之后眼睛瞬间睁大。   “长安——”   顾长安在树后跟陆城说话,听到喊声他一个激灵,寻声望去的同时,脸上浮现礼貌的笑容:“白姨,白叔。”   白父还算镇定,点点头回应。   白母就不行了,她打开车门下车,跌跌撞撞走过去,手指指顾长安旁边的陆城,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跟他,你们好,好上了?”   顾长安笑着说:“是啊。”   白母眼皮一翻就要晕,白父把她扶回车里,手一挥让司机开车,赶紧开,越快越好。   回了家,白母让管家给她拿了瓶拉菲,她一边喝,一边念叨,说自己是给他人做嫁衣,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   白父多大的生意都能管,但他管不了老伴,没办法就给女儿打了电话。   白珍珠在工作室加班,接到电话就匆忙开车赶了回来。   回来的路上白珍珠已经了解了事情经过,并且想好了对策,她也是心累,明明自己是失恋的人,还要反过来安慰老妈。   白母坐在阳台上喝酒,穿的貂皮大衣,喝的珍藏的拉菲,刚释放出的一点忧愁就被奢华给啃噬掉了。   白珍珠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点红酒说:“妈,想开点,这年头谈恋爱不算什么,结了婚还能离不是吗?”   白母恍然:“说的也是啊,你哥还是有机会的。”   白珍珠顺势点头。   白母跟女儿来个碰杯:“长安应该是第一次谈感情。”   “第一次就是初恋。”白珍珠以过来人的身份说,“初恋大多数都是拿来回忆的,不适合丢进现实生活里面。”   白母凑近点:“怎么讲?”   “因为是第一次,没经验全靠热情来撑,开始会很美好,每走一步都对下一步充满了期待跟幻想。”白珍珠白皙姣好的面容被几分回忆覆盖,“但是走着走着热情就会降下去,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各样的问题,一部分是解决不了,一部分是不想花那个心思去解决,慢慢就散了。”   白母放下酒杯站起来:“珍珠,你还想着上学时候那个家里开小卖部,又黑又瘦的穷小子?”   “……”八百年前的事了,老妈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白珍珠也站起来,没好气的说:“妈,说我哥跟长安呢,怎么说到我头上了?”   母女俩对峙片刻,白母打消翻旧账的念头,她坐了回去:“接着说你哥的事,他人又不在家,那样怎么可能追得到长安。”   白珍珠的情绪收了收:“哥工作忙。”   “不还是能发打电话发微信吗?”白母脸拉的老长,“你再看那个陆城,住在长安家,天天跟他在一块儿,这叫什么你知道吗?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白珍珠靠着椅背仰望月色:“两个人一天到晚都在一起,会腻。”   白母跟不上年轻人的脑回路:“会腻吗?”   “当然会啊,爱情是需要保鲜的,天天朝夕相处,很难维持新鲜劲,结了婚还能靠责任跟婚姻来捆绑,要是没结婚,还不是想分就分。”白珍珠好奇的询问,“妈,你跟我爸是怎么过来的?”   白母说:“我跟你爸那时候简单多了,俩人见个面吃顿饭,媒婆问行不行,我俩说行,就把日子定下来了,结婚生子,养儿育女,一步一步的走,没出现过什么波折。”   白珍珠羡慕,平平淡淡才是真。   .   第二天顾长安让吴大病去揭穿两个小谎言,当事人都在附近,方便,他跟陆城去了伍康住的小区,没直接去公安局。   托伍康母亲的福,各家媒体抓着不放,就指着警方来个爆点上头条。   顾长安跟季青说好了,他去的时候不要有媒体在现场或者周围蹲点,不想跟陆城莫名其妙出现在镜头里面。   伍康租的房子在802。   顾长安一伙人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砸东西的声音,夹杂着粗俗不堪的脏话,还有女人的哭声,嘈杂一片。   王明明按门铃,中气十足的喝道:“陈名!”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几分钟之后,门从里面打开了,伴随着一道尖细的声音:“季队长,王警官,刘警官,是你们啊,快进来快进来。”   顾长安听见声音就知道是陈名,他抬眼看去,跟他想象中的几乎一样,肌肉发达,浑身娘气。   陈名的目光在顾长安跟陆城身上来回的游走:“这二位是?”   王明明说:“协助查案的顾问。”以及顾问家属。   进去的时候,陆城让顾长安跟他走在最后,皱着眉头低声道:“那个陈名男女通吃。”   顾长安也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来了,皮笑肉不笑的说:“他想被你弄,最好再打他一顿,把他打的哭着求饶。”   陆城勾了下他的下巴:“我只想那么对你。”   顾长安把他的手挥开,径自走了进去,露在碎发外面的耳朵微红。   陆城看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两室一厅的房子,客厅比较宽敞,装修偏欧式,地上有碎玻璃,抱枕,纸巾盒,烟灰缸,桌布,水果什么的,一片狼藉。   陈名捡起墙角的手机擦擦,抬头干笑着说:“我女朋友跟我这闹呢。”   季青问:“闹什么?”   陈名柔着声音:“也没什么事,就是女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她这不……”   卫生间的门突然打开,冲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对着陈名劈头盖脸一通骂:“说啊,怎么不说了?你有脸找小姐,没脸说?”   陈名的脸色僵硬:“警察在,你别胡说。”   “我胡说什么胡说?”年轻女人通红着眼睛蹬过去,满脸都是嘲讽,“人给你发短信,说你那晚很棒……”   陈名捂住女朋友的嘴巴,冲顾长安几人挤出笑容,这笑容里虽然有难为情,但更多的其实是得意,有人说我很棒。   年轻女人跳起来给了他一大嘴巴子:“我让你贱!”   陈名呆愣了会儿,跑到季青面前嘤嘤嘤的哭了起来:“季队,你看到了吧?我女朋友打我跟打一小狗一样,这算不算家暴?算的吧,你一定要给我评评理。”   “……”   顾长安有一点挺佩服陈名,自己是个0,还怪娘的,有受虐倾向,跟女朋友在一起的时候竟然也能行,角色切换自如,是个天赋异禀的渣男。   陈名越哭越凶,浑身都是大块头的肌肉,配着他受欺负的模样,反差很大,他哭就算了,眼角还一个劲的往陆城那里瞅,看样子是想得到关注。   陆城面无表情的站着,当陈名不存在。   旁边的顾长安倒是脸上挂着和善的笑,镜片后的目光却阴沉冷冽,再看老子弄死你。   陈名吓的哆嗦了一下。   年轻女人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警察同志,你看看他那样,我就纳了闷了,一个大老爷们竟然娘成那副德行,练一身肌肉有什么用。”   陈名翘兰花指,发现后把翘起来的手指缩了回去:“谁娘了?你说谁娘?”   “谁娘我说谁。”年轻女人冷笑,“17号那晚你根本就没在同事家过夜,要不是无意间看到你手机上的短信,我还蒙在鼓里,你们男的没一个好东西!”   在场的顾长安,陆城,王明明:“……”   年轻女人后知后觉,她立马道歉,说自己不该地图炮。   陈名吸吸鼻子:“桐桐,我室友失踪了,出大事了,警察是来查案子的,你能别添乱了吗?咱俩的事下次再说。”   “不用说了,咱俩没下次。”   王桐拎起皮包,“警察同志,这里没我什么事,我可以走了吗?店里上午忙。”   季青说:“有需要我们会联系你。”   王桐一走,陈名就开始吐苦水,说他怎么怎么不容易,女朋友怎么怎么无理取闹,还说他对两个人的感情怎么怎么认真。   刘悦拿着记事本,一个字没写,全是废话。   陈名不乐意了,尖着声音说:“诶小姑娘,我说这么多,你怎么不写下来啊,不是说的做笔录的吗?”   刘悦当没听见,她没看出陈名还有跟男的一起玩儿的爱好,只知道谈着对象,却在外面找其他女的,这就是渣,被发现了竟然一副不算什么的姿态,渣中极品。   王明明拍拍陈名肩膀:“哥们,真找小姐了?”   “别听她瞎说八道,不是小姐,是俱乐部一会员。”陈名往王明明身边靠了靠,腼腆的笑着说,“我们也就是玩玩。”   王明明鸡皮疙瘩刷刷起了一层,他挪开些说:“玩出火来了。”   陈名单纯的眨巴眨巴眼睛:“不犯法的吧?”   王明明受不了他这恶心样,想给一脚。   在客厅里不停走动的季青忽然问:“去的哪家酒店?”   陈名尴尬的捏捏手指:“没,没去酒店,太贵了,不划算,去的小旅馆。”   季青问清旅馆名字,以及陈名出入的时间,就给王明明一个眼神。   王明明立刻带着刘悦去旅馆调出监控。   季青问陈名几个问题,陈名跟上次那样有问必答,并且承认撒谎的事,称自己不是故意说17号那晚去了同事家过夜,只是为了瞒过女朋友。   “你跟伍康平时的关系怎么样?”   陈名说:“挺好的啊。”   还撒谎。   顾长安给季青使了个眼色就直奔伍康的卧室,朝南的主卧,面积大,光线好,太阳铺满整个飘窗。   角落里放着一张办公桌,上面摆放着两台显示器,看样子平时打游戏的时候上两个号,还有个可能就是一边打游戏,一边看电影。   顾长安的视线随意扫动:“发现什么了吗?”   陆城说:“床单被套等生活用品都是粉色的,要么是那个伍康挺有少女心,要么就是谁给他买的。”   谁给他买的?家里?还是说某个朋友?顾长安撤回视线放到男人身上:“你说他知道陈名有那种爱好吗?”   陆城慢悠悠陪他打太极:“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说了等于没说。   外面突然传来大妈的骂声。   “楼上的,给脸不要脸是吧?阳台是你一家的吗?湿衣服拿出来晒,别人还要不要晒了?”   接着是陈名的声音:“神经病!”   “是,我承认,一开始我是把湿衣服拿出去晒了,楼下的上门来找,我就赶紧把湿衣服全都拿了回来,我这人不爱跟人起冲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后来我的所有衣服都是在洗衣机里脱了水才挂出去的,伍康也没把湿衣服往外面挂过,楼下的大姐却逮着我们不放,说就是我们的衣服滴水,有一次我们衣服在阳台上挂着都没放外面,她还说是我们干的,季队你说搞不搞笑?”   季青问道:“衣服不滴水?”   陈名说:“不啊,都只是有点潮潮的,我不是寻思劲儿天气好就拿出去晒晒吗?”   季青往阳台看,阳光确实不错:“那大概是你上面有人晒了湿衣服。”   陈名哼哼:“反正就往我们身上赖,每次都是。”   楼下的大妈拔高声音骂开了,说自己晒的被子,上面滴了很多水,晚上没法盖了,还说要找物业,这事不会这么算了。   陈名气的跳脚,扭脸冲阳台喊叫,“脑子有问题就早点去医院看病,我晒的是昨天洗的衣服,你跟我说怎么滴水?”   顾长安跟陆城从房里出来,看到一个女孩穿着睡衣趴在阳台上,头往外伸着,长发像是刚洗过,湿答答的梳在前面,一滴一滴往下滴着水。 第48章   门外传来砰砰砰的拍门声, 伴随着楼下大妈的骂声:“我说这么半天你还是不把湿衣服收回去,是觉得我一把年纪好欺负是吧?给你脸不要脸,等着,我找物业去!”   陈名气的鼻孔冒烟,翘着兰花指气急败坏的抱不平:“季队长,这事儿你们警察能管吗?我跟你说,那大姐不光老上门找事, 还到处乱说,我都被污蔑多少回了,我我我, 我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季青欲要说话,就看到顾长安跟陆城不约而同的望着阳台方向,那里什么也没有, 她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自从经过那次的青少年失踪案以后, 季青就开始怀疑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鬼魂存在,也许有, 就在他们身边, 只是他们看不到而已。   季青走到阳台往下看,楼下已经把被子收回去了, 她看着看着,好像听见了水滴砸到栏杆的声音。   于是季青往上看, 上面几楼都晒着东西,但是如果有哪家晒的东西滴水,陈名家的栏杆不会滴不到一滴水。   青天白日的, 季青却感觉后心渗出一层冷汗,她转头往屋里看,觉得周围有一股阴气。   顾长安出门前抹过牛眼泪,才能看见趴在阳台的女孩,长头发垂放在栏杆的空隙里面,看样子是在吹头发。   进门的时候还没看见,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   就在这时,女孩突然转过头,长发挡住脸,眼睛透过发丝看了过来。   顾长安条件反射的往陆城身后站。   陆城拉着顾长安进了主卧,把门关上,反锁。   顾长安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他刚准备开口,一抬头就见女孩穿过门飘了进来。   女孩跟顾长安对视,半个身子卡在门外,看样子很惊慌。   顾长安抽抽嘴,小姑娘,你慌什么,这会儿应该害怕的是我好吧?   陆城昂首:“进来。”   女孩这才飘进房里,找个角落静静待着,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面前的女孩一头长发全披散在脸上,顾长安的鸡皮疙瘩搓掉了又有,他受不了的说:“小姑娘,你能把头发拨开吗?”   女孩依言拨开挡在眼前的头发,露出一张灰白的脸,血红的眼睛。   顾长安吸口气,拨不拨好像没什么影响。   女孩叫小红,原来就住在这里,睡的主卧,她生前是个夜猫子,生物钟混乱,日夜颠倒,整晚整晚的不睡,白天睡,有一次她连续几个晚上通宵到天亮,吃完外卖就饱饱的去洗了个热水澡,洗的时间挺长的,洗完出来以后她就去阳台上吹头发。   结果突发心肌梗猝死了,死后就一直被困在这里,怎么也出不去。   好些年前的事了。   人是猝死的,不是什么虐杀案,没有激起多大的水花,再加上人们生活节奏快,忘性大,慢慢就不提了。   房东把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照样出租。   这里的每一个住户都在小红的眼皮底下吃喝拉撒,她说自己起初对别人的隐私还是有点好奇的,后来就不想看了,觉得没意思,自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看了也没什么用,所以她经常都是闭着眼睛,刻意不去看。   主动交代完,小红低垂着头,单薄瘦弱的身板还在抖。   顾长安拍一下陆城的手背,让他把身上的冰冷气息收收,小女鬼都让你吓的站不直了。   陆城配合的将气息收敛,顿时从死神一样的存在变得温和优雅。   顾长安摆出友善的表情问:“小红,你想不想去投胎?”   小红刷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睁大:“可以吗?”   “可以。”顾长安笑着说,“但是你要让我们看到你的诚意,你知道的,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馅饼,没那么好的事。”   小红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每天只能在这里活动,不能出去,伍康失踪的事我不清楚。”   顾长安说:“那就说你清楚的那部分。”   小红一边回想一边说:“这套房子之前住的是一对情侣,和,和你们是一样的,他们大学就在一起了,平时挺恩爱的,就是那男的,唔,上面那个男的人傻钱多还会来事,老喜欢买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用在……”   顾长安及时打断:“之前的事不用说了,说伍康来之后的事。”   小红小心翼翼的瞥向陆城:“这位先生想听。”   顾长安侧头,似笑非笑:“是吗?”   陆城摆出一副不感兴趣的姿态,冷淡开口:“没有,我并不想听。”   小红:“……”   “伍康是去年夏天搬过来的,然后过了半个多月,陈娘娘……”小红差点咬到舌头,“陈名也搬过来了。”   “然后就是,伍康天天在房里玩游戏打装备看直播,都不怎么出门的,他爸妈隔三差五就会来看他,给他带吃的穿的用的,然后他妈妈特别疼他,当小孩一样的疼。”   小红的口头禅似乎是“然后”,一段话里面频繁出现。   看面前的两个帅哥都没说话,小红就继续:“然后陈名是健身教练,他可娘了,不但说话做事娘里娘气,还喜欢穿花裙子在镜子前面转圈,他身上都是大块大块的肌肉,胸肌那么大,裙子都快崩开了。”   顾长安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一阵恶寒。   小红心有余悸:“有一回被伍康给看到了,说陈名是个变态,陈名说他是个网瘾少年,只有脸能看,他俩就吵了起来,吵的很厉害,都惊动了物业跟警察。”   顾长安不是很理解:“那伍康怎么没搬走?”   小红的手指缠住一缕发丝绕圈圈:“陈名那个人看起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还娘,喜欢作,有女装癖,可是他很会做饭。”   “我虽然吃不着,但我每次看伍康吃,都觉得饭菜可香了,是真的很好吃。”   顾长安挑眉:“他抓住了伍康的胃?”   “可以那样理解,陈名下班回来会给伍康做饭,做很多,伍康第二天吃。”小红说,“陈名的女朋友王桐也是看上的他那一点。”   顾长安瞥向身旁看似快要睡着的男人,听见了吧,厨艺有多重要,只有试了才会知道,好好学。   陆城阖着眼皮把脑袋靠在青年肩头。   顾长安知道他的黏糊劲儿一上来,怎么着都没用,索性就懒得管,眼神示意小红接着说。   小红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鬼,对眼前一幕见怪不怪:“陈名给伍康烧饭,还打扫卫生,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房租不用给,都是伍康一个人承担。”   “他俩还有什么别的矛盾?”   “别的矛盾啊。”小红挠挠头,她飘荡的太久了,记忆都模糊成了一团,抖不开了,“我只记得陈名有偷看伍康洗澡,还在他洗完澡后进卫生间,拿着他换下来的脏衣服干坏事。”   她急忙解释:“我不是有意看的,真不是,我发誓是不小心撞见的,我眼睛都快瞎了。”   顾长安看一眼女孩血红的眼睛。   “伍康跟人开麦打游戏,会跟他们嘲讽陈名,说他是个娘炮,还是个变态,自己明明有女朋友,却喜欢跟男的混在一起。”小红说,“然后陈名也会在网上发帖骂伍康,说他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爹,一个是脸,羡慕嫉妒恨。”   “对了,陈名之前还在食物里下过药,想让伍康睡他,结果伍康睡了。”   顾长安肩头的重量消失,刚才还靠在他肩头的男人此时已经坐正,精神抖擞,他翻白眼。   小红见状也偷偷翻了个白眼,她说:“总共多少次我不记得了,反正绝对不止两三次,但是伍康从来不知道,因为陈名每次都在他醒来前清理掉了所有痕迹,然后,然后就一瘸一拐的去上班了,晚上回来跟没事人似的给他烧饭。”   顾长安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这算不算mj?”   陆城:“算。”   顾长安实在是理解不了陈名的脑回路,那么费尽心思下药让别人弄自己,药性一发作,再正常的人都会变得不正常,肯定会把他弄的浑身是伤。   完了还要提心吊胆,生怕被对方发现,同时也在暗地里寻找下一次下手的机会。   图什么?爽吗?   不是有病是什么?   恐怕一边谈着年轻貌美的女朋友,其他女人来者不拒,一边还跟男人玩耍,对陈名来说就是一种违背道德的刺激。   一个人恶心成那样,老天爷要是不收拾,都说不过去。   顾长安捏了捏手指,别的暂且搁在一边,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伍康,死活都要找到。   “伍康失踪前都发生了什么?”   “就是跟往常一样打游戏啊。”小红想了想,“前些天伍康在美团上买过零食,其中就有一袋面包,送来的时候他没吃,第二天才吃的,结果发现面包已经过期了,他很生气,当时就打过去找卖家对质,问送过期的面包过来是什么意思,说不能那样耍消费者,不过他没要赔偿,就是出口气。”   “17号那天,伍康白天就打游戏,然后他下午睡了几小时,晚上他没吃晚饭,在美团上翻了翻还是没下单,直接出去买吃的去了,然后就没有再回来过。”   陆城又靠回顾长安肩膀上,恢复前一刻的淡漠。   顾长安摸出烟盒,想起来陆城不喜欢他抽烟,就把烟盒塞回口袋里,把玩着打火机:“伍康15号不是出去相过亲吗?回来没什么表现?”   “相亲啊,这个我记得,他相完亲回来跟队友吐槽,说相了四个,两个从头到脚都是名牌,脸还整的差不多,像一对儿双胞胎,分不清谁是谁。”小红说,“另外两个没整,是原装货,但一个说话的时候中文夹带英文,各种秀优越感,一边瞧不起他,一边又说可以试试,一副屈尊降贵的模样,另外一个全程都是面试的姿态,自己是被面试的那一个。”   顾长安啪嗒按着打火机,一声不语。   小红只好往下说:伍康跟游戏里一妹子玩的挺好,现实生活中好像没有喜欢的,也不想找,他最喜欢的就是游戏装备,打到一个能开心好几天,我感觉他是个孩子。”   顾长安问道:“伍康失踪后,陈名有什么异常?”   小红说:“没有吧,伍康的爸妈带着警方来查之前,陈名就把药跟那些用品全都处理掉了,至于他跟不跟伍康的失踪有关,这个我不知道。”   顾长安又问:“除了父母,平时还有没有人来找伍康?朋友同学什么的。”   小红摇头:“伍康没搬过来之前,我以为宅男都是戴着厚厚的镜片,油光满面,没想到又高又帅,家里还有钱的也宅。”   她想起来个事,啊了一声说:“伍康相亲回来的第二天,也就是他失踪的前一天,陈名跟他吵架摔门,还自个在屋里发脾气,我听陈名那意思就是不乐意他出去相亲,大概是觉得他相亲找了对象就不住这儿了。”   顾长安若有所思。   小红小心询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顾长安问道:“伍康房里的这些粉色用品是谁给他买的?”   “是他妈妈。”小红撇嘴,“他家人好像是找了个道士算命,说他被小鬼缠身,买粉色用品能挡霉运。”   顾长安撩了下眼皮:“小鬼就是你?”   小红小声说:“我……我生前是粉色控。”   顾长安挠挠下巴:“这么说,那道士还是有两下子的。”   小红嘀咕:“瞎猫碰死耗子。”   等了一会儿没见黑发青年出声,小红忐忑又期待的问:“帅……先生,现在可以送我去投胎了吗?”   顾长安推推连个屁都不放的某人。   陆城没反应。   小红流出血泪,可怜巴巴的哭着说:“呜呜,我后悔了,真的真的后悔了,早知道我就不一直整晚整晚的熬夜了,求你们帮帮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太痛苦了。”   顾长安掐住男人的胳膊一拧:“陆城,送她去投胎。”   陆城嘶了声,下手没轻没重,对自己男人都这么狠,他揉了揉额头,让女孩去阳台趴着,就像生前最后一刻那样。   小红立刻照做。   陆城拿出一张折叠的符箓摊开,用顾长安的打火机点燃,他微阖着眼念了几句符咒。   顾长安靠男人很近,还是一个字都没听清,顾家接触的是这个世界的谎言,而陆家接触的是这个世界上的阴灵鬼魂类的存在。   不搭边,业务上没有共同点。   符箓燃烧成一滩灰烬掉在地板上,顾长安把窗户打开,风吹进来,将灰烬吹散,看不出之前发生过什么。   客厅里的陈名还在逼逼个没完。   季青突然感觉周围的阴气不见了,她拿出手机看王明明发的信息,那头已经调出旅馆的监控核查过了,陈名出入的时间跟他口述的一致。   似乎陈名跟朋友串通,说去他家过夜,只是为了骗过女朋友。   “季队长……”   陈名刚开了个头,物业就来了,大妈跟在后面,气势汹汹。   物业不是第一次来了解情况,没有一次有收获,业主找,他们又不可能不跑一趟。   阳台上的衣服全部收了回来,物业挨个检查了,发现都只是微潮,滴不出水,他还让大妈亲自摸了摸。   大妈一口咬定是陈名把湿衣服藏起来了。   陈名搬出靠山,尖细着声音说:“季队长在,她可以为我作证。”   季青从口袋里拿出证件:“802的租户伍康失踪了,我是来调查这个案子的。”   物业看了看,态度立刻变得恭敬且拘谨:“我们听说了,如果有需要的地方,一定全力配合。”   有警察在,大妈憋着一肚子气没法出,气呼呼的走了。   物业也没多待。   陈名把门一关,委屈的说:“我跟那大姐交流不了,季队长,还好有你在,不然我有理都说不清。”   “诶季队长,顾问呢?怎么还在房里?”   他脚步飞快的往主卧那里走:“我去看看。”   房门突然打开,顾长安站在门口。   陈名拍拍胸口,给了个白眼说:“哎哟,顾问先生,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好不啦?”   顾长安:“……”   陆城从顾长安后面走了出来。   陈名伸着脖子往里瞧,没瞧出东西,他偷偷看向顾长安,眼神暧昧的同时带着羡慕跟嫉妒。   季青老早就知道顾长安跟陆城在伍康的卧室,一待就是这么长时间,她不会以为俩人是在里面谈情说爱。   不知道是道界的规定,还是什么原因,陆城从来不正面跟警方打交道,都是顾长安来。   这次也是如此。   顾长安把季青叫到一边说了一些情况,没提过小红,都如愿以偿的投胎去了,就没必要提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季青听完沉吟片刻就问陈名:“我再问你一次,你跟伍康合租的期间有没有过矛盾。”   陈名说:“没有啊。”   季青的言词犀利:“伍康只是失踪了,等警方将他找到,一对质,发现你不配合调查,一再的隐瞒欺骗,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   陈名的眼神躲闪:“我就是,就是觉得他明明有一手好牌,却不好好打,我替他着急。”   季青说:“矛盾的起因是什么?   “他说我娘娘腔,我能不跟他急吗?谁说我跟谁急!”陈名的声音弱了下去,“就一两回,平时我跟他真的还都挺不错的。”   季青厉声问:“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要隐瞒?”   “我这不是不想惹麻烦么。”陈名瞪眼,“季队长,你不会是怀疑我跟伍康的失踪有关吧?”   他叉着腰来回的走动:“那我可冤枉死了,我走大街上看到路边的乞丐,回回都给点儿,别看我全身都是肌肉,其实我心肠软着呢。”   季青审视着面前的陈名,三十六了,留着小胡子,肌肉发达,体格健壮,却有着违和的娘气,多次撒谎,她点根烟抽一口:“你是同志?”   陈名气的浑身发抖:“季队长,你怎么能这么乱说呢,我是有女朋友的!你来的时候不是还见着了吗?”   顾长安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陈名看起来只是个恶心,犯贱的人,最多就是在饭菜里下药,还不至于干出囚禁的行为,或是杀人行凶,他没那个胆子。   季青先找伍康,到目前为止,陈名的嫌疑从第一降到了最后,别的事回头再说,什么都要讲究证据,搜集工作急不来。   三人出楼道的时候,碰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刚从车上下来,她是伍康的母亲。   顾长安想到白严修的母亲,貂皮大衣估计是一个牌子。   伍母长得挺胖的,动作倒是非常利索,一下子就冲到季青面前将她拽住:“我儿子这都失踪多久了,你们为什么还没找到他?”   季青把烟掐掉,淡定的说:“阿姨,警方正在查。”   “查查查,回回都是这个答复,那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把我儿子找回来?”伍母哽咽,“天这么冷,他没带身份证,也没什么钱,不知道有没有饭吃,有没有水喝,要是遇到了坏人那可怎么办哦……”   司机赶忙过来把人扶进车里,还不忘跟季青打招呼,是个会做事的。   伍母哭的肝肠寸断。   季青蹙着眉心吐出一口浊气,警察不是神仙,也不是大能,就是个普通人而已,很多时候都很无力,却不能表现出来,受害者家属还等着他们揭开真相,还他们一个公平,公正,公开的说法。   这会儿赶上了饭点,顾长安三人去了附近的面馆。   季青接到局里的电话,面没吃一口就饿着肚子走了,姚乐乐,梁月,柳宁三人都从国外回来了,准备录口供。   吴芳欣那边出了点问题,这个节骨眼上她非要去外地出差,很不方便调查,但警方目前又没有一个正当且合法的理由将她拘留,限制她的自由。   顾长安拿起香醋倒了些进面碗里面,等面凉的功夫跟吴大病通微信,了解小谎言的进度,顺便在立春的朋友圈逛了逛,挨个给她的画点赞。   一个赞能让她乐呵一天。   陆城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通后说了两句就挂。   顾长安随口问:“谁?”   陆城把碗里的牛肉夹给他:“十二。”   顾长安捞一筷子面送到嘴边吹吹:“他怎么三天两头给你打电话?”   “有事。”陆城蓦地抬眼看过去,“怎么,你吃醋?”   顾长安一语双关:“吃着呢。”   陆城的薄唇微勾,噙着笑说:“十二就是个孩子。”   顾长安也笑:“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少说了四个字,他是个非常漂亮的孩子。”   陆城说:“没你漂亮。”   顾长安依旧在笑,却看到人头皮发麻,他说:“我不是很喜欢你把我跟别人放在一起比较。”   陆城放下筷子,目光炙热:“吃醋了。”   顾长安吃一口面,脸色变了变,操,醋放多了,酸。   陆城没了心思吃面,想吃别的,他明目张胆的盯着眼前的人不放:“下午十二过来找我,约好在后山的庙里,我带你去。” 第49章   下午顾长安跟着陆城去了庙里。   陆城跟上次一样, 一来就四处的抓耗子。   顾长安蹲在门头底下拆开一包西瓜子磕了起来,这玩意儿不好磕,他要用舌头掠半天才能磕出瓜子仁,有时候没那个耐心就直接一通乱嚼。   “这庙里以前也没见这么多耗子,现在怎么回事?你来住几天,带了什么东西?”   “你知道个……我不跟你说脏话。”陆城拍掉身上沾到的墙灰,“我来了以后, 庙里的风水就好起来了,人住养人,耗子住养耗子。”   顾长安的嘴一抽, 说装逼就装逼,没有一丝丝防备。   陆城一路走一路找,目光睨一眼青年:“别光顾着嗑瓜子, 过来帮我。”   顾长安说不去, 懒得挪动。   余光无意间瞥见了一道白色身影,顾长安吐掉瓜子皮站了起来, 转头朝男人那里走去。   陆城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音:“不是说不过来吗?良心痛到了?”   顾长安示意他看西边的墙头。   少年沉静的立在那里, 穿的一身白色长袍,衣发被寒风肆意吹动着, 在半空中勾出优美的弧度。   从天而降就算了,还站墙头上, 出场方式自带音效。   少年几个跳跃停在陆城面前,恭敬的弯下腰背,嗓音清澈明亮:“少爷。”   他维持着弯腰的动作, 微偏头喊:“顾先生。”   顾长安这个角度看去,眼前的少年不是一般的漂亮,那次只是匆匆一瞥,这次近距离看,完美无瑕。   少年的白袍左下角绣着一个火烈鸟图案,栩栩如生,跟陆城原来那个皮夹上一样。   气氛莫名的怪异,陆城摘了皮手套放石桌上,淡声道:“十二,你把周围的耗子抓一抓,抓完了去屋里见我。”   话落,他就拽了顾长安进屋。   背后隐约有道视线,顾长安忽然回头,少年还是那个动作,他没什么意义的扯了下嘴皮子。   进屋后,顾长安就深坐在椅子里不动弹,像个七老八十的老爷爷。   陆城说:“我让十二回去了一趟,他这次过来带了你喜欢吃的橡皮糖,够你吃到春天。”   顾长安没反应。   陆城把门掩上,手撑在椅子两侧,俯身低头凑到青年面前亲他。   顾长安躲开:“你跟我提过那个孩子几次,第一次说他是你仆人,第二次说他负责照顾你的生活起居,第三次说他是自己人,第四次说他是个孩子。”   陆城微挺直腰背拉开距离看青年,面色既愉悦又带着几分揶揄,更是夸张的啧啧:“屋里的醋味真大啊。”   顾长安踢了他一脚。   陆城没躲让他踢了,也不在意裤子上的鞋印,宠溺的笑问:“舒坦了?”   顾长安坐起来些:“为什么他的衣服上绣着火烈鸟图案,你之前那个皮夹上也有,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   陆城语出惊人:“他就是火烈鸟。”   顾长安:“……”   陆城拨了拨青年额前的细碎发丝:“没看出来?”   “这我怎么可能看得出来。”顾长安眯眼问,“他跟你家是什么关系?”   陆城轻描淡写:“他的家族对陆家而言,从职责上来看,算是守护灵之类的存在吧,世代都是。”   顾长安坐了回去,原来是这么回事。   手机响了,顾长安拿起来接通,那头是季青的声音,说姚乐乐,梁月,柳宁三人的口供都出来了,没发现异常。   季青又说:“吴芳欣那边也搞定了,我们直接跳过她联系的她的上司,已经把出差的任务给了她的同事,伍康没找到前,为了方便随时查问,她都不能离开。”   顾长安懒洋洋的问:“那她本人知道吗?”   季青说:“我们交代过,吴芳欣如果要一个合理的说法,上司只会说是公司临时做出的安排,不会牵扯到警方。”   “看她接下来会做出哪些举动吧,我有派人监视,先就这样,晚点再联系。”   顾长安把手机搁到一边,抬手掐了掐眉心。   陆城的墨眉拢在一起:“长安,我一开始对你除了好奇跟兴趣,还有怜悯,接触之后就是同情,你活的比我累多了。”   顾长安听出男人话里的意思,他哦一声:“你在我身上找到了安慰。”   “的确如此。”陆城说,“我活在一座城里面,你活在一个古老的镇上,活动的范围比我大,但是……”   顾长安说:“但是比你苦逼。”   他甩出跟男人身上的贵气对等的配置:“你在家应该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进出都有一波下人跟着,冷了热了饿了渴了,只要喊一声就有人立马过来伺候,十指不沾阳春水。”   陆城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呢……”顾长安手指指自己,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叫惨,还很应景的露出苦涩的笑容,“不但要接手我爹留下的担子,背负着家族的使命为维护世界和平出一份力,稍微歇两天都胆战心惊,唯恐地底下那位出什么乱子,这也就算了,我还要疲于生计,开个店没时间打理,为了赚生活费绞尽脑汁,我容易吗我?”   陆城抿着薄唇憋笑,他咳一声道:“不容易,国家欠你家一面锦旗,以及一笔丰厚的经费。”   顾长安呵呵:“拉倒吧,你看白严修他们,全国各地的抓妖驱魔,风险那么大,经费也高不到哪儿去。”   陆城摇头叹息:“真是可怜。”   话是这么说,陆城的表情却很漠然,体会不到,对于跟顾长安有关的一切,他倒是很乐意去感受去了解,也会竭尽所能的去守护。   至于有关部门,那就跟他没半毛钱关系了。   不多时,十二敲门进来,安静的立在一旁,低眉垂眼,看起来乖顺的让人心疼。   陆城问了家里的情况,没有避开顾长安。   十二在回答前有意无意的往顾长安方向看,不难看出他的震惊,那种情绪转瞬即逝,不留一丝痕迹。   顾长安半搭着眼皮刷手机,似乎对陆家的事没有兴趣,也没有开口的迹象,直到陆城问少年,家里知不知道他们的事,他才轻抬眉眼。   十二躬身说不清楚。   这个答案其实充满变数,也暗藏深意,顾长安多看了少年两眼,又垂了眼皮继续刷手机。   陆城屈指一下一下敲点着桌面,屋里只有持续不止的清脆声响,富有一定的规律,每一下听起来都像是敲在心头,听的人紧张不安。   十二一看就是平时不敢忤逆自己的主子,也不敢出声阻止,就那么站着,极其漂亮的脸上无悲无喜,很符合一个下人的姿态。   顾长安看着面前的少年,就想到了生死不明的伍康。   年轻一辈的颜值平均线提高了很多啊,不说娱乐那个圈,就说圈外,高的,帅的,漂亮的也不在少数。   长这么漂亮,却是个下人,小说里有这样的设定,不过是升级流爽文,下人是主角,前期虽然憋屈,但以后是能称霸全世界,日天日地,跟太阳肩并肩的牛逼人物。   顾长安打量的视线并没有做任何遮掩,很明显的投在少年身上,当事人始终都没有丝毫回应,定力相当不错。   陆城还在敲。   顾长安的思绪回笼:“糖呢?”   陆城敲点桌面的动作瞬间止住,昂首道:“十二。”   十二应声出去,他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大布袋,全是橡皮糖。   顾长安的眼睛一下子就看直了。   陆城揉额角,橡皮糖在小东西心里的地位比我高。   十二忽然开口:“少爷,您让我查的事情都查出来了。”   说着,他将一个纸袋拿出来递过去。   陆城接住纸袋,指尖点了几下就转手丢到青年面前的桌上。   顾长安眼皮不抬的问:“给我干什么?”   陆城说:“大病的身世,以及他那一趟出门的经历,都在这里面。”   顾长安闻言就把纸袋压在手肘下面,语气不咸不淡的说:“我可没让你查。”   “是,我闲的没事干自己要查的。”陆城看青年一条接一条的吃橡皮糖,提醒道,“少吃点,回头晚饭会吃不下去。”   顾长安说:“大哥,现在才三点多。”   陆城皱眉:“不好消化。”   顾长安嘴上说啰嗦,还是把剩下的半包橡皮糖扔回了袋子里面。   十二后退着离开屋子,反手带上门站在门外,他低着头,垂放的手指动了动。   顾长安摘掉眼镜捏两下鼻根:“陆城,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有手有脚,为什么还要人伺候?”   陆城不认为有什么不妥:“生来就是如此。”   顾长安翻白眼:“你在我家不都是自己动手吗?”   陆城低声叹道:“忍受的很艰难,尤其是前三天,只是出于好面子,不想被你嘲笑,就没表现出来而已。”   顾长安鄙视的看过去,他搞不懂这个有什么好艰难的,还忍受呢:“小朋友都是自己穿衣服穿鞋子,自己吃饭喝水,你连小朋友都不如?”   “……”陆城握住青年的手,眼神既苏又充满深情,“以后我的生活起居就交给你了。”   顾长安如同被电流击中般浑身一麻,他反手按住男人的腕部,指尖玩性的划了划,轻笑着说出三个字:“我拒绝。”   陆城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不诚实的孩子:“拒绝无效。”   门外站着人,顾长安不想跟陆城有什么亲密举动,哪怕是亲个嘴,他也会不自在。   不是脸皮薄,是纯粹不想给人看或者听,这是他的隐私,没必要摊出来秀。   陆城跟顾长安不同,他习惯了十二的存在,不会出现所谓的别扭跟排斥,心里压根就不会想到那儿去,该干嘛干嘛。   结果就被顾长安给连着踹了两下,老实了。   十二没有跟着顾长安陆城下山,自己走的另一个方向,转瞬间就消失在了林间。   顾长安慢悠悠下山,陆城走在他后面,边走边打电话。   山里空气潮湿阴寒,连根鸟雀的毛都没见着,天太冷了,它们都找地儿过冬去了,不上外头玩耍。   顾长安停下脚步,陆城撞他背上,他被那股惯性撞的身体往前倾。   陆城及时从后面搂住青年的腰,没让他跟树来个面对面的拥抱:“走的好好的停下来干嘛?”   顾长安突兀的说:“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陆城跟电话那头打过招呼就挂掉,他把手机放进口袋里面:“什么不对劲?”   顾长安又不说话了,他无意识的左右看看。   陆城不给面子的笑出声:“这里没墙角给你蹲,回去再蹲。”   顾长安:“……”   快到山脚下的时候,顾长安碰见了何吕,对方刚进山,一手提着个麻袋,一手拿着铲子。   何吕是来找药材的,施张身上的抓伤不见好,他找了民间的药方,却一味药。   一见到顾长安,何吕就跟看见救命稻草似的跑过去,跑到半路的时候他又突然停住了,脸上的表情特别精彩。   昨天老大睡着觉,迷糊的从嘴里喊出了一个名字,何吕就在旁边,他听的一清二楚,就是“长安”,不止一声,后面还喊了好几声,把他给整懵了,好半天才捋明白。   难怪那次明明成功抓获了狼妖王,老大却跟他们道歉,说对不住,敢情那时候真的动了卖掉陆城的心思,挣扎着耽误了几分钟,这才有了后面的一场恶斗,他们三差点儿团灭。   老大惨,忒惨,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何吕回过神来,顾长安跟陆城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他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哈哈哈:“这么巧啊。”   顾长安扫扫何吕,还是一身非主流打扮,全身充满活力,完全瞧不出来前些天被打的奄奄一息。   他随意的询问:“你进山干嘛来的?采药?”   何吕嗯呐,他凑在顾长安耳边,很小声的说:“那什么,长安,老大在医院养伤,你不去看看?”   完了还特别沉重的补充一句:“伤的挺严重的,快不行了。”其实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顾长安还没有说话,就听见陆城不冷不热的开口:“既然快不行了,那就烧香拜佛,听天由命。”   何吕顿时一脸卧槽,我说这么小声,你也能听得见?   顾长安意味深长的拍拍何吕的肩膀,别搞事情了哥们,你也看到了,我家管教很严的。 第50章   何吕看出来了, 陆家的大佬他惹不起,他咳嗽两声缓解一下尴尬的氛围,拿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问:“长安,这个草你在山里见过没?”   顾长安伸手指指:“你往那边走,碰到石头就在周围找找,基本都会有一两株。”   何吕感激的对着顾长安展开双臂,要给他来个哥俩好的拥抱, 还没碰到就被一只大手给拨开了。   “……”   何吕咂咂嘴,可怜的老大,初恋撇下他出国追逐梦想去了, 时隔多年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还被人捷足先登了。   所以说啊,甭管是喜欢男孩子, 还是喜欢女孩子, 只要喜欢上了,后来的发展差不多都是一回事, 快乐并痛苦着。   何吕打了招呼就走, 跟顾长安说下次有机会一起打排位。   陆城又不高兴了:“跟他玩什么,我陪你玩。”   “你陪我玩?”顾长安呵笑, 毫不留情的说,“五军之战可以, 排位不行,你太菜了,我用小号跟你玩, 照样会被你坑死,上次就是最好的证明。”   陆城的面色极为难看,暴风雨欲来,他却忽然笑了起来:“那你带我。”   顾长安没料到男人情绪转变的如此之快,还以为会跟他打起来,竟然这么轻易就妥协了,他慢悠悠往前走:“不想带,累。”   “我是你男朋友,带我玩个游戏都不行?”陆城黑着脸冷冷道,“再者说,我压根就不喜欢玩游戏,浪费时间浪费精力,还不是想跟你多个话题。”   言下之意是,我试着做自己不喜欢的事,甚至强迫自己去喜欢,都是为了让你能喜欢我多一点。   顾长安停下脚步回头:“到头来还是我的不是。”   陆城没发怒,而是阔步上前把人捞在怀里亲,这时候千万不能来硬的,否则就是找死。   顾长安很快败下阵来,轻喘着气说:“带带带,晚上带你玩两把。”   另一边,何吕躲在树后面目睹了这一幕,冷冷的狗粮在脸上胡乱的拍,他抹一把甩下来,心疼自己,走就好了,干嘛还偷偷摸摸的躲这儿自虐。   何吕腾出手拿手机拨了个号码:“喂,老张啊,我跟你说,我在山里见到顾长安了,还有那个陆城,他俩打啵打的可……喂?喂?喂!哈喽?”   他对着已经挂断的电话发牢骚:“靠,搞什么?”   医院里,施张靠在病床上,承受着病房里的微妙气氛,他绷着脸想,不该一看到何吕的电话就想也不想的直接拿起来接,嗓门那么大,一接通就乱叫。   老大都听见了吧。   白严修端正坐在床边,面上不见任何异常,继续刚才的话题:“上级那边我会去说,医药费生活费等各种费用都不会少。”   施张嗯了声。   白严修起身:“你好好养伤,在你伤好之前,大小任务都不要参与进来,养伤是第一要事,我会交代何吕,让他尽量少来打扰你。”   施张喊道:“老大。”   白严修没回头的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出了病房,白严修的眉心拧在了一起,他走出医院找个地儿点根烟,阖着眼皮一口一口的抽了起来。   .   顾长安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   陆城勾着青年的肩膀揽着他在林里穿行:“快过年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顾长安云淡风轻:“意味着我快死了。”   “以后少提那个字,晦气。”陆城厉声说完,语调变得不快不慢,“大劫会在年底的这段时间出现,具体时间跟局势还不清楚,你要时刻在我身边,这样我才能及时保护你。”   顾长安做出总结:“你就是不想让我去医院看望白严修。”   陆城一副无辜且无奈的样子:“你如果一定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意思你懂就行。”   顾长安懒得搭理。   “万一我渡劫失败,你就把我埋在山里,我爹也在那里,我们父子俩能有个伴。”顾长安说,“要是我尸骨无存,那就算了。”   陆城的身形滞住,面部笼着冰霜:“你成心想看我吐血?”   “我就这么一说。”顾长安看着前面的枯藤老树,声音懒懒的说,“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陆城摁额角。   顾长安喊了两声,男人都没反应,他伸手去拽:“走了。”   陆城甩开他的手,下一刻就去大力抓住,用宽大的掌心包裹着,低哑着嗓音说:“我年纪大了,心脏不好,你别没事刺激我。”   顾长安:“……”   这个事儿顾长安不说,陆城心里也有数,即便没有大劫,未来也充满未知跟变数,每一个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如比,只有真走到那一步才知道是怎样的情形,该如何去应对,能不能应对。   如果不能应对,那又该怎么办。   顾长安下山后没回去睡一觉等季青那边的进展,而是直接去找吴大病,有个小谎言没搞定,他需要亲自跑一趟。   小谎言是顾长安早上从与肚子里取出来的,他记得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刚哭过,带着呜咽跟痛苦。   “到时候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把农药喝下去,这样就能结束了,阿媛,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会骗你的。”   这个小谎言如果不尽快拆穿,就会变成大谎言,染上鲜血,涉及到死亡。   顾长安跟吴大病会合,了解到一些东西   谎言的主人叫贺莉莉,在青藤花苑17栋401上班,从事淘宝客服工作。   吴大病解决完第一个小谎言就过来了,只能打听到当事人的简单信息,至于怎么接触,怎么拆穿,他想不出来办法,就坐在17栋楼底下的长椅上守株待兔。   顾长安让吴大病回去,这边他来搞定。   吴大病走一小段路又折回来,搔搔头问道:“长安,晚上吃什么?”   顾长安打了个喷嚏,不假思索:“吃火锅。”   一旁的陆城睨他一眼:“你拉都拉不出来了,还吃火锅?”   顾长安的脸色瞬间就阴了下去,我他妈不要面子的?   陆城态度强势的不容拒绝道:“晚上喝粥。”   吴大病说:“好的。”   你们俩当我死的?顾长安的脾气刚要发作,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肩膀上一下一下的蹭着,他往后扭头,发现肩膀上有一双绣花鞋,视线下意识往上移动,看到一个穿着民国戏服的女人吊在自己头顶的树上,身体来来回回的晃动着。   “……”   妈的,真不该在出门前抹牛眼泪。   等到吴大病走了,顾长安就对陆城说:“她就那么吊着?”   “吊死鬼,不吊着还能怎么着?”陆城看向女鬼,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金光,“丈夫出轨妹妹,这个女人想不开上吊自杀了,时代变了又变,她还在原来的地方吊着。”   顾长安疑惑不解:“那她怎么不去投胎?”   陆城说:“起初想报仇,后来能报仇了又下不去手,飘荡久了,地府的鬼差就把她给忘了,再后来想去投胎都去不成。”   顾长安看了眼吊在树底下的女鬼,浑身发毛:“你送她去。”   陆城说不行:“一天不能开两次鬼门。”   顾长安说:“那明天过来。”   陆城的面部肌肉抽搐,他认为很有必要给小东西来一次科普:“你知不知道一张驱鬼符在道界是什么价格?”   顾长安说:“不知道。”   陆城又问:“那你知道什么等级的驱鬼师才能开鬼门,开一次又是什么价位?”   问题怎么这么多?顾长安烦了:“也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让我送孤魂野鬼去投胎。”陆城没好气的说,“陆家世代都有个‘不免费出手’的家规,但是,自从我认识你以来,我一直都是分文不收。”   不等顾长安说话,陆城就慢条斯理道:“一张低级驱鬼符五万,中级高级的价位都是高出几倍,鬼门只在每逢七月半的时候主动打开,其余时候开一次需要耗费不小的灵力,价位在一百到两百万不等,你自己算算,我送了几个小鬼去投胎,用掉了多少张驱鬼符?”   顾长安吸口凉气,卧槽,难怪陆家那么有钱。   太不公平了,顾家世世代代都守着老宅,一根毛都没有得到,光在不断的付出,临死前还担心镇压在地底下的大妖会出来扰乱人间。   陆城明知故问:“不开心?”   顾长安冷哼:“你觉得我还能开心的起来?”   人比人,气死人,他代表整个顾家对老天爷翻了个大白眼。   “这没什么,我所有的财富都是你的了。”陆城挠了挠鼻尖,“过去你经历那些苦难,都是因为要遇见我付出的代价。”   顾长安一阵恶寒:“后半句是你从哪儿看到的?”   陆城也挺寒的,太不符合他的处事风格,他故作镇定:“漫画上。”   顾长安露出“就知道不是你自己想的”表情,特嫌弃的搓搓胳膊:“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一不小心会恶心死人的。”   陆城没打算就这么收场:“漫画上的主角对另一个主角这样说了以后,另一个主角激动的跳起来抱住他亲,俩人还转了好几圈。”   “……”   顾长安哭笑不得:“大哥,我一米八出头,你一米九,你确定我能跳起来抱住你,还能转圈?”   陆城颇有兴趣的说:“试试。”   “试个鬼。”顾长安拿出瓶子看里面的谎言球有没有变化,“快点跟上,办完事就回去,季青那边可能很快就会找我。”   陆城纹丝不动。   顾长安的眼角抽了抽,忍住踹一脚的冲动:“回去试。”   陆城这才迈开长腿。   顾长安走进楼道里,还是感觉背后有阴风。   陆城手插着兜:“这小区后面多年前有个乱葬岗,铲平建了个公园,附近的阴灵太多了,长期住下去,时运会受到或大或小的影响。”   顾长安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没法子驱除?”   “我是驱鬼的,不管风水。”陆城事不关己的挑眉,“你没注意到小区里种了很多桃树?之前应该已经来过风水师了。”   他淡淡的说,“心里多一些善念,少一些恶念,就不会被阴灵缠身。”   顾长安心说,道理谁都懂,做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401的门是敞开着的,门口堆放着一些纸箱子,里面有人蹲在地上打包单子,有人在打电话跟买家沟通处理售后问题,有人在敲键盘接单子,挺吵的。   顾长安正打算装作小区里的住户进去买东西,他突然拉着陆城进了旁边的楼道里。   一个年轻女人从门里出来,一边朝电梯方向走,一边打电话。   顾长安通过谎言球的感应得知,她就是贺莉莉。   “阿媛,农药我都买好了,晚上我们就可以……真的买了,没骗你。”贺莉莉柔着声音说,“等会儿,我跟老板请假了,在等电梯。”   那头传来阿媛神经质的声音:“你不是要跟我一起死了吗?为什么不直接走,还请假?”   贺莉莉的脸色变了变,她哎一声:“我下意识就那么说了,算了,无所谓了,反正都跟我没关系了不是吗?不说了哈,我现在就回去。”   挂掉电话,贺莉莉的精神有些恍惚,电梯门打开,她深呼吸,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低头走了进去。   顾长安的眼里浮现算计之色:“陆城,我想办法把贺莉莉带到一个角落里,你弄个鬼打墙把她困住,我装鬼差诈一诈她,让她主动承认自己撒谎。”   知道他的价值之后,就越来越会使唤他了,用的得心应手,陆城抱着胳膊循循善秀:“我是你什么人?小跟班?助手?还是……”   顾长安笑的很温柔:“我男人。”   陆城立马就说:“鬼打墙是吧,行。” 第51章 小番外   网上说婚前婚后会有很大的变化, 不论是自己,还是对方。   顾长安既期待又忐忑。   没想到他跟陆城按照正常程序走流程,正儿八经的上国外扯了个证回来, 好像没发现有什么变化, 该干嘛还是干嘛, 一切照旧。   不对,还是有的, 陆城宝贝的东西多了两个小本本。   一天夜里,顾长安被一泡尿憋醒,发现旁边没人, 他摸到遥控器打开床头灯,下床趿拉着拖鞋上阳台,没有。   “陆城?陆城?”   顾长安唤小狗似的唤了几声, 书房里传出回应,他进去一看,男人坐在书桌后面, 手拿着两个小本本, 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梦游?”   “梦游还能回你?”   顾长安抽抽嘴,那就是做了噩梦。   十月里的天, 夜里有丝丝凉意, 顾长安把门窗都关上,走到男人身边问他做了什么梦。   陆城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顾长安来了兴趣,他倚着书桌,微弯腰背抱住男人的脑袋蹭蹭:“说吧, 让我听听是什么梦把你搞成这样。”   陆城问道:“什么样?”   顾长安用语言诠释他此时的姿态:“感谢天感谢地,还好只是梦,不然我真的就要哭了。”   陆城:“……”   吐出一口气,陆城把他做的梦说给顾长安听。   梦里陆城在外面办完事回来,一进家门就看到玄关那里有一双鞋,不是他们的,男士的,他还没怎么着,卧室里出来个男的,穿着他的衣服。   那一瞬间陆城就疯了,直接把人活活打死,完了他就把顾长安关在家里,关了好几年,自己什么也不干,就一天二十小时的盯着对方,睡觉都抓住拴着对方的那根铁链子。   顾长安被折磨到死,陆城也自杀了。   梦醒,陆城惊出一身冷汗,真他妈是个噩梦,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来个第二次,类似的都不行。   听完以后,顾长安直起腰走出书房。   陆城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下意识快步追了上去。   顾长安抄起枕头丢向男人:“去客厅睡。”   陆城一脸委屈:“发什么火?”   顾长安抱着胳膊冷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敢情你天天的担心我背着你找别人?”   “没有的事,就只是个梦。”陆城哄道,“不要闹。”   哄也没用,顾长安的脸上阴云密布:“去客厅,别让我说第三遍。”   陆城不能去,如果真去了,今晚就要凉了。   他把枕头丢回床上,抱住青年不松手:“我睡前看了个漫画,受到了里面的剧情影响,所以才做了那样的梦,那种漫画不影响身心健康,以后我不看了,我向你保证。”   顾长安鄙夷的说:“锅往漫画作者身上甩,好意思?”   陆城显然很好意思:“这是事实。”   顾长安欲要挣脱,反被抱的更紧,他没好气的说:“你白天一整天在外面,我也没有怀疑你,查你,对你从来都是绝对的信任,你呢?你怎么对我的?做梦都梦到我出轨,还杀人,能耐了啊。”   陆城心说,我倒是希望你查我,每次我出门办事,你电话不打,短信不发,心会不会太大了?不担心我被人勾走?   顾长安看出他心里所想:“跟人跑就跑了呗,我再找一个。”   陆城眯起眼睛:“你是要我把梦变成真的?”   顾长安给了男人一个白眼:“我是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还不说真话是吧?一星期不要碰我。”   一星期?陆城的面色漆黑,那不如给我一拳把我打晕,让我昏迷七天,他按了按额角,半响低声说:“长安,回回都是我来弄你,你不想试试自己弄是什么感觉?”   顾长安一愣:“所以你是怕我很好奇,又不好意思跟你说,就出去找其他人尝试?”   见男人没反驳,顾长安那脸阴的没法看:“去客厅!”   陆城在青年出手前先捞住他亲。   顾长安身上的阴冷气息渐渐消失,陆城察觉到了,他松口气,没事了。   堂堂一个大家族的族长,在外面可以发指令,没人敢不从,回家发了就是找死。   片刻后,陆城继续之前的话题:“你一次都没想过?”   其实是白天四叔跟他聊了二三十分钟,提过这个事,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不知道自己媳妇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心里不舒服,出于紧张跟关心,于是就有了晚上的噩梦。   “想过,也考虑过,但是,”顾长安说,“太累了。”   “我怕自己中途嗝屁。”   “……”    第52章   顾长安那张看起来没有丝毫攻击性的病弱面孔随时拿出来用, 都会有很不错的效果。   这次也不例外。   贺莉莉一到拐角就发现青年不见了,她的心里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但也没深想就往住处走。   淘宝店在17栋,她租的房子在12栋,一个小区,上下班方便。   贺莉莉很快就意识到了可怕的现象,她怎么走都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走不出去了。   我遇到了鬼打墙?贺莉莉被脑子里的想法吓到,她拿出手机,发现没有信号, 脸色瞬间煞白。   “贺莉莉。”   左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贺莉莉吓的身子一抖,她四处的看,什么人都没见到, 听声音也不是刚才的那个青年。   那会是谁?为什么看不到说话的人?贺莉莉要疯了。   顾长安捏着嗓子说话:“你跟你最好的朋友约好一起自杀, 可是你心里不是那么想的,你不想死, 却要让她死。”   贺莉莉先是一愣, 而后反应过激的尖叫:“我没有!”   顾长安保持着古怪的音调说:“你已经买好了农药,晚上就会叫她喝下去。”   “没有, 我没有!”   贺莉莉的情绪彻底失控,理智也紧跟其后, 这是地府过来的鬼差吗?不行,我必须要解释清楚,事情不是这样的, 我都是为她好。   “阿源家里本来很有钱,是个千金小姐,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最好的,现在家里生意失败,破产了,欠了很多钱,男朋友也离开她了,她接受不了现实,是她自己说过不下去了,是她自己说的,她一直在我面前说,一直说一直说,我就想她,我真的只是想帮她。”   顾长安知道了事情原委,继续道:“人生来不易,你应该开导你的朋友。”   “怎么开导?”贺莉莉用手捂脸,“她家破产,过惯了好日子的她一定过不了穷日子,工作又找不到满意的,男朋友还在这个时候抛弃了她,这辈子她没希望了,过下去只会痛苦不堪,不如早早结束,下辈子投胎到一个普通人家,就不会跌那么狠。”   顾长安无法理解这个女人的思维,说的头头是道,每一个想法看似全是在为朋友考虑,却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下辈子的事你能知道?”   贺莉莉执拗的说:“怎么也会比这辈子好。”   “你错了。”顾长安说,“也许她下辈子比这辈子还要难熬。”   周遭陷入一片死寂,恐惧无孔不入,贺莉莉放下手,眼睛通红,脸有些扭曲,她崩溃的嘶喊:“我刚才已经说了,是她自己说过不下去了啊!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是我逼她的!”   “你的问题比你朋友要严重多了,你进入了一个误区,还自我催眠。”顾长安说,“死亡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带来更多的问题。”   贺莉莉喃喃:“我只是为了她好……”   顾长安的言词犀利,如利刃刺过去:“你朋友的人生遭遇变故,在她面前正摆放着两条路,一条路是死亡,一条路是新生,她站在路口挣扎,期望你能握住她的手拉她一把,你却直接从后面使劲一推,将她往死亡那条路上推。”   贺莉莉还是重复那句话,她一心认为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朋友。   顾长安冷冷的说:“你企图用你自以为的善良来杀害她。”   贺莉莉的身子剧烈一震,她的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不要随便跟人约定。”顾长安说,“你就没有想过,你朋友死了,说不定会因为你失约而带着咒怨从阴间爬上来找你?”   贺莉莉打了个冷战,她哽咽着说:“我觉得既然活的那么痛苦,不如死了算了,死了就不痛苦了。”   顾长安问:“你觉得?你是谁?”   贺莉莉脱口而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你不是。”顾长安说,“你嫌她烦,嫌她影响到你的生活,给你带来了很多负能量,你受不了,就暗示她做出极端的选择。”   “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   贺莉莉激动的反驳,“阿媛不敢喝农药,我说那我陪你一起,反正我过的也挺没意思的,我不是故意撒谎的,我就是想帮她……帮她解脱……”   顾长安的谎言揭穿了,撤开捏着嗓子的手喘口气后继续:“为什么不敢喝?还不是因为不想死,你的朋友其实想好好活着,正因为作为她最好朋友的你说要陪她,才给她一个说服自己结束生命的理由,她并不知道你在骗她喝下农药,‘帮’她自杀。”   贺莉莉蹲到地上失声痛哭。   旁观者就是旁观者,无法感受当事人所经历的一切,顾长安不站在道德的至高点进行抨击,他就事论事,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是对还是错,对多少,错多少,贺莉莉自己心里有数。   如果这个谎言没有被顾长安听到,今晚或许会发生悲剧,一个处在花样年华的女人结束生命,另一个后半生要在噩梦跟良心的饿谴责中度过。   当然,也不排除贺莉莉突然醒悟,从扭曲的善良里面出来,跟好朋友推心置腹,帮助她挺过难关,悲剧不会发生。   世上的谎言难以计数,日渐增多,贺莉莉的谎言能被顾长安听见,是老天爷的安排,他算是执行者。   顾长安一回去,就直奔地底下的密室,用装满能量的瓶子换下空瓶,他出来后冲了个热水澡,缩在被窝里不想动弹。   陈阳来串门,老婆怀二胎,他满面春风,白母也来了,他俩在院里唠嗑起来,唠了会儿有说有笑的一块儿出门。   白母半路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她又掉头回去,看到长安现在的相好的站在水池边搓洗衣服,就走过去打招呼。   “陆先生,洗衣服啊。”   陆城疑惑的皱眉:“你是?”   白母听说过他是脸盲症,但还是犯起嘀咕,心想这一片就我穿貂皮,特征多明显啊,还认不出来?不是故意的?”   心里这么想,白母嘴上还是笑呵呵的:“我啊,白严修他妈。”   陆城露出恍然的表情。   白母一看他那动作就知道在家里没干过活,正因为如此,才显得醒目。   再一看,外套是长安的,毛衣是长安的,裤子好像也是。   白母的眼皮直跳,好到这份上了吗?她拢了拢貂皮大衣:“陆先生,你怎么不机洗?这个天手洗太费劲了。”   如果可以机洗,陆城早塞进去了,还不是因为小东西说想要他洗,说的时候给了他一个亲亲,他就顿时丢兵卸甲,晕头转向。   陆城面上温和的笑着说:“没事的,几件衣服而已。”   白母看长安相好的两只手搓衣服搓的发红,眼皮就跳的更厉害,不是心疼,是替自己儿子担忧,敌人太强大了,这一波做完,肯定会讨到长安的欢心,那俩人的感情就会更好。   要死了哟。   白母心里长叹一声,她诶诶两声:“不能只用洗衣液,领口袖口要打肥皂搓一搓。”   陆城的额角隐约抽了一下。   白母套近乎,试图打入敌人内部:“陆先生,你家是哪儿的,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啊?”   陆城说:“家离这里很远,家里的人有很多。”   虽然这回答相当的概括,但白母还是挑出了两个信息,一是地区偏远,二是大家族,她哦了声:“那你家里知道你跟长安的事吗?”   “别多想啊陆先生,长安算我半个儿子,他爹不在了,过的挺不容易的,我这就是关心关心他,想他以后能过的好一些,你会在这里买房子定居吗?长安是个念家的人,他长这么大就没出过一次远门,所以要是你家里不同意,那你还是不要……”   衣服被陆城扔进了盆里,砸出凌乱的水花,一股可怕的冰冷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去。   白母条件反射的哆嗦了一下,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陆城转过头,面带微笑,姿态优雅且亲和:“阿姨,我知道你喜欢长安,你儿子也喜欢,我能理解,因为他的确很讨人喜欢。”   这话头让白母有点懵逼。   “我跟长安谈的挺好的,也会一直好下去。”   陆城的面上保持着笑容:“还有就是,我这边是这么个情况,长安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白母干巴巴的哦哦,完了觉得自己太小气,就摆出笑脸,不走心的说了两句就走,再待下去她一张老脸就挂不住了。   唇边的弧度消失不见,陆城搓几下衣服,又给扔进了盆里,他站在水池边阖了阖眼皮,拿起衣服继续搓。   吴大病在客厅拨小鱼干,从筛子里面抓几把放进保鲜袋里面,对着空气说话。   “我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喜欢上一个人,从此以后就有了软肋,也有了铠甲,陆先生现在就是那样,他会为了长安忍着脾气,我有点没想到。”   话声顿时,吴大病听到院里传出摔盆的巨大声响,他吞咽一口唾沫,不敢出去。   顾长安被吵醒了,他从窗外喊了声:“干什么,造反?”   院里没了动静,很快就出现哗啦水声,陆大少爷发完一通火,该干嘛干嘛。   冬天日照短,四五点天就暗了下来。   吴大病晚饭烧的早,煮了一大锅白粥,炒了几个可口的小菜,季青来的凑巧,赶上了他们吃饭的点,聊了没多久就占了桌上一个位置。   顾长安是个长情的人,只要喜欢上一样东西,就会永远喜欢下去,比如白粥。   其他人目睹他吃完一碗接一碗,期间不吃菜,光喝粥。   吴大病习以为常,陆城目前也深有了解,季青比较意外,白粥寡淡无味,有什么好吃的。   顾长安连续三碗白粥下肚,这才开始慢悠悠的吃菜:“季队,吃饭前说到哪儿来着?你接着说。”   季青放下碗筷,拽了纸巾擦嘴:“陈名照常去俱乐部上班,女朋友王桐跟他和好了,还搬到了他那里。”   顾长安啧啧,陈名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上午他们过去的时候,王桐还跳起来打他,扬言跟他一刀两断,结果竟然和好了。   这发展太让人意想不到。   饭前顾长安已经从季青带过来的金鱼肚子里听到了不少谎言,姚乐乐,梁月,柳宁三人在审问的过程中都撒了谎。   伍康如今下落不明,她们怕自己被牵扯进来,迫不及待的撇清关心是人之常情,哪可能还往他身上黏。   “姚乐乐是夜店女王,常在红雨那一带混,我让明明去跟这条线了。”季青说,“梁月看起来没有什么心机,就是钱多人傻的类型,热爱奢侈品,她家安装了多个监控,可以确定伍康失踪那晚她人在家,柳宁常年在国外生活,今年上半年才回国,三人里头,她是个城府深,善于算计的人。”   “对了,柳宁国外的友人透露,她前两天有一次喝多了说漏嘴,说自己有男朋友了。”   顾长安抬眼:“男朋友?”   季青点头:“但是我问柳宁,她却说是酒话,乱说的。”   顾长安想起来有在鱼肚子里听过这句话,也就是说柳宁在撒谎,有男朋友为什么要瞒着?见不得人?   “吴芳欣呢?有没有什么异常?”   “还真有。”季青说,“她的邻居透露了一件事,半夜听到她屋里有吵架的声音,找她说的时候,她却不承认,说自己一个人住,我正打算亲自去请她喝杯咖啡。”   饭后,顾长安跟季青去了吴芳欣的公司,陆城陪同。   季青有车,不用吹冷风走夜路,顾长安才肯去,他一坐进车里就靠着椅背打盹,脸白到近乎透明,嘴唇也没多少血色,不说话不睁眼的时候都是病怏怏的样子。   车拐了个弯,季青下意识去看后视镜,后座的青年往男人身上靠,男人坐过去,让他靠的舒服些,画面挺让人羡慕。   此时此刻,吴芳欣站在茶水间外面,听里面的同事谈论她的是非。   “听说主管相亲相出事了。”   “什么事啊?”   “就前几天,她相亲的对象莫名其妙失踪了,不知道是死是活,警察现在要她接受调查,出差的工作给了别人,就连手上的单子都黄了。”   “我去,这么倒霉?”   “难怪她今天全程黑着脸,我交报告的时候都不敢大声喘气。”   “诶你们说说,主管身材好,高学历,收入很不错,长得……还凑合,怎么还需要去相亲呢?而且据说她一年下来相好多次。”   “不应该啊,就算找不到高富帅,条件一般般的也可以的吧。”   “条件一般般的她也看不上啊。”   “不一定,我总觉得主管每次相亲都是被人嫌弃的那一个。”   “没有吧,我听说主管之所以找不到男人,都是因为她目光太挑剔,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想找个精神层面跟她一样高的。”   “谁知道真的假的?”   “我一闺蜜会看相,我把主管的照片给她看了,你们猜她怎么说?”   “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颧骨高,单眼皮,眼睛不但小还狭长,一脸刻薄相,没有路人缘,关键是她还老绷着,凶巴巴的,一点都不和善,特像我以前的高中班主任,真的,我第一次见的时候就有那感觉了,你们想啊,相亲的时候大家都不熟悉,第一印象很重要,那些男的一看到她那张脸,肯定就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呗。”   “……”   吴芳欣转身去了卫生间,站在水池边透过镜子看自己的脸,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接,目光不离镜子里的自己。   那头的吴母劈头盖脸一通骂:“芳欣,中午的相亲你怎么没去?你知不知道那个男的是干什么的?他开什么车,住的什么别墅?”   吴芳欣说:“我来月经了,肚子疼,身体不方便。”   “多大点事,你妈我来那个的时候,还不是照样在田里干活,一代比一代娇贵。”吴母接着刚才的说,“他是开物流公司的,白手起家,这样的条件你打着灯笼能找得到?”   吴芳欣凉凉的说:“离过婚的。”   “离过婚怎么了?”吴母没好气的说,“没听人说吗?离过婚的男人更懂的心疼人。”   吴芳欣说:“我一个朋友不巧认识他,说他前妻跟他离婚的原因是家暴。”   “你那什么朋友,见不得你好还是怎么着?你姨奶奶说那男的人品很好,离婚是因为女的婚内出轨,不是他的原因,他爱护小动物,喜欢小孩,还会抽出时间去养老院照顾老人,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打自己老婆?”   吴芳欣头疼:“我要去工作了,回头再说吧。”   “工作工作工作,你就知道工作!”吴母骂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女人的事业心不要太重,找个好男人才是最重要的,你看看你,这都二十八了,不是十八,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你妈我都不好意思走亲戚,怕被人问,你闺女找对象没,怎么还没找,是不是有什么……”   吴芳欣挂了电话。   手机又响了,吴芳欣看到来电显示,脸色微变,她吸口气接通:“喂,季队长,好,我现在过去。” 第53章   季青约吴芳欣在她公司对面的咖啡厅见面, 一是那家门口有个大鱼缸,二是休闲场所,能让氛围变得放松。   人一放松,就容易降低警惕心。   顾长安一口咖啡没喝,就有很多谎言争先恐后般从一群金鱼的肚子里飘出来,落入他的耳中。   全是些没价值的小谎言。   譬如什么“你瘦了,嗯, 瘦了好多哦,可以去当模特走台步了,真的真的”“这条裙子很适合你, 穿在你身上,完美”“我婆婆对我可好了,就像对亲闺女一样”“嗯哪, 我跟我老公从来不吵架”“我女朋友什么都好, 就是太节省”“还可以吧,我每个月除了生活开支, 还能攒一部分”, 诸如此类的谎言一堆,几大社会关系几乎都有。   顾长安从口袋里拿出耳机一边各塞一个, 眉间的阴郁才褪去几分。   陆城从进来就时不时出去接个电话,面色越来越冷峻, 周身气息森冷,搞的周围打量他的异性都收敛了很多。   顾长安的余光瞥向男人,家里破产了?   气氛有点微妙, 季青认为自己有必要暂时离开一下,于是她起身走了出去。   顾长安摘下靠着男人那边的耳机,问:“怎么了?”   陆城说没什么。   顾长安的心情阴郁,脸都难看成什么样子了,这还叫没什么?他妈的就仗着我听不见你的谎言,才在我面前横着走。   陆城端起咖啡抿一口:“待会我有事要去处理。”   顾长安问道:“什么事?”   陆城轻描淡写:“我家来人了。”   顾长安的眼角抽了一下,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来的是四叔。”陆城摩|挲着杯子,“他算是比较讲道理的,我跟他碰个面看是什么情况。”   顾长安从男人的这番话里听出两个信息,一,别的什么叔不讲理,二,具体什么情形还不好说,他眯了眯眼睛:“为的是我跟你的事?”   陆城不承认,也不否认。   顾长安看他那样就上火:“我不问,你就打算瞒着我?”   陆城一副委屈到不行的姿态:“能别冤枉我吗?刚才是我主动跟你说的。”   顾长安:“……”   他把挂在肩膀左侧的耳机塞上,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就摆出看一眼都嫌烦的语气说:“赶紧走。”   陆城又把耳机给他拽了,耍无赖的低着声音说:“亲一下。”   顾长安说:“不亲。”   陆城宣告所有权似的凑过去亲他,像是在说,这是我的人,我的。   亲完以后,陆城在周围的吸气声里顺了顺顾长安额前的发丝,露出温柔的笑容:“我要晚点回去,别等我,自己先睡。”   不等顾长安做出反应,陆城就脚底抹油的溜走。   顾长安哭笑不得的用手扶额,叫什么陆城,改名陆三岁算了。   “你男朋友让我早点送你回去。”   后面响起季青的声音,顾长安拿开手推推眼镜,调侃道:“他担心我给他头顶添点儿绿。”   季青说:“你不会。”   “怎么不会?”顾长安说的跟真的一样,“碰到让我满意的,我会给陆城来点儿绿。”   季青一语中的:“让你满意的也就他了。”   顾长安的戏演不下去,他没意思的扯了下嘴皮子。   也就陆城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他是个很懒的人,喜欢一个就够了。   不多时,吴芳欣出现在顾长安跟季青面前。   顾长安头一次见她,跟想象中大同小异,给人一种过于苛刻严谨的感觉,仿佛用一个无形的东西把自己包在了里面。   吴芳欣有一米七八,身材高挑,放在人堆里很扎眼,她一进来就吸引了不少目光,随之而来的是指点跟议论,有善意,也有恶意。   顾长安敏锐的捕捉到吴芳欣坐下来时做了三个小动作,一是抿嘴,二是用手弄头发,挡脸,三是头前倾,有点驼背。   她在因为那些目光而不自在,确切来说是自卑。   个子高,拥有一双大长腿,气场强大,又是职场女精英,有能力有经济实力,不是应该更加自信吗?为什么会自卑?   顾长安理解不了,他拿出手机上网搜了搜,发现还真有不少相关的信息。   自卑的原因无外乎是身边的女生个子都不高,自己犹如鹤立鸡群,感觉不合群,女生会说有安全感,想找个那么高的男朋友。   周围的人会经常问“你怎么这么高”,“你家里人是不是都很高”,甚至取“大个子”的外号。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要小鸟依人,接触到的却都是个子没自己高的男性,会被他们嫌弃,觉得太高了,矮一点好。   闲言碎语跟异样的目光出现的次数一多,自信就被一点点磨掉了。   顾长安退出网页将目光放在对面的女人身上,她不懂得爱自己,或者说就是不爱,因为某些经历导致的。   见女人看过来,顾长安很友好的伸出手,面带微笑的打招呼:“你好,顾长安。”   吴芳欣明显的愣了愣,她握住青年的手,礼貌的回应,虽然没笑,却能看出已然收起了自己的那套公式化态度。   青年的手温度比常人低很多,像一块瓷器,吴芳欣撤回手之后,还能感觉那种冰凉留在手心里面,非但不消散,还往毛孔里钻,她无意识的用右手握住左手,捏了几下。   季青诧异的看了眼青年,之前一起合作的时候,也没见他对谁这么主动过。   顾长安打完招呼就懒散的喝着他的咖啡,没有任何要进入主题的意思。   季青没指望青年会这么积极,接触几次就会了解他的脾性,外面热情内心冷漠,他以什么样的面孔示人,主要看他的心情。   咖啡厅里有人离开,有人进来,轻微的嘈杂声始终都存在着。   季青后仰一些靠着椅背:“吴女士,你的邻居反应,半夜你屋里有吵架声。”   吴芳欣露出可笑的表情:“这个事情我觉得很荒谬,我一直是一个人住,我跟谁吵架?还是半夜,这怎么可能,我白天是要上班的。”   靠近门口的鱼缸里没有飘出吴芳欣的声音,也就是说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撒谎,顾长安不动声色,继续喝咖啡。   季青没露出表情波动:“那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听错了,不然还能是什么原因?”吴芳欣喝口咖啡,“季队长,今天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公安局找你。”   季青饶有兴趣:“哦?”   “我重复之前说过的话,伍康只是我的相亲对象之一,仅此而已。”吴芳欣说,“他失踪的事我不知情,现在因为他,我的工作跟生活都造成了很严重的影响。”   “本来今天下午我要出差去外地,结果公司临时更改,让其他同事代替我去,连我手上的单子都因此黄了,经理跟我说是上头的意思,我知道不是。”   季青料到吴芳欣会察觉出是警方在这里面做的文章,没想到这么快,她有意无意的去看青年。   顾长安很不给面子的甩过去一个白眼,别看我,是你们没做好。   季青搬出公事公办的态度,警察按照流程办事。   吴芳欣咄咄逼人:“我想问你们为什么只盯着我?我在网上看了,那天跟他相亲的好像不止是我吧,还有其他人。”   “都在接受调查中。”   季青一句话让吴芳欣噎住,半响都没再出声。   顾长安若有似无的将视线扫了过去,这个女人不但自卑,还很敏感,自我防范意识过剩。   季青跟吴芳欣聊了有将近半小时。   顾长安没听到吴芳欣的谎言,一个都没有,倒是季青为了试探吴芳欣,从她口中套出想要的东西,说了几次慌。   吴芳欣的手机响了,她挂掉了又打,直接关机。   发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吴芳欣说:“是我妈。”   “我家那边的人结婚都早,不到二十就结婚生孩子,然后把孩子留下来给老人照顾,自己去外地打工,到了合适的年龄再领证,全是那么来的,没有我这个年龄还单着的,她比较急。”   季青问道:“一年相多少亲?”   吴芳欣说:“没算过。”   季青耸耸肩:“我三十多,过几年就四十了,还是一个人,没觉得有哪里不好,人生在世,关键是自己开心。”   吴芳欣没说什么,只是轻扯嘴角,短促的笑了一下:“那是你家里没有逼你。”   季青说:“逼了,不然我也不会剪男人头。”   吴芳欣摇摇头:“还是没有逼太紧,如果你的情况像我这样,就会知道剪个光头都没用。”   季青看出来了,这个女人不认同她的观点,对方并不是厌恶相亲,厌恶男人,还是想找一个,只是找不到合适的。   片刻后,吴芳欣回公司上班,季青跟顾长安去了她居住的小区。   半路季青给酒吧里的王明明打电话询问情况。   那头的背景音乐尤其劲爆,低音炮轰炸个不停,王明明扯开嗓子大声说姚乐乐还喝着呢。   季青让他悠着点,转个头回来,饮料就不能喝了。   王明明说知道知道,一副挺不在意的口气,觉得自己很牛逼,栽不了。   顾长安听了个大概,人可以牛逼,但是要有真材实料,否则就会把自己坑死,酒吧那地方龙蛇混杂,干刑警的也是个普通人,普通女人或普通男人,未必就能招架得住。   .   吴芳欣住的小区地段很偏,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开车要四五十分钟,这还是避开了高峰期的情况下,以她的收入,完全可以选择更便捷的住所,也不知道图的是什么。   小区里的路灯大半都坏了,顾长安开着手电筒前行。   季青觉得他太夸张:“能看得清。”   顾长安闻到空气里飘来飘去的气味,绷着脸说:“我怕踩到粪便。”   季青无话可说。   吴芳欣住在29栋,靠着小区后门西边的外墙,顾长安的脚步顿住,前面不远有一只猫,黑的,他们刚到时蹲在墙角,现在还在那里。   季青第一次见到黑猫,觉得可爱,她往那边走去。   刑警队长也有少女心,顾长安抽着脸提醒:“小心它抓你。”   季青不以为意:“我就看看,不碰。”   顾长安站在台阶上说:“它也会抓你。”   季青回头:“跟你说的?”   话音刚落,黑猫就突然朝着季青窜了过来,她灵敏的躲开,枪林弹雨都习以为常,竟然因为一只猫吓出了冷汗。   顾长安不快不慢的说:“那猫的左眼受过伤,对人类有极强的戒备心,你是干刑警的,身上的压迫感跟血腥味都重,说白了,就是你让它感到了危险,以为你要害它,所以它要先下手为强。”   季青惊讶于青年的观察力。   顾长安跟季青说话的功夫,黑猫已经不见了。   季青还挂心黑猫,频频回头看,她半开玩笑:“刚才我差点把手往后腰那里伸,想拿枪,越活越退步了。”   顾长安低头看陆城发的微信:“动物很有灵性,没事别去招惹。”   季青侧头看去,顾长安立刻关掉。   “……”   吴芳欣住在五楼,邻居是这几天才住进来的,一家四口,分别是一对年轻夫妻,三岁左右的小女孩,还有孩子的奶奶。   孩子奶奶给开的门,很客气。   警察在老一辈人心里是值得敬畏的职业之一。   季青表明来意。   “房子早两年就买了,一直在搞装修,我儿媳要求挺高的,方方面面都很讲究,哪晓得刚过来住就闹不顺心。”老人说,“我岁数大了,耳朵不好使,睡着以后基本就不问事了,打雷了都不知道,这个事还是我孙女跟我说的。”   季青问道:“你儿子没听见?”   “我问了,他说没听见。”老人没好气的说:“晚上加班回来还打游戏到一两点,完了吃个泡面才睡,那一睡着肯定就跟死猪没什么两样了,哪里还能听见响动。”   一听就是对儿子大晚上不睡觉打游戏有很强的怨念,平时没少唠叨,就是不见效。   季青又问:“你儿媳呢?”   “她在外地上班,一个月回来一次。”老人朝着房门口招招手,“妞妞,过来喊叔叔阿姨。”   小女孩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半根棒棒糖,不说话,也不过来。   老人说孙女怕生,在家疯,出去就怂,家里来人更是连话都不敢说,就在角落里躲着。   季青眼角有疤,面相长得既不温润也不柔美,看起来很严厉,尽管她刻意让自己笑容满面,还是没什么效果,只能让人畜无害的顾长安来。   顾长安给陆城发了个“揪住脸吧唧一口”的表情,他将手机收回口袋里,唇角一弯,对着小女孩笑了笑:“小美女,你好啊。”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腼腆的抿嘴。   顾长安只用一个钢镚就成了小女孩的朋友。   小女孩看钢镚在玻璃茶几上快速转动,她一眼不眨的看着,钢镚一停就卖力的拍手。   顾长安就喜欢这样诚实且配合的观众,他将钢镚弹到空中接住,问小女孩是人头还是字,玩了两把,小女孩就从奶奶身边挪到了他面前。   信任度往上直飙。   老人看孙女乐,自己也跟着乐,笑容慈祥:“妞妞跟我说了这个事,我晚上就听,结果撑到凌晨两点多就不行了,妞妞第二天还跟我说隔壁吵,她睡不着。”   她拽拽沙发垫子,把皱痕拽平整:“我儿子让我跟物业说,我就去了,物业那边说会问问,也不知道是真问,还是忽悠我。”   季青问道:“你儿子没录音?”   老人听不懂:“那是个什么东西?”   季青耐心解释:“就是用手机把声音录下来。”   老人哦哦哦:“他自己没听着就无所谓,快三十的人了,不懂事,也不看看孩子憔悴成什么样子了都。”   季青古怪的问:“会不会是小孩听错了?”   “不会不会,妞妞不是瞎闹的孩子,昨晚她半夜惊哭,说隔壁的叔叔阿姨在吵架,还说阿姨在哭,我也听见了挺大的动静,就把我儿子叫醒,让他去隔壁敲门,隔壁半天才开,穿了身厚厚的睡衣,披头散发的,黑着个脸二话不说就把我儿子骂了一顿,还骂他是神经病。”   老人板着脸说,“完了今天早上我出门买菜碰到那女的了,我这头没说什么,她就说如果我们再那啥胡搅蛮缠,就打电话报警,投诉,不讲理,太不讲理了,把我给气的,高血压都差点犯了。”   “警察同志你说说,她是屋里藏了个男人还是怎么着?”   季青陷入沉思。   既然吴芳欣没撒谎,那她就真的是一个人住,半夜出现在她家里的男人是谁?   总不至于是自己跟自己吵架吧……   小女孩拿着钢镚在茶几上转圈,她转不好,几次都没转起来,就把钢镚塞到顾长安的大手里面,让他转。   顾长安伸出食指轻轻刮了下小女孩的鼻子:“你先告诉叔叔,夜里你都听见了什么?”   小女孩垂头抠着手指:“叔叔阿姨吵架,叔叔骂人,很凶很凶,阿姨哭了。”   顾长安嗯嗯:“还有呢?” 第54章   小女孩说半天也没说出个具体的东西出来, 只说叔叔是坏蛋,阿姨总是哭,她年纪小,又吓到了,听不清记不住也是正常的。   况且还隔着一堵实墙。   顾长安跟季青没有多待就走了,下楼的时候又看到了那只黑猫,还蹲在原来的地方, 大晚上的看到这一幕,说实话有点发毛。   季青摸出烟盒,递给顾长安一根烟:“吴芳欣要是有男朋友, 就不会还被家里逼着相亲。”   顾长安接住烟叼在嘴边,就着季青的打火机把烟点燃:“调个监控看看,楼里没有, 楼外总有吧, 排查一下进出29栋的人。”   这事儿怪,吴芳欣一个人住, 没男朋友, 半夜家里有男人的声音,俩人还吵架, 她却完全不知情。   因为她在回答季青问题的时候没撒谎,说明透露的一切都是真的, 的确认为邻居胡说八道,自己不可能半夜不睡觉,家里也不可能有其他人的存在。   难不成吴芳欣的房子里还住着一对情侣?喜欢半夜趁出来活动?给她灌了迷药, 所以她听不见也看不到?   季青说抽口烟:“送你回去。”   顾长安看手机:“我要去见个朋友,你把我放在联丰广场就行。”   季青摆出为难的表情:“这不好吧,你家那位让我亲自把你送回去,他说的时候那样子,就好像我如果没办到,下回就会直接去局里砸我办公室。”   逗我玩儿呢?顾长安抬起眼皮。   “我是觉得家和万事兴。”季青煞有其事的说,“你们闹了矛盾,影响范围颇大,我这边都不好去找你分析案情。”   顾长安叼着烟拍手:“季队,你幽默的水平提高了,恭喜。”   “……”   季青把顾长安送到联丰广场就掉头前往公安局,今晚又得加班熬通宵,就她现在的生活状态,哪里还有精力找个人过日子,要是找了,那就是害了那个人,她只适合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这个点正是夜生活最精彩的时间段,联丰广场的人很多,拖家带口的有,形单影只的也有,热热闹闹的。   顾长安找个稍微僻静点的角落打给立春:“姐姐,你在哪儿呢?”   立春说:“二楼。”   顾长安找到立春的时候,她正在跟老板娘砍价,砍的很艰难,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不说,可爱十连拍也用上了。   之所以艰难,关键的原因就是,卖她衣服的是老板娘,不是老板。   运气不好。   最后立春跟老板娘一人退让一步,取了个中间价位成交。   立春走一步,心里的失落就多一分,她拉着顾长安叽里呱啦,说买贵了,后悔死了,早知道就把价格再报低一点。   顾长安不留情的戳穿她的小心思:“除非人白送,不然多少价位,你都觉得自己亏。”   立春皱了皱鼻子:“那什么,本来就是……”   顾长安打断她:“不是,你十万火急的把我叫过来,就为了陪你买衣服?”   “哪,哪有。”立春狡辩,她把袋子往身后藏,抬头挺胸的说,“我就是买个裙子,主要是给姥姥买,要全身的。”   顾长安的脚步突然一顿:“给姥姥买?”   “对呀。”立春撇撇嘴,“这不快过年了嘛,我想给姥姥买身好的穿,她老是穿那种开襟大褂,春天穿完夏天穿,夏天穿完冬天穿,都没别的衣服。”   顾长安沉默几个瞬息后拿出皮夹,把卡给她,轻声说:“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立春哎哟:“这怎么能要你花钱,我身上有,够够的。”   顾长安作势要收回卡。   “别别别!”立春跳起来抢,“我开玩笑的,我不够,我钱不多,我想给姥姥买最好的,可是我买不起,我,那个,长安,算我问你借的,以后我还你。”   顾长安把她摁回地面:“大庭广众的,注意点形象。”   立春傻呵呵的喔了声。   顾长安问立春,是不是因为钱不够才让他来的,立春支支吾吾好一会儿,说请他吃冰淇淋。   于是一个冰淇淋就让顾长安老实了下来。   老年服饰在三楼,每进一个店里,顾长安都第一时间找地方坐,立春需要意见的时候,他点头或摇头。   陆城的电话打来,顾长安一个冰淇淋刚好吃完,他问是不是已经谈完了。   “还没见着四叔。”   “放你鸽子了?”   “他来的路上顺便抓了几只厉鬼,耽误了时间。”   “……”   陆城听到立春的声音,问怎么还没买好,他心里吃味,夸张的说:“你陪我逛个街,从出门开始就给我摆脸色,一直到回家都那样。”   “还能再夸张点儿吗?”顾长安呵呵,“下回我再陪你逛街,我就是你孙子。”   陆城揶揄的低笑:“我要孙子干嘛,我只要媳妇。”   顾长安的耳根子微热:“行了,挂了。”   陆城把人叫住:“你不问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想我了呗。”   顾长安笑着说完就挂,别说耳根子,连脸都热了,他推推眼镜,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看立春给姥姥选衣服。   立春给姥姥买完羊毛衫,好奇的凑到顾长安面前问:“陆城呢?”   顾长安当着她面发微信:“他有事。”   立春瞅瞅微信上的内容,被塞了满嘴的狗粮,她胡乱咽下去,惊叹的说:“哇塞,陆城竟然也会用表情包,爱情的力量果然很伟大。”   顾长安说:“我用就不稀奇?”   立春说不一样:“你本来就有逗比的潜力,陆城可是男神。”   顾长安什么也不说的越过她往前走。   立春小跑着追上去,狗腿子的说:“你也是男神,男神中的男神!”   之后顾长安都以一个兄长的身份陪着立春,哪怕她年纪比自己大,在他心里还是个小妹妹,长不大的小妹妹。   立春把三楼逛了一圈,给姥姥买了一身,她准备打道回府。   顾长安拍拍旁边的空位。   立春笑嘻嘻的坐过去:“怎么了?要跟我说悄悄话?”   顾长安跟她说起吴芳欣家半夜出现的怪异一幕。   立春听完一点没什么感觉:“不就是一人分饰两角嘛,网上直播里听常见的。”   顾长安猛地侧头:“你说什么?”   “我说一人分饰两角,你看我给你来一个。”立春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娇滴滴的说,“今晚吃什么呀?”   她叉着腰,手指着一处虚空,压低的声音靠鼻腔发出来,带着几分怒吼跟厌恶:“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除了吃,你还做什么?”   立春又变回娇滴滴的声音,委屈的说:“我吃东西怎么了我?不吃东西要饿死的好吗?”   “看着烦,滚!”   立春恢复原来的声音,得意洋洋的眨眼睛:“当当当当当,表演完毕。”   顾长安看完立春的表演,一气呵成,平时想必没少这么玩过,他摘下眼镜捏捏鼻根:“当事人不知道。”   “啊,不知道啊?”立春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她往顾长安身边挪挪,“你不补充,就是个戏精的日常,你一补充,一下子就成了灵|异片,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顾长安重新戴上眼镜,从袋子里扒拉出蛋挞吃了起来。   立春脑洞大开:“会不会是……人格分裂?”   顾长安一边吃,一边听她天马行空。   “一个女人孤身一人在职场打拼,想要爬到一个高一些的位置,就要比男的更加努力果敢,承受的东西也会多很多,家里却没在背后好好支持,逼她相亲催她结婚,相就相吧,她也想在累的时候有个肩膀可以靠一靠,但是天不遂人愿,相了很多次亲,感情生活依旧空白,不但在相亲的过程中被对方当货物似的挑三拣四,还要承受家里给的压力,心里肯定会抑郁,抑郁的快要疯了,于是她分裂出了一个男朋友。”   立春一惊一乍,“对,就是这样,我真是太聪明了!”   顾长安耳膜疼,他蹙眉提出疑问:“那为什么是两个声音?一个骂,一个哭?”   “除了分裂出一个男朋友,还分裂出了一个性格不同的自己?比如本我性格内敛,压抑,戴惯了女强人的面具脱不下来,就分裂出了一个会哭会笑,性格柔弱的小女人。”立春双手托腮看四周人来人往,“还有个可能就是吸入了妖气,身体坏掉了,或者是有只爱演戏的小妖精住在她的身体里面。”   她自我否定:“应该不会啊,我们妖搞事情都很简单粗暴的。”   顾长安觉得立春的前一个猜想比较靠谱,现在就假设猜想成立,那吴芳欣的体内就住着一对情侣,半夜出来。   “逼婚很可怕的,可以把一个正常人逼的不正常。”立春说,“我记得去年微博上有个新闻,一妹子是高学历高收入,长得还挺不错,结果被家里逼婚逼的自杀了。”   “像我们肯定不能理解,就是不结婚怎么了,大不了去别的城市,永远不回家住呗,世界那么大,还怕没有容身之地?怎么这么想不开非要自杀呢,不过我想啊,当事人那么做,一定是承受不住才走上了极端。”   顾长安说:“看不出来,你很有心得。”   “我无聊啊,就一天到晚的泡在网上,看别人的人生,别人的故事,看多了,就会觉得还是做妖好。”立春拿了个蛋挞吃一口,声音模糊的说,“有些父母觉得,孩子没有男朋友是一种罪,没把自己嫁出去是罪上加罪。”   “男的也有被逼婚的,不光是女孩子,反正很惨就是了。”   顾长安给季青发短信,让她查一下吴芳欣有没有精神病史,顺便派当地的民警去她家里探访探访。   立春咽下最后一口蛋挞,手理理额前的齐刘海:“我就老看到有人说,死都不怕,还怕什么什么,其实吧,这是个错误的想法,死是很容易的事。”   顾长安短信发到一半抬头,欣慰的说:“长大了。”   立春:“……”   “我那么说,不是认为死容易,就可以动不动就产生那个念头啊,活着多好啊是吧,咬咬牙挺一挺就过去了。”她起身说,“长安,我去下卫生间,等我哈。”   立春往女士卫生间走,余光无意间瞥见了一道身影,有点儿熟悉,她又倒退着回到入口处确认没看错,于是笑着挥挥手打招呼:“白先生,这么巧啊。”   白严修在水池那里洗手:“你好。”   立春不假思索的说:“长安跟我一块……”   白严修洗手的动作蓦地滞住,他侧过脸,眼眸黑亮。   立春在心里抽自己,让你嘴上没把门,她一溜烟的跑进了卫生间。   片刻后,立春鬼鬼祟祟从卫生间出来,水池那里不见白严修的身影,她松一口气,结果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对方倚着墙壁,耐心十足的样子。   联丰广场这么大,人不好找,白严修干脆就在这儿等着立春,让她带路。   立春在附近转悠,身后的人一直都在,她搓搓牙回头,严肃的说:“白先生,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喜欢长安,比你要喜欢的多得多,他有了喜欢的人,我虽然会失望,但更多的是祝福。”   白严修面不改色。   立春说:“你还是不够喜欢长安。”   白严修还是那副姿态,只是眉头皱了起来。   立春有点害怕,她咽咽唾沫:“你不要喜欢他了,去喜欢别人吧。”   白严修眉头皱的更紧。   立春硬着头皮说:“长安孤独了很长很长时间,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他那么好,应该幸福的你说是吧?”   她偷瞄男人一眼,讪笑着说:“咱,咱都是想看到长安过得开开心心的,目的是一样的啊。”   白严修的眉间拧出川字。   立春接着就拍马屁:“白先生,你看看你,长得帅,家世好,气质那个一个棒,非常有男人味,就是那什么行走的荷尔蒙,妥妥的就是男一的配置,干嘛要在别人的故事里当男二呢,这不委屈自己了么,我都替你憋屈,真的。”   所以你就找你的有缘人去吧,惦记有主的东西,不符合你的配置啊。   白严修终于啼笑皆非的开口:“小丫头,你不怕我收了你?”   立春呆愣几秒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她惊慌的撒开腿朝着一个方向狂奔:“长安!救命啊!” 第55章   顾长安无所事事的看前面一对情侣腻|歪, 两个人像麦芽糖一样黏在一起,拉开了还拖着糖丝,看着都甜的牙疼。   他跟陆城目前顶多就是糖水,离麦芽糖还有一段差距。   瞥见立春如同受惊的鸟雀般冲出商场,直奔这边,后面跟着白严修,顾长安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   立春躲到顾长安身后, 抓着他的衣服喘气:“他他他,他说要收了我!”   白严修觉得女孩挺会断章取义:“这不是我的原话。”   立春仗着有她家长安撑腰,理直气壮的狡辩:“没区别, 一样的。”   白严修笑了笑,目光落在青年身上,明知故问道:“出来逛街?”   顾长安昂首。   立春虽然是只花妖, 但她却按照人类的方式生活, 一直都是那样,平时也不修炼, 没有一颗成仙的上进心, 遇到麻烦就会做出人类的反应,大喊大叫, 逃跑,求助, 忘了自己有妖力,想想就心塞。   跑累了,立春没有形象的瘫在椅子上, 抱着矿泉水喝。   顾长安蹙眉,语气偏冷:“你吓到她了。”   白严修刚硬的面庞隐约出现几分不自然:“我只是想见见你。”   顾长安尚未做出反应,立春就跟只老母鸡似的跳起来挡在他面前,不让白严修对他伸魔爪。   白严修无视女孩瞪过来的眼神:“我接到上级发的黑色警报,昨夜技术人员在这里检测出一股诡异的能量波动。”   顾长安的眼底闪了闪,事不关己的问:“是吗?”   “那股能量波动很蹊跷,只出现了一两秒就消失无影。”白严修沉声道,“现在还没查清来源地。”   顾长安心说,就在我家地底下。   一个月前,地底下就会溢出或多或少的能量波动,最近越来越频繁,害的顾长安大半夜被惊醒,顶着寒气下水去地底下的密室查看。   昨夜最为强烈。   顾长安的心里早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也察觉到老祖宗的封印出现了问题,或许是时限到了吧。   陆城知道所有情况,却没提出任何建议,说明是天意如此。   这段时间顾长安经历过警惕,慌乱,焦躁,现在变得适应,淡定。   顾长安可以摸着良心说,他已经尽力了,哪天去地府见了老头,也能问心无愧。   白严修查过顾家的资料,却发现就是普通人家,比陆家还要难查。   他压了压唇角:“未来几天外出要多加注意。”   顾长安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会说,这次想要我帮忙。”   白严修的面部浮现一抹尴尬跟内疚:“上次是形势所迫。”   话落,他说声抱歉。   顾长安苍白的脸上笑意不减:“说过了怎么还说,你很喜欢跟别人道歉?”   白严修撩起眼皮,他看出来了,青年还在生气,气那天他因为一己之私耽误几分钟,导致一场恶战发生。   陆城为此受了伤,这是青年最气的地方。   他很记仇,白严修心想。   立春一会看长安,一会看白严修,满脑子都是他俩有事。   她又去看白严修,这么仔细看看,帅的很有男子气概,一身正气,不比陆城差嘛。   下一刻立春就使劲摇头,邪教不能站,陆城是长安的男朋友。   不对啊,我跟这儿瞎操个什么心,我失恋了好吗?失、恋、了!   立春回过神来,白严修已经走了,她诶诶:“人呢?就这么走了?”   顾长安往路口方向走:“你要跟他谈人生?”   “不敢。”立春迈着小短腿追上青年,“我看他对你没有死心。”   顾长安脚步不停:“所以?”   立春前言不搭后语:“男二其实挺可怜的,什么都很好,就因为不是主角。”   顾长安把立春拎到自己身边:“换个故事,男二就是主角。”   立春认同的点头,对的对的,换个故事,她也是主角,而不是女配。   顾长安揉揉立春的蘑菇头:“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近期不太平,别出来乱逛。”   立春想回嘴,看长安脸色阴着,她吐吐舌头,说知道了。   顾长安把立春送上船才回去。   吴大病已经睡了,房里的电视还开着,放的《猫和老鼠》。   顾长安轻着脚步进去把电视关掉,他扫视陷入寂静的房间,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皮子。   不多时,整个老宅都被一种静谧的氛围笼罩。   书房里飘散着淡淡的木香。   顾长安窝在椅子里看家族的手札,总共就两本,他从小翻到大,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老头也没提过手札有什么玄机。   但顾长安就觉得手札里另有乾坤,这感觉陪伴他长大,始终没有参透。   顾长安点燃一根蜡烛,将手札一页虚虚的对着烛火。   那层光亮投到纸张上面,一切如常。   顾长安把手札往书桌上一丟,过去试过很多方法,他不失望,习惯了,就是郁闷。   妈的,不看了,顾长安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他半搭着眼皮点根烟抽,抑郁的吞云吐雾。   人一旦在心里装了东西,就不可能无欲无求。   顾长安心里装了个人,想要“以后”。   .   陆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顾长安还没睡,趴在被窝里打游戏。   “这么晚了,打什么游戏?”   “睡不着。”   失眠了?陆城勾唇笑道:“是因为担心我?”   顾长安说:“不是。”   陆城:“……”   顾长安这边一个队友挂机,一个队友走自己的,不跟他们团,没法打。   操,我死了!顾长安把手机丟床上,脸色不太好看。   “没男朋友的时候玩两把,男朋友回来了,还玩什么游戏,应该玩男朋友。”   陆城捏住顾长安的下巴,让他转过来,凑进去亲他的脸,鼻尖,嘴唇。   顾长安嫌弃的说:“身上都是火锅味,去洗澡。”   “四叔就喜欢那一口。”   陆城脱了外套去浴室,他又折回来亲了顾长安许久。   顾长安退出游戏,仰面躺在床上,睡不着的原因一部分是白严修晚上的话,一部分是陆城那边的情况。   都吃上了,想必谈的挺不错吧。   结果等陆城洗完澡出来,顾长安一问,答案却跟他预料的完全不同。   “谈崩了?”   “天崩地裂。”   “那你们还能吃上?”   “四叔就是那样的人,吃归吃。”   “……”神了。   陆城吹干头发躺进被窝里,动作自然的把青年捞到怀里:“四叔要在这里留一段时间。”   顾长安关灯睡觉。   脸被摸,他抓住那只作怪的手塞回被窝里:“什么都别说了,既来之,则安之。”   陆城在黑暗中看着青年过于精致的侧脸:“别欺骗自己,你这套自我安慰已经不起作用了。”   没有回应。   陆城凑近,阖着眼帘嗅了嗅青年身上的味道,唇蹭着他的发丝:“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担心,有我。”   还是没回应。   陆城欲要发牢骚,原本平躺的顾长安翻身跟他面对着面。   “怎么半天不出声?”   “我在想,你看上我什么了?”   “那你呢?”   “大哥,我先问的。”   “其实这个问题我有想过,尤其是我发现对你动了心思的那几天,我……”   顾长安打断:“我突然又不想知道了,睡吧。”   刚在心里打好草稿的陆大少爷:“……”   小东西不按常理出牌,任性到欠抽,陆城还得宠着,由着。   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原因,就是喜欢,越来越喜欢。   要什么给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顾长安去河边钓鱼了,空着肚子去的。   陆城提着打包好的早饭打车给他送过去,没得到一个热情的拥抱跟亲||吻,还被推开,差点掉进河里。   擦掉裤腿上沾到的泥,陆城叹息:“祖宗,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来还债的。”   顾长安捧着保温桶喝粥:“我牙疼。”   陆城不是那么好忽悠的:“牙疼还能传染?”   “不传染。”顾长安说,“但是亲你需要动用我脸上多块肌|肉,牙疼的症状肯定加重。”   “……”看把你累的。   陆城捏弯下腰背,手捏着青年的脸让他抬头:“我看看。”   顾长安紧闭嘴巴,看个屁,你又不是牙医。   陆城了解青年,知道他心里所想,甩出早就准备好的后招:“我虽然不是牙医,但我有一颗想要你身体健康的心。”   顾长安的嘴角抽了抽,这家伙的变化真大,一定有背着他看恋爱指南之类的书。   陆最近恶补的书单有很多,以前他想都没想过自己会看那些书。   之所以要偷偷看,是难为情。   一大老爷们谈个恋爱还要看攻略,丢人。   顾长安拍来男人的手。   陆城揶揄:“害什么羞,我俩同床共枕多久了都,要不是我伤还没好,别说生米煮成熟饭,锅巴都有了。”   顾长安:“……”   陆城还是看了顾长安的牙,不看还好,一看就黑了脸。   都肿成什么样了,竟然还有心思钓鱼。   陆城二话不说就带顾长安去了医院。   顾长安怕进医院,最怕看牙医,一想到医生拿个东西在嘴里捣鼓来捣鼓去,他就浑身不舒服。   检查的过程中,顾长安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一脸阴沉。   陆城能陪同的时候都陪在身边,感觉自己是带孩子出门的老父亲,操碎了心。   看完医生,顾长安还想钓鱼,被陆城强行拽回了家。   吴大病在院里晒被子,他看陆城手里提着药,再看长安那样子,连忙问:“怎么了?”   陆城说:“他牙疼。”   吴大病抓抓后脑勺:“长安,你是不是受凉了?”   “这个不重要。”顾长安说,“重要的是我的牙什么时候能不疼。”   “很重要。”吴大病讷讷的说,“受惊跟上火是不同的两种情况,头疼也会引起……”   顾长安对他露出微笑,声音轻柔的说:“乖,晒被子去吧。”   吴大病看着他进屋,扭头说:“陆先生,长安生病了,脾气会不好,你让他一点。”   陆城揉额头,不生病脾气也不见得有多好。   顾长安躺了一天,就早上喝了点白粥,中午晚上都没吃东西,半边脸肿了一圈,还因为牙疼引起发烧。   陆城哪儿都没去,顾长安一生病,他什么也干不了。   九点多,两集电视剧播完了,三分之二的人准备睡觉。   顾长安上了个厕所回来,收到季青发的一段视频录像,配的文字是让他看一下,别的没说。   视频背景是客厅,装修风格简洁且接地气,看客厅里的生活用品可以断定屋主是个女人。   画面显示时间是凌晨三点二十。   顾长安前后一想,很容易就想到吴芳欣身上。   季青不会闲来无事给他发个毫无营养的视频,没那个细胞。   顾长安把手机拿到陆城面前,叫他跟自己一块儿看。   视频里多了个人,是吴芳欣,她从房里出来了。   这一幕跟顾长安猜想的一模一样,他一看吴芳欣的走路姿势,就有种怪异的感觉。   像男的。   吴芳欣在客厅里走动,嘴里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充满愤怒跟挑剔,像是一个对生活对家庭都心怀不满的男人,疲于生计,对自己的另一半各种抱怨,显得面目可憎。   “家里的卫生都搞不好,你说你有什么用?”   “辞职?你脑子里进水了吧?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用钱?我不工作,你喝西北风去啊?”   “我每天上班已经够辛苦了,回来还不让我省心,想逼死我是吧?”   “为什么活的这么累?”   “……”   画面里就吴芳欣一个人,她披头散发的来回走动,嘴里骂骂咧咧,发出的声音不是她原来的声音,令人惊悚。   吴芳欣忽然抬头,刚好对着镜头方向,露出脸上的癫狂跟暴戾。   这是顾长安接触的吴芳欣绝对没有的东西。   他让陆城拿着手机,自己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慎得慌。   发泄了几分钟,吴芳欣不骂了,也不走了,她坐到沙发上,腰背弯下来,手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   先是轻微的呜咽,而后慢慢哭出声来,充满了无助跟脆弱。   “我已经很努力了……真的努力了……”   吴芳欣哭着重复那几个字,情绪濒临崩溃,仿佛随时都会从楼上跳下去。   三点四十五,吴芳欣低垂着头回了房间,客厅里一片黑暗。   视频被处理过,后面直接跳到早上七点十分,吴芳欣从房里出来,一身职业装,脸上化着淡妆,没有情绪波动,给人干练且苛刻的感觉。   这才是她自己。   吴芳欣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 第56章   顾长安看完视频的第一感觉是, 立春蒙对了,原来真是这样。   之后就是奇怪,这段视频录像哪儿来的,警方也不能随便在人家里按监控吧?   就在这时,季青的电话打了过来:“吴芳欣已经确诊是多重人格。”   顾长安坐起来些,靠着陆城精实的臂膀:“确诊?”   “昨晚我把你放在联丰广场以后,回公安局的路上掉头去找了吴芳欣。”季青在那头说, “我跟她说了小女孩听见的内容,并且有关人格分裂的几个案例。”   “今天上午,吴芳欣请假没去公司, 她去了心理咨询中心,带着视频去的。”   顾长安挑了挑眉毛,监控竟然是吴芳欣自己装的, 这发展有点意外。   看来是季青的那番话进了吴芳欣的心里, 她不论是出于好奇,还是惊慌, 又或是什么情绪, 最终的结果是揭露了真相。   季青说:“吴芳欣的病情比较严重,她走后我去找医生谈过, 医生说是长期压抑自己,因为各种因素得不到舒缓发泄, 从而分裂出了其他人格。”   顾长安按住陆城不老实的大手,摩挲他虎口的薄茧:“人就像一个器皿容量是有限的,盛装的东西太满就会爆炸。”   陆城拿掉青年鼻梁上的眼镜, 看他眯着眼睛迷糊的看过来,这样的他既柔弱,又可爱,没有一点城府跟算计。   两人的目光对上,陆城屈指去弹青年眉心,所以啊,有什么想法别憋在心里,要跟我说,你不说,光靠我猜。   猜到猴年马月事小,把自己憋出病,那事就大了。   顾长安翻白眼。   老话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顾长安现在就是那么个状态。   只是跟季青说两句话,就感觉牙疼,一抽一抽的,太阳穴也跟着疼,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泛起青色。   “吴芳欣说谎的事我跟你说过,就是伍康失踪那天晚上,她说去相亲了,对方放她鸽子,自己一个人在公园坐到很晚回去,真实情况什么样查到了没有?”   “吴芳欣得知自己是多重人格后做了两件事,一是辞职,二是去公安局做笔录。”季青说,“据她交代,那晚她碰到了伍康。”   顾长安又一次出现意外的表情。   “吴芳欣说那时候相亲对象没来,家里打电话骂她,全是她的不是,她觉得活着太累,不想再活下去了,当时她走到河边,准备往下跳,是伍康过来阻止了她。”   “死亡几乎都是一念之间做出的选择,那个瞬间过去,冲动的情绪就不会再轻易出现,所以是伍康救了吴芳欣。”   顾长安蹙眉:“她撒谎是为了不想惹麻烦?”   季青:“对。”   顾长安等着下文。   那头的季青点了一根烟,继续口述起吴芳欣的口供。   吴芳欣说伍康出现的时候手里什么也没提,应该是在去超市的路上。   两天前相过亲,伍康一眼就认出了吴芳欣,他没有立即就走,而是安慰了一会。   两人是走的不同方向,伍康在那之后遭遇了什么,吴芳欣称不知情。   吴芳欣得知伍康失踪以后,她怕警方怀疑到自己身上,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没说实话。   对此吴芳欣承认自己自私,也说心里很内疚。   顾长安从陆城手里拿回眼镜:“这么说,伍康的失踪跟吴芳欣没有关系?”   季青说:“目前来看是那样。”   “伍康租住的小区到附近几个超市的路程我们详细查过,不可能经过吴芳欣说的那条河,也就是说,他当时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在附近。”   顾长安跟季青谈了片刻,牙疼的要死,他缩回被窝里半死不活。   陆城拿出包橡皮糖吃。   顾长安那脸色顿时就没法看了:“知道我牙疼,还在我面前吃糖,有意思吗?”   陆城一脸无辜:“我就是嘴馋。”   顾长安眯着眼睛看他,语气笃定:“你故意的。”   “目的是要让我记住不能吃,只能看别人吃的郁闷心情,长点记性。”   陆城一言不发的看着青年,半响勾唇笑出声,边笑边摇头叹息:“没想到你已经这么了解我了。”   话里带着明显的愉悦跟夸赞。   顾长安翻过身拿背对着男人,懒得搭理。   身后响起袋子被拽的清脆声响。   顾长安的喉头滚动:“妈的,你拆个袋子拆半天,到底在搞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男人压根就没打算吃,纯粹就是制造响声刺激他。   陆城睨了眼青年:“我刷完牙以后不会再吃东西。”   经常半夜摸点东西吃的顾长安当没听见。   陆城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既然那么喜欢吃,就把自己的身体看好。”   顾长安在被子里的脚了过去。   陆城没躲,让他踹了一下,面上没见丝毫怒意,反而在笑:“你的坏习惯一堆,我要是一条条列出来……”   顾长安侧过头:“怎么着?”   陆城说:“没半天时间搞不定。”   “……”   顾长安微笑:“看不惯?”   陆城慢悠悠说出事实:“看的惯,看不惯,你都不会改。”   顾长安抖抖被子,闭眼睡觉。   习惯这东西,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要改的话,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得掉。   改不改,什么时候改,顺其自然,当任务来要求逼迫自己,那初衷就会变质。   陆城凑在青年的耳边呵气,嗓音低而富有磁性:“有人说两个人的性格一样,适合当兄弟,若是性格相反,适合一起到老,我们属于哪一类?”   顾长安的眼睑动了动,他轻声说:“两类都算。”   陆城伸手去拨青年的黑色发丝。   顾长安心里猫抓似的痒痒,他没好气的警告:“能安稳点吗?”   陆城一派正经:“你睡你的。”   顾长安牙疼,说话吞口水都难受,他实在没多少精力陪男人玩猫,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陆城一手撑着头,一手描摹青年柔美的轮廓,若有所思着什么。   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震动,陆城快速拿起关掉音量。   这手机是顾长安的,来的不是电话,是短信。   陆城一看发件人白严修三个字,面色就沉了下去。   短信内容没有半点暧|昧,也不是什么倾诉心声,就是一个提醒。   白严修让顾长安把他昨天晚上在广场说的话转告身边的人,近期减少外出,注意安全。   还有就是如果他母亲过来说什么话,或是做什么举动,希望顾长安不要介意。   昨天晚上?广场?陆城的薄唇抿直,小东西昨晚跟他说了不少事,只字没提白严修,今天白天也没提。   是怕他多想,还是觉得没必要?   人一辈子好像不幼稚那么几回,就会缺点什么。   陆城冷峻着脸回了条短信,就三字——他睡了。   直白粗|暴,心态不好的瞬间就炸,心态好的也会堵几秒。   陆城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从后面抱着青年合眼睡觉。   天色刚清明,季青就带着鱼缸过来了,旁边还跟着王明明,黑眼圈很重,感觉昨晚上哪儿摸鱼去了。   顾长安睡眼惺忪的从被窝里爬起来听谎言,一个没有,吴芳欣这次在口供里透露的一切都是真的。   吴芳欣这是知道自己的病情严重,就听从医生的建议,把藏在心底的那些东西一点点往外挖。   季青知道吴芳欣的病源来自至亲,就去她家走了一趟。   吴芳欣的父母把生活的不如意全怪到了她身上。   即便她名校毕业,高学历,职场精英,在他们心里还是不孝,没出息,让他们丢面子。   为什么?就因为二十八了都没谈到对象。   可笑又可怕。   身体哪儿不舒服,还不就是因为你没对象,把我给气的。   打牌运气背,把把摸不到好牌,坐哪边哪边黑,还不是你不让我顺心。   ……   对吴芳欣的父母来说,不管是什么事,都能算到她没对象这件事上面。   这一现象在众多家庭里面其实都存在着,大同小异。   顾长安窝在摇椅里,抱着暖手宝哈欠连天。   现在的情况就是,伍康失踪前接触的四个相亲对象里面,吴芳欣排除,还剩下三个,其中属姚乐乐最疯。   至于原因,王明明亲身体会过,这会儿他还在津津有味的跟大家分享。   王明明负责去姚乐乐常混的夜店查探她的行迹,发现她是真能玩,随便一扭都可以扭到大半个钟头。   期间一批接一批的异性向她发出共|度|良|宵|的信号,她都高傲的没回应。   节||操还没有全部扔掉。   王明明不太理解,原来挺清秀一姑娘,干嘛非得在脸上动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最后整出来的样子……   容易让人有面孔识别障碍,觉得像那个谁,又像那个谁。   第一天晚上王明明一无所获,也没着谁的道,第二天晚上,也就是昨晚,他栽了。   醒来时是凌晨,王明明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旁边还有个女的,正是姚乐乐。   这场面王明明在电视里见过,自己头一次经历。   可把他吓坏了,花容失色的啊了一声,连滚带爬的下床,手忙脚乱穿上衣服就往门口奔。   结果姚乐乐醒了。   气氛尴尬的不行,要是有个洞,王明明肯定一头钻了进去。   姚乐乐摆出一副“大家都是成年人,没什么大不了”的老练姿态,就差从皮夹里拿出一摞纸币丟桌上。   而王明明看姚乐乐那样,坐实了某件事的发生,他脑门的汗出的更多,最后急中生智,当场跑进卫生间做了检查。   结果是自己没事。   这才没让姚乐乐的计谋得逞。   对着顾长安几人,王明明脸不红心不跳的吹牛逼:“知道什么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吗?当时我不慌不忙的去了卫生间,发现还是糊糊,不是汤汤水水,我就知道姚乐乐那妞识破了我的身份,想坑我。”   “……”   季青出去抽烟,嫌丢人。   顾长安笑着说:“王哥,没看出来你是老司机啊。”   王明明咳几声,不要脸的说:“我混秋名山的。”   顾长安竖起大拇指:“厉害。”   王明明哈哈笑着拍他肩膀:“哪天带你去溜一圈?”   顾长安露出纯良的样子:“我没驾照。”   “那有什么关系……”   王明明后背忽然一凉,他瞥见了一道身影,话锋生硬的一转,表情严肃,“开车有风险,要在家属的陪同下进行。”   顾长安的脸抽了抽。   当天下午,顾长安跟陆城去了陈名工作的俱乐部。   陆城强行拉着顾长安去的,还要给他办卡,说以后陪他锻炼。   顾长安的牙不疼了,他左边口袋装着牛肉干,右边口袋是橡皮糖,又得瑟了起来。   俱乐部里的温度跟外面一天一地。   陈名穿着身黑色运动套装,健|硕|发|达的胸|肌两大块,被他指导的姑娘脸通红,都不好意思看他。   男的练一身|肌||肉,比发福肥胖要吃香很多,哪怕娘里娘气,照样有异性青睐,幻想在他做俯卧撑的时候在他背上趴着,或者是可以像树袋熊似的挂在他的身上。   一个陌生人看另一个陌生人是强大还是弱小,先看到的是外形,是否充满力量,而智商是需要时间来体现的。   顾长安的外表就跟强大不沾边。   因此他跟陆城一进来,全场的女性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陆城身上。   包括对陈名有想法的姑娘。   陈名挺热情的给顾长安跟陆城办卡,身体特诚实的往陆城那里靠。   “二位是想……”   话没说完,人就走了。   陈名脸上讨好的笑容僵了僵,转头继续去调戏小女孩。   角落里,顾长安抱着胳膊,皮笑肉不笑:“明知道他想被你弄,还往这儿来,好玩儿?”   “就这家最近。”陆城厌恶的绷着脸说,“要不是你懒,我才不会选择这里。”   顾长安无话可说。   陆城让顾长安上跑步机。   顾长安上去了,没跑,调的速度是两分钟,慢慢悠悠在上面走。   陆城:“……”   顾长安没走多久就不走了,他下来,坐在跑步机上面。   陆城的面部抽||动:“你坐这儿干嘛?”   顾长安轻喘着说累。   陆城:“……”   没多久王桐就来了,当着众人的面跟陈名秀恩爱,两人怪粘||糊的,完全看不出前几天吵的要死要活。   要不是顾长安从季青那儿得知他俩才谈了一年,就王桐的包容程度,还以为已经过了十年八年。   接下来几天都风平浪静。   直到周六,这种诡异的平静突然被打破。   原因是陈名死了。   报案的是一家江中客栈的经理,说是清洁人员小张通知的他。   小张说她进房间收拾,看到卫生间里有一个被绑住双手,满脸是血,奄奄一息的女人,惊慌之下找了经理。   那个女人就是王桐。   季青带队赶过去的时候,王桐的情绪依旧没有平复,一见到她就恐惧万分的大喊大叫。   “是伍康!伍康变成鬼回来了,是他害死了陈名……” 第57章   王桐的额头有个撞击出的伤口, 包扎了一圈,两只手的腕部都缠着纱布,脚上也是。   医生说她在被捆绑后有过激烈的挣扎,且为时较长,胶布这才勒进了皮肉里面。   警员在房里地毯式搜查过,没有发现陈名的踪迹。   季青厉声问王桐:“你口口声声说陈名遇害了,那他在哪儿?”   王桐破皮的嘴唇轻微动了动:“江里。”   季青没听清:“什么?”   “江里, 他在江里。”王桐弓着腰背抱住双腿,脸色煞白,哆哆嗦嗦的说, “他自己跳下去的,不对,是伍康从后面推他下去的, 是伍康, 伍康变成鬼回来了……”   季青立刻通知队员展开打捞工作,客栈的保安们也全力配合。   经理尴尬的说:“季队长, 不好意思, 我这一乱,就没想起来问客人……”   季青抬手打断:“媒体那边应该就快到了, 还要麻烦你带人应付一下,不要透露具体案情, 想办法拦住他们。”   经理连忙应声离开。   季青蹲下来看,目光犀利:“王女士,你怎么会跟陈名在这里?”   王桐啃着手指甲, 一根一根的啃,两只手的十根指甲很快全变得参差不齐。   刘悦小跑着过来,摘了一次性手套喊:“季队。”   季青起身走到一边。   刘悦靠近说:“陈姐说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检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地板上的所有鞋印都只是四个人的,王桐,陈名,还有清洁人员,以及赶来的经理,而且阳台就只有王桐跟陈名的鞋印。”   她偷偷看了眼垂着头自言自语的王桐,声音压的更低:“凶手要真是,是鬼的话,那就合理了。”   季青没出声。   “季队,我其实不相信世上有鬼。”刘悦咽咽唾沫,“可是如果事实摆在我面前,我是会信的。”   季青说:“你去安抚安抚王桐。”   刘悦啊了声,苦哈哈的问:“那我怎么安抚啊?我不会。”   表面说是安抚,实则是套话,难度系数很高,即便另一方受过刺激精神失常,也不容易。   季青说:“不会就自己琢磨。”   刘悦不敢再说什么,她就是一实习生,万一季队不高兴,不要她了怎么办?   深呼吸,刘悦硬着头皮往王桐那边挪步。   打捞工作进行的很不顺利,警力换了两批,还是没有捞到陈名的尸体。   而技术部门已经完工回局,对现场采集到的材料进行进一步的鉴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客栈地处江中,景色迷人,黄昏将至,搜罗队一刻不停的在江里搜寻。   江风裹着寒气一阵一阵席卷而来,岸边的围观群众不约而同打了个冷战。   季青把空烟盒捏扁扔进垃圾篓里,站在避风口靠着墙壁点燃最后一根烟。   陈名的死如同平地一声雷,一下子炸的她头疼欲裂。   王桐说陈名是凌晨一点多出的事,公安局十二点多接到的报案,现在是下午五点多。   已经过了差不多十六个小时。   天黑之前如果打捞不到尸体,晚上能捞到的几率极低,基本没希望。   尸体在江里泡半个白天加一个晚上,残留的蛛丝马迹差不多都泡没了,侦查工作会难很多。   夜幕渐渐降临,打捞工作仍旧在艰难的继续着。   刘悦来跟季青汇报:“季队,王桐说今天是她跟陈名一周年纪念日,两人庆祝庆祝,就在网上搜到了这家客栈,昨晚住进来的。”   这说法合情合理,小情侣来过纪念日腻歪腻歪,很常见。   季青问:“谁选的地方?”   哪里不选,偏偏选择江中客栈,推个窗户就能跳江,一跳下去,搜索范围广,困难重重,捞半天都捞不上来。   “王桐说是陈名的安排。”   刘悦说:“季队,我感觉就是问她一点,她说一点,不问就不……也不是不说吧,就是乱说。”   季青掐掉烟问:“王桐人呢?现在什么状况?”   刘悦蹙蹙眉:“还是看样子,眼神呆滞,胡言乱语。”   季青让刘悦在岸边跟进,自个去找王桐,她有几个问题要对方解答。   王桐被安置在一间空房里面,暂时隔绝了她与外面的联系。   季青过去时,门口有两个客栈保安在站岗,聊的挺不错,乐呵呵的,一派清闲,没有半点严肃的样子。   “你们在聊什么?”   两个保安都是满脸窘迫,一个干脆装聋作哑,另一个讪笑两声,结巴道:“就随,随便聊聊。”   季青转身离开,两个保安面面相觑几秒就是心里一紧,卧槽,她不会是去跟经理打小报告去了吧?   就在两人感觉要死的时候,离开的女人又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鱼缸。   如果他们没看错的话,好像是摆在大堂前台的那个。   季青并未跟保安废话,直接开门进了房间。   两个保安四目相视,有点懵逼。   “你觉不觉得鱼缸很突兀?”   “突兀。”   “这就对了,要的就是突兀,刑警队长肯定不走寻常路。”   “是吗?”   “那必须啊,不然怎么能当队长,学着点吧。”   “……”   王桐靠坐在墙角,房里没开空调,温度极低,她却光着两只脚,已经冻到发紫,而她似乎感觉不到冷。   到目前为止,王桐没找警方要手机给家里人报个平安,也没找客栈工作人员。   她整个人的情绪起伏严重不稳,很糟糕。   季青在王桐面前蹲下来:“王女士,我记得我过来的时候,你跟我说是伍康变成鬼回来了,是他害死了陈名,那就是说,伍康已经遇害了,是陈名干的。”   王桐的目光望着虚空一处,一点反应都没有。   季青捏住她的脸让她转过来,耐心十足的将那句话重复一遍。   王桐先是呆愣,而后情绪失控的抓着头喃喃:“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有事瞒着我……很多事……很多事都瞒着,我不知道……”   季青的语气陈述:“你看到了伍康的鬼魂。”   如果王桐再否认,那就蹊跷了。   然而这次王桐没否认,她的眼珠子神经质的左右转动,像是在确定房里安不安全,好一会儿才极其缓慢的点了下头。   季青哦了声:“描述一下。”   王桐的身体开始发抖:“跟活人一个样,就是脸很白,身体是飘着的,脚不沾地,能穿墙,手还能伸出去很长……”   季青又问:“他穿的什么衣服,进来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什么?”   “黑色的外套。”王桐做出回想的样子,“他进来的时候,我跟陈名在阳台吹风喝红酒,陈名直接被他推了下去,后来我就吓晕了,醒来发现自己在卫生间里。”   季青听完年轻女人的答案,她继续:“那他为什么放过你?”   王桐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大:“我跟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害我?”   季青说:“但他绑了你的手脚。”   王桐失声尖叫:“那还不是受到了陈名的牵连?要不是他,我就不会遇到这种事!”   季青将年轻女人的表情变化收尽眼底,昨晚来这儿过纪念日,今天这时候一个沉尸江底,一个提到对方时充满憎恶跟怨恨。   “王女士,你好像认定伍康是来找陈名复仇的。”   “不然还能是什么?”王桐用手捂住脸,“我是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可是我知道有句老话叫冤有头,债有主。”   八点多,季青出现在顾家老宅。   顾长安刚吃过晚饭,吃的青菜豆腐,昨天也是,嘴里都快淡出鸟了,想吃辣条跟凤爪,想的流口水。   陆城不让,寸步不离的跟着,就差拿根绳子把他栓起来。   顾长安让吴大病偷偷弄点儿回来,哪晓得吴大病转头就告诉了陆城。   那两人竟然站在同一条战线上面,他孤军奋战,拼到最后一刻,还是没改变惨败的结局。   季青一来,陆城就走,跟她没话说,聊不起来。   吴大病准备洗洗睡觉,他给顾长安拿了点开心果,说会上火,让他少吃,过过嘴瘾就行。   顾长安剥一个到嘴里,脸上的阴郁褪去几分,他喝口铁观音,吃个开心果,心情慢慢好了起来。   季青的眼角抽了抽,青年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才像是真正的心思单纯,人畜无害,跟个孩子似的,看几次都觉得好玩,让人想丢点吃的逗一逗。   定定神,季青提起陈名的事,以及和王桐的谈话内容。   “尸体到现在都没捞到,会不会是王桐……”   “不会。”顾长安说,“她说的是真的,陈名在江里。”   季青不说话了。   顾长安麻利的剥开心果吃:“她说是伍康把陈名推下去的,也没撒谎,所以说……”   “伍康死了。”   季青坐不住的站起来,在客厅里来来回回的走动。   顾长安让她坐下来:“别转,我头晕。”   季青百思不得其解:“伍康失踪那晚,陈名跟俱乐部一个女会员在旅馆里面,九点不到进去的,第二天早上才离开,人证物证俱全,他是怎么参与进来的?”   顾长安耸肩:“这事别问我。”   客厅里陷入寂静,几秒后被开心果壳掉到桌面的声响打破。   顾长安一杯茶喝完,他发现水瓶里没多少水了,就去厨房烧了一壶。   期间季青接了两个电话,在客厅转悠还不够,跑到院里来转。   顾长安呼吸一口冷气,浑身骨头刺刺的疼,想去被窝里找陆城。   他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季队,现在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把陈名的尸体捞上来,其他的后面再说。”   “后半夜能捞到就算不错了。”季青捋了一下短发,“媒体目前还没报道,不知道能压多久。”   顾长安突然有点好奇,这女人把他当什么,同事?还是朋友?   现在越来越习惯找他探讨案情了。   顾长安回了客厅,在季青进来后就把门掩上,将部分凉气阻挡在外。   季青继续抛出心里的疑惑:“我让她描述一下变成鬼的伍康,她跟我说什么脸很白,身体飘着,能穿墙,手还能伸出去很长,我其实想笑,因为那些形容词实在是……”   顾长安开口说:“她没有撒谎。”   季青的太阳穴突突乱跳。   金鱼在玻璃缸里懒洋洋游动,肚子里是空的,一个谎言都没有。   顾长安在听过季青的口述之后,有种怪异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他扫一眼眉头打结的女人:“来点儿开心果?”   季青摇头拒绝,吃一斤都开心不起来。 第58章   季青待了不到半个钟头就走, 不是打捞工作有了进展,是她的姨妈突然光临,没有一点点防备,不走不行。   顾长安把剩下的开心果剥了吃掉,关门进屋。   陆城没进被窝,坐在桌前打游戏,大概是要输了, 他的面部表情非常难看。   指着他捂被窝的顾长安:“……”   队伍发起投降,陆城选择同意,在他看来这局已经必输无疑, 省得浪费时间。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拿走他的手机,耳边是鄙视的声音:“才刚开始没多久就0|6, 年轻人, 你玩的很菜啊。”   陆城抽了抽唇角。   顾长安趴在男人宽厚的背上,两手各放在手机一侧, 检查了装备说:“让你看看什么叫见证奇迹的时刻。”   陆城看他玩, 皱眉道:“对面女娲的技能放的太远了,一条线到底, 我残血回城,结果被她弄死了。”   “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注意走位, 别走中间,z字型走。”   顾长安不停按技能,观察队友的位置, 孙猴子在浪,他点撤退提醒,对方还浪,结果把自己浪死了,活该。   “玩这个游戏要有意识,什么时候团,什么时候撤退,什么时候功塔,不能瞎转悠……”顾长安骂了声操,差点死了。   陆城随口问季青来是为的什么事。   “是陈名。”顾长安边说边打,完了说,“明儿你跟我去客栈看看,伍康如果出现过,房里应该有鬼气的吧。”   陆城捋了捋搭在额前的发丝:“可能有,可能没有。”   “那也要去一趟。”顾长安让他起来,自己要坐。   陆城优雅的拍拍自己的大腿:“坐吧。”   顾长安:“……”   经过十几分钟的僵持,敌对团灭,顾长安看队友不往前打,反而要往后撤,他点集合,一波推了。   最后顾长安拿的mvp,金牌上路,打了百分之四十的伤害,他给陆城答完题退出游戏:“玩这个你不行。”   陆城聪明的不反驳,叹息着顺势说:“年纪大了。”   他一服软,顾长安就没辙。   顾长安泡个澡上床刷会儿新闻热点就看漫画。   陆城洗漱之后躺进被窝,靠他很近:“我的伤好了。”   顾长安眼皮不带抬一下的:“扯淡。”   “没跟你扯,真好了。”陆城的薄唇贴着他的耳廓,低哑着嗓音笑,“要不你验收一下?”   顾长安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在男人脸上,又移回去。   陆城意味深长:“你怕了。”   顾长安嗤笑:“省点儿力气,激将法对我没用。”   陆城随机应变的能力很强,立马换了个套路:“你就不想要我?”   顾长安第二次将视线从屏幕移到男人脸上,想要,但是,现在不合适,心思太杂了,不能全心全意,感觉对不起他。   陆城拿走青年的手机,把被子往上一拉,在被窝里托着他的脸亲了上去。   顾长安的气息轻喘:“门关了没有?”   “关了。”   陆城在他唇上碾着,在他看不到的角度虚空画了个符。   淡淡的金色符号在房里漂浮着,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一切。   .   接近零点的时候,陈名的尸体捞到了。   季青绷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神经末梢非但没有松缓,反而绷得更紧。   陈名的死让事情变得越发扑朔迷离,挡在真相前面的那层雾更大了。   天一亮,顾长安就带着陆城按照季青所说的地址找了过去。   客栈里被一种压抑的氛围笼罩。   季青一夜没合眼,眼袋黑眼圈全挂出来了,其他人也忙通宵,但年纪都比她小,通宵带来的影响没有她大,精气神照样不错,而她却需要尼古丁撑。   顾长安无意间转动的余光一滞:“你长白头发了。”   “一直有。”季青不在意的笑,“我都快四十了,哪可能不长。”   顾长安看着她头顶心一夜冒出来一小撮,想说什么,最终又没说,只是没什么意义的扯了扯嘴角。   干他们这一行,肩负维护人民利益的重任,身心都给了国家。   季青带路,让顾长安跟陆城进了案发现场,她在门外守着,一言不发的抽烟。   昨天就结束了房里的勘察工作,所以顾长安没用鞋套,直接进来的。   陆城从包里拿出一根烟点燃,让顾长安捧着。   顾长安下意识接过去,总有种被玩的错觉。   香一点点的燃烧着,维持着正常的速度,没有灭,也没有快速燃尽。   陆城说:“这里没有鬼气。”   顾长安镜片后的眼睛一眯:“王桐没撒谎。”   “如果确定她没撒谎,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陆城把香灭了,欲要扔进旁边的垃圾篓里,又改变休息塞回了袋子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进这个房间的人里面,有人身上带了灵器,把鬼气吸收走了。”   顾长安翻白眼,这个可能性低到他懒得去花时间思考。   “就不能是伍康没来过?”   陆城睨他:“刚才你还跟我说王桐没撒谎,别自相矛盾,自己打自己的脸。”   顾长安去墙角蹲了下来。   陆城:“……”   做了会儿思想斗争,他也蹲过去,呼吸呼吸墙角的空气,顺便感受一下蹲这里的心情。   门外的季青等了又等,房里都没有动静,她敲门进去,看到墙角的两个大蘑菇,顿时一脸懵逼。   这是什么操作?   陆城把青年拽起来:“走了,回家蹲去。”   顾长安的思绪被打断,他满脸不悦。   季青问道:“有发现吗?”   顾长安说:“可以算有,也可以算没有。”   现在验证出来的事实是互相对立着的,很怪。   陈名的鉴定报告下午十点多出来了,他的身上没有发现机械性伤痕,胃液里也没检查出药品成分,死因是溺水身亡。   季青去医院看王桐,刚吃过药,睡下了。   她找主治医生谈过,现在的王桐语言能力混乱,证词不具备法律效力。   就在季青忙的几天没回过家的时候,赵局长一通电话把她叫回局里,说是外界知道了伍康已经遇害的消息。   话落,赵局长指指桌上的报纸:“你自己看。”   季青不用看就知道上面的内容,也知道网上的情况,她现在关心是谁放出的风声。   赵局长背着手在桌前踱步:“你回来之前,被害人的父母来局里闹过了,刚走,现在的舆论导向一发不可收拾,对调查工作很不利。”   季青沉声说:“明显是背后有人预谋已久。”   “应该就是凶手。”赵局长屈指敲点桌面,掷地有声道,“我从来不信鬼神之说。”   季青沉默了。   赵局长喝道:“季队长,你是执法人员,头顶着的是法律!”   “这里面肯定另有名堂,比起什么鬼魂回来报仇,我更相信是有人装神弄鬼。”赵局长板着脸,情绪挺激动的,“如果人死了可以给自己报仇,那还要警|察跟法律干什么?天下不都乱套了吗?”   季青没出声,这也正是她困惑的地方。   其中可能有很多看不到的东西存在着吧,所谓的规则之类的。   看季青还是一声不出,眉头又皱那么紧,赵局长以为是话说重了,他的语气放缓,叹口气道:“季队长,我也知道这段时间大家都很疲惫,几天没回家,没睡过一个好觉,吃过一顿饱饭了,我们穿着这身警||服一天,就要为国为民一天。”   不自觉又要激动,赵局长端起茶杯喝口浓茶:“年底案子多,辛苦了。”   季青待了十来分钟出去,通知队员开会。   警方开始侦查伍康两年内在网络上的所有活动,看能不能摸到突破点。   王明明是局里最痛苦的,他不但要查案子,还要各种应付姚家千金大小姐姚乐乐。   姚乐乐大概是头一次主动追男人,没耐心不说,招儿还烂,王明明见到她就跑。   姚乐乐早有准备,她一抬手,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就上去前后夹击,把王明明架进豪华的轿车里面。   红酒,美人都在眼前,王明明却一脸生无可恋。   姚乐乐是富家女的标配,一身烧钱的牌子,瓜子脸大眼睛,画着妖冶的烟熏妆,像是随时都会去夜店嗨。   说跟伍康相亲那天,她感觉有双眼睛在王明明眼睛一扫,就扫到了姚乐乐的大领口,他赶忙偏开头。   “王警|官,我看了微博,你们被网上的那些键盘侠骂惨了。”姚乐乐对着化妆镜弄假睫毛,“要我说,以后谁报|案,你们就别管了,吃力不讨好。”   王明明低头用手机跟队友联系,没有搭理姚乐乐的意思,在他眼里,她就是个仗着家里有钱就胡作非为的熊孩子。   姚乐乐把化妆镜往名牌包里一丟:“我跟伍康相亲那天……”   这个话题一出来,就成功吸引了王明明的注意,他抬头:“什么?”   姚乐乐理了理波浪卷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   她有意拖长声音,还停下来,目的就是让面前的男人把目光在她身上多放一会儿。   王明明盯着她看。   姚乐乐摆出害羞的表情:“就是我感觉那时候有人在看我。”   “也不能说是在看我,应该是在看相亲中的我跟伍康,我们两个人。”   王明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怎么不早说?”   姚乐乐不停的喊疼,是真疼,她眼眶都红了。   王明明松手,粗着声音逼问。   姚乐乐二十出头,抛开富裕的家境跟奢侈放纵的生活,她也就是个小姑娘,被王明明的架势吓到了,揉着发红的手腕说:“跟我又没关系,我干嘛要说。”   王明明脸色铁青的怒吼:“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说了?”   姚乐乐条件反射的抖了抖:“想说了呗。”   她心想,不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显而易见的事。   王明明的心思能细能补,这会儿他没察觉出来,只是觉得这个信息很重要。   没有耽误一刻,王明明连忙打电话给刘悦,让她去问另外两个相亲对象,得知那两人也有相似的感觉。   最后刘悦联系了已经辞职在家的吴芳欣,对方回想了很久,说那天从进咖啡厅开始就有点不太舒服,不是因为相亲对象,也不是周遭的环境。   当时她也没多想,只当是紧张。   这次刘悦一提醒,吴芳欣才恍然,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是有双眼睛在某个未知的地方偷看你的一举一动。   那就是说,有个人在窥视伍康的生活,一直在窥视着。   警方扩大调查范围,查起伍康五年内的生活。   而王桐那边的状态很糟糕,皮外伤是小事,她被诊断为精神衰弱,还疑神疑鬼。   根据她的家人反映,她每天睡前都会把柜子,床底下,窗帘后面检查一遍,甚至连抽屉都不放过,总说房里有鬼。   家人担心王桐的身体,要带她去外地医治,情况不理想就将她送进疗养院。   如今的状况就是陈名死了,王桐毁了,伍康死不见尸,不但没找到直接证据锁定嫌疑人,还突发变故,案子悬了。   一场大雪悄然而至,顾长安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似的。   陆城要拉他去院里堆雪人。   顾长安抱着暖手宝看电影:“堆什么雪人,堆的再好,很快也就化了,毫无意义,有那个时间不如看一两部电影,至少还能学到点东西。”   陆城的额角鼓动,说半天还不就是懒,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青年,忍住揉个头发抱一抱的冲动:“搞笑片能学到什么?”   “学到的东西多了去了,譬如人要有自娱自乐的精神。”顾长安懒散的说,“我就不跟你一一举例了,别挡着我。”   陆城拿起遥控器关电视。   顾长安突然喊了声:“等等。”   电影的剧情上了一个小g||c,男主角为了博得女主角的同情跟关注,最好是带回家,这样就能趁机揩油,于是他就用绳子把自己的手脚全部捆绑起来,装作受害者。   自己绑自己……   顾长安的脑子里闪过一道亮光,来不及去深想,他立刻给季青打电话。   “王桐走了?”   “嗯,两个小时前上的高速。”   “是坐什么车走的?”   “她家里的车。”   “拦下来!” 第59章   雨雪天气, 高速不好走,进入匝道处更是要缓慢前行,一辆辆车降低速度小心擦过。   长远到隨宁路段的收费站,所有车辆排队依次过站。   排在后面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速度太慢了,慢的很奇怪,怎么感觉都不动, 渐渐的,有司机不耐烦的催促,叫骂, 甚至有个别下车观望。   天上飘着雪花,收费站的工作人员在雪中挨个查车牌号,要求车里的人全部下车接受盘查, 连车后备箱都不放过, 看到这一幕,大家的脑子里都同时冒出一个念头——有逃犯。   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也不骂了, 不催了,赶紧坐回了车里, 以免惹祸上身。   队伍中间有一辆比亚迪,半新不旧, 后备箱塞的满满的,全是生活用品,明显是在搬家途中。   王桐坐在中间靠左的座位上面, 双眼紧闭着,眼睑下有两道很深的青色阴影,脸消瘦了一圈,肤色蜡黄,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一阵风都能吹倒。   驾驶座上的是王桐的爸爸,她妈妈跟小妹坐在她旁边,紧跟在比亚迪后面的是辆商用车,是她大哥的几辆车之一,开出来给她搬家用的。   全家出动,就为了带她去外地找更好更大的医院治疗。   王母晕车,停这么一会她就难受的要命,对着袋子干呕几声问:“老王,前面怎么了?”   王父说不清楚:“你们在车里等着,我下去看看。”   他很快回来,说出事了:“好像有个罪犯往隨宁这边逃跑了,前面的工作人员正在搜查经过的每辆车,查一辆放一辆,恐怕没个把小时是走不了了。”   “怎么这么倒霉啊,我还想中午之前能到呢,烦死了,我下去活动活动。”   “小雨,你别下去,没听你爸说有罪犯吗?搞不好对方就在我们周围,很危险!”   “哎呀没什么事,我就在车边活动。”   随着车门的拉开,寒风裹着雪花争先恐后往车里涌,老两口不放心小女儿,也跟着下了车。   谁也没注意到王桐睁开了眼睛,她用手在布满雾气的车玻璃上写写画画,又凑近哈口气,不断重复着那两个动作,片刻后闭上眼睛,脸上浮现几分释然的意味。   后面发生的一切对王家人来说,都感觉是在做梦,而且还是个不愿意去回忆起来的噩梦,先是工作人员从车后备箱里搜出来一个青年,后是刑警支队抵达现场,王桐被捕。   比起家人的呆滞,不敢相信,哭喊,王桐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半点情绪波动,她像是已经在某个时候说服自己接受了现在所面临的出境。   伍康被送往医院,他的父母也在第一时间赶了过去,而王桐被压进了审讯室。   季青不急着审问,伍康没死,人也找到了,身上没有肉眼可见的伤痕,不过,他的身材跟他出事前的监控画面里差很多,肥胖了两三圈。   被囚禁以后,非但没消瘦,反而发胖了,这太不合常理,应该是被喂了什么药物导致的,需要医院那边做完详细的检查才能知道。   至于那么做的原因无外乎就是一种,扭曲的独占欲作祟。   你太耀眼了,像天上的星辰,我碰不到,唯有让你变得平凡,比我还要平凡,平凡到泥里去,到那时候,你就只能依赖我,哪儿都去不了。   季青点根烟抽了起来,顾长安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开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因此她在接到电话之后,下意识的就快步走出会议室,召集队员们立刻行动。   事实又一次证明,她的决定是对的。   这次不管是顾长安的运气多一些,还是实力多一些,最终的结果都给这起失踪案带来了一个直接证据。   季青绝对万万不会想到,顾长安其实只是因为懒,不想动,窝着看了个电影,看到里面自己绑自己的剧情,一时出现大胆的猜测。   纯属瞎猫碰死耗子。   万一弄错了,拦下车什么都没发现,那就错了呗,影响不是很大,顶多就是浪费了点儿人力,白忙活一场,可万一蒙对了呢?   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季青朝一旁的王明明点头示意,她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手机走出审讯室。   那头是顾长安的声音:“怎么样?”   季青的语气比之前轻松很多:“伍康找到了。”   顾长安挺诧异:“是吗?还真有啊。”   季青:“……线索是你提供的。”   “我也没把握。”顾长安轻笑,“王桐这一手玩儿的那叫一个漂亮,连我都被她唬弄过去了,还是每一次。”   停顿了下,顾长安说:“她以精神衰弱,需要更好的治疗为由成功欺骗家人,得到关心跟担忧,顺利带着伍康离开这里,神不知鬼不觉,等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就可以过她想要的二人世界,没人会知道。”   季青有感而发:“是啊,要不是你那通电话,这个案子会成为悬案,也许几年十几年以后会有线索,也许永远都不会有。”   她想起来什么:“王桐的精神衰弱是真的,那个医生是我一个认识多年的朋友,跟我的交情很好,不可能被她收买。”   “我也没说是造假。”顾长安高深莫测道,“真的混了假的,假的掺了真的,搅合到一块儿去了。”   季青觉得毛线团抖出了一条线,只要拽住不放,一直不停的拉扯,就能全部扯开,她很想知道究竟王桐是怎么瞒天过海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用了自我催眠术,技术还挺高明,我用起来一般般,她比较牛逼。”顾长安的性情说变就变,忽然就兴致缺缺,“就这么着吧,案子后面的事儿你别跟我说了,我没兴趣。”   季青说行:“奖金会打到你的账户上面,回头请你吃饭。”   顾长安挂掉电话,把手机揣回军大衣口袋里面,缩着脖子看男人滚雪球。   北风萧萧,雪花飘飘,顾长安打了个喷嚏,抬脚踢踢男人的小腿,力道不重:“你滚你的,我回屋了。”   陆城呼出白气,瞥了眼缩着脖子瑟瑟发抖的青年:“这才出来多大会,你就不行了?”   顾长安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你那什么眼神?”   陆城不怕死的说:“嫌弃你的眼神。”   顾长安面带微笑:“你过来。”   陆城不为所动,你当我傻?我过去还不得被你踢成死狗,问题是你踢了,我还不还击,下不去那个手,反正疼的都是我。   顾长安苍白到接近透明的脸上继续保持着笑意,眼角都是弯着的,显得无比柔软,一点攻击性都没有,他招招手:“过来,我不打你。”   陆城不信,他拍掉身上的雪,昂首慢悠悠道:“要是你打了,晚上就给我亲。”   顾长安的脸抽了抽,笑容不变道:“行,给你亲。”   陆城这才迈步走了过去,结果他刚靠近,青年就扑上来,用冰冷的手挠他脖子,他冷的打寒战。   顾长安在男人反应过来前撤离,站在雪地里哈哈大笑,满脸都是得逞的狡黠表情。   陆城黑着脸几个阔步上去,作势要抓住人打一顿,顾长安转身就跑,到门口时跟白母碰上,险险的稳住身形,这才没把人撞倒。   白母眼力劲好,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小两口玩着呢,她来的不是时候。   咳嗽两声,白母若无其事的笑着说:“长安啊,阿姨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顾长安的姿态随和:“您说。”   “是这样的,珍珠不是开了个工作室吗?她想搞那个宣传广告。”白母说,“找的人她都不满意,她跟我说,看来看去,就觉得你最合适。”   顾长安问道:“她工作室是干什么的?”   “我也不是很了解,好像是设计珠宝类的。”白母望着青年的眼神充满慈爱,越看越喜欢,可惜现在是别人家的,“这个事是她跟我说的,她不好意思过来找你,下个礼拜天你要是有时间的话,也方便的话,能不能帮着拍点照片?”   顾长安说:“白姨,我这个外形不行的吧。”   白母拍他胳膊,不认同的说:“乱讲,整条街就你最靓。”   顾长安:“……”   白母说完这个事就走了,临走前还伸脖子往院里瞧了瞧,堆雪人是冬天培养感情的活动之一,她若有所思几秒叹口气,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顺其自然吧。   陆城堆的雪人丑的令人发指,跟他的俊美形象完全不搭。   顾长安假模假样的说堆的真好,还让陆城站过来,给他拍照片留下美好回忆。   陆城知道青年想坑他的小心思,他装作没看出来,挑了挑眉毛说:“你这个想法很不错。”   之后就把吴大病从屋里喊了出来。   照片是拍了,却是陆城拽着顾长安跟雪人合照。   吴大病连着拍了好几张,还录了视频,他觉得画面里的一幕如同一家三口,就是雪人丑了些,看着格格不入,像是捡来的。   顾长安看看照片跟视频,一口老血卡在了嗓子眼,他找来铁锹对着雪人各种修补,完了重新拍重新录,某些事上面既执拗,又有强迫症。   一通忙活完,顾长安就歇菜了。   陆城在厨房掰大白菜,他从家里出来到现在,尝试着去学了很多东西,学的最好的就是两件事。   一是掰大白菜,二是喜欢顾长安。   .   另一边,审讯室里,铁证摆在眼前,王桐没有做出无用的狡辩跟遮掩,她很平静的接受审问,承认了所有罪行。   王桐偶然间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碰见的伍康,一眼就喜欢上了。   伍康长得很帅,对异性的青睐无动于衷,王桐无计可施,直到陈名搬进小区,成为对方的室友,给她创造了一个机会。   王桐跟踪陈名,去他工作的俱乐部办了个会员,很快就成功勾搭上了陈名。   从那以后,王桐便开始借着女朋友的身份去陈名的住处,她像个变态一样偷窥伍康的生活,并且上了瘾,控制不住。   伍康跟陈名之所以从来没发觉出问题,就是因为王桐始终都装作室友女朋友的身份去打交道,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   对于王桐而言,尽管不拥有,默默的关注带来的感受依然让她沉迷。   本来王桐对现状没有什么不满意,能这么近的距离触碰到伍康的世界,已经很好了,她没想过走上犯罪这条路。   但是后面的发展由不得她。   有一次陈名喝多了,抱着王桐睡觉的时候喊了伍康的名字,不止如此,他还说了一些粗俗不堪的话,透露出自己对伍康做过的那些事。   王桐浑身冰冷,她放在心尖上的人竟然被陈名那样的货色给玷污了,这让她不能接受。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王桐动了谋杀陈名的心思,一脚踏上了犯罪之路,她在暗中布局,等待最佳的时机。   陈名必须死。   伍康的相亲是一根导火线。   那天王桐全程在对面的楼上偷看,他相一个,她就看一个,不知道那么做有什么用,就是想看。   伍康相亲两天后的晚上,也就是17号,王桐发现陈名搂着个女的上了俩出租车,她打过去,对方撒谎说去了同事家。   王桐假装不知情,她根本就不喜欢陈名,娘娘腔一个,跟男的在一起,又去碰女的,很脏,也很恶心。   那么恶心的人,却得到了她得不到的东西,她的心里被无尽的怨恨跟嫉妒充斥,遇到出来买东西的伍康,那两种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吞噬掉了她的理智。   伍康发现有人跟踪自己,就想着甩掉,结果不知不觉偏移了方向,朝河边走去。   王桐目睹伍康救下一个准备自杀的女人,认出是他两天前相过的其中一个对象,隔着段距离,她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只看到他对着对方的时候,表情很温柔。   这是促使王桐疯狂的最后一味药。   事成之后,王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自我催眠。   王桐知道警方有心理学的专家,在刑侦过程中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更是能给警方提供侦查方向,为了在审问的过程中不露出马脚,最好的办法就是删改记忆,催眠自己。   她用了自我复苏的方法,心里默数到五,就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王桐算给自己的潜意识里存放下了一个暗示,留的纸条在警方审问后被她发现,记忆恢复。   而那时候她已经脱离警方的关注,就只是个遭到男朋友背叛的怨妇,她都算好了时间,不会出错。   陈名是个什么样的人,王桐很清楚,他一定会对警方隐瞒那晚自己的真正去向,还有那四个相亲对象,她们都会是现成的烟雾弹,可以误导警方,给她足够的时间来实施计划里的最后一步。   之后的一切都按照计划实行,王桐跟陈名和好,有意无意提醒他周六是他们的一周年纪念日,想去江中客栈。   陈名表面功夫向来做的漂亮,不然也不会骗到一个个小姑娘。   所以他想也不想的答应了,很快就在网上预订了客栈的房间,前一天晚上带王桐去了那里。   陈名想的是跟王桐有个愉快的周末,却不知道自己会因此丢掉性命,还以为自己是算计的那个人。   王桐将陈名推到江里之后,她照着练习过无数次的方法顺利将自己的手脚绑了起来,做出用力挣扎过的样子,把手腕脚腕弄的血肉模糊,并在客栈清洁人员进来前的那段时间催眠自己。   是伍康变成鬼回来了,是他害死了陈名。   陈名在江里,是被伍康推下去的。   我被陈名牵连到了,我是受害者,什么都不知道。   ……   王桐精神衰弱也在她的计划之中,确切来说,是她在自残,只有让自己濒临崩溃,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精神病患者。   今早王桐的记忆才拨正过来,今天之前她就只是个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年纪轻轻就毁掉的可怜人,她堆警方说的一切都是记忆里的东西,所以不存在撒谎一说。   计划再好,还是百密一疏。   季青问出一个遗漏的问题:“伍康一直被你藏在哪儿?”   王桐说:“河西边有个废弃的房子。”   季青蹙眉,警方从吴芳欣口中得知伍康失踪那晚去过河边,就在附近搜查过,包括那栋废弃的房子,没有发现。   “那户人家过去挖了个地窖,用来放山芋的。”王桐的脸上出现些许回忆,“我小时候跟同伴玩捉迷藏,无意间找到的地方,之后就成为我的秘密基地,还放了我的宝藏。”   她说:“我把最好的东西都放在了那里。”   王明明遍体生寒,女人有多可爱,就能有多可怕。   他转了转笔,目光落在桌子对面的年轻女人身上:“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自己被抓,伍康知道真相以后会恨你?”   “想过。”王桐说,“那样也很好,能记住我。”   王明明:“……”   季青一根烟抽完了,她掐灭烟头,让人押走王桐。   王明明一边整理口供,一边说:“我靠,之前我还奇怪,男朋友出轨被发现,还一副没什么大不了,就是玩玩而已的欠抽样子,结果女的没两天就原谅了,这不是心大,是真爱,爱的没有原则没有自我,但王桐看起来又没那么爱陈名,还有那个……”   季青打断:“别逼逼了,赶紧办正事。”   王明明的情绪正激动着,登时被泼了盆冷水:“季队,能让我说完吗?说不完我会憋死的。”   季青又泼一盆:“憋不死。”   王明明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季青不吃他这一套,侧过头扫他一眼:“那个什么姚乐乐不是挺喜欢围着你转的吗?你找她说去。”   “她又不是我们这一行的,跟她说个屁。”王明明说,“我找小刘说去。”   季青去了局长办公室,这案子的后续就剩下走流程了。   几天后,顾长安的账户上多了一笔钱,他数了数存款后面的一串数字,心里变得踏实起来。   这些钱够大病后半生花了。   顾长安拿起桌边的书继续翻看,黑色书皮上写着金灿灿的五个大字《催眠和自我催眠》,简单粗暴。   这书他买了有好几年了,翻来覆去的看,一个字一个字的推敲,琢磨,初衷是想多一项技能,在揭穿谎言的时候能发挥到作用。   譬如给谎言的主人催眠,让对方承认自己撒谎。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感觉就差那么一点点,其实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很累,身体非常沉重,很想睡一觉,前面有个房间,现在你走到房门口敲门,门从里面开了,你走了进去……”   耳边突然响起低沉的声音,顾长安的思绪回笼。   陆城拿走他的书:“想学催眠?”   顾长安反问:“你会?”   “不会。”陆城把脸埋在青年的颈侧嗅着他的味道,“家里有人会,我没想学,没意思。”   顾长安说:“我觉得挺有意思。”   “对我们本身就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来说,催眠只是鸡肋而已,不是任何人都能被催眠的。”陆城捏住他的下巴把他扳过来亲,“像我跟你这种意识比较强的,别人就催眠不了。”   顾长安思维跳脱,前言不搭后语的说:“我想吃烤红薯。”   陆城啃一下他的唇角:“现在?”   “嗯。”顾长安把手伸进男人的发丝里面,漫不经心的拨弄,“你去帮我买回来,我要两个,颜色跟外形要漂亮的,丑的不要,还有个头千万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   陆城的面部抽动,要求还真不低。   顾长安在他唇上亲了会儿,诱哄完毕:“去吧。”   随着陆城走后,房里静了下来。   顾长安拿出十二那天交代陆城,陆城又转手递给他的纸袋,里面装着大病的所有,他拆了袋橡皮糖吃。   吃掉了半袋,顾长安喝两口水,伸手将纸袋打开了。 第60章   纸袋里的资料明显的整理过, 方便翻阅。   顾长安面露讥笑,十二对自己的主子还真是体贴用心。   他往椅背上一靠,手拿着一摞资料一行行,一张张的翻看,他看的快,没多久就全部过目完毕,也存入了脑海。   资料里提到吴氏是古老的祭祀家族, 有驭兽的能力,血统越纯正,能力就会越强大。   多年前整个吴氏因内斗变得支离破碎, 存活的少数支系仓皇的四分而散,分布在世界各地,隐姓埋名的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外界只当是吴氏一族受到自然灾难迫害, 惨遭灭绝, 并不知这里面的前因后果。   吴大病是吴氏嫡系一脉,二十岁时觉醒驭兽之力, 这才驱使他出镇查找自己的身世之谜, 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吴氏当年留下的踪迹,并且带回来了一样东西。   这些都是陆城的人搜集到的信息。   顾长安摘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捏了几下鼻根后漫不经心的拿绒布擦了擦镜片,大病是老头捡回来的, 哪儿捡的没跟他说过,只说襁褓里有块玉,上面刻着一个字——吴。   吴, 无,老头一琢磨,无大病,故长安,名字就是那么来的。   至于那玉,原先是放在老头保管着的,大病长大后就物归原主,一直由他自己存放,顾长安从不过问,更不会提出要看几眼的要求。   老头如果还活着,知道了大病的身世,恐怕会感慨的喝上几杯白酒。   顾长安拿出手机上网搜索,有关吴氏的信息几乎没有,他搜了老半天才搜到几年前的一篇文章,那个博主发完文章之后就再也没更新过。   文章中透露吴氏的起源,图文并茂,博主自称他毕生都在寻找吴氏一族,字里行间对驭兽之力的狂热极深,对其洋洋洒洒写了几段吹捧跟崇敬。   顾长安想起来个事,家里的鸡鸭鹅都只亲近大病,别人家的也喜欢围着他转悠,一见到他,就跟见到妈妈似的,扑腾的那叫一个欢快。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驭兽之力?   顾长安按照资料里提的方法把吴大病叫进房里。   吴大病问:“长安,你饿了?”   顾长安:“……”   吴大病看了眼柜子上的闹钟,才四点多,时间还早,不过,早点吃也行,他说:“我去淘米煮饭,你饿了就先吃点炒米,芝麻糊也可以。”   说完就走。   顾长安把人叫住:“回来。”   吴大病不明所以,不是饿了吗?   顾长安对他勾勾手指:“到我这儿来,离我近一点。”   吴大病下意识照做。   顾长安说:“把头低下来。”   吴大病依旧很配合。   顾长安忽然抬起一只手,朝着吴大病的脸摸去。   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触碰到的时候,一股怪异的力量袭来,将他的手打偏方向。   顾长安的眼神戏谑,出来吧。   吴大病的背后出现一个猫的虚影,非常庞大,这就是他出门一趟带回来的东西,吴氏一族守护灵的后人。   资料上有透露,守护灵认主会有两种情况。   顾长安记得陆城说过,十二的家族对陆家来说,算是类似守护灵的存在,像个仆人一样保护着陆家,历代都是。   这是主仆的关系。   而大病是另一种情况,他的羽翼不够丰满,是守护灵选择跟他签订的契约,目前他只能受制于对方,不能驱使,没有那个能力。   所以……   顾长安看着那只大猫的虚影,这家伙把契约的另一方当成自己的私有物,不允许别人触碰,靠近,甚至还要求不能对外透露,必须保守秘密。   陆城可以很随意的跟顾长安分享十二的存在,大病就不行,原先从不撒谎的人,回来以后竟然隔三差五的撒一两个,全都是因为这家伙的关系。   顾长安阴冷的扯了下嘴角,面上不见异常:“大病,去烧饭吧。”   吴大病哦了声,直起身离开房间,那个庞大的虚影没有跟随,还漂浮在空中。   之前陆城就告诉过顾长安,说这家伙平时藏在大病的身体里面,他感觉到了,却没想到只是稍微刺激一下,对方就憋不住的跑了出来。   顾长安没什么意义的短促笑了一下,陆城说准了,他想让大病对自己坦白,到死都等不到。   大病有不得已的苦衷,顾长安能理解,只是,他比较郁闷的是,等这么长时间,到头来还得自己出面。   顾长安不打算跟大病对质,直接找另一个当事人,他当着大猫的面将资料理了理,叫出资料里记录的名字:“月牙。”   随着顾长安的话音落下,虚影的轮廓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变成一只通体纯白,有着金色瞳孔的大猫,它落到地上,姿态高傲无比,浑身散发出一种尊贵神圣的气息,让人忍不住去仰望,去臣服。   顾长安开门见山:“你是怎么让他找到你的?”   月牙那双金色的眼睛不带丝毫温度的看着青年,嘴里吐出人话,嗓音清冷:“这是吴氏的秘密,你只是个外人,没资格知道。”   还挺盛气凌人的,顾长安呵笑两声,他把资料放回纸袋子里面,屈指敲点几下:“这里是顾家老宅,我是宅子的主人,你不请自来,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是不是该对我说点什么?嗯?”   月牙并未回答,而是说:“我叫他走,他偏要回来,说你是他的家人。”   顾长安皮笑肉不笑:“是吗?”   月牙的尾巴一下炸开,保持一个强烈的力度从一边摆向另一边:“你在侮辱他对你的感情。”   “大病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什么都好,就是心性太过于单纯,容易受人蛊惑,被人利用,这一点我从小跟他说到大,人可以善良,但有个度,不能失去判断是非的能力,可他偏偏就是改不了,天生如此。”   顾长安说,“如果你是真的想他走,以你的身份,只要动点心思准备一番说词,或是演个戏,他就会被你说服,起码短时间内是那样。”   类似这样的情况发生的太多了,顾长安数都数不过来,所以每次大病说“长安会保护我的”,他都会严肃的说“谁也不能永远保护谁”,同时也告诉大病,身为顾家人,身不由己,命不由己,目的就是希望哪天他走了,对方能接受现实,并且很快的适应,好好活着。   顾长安玩味的笑:“况且你们不是签了契约吗?你搬出契约,大病不敢不从,所以,不是他非要回来,而是你要跟着他回来。”   月牙的尾巴更加大力的两边摆动。   顾长安的上半身微微前倾:“怎么?被我说对了,恼羞成怒,想给我两爪子?”   月牙浑身的毛跟尾巴都竖了起来,这是遇到强大的存在,受到威胁后摆出的防守信号,随时都会扑上去抓咬。   但她嘴里吐出的话却依旧高高在上:“是又如何?”   顾长安掏耳朵,这强调这架势,跟陆城的高贵且不可一世还真有几分相似,都欠抽,他轻笑着说:“是又如何?那问题可就严重了,你来我的地盘有所图,你觉得我会坐视不管,任由你胡来?”   “你的伴侣没有跟你提过生命契约?”月牙淡淡的说,“我与大病共享生命。”   顾长安的眼皮跳了跳,他青着脸站起来,目光阴狠的咒骂:“操,你他妈的……”   月牙突然消失不见。   下一刻,门外响起一串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陆城提着烤红薯回来了。   顾长安脸上的阴冷收敛干净:“怎么这么快?”   “运气好,有个老大爷就在附近推着车卖这玩意儿。”陆城把袋子递过去,“拿去吧。”   顾长安接住打开袋子一看:“丑的出奇。”   陆城脱了大衣拍打上面的雪花:“大爷说红薯就这种的甜,形状漂亮的,皮光滑的都不怎么样。”   顾长安翻白眼:“这你也信?”   “要是假的,以后不买就是了。”陆城把大衣往椅背上一扔,卷起毛衣袖子倒水喝,“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顾长安撕开红薯皮,拿塑料勺子挖一口吹吹送到嘴里,他的眉毛挑高了几分,确实甜。   看来人不可貌相,红薯也是一样的道理。   陆城突兀的开口:“看到了?”   顾长安没跟他演,承认的说:“嗯,一只肥猫而已。”   大病平时晒的那些小鱼干他没在饭桌上见到过,自己不喜欢吃,觉得味儿不好,就无所谓,现在想来,应该全都进了那猫的肚子,饭量大的恐怖。   “那不是宠物猫,是灵兽。”陆城笑,“一口能把你吃掉,骨头都不剩。”   顾长安不屑的嗤了声,他徒然抬头:“对了,她跟大病签的是生命契约。”   “生命契约?”陆城侧头,“那是所有契约里面最霸道的一种,一旦签订,就是同生共死,一方想解除是不可能的,无解。”   顾长安的眉心骤然拧紧,大病为什么要答应签约?被蛊惑了?还是说,自己想从对方那儿得到什么东西,所付出的代价?   陆城看出青年的心思:“没那么复杂,他的体内有吴氏的血,这是命里注定的事。”   他欣赏的说:“长安,我还以为你就算不逼迫大病,拿到纸袋子的那天也会看,你的自制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很多。”   顾长安之所以不看,早前是想要大病主动说,后来是因为伍康的案子搁在那儿,有个事不解决,他心里烦。   案子解决了,他有了足够的时间跟精力,深思熟虑过后选择拆开纸袋。   沉默半响,顾长安问男人:“你跟十二是哪种?”   “哪种都不算。”陆城仰头喝几口水,“我凭实力收服了他,是他对我献出了灵魂,我考虑过后才收下的。”   顾长安看男人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做出吞咽的动作:“所以呢?”   陆城故意逗他:“所以十二是我的人。”   顾长安也不见生气,他笑了起来,笑意没抵达眼底:“哦,这样啊。”   陆城喜欢看青年为他吃醋,还要装出没什么的样子,但他不能把得意表现的太明显,会被打,他放下水杯,掷地有声道:“看来有个事我有必要跟你说一下,有一次我爹把十二送到了我床上。”   顾长安面带微笑的等着下文。   陆城先是皱眉,然后抿唇,下颚线条也冷峻异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顾长安脸上的笑容不变,但周身气息正在以可怕的速度变得阴沉,你要不是演,跟我来真的,我就废了你。   几秒过后,陆城弯腰凑近青年,抵着他的鼻尖低低的沙哑笑出声:“他怎么送进来的,就是怎么弄出去的,我没碰过。”   顾长安呼吸一口气,弯唇笑着拍手:“陆少爷,过去的你没有坑现在的你,恭喜。”   “……”   陆城托住青年的后脑勺,将他摁向自己,嗅着他的味道,眼神炙热的说:“我是想告诉你,十二只是他那些兄弟姐妹中的其中一个,那个位置换成他的哪个兄弟姐妹都可以,而你不一样,你是独一无二的。”   顾长安的面颊微热,他推开男人背过身。   陆城对这个发展不是很满意,跟他期待的不是一码事,他欺上来,从后面伸出双臂圈住青年:“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不应该给我一个吻?”   顾长安懒得搭理:“我吃红薯。”   陆大少爷顶着俊美优雅的外表耍流氓,还厚颜无耻的装可怜:“红薯待会儿吃,先亲亲我。”   “你不是说红薯要趁热吃吗?”   “等你把这两个红薯吃完,我已经凉了。”   “凉了就去冲个热水澡。”   “……”    第61章   第二天季青提着大包小包过来, 说是伍康家里送的,公安局人手一份。   有钱人的世界穷人不懂,我给你的, 你就得收着, 不要?那就是不给我面子, 必须要,不要不行。   顾长安粗略的扫扫, 有什么鲍鱼,燕窝,人参, 他可以理解,儿子平安回家,这比什么都重要。   感激里面掺杂了几分炫富的意味, 那就不是感激了吗?也是感激。   顾长安把礼盒往季青那边推推:“这份是你的吧,你拎我这儿来干嘛?”   季青说:“我吃不惯。”   顾长安斜眼:“我就吃的惯?”   两个穷人四目相视,不约而同的笑出声。   顾长安咂嘴:“季队, 跟你相处久了, 我发现你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没趣。”   季青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些许笑意:“我外表没趣?”   顾长安思索着形容:“你长了张很有原则的脸。”   季青:“……”   一杯茶见底, 顾长安面前的桌上有了一堆西瓜子皮, 他瘫在椅子里面:“那小子精神状态怎么样?没留下心理阴影吧?”   “还行。”季青说,“伍康被囚禁的那段时间整个人都基本处于半昏迷状态,意识是模糊的,分散的, 拼不起来,他只记得自己那晚见到了王桐,因为是室友的女朋友,平时也没少接触,就没防备,脖颈上突然一疼后就不省人事了。”   顾长安说:“不幸中的万幸。”   季青嗯了声,记不起来,对自己是好事。   这头顾长安在跟季青闲聊,那头陆城买了只烤鸭回来,离家还有一个拐角时碰见了白严修,对方靠着墙壁抽烟,地上掉着两三个烟头。   陆城视若无睹的往前走。   白严修拦下他:“陆先生,我是来找你的。”   陆城唇角噙着一抹笑,面部表情冷若冰霜:“我不认为我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白严修猩红着眼睛,嗓音嘶哑:“是因为长安家族的事。”   陆城的身形微顿。   白严修这个人有个不好不坏的习惯,他很难去喜欢上一个人,没有所谓的条条框框,就是感觉,让他心动就好,可这一点说起来简单,其实是一道极其难解的题目,没有一个固定的答案。   一旦喜欢上了,白严修就会喜欢很久,他是个很难从一段感情里走出来的人,初恋的失败就让他走了整整五年才走出来。   这次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   白严修先前查不到顾家的信息,那感觉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的神经里面,时不时的往里刺两下,不拔出来不行,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在查顾家,动用了能动用的一切资源,终于让他查到了东西。   而查到的那些东西令白严修震撼之余,还会寝食难安。   原来前段时间部门探测到的怪异能量来自顾家老宅,顾长安却并未对他透露一个字。   白严修在知道这个事情时,有种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心情,失望也是真的,顾长安把他当外人,不信任,也不会依赖。   顾家跟陆家的老祖宗是兄弟,历代都是搭档关系,一个管人,一个管鬼,直到两家因为一座地下城发生了利益冲突,最终关系隔断,从此不再往来。   原本发现地下城的时候,两家的关系似乎依旧很好,尤其是家族的女主人,不然也不会给俩孩子命名——长安城。   几个月前,顾长安的父亲去世,陆家的下一任继承人出现在顾家,这两件事是前后发生的,存在着必然的关联性。   白严修能通过查到的资料猜到其中缘由。   无非就是自己要走了,不放心儿子,不得不费尽心思寻找到故人一族,祈望得到援助。   为什么?因为儿子即将面临解决不了的危难。   至于那个危难……   白严修将燃尽的烟头丢到地上,拿皮鞋碾了碾,半试探的开口:“长安家的地底下出了问题。”   陆城面不改色。   白严修的呼吸一沉:“你早就知道?”   陆城没承认,也没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带他走?因为家族的使命?”白严修面容严肃,“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白局,知道为什么他选的是我吗?”   陆城嘲讽的笑道:“你看不到他的内心,你看到的只是他的皮囊跟待人处事的方式,这两点让你在他身上找到初恋的影子。”   白严修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红。   不是只有白严修查陆顾两家,陆城也有调查他,算是知根知底。   陆城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神情冷漠:“白局,你我是敌非友,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也别在我这说你的那些大道理,到你的下属们面前说去,大家各走各的,听天由命。”   白严修皱眉:“你就不想帮他解决麻烦?”   “怎么帮?”陆城嗤笑,“杀了所有撒谎的人?”   白严修说:“不可能,没有人不撒谎。”   陆城:“所以?”   白严修给不出答案,他的眉头皱的更紧,那妖靠人类的谎言而生,灭不掉,只能消弱对方的妖力,再次将其封印。   否则一旦现世,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它寄存的对象,后果不堪设想。   问题是,谁来封印?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白严修擦掉大衣前面的烟灰:“陆先生,今晚我想去长安家的地底下查看一下,你跟长安说,他会同意。”   陆城仿佛在听一个笑话,这年头还有人找情敌帮忙?脑子被门夹了?   白严修说:“那些资料终究只是文字,我需要真正的接触过后,才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样兴许能想到办法。”   他又说:“我跟你的目的是一样的,都希望他平安。”   陆城讥笑:“不是为了升职加薪?”   白严修的面部肌肉隐隐抽了一下,他没有做出解释,只是一言不发的紧皱着眉头。   陆城一整天都没外出,时刻陪在顾长安身边,简直像一个还没断奶的巨婴,离不开自己的妈妈。   顾长安有事没事往吴大病身上扫两眼,月牙在他体内,这个想象的空间很大,够脑补出几十万字的内容。   陆城要亲亲抱抱,顾长安把他推开了:“每次我俩亲热,那猫都能看得到?”   “看不到。”陆城语出惊人,“我每次都布结界。”   顾长安:“……陆少爷,你真是不容易。”为亲个嘴,抱一抱,还布结界,亏你想得出来。   陆城耸肩:“习惯了。”   顾长安捏着手指,大病在,猫就在,除非让大病走,但这又绝对不会发生。   陆城抬手理了理青年后颈的柔软发梢:“结界布起来很简单,你想学我随时都可以教你,不过,干正事的时候不会在家,我不喜欢在结界里面干,到时候我们找个地儿。”   后半句说的既高雅又风趣,没有半点粗俗的意味。   顾长安的脸抽了抽:“你隔三差五的就跟我撒谎,说你伤好了,不需要再调养,能干活了,知道我什么感想吗?”   陆城了然道:“你是认为越吃不到,越想要,等我吃到了,尝过了味道,就不稀罕了。”   似是没想到他把自己看这么透彻,顾长安出现了短暂的愣怔。   陆城抿了抿薄唇,吐出一口气道:“不瞒你说,我也有相同的顾虑。”   顾长安:“……”   陆城摇头叹息:“毕竟你看上的不是我这张脸。”   顾长安:“谁说不是?”   陆城:“……”   两个戏精切磋完就亲到一块儿去了。   顾长安退开的时候嘴唇有些发麻,气息紊乱,他拧开保温杯倒水喝,完了觉得现在不适合喝热的,适合凉的来让自己降降温。   耳边的气息粗且沉重,投来的视线炽烈热切,身旁仿佛站着一只发情的兽类。   顾长安不能看,一看就燃,他快步去卫生间洗冷水脸,对着跟进来的男人说:“你的伤没好,给我安稳点,不要惹事,不然年前你都好不了。”   背后响起沙哑的声音,充满委屈,整的跟自己有多可怜似的:“那你还总撩我。”   顾长安翻白眼,到底是谁撩谁啊大哥?我他妈都快被你撩成傻子了好吗?   半个多小时后,顾长安跟陆城浑身沸腾的血液都回到了原来的温度,可以面对着面正常说话了。   顾长安翘着腿吃橡皮糖:“说吧。”   陆城装傻:“说什么?”   顾长安呵笑:“说你想说的,憋一天了,怪不舒服的吧。”   陆城:“……”   “给我来两根。”陆城坐过去,跟他一块吃糖,一包吃完后才说了白天的事。   顾长安同意了。   这下子陆少爷不乐意了,他吃味:“虽然我知道你会同意,但是你怎么都没犹豫一下?”   顾长安哭笑不得:“知道我会同意,那你还跟我说?”   陆城握住他的手摩挲:“不想骗你。”   顾长安懒懒的瞥男人一眼:“你是怕白严修找到我,跟我提起这个事,被我发现你没有告诉我,回来跟你闹吧?”   陆城绷起脸:“瞎说。”   顾长安:“我在认真的说。”   陆城叠着长腿往后一靠,扶着额头说:“得,敌人还没到达现场,家里的水晶就已经遭到了老天爷派来的超强兵的攻击。”   顾长安满脸黑线,以后不能再让这家伙玩游戏了,脑子都快坏掉了。   晚上十点左右,白严修孤身一人出现在顾家老宅。   陆城布了结界,外面万籁俱静。   顾长安举着烛台在密道里前行,他心里想的多,老头不知道有没有算到他有一天会带外人来这里。   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希望老头能理解。   不多时,三人停在密室的水潭前,吴大病不在,他体内的大猫让顾长安很介意,多半就是冲老宅地底下的大妖来的。   白严修到底是个部门大佬,见多识广,他全程都没有东张西望,对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姿态,不让顾长安感到抵触。   顾长安说要下水,白严修就脱了鞋跟外套,把手机,烟盒,以及打火机,纸巾都放在外套上面,随时准备出发。   陆城不是第一次来,他几个兜里什么都没带,是空的,穿的还少,大冬天的晚上就穿着一件单衣,似乎感觉不到寒冷。   下水后,陆城跟白严修都看不到潭底有什么名堂,前者之前下来过,知道设了障眼法,后者不动声色的等着后续。   顾长安咬破手指在一处划了几下,像是一个符号,下一刻那里就凭空出现了一条通道。   穿过通道,三人进入另一个空间较大的密室,这里的温度竟然不低,差不多有二十来度。   顾长安将散落在额前的湿发往后抓:“跟我来。”   陆城走在顾长安旁边,白严修最后。   密室里的断石散发着柔和的光,周围石壁上布满一个个凿出来的凹坑,排列出类似一个符号的形状,这些看起来都太过引人注目。   陆城跟白严修注意到一点,每个凹坑里面都放着一个瓶子,在他们的视野里,所有瓶子都是空着的,他们不是顾家人,看不见里面的能量。   正当他们若有所思的时候,前面传来顾长安的声音:“就是这里。”   顾长安没戴眼睛,为了能看的更清楚一些,他下意识的把眼睛眯在一起,这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儿迷离,显得有几分可爱。   陆城把他脸上的水珠擦掉。   白严修既是单身狗,又是情敌,他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情绪波动,一直不露声色。   地上有个圆形的封印,存留的时间太长了,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代,已经布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封印的图案复杂繁琐,像是一个八卦图,却又不是,只是站在这里,就能感受到一种神秘的力量从封印周围扩散出来,盘旋在周围。   “说起来我一直想试试看我的血有没有用,却从来没尝试过。”顾长安说,“要不我今儿就趁机试一下?”   这个事儿挺邪乎的,好像每次他想那么做的时候,就会有另一个他跑出来阻止。   陆城跟白严修异口同声:“别试!”   顾长安的表情怪异:“这么激动干什么?”   “我是不想你浪费血。”陆城说,“要是你滴两滴血就能压住被封印的老家伙,那就太异想天开了,没那么便宜的事。”   白严修没说话,似乎也是那个意思。   顾长安哦了声笑:“说的也是。”   陆城不易察觉的松口气,他伸出手臂,手心朝上,掌中凭空浮现一把长剑。   白严修转头看去,这是继狼妖王一战后,他第二次见到这把剑,来历他查过,据说是陆家的传家之物,只有每一任的族长才能拥有。   陆城手持长剑对着封印,尚未做出其他动作,长剑就突然开始剧烈震动。   仿佛碰到了“老朋友”,兴奋不已。   要不是陆城及时收紧力道,长剑已经从他掌中脱离。   就在这个时候,封印底下猛然爆发出一股能量,冲着长剑而去。   顾长安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想起老头离开前交给他的那把剑,若有所思着什么。   陆城当空一劈,那股能量被瞬间击灭。   他原本是打算用剑尖在四周画了个符印,没想到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从来没见白羽如此激动过。   白严修的心里不合时宜的冒出一个念头,这妖是陆顾两家联手封印起来的,注定两家的后人要牵扯到一起,他是输给了命运。   密室里陷入难言的寂静。   封印底下的那位没有了动静,刚才那一出仿佛只是见到“老朋友”,出来打了个招呼。   白严修靠着超强的大脑记下封印的图案,他问道:“长安,你能不能把封印加强一下?这样的话……”   顾长安打断:“不会。”   见两道视线投来,他扯了扯嘴皮子:“看什么?不会怎么了?”   不会可以,但不会还这么理直气壮,还真是少见。   顾长安倒是想会,老头没教,手札里又没记载,他能有什么办法?   白严修没想到长安对封印一事一无所知,他的家人应该是出于什么原因刻意对他隐瞒了。   沉默片刻,白严修说:“我已经托人联系到了我的师傅,他就快回国了,等他回来,我跟他研究研究。”   师傅想必知道些什么。   陆城在封印上空画了个符印,是临走前他爹教给他的,用处不知道大不大,得往后看才知道。   十一点多,顾长安冲完热水澡上床,刚准备把搭在肩头的毛巾拽下来,手机就响了,是立春打来的,他接通,听到那头无助的声音,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变。   陆城拿着吹风机过来给他吹头发:“怎么了?”   顾长安说:“姥姥的大限到了。” 第62章   世间万物都会经历一个从生到死的过程, 这是大自然的规律,三界的所有物种谁也不会逃脱。   至于存活在这世间的期限,各有不同, 如同每个人活着的时候走过的人生轨迹一样, 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就会离开。   顾长安跟陆城以最快的时间赶了过去,姥姥却已经走了。   人死后变成一具尸体, 烧了也会留下一堆灰烬,家人可以将其下葬,来年前来祭拜, 烧点纸钱,祈个福,而妖一死, 身体就会化作无数如星光般的白点,消失在天地间,什么都不会留下。   仿佛不曾来过这个世界。   陆城骨子里是个冷血薄情的人, 生离死别在他眼里就是四个字, 并没有赋予多么深刻的情感,他认为谁都会死, 早晚的事, 这是陆家教给他的东西。   过去他一直那样对待身边的人和事,现在只对一个人例外。   然而陆城跟立春,以及她的姥姥都没怎么打交道,因此这一幕对他来说, 谈不上有什么感受,他站在门外,将安慰的工作交给了顾长安。   这个工作也只有他能做。   立春抱着膝盖呆坐在床里面,眼神空洞,满脸的泪痕。   顾长安喊了声:“立春。”   茫然的抬起头,立春通红的眼睛里流出眼泪,她哭哑着声音说:“长安,姥姥不要我了……”   顾长安长叹一声:“姥姥走的好不好?”   “好。”立春哭着说,“她没有哭,也没有喊,很平静的走了。”   “那是福。”   顾长安说:“姥姥生前心存善念,得到了她应得的福报。”   立春知道,她也懂其中的道理,姥姥只是走在她前面而已,总有一天她也会走的。   可她还是难过,尤其姥姥刚走的时候,一想到以后她要孤零零的活着,就难过的快要死掉了。   抽抽搭搭的,立春边哭边擦眼泪:“我……我是一个人了……长安……我是一个人了……”   顾长安哑声说:“你怎么会是一个人?我,大病,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以后你还会遇到属于你的那个人,陪你一起玩一起闹。”   立春怔怔的看着他:“是吗?”   “是啊。”顾长安轻笑,“你看我,既虚伪又阴险狡诈,习惯了去欺骗,这些年不是在算计谁,就是在准备算计,连我这样的骗子都能找到伴儿,善良可爱的你怎么会孤单呢。”   顿了顿,他用对待妹妹的语气柔声说:“立春,你一定会比我更幸福。”   立春嚎啕大哭。   顾长安忽然想起老头走的时候,他没哭,老头会不会觉得他不孝?应该不会吧,他不是不伤心。   唯一的至亲离开,打击很大。   顾长安那会儿手脚都是冰冷的,脑阔一抽一抽的疼,希望老头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用口头禅来一句“爹逗你玩的”,他只是没办法用眼泪来表达自己内心的痛苦,从来没有那样过。   说到底还是受到了老头的影响。   小时候摔了个狗吃屎,大门牙磕了,一嘴血,他哭鼻子,老头直接一掌挥过来,哭什么哭,憋着!   憋着憋着,就憋习惯了。   况且老话说得好,一样米养百样人,性格不同,经历不同,生活态度跟理念不同,表达情感的方式也会有区别。   立春的情绪平复下来以后,第一句话就是要去北方,说是姥姥的遗愿,她不能不去遵从。   顾长安没有挽留,反而露出放心的表情,走了好,离这里离他都远远的,远到彻底隔绝他的一切消息。   姥姥想必也是那个想法,让孙女去北方,就是不想她因为他的事情有什么危险。   立春抹站起来走到顾长安面前,借着床的高度跟他平视,豪情万丈的说:“长安,我要去闯荡江湖了!”   顾长安替她整理微乱的齐刘海。   立春揪着眉毛:“你都不跟我说点什么吗?”   顾长安说:“该换个发型了。”   立春:“……”   “你的额头饱满,眉眼秀气,却被厚重的齐刘海给影响了,看起来傻里傻气的。”顾长安拨拨她的头发,“还有这一成不变的蘑菇头,一言难尽。”   立春:“……”   顾长安不逗她了,温柔的笑着说:“你是大姑娘了,我相信你不会有问题的。”   立春半响抿嘴:“我从来没离开过这里。”   顾长安说:“不管是什么事,都会有第一次。”   “那我先去替你看一看。”立春说,“碰到好玩的地方,好吃的东西,我都会记在小本本里面,留着给你当旅行指南好不好?”   顾长安笑着说:“好啊。”   立春从床上下来,仰起头看着面前的青年,仰的脖子酸了,眼睛也酸了,她对着他张开手臂说:“长安,抱抱我吧。”   顾长安下意识去看自家的醋坛子。   门口的陆城昂首。   顾长安抱住立春,拍拍她的后背:“要好好的。”   立春破涕而笑:“嗯!”   我们都要好好的,她在心里说。   天放晴的那天,立春背上行囊走了。   她带着许多花种跟一捧土离开生活多年的山林,一路走一路哭,舍不得,却又已经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未知且充满新奇的道路在等着她。   顾长安没送立春去车站,他让大病去了,只不过他从自己给大病存的那些钱里面拨出来一部分,偷偷塞进了立春的行李箱里,还有一封信,信封上有行字——明年再拆开看。   因为今年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到了明年,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顾长安坐在老槐树底下,整个人沐浴在寒冬的阳光里面,旁边的桌上放着个收音机,刚好是一档经典老歌,他半眯着眼睛跟着哼唱,尽兴时比划一下手。   陆城从厨房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他停下脚步倚着门框,眼里全是宠溺和爱意。   “我们每个人都是别人生命里的过客,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创造出一段又一段回忆……”   一首歌结束,随后是主持人知性温婉的声音,“无论是快乐的,美好的,还是悲伤的,痛苦的,遗憾的,等到老去的那天,你会发现,那些回忆陪你走过了风风雨雨,走完了一生。”   “接下来这首歌,是我个人最喜欢的三首歌之一,一首《朋友别哭》送给大家,愿我们都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舒缓的音乐开始响起。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像梦一场。”   顾长安哼唱:“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输,有人……”   他的余光瞥见了厨房门口的男人,脸上不自觉的扬起温柔笑容,对待小朋友似的招了招手。   陆城迈步过去:“难过?”   “不难过,只是有些伤感。”顾长安就着窝在摇椅里面的姿势看男人,“我身边已经没几个人了。”   陆城说:“我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人。”   顾长安没说什么。   《朋友别哭》之后是《潇洒走一回》。   顾长安屈指跟着节奏敲点椅子扶手,满脸看破红尘,走过岁月沧桑的模样:“歌是老的好听,人是旧的可爱。”   陆城挑眉:“那我呢?”   顾长安笑了笑:“你也旧了,也可爱。”   陆城觉得青年这样儿特招人,他弯下腰背,手撑着扶手两侧,凑近说:“给我亲两口。”   顾长安说:“我听歌呢。”   陆城捏着他的脸亲,动作很轻,故意撩拨:“你听你的,我亲我的,不碍事。”   “……”   顾长安低骂了声,一把将男人拽到自己跟前,碾上他微勾的薄唇。   一阵风拂过,老槐树的枝叶轻摇慢摆,发出懒洋洋的声音。   院里的几只鸡鸭围着地上的瓷盆喝水,一只老母鸡蹲在窝里孵小鸡,大白鹅们欢快的扑腾了几下翅膀,相约去风口迎着风展现自己美丽的身姿,谁也不搭理槐树底下拥吻的两个人,岁月静好。   陆城深呼吸,低哑着说:“给你热了粽子,有蜜枣跟腊肉的,你要吃哪种?”   顾长安答非所问:“姥姥给我留了一袋花籽。”   陆城说:“后人?”   “对。”顾长安调整急促的气息,“她想让我把花籽带到你家去,因为你家那里是全世界灵气最充沛的地方,花籽撒下去都会活下来,而且活的很好。”   陆城什么也不问,只说:“可以。”   没料到男人会这么爽快,不带半点犹豫,顾长安推眼镜的动作一顿:“不用跟你家人交代?”   “不用。”陆城笑道,“我能做主。”   顾长安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来,姥姥既然把这个重任交给了他,就必须要完成,不然他会感到内疚。   陆城忽地开口:“长安,我带你走吧。”   顾长安又一次答非所问:“昨晚我梦到老头了,你猜是什么梦?”   青年的回避虽然在陆城的意料之中,还是略感失望,更多的是无奈,他配合的问:“什么?”   “老头在梦里给我做了一桌菜,有什么土豆烧牛肉,猪肉炖粉条,豆角炒肉丝,全是家常菜,我吃,他看着我吃,说对不起我。”顾长安孩子气的撇了撇嘴角,“然后我就醒了。”   陆城皱眉不语。   顾长安抬脚,挠痒痒似的踢了踢男人:“我琢磨不够那句对不起,你帮我琢磨琢磨。”   陆城没在意裤子上的灰,他看着青年:“只是梦。”   顾长安不认同的摇头晃脑,高深莫测的装逼:“非也,不要小看梦,任何一个梦都是一种预示。”   陆城说:“我还是去给你拿粽子吧。”   顾长安冲着男人的背影喊:“要蜜枣的,不对,腊肉的,算了,我两个都要!”   陆城:“……”   结果两个都只是尝了几口,剩下的全进了陆城的肚子。   陆城搬出椅子放在旁边,跟顾长安一样窝在里面晒太阳,俩人好像眨眼间已经白发苍苍,成了两个老头子。   顾长安诶了声:“把我的手机拿给我。”   陆城问在哪儿。   顾长安说在屋里,过会儿他又要暖手宝,不一次说,想一件事说一件事。   陆城来回跑了四五趟,没露出什么不耐烦的情绪,他笑问:“祖宗,使唤我使唤的怎么样?”   顾长安眯着眼睛说:“舒服。”   “你能耐了啊,全天下没人敢这么使唤我。”陆城坐回椅子上,叠着长腿说,“我爹都不敢。”   顾长安看出男人不是在开玩笑,大家族的水比较深,他没趟过,不清楚什么状况,不过有个事挺怪:“你娘呢?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   陆城阖了阖眼皮:“去世了。”   顾长安闻言就从椅子里坐起来些:“抱歉。”   “没事。”陆城捉住青年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轻描淡写,“去世很多年了。”   顾长安问道:“那你还记得你娘长什么样子吗?”   陆城摩挲着青年苍白冰冷的手背,给他点儿温暖:“记得,家里有她的照片。”   “我不记得。”顾长安扯了扯嘴角,“我娘啊……”   他拖长声音,带着几分嘲弄跟漠然:“生下我就跑了。”   陆城侧头:“为什么?”   “不清楚,我是我爹一手带大的,按照他的原话说,就是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拉扯到大,又当爹又当妈,累得跟狗一样。”顾长安望着前面两只吹风的大白鹅,思绪飘远,“我爹不准我提我娘的事,提一次抽我一次,几次抽下来,我就长记性了,慢慢的,我也懒得再提了。”   陆城半响低低的说:“也许她还活着。”   “谁知道呢。”顾长安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陆城,你会离开我吗?”   陆城对他的跳脱思维见怪不怪:“不会。”   顾长安内心深处是个极其矛盾的人,一边喜欢简单粗暴些,不要来什么弯弯绕,一边又喜欢藏着掖着,绕成了十八弯,他越在乎谁,就越喜欢在对方面前任性,每当需要真情流露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往后缩一点点,往外放的时候多数都是假的,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是一时冲动。   思来想去,顾长安觉得自己挺能折腾,生命在于折腾。   陆城跟他有几分相似,但缘由不同,对方是在城墙里面憋坏了,出来玩玩,回去还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般的存在,仅此而已。   顾长安侧过脸,耳边是动听的歌声,眼前是他看上的人,他蓦然弯唇笑了起来。   “陆城,我好像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喜欢你。”   “嗯。”   “我喜欢你。”   “嗯……” 第63章   立春离开的那晚, 白珍珠来找顾长安,想请他帮忙拍个宣传照,还说会付他酬劳, 不会让他白忙活。   顾长安剥着松子吃。   白珍珠将耳边的碎发往后别:“长安, 我找你跟我哥的事无关, 只是纯碎觉得你合适。”   顾长安继续剥松子。   白珍珠心思一动,走过去剥了一把松子放到他面前的桌上。   顾长安抽了下眼角, 姑娘,你很会来事啊,他吃完松子喝口水:“什么时候?”   白珍珠脸上一喜:“明天上午八点。”   “八点?”顾长安斜眼, “太早了吧?那个时间不都还在被窝里吗?”   “……”   白珍珠看过去的目光除了羡慕还是羡慕,学生五六点就要爬起来上早自习,上班路程远的六七点也起来了, 买菜锻炼的大爷大妈起的更早,八点还在被窝里睡懒觉的,占不到三分之一。   她笑着说:“九点十点都可以, 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   顾长安折中说了个时间:“那就九点半吧。”   白珍珠说行, 有求于人,当然是看对方的意思。   第二天的拍照很顺利, 顾长安去了, 按照摄影师的要求换了几套衣服,咔咔咔拍了一两百张。   摄影师拍的时候,陆城也在拍,比摄影师还要认真专注。   白珍珠端着胳膊在一旁看, 听到助理说陆城的气质很符合一款商务手表,要不让对方也拍两组,她摇摇头,那位大佬她可请不动。   不论是跟那位谈钱,还是谈感情,都没用。   长安好歹还会顾及街坊四邻,赶上他心情不错的时候找他帮忙,他多半都会答应,那位就不行了,总是一副面上优雅温和,实则拒人千里的样子。   助理望着背景板前的青年,穿身白衬衫牛仔裤,头发没有打蜡固定造型,像是刚洗过,很随意的散落在额前,眉目干干净净的,柔美的不像话,眯起眼睛的时候简直要人命,她两眼冒红心:“老板,他好好看喔,我想发微博!”   白珍珠板起脸:“忍着。”   助理激动的苍蝇搓手:“爪子快控制不住了。”   白珍珠说:“那就剁掉。”   “……”   白珍珠心里叹息,不是她这个老板不够慈爱,是早上碰面的时候,长安的那位家属跟她说了,不准工作人员发微博搞事情,她既然答应了,就要把这个事办的漂亮,不然对方很有可能把她这工作室给砸了。   不过,长安确实是真的很好看,职业装休闲装学生装都能驾驭,可惜不混娱乐圈,不然一定是炙手可热的红星。   还有他那位家属,气场极其强大,轮廓深邃俊美,让人看一两眼就会记忆深刻,随便往哪儿一站,就是总裁,凭良心说,俩人很般配。   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一起走多远。   爱情是很脆弱的东西。   顾长安拍完就瘫在椅子上抱着暖手宝,一动不想动。   角落里两个小姑娘在窃窃私语。   “看到没,暖手宝是粉色的,好有少女心,跟他很搭诶。”   “我不喜欢长得比我漂亮,皮肤比我还白的病弱美人,还透着一股子阴气,看起来很有城府,我喜欢他男朋友那样的,又高又挺拔,笑不笑都像个贵族。”   “你问这里谁不喜欢,省点心吧。”   “我决定了,下辈子我想当个男人,找个帅比搞基。”   “你把这辈子过完再说吧。”   叽叽喳喳声时不时飘来,顾长安昏昏入睡,早上七点多被陆城亲醒了,说什么一日之计在于晨,该运动了,还说什么,趁着年轻就要多动一动,老了再躺,道理谁都懂,实现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反正顾长安实现的尤其艰难,他的起床气很大,刷牙洗脸穿衣吃饭都臭着张脸,持续了大半个小时才消停。   这不快过年了嘛,在外打工的差不多都回来了,家家户户挺忙的,忙着收拾这收拾那,有一家人今儿要杀猪,吴大病吃完早饭就去了,跟人说好了留一条腿给他,去晚了不好。   陆城洗的碗,摔了个勺子,不是豁个口,而是直接四分五裂,没法再用了,他厚颜无耻的说勺子是自己掉下去的,那叫一个淡定。   顾长安对他竖起大拇指,牛逼。   九点半左右,白珍珠开车到门口。   顾长安无精打采,整的跟缺水的盆栽似的,蔫了,他一路上都窝在陆城臂弯里睡觉,到了地儿对着自己的胳膊强行抽了几下才打起精神。   冬天哪儿都比不上暖和的被窝,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里面。   哒哒哒的高跟鞋声从左侧传来,由远及近,顾长安的耳边响起白珍珠的声音:“长安,这次谢谢你。”   顾长安伸了个懒腰:“你这珠宝店选的地段好,风水极佳,不愁没生意,等着开分店吧。”   “借你吉言。”白珍珠接过助理提的礼品袋,“谢礼。”   顾长安说:“不用了。”   “这是我亲手设计的第一款产品。”白珍珠笑着强调,“送给你们的礼物。”   顾长安挑了挑眉毛,收了。   等到白珍珠走后,顾长安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绒面盒子,看见里面放着一对儿戒指,设计大方简洁,白金的,内侧雕刻了暗纹跟字,除了他跟陆城的名字第一个大写字母,还有一串英文——一生挚爱。   白珍珠说:“这款戒指我不会再生产了,世间独一无二。”   顾长安没想到白珍珠会送他对戒,还是自己设计的,他在惊讶过后笑了笑:“谢了。”   白珍珠这么做,可以说是很有心了,祝福的同时,她也表明了自己作为白家人的态度。   爱情讲究缘分,强求不来,这是她的认知。   陆城去完卫生间过来,瞥见青年瘫在椅子里,他停下擦手的动作:“都拍好了?”   顾长安说:“就等你了。”   “那走吧。”陆城说,“我们去一趟商场,给你买秋衣,你那两套起球起的太厉害了。”   顾长安耸肩:“我所谓。”   陆城睨他一眼:“我有所谓,摸着扎手。”   顾长安瞥过去:“那你别摸。”   “不讲理。”陆城宠溺的看了看他,“走了。”   顾长安懒洋洋的伸出手。   额角隐隐抽动,陆城把纸巾扔进垃圾篓里,握住青年的手把他从椅子里拉起来,让他走在里面,避免他跟进出的工作人员碰撞到。   角落里的两个小姑娘目睹这一幕发生,实在是忍不住了,就偷偷录了视频,不发微博跟朋友圈,自己看也养眼,而且还能激励自己,看看,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不要去妥协,也不要自暴自弃,在好男人出现之前先努力提高自己,明天会更好。   “别人的男朋友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同感。”   去商场的路上,顾长安就把戒指拿出来戴到了陆城手上。   陆城愣怔了几分钟才反应过来,他过会儿就伸出手看看,跟个傻子一样,不但如此,晚上还兴奋的失眠了。   顾长安被他烦的也没睡着,开了灯坐起来吃东西。   凌晨三点多,顾长安吃掉了两袋雪饼,一袋橡皮糖,一根火腿肠,喝了半杯水,顺便把瞌睡虫也一起吃掉了,他整个人无比清醒。   “不是我买的,你也能激动成这样?”   “意义是差了点,但影响不大,主要是你给我亲手戴上的,我心里高兴,以后我不会把它取下来。”   顾长安先是愣了愣,之后就抿了下嘴角,这不是他设计的,也不是他弄出来的,更没花一分钱,他在里面没做出什么努力,一想到陆城要一直戴着,就不是很爽,然而比起不爽,内疚的成分要多几倍。   自从谈起恋爱以后,他也没对这人有多温柔体贴,对方不提,不代表就没发生过,他的意识问题有点严重,需要重视。   陆城察觉到青年身上的气息变化,揶揄的问:“谁惹着你了?”   顾长安随口说:“明儿我拽几根草给你编一个。”   陆城的眸色一深:“好啊。”   顾长安古怪的问:“你真要?”   陆城说:“要。”   顾长安翻白眼,话都说出去了,也收不回来,他靠在床头打哈欠:“冬天的草不好,编起来不结实,等春天到了给你编。”   陆城对他勾唇笑道:“不好的我也要。”   顾长安被男人那笑容迷惑了好几秒,天天看,也没看厌。   这只有“喜欢”可以解释了。   “刚才我说笑的,戒指还是要取下来,我一个人戴没劲。”陆城说,“下次我们一起去挑一对儿。”   白珍珠送的对戒里面,陆城戴的那枚合适,剩下的一枚顾长安戴着不合适,他的手指细长,戒指的尺寸大了一圈,戴了容易掉下来。   顾长安作劲儿犯了,嘀咕了句:“买什么戒指啊,你不如转账给我。”   陆城的眼眸微眯:“你说什么?”   顾长安直接亲了上去。   这招很有用,有效期是永远。   戒指顾长安给陆城编了,被陆城放在了皮夹里面,有事没事拿出来看两眼,宝贝的不得了。   陆城看戒指,顾长安看他,心里被一种情绪充斥着,是幸福。   当天下午,何吕跟施张住进了隔壁陈阳家里,不知道是怎么完成的沟通工作,陈阳一家都回了老家,给他俩腾出了房屋。   第二天一早,顾长安在水池边刷牙,何吕端着饭碗来串门,站他身旁稀里哗啦的捞面条吃。   那碗很大,衬的他那张娃娃脸很小,显得有几分滑稽。   何吕把额前的头发抓起来扎了个揪揪,两边的耳朵上新添了个耳洞,戴的黑色耳钉,一身嘻哈风,随时都会来个哟哟哟切克闹,要是他跟人说自己在有关部门工作,斩妖除魔的,大概别人会当他是二百五。   顾长安吐掉牙膏沫,拎水瓶往盆里倒热水。   何吕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打了个饱嗝:“长安,你刷牙没出血啊,我每次刷牙,吐出来的牙膏沫都是红的,带着点血丝。”   顾长安不走心的说:“这么惨?”   “惨。”何吕啧了啧,“你有什么保护牙齿的秘诀吗?”   顾长安说:“还真有。”   何吕好奇的凑过去:“什么?”   顾长安洗把脸,声音模糊的说:“多吃零食,尤其是甜的,每天不定时的吃点儿,夜里要是撒尿,也来两口。”   你特么逗我?何吕的脸抽抽:“这跟专家说的完全不……”   顾长安说:“全世界最多的就是专家。”   “……”何吕无话可说,服了。   何吕半天咬牙切齿的出来一句:“我不能吃,老张会没收。”   顾长安擦擦脸:“你不是大师兄吗?”   何吕唉声叹气:“只有西游记里的大师兄厉害,我这儿的大师兄比小师弟菜。”   顾长安说:“那你节哀。”   鱼缸里忽然飘出施张的声音。   “妈,你想多了,何吕只是我的师兄。”   “我不谈朋友,不是因为他。”   顾长安怪异的轻扯嘴角,施张应该是在隔壁打电话。   何吕发现顾长安在看自己,眼神很奇怪,他差点把碗给摔了:“卧槽!干嘛这么盯着我看?怪渗人的,我汗毛都起来了。”   顾长安露出关爱弱小的笑容:“祝你好运。”   何吕一头雾水的回隔壁,疑惑的问:“老张,长安跟我说,祝我好运,几个意思啊?”   施张刚跟家里通过电话,他站在原地,目光望着虚空,好像在发呆。   何吕在他眼前摆摆手:“师弟,你魂儿呢?”   施张闷声说:“丢了。”   “丢了?”何吕跟他急眼,“丢哪儿去了?你不赶紧去把魂找回来,还在这儿想什么呢?”   施张说:“找不回来的。”   何吕:“……”   一个两个的都神秘兮兮的,搞什么名堂? 第64章   陆城背部跟肩头的伤都好了。   这一好, 他那颗早已蠢蠢欲动的心就按不住了,想搞事情。   顾长安让陆城找点事情做,别跟个想吃糖的孩子似的, 围着他转。   陆城不想找, 确切来说, 他最近什么人都不想见,什么事都不想做, 就想跟顾长安待在一起。   顾长安盘腿坐在床上,他想看会儿漫画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我发现你来这里以后,就没看过什么书, 做过什么功课,也不打坐增进修为,前段时间还早出晚归, 看起来挺忙的,这段时间干脆一天到晚跟着我,当族长靠脸就行?”   “在没来这里之前, 你说的那些我日复一日的做, 极度的枯燥乏味。”陆城微阖眼帘,语气平淡道, “现在我累了。”   他叹口气:“至于修炼, 我本人也挺无奈,这里就没什么灵气。”   顾长安表示怀疑:“不可能吧?那狼予跟立春他们怎么生活下来的?”   “就因为没有灵气,不是有关部门的搜查目标,他们才能安稳的生活很多年没有被发现。”陆城说, “图的东西不同,比起修炼,他们更想要的是安全。”   顾长安掐了掐眉心,立春已经到北方的一个城市了,也找到了旅馆,她准备一直沿着北方走,碰到喜欢的地方,觉得适合定居就停下来,没有碰到,就继续向前。   他看过立春发的照片,一成不变的蘑菇头烫了,也染了,多了几分女人味,像变了个人。   前方的路怎么走,要看她自己,他们已经离的很远了,他是帮不上的。   陆城在青年后面坐下来,张开手臂将他圈在自己怀里,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面,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低声说:“她就算再不修炼,也是妖,只要不惹事,自保是没有问题的。”   顾长安的后背一僵:“好好说话,别乱动手可以吗?”   陆城一副冤枉的样子:“我两只手都在好好的抱着你。”   顾长安翻白眼,不要脸天下无敌。   外面传来脚步声,紧跟着是吴大病的声音:“长安,何先生跟施先生过来了。”   顾长安刚站起来,就被陆城拉着坐回了床上。   动作幅度太大,又猝不及防,导致他没坐稳,头往后仰,耳边响起陆城吃痛的闷哼声。   顾长安的后脑勺磕到了陆城的下巴。   那一下力道挺重的,陆城的下巴磕红了一块,嘴里都泛起一丝丝的腥甜,他用手捂着,面上的表情既无奈又有点想笑。   顾长安啧啧啧:“哎哟,可怜哦,都红了。”   陆城的面部抽动,就会在他面前调皮。   “疼吧,活该啊。”顾长安幸灾乐祸的笑着说,“让你作。”   话是这么说,他却凑近,拿来男人捂着下巴的手,对着那处被磕红的地方吹了吹,动作很轻柔。   陆城愣怔许久,目光灼灼的看着青年,沙哑着嗓音说:“还是疼。”   顾长安说是吗。   陆城:“嗯。”   顾长安说:“那就疼着吧。”   陆城:“……”   顾长安变脸比变天还快,嗖嗖的,不带卡壳,说变就变,无缝连接,他鄙视的说:“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这点疼算什么?都不能忍了?”   陆少爷一脸的怀疑人生,刚刚难不成是我出现了幻觉?   顾长安是别扭劲儿上来了,控制不住自己,他面红耳赤的跳下床穿鞋,又被陆城给拽住胳膊拉了回去。   门口的吴大病心想,他得找个时间去家具市场走一趟,长安屋里的床该换一个了,换个更大,更结实的,要耐用才行。   顾长安先去的客厅,喝了几口水的功夫,陆城出来了,下巴还是红的不说,唇角还有个新鲜的伤口,跟他的画风不答,有些许滑稽,不出意外的被三道视线关注,他若无其事的在空椅子上坐下来,周身气场散开,一副谁敢逼逼,就弄死谁的姿态。   吴大病是个直肠子,没有什么七拐八拐的玩意儿,他下意识的说:“陆先生,你被长安咬了?”   客厅里的气氛顿时一变。   陆城气定神闲,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顾长安一口水差点喷了出去,好在他及时憋住了。   施张从不看热闹。   喜欢看热闹的何吕就一个劲的对吴大病挤眉弄眼,还偷偷竖起了大拇指给他点赞,好样的,不要停,继续问,我看好你!   吴大病说完就后悔了,他不笨,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太适合,就尴尬的说:“我,我去菜地。”   说完就溜,魁梧彪悍的身形愣是给人一种落荒而逃的样子,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朋友,怕被家长训。   何吕大感失望,这就完了?还以为能听到劲爆的东西呢。   顾长安慢悠悠的瞥了眼何吕,别急,很快你就能自己亲身体会了,绝对能满足你的一切好奇心跟求知欲。   察觉一道视线,顾长安知道是施张,他迎上去,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施张的眼皮隐隐一跳,又恢复如常。   这一短暂的交流何吕什么都没捕捉到,他已经开始吃起了吴大病自己做的红薯干,边吃边吧唧嘴,说比外面买的还有嚼劲。   “长安,你家的大病真有几把刷子啊,简直是居家必备的小能手。”   “你喜欢会做饭,会做家务,会打理家里,还会做些小吃,心灵手巧的?”   “谁不喜欢啊。”   察觉男人的余光忽然掠了过去,顾长安说:“我就不是很喜欢,我喜欢能跟我契合的灵魂。”   陆城满意了。   何吕抖着肩膀笑:“长安,你说的也太深奥了吧?我要求低,不指望灵魂那玩意儿,身体能契合就行。”   施张垂下眼皮,眼里闪了闪。   吴大病去完菜地回来,顾长安几人还在客厅里闲聊。   何吕跟施张是来蹭饭的,特地赶着饭点过来,意图非常明显,生怕顾长安几人看不出来。   吴大病问道:“中午吃火锅?”   何吕特激动的抖腿:“好啊好啊,我喜欢火锅。”   他忽然咦了声:“奇怪,老张,我们明明就五个人,我怎么感觉到了六个气息?之前我就感觉到了,你们呢?感觉到没?”   施张没回应。   何吕啊了声,用只有施张能听见的音量说:“我忘了,地底下还有一个大的。”   施张终于开了口:“算上地底下的,七个。”   “七个?”何吕示意他看院里,“你把那只鸡也算上了?”   施张装作不认识他。   何吕鼻子都快气歪了:“神气什么,要不是师傅偏心,我堂堂大师兄,会比你菜?”   离他很近的顾长安听得一清二楚:“你们师傅偏心?”   “偏。”何吕哼了声,“教他各种稀奇古怪的阵法,不教我。”   顾长安说:“为什么?”   何吕酸溜溜的说:“师傅说他合适,我不合适。”   顾长安意有所指:“这有什么关系,你跟你师弟都快赶上连体婴儿了,他会,还是你会,又有什么区别?”   何吕很容易就被他带跑思路:“也对啊。”   就何吕这智商,顾长安仿佛已经看到了结局。   中午一伙人吃了顿火锅,吃的他们四肢百骸都暖呵呵的,这一暖和,就安稳不了,想来事儿。   天一黑,顾长安就换上更厚的外套,穿上棉靴,连口罩跟帽子都用上了。   吴大病疑惑的问:“长安,要出门吗?”   “嗯。”顾长安的声音从口罩里面发了出来,“晚上我不回来,你把门锁好。”   习惯性的叮嘱,完了才想起来他不是一个人,体内还有只大猫,吃了那么多小鱼干,总该有些作用的。   吴大病把大门关上,回屋对着空气说话:“月牙,长安干嘛去了啊?晚上为什么不回来?”   月牙从他的体内出来:“他是跟陆城一起走的,你认为呢?”   想到了什么,吴大病憨厚的脸微红,不问了。   月牙的尾巴微微提起:“你在想谁?”   吴大病说:“我没想谁。”   月牙庞大的猫身快速缩小,变成一只正常的宠物猫大小,轻盈的跳到他怀里:“帮我顺顺毛。”   吴大病哦了声就把手掌放在白猫的背上,一下一下熟练的顺着她柔软干净的白毛,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个事。   月牙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吴大病讷讷的问:“你吃小鱼干吗?我去给你拿。”   月牙犹豫一两秒,高冷的说:“吃。”   吴大病从屋里拎出两三斤的小鱼干放到她面前,还给她倒了一盆水,怕她噎着。   另一头,顾长安跟陆城没去旅馆,他们进山,去了庙里。   哪儿都比不上山中的小苗清静,不但不会有人打扰,空气还好,最主要的是没有其他人留下的气味,很干净。   陆城进庙里,就忙着布阵。   顾长安四处的找插头给暖手宝充电:“陆城,这里能不能洗澡?”   外面传来陆城的声音:“你不是洗过澡来的吗?”   顾长安说:“完了不还得洗?”   陆城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看过来的眼神犹如一只饥饿的猛兽,想把眼前的人一口叼住,再慢慢的享用:“有木桶,我提前准备好热水。”   顾长安挥挥手:“抓你的老鼠去吧。”   “没老鼠,我布阵,不想有孤魂野鬼过来扫兴。”陆城露出迷人的笑,“等我。”   顾长安说:“不等了。”   陆城作势要冲进来,顾长安连忙改口:“等你!”   屁准备都没做,要是来硬的,肯定会两败俱伤,谁也讨不到好,说不定明儿都没法下山。   陆城走后,顾长安拿出手机上网搜索,他除了心潮澎湃,还有期待跟紧张,这三种情绪都没表现出来,被他藏的严严实实的,不知道还能藏多久。   半个多小时后,陆城还没回来。   顾长安该搜的不该搜的都搜了,攻略方式没什么用,还得看实际操作,他把发烫的手机丢床上,出去看是什么情况。   陆城在烧水,庙里没有电水壶,他用柴火烧的,脸上黑漆麻乌。   顾长安看到他的脸,没忍住的哈哈哈笑出声。   陆城也不擦脸上的炭灰,他勾勾唇,笑吧,一会有你哭的时候。   顾长安打了个冷战,冻的,他缩了缩脖子说:“我回去了,你慢慢烧水吧。”   走两步回头,没好气的说:“我后悔来庙里了,这地儿一没空调,二没暖气,连小太阳都没有,今晚我肯定会感冒。”   陆城说:“不会,动起来就不冷了。”   这逻辑满分,顾长安无言以对。   陆城吸口气,哑声说:“长安,你过来亲我一下,我难受。”感觉自己要爆炸了。   顾长安好不到哪儿去,想的特多,比如今晚还能不能睡,几点睡,明儿还能不能下山,怎么下山等等。   看男人那么高的个蹲在锅洞前烧火,既格格不入,又挺逗,充满了心酸跟委屈,他抿唇憋笑,嫌弃的说:“你脸上脏,我懒得亲。”   陆城哄道:“挑不脏的地儿。”   顾长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做出思考的样子说:“没有。”   陆城:“……”   顾长安还是亲了陆城,一嘴的炭灰。   片刻后,陆城烧好了足够用的水,洗了把脸进屋。   顾长安在陆城走过来的前一刻拿手机打开了app,随便找了个东西看,他需要来点东西调解一下状态。   不然他应该会控制不住的暴打陆城。   app开了,先是四五十分钟的广告,简直丧心病狂。   广告结束后,接下来是一场竞技类项目,需要选手进入一条通道,在那里面不靠任何外力支援的情况下运球,并将球打进最深处的球门。   这个项目难在两点。   一是没有防护设施,危险指数极高,选手随时都会面临受伤的情况,轻则躺几天,重则终身残疾。   这就意味着参赛后,一切后果自负。   二是通道太狭窄了,举步艰难不说,还要运球,过程中必须一心二用,想做好这一点,不但需要充沛的体力,还要具备完善的大局观。   该退的时候退,该进的时候进,绝不能错失机会。   现在上场的选手是个新人,身材高大健壮,肌|肉线条流畅,看起来像是个混血,面部轮廓比较深邃立体,堪称完美,他在干什么?是的,没错,他在热身!   第一次参加竞赛,还是作为这个项目开创至今为数不多的大龄选手,难免会有些紧张。   如此寒冷的天气,选手依旧从容不迫。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想必他为了这个项目,平时没少锻炼。   我想说的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只要肯努力,坚持不懈的努力,拼死的努力,相信自己能创造奇迹,就没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   好了话不多说,比赛开始了。   选手已经到了通道口,他给球调整好了位置,他开始发力了!   不好,选手卡在了第一关卡上面,他似乎整个人都是蒙的,没控制好自己的力道,有点方寸大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看他那样,好像是哪儿受伤了,想哭。   当然是开玩笑的,此时此刻他很激动,也很亢奋,困难没有把他击退,反而点燃了他内心的战火,他决定迎刃而上!   很好,不退缩就是真汉子。   不过,这个项目我个人认为急不来,先平稳呼吸,找好节奏,不能自乱阵脚。   好的,我们看到选手已经调整好了状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恢复过来,相当不错了哈,真的相当不错了,就问你服不服?服!   他此时没有盲目的闷头往里冲,而是选择退到通道口,准备重新出发,我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看来他有勇有谋,这次很有信心能够一举成功。   选手第二次冲进了通道里面,他正处于血脉偾张状态,气息很乱,起伏不定,想必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于是他在这时候做了三个深呼吸的动作,我们可以看到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到了一个极致的程度,像一张绷着的弓,看来很吃力啊。   年纪大了?比不上年轻小伙子?不是的,他就是没有很好的放松下来,一直在绷着,仿佛一个上考场的学生,有点不知所措,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却忽略了心态。   不过不要紧,关键是找到节奏,找到了以后,我相信后面的运球闯关部分对他来说没问题的。   比赛进入了白热化阶段,选手抹了把脸上的汗,他放下手时,表情变得冷静沉着,眼里透出一股子势在必得的决心。   这真的厉害了。   让我看看选手接下来打算怎么应对,我觉得他很有可能再一次退出去,唔我猜错了,这次他没有退出,直接咬紧牙关,凭借自己灵敏到异于常人的直觉跟判断力在黑暗的通道里运球,这时候所有感官的作用也发挥了出来,发挥的淋漓尽致。   选手找到了自己的节奏,不断穿过一个关卡,两个关卡……他的速度在一点点加快,越来越顺畅,离球门越来越近,稳了,就这样,保持下去!   进了!进了!球进了! 第65章   顾长安是被饿醒的, 屋里一片寂静,他透过窗户往外面看,不知何时多了层皑皑白雪。   门吱呀一声推开, 陆城迈步进来, 直勾勾的看着床上的青年, 低柔着声音说:“下雪了,我们在这儿多住一天吧?要是不你愿意, 那我就背你下山。”   顾长安眼神古怪:“你没事吧?”   陆城的目光不离他分毫:“嗯?”   “你好好的干嘛这个语气跟我说话?”顾长安受不了的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陆城:“……”   顾长安从被窝里坐起来,牵动到了身上的各个部位肌肉, 他蹙了下眉心,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白了,没好气的命令:“过来帮我拿衣服, 腰疼。”   陆城拿了衣服塞到被窝另一头捂了捂,翻好了递到他手里:“昨晚你怎么没跟我闹?”   顾长安斜眼:“我还真不知道你有受虐倾向。”   陆城摸了摸青年微乱的头发,把几根翘起来的发丝压下去:“我没那个倾向, 只是有点意外, 以你的性格,不太可能那么顺从。”   穿毛衣的动作一顿, 顾长安的脸一阵红一阵黑, 他笑起来:“所以你原本打算对我来硬的?”   陆城给他把身上的毛衣下摆往下拉了拉:“对你来硬的有用吗?要真把你逼急了,你都能往我脸上踹。”   他咳两声,摸摸鼻子说:“我本来是想好好的哄哄你……”   “要是我不愿意,你哄破天都没用。”顾长安打断, “袜子呢?”   陆城找到以后,在被窝里够到他的脚给他把袜子穿上。   顾长安的身子一震,他轻笑:“这是干什么?一晚上过去,我成瓷娃娃了?”   陆城无奈:“祖宗,别皮了,我头一回干这个事,怪难为情的,你就放过我吧。”   顾长安看着男人的黑色发顶,视线下意识的往下移动,掠过他眼睛下面的青色,停在他冒出层胡渣的下巴上面,又往上移,扫了扫他唇上结痂的伤口:“有些事我是会去较劲,去争夺,去僵持,寸步不让,但有的事我不会那样,对我来说,上下左右都无所谓,只要是我喜欢的人就没问题。”   陆城蓦然抬头。   顾长安被看的面颊发热,不自在的掀开被子:“鞋。”   陆城拿起床边的一只鞋松松鞋带,嘶哑着嗓音笑:“我这辈子就没想过有一天会这么伺候一个人。”   顾长安心说,我这辈子也没想过有一天会被谁这么伺候,所以我记着了,记在心里面,活多久记多久,希望你也能跟我一样,别忘了。   庙里很冷,顾长安吃完喝完还是冷,他抱着暖手宝看陆城耍剑,想起黑匣子里那把,寻思回去拿出来耍两下,老祖宗封印妖就算了,把剑也一起封印了,不知道是几个意思,搞不懂,也不托梦给他。   陆城停下挥剑的动作:“你来试试?”   顾长安摇头,他除了腰很酸痛,腿好像还有点拉伤,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伤到的,原因反正肯定就是平时缺少锻炼,在陈名工作那个俱乐部办的会员卡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别人是生命在于运动,他是生命在于不动。   一阵大风吹过,树梢猛烈的晃动,一大片的雪花被卷向空中,陆城立在雪中,单衣跟头上都落了些雪花,他却没有丝毫的不适。   顾长安看着都打寒战,他的嘴里冒出白气:“陆城,你不冷吗?”   问完了觉得自己挺智障的,要是冷,怎么可能穿那么少还活蹦乱跳,早冻成死狗了。   人比人,气死人啊。   陆城让顾长安出来跟他一起锻炼。   顾长安当没听见,那种情况只会在梦里发生,他半搭着眼皮,思绪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陆城侧过头的时候,视野里的青年窝在椅子里面,那张精致的脸苍白如纸,唇色也很浅,整个人没有一点人气,透着一种淡淡的虚幻气息,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在他眼前,他不由得心头一跳:“长安!”   顾长安回过神来:“怎么了?”   陆城的喉头滑动,干涩的说:“没什么。”   他将剑收回体内,几个阔步过去,一把捞起青年抱在怀里。   顾长安对他突然的举动感到一头雾水。   “别动。”陆城收紧力道把青年圈在胸前,低低的说,“让我抱抱你。”   顾长安任由男人抱了会儿,他拍拍对方的后背,挺虚弱的说:“好了,让我躺回去吧,我站不住,要缓缓。”   陆城把他的脸从胸前捞出来,捏住抬起一点看,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顾长安说:“你练剑练傻了?”   陆城沉声问:“你的体质怎么会这么不好?”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刚出生的时候是死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又活了。”顾长安说笑,“没准我娘就是因为看我那样才跑的。”   陆城欲要说话,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接通,目光落在躺回椅子里的青年身上,心不在焉的听那头的十二汇报事情。   下午顾长安跟陆城下了山。   陆城不太愿意,他巴不得一直跟顾长安待在山中的小庙里,就他们两个人,谁也不会来打扰。   顾长安走了一段路就不走了,对着陆城张开手臂,理直气壮的说出两字:“背我。”   陆城弯腰低头看他,揶揄的说:“我看半天,也没看出你有一点脸红。”   “你是我的人,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顾长安趴到他的背上,舒服的眯起眼睛,“况且逞强的后果是自己遭罪,不划算。”   陆城的面部肌肉抽动,这理由还真是充分。   .   何吕在门前的空地上堆雪人,不是他闲的没事干,是玩游戏玩的胳膊酸,没办法才放下手机出来活动活动。   来这边之前,部门开了个长达三小时的会议,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自己饿的直咽口水,大佬们都在严肃的讨论,他也不好偷吃东西,兜里的饼干都被他给裂碎了。   最后会议结束,何吕眼前全是星星。   至于回忆内容,主要是围绕长安以及他家。   由于他跟施张年轻有为,有思想有理想有担当,部门非常重视,所以才派他们过来……送死。   就是送死,何吕拿铁锹拍拍雪人圆滚滚的大肚子,根据搜集的资料来看,只要世上有人,就有谎言,那妖就弄不死,还玩个屁啊,没得玩,谁玩睡翘辫子。   上头说会想办法,头儿找他老师去了,情势挺严峻的。   现在就是有一天过一天,过一天是一天,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忽地感觉背后有道视线,何吕头也不回的说:“老张,弄个胡萝卜给我。”   施张回屋在厨房找了根拿过来:“头是歪的。”   “我特地搞了个歪头的造型。”何吕面子挂不住,他把胡萝卜摁进雪里面,睁眼说瞎话,“不是我说你,你这人是真没艺术细胞。”   施张:“嗯。”   何吕摆出大师兄的架势教训:“还有你的生活态度……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没劲,没劲你懂不?”   施张的目光扫过他脸上的美人痣,若有似无:“没劲?”   “没劲,忒没劲了。”何吕半蹲着拍拍雪人的脑袋,不够圆,“帮我搞点干净的雪过来。”   施张去灌木丛上面抓了一些白雪给他。   何吕把雪揉到雪人的脑袋上面,又是磨又是拍打,终于给弄圆了:“老张,你妈今早给我发了微信,叫我给你做做功课,你年纪不小了,该找个对象了,可以先谈着。”   施张看他一眼:“你跟我同岁。”   “我有哥哥姐姐,家里急也急不到我头上,谁让你家就你一个。”   何吕暧昧的笑,“说真的啊,头儿的妹妹珍珠挺正的,又白又美,还有大长腿,你要是喜欢,师兄我可以帮你制造些机会,让你跟她单独处一处。”   这话里别的意思施张忽略了,他只知道一个意思,何吕不喜欢白珍珠。   何吕是不喜欢,白珍珠那样儿的,他驾驭不了。   “长安回来没?”   “回来了。”   “真的假的,你不会是在忽悠我吧?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前面。”   “……”   何吕放下铁锹,让施张把他的雪人弄帅一些酷一些,自个去了隔壁。   施张看看丑不拉几的雪人,半响无语。   顾长安一进家门,就听到了施张的声音,从鱼肚子飘出来的,一共三条谎言。   “我昨晚很早就睡了。”   “有蚊子。”   “你没吃完的饭我倒了。”   顾长安见怪不怪。   自从何吕跟施张住进隔壁陈阳的家里以后,他就天天都能在大缸里面听到施张的谎言,少的时候一天一两个,多的时候三五个。   何吕在门口的屋檐下跺跺脚,把宝贝运动鞋上的雪跺掉:“长安,你们昨晚上哪儿去了?”   顾长安笑着说:“如果我是你,这时候就不会问这样的问题,容易暴露自己的智商。”   何吕满脸黑线:“我暴露了?”   顾长安说:“你猜?”   何吕:“……”   顾长安无意间瞥见了何吕的脖子上有个红印,他用手指了指,装作随意的明知故问:“怎么弄的?”   何吕说:“蚊子叮的。”   顾长安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二百五:“这么冷的天,人都要冻死了,你确定还有蚊子?”   “我也挺奇怪的,按理说是不该有的哈。”何吕咂咂嘴皮子,“可是老张说有。”   顾长安一个踉跄,要不是陆城及时搂住,他铁定会摔雪地里。   稳住身形,顾长安扭头:“你信?”   “信啊。”何吕自信满满的咧嘴笑,“他不敢在我面前撒谎。”   顾长安摇头,可怜的孩子。   一旁的陆城半抱的把顾长安往屋里带,那对师兄弟一个看着是人精,其实是个傻子,另一个表面沉稳冷静,内心骚动不已,让他们自己玩去就行。   顾长安还想再救一下何吕:“听说过闷骚吗?”   “听说过,网络用语。”何吕对他挤眉弄眼,“怎么,你家的是?”   顾长安摆手:“算了。”   何吕站在原地一琢磨,觉得有点怪,又不知道怪在哪里,他拿出手机对着自己拍照,看了半天照片,揣着一肚子疑问去找施张:“真有蚊子?”   施张在给雪人做眼睛:“嗯。”   “真特么的邪乎。”何吕拉下毛衣的高领,示意他看自己脖子上的印子,“我怎么越看这玩意儿越觉得像是人为的?就那种传说中的草莓,你看像不像?像是吧!”   说着就激动起来,呼哧呼哧喘气,眼睛蹬圆,一副见鬼的样子。   施张依旧在做眼睛,没有看何吕,他的话里有暗示的意味:“屋里就你跟我。”   何吕想也不想的说:“所以不可能啊。”   施张把手里的雪捏成团,沉默许久后松开拳头,直起腰转身离开。   何吕看看独眼雪人,扯开嗓门冲师弟的背影喊:“老张,还有个眼睛呢?不做完就走了?”   前面的人脚步不停,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里面。   “搞什么东西啊真是的……”   何吕使劲抓了抓亚麻色的头发,完了就赶紧心疼的顺了顺,才上理发店染的,花了好几百呢,强行从买鞋的存款里面抠出来的。   下午天空有雪花飘飘扬扬,顾长安不但没出门,连床都没下来过,寒冷封住了他的尿意,他窝在被子里面昏昏入睡,晚饭都是在床上吃的。   陆城抱着胳膊站在床边:“你准备长在床上?”   “别说的那么渗人。”顾长安很谦虚的说,“我不过就是多睡了一小会。”   陆城按了按额角:“是一整个下午。”   顾长安无视他的怒气跟委屈:“把空调的度数调高一点。”   陆城夸张的啧道:“准备起来了?”   顾长安说:“不是,我只是想去上个厕所,水喝的太多了。”   陆城:“……”   顾长安亲一下男人的唇角:“我又饿了,去给我下碗面,弄两个荷包蛋,不会就让大病教你,认真学啊,不要投机取巧,待会我要检查。”   陆城:“……”   顾长安去完卫生间回到房里,正准备爬上床的动作骤然一停,他看向衣柜方向:“出来。”   衣柜那里没有动静。   顾长安冷笑:“不出来是吧?那我动手了。”   几秒后,衣柜后面出来个中年人,身材很高,轮廓深刻,穿件长款大衣,戴顶帽子,一身黑。   顾长安一看中年人的轮廓,就知道是陆家人,八成就是陆城说过的四叔,他的脸明显的抽了抽,来就正大光明的来,不管是出于好奇,还是什么原因都可以理解,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还以为是哪个活够了的,偷东西偷到他家来了。   短暂的思索结束,顾长安决定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来的确实是陆城的四叔陆启明,他找地儿藏起来,是想看看侄子跟顾老头的崽是怎么相处的,两个人是不是真的好到掰都掰不开的严重程度了,哪晓得这小崽子会如此敏锐,一下子就发现了他的存在。   这才有了现在的尴尬局面。   陆启明板着脸给侄子打电话,指着他过来救场:“我在你媳妇屋里。”   第66章   陆启明活了一大把年纪, 心理素质还是很不错的,处境即便再尴尬,他也不会露出窘迫的样子。   不过, 现在这处境, 可以列入迄今为止所有尴尬事情的榜首, 恐怕有生之年都不会被突破。   刚才通电话的时候,陆启明用的是“你媳妇”, 而不是“顾老头的崽”,这小心思动的不可谓不妙,他指望大侄子来给自己救场, 不是来砸场的。   大侄子是个顶聪明的人,就算心里再怎么窝火,也不会在这时候给他难堪, 让他下不来台面。   毕竟他是长辈。   闹大了,陆启明就回去添油加醋,颠倒是非黑白的那么一说, 最后吃苦倒霉, 要死要活的绝对不是他。   道理大侄子懂。   这么一想,陆启明的底气顿时变得充足了起来。   其实那称呼也不光是说给大侄子听的, 还给房里的青年听, 增加好感度就不抱希望了,缓解一下氛围是很有必要的,这样待会儿说起话来,不至于太过生硬。   陆启明对自己的现场反应能力很满意, 接下来就等着大侄子过来了。   顾长安依旧静观其变,两三秒后他无意识的打了个冷战,快要控制不住往被窝里钻了,妈的,陆城怎么还没来?   不到一分钟,陆城推门进去,陆启明第一时间朝他看去。   叔侄俩大眼看小眼。   陆城面部线条绷着,不动声色的眼神询问,四叔,什么情况?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架势来势汹汹,随时都会大发雷霆。   陆启明理亏,打不过,说也说不过,他咳嗽一声,又咳嗽一声,心虚的回了个眼神,叔就是顺路过来看看。   陆城的额角青筋突突乱跳,顺路顺到我媳妇屋里来了?   陆启明挪开视线看天花板看地面,装死。   陆城阖了阖眼皮,试图压下被四叔突然来这么一下整出来的暴戾情绪。   顾长安把这对叔侄的眼神交流收进眼底,他没忍住的打了个喷嚏。   下一刻,陆启明就看到大侄子立刻关门关窗户,之后让顾家的小孩躺进被窝里,还体贴的压压被子几个角,完全不当他存在。   陆启明看得眼皮直跳,我的个天啦,大侄子从小到大,衣食住行都有一堆人伺候,从来不需要他自己操心,什么时候学会伺候人了?还伺候的有模有样。   之前只是听下面的人报告,这会儿亲眼所见,冲击要大很多倍。   老大要是看到这一幕,估计会吓的从轮椅上蹦起来吧?   顾长安刚躺好,还没怎么着呢,就发现陆城四叔满脸都是堪比见鬼的表情,他干脆坐了起来,现在这情况没法舒服的躺着睡觉。   陆城从衣柜里拿出件加厚的黑色羽绒服递过去,一看就是平时经常这么伺候,动作既熟练又自然。   陆启明无言半响对着天花板翻了翻眼皮,心脏有点受不了。   完了,完了完了,大侄子完了。   顾长安用余光去瞥男人,你还不介绍,等什么呢?等黄道吉日?   陆城也是凡人,遇到这种从来没碰到过的情形,难免会在短时间内陷入懵逼状态,现在就是,他被青年提醒,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吐口气,陆城抿着的唇角带出一个清晰的弧度:“长安,这是我四叔。”   顾长安的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笑容:“四叔好。”   陆启明没回应。   陆城唇边的弧度加深,他一字一顿,面带微笑的威胁:“四叔。”   陆启明的眼皮跳的更厉害了,向来不苟言笑,总是面无表情的大侄子竟然在笑,而且笑的眼角细纹都出来了,这个惊天动地的变化下面的人没报告,把他给吓的心脏病都差点犯了。   外面的世界比以前还有毒。   陆启明消化了一下震惊的情绪,摆出长辈的威严:“嗯。”   上次见面,大侄子还跟家里的时候一样,没这么多变化,他以为事情不算复杂,哪知道已经复杂到难以形容的地步。   陆城的所有变化说起来都是因为顾长安。   他出来的初衷是完成家族给的任务,狼予只是其次,主要是为了顾长安,因此才在接触的过程中趁机释放了一下压抑多年的自己。   在家里没办法释放,身份地位决定他受到的约束太多,不能随心所欲。   身为一个家族的族长,势必要跟族人拉开距离,把自己放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时刻谨记,不能笑不能哭,不能有情绪起伏,不能让族人看透你。   这样他们才会去仰望去敬畏。   否则发出的号令就会有人不去遵守,不去执行,家族很快就会出现内乱。   这是陆家过去的每一任族长积累出的东西,留给下一任族长用的,而且要牢记于心。   陆城在那样的氛围里面长大,影响不可避免。   四叔会吃惊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家族无论是谁看到现在的他,都需要一个缓冲跟适应的过程。   房里静的让陆启明怪不自在,他无意间发现了一包拆开的烟跟打火机,旁边还有个烟灰缸,于是他明知故问:“谁抽烟?大侄子,你抽?”   不等陆城出声,顾长安就说:“是我。”   陆启明的眼睛闪过几分赏识,不错,敢做敢当。   四叔来之前肯定都调查过了他的情况,这是道送分题,顾长安不可能放过。   不多时,客厅的灯亮着。   顾长安裹着羽绒服窝在椅子里,手抱着暖手宝。   坐在上方的陆启明往他那暖手宝上看了好几眼,据说是大侄子送给他的第一样东西,当时的大侄子可能是中邪了,不然怎么会选那种粉嫩的颜色。   陆城从茶几上拿了茶叶罐,顾长安就主动去洗好杯子回来,从他手里拿走罐子泡茶。   陆启明轻飘飘来一句:“我只喝碧螺春。”   顾长安尚未说话,陆城就说:“没有。”   陆启明说:“那我不喝了。”   陆城示意顾长安继续,茶泡好后他端到四叔面前。   陆启明瞥一眼,之后又瞥,接连瞥了好几下,他端起茶杯,吹吹漂浮的茶叶,抿了口茶,好像刚才说不喝了的那个人不是他。   顾长安:“……”   .   吴大病在院里来回踱步,这面下好了,不吃就会糊锅,可他又不敢在这时候进客厅,怕添乱。   看到客厅里出来个人,吴大病就快步上前:“陆先生,我……”   陆城说:“你去睡觉吧,面我盛给长安。”   吴大病说好,他没挪动脚步,搔搔头问:“陆先生,你叔叔今晚会留下来过夜吗?”   陆城按太阳穴:“应该会住几天。”   几天啊……吴大病问道:“那他早上吃什么?”   陆城沉吟几秒说:“面条吧,多放辣油,他口味重。”   多放辣油,口味重,吴大病记住了。   陆城看到吴大病没经过客厅,而是从窗户那里爬进了房间,虎背熊腰的,在窗户那里还卡了一下,他的面色黑了黑。   当陆城端着面进客厅时,两道视线立刻朝他这边投了过来。   顾长安是饿了,陆启明是出于好奇。   陆城把面给顾长安,叮嘱道:“烫,注意着点。”   顾长安一看,没荷包蛋,一个都没,他飞快的扫了眼男人,蛋呢?   陆城眼神回他,没有,凑合着吃吧,下次给你放四个。   那会儿在厨房里的时候,他刚拿到蛋,正准备对着碗口敲一敲,手机就响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陆启明半天回神:“阿城,面你下的?”   陆城说:“嗯。”   陆启明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茶杯跟着晃了晃,他差点没把茶杯给扔出去:“会下面了啊。”   陆城淡定道:“还行。”   陆启明目光复杂的看着跟他有几分相像的大侄子:“四叔很好奇,是什么原因让你想要接触柴米油盐跟锅碗瓢盆,四叔记得你在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陆城打断:“四叔,夸张了。”   陆启明不承认也不否认,他不慌不忙出招:“但你在家从来没进过厨房。”   陆城:“……”   陆启明乘胜追击:“这一点四叔没夸张吧?”   陆城不慌不忙应对:“日子在往后过,人在一天天变老,有变化没什么稀奇的。”   没什么稀奇?陆启明心说,你爹要被你吓死,不对,气死,也不对,算了,反正都是一个结果。   陆启明发觉顾家小孩一直在安安静静的吃面,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够沉稳,心态挺好的,倒是能跟他比一比。   其实顾长安只是饿坏了,想趁热把面吃掉。   喝汤的时候,他忽然感觉上方有亮光,下意识的抬了抬眼皮,看到四叔摘了头上的黑色礼帽,露出光洁圆润的光头。   “咳,咳咳!”   这光头出现的毫无预料,顾长安直接呛到了。   陆启明皮完了,效果不错,他把大侄子叫到一边:“你的房间在哪儿?”   陆城说:“东边那间。”   陆启明把礼帽戴回头上:“夜深了,四叔就不走了,晚上跟你睡一屋,明天我们再好好聊一聊,还有顾……你媳妇,我有话要跟他讲。”   陆城轻描淡写:“我睡长安那儿。”   陆启明的礼帽一歪,从头上掉了下去,他捡起来拍拍帽子上的灰,语气不快不慢的问:“那昨天呢?”   陆城说:“昨天也一样,我很早就睡在他那屋了。”   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陆启明倒吸一口凉气,变了,大侄子变了。   这些年老大想尽办法让大儿子的情根长出来一截,但凡有个漂亮会来事的姑娘,都送他那儿去了。   男孩子都送过,只要大儿子开窍,老大操碎了心。   结果就是没动静。   哪晓得出来一趟,情根在他心里暴涨,砍都砍不断了,天意。   不该让大侄子出来的,当初他就应该站在反对的那一方,而不是支持的那一方,大错特错!   陆启明深呼吸,受到刺激还不忘火锅的事:“明天我要吃火锅,就是你上次跟我说的吴家那小子自制的火锅,很香很辣,好吃到怀疑人生的那种。”   “……” 第67章   顾长安吃饱喝足以后心情不错, 从茶几底下拿出瓜子咔嚓咔嚓磕了起来。   陆城把四叔带去他之前睡的那间屋,拿了套新的生活用品给他用,之后就回到客厅。   顾长安已经磕出了座小山丘。   陆城把青年面前的瓜子袋系好塞回茶几底下:“四叔过来那天, 我陪他吃了顿火锅, 随口说大病自制的汤底更香, 他就记着了。”   顾长安有印象,陆城回来跟他说了, 还说四叔就好那口。   “刚才四叔跟我说他明天要吃火锅。”陆城揉了揉额头,“我怀疑他过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吃火锅。”   顾长安扯了扯一边的嘴角:“可以走前门。”   陆城睨他一眼:“一小部分原因是想看我们的相处模式, 再根据我们好到什么程度,来想应付的对策,所以才藏你屋里。”   顾长安:“……”   “以我对四叔的了解, 今晚被你逮个正着,他尴尬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都是为了面子在强撑。”陆城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相对来说, 他还是很好说话的。”   意思就是其他叔不好说话,顾长安想起一个忽略的问题:“你有几个叔?”   陆城语出惊人:“七个。”   顾长安抽抽嘴:“……挺多的啊。”   “我家是大家族, 叔叔舅舅七大姑八大姨的, 远亲近亲,所有人都住在一个城里。”陆城说,“有祠堂,族长, 仆人,都是很古老的生活方式,他们习惯了,这些年很少出来,几乎与世隔绝。”   顾长安又想起了一个忽略的问题,试探的问:“你家那座城该不会就是长安城吧?”   陆城第二次语出惊人:“原来是那个名字。”   顾长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睛瞪过去:“操,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陆城哄道:“是我不对,我没想起来。”   顾长安坐了回去。   前段时间,就是顾长安跟陆城刚认识不久,立春无意间说漏嘴,他们两个人还互相戴着各自的面具试探了几句,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提起过,事多,一桩接一桩,想不到那儿去。   家族的手札里出现过长安城,只有残缺的记载,是座地下城。   顾长安问过老头,老头说那是死亡之城,就当看着玩儿,别放心里。   结果顾长安偏偏放心里了。   顾长安点根烟抽了一口:“我爹说是地下城,也是死亡之城。”   “地下城是真,死亡之城还是头一次听说。”陆城挑了挑眉毛,“我只知道那座城是我们两家一起找到的,最后拥有那座城的是陆家,至于其中的一些事我不清楚,那时候我还没出生,等到我出生的时候,那座城的上面已经建立了一座新城,所有人都住在里面。”   “至于那座地下城,现在只有陆氏嫡系一脉可以进出,还要得到族长的允许。”   顾长安在琢磨陆城的前半段话,既然那座城是两家一起找到的,为什么拥有的是陆家,又为什么顾家的人都没了,他吐出一个烟圈:“你家近亲远亲住在一个城里,有一大堆的人,我家就剩我了。”   陆城的眉头瞬间一皱:“长安,你在想什么?”   顾长安看向他:“没想什么。”   陆城眉头皱的更紧:“虽然我不清楚其中缘由,但我认为你爹能在离世前找上我爹,希望我家出手帮你,就说明在他心里,我爹是值得信任的存在,可以托付重任,不可能是死敌,而且我很早就跟你说了,两家以前是搭档,多年不联系,不代表就是有深仇大恨。”   顾长安夹开烟弹弹烟灰:“我都说了没想什么,你激动个什么劲。”   陆城低沉着声音:“你这样,很难让我相信你没想什么。”   顾长安撇嘴:“那行吧,我想了。”   陆城的面色登时变得冷峻。   顾长安哭笑不得:“敢情我想也不是,不想也不是。”   陆城盯着他看,哑哑的说:“我不是怕你想,是怕你想太多,往乱七八糟的地方想。”   顾长安用牙咬住烟蒂,目光透过缭绕的烟雾对上男人投来的目光,看出他眼里的紧张跟担忧,下意识的微笑着安抚:“没事的,我没多想。”   陆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么来回几句,他的后心都渗出了层冷汗。   越在乎,越小心,生怕失去,承受不住那样的局面。   顾长安一言不发的抽了会烟:“立春她爹在她出世后就去找长安城了。”   陆城沉吟:“我没见过。”   他又说:“如果有外人进城,必然会引起很大的轰动,全城戒严,我不会不知道。”   顾长安心想,那立春她爹要么没有坚持找下去,随便在哪个地方生活了下来,也不想再回家了,要么已经在某个时候离开了人世。   前者比后者好,起码还能活着,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   睡前陆城拉着顾长安开展了一下学术研讨,全程都很激烈。   顾长安累着了,躺到被窝里没多久就呼呼大睡。   陆城端详着青年熟睡的脸庞,半响低头凑近,将薄唇贴在他眉心拧起来的纹路上面。   我保证你会平安,他在心里说。   第二天一早,陆启明就溜达去了厨房。   吴大病起的更早,鸡鸭鹅都喂了,水也烧了,面已经下锅,早饭很快就能好。   陆启明穿的还是昨天过来时那身大衣,没戴帽子,露着个光头,绅士的神秘感消失无踪,他走到锅台前看看:“你就是大病?”   吴大病在走神,背后的声音突如其来,他吓一跳,锅铲差一点整个掉进了锅里。   “别怕,我是陆城他叔,排行老四,你可以跟他一样叫我四叔。”陆启明很随和的笑着说,“昨晚我没见到你。”   吴大病尴尬的挠了挠脸,昨晚他爬窗进的房间。   月牙说来的人很厉害,身上有种她不舒服的感觉,让她有危机感。   就在这时,陆启明忽然问:“大病,有小鱼干吗?”   吴大病一个激灵:“没,没有。”   陆启明仍然在笑,眉目慈祥:“真没有?”   吴大病沉默了好一会:“有。”   陆启明拍拍他的肩膀,“面要糊掉了,赶紧用锅铲铲铲,多放辣油跟香菜,我口味重。”   走到厨房门口,他没回头的说:“放点小鱼干,不止猫喜欢吃那玩意儿。”   吴大病艰难的咽了咽唾沫,浑身紧绷的大块肌肉缓缓放松了下来。   陆启明在院里打了一套拳,神清气爽的给大侄子打电话,叫他过来陪练。   手机一响陆城就给按了,他看一眼依旧在睡的青年,凑过去亲了亲对方的脸,轻手轻脚穿衣下床,洗漱后掩上门出去。   清晨的温度很低,空气寒冷。   陆启明的脑壳适应了一年四季的气温,他年轻时候是个风靡万千少女的帅哥,发量很多,剪光头前也是,全剪掉只是想剪掉三千烦恼丝,过的不那么糟心。   结果还是烦。   搞了个僧人的发型照样看不破红尘,没有多大用。   一看到大侄子出来,陆启明就招招手。   陆城脱了外套卷起袖子,迈着长腿走到院里。   陆启明一拳过去,陆城的肌肉瞬间根据记忆做出反应,左偏身子后出手反击。   叔侄俩在家没少比划,对各自的招式了如指掌,每次都是小辈让着长辈,这次小辈没让,长辈节节败退。   陆启明年纪大,体力很快就跟不上了,拳脚出击的力道跟速度都降了下来,他黑着脸喘着气说:“不来了不来了。”   “小兔崽子,以前还知道让,这回竟然不让了,没看你四叔现在正处在面子比性命还重要的岁数?存心想气死我是吧?”   陆城去水池那里掬一把水洗掉脸上的汗:“四叔,下次不要再往我媳妇屋里藏了,我是什么脾气你知道。”   陆启明的嘴一抽,果然还记着。   歇了会,陆启明违心的说:“四叔看了,也就那样。”   见大侄子没理睬,陆启明继续说:“十二那一堆兄弟个个长得都不比他差,你喜欢好看的,回家找不行吗?人不喜欢,精灵也有啊,多的是,为什么要跟顾家的人牵扯到一块去?”   陆城开了口:“当初让我出来的是你们。”   陆启明没好气的板起脸:“我们是让你过来帮他渡劫,不是让你跟他谈对象!”   陆城说:“料到了开头,没料到结局。”   “你以为这就是结局?”陆启明的语气放暖,语重心长道,“阿城,感情方面你什么都不懂,四叔告诉你,人只要活着一天,结局就未定,多的是开始跟过程幸福恩爱,结局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的,也有阴阳相……”   陆城猝然抬眼,目光冰冷:“四叔!”   陆启明心下震惊,侄子栽了,说都不让说,真要是发生了怎么办?   他换了个话题:“那啥,你们该做的都做了?”   陆城把外套穿上:“四叔,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其实是前两天才完成了最后一个神圣庄重的仪式,陆城感觉自己在那一刻打开了任督二脉,直接跳过练气,筑基,结丹,直接化神。   不过他还要往上修炼,一天都不能懈怠,日子长着呢。   陆启明从大侄子那儿得到了答案,早饭吃的一个头两个大,辣油放的多,这不该吴家小孩,是他自己要求的,他呛了好几次,老泪纵横。   昨晚尴尬,今早狼狈,出师不利,应该看一看黄历的。   饭后,顾长安在院里晒太阳,不一会,陆城来了,他四叔也来了。   陆启明摆出唠家常的姿态:“大侄子,叔想跟你媳妇聊聊。”   陆城阖着眼皮:“你们聊你们的。”   陆启明尚未说话,就看到面前的青年踢了踢他侄子,紧接着,他侄子就不情愿的绷着脸起身离开。   完了,还是个妻奴。   整个家族花了多年时间精心栽培出一个族长,寄予厚望,结果被情情爱爱给缠上了。   陆启明认真打量起青年,顾老头那么粗糙一人,怎么会生出来这么精致的小崽子?对了,他媳妇精致,哎,媳妇找对了就是好啊,下一代的基因整个天翻地覆。   “贤侄,你是顾家的独苗,延续香火的任务在你肩上,你爹在世的时候应该没少叮嘱你吧?”   顾长安说:“没说过。”   陆启明不信,顾老头难道想要顾家绝后?不可能,估计是算到了儿子有大劫,不想给儿子施压,也以为他早晚会走到那一步,找个喜欢的姑娘结婚,没料到今天这个情况。   “就算没明说,你爹心里也是那个意思,想要你为家族添人丁。”   顾长安扬起脸,让温暖的阳光照在苍白的脸上:“四叔,喜欢是一件由不得自己控制的事。”   陆启明顿时心生许多感慨,差点就赞同的说是啊,他咳嗽两声:“阿城现在是喜欢你,不代表以后还喜欢你,你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顾长安微微闭着眼睛,唇角上扬,脸上带笑,语气感激,其实假得很,已经有些抵触:“多谢四叔挂心,我心里有数。”   陆启明犯愁,这小孩油盐不进,跟大侄子还真挺像,不好办啊,咋整?   “这样,四叔帮你渡劫。”   “我还以为您会给我张一大串零的支票。”   “那玩意儿四叔没有,不过四叔有金条,一箱子够不够?不够就两箱子。”   “……”   陆启明说:“金银珠宝四叔多的是,只要你开口,多少都给。”   这语气挺熟悉,陆家人都很阔气,想必是坐拥一座金山,顾长安啧了啧:“四叔,您还有别的话题想跟我聊吗?要是没有,我想向您打听一些事。”   陆启明说:“不知道。”   顾长安满脸黑线:“我还没问。”   “四叔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陆启明慢悠悠的说,“不就是封印在你家地底下的那只老妖?”   顾长安无语。   陆启明看出他的心思:“你小子也别来阴的算计四叔,我是真不知道,实话跟你说吧,当年我为了个心上人半死不活,天下苍生在我眼里就是浮云。”   “不过你要是问问你娘,四叔倒是能跟你说个三五句。” 第68章   顾长安一愣:“我娘?”   陆启明搔了搔光头, 发自内心的感叹:“你娘年轻时候是个绝色美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衬得上是天下无双, 可惜啊, 跟了你爹。”   顾长安:“……”   陆启明语出惊人:“你娘的前男友是你男友他爸。”   顾长安抽着嘴捋关系。   “造化弄人,也可以说是天注定。”陆启明说, “要是你娘跟你男友他爸没有分开,那你跟他就都不会出现在这个世上。”   顾长安满脸黑线。   前男友,男友他爸, 这都什么跟什么,想不到上一代人还有这种瓜葛。   “瓜葛多着呢。”陆启明瞥了一眼青年,“想必你爹没跟你说过关于你娘那个家族的事吧?”   顾长安摇头。   老头脾气倔, 不准他提娘,一提就抽,他的好奇心被抽光了。   陆启明又一次语出惊人:“你娘不是人。”   这信息太过震感, 顾长安直接懵了。   陆启明的眼里浮现一抹诧异之色, 竟然不吃惊,心理承受能力真不错,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其实顾长安只是经历过懵逼阶段, 进入受惊过度阶段,大脑死机。   “你娘是半灵体,整个家族都是。”陆启明的鞋尖点了点地,“所谓半灵体, 就是半人半灵,你应该也跟你娘一样。”   顾长安陷入沉默。   陆启明说:“据我所知啊,只是据我所知,你娘那边的家族跟她断绝了来往,原因是她死活要嫁进顾家,嫁给你爹,听说后来她跑了,那肯定是跟你爹过不下去了。”   顾长安继续沉默。   会那么简单吗?以至于刚生下他就跑了?   “那时候顾家已经过了辉煌时期,没落了,地底下还封着妖,嫁过来享不到福,只会受苦。”陆启明唏嘘完了说,“贤侄,我最后一次知道你娘的消息是十年前,她在苏城出没过。”   顾长安的心里激起千层浪,一片混乱。   陆启明以一个长辈的口吻语重心长:“贤侄,我跟你说的这些,所有的,阿城都不清楚,平时我也不跟谁过,看在我这么掏心窝子的份上,希望你郑重考虑考虑你们的关系,为将来想一想。”   “虽然十年过去了,但我认为你还是可以去苏城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到你娘留下的踪迹。”   顾长安嘴角无意义的轻轻扯动,找那个人干什么?想不出理由。   客厅里传出吴大病的声音:“吃饭了。”   顾长安还没反应过来,陆启明就已经瞬间从原地消失。   “……”   中午吃的火锅,吴大病自制的锅底,飘着一层红彤彤的辣油,既香又辣。   陆启明吃的头顶直冒汗。   大侄子说是好吃到怀疑人生的火锅,这些天他心里就一直痒痒,想尝一口,今儿终于尝到了,也确实很好吃。   看不出来,吴家小孩竟然还有这么一手技能。   驭不好兽也没关系,当个厨子就很有出路,饿不死的。   顾长安食不知味,没吃几口就起身离桌,上屋里窝着去了。   陆城跟着顾长安进屋,被他赶了出去,原因是让他去吃饭,吃饱了再过来。   还吃个屁,陆城一看青年那样,什么胃口都没有了,他带着一身冷气坐回桌上。   吴大病怕噎到,匆忙的捞了一些菜到碗里,端着碗上厨房吃去了。   陆启明不受影响,该怎么吃就怎么吃,他连身上的黑大衣都脱了,卷着袖子吃的很香,眼睛被辣的发红,鼻子也是,威严扫地,影响全无。   陆城面无表情的问:“四叔,你跟他说了什么?”   陆启明吃着羊肉,声音模糊:“没说什么。”   陆城的眉头打结:“那他怎么一副蔫了吧唧的样子?”   “这你别问我,我不知道。”陆启明甩锅,“他是你媳妇,你自己想办法。”   陆城的语调里没有温度:“四叔,你来那天我就跟你明说了。”   “是,你说了,你就要他,别的不要。”陆启明辣的一张老脸皱在一起,“你爹的原话我也带给你了,人你可以要,但是你还得要其他人,女人,能给你生孩子的女人,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跟责任。”   “你看你爹,你其他几个叔叔伯伯,有哪个会钟情一个人?没有,我跟你说,一个都没有!你四叔我呢,也不是钟情谁,是早年被个女人给伤到了,伤的很严重,一直没好。”   他咽下一口辣白菜:“阿城,你的人生还长,花花世界多的是选择,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得不到的,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值。”   “四叔觉得你是压抑久了,碰到一个激起你挑战的人,于是你被吸引,你想征服对方,你现在自以为的感情只不过是你的一种冲动,刺激,新鲜,那些都会过去,很快。”   陆城一言不发的离开。   陆启明吃着吃着,发现锅里不冒泡了,菜肉也都从滚烫变的温温的,他一看,插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拔了丢在一边。   “……”   肯定是大侄子干的。   这会儿陆城洗了个苹果去了屋里。   顾长安听着脚步声就知道进来的是谁,他的眼睛没睁开,无精打采的说:“头疼,过来给我按按。”   陆城放下苹果给他按头。   顾长安嫌弃:“你一按,更疼了。”   “谁没个第一次。”陆城动作生疏的按揉着他的头部,力道时轻时重,架势像模像样,“我业务能力低,说明进步空间很大。”   顾长安服了。   过了会儿,顾长安忽然说:“陆城,亲我一下。”   这要求好,陆城一百个乐意,他弯腰凑近,亲了亲青年微抿的嘴唇。   顾长安撩起眼皮:“我让你亲一下,你就亲一下?晚上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   陆城:“……”   “更年期到了?”   “大概吧。”   “那你想干什么?打我一顿,还是把房顶拆了?”   “什么都想干,什么又都不想干。”   顾长安右脚蹭左脚,把左边的鞋蹭掉,又回来蹭右脚,两只脚的鞋全掉了,他盘起腿坐在椅子里,一声不吭的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陆城被他看得浑身都不对劲:“说话。”   顾长安说:“我在想啊……”   等半天也没等到后面的内容,陆城两手撑在椅子扶手两侧,弯着腰背跟青年对视:“想什么?”   顾长安半响说:“应该早一点的。”   陆城没听明白:“嗯?”   “早一点遇到你,早一点厌恶,早一点喜欢上,早一点在一起,早一点得到你,什么都早一点,现在我就感觉那什么……”   顾长安笑了起来,“相见恨晚。”   “挺矫情的是吧,这不是我的风格,我平时不太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怪别扭的,刚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估计是脑子进水了,稀里糊涂就蹦出了那几个字,算了,当我没说。”   陆城目光深深的看着他:“不晚。”   “晚啊,怎么不晚?”顾长安摆摆手,“不过早不了,我要是命里没有大劫,你也不会从家里出来,我俩碰都不会碰到,老天爷全安排好了的,真没意思。”   陆城说:“你心里有事。”   顾长安说:“我心里有你。”   他重复着那句话,眉眼带笑:“陆城,我心里有你。”   陆城站直了在房里来回踱步,像一头暴躁的兽类,几分钟后他把椅子里的人捞起来抱住:“我知道。”   顾长安笑着说:“真的知道?”   陆城把他紧紧圈住,真的知道,一直都知道。   有的人天生偏理性,会把最在乎的感情埋在心底,不喜欢,也不习惯挂在嘴边,难得说一次情话,那时候的他们往往都会很感性,内心最柔软的角落因为某个人或者某件事触动,迫切的想要表达出来。   顾长安跟陆城在对待感情上面的方式截然不同,陆城每天都会用行动表示,还在他的耳边说,不说的时候,眼睛里也会跑出来,他不会那样,藏的很深。   这是顾长安继那次说喜欢之后的第二次表露情感。   下午何吕来串门,知道光头是陆城四叔,他顿时拘谨的像个见到教导主任的小学生,音量都低了八度,怂,忒怂。   直到陆启明出门,何吕才直起腰杆,他跟顾长安埋怨:“你怎么没给我发微信啊?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顾长安说:“你要什么准备?“   何吕掰手指头:“起码要买一条烟,两瓶酒吧,烟最差也要软中华的,酒……茅台跟五粮液各一瓶。”   顾长安吐掉瓜子皮:“你看老丈人?”   何吕差点滑一跤。   顾长安从兜里抓了把瓜子给他:“跟哥说说,嘴上的伤是怎么搞的?”   何吕咔嚓磕开瓜子皮:“嘴馋,自己咬的自己。”   顾长安不可思议的呆滞几秒:“兄弟,你是怎么进有关部门的?”   “靠关系进去的。”何吕咧嘴,得意的说,“我师傅每隔几年都会向部门推荐人才,我是大师兄,那必须有我的名额,妥妥的。”   顾长安心想,还是嗑瓜子吧。   何吕在顾长安那儿待到快天黑回去,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嘴上的伤,看饿了,他在卫生间里找到师弟:“我想吃肉,猪蹄子,还有红烧鸡腿。”   正在认真刷马桶的施张哦了声。   何吕咂嘴:“老张,你最近跟变了个人一样,勤快多了啊。”   施张没有说话,因为某人说喜欢会干活,会烧饭,会打理家里的,他已经正式进入了学习状态。   “对了,陆城四叔过来了,就在隔壁,跟他长得有几分相似……”   何吕有一搭没一搭的说,施张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刷完马桶开始拖地,忙完了叫上他去超市买食材,要多买几份,失败了还能再尝试。   .   接下来的几天,陆启明都没走,在这儿住下来了,天天吃火锅,怎么都不腻。   顾长安闻到那味儿就饱了。   2号晚上,白严修回来了,他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西北兰檀有个山谷,如今荒芜寸草不生,没有人烟,5号那天,那里会天降百年一见的祥瑞,已经确定出现的时间段是凌晨一点到三点。   白严修跟他的老师经过长时间的讨论,最终想出一个办法,在5号那晚等祥瑞降下来的瞬间摆上乾坤缚妖阵,将祥瑞之力全部凝聚在一起,再将封印在地底下的老妖放出来,由一个人将它引到阵中,借助天力将其困住。   一旦阵法开启,世间大大小小谎言之力都会被大阵隔绝在外。   没有谎言之力来滋补,老妖就会一天天的枯竭,即便不灭,也不会有兴风作浪的可能。   妖在顾家老宅地底下待到现在还好好的,就是因为有源源不断的谎言在后面支撑,它干瘪一点就被填充起来,反复不止,只能靠顾家一代代人揭穿谎言以后转变的能量来镇压,别无他法。   所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就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会再出现。   白严修乾坤缚妖阵所需的道具跟材料,以及阵法的要害,并说缚妖阵失传已久,是老师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也是天意。   他的态度已经明了。   何吕看大家都没出声,就提出疑问:“要是它一出来就跑了呢?它可不是普通的妖,是靠谎言而生的,谎言啊,天底下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意味着什么知道吗?意味着它可以寄存在任何一个人身体里,包括我们。”   “也就是说,它出来以后只要想作怪,我们身边的朋友,亲人,同事其中一个就有可能是它,这多可怕啊。”   说着,何吕头皮都麻了,最讨厌对付那种靠什么谎言,什么恶念存在的东西,没办法灭绝。   “封印的时限就快到了。”   白严修说的时候看的是抽烟的青年,几天没休息,布满血丝的眼睛写满了复杂的情绪,“如果没有东西加强,就算不放,它也会出来。”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显然顾家的唯一子嗣顾长安没有加强封印的方法,家族因为某个原因没有传授给他。   顾长安叼着烟,若有所思着什么。   陆城自从白严修说出“摆乾坤缚妖阵,由一个人把它引到阵中”这句话之后,他脑子里的某根弦就绷了起来,面色也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陆启明挪到施张那里,离大侄子远一点,一看他那样,就知道已经处在愤怒的边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嘭的一下炸开。   逆鳞被刮到了,能不疼,不气吗?   大侄子没出来前多理智一人啊,理智到冷血,现在呢?哎,都是情给弄的。   何吕少根筋,没发觉气氛异常,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怎么靠谱:“老大,那可是千百年来都不死不灭的老家伙,成了精的,会上当吗?”   “会。”白严修说,“因为人类才是万物之灵。”   陆启明对他的那句话很赏识:“年轻人,你说得对,人是万物之灵。”   这就是为什么活了千年的妖怪会输给人类的原因。   譬如那狼妖王,活了几百年,还是学不会人类的阴险,被玩死了,当然人类不单单只有阴险,还有机智跟聪慧。   何吕还是没发现陆城怒火中烧,他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面,问出一个他认为很关键的问题:“那谁来引呢?”   除了陆城,其他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顾长安。 第69章   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续了不到五秒, 就被椅子大力摩擦地面的声音打破。   顾长安蹙眉抬眼:“坐下!”   陆城周身气息暴戾,面部表情极为可怕。   顾长安放缓了语气:“坐下。”   见证奇迹的时刻来了,在场的几人看到怒火冲天的男人眉头紧锁, 站了一两秒后后就坐了回去, 硬生生克制住了暴走的情绪。   一物降一物。   顾长安把指间燃尽的烟头摁在桌面上:“顾家代代从生到死都在围绕着地下那位生活, 他们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觉得挺操蛋的, 现在国家有关部门参与进来,我是表示热烈欢迎。”   白严修几人都没说话,目光集中在黑发青年身上。   陆城也没出声, 他的太阳穴突突乱跳,头也疼,理智跟克制力都在一点点减退,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全部消失。   “刚才白局的主意我思考了一下,发现不妥。”   顾长安点了第二根烟,不徐不疾的说, “是, 人是万物之灵,这点我承认, 也很赞同, 但妖也不傻。”   “顾家世代守着这座老宅,一天都没离开过镇子,我突然离开,它就不会起疑心?”   “再说了, 西北兰檀距离这里路途遥远……”他拿手机搜了搜,“没有飞机,只能坐火车,要二十个小时,到兰檀之后,去山谷还有很长一段路,三轮摩的步走都轮一遍,怎么引?”   “况且,中途可能会出现很多未知的变数。”   何吕避开陆城左看右看,怎么都不说话啊,他忍不住说:“那怎么办?放过这次的机会,我们再另想办法?”   顾长安扯了扯嘴皮子:“放过就玩完了。”   何吕:“……”   横竖都不是。   “现在是2号晚上9点,祥瑞在5号凌晨1点到3点这个时间段出现,在车上还要用掉二十个小时,时间很紧迫。”顾长安抽了口烟,“今晚就行动,一个小时准备一下,一个小时后我们在地底下集合,我装作加强封印,结果失误把它放出来,之后我们按照正常程序跟它打斗一番,演戏各位都会的吧?关键是要真。”   “让它有种我们都不是它的对手,它可以称霸全世界的感觉。”   何吕脱口而出:“本来就是啊。”   他见顾长安看过来,连忙讪笑:“你说你说。”   顾长安吐出一个烟圈:“它跑了以后会来找我的,我只要去兰檀等着它就行。”   何吕瞥瞥头儿,师弟,陆家那两位,我靠,怎么还不说话啊你们,难道都能跟得上顾长安的脑回路,只有他一个人跟不上?他抹把脸:“为什么?”   顾长安看过去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白痴。   何吕想吐血。   顾长安把烟叼嘴边,腾出手摘了眼镜捏捏鼻根:“顾家让它封印在地底下,多年不见天日,它不会放过顾家的后人,挫骨扬灰是一定的。”   何吕有种自己还真是白痴的感觉,他不说话了。   短暂的静默过后,白严修开了口,他沉声说:“祥瑞5号凌晨出现,在那个时间段之前之后都没用。”   “这就要靠你们做文章了。”顾长安说,“你们让媒体大肆宣传一下兰檀,最好联系当地在5号那天搞个节目,全民娱乐的那种,越轰动越好,据我家对它的研究,它喜欢热闹。”   其实不论用哪种方法来引,成功跟失败的几率都只是百分之五十。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局。   “兰檀有我,有好玩的,它会去,不出意外应该会混在我身边的人里面,吃掉我之前玩玩我。”   说到这里,顾长安扫了眼在座几位,目光在陆城身上多停留了几个瞬息:“我会把它引到山谷里,到时候你们负责开启阵法。”   何吕多嘴:“要是它混在你身边,你没办法识破呢?”那不就被玩死了?   顾长安不屑:“我不可能识破不了。”   何吕不由自主的说:“话千万不能说的太满啊,一旦太满,就容易打脸,真的,这个我太有经验了,长安,我跟你说,我……”   他的话没没说完,就被施张给扯了一下。   何吕懵逼的眼神询问,你扯我干什么?   施张说:“啰嗦。”   何吕傻眼,他半响跳起来:“靠,你嫌我?”   手指着施张,何吕在他面前来回走动:“嫌我哈,老张,你有种,有种,你太有种了,连你大师兄都敢嫌!来,我看看,你怎么就这么有种呢?”   施张闷声走了出去,背过身时面部抽搐了两下。   何吕这一闹,气氛从压抑变得轻松。   顾长安踢了踢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跟我去房间。”   陆城抿着薄唇起身。   陆启明看大侄子跟着顾家小孩离开,有种大型犬科动物摇着尾巴紧跟自家主人的错觉。   他感慨万千了一番,扭过头冷不丁的说:“喜欢的很辛苦啊。”   白严修严重睡眠不足,脑子转不动了,刚才是洗了冷水脸撑过来的,现在整个人都有点木,他面露困惑,跟我说话?   “就是跟你说的。”陆启明上下打量,“白局长,你看你,几天不眠不休,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心上人并没有关心你一句,心里不是滋味,怪难受的吧?”   白严修站起身往门外走。   陆启明瞪眼,年轻人不尊老啊,长辈的话还没说完就走,他咳两声:“如果你在一个人的危急关头出手,你就是他的恩人,他会感激你,感激也是一种感情,机会千载难逢,错过就不会再有喽。”   白严修的身形微微一滞,随后脚步不停的出去。   何吕不解的嘀咕:“感激有什么用,又不是喜欢。”   “一看你就是无忧无虑的小孩,感激有用,用处大了。”陆启明说,“感激可以是助攻神器,也可以是催化剂,就看用的人怎么想。”   何吕下意识问:“怎么想?”   陆启明摸了摸光头:“怎么想啊,那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何吕满脸黑线。   不皮一下浑身不舒坦?   “小何,我建议你让你们部门那位局长赶紧休息休息,眼睛红的快滴血了只是降低他的颜值,但长期不睡,是会猝死的。”   陆启明说完就走,他需要通知老大一声,传说中的乾坤缚妖阵竟然要现世了。   只能说顾家小孩命里虽有劫,却也有贵人相助。   何吕还是不能理解,他回隔壁跟施张唠叨:“头儿这是何苦呢,不是自己的干嘛还要惦记?要换我肯定就不惦记,一个人玩没劲。”   施张说:“你不懂。”   何吕倒杯水喝:“难不成你懂?”   施张忽然侧头看他。   何吕等半天也没等到解答,只看见师弟给了他一个背影,他翻了翻白眼,搞什么嘛,莫名其妙。   .   房里,顾长安从陆城的怀抱里退离出来,他拆开一袋橡皮糖吃,嚼出香甜味道后他的眉心舒展开来:“其实白严修提出那个主意的时候,我心里很高兴。”   陆城皱眉:“高兴?”   “是啊。”顾长安似乎是笑了一下,声音模糊的说,“本来是没有希望的,现在有了至少五成的希望,我能不高兴吗?”   陆城的面部轮廓绷着:“我高兴不起来。”   “你得往另一个方向想。”   顾长安给他一条糖吃,“缚妖阵我家的手扎里有记载,是一种很古老的阵法,也早就失传了,没有说怎么布阵,白严修这次能弄到,是我没有料到的事,想都没有想过。”   “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天爷关上一扇门,又开了另一扇。”   陆城吃着橡皮糖,眉头死死皱在一起。   顾长安看男人那副模样,心里一片柔软,他嘴上说笑:“大哥,我现在吃喝拉撒都跟你在一起,基本在你的眼里底下活动,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内心被一股焦虑跟不安充斥,陆城没办法不担心,他掐掐太阳穴,沙哑着声音说:“长安,让我来引它入阵。”   顾长安吃糖的动作一顿:“你不是顾家人,引不了。”   “引的了。”陆城说,“我想起来了一些事,当年封印它的时候,陆家也有出力,确切来说是陆家给了它致命一击。”   顾长安不耐烦的说:“我已经做了决定,也跟大家说过了,你就别……”   陆城打断他:“长安,你家那把剑呢?”   “在黑匣子里面。”顾长安看他没有继续前一个话题,就松了口气,“走的时候要带上。”   顾长安快速吃掉剩下的糖,感觉能量得到补充,他打起精神说:“定的是一小时后行动,白严修他们都在准备,时间不多了,我先去看看老头,然后找一下大病,跟他体内的大猫谈谈,看她到底想要什么,你帮我收拾一下行李,完了去找四叔,看他有没有什么想法。”   陆城叹道:“收拾什么行李,带着卡就行。”   顾长安一样样说给他听:“黑匣子,橡皮糖,暖手宝,还有你给我买的那几套秋衣。”   陆城扫他一眼:“秋衣也带?”   顾长安笑着说:“带啊,穿着舒服,我很喜欢。”   陆城摇头,你带着我,什么都有。   不多时,顾长安去了书房,他站在牌位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苍白的脸上缓缓地浮现出一点笑意,带着些许孩子气的意味:“老头,我命里的贵人不止一个,你算到了没?”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就托梦给我,要快。”   “放心吧,我走的时候,肯定会带上你,别的不说了,你在地府保佑保佑我,好歹我是你亲儿子,唯一的一个。”   “那什么,老头,我以前是挺厌世的,觉得活着很没意思,现在不一样,我心里住进来了一个人,就是陆城,他住着不走了,陪我玩陪我笑,什么都陪着我,很多不能忍的他都忍了下来,我想好好的,跟他都好好的,你帮帮我。”   顾长安刚拿起牌位,脚下的地面突然传来震动,他的瞳孔一缩,不好,地底下的那位正在冲破封印,随时重见天日。   这场变故突如其来。   谁也不知道老天爷丢的转折点在哪里,一不留神就踩到了,完全没有准备好来迎接转过去之后的一切改变。   人生就是这么戏剧化,所有发展都意想不到。   顾长安来不及多想,就在电光石火之间拿着他爹的牌位往书房外面冲。   与此同时,陆城打开了书房的门,拉住顾长安冲出老宅。   地底下那位要出来了,老宅要塌了。 第70章   顾长安将放着顾家几件传家之物的黑匣子跟老头的牌位交给了吴大病, 让他拿好,并叮嘱他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待着,不要靠近老宅。   吴大病郑重的把两样东西抱在手里, 他走到一处角落里站着, 体内响起月牙清冷的声音。   “顾长安很信任你。”   吴大病抱着东西的手用力收紧。   “我对它们不感兴趣。”月牙说, “我要的是别的东西。”   吴大病紧张的说:“你不能伤害长安。”   月牙冷笑:“等你有能力驭我的时候,再跟我提要求。”   吴大病不说话了, 他看着老宅方向抿紧嘴巴,憨厚老实的脸上写满担忧。   月牙的的语气里透着清晰的厌恶,还有不理解:“顾长安那个人既虚伪阴险, 又擅于算计,总是靠一张好皮囊欺骗人,值得你们一个个都为他着想?”   吴大病皱眉:“长安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月牙半响吐出两个字:“傻子。”   吴大病的目光坚定, 长安就是最好的人,会没事的。   .   地底下,顾家老祖宗留下的封印四分五裂, 一股黑气窜了出来, 眨眼间变得庞大,成为一团黑雾, 如鬼魅般堆积在半空。   密室里灰尘满天, 随时都会塌陷。   顾长安此时此刻的心情难以形容,从记事起就在为这玩意儿活着,现在终于见着了真面目,竟然只是一团黑雾, 连个形体都没有。   仿佛发觉到顾长安的心思,黑雾恶意的变成了陆城,来了个完美的复制粘贴。   顾长安:“……”   陆城:“……”   陆启明打量大侄子的复制版本:“还真是一模一样。”   白严修跟施张看到这个情况,想到的是目前的形势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峻,顾家如果有加强封印的方法,也就不会有现在的事,可惜没有。   何吕吓坏了,想不到那儿去,他一脸卧槽:“这么吊!都不需要热个身吗?无敌了啊。”   陆启明嫌弃:“年轻人,你怎么这么吵?多跟你师弟学习学习。”   何吕无言以对。   顾长安手里的长剑激烈的颤动了起来,下一刻就猛地从他手中挣脱出去,朝着“陆城”刺去。   那架势像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突然返老还童,变得亢奋不已。   陆启明的眼睛不易察觉的眯了眯。   顾陆两家的渊源挺深的,当初发现长安城的时候,找到了两把剑,是一对儿,命名为逐月弋阳,两家商量好了,一家一把。   当时阿城已经五六岁了,长安这小子还在他娘的肚子里,过一两个月就要出生了。   两家人很愉快的约定好了,如果是男孩,就是阿城的兄弟,是女孩的话,就是阿城的媳妇。   长安的名字是根据阿城的名字来取的。   两个孩子的缘分大概就是那时候开始的吧。   至于后来的事……与其说是人贪婪的本性作祟,不如说是天意。   好好的两家人就从此天各一方。   顾家估计是不想再记起当年的那些经历,就干脆一咬牙,一狠心,把逐月封印了起来。   因为逐月一出,弋阳必相随。   时隔多年,两家还是有了牵扯,而且是意想不到的牵扯。   陆启明看着空中的逐月剑,封印也该破除了吧。   顾长安也在看逐月剑,老头离世前将这剑转交给他保管,他不知道摸索了多少回,研究了多少回,始终都一动不动,敢情是在等今天。   “陆城”连声音都复制了过去,它一边跟逐月剑交锋,一边喊顾长安的名字,看过来的眼神和陆城平时看他如出一辙。   顾长安是亲眼目睹黑雾怎么幻化成陆城的样子,知道是假的,听到声音再结合眼前的那张脸,依旧产生了一两秒的恍惚,随之而来的是警惕,前不久还跟何吕信誓当当一定能识破,他可不想打自己的脸。   陆城伸出早就开始发抖的右手,掌心立刻浮现一把剑,很像一个见到心上人的小伙子,迫不及待的想要扑上去。   他握住剑柄劈了过去,凌厉恐怖的剑气划破气流,直接将黑雾一分为二。   这一幕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就是自己拿剑劈自己,挺惊悚的。   知情的陆启明白严修几人见了,也觉得有点发麻。   接下来的发展彻底刷新了他们的三观。   老妖太他妈贱了!   施张打的时候,黑雾变成何吕,他拿刀的手抖了抖,一刀砍到了墙上。   只能远程攻击,不能扛的何吕急得跳脚:“你怎么回事啊老张,砍啊!那是假的!假的!我才是真的,蠢不蠢啊你?”   施张神色复杂。   他抹把脸深深的呼吸,淡定点,谁让你喜欢上一个傻逼呢。   陆城跟白严修打的时候,黑雾变成顾长安的样子,前者根本下不去手,后者勉强能出招,但顶多就是平时的一半水平,超常发挥是不存在的。   陆启明在心里直摇头,年轻人就是年轻人,阅历少经验少,明明知道是假的还当真,应变能力太差了。   结果当他亮出他的,黑雾成了一个女人,眉眼间蕴着烟雨江南的气韵,一颦一笑让人为之心动。   陆启明一秒看痴。   “多年过去,人类竟然没有一点进步,还是这么愚蠢,自欺欺人。”   女人手脚一点点消失,变回一团黑雾,它刚嘲讽完就发狂的咆哮着朝一处方向冲去。   月牙一爪子抓了一缕黑雾就往嘴里塞,吃完就溜。   “……”   顾长安料到月牙来他家,是跟地底下这位有关,但他没料到对方是来吃它的,趁着他们跟它斗打斗的时候,自己偷偷摸摸的开吃,吃的过程中还一脸“真难吃”的表情。   真够可以的。   顾长安看逐月要追着老妖跑,他连忙大声喝道:“回来!”   没必要去追,本来就是把它放出来,计划只是有一点点变动,再一个就是时间提前了而已。   逐月在半空停顿一秒,转头飞到顾长安手里。   顾长安刚才只是情急之下喊出来的,没什么把握,他将剑握紧,心头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填满。   也许是感受到了顾家跟这把剑之间的羁绊。   逐月回来,弋阳也跟着回来了,它一直围绕着逐月飞,依依不舍。   这个画面有种说不出的震撼,主子是一对,剑也是一对,多深的缘分啊,这么特殊关照,一定是老天爷的亲儿子。   陆城突然拉住顾长安的手:“快走!”   白严修他们紧跟其后。   一行人出来的时候,老宅在他们面前轰然倒塌,尘土飞扬。   夜风一阵一阵袭来,烟雾渐渐散去,变成了一堆废墟。   大晚上的,邻居们纷纷从自己家里跑出来看情况,地震了吗?那怎么他们家都没事,只有顾家塌了?   四周没看到什么人影,他们惊魂未定的报警。   白母出来的急,鞋没穿,外套也没披,她恍恍惚惚被女儿跟老伴拉着往家走,快到家门口时她忽然大喊一声:“给长安打电话!”   结果怎么都打不通。   顾长安的手机在废墟里面,打得通才怪。   这会儿顾长安几人在山脚下。   陆启明不在,旧伤疤被揭开了,毫无预兆,还是疼的撕心裂肺,他找地儿疗伤去了,不缓缓不行,太糟心了。   顾长安问白严修要了一根烟,他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半搭着眼皮吞云吐雾:“都别这么看我,现在我挺轻松的,一身轻松。”   这话里的真假成分占了多少,只有顾长安自己清楚。   “老家伙比我预料的还要调皮,挺会玩。”   顾长安叼在嘴边的烟忽明忽灭,他扫了扫白严修,何吕,还有施张,说话时烟一抖一抖的,“各位,布阵的事就全指着你们了,兰檀见。”   话落,顾长安握住了陆城:“走了。”   触手的温度冰凉刺骨,陆城用力握紧。   去兰檀的最早一班火车是上午八点,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多,还有十个小时。   顾长安不等了,他要连夜就走。   陆城没有意见。   走之前,顾长安还有个事要处理,他在老宅后面找到了吴大病,旁边还有个陌生少女,从气息看是月牙无疑。   月牙早年元气大伤,运气不错的在消失前等到了吴氏的嫡系,还是个心思单纯的傻大个,不用吹灰之力就成功跟他签了契约,寄存在他的身体里面。   直到今晚吃到一丁点千年老妖的妖力,滋补了一番才能化形。   化形后的月牙从雪白大猫变成一个雪白少女,从头到脚一身白,眉毛头发都是白的。   顾长安看着闪眼。   吴大病看到顾长安过来,他一下子就慌了神,结结巴巴起来:“长,长安,我,我不是有意……”   顾长安挺温和的说:“不用跟我解释,我知道你有苦衷。”   他平时经常以这副体贴善良的面孔欺骗人,但这次是真的,不是伪装。   吴大病把黑匣子跟牌位递还给他,呐呐的说:“长安,对不起。”   “没事,不怨你。”顾长安让陆城替自己拿着牌位,他打开黑匣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给吴大病:“这是给你的。”   吴大病没有接。   顾长安笑着说:“拿着啊,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   吴大病接住,隔着信封摸了摸猜到是什么,他刷地抬起头,偏厚的嘴唇轻轻动了动:“长安……”   顾长安轻描淡写:“其实也没多少,别想多了。”   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擦镜片:“还有封信,你找到落脚地后拆开看看。”   吴大病的声音哽咽:“长安,你要去哪儿?”   “还有事情没办完。”顾长安把眼睛架回鼻梁上面,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大病,我知道你也有你的事情要做,那就去做吧,你还不到二十岁,路会很长远。”   吴大病红了眼睛。   顾长安没跟月牙说一句话,懒得说。   月牙也没想跟他说什么,没什么好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跟陆家那位更是如此。   顾长安走了。   吴大病慢慢哭出声,哭的像个小孩,月牙不懂,有什么好哭的。   即便是生离死别,那也是命。   耳边压抑的哭声持续不止,夹杂着吸鼻子擤鼻涕的声音,月牙烦了:“他们5号会去兰檀。”   吴大病停止哭声:“兰檀?”   “嗯。”   月牙来这儿就是打的老妖的主意,算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等他们打的差不多了,她再出手。   可惜他们没有打多久就停手了。   她怕错失良机,不得不冒着危险吞吃老妖的妖力,差点被对方吃掉。   月牙势在必得:“先找个地方住下来,5号我们也是兰檀,他们两败俱伤了,我就出来把老家伙吞掉,到时候我就能恢复了。”   吴大病欲要说话,月牙不给他机会。   “你是吴氏家族的人,顾家的一切都跟你无关。”   月牙下意识的舔舔爪子,舔完她想起来自己现在不是猫,她,“记住了,以后要跟你生死与共的人是我,不是顾长安,或者其他谁。”   吴大病心想,怎么会没有关系。   长安跟老爹都把他当一家人对待。   姥姥那晚说的话他也都记着,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吴大病捏着信封,他要想想,自己有什么能帮到长安的,无论月牙怎么说都不要信,一定不要上她的当。   .   车在高速公路上前行着。   驾驶座上的人是陆城,顾长安坐他旁边。   出发前陆城提议让十二过来,长途车他不想开,会很疲劳。   顾长安什么也没说,只是侧头看了他一眼。   开车的就变成了陆城。   前面的车灯晃过顾长安的视野,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拿了陆城的手机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再有个二十分钟左右会到一个休息站,可以歇一。   陆城不出声,目不斜视的开着车。   顾长安问他:“困吗?”   陆城嗓音沙哑的说:“困。”   眼皮早就打起来了。   顾长安闻言坐起来些:“吃点东西还是听点音乐,或者抽口烟?”   陆城瞥他一眼:“你亲我一下。”   顾长安挑挑眉毛:“这法子能管用?”   陆城勾唇:“管用。”   顾长安半信半疑:“真的?”   陆城说:“真的。”   顾长安把脸凑过去:“那你先亲我,多亲几下,我困的快不行了。” 第71章   二十来分钟后, 陆城把车开进休息站,跟顾长安一块儿下车,穿过人群往里面走, 直奔卫生间。   春节将近, 几乎都是回家过年的, 想着晚上走应该会比白天好一点,结果你这么想, 别人也这么想,人就多了起来。   顾长安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车,身体跟心理都不能适应, 胃胀气了,他难受的待在空气浑浊的卫生间里,既郁闷又糟心。   新买的手机还没摸熟悉, 他的好奇心跟兴趣却没多少。   陆城在外面敲敲隔间的门:“长安,你要吃什么?”   里面的顾长安没好气的说:“大哥,你在这里问我吃什么, 合适吗?”   陆城的面部肌肉轻微抽动:“那不吃了?”   顾长安说:“泡面。”   周围等着上厕所的其他人投过去目光, 陆城冷眼一扫,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扭回脖子。   有钱人, 不能惹的有钱人。   陆城一进大厅, 就有各种香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泡面味,他闻着味儿找到地方,凑在柜台前的人一堆, 吵吵嚷嚷的,嘈杂一片,排的队松松散散。   额角青筋蹦了蹦,陆城忍着排斥的情绪去排队。   前面的女孩在低头看小说,被人撞了下肩膀,身体重心不稳的往后踉跄了两步,发现自己踩到了后面人的脚,她啊了声,赶紧转过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抬头时,女孩见到排在她后面的男人,害羞的红了脸,紧接着,她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嘴巴震惊的张大。   陆城面无表情,嗓音冷冽:“你买不买?”   女孩傻愣着。   陆城越过她去买了要买的东西走人。   女孩回过神来,急急忙忙追上去:“先生!”   见男人脚步不停,女孩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下一刻就被挥开了。   陆城皱眉,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女孩尴尬的解释:“先生,我是刚才排在你前面的那个人。”   发觉男人一副丝毫没印象的样子,女孩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才多大会,就忘了?我长得这么没特征?   她提醒的说:“我不小心踩到了你的鞋,给你道歉了来着。”   补充完了,男人还是那副模样。   女孩一口血冲到嗓子眼,她直接切进正题:“先生,是这样的,我爷爷是帮人看相算卦的,我也会一些,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期会有血光之灾,如果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也许可以帮你……”   话还没说完,人就走了。   女孩呆坐母鸡。   同伴过来,暧昧的说:“我老远就看到你缠着个男的不放,犯花痴了?”   女孩从脸红到脖子:“不是,我……”   “还不是呢,你嘴角都流哈喇子了。”同伴两眼发光,“不过,那男的真特么的帅,我还没见过那么帅的,凭良心说,那颜比我男神还高一截,要是能跟他潇洒来一回,我把家底捧给他都没问题,可惜人一身大牌,我的家底不够买他一只腕表,只能勉强买半个表带。”   女孩被同伴直白的话给弄的脸上火烧:“他印堂好大一块乌黑色,近期会有灾难发生。”   同伴惊叫:“我去,那你怎么不告诉他?”   女孩撇嘴:“我告诉了啊,可是我看那样,好像已经知道了,一点都不在乎。”   “不可能吧。”同伴说,“那帅哥八成以为你那么说是为了搭讪,所以就当你是在放屁。”   女孩:“……”   她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爷爷说了,这世上的每个人,不论是什么身份,什么职业,什么年龄,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都有自己想要去争取,去守护的东西。   人拥有很复杂的情感,不是当事人,即便看再多听再多,都体会不到,感受不了。   .   陆城泡好泡面端到顾长安面前的桌上。   顾长安刚坐下来,他摘了眼镜放在一边,用指腹摁了摁酸涩的眼皮:“怎么就买一桶泡面,你不吃?”   “不想吃,待会走的时候我买根玉米,再买点喝的。”陆城靠着椅背说,“吃吧,里面给你放了火腿肠,还有个茶叶蛋。”   顾长安吃了两口面,蹙了蹙眉心说:“我又想吃饭了。”   陆城没说什么,只说:“面给我。”   顾长安把热气腾腾的泡面推到他那里。   陆城吃完面去买自助餐。   顾长安单手支着头,目光漫无目的的在四周扫动,扫了一圈回到男人的背影上面,不自觉的笑了笑。   不多时,陆城买了饭回来:“这地儿的条件有限,凑合着吃吧。”   顾长安用勺子在盘子里扒拉扒拉,还行,有西红柿炒鸡蛋,他吃一口,声音模糊的说:“我还以为你会说我两句。”   陆城:“嗯?说你什么?”   顾长安轻笑:“耍小性子。”   陆城看向青年:“你觉得你是在耍小性子吗?”   顾长安细嚼慢咽:“不觉得。”   陆城语气温和的说:“既然你不觉得,那就不是。”   这话里给予了无限的包容跟理解,顾长安愣了一下,他垂眼在饭菜里面扒扒:“土豆我不吃。”   陆城说:“那你放旁边,一会我吃。”   顾长安又说:“西兰花我也不吃。”   陆城皱眉:“为什么不吃西兰花?平时你不是吃的吗?”   顾长安说:“颜色不绿。”   “……”陆城不强迫,随他得意,“那不吃就不吃吧。”   “砰”   勺子从顾长安手里掉落,撞到盘子发出清脆声响,他把两条手臂放在桌上,手肘撑着桌面,两只手捂住脸,有一下没一下的搓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城对青年的举动感到费解:“怎么了?”   顾长安摇头:“没什么。”   之后顾长安吃了三分之一的饭菜,陆城接过去吃了几口。   期间顾长安一直在看着他:“陆城,吃别人吃剩的饭菜是什么感觉?”   “以前想都没想过,做梦都不可能。”陆城把他吃一半的西红柿夹到嘴里,平淡的说,“真发生了,发现并没有以为的恶心跟排斥,可以接受。”   “类似的事挺多的,全都围绕着你,我就不一一列举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顾长安撩起眼皮看了过去:“那你心里有数吗?”   陆城说有。   顾长安望着面前的男人,言语中不自觉露出委屈:“你一进休息站就一脸寒气,对着别人的时候高高在上,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虽然没给我甩脸色,却也没给我个笑脸,一个都没。”   陆城怀疑的问:“没有吗?”   顾长安的语气确定:“没有。”   陆城放下勺子,拿了纸巾擦擦嘴,无奈的说:“这里的环境卫生太差了,我放松不下来。”   顾长安:“……就这样?”   “不然还能是哪样?”陆城说,“你想一想,我有没有对你摆过架子。”   顾长安斜眼:“摆了有什么用?”   陆城心说,所以我不摆,省得把自己气出内伤。   休息了十几分钟,精气神恢复了一些,顾长安跟陆城继续上路。   深夜的温度很低,寒冷到让人万念俱灰,车里开着空调,车窗上蒙了一层雾气,外面的世界朦胧一片。   顾长安嚼着水果硬糖刷手机。   手机跟陆城用的是一个牌子,他的是最新的一款型号,前些天才上市,豪气冲天,功能强大,用起来非常流畅。   对比起来,他之前用的那部手机像是残次品。   要不是今晚发生了突发状况,家没了,顾长安肯定会玩几个小时游戏,体验体验这豪牌手机带自己飞的感觉。   顾长安攒的钱一部分给了立春,剩下的都给了大病,他兜里就二十多块钱,所以这手机是陆城给他买的,卡一刷,一笔钱就没了。   陆城没感觉,顾长安有,他的眼皮跳了跳,心抽了抽。   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   顾长安伸了伸腿,遗憾的说:“橡皮糖没了,一袋都没带出来,全没了。”   陆城听他的声音,还以为要哭,看过去才发现是错觉,不过可怜的模样是真的:“没就没了,事情结束后我带你回去,够你吃一辈子。”   顾长安说:“暖手宝也没了。”   陆城说:“再给你买。”   顾长安叹口气,郁闷的说:“那是你给我买的第一样东西,有很重要的意义。”   陆城侧头看青年一眼:“很重要?”   顾长安说:“是啊,很重要。”   这话成功取悦到了陆城,他笑着说:“最重要的东西没丢就好。”   顾长安问道:“什么?”   陆城说:“我啊。”   “……”   “难道不是?”   “是,你最重要。”   顾长安的余光瞥见男人满脸捡到宝的笑容,怎么看都觉得跟他平时的画风不对,抽抽嘴说:“能不能稍微克制点儿?”   陆城说不能:“我在别人面前都是收敛着情绪,到你这儿不想收。”   顾长安不说话了。   安静了会儿,顾长安又叹气,把现实情况说给男人听:“接下来我吃的穿的用的都得你负责,你要养我了。”   陆城低笑:“我一百个愿意。”   顾长安偏过头看窗外,苍白的脸微热。   手机的嗡嗡震动突如其来,季青的电话打到了陆城的手机上面,陆城让顾长安接听。 第72章   季青是在顾长安家门外给他打的电话, 问他在哪儿,有没有事。   顾长安说没事:“我在高速公路上。”   青年没说去哪儿,这在季青的意料之外, 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一个电话过去, 就能很快查到对方的位置,但她不打算那么做。   既然他不说, 就表示不想让她跟警方知道,这点道理她要是看不透,对方也不会跟她来往。   季青也没问发生了什么, 只说:“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说一声,随时都可以。”   顾长安微愣过后笑出声:“季队长这么仗义啊。”   季青看着面前的废墟:“但我觉得我帮不上什么。”   不是地震,也不是人为的, 警方解决不了,也干涉不进来。   顾长安说:“有个事我跟你说一声,最近可能会有一些相关部门检测不到的现象发生, 比如火灾, 山崩,地裂等。”   季青闻言, 眼皮跳了一下:“范围呢?”   顾长安说:“全世界。”   季青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   顾长安眯眼看前方看不到尽头的路, 对电话那边的人说:“季队长,保重,后会有期。”   季青挂掉电话,站在寒风里点了根烟。   王明明灰头土脸的过来说:“季队, 我们已经在这里连续搜找好几个小时了,还是没有发现生命体,要继续搜找下去吗?”   季青抬抬下巴:“收队吧。”   王明明扭头冲着废墟方向扬声喊:“收队!”   他抹把脸吐了口气:“季队,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感觉年底的这一周会很不太平,比以往的每一年都要乱。”   季青说:“回局里吧。”   王明明没走两步,就被刘悦叫住,他眼神询问。   刘悦说:“王哥,我也有那样的感觉。”   王明明心里咯噔一下,这丫头虽然是个实习生,经验少,但她直觉很灵,既然她都那么说……那完了。   刘悦欲言又止,似乎想根据面前的废墟说点什么。   王明明没给小丫头机会,拍拍她的肩膀就让她回自个家。   最近上头开了个会,他有幸作为季队的得力干将参加了,出席的是一个有关部门的几位成员。   另一扇大门就此打开,人生观彻底颠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没看过没听过不代表不存在。   第二天,一条新闻刷爆了朋友圈,闻站微博热搜话题前排。   不是什么娱乐八卦,是堪比现实版科幻片。   昨夜凌晨三点左右,太平洋里出现离奇一幕,平静的海平面突然被一道巨浪席卷,顿时天地一片黑暗,恰巧被附近探险的小队员记录下了这个画面,目前那边的警方正在密切的调查中。   网友们都在激烈讨论。   更有不少人趁机危人耸听,说是世界末日来了。   顾长安也看到了新闻报道,他点开视频扫了扫,是那老东西无疑。   看来是在地底下憋坏了,一出来就跑那么远作乱,还好这次没有人伤亡。   顾长安刚庆幸完没多久,看点就推送给他一条新闻,就在今天上午9点出头,Y市某酒店发生一起火灾,整栋楼毫无预兆的被熊熊大火包围,伤亡惨重,火灾的原因不明。   操,这么快就回来了?太平洋在它眼里是个小鱼塘?   顾长安丢掉手机捏鼻根,手扎里有记载,老东西是典型的报复型人格,太平洋上的巨浪暂且不谈,酒店起火不会无缘无故。   他搓搓脸,不管是无缘无故,还是因为某个原因,老东西作起乱来,大炮都轰不死。   狼予作恶多端,早年为了修炼杀害了很多人,但是跟它一比,顶多算个零头。   顾长安瘫在椅子里一动不动,有种整个世界都定格了的错觉。   这地儿不是兰檀,是周边城市之一,保险起见,顾长安跟陆城中途下车,决定把周边城市转一圈再去兰檀,以免老东西起疑。   早上一到旅馆,顾长安就睡了,他做了个梦,梦见了老头。   梦里的老头说地下太冷了,常年没有太阳,阴森森的,待着难受,让他努力在地上好好活着,活长一些。   还说顾家世代都知道他已经尽力了,不会怪他,也说料到了会有今天。   就像是一个轮回,时限到了。   只不过刚好是发生在顾长安的有生之年,难以承受的责任压在了他的肩头。   换成顾家的其他后代,也只能选择狗|带。   直到现在,顾长安从梦里带出来的那种无力感依然没有消失。   那老东西的存在,就如同一把刀悬在他的头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烦的一比。   “想什么呢,我回来都半天了,也没见你动一下。”   头顶响起声音,顾长安的思绪回笼,他打哈欠:“在想中午吃什么。”   陆城问道:“想好了吗?“   顾长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去最好的酒店,吃最贵的饭菜。”   陆城睨他,就这点出息。   顾长安又打哈欠,苍白的脸微微泛青,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陆城,我有点困,但是我不像抽烟,你帮我提提劲。”   陆城一时没进他的频道:“怎么提?”   顾长安无语一两秒后摆手:“当我没说。”   陆城进来了,他把青年捞到怀里,低笑着说:“现在就帮你提劲。”   快到中午时,陆启明过来了,身边还带着十二。   顾长安盯着他们看。   陆启明取下帽子抛到沙发上,没好气的说:“怎么,你俩难不成还要跟四叔来个你问我答?”   顾长安并未出声,陆城昂首:“四叔,你随便说个事。”   陆启明挠挠光洁发亮的头顶,做出思考的样子:“你十三岁那年尿床,尿的是牛奶一样的尿,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就要离家出走,哭成了个泪人。”   陆城说:“假的。”   话落,他就亮出长剑,一副开||干|的架势。   陆启明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小兔崽子,我可是你四叔,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都认不出来?”   陆城绷着脸:“我十三岁那年闹过离家出走?”   陆启明气结:“开个玩笑都不行?”   陆城这才看向抖动肩膀憋笑的青年:“听到没?”   顾长安抿嘴嗯了声。   陆城把青年的脑袋摁在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发:“那你还笑我?”   大侄子秀起恩爱来一点都不含糊,陆启明偷偷打量旁边的少年,没见什么变化。   模样好,又聪明,可惜啊。   他咳嗽:“这儿还有一老一小两个光棍在呢,你俩能不能尊点老爱点幼?”   “……”   顾长安从陆城怀里出来,若无其事的理了理被他弄乱的头发。   陆城拉开袖口看腕表:“吃饭去吧。”   顾长安没动。   气氛有些微妙,陆启明的眼珠子转了转,等着看热闹。   十二低眉垂眼的轻声问:“少爷,我是否也要验明身份?”   陆城说:“你不用。”   十二轻抿唇角,漂亮的脸上露出浅浅的梨涡。   顾长安皮笑肉不笑的瞥一眼男人,为什么他就不用?   陆城低头在青年耳边说:“我能看得见他的本体。”   顾长安抽抽嘴,行,你厉害。   吃饭的时候,十二也上桌了,坐在陆启明身旁,规规矩矩的,看着讨人喜欢。   十二大概是伺候陆城伺候惯了,只要陆城想吃什么,他就立刻转动转盘,把那盘菜转到陆城面前。   顾长安吃的火大,他拿着筷子的手收紧力道,眉眼间多了几分阴霾。   如果要讲先来后到,的确是十二先,但感情不讲这个。   顾长安最郁闷的是,陆城过去那么多年的生活起居都是这个十二打理,对方比他更了解陆城。   这是他不得不去面对的事实。   真他|妈|的糟心。   果然是印证了那句话,越在乎,心眼越小。   顾长安掀了掀眼皮,镜片后的阴沉目光扫向对面,这个小动作持续了不到两秒,他就跟什么事都没有似的继续吃菜。   十二不再去转转盘。   陆启明碰巧捕捉到这个画面,他在心里摇头,这孩子没有翻盘的机会喽。   顾老头的崽狠着呢,除非自己不要,否则谁也抢不走。   儿子跟老子一个样,都属于人狠话又多的类型。   还有一流的演技,真的假的分不清楚。   斗不了斗不了。   十二就算占了先机也没用,他主子心里全是顾家这个小崽子。   出了酒店,顾长安一行人在街上走动。   一溜的高颜值,走哪儿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前面不远围着一堆人,有个男的摆了个摊。   两个酒瓶倒放在一起,底下是装满酒的瓶子,上面是空瓶,中间夹一张百元大钞,给十块钱让你抽一次,抽走就是你的。   周围有不少人跃跃入试。   陆启明人老心不老,玩心被勾起,他看了会儿说:“速度快点就行。”   陆城不赞同的摇头:“瓶口应该处理过,要解决摩擦力的问题。”   陆启明坚持己见:“快一点可以克服摩擦力。”   陆城挑眉:“人类达不到那个速度。”   陆启明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叔从二十一岁单到现在,手速一般人比不上。”   陆城无话可说。   正当叔侄俩讨论的热火朝天时,顾长安泼冷水:“那是打飞机。”   “……” 第73章   陆启明趁一个小伙子玩的时候凑近看了看, 还是没看出来钱有什么不对,他直起腰退回来:“贤侄,我看你近视挺严重, 你怎么知道钱是假的?”   顾长安说:“用脑子。”   陆启明:“……”   陆城毫不遮掩自己宠妻的属性:“四叔, 长安不会弄错。”   陆启明的老脸抽了抽, 我看你谈了个恋爱,就跟被人掉包了似的, 他说树叶是蓝色的,天空是绿色的,你都信。   顾长安又语出惊人:“周围有很多托。”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的掠过几个男女老少:“他们都是。”   竟然还有托?常年住在城墙里的叔侄俩先是难以置信, 而后是清晰的厌恶跟反感。   陆城皱皱眉头:“四叔,我们走吧。”   陆启明还是要玩,他说钱不重要, 重要的是过程中得到的感受,那个是无价之宝。   听起来颇有几分人生哲学的味道,其实就是钱多了烧的慌。   结果不出意料, 陆启明玩了二十次, 花了两百,一张都没抽出来过, 他不信邪, 还要来第二十一次。   顾长安欲要说话,十二在他前面说:“四爷,我想试试。”   他没什么意义的扯了扯嘴角。   十二得到准许后蹲过去,一手慢慢卷起露在外面的那部分钱, 一手成刀往下砍。   速度快且有力。   这一圈都是穿的羽绒服棉袄大衣,就十二穿的白色长袍,还扎了个金色马尾,最为醒目,他低着眉眼,线条干净漂亮的唇抿在一起,认真的样子显得格外动人。   顾长安镜片后的双眼微眯。   这么个无可挑剔的小美人天天在陆城面前晃悠,照顾他的衣食住住行,他是怎么把持住的……   陆城瞥了眼青年,吃味的绷着脸说:“看什么呢你,不准看,要看看我。”   顾长安翻白眼,有病。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心理上和生理上的冲动,外形会占部分原因,但一定不是关键因素。   关键是灵魂上的吸引。   这是顾长安的认知,并且深信不疑。   网上不是流行一句话吗,漂亮的面孔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虽然是夸张了点,也有哗众取宠的意味,但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都在说那样不行,不可能。   小姑娘们在津津有味的吃着十二的颜,又是拍照又是录视频,顾长安跟陆城也没逃过那些摄像头。   陆启明整了整头上的帽子,心想他要是年轻三十四岁,哪里还有他们的事。   岁月不饶人。   没多久,十二就将钱抽了出来,两个瓶子没倒,几乎纹丝不动。   人群里传出振奋人心的欢呼声,终于有人抽出了钱,给了他们暴富的希望。   摊贩跟托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还有些紧张,担心事情败露,他们互相交换眼色,准备收拾道具撤离,换地儿再战。   大家伙太热情,围过来不让摊贩走,尤其是之前掏钱玩了好几把没成功的。   一拨人迫不及待的上去,排队按照十二的法子尝试。   顾长安轻不可闻的啧了两声,那个法子能不能成功,除了五分高明精准的技巧,两分运气,还有三分心态,缺一不可。   一个个的都想着可以拿十块换一百,赚九十,心态诈了,操之过急,稳不了,不可能成功。   不出意外,没一个人能做到。   四周被失望的埋怨声,骂声充斥,嘈杂的厉害。   陆启明拍拍十二的肩膀,不吝啬的夸赞:“十二,好样的。”   十二说他只是运气好。   “谦虚什么,这不是运气的事。”陆启明说,“看得是真本事。”   他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敲了几下,扭头对大侄子身边的人说,“贤侄,你要不要也试试?”   原本是打算抽一张满足陆启明,结果被人抢先的顾长安说:“我不行。”   陆启明笑的很慈祥:“贤侄,你试都没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顾长安也笑:“不用试。”   这笑似真非真,似假非假,一般人笑不出来。   陆启明跟大侄子打小报告:“阿城,你媳妇的脾性是不是要改改?”   陆城的目光不离他的小东西:“改什么,他这样就很好。”   陆启明无语,敢情那么无法无天是被宠出来的。   “四叔,长安是个对生活观察很细微的人,他什么都看在眼里,有时候不说,不代表就是接受,你的那些小心思刚开始动,他就已经知道了。”陆城直白的说,“要是他真生气了,最难受的人是你侄子我。”   陆启明有些尴尬。   怪就怪出门前大哥找他谈过话,再三强调他们不是不明事理,更不是棒打鸳鸯,是作为一个长辈的担心跟关怀,让阿城把自己的感情分散开,不要全部放在一个人身上。   否则那样一来,失败了爬都爬不起来。   陆启明就是血的教训,当初受伤后用了长达三四年的时间疗伤,这么多年了还跪着,就没爬起来过。   他觉得自己被大哥坑了,这工作难做,比想象的还要难,里外不是人。   还是抓小鬼简单。   陆启明叹口气,表示自己是被逼的,他抓抓头皮,头发没了烦恼还是有一大把:“算了,四叔不管了,你爹那边回去再说吧。”   陆城不再多言。   其实陆启明更担心别的事,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希望是他想多了。   顾长安转身离开,陆城陪着,他一走,十二就恭恭敬敬的跟在后面,随时准备伺候。   陆启明看三人这么个前后的顺序,不免有点唏嘘,命运妙不可言。   走了几步,陆启明回头,说钱是假的。   那些托立马就开始狂飙演技,混淆舆论导向,周围的群众缺少分辨是非的意识,跟他们一块儿指责陆启明,说他的不是。   陆启明一口血卡在嗓子眼,他这完全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下午那摊贩就上了微博,火了,原因是被发现用学生资料谋利,连个人信息都被爆了出来,包括那些托,不作不会死。   底下的评论里有很多人都受过骗,诈的整个微博都快瘫痪了。   旅馆里的陆启明看完微博,心情舒畅多了,他瞥瞥窝在沙发里的青年:“贤侄,你有没有什么感想?”   顾长安事不关己的说:“跟我没关系。”   陆启明说:“那老东西想召集所有妖族来大城市生活,我们干脆就顺它的意,反正地球上的人太多了,又蠢成那样,连是非都不分,太容易被人煽动情绪,受蛊惑,而且他们每个人的内心都充满谎言,还救什么,自生自灭拉倒。”   顾长安的视线从手机屏幕里抬起来几分又垂下去,突兀的说:“四叔,昨天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   陆启明知道顾家世代都守着老宅,这一点跟陆家不同,陆家人不愿意出来,清静惯了,他们是想出来,身不由己。   “是不是发现这个世界还是活在照片里比较美好?”   “这个世界再不好,我也想看看。”顾长安轻笑着说,“如果毁了,我上哪儿看去?”   陆启明看着青年,目光里有探究:“你是怕在你爹那儿交不了差吧。”   顾长安闻言,耸耸肩说:“四叔非要这么想,那就是吧,我无所谓的。”   他懒洋洋的说:“凡事有因有果,它作恶,顾家将它封印,现在它出来,肯定会找顾家的后代报仇,我呢,从始至终都是被动的那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既来之则安之。”   陆启明心想,是个明白人。   大侄子出去买烤红薯了,正好是个谈话的机会,该说的就趁这次都说了吧。   陆启明快速做好决定,他坐过去,斟酌着说:“贤侄啊,人生多的是意想不到,万一,四叔说的是万一,你别多想……”   顾长安出声打断:“看他的意思。”   陆启明疑惑不解:“四叔还没说,你就知道是什么?”   “我知道。”顾长安轻描淡写,“万一引阵失败,我必死无疑。”   陆启明的眼里涌出清晰的赞赏,是个见了不得的人才,要是能做他的关门弟子就好了。   “那你想过阿城没有?以后他要怎么办?”   “所以我说的是看他的意思。”顾长安还是那副语调,“他不想我走,我就不去投胎,天荒地老的陪着他。”   “他想我走,希望下辈子再见我,我就去见我爹,好好在地府接受改造,争取早点轮回。”   陆启明半响摇头,这是把什么都想好了啊,与其说是冷静,冷血,不如说是给了能给的所有温柔。   “贤侄,那只是最坏的打算。”   “嗯。”   陆启明满心感慨,现在的年轻人想法一套一套的,尤其面前这个,难怪一天到晚的那么能吃,原来是想得多,耗脑细胞。   “有个事我不说,想必你也清楚,陆城回去就会继任族长之位,别的他可以作主,全族上下都会服从,但是子嗣方面,即便权势再大,由不得他。”   顾长安没给回应,   陆启明说:“贤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顾长安微微一笑:“怎么会。”   陆启明的眼角一抽,这模样确实可以轻易欺骗人,连他都有一瞬间的当真。   顾长安刷了刷新闻,白严修办事很有效率,兰檀的广告已经打出来了,各大媒体前后宣传,反响非常好。   今天是3号,下午4点多,天快黑了,后来凌晨祥瑞降临兰檀。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半搭着眼皮看窗外的黄昏:“四叔,有个事我想请你帮忙。”   陆启明问道:“什么事?”   顾长安说:“5号晚上我会在陆城的水里下药,份量会很重,可以让他昏睡个两三天,到时候你带他回家吧。”   陆启明身子一震,好一会儿才答应下来:“好。”   顾老头,你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可惜给你生了个儿子就跑了。   儿子聪明厉害,正是可以干一番大作为的时候却赶上大劫,有几个贵人相助还是很悬,你说你这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夜幕不知不觉降临的时候,房里就剩下顾长安跟陆城,陆启明住隔壁,十二在斜对面。   离的都很近。   顾长安吃掉了陆城买给他的烤红薯,抱着新买的暖手宝看电影。   看的是一部喜剧片,分数跟评价还挺高,不过他笑点高,全程嘴角都压着,没有上扬的迹象。   不好笑,无聊,没劲,又懒得换别的。   陆城拿了把指甲剪过来:“长安,手给我。”   顾长安见状就“蹭”地一下从沙发里跳下来,反应特别大:“你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呢。”陆城的面部肌肉抽动,他举了举拿着指甲刀的手,“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给你剪手指甲。”   剪手指甲?新鲜了啊,脑子没被门夹到吧?顾长安古怪的看了看男人,坚决的摇头说:“不用,我回头自己剪。”   陆城说:“虽然我是第一次,但是我认为自己可以胜任这个工作。”   顾长安不给面子的说:“我并不那么认为。”   陆城挑眉:“对我这么没信心?”   顾长安说:“没有。”   俩人大眼看小眼,顾长安败下阵来,他伸出手,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   陆城握住青年苍白细长的手,从拇指开始修剪,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咔嚓一声,半片指甲没了,顾长安提心吊胆:“大哥,你看得见吗?要不要我把眼镜给你戴?”   “看得见,我的眼睛在夜里都没影响。”陆城边修剪边说,“你不止长的像女孩子,手也像女孩子,我捏着像没骨头一样软。”   顾长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手上,咔嚓声响一次,他就抖一下:“你别说话了,我心慌。”   慌个屁,不懂浪漫的小东西,我对你多好啊,不会有第二个了,陆城的眼底闪了闪,忽然停下了修剪的动作。   顾长安心头一跳:“怎么了?”   陆城成功把人吓到,他揶揄的笑着说:“看把你吓的,我只是给你剪个指甲,又不是剪你的手指头。”   “也是啊。”顾长安笑呵呵的说,“等会儿我给你剪。”   陆城的面色一变:“不用,你有这个心就行了。”   顾长安:“……”   将近一小时后,陆城总算是给顾长安剪完十根手指,还认认真真的把指甲磨了磨,看着自己的杰作,他露出满意的表情。   人生的又一个第一次顺利完成。   顾长安伸出双手看看,没流血没破皮,大少爷干起这个活像模像样,他弯着眉眼说:“过来,给我亲一下。”   陆城手撑着沙发靠近,脸上一软,他捏着青年的脸抬起来几分,碰上了他的唇,一下一下的亲着,眼底一片温柔。   不多时,陆城接到一通电话,面色渐渐变的铁青。   顾长安没问是什么事,只是打了个哈欠说:“快点啊,电影还有一小截就结束了,完了我要洗澡睡觉。”   陆城换上鞋说:“你洗你的。”   顾长安拖长声音哦了声:“我洗我的是吗?行。”   陆城后知后觉这是块糖,他立刻改变主意:“不行,你等我回来,一起洗。”   门关上后,顾长安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他关掉电视,拿起手机上网搜老歌听。   听着熟悉老旧的旋律,顾长安的心渐渐的平静。   不知道立春那丫头在北方过的怎么样,到哪个城市了,有没有遇到谈得来的朋友,吃到好吃的食物,看到好看的风景。   不知道大病还在不在镇上,能不能跟月牙和平的相处。   不知道春天什么时候来,明年的冬天还像不像今年这么冷。   .   陆城没出酒店,他在斜对面的305房间里面。   十二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规矩的垂手立在一旁。   陆城叠着长腿,坐姿随意,像是来唠家常的,但他身上的强大气场跟威势打破了那样的氛围,让人不寒而栗。   房里没有声音,十二维持着那样听后指令的动作,面容沉静,手心却微微出汗。   陆城面无表情的开口:“十二,你跟了我多少年?”   十二说:“到今天刚好是十年。”   “十年……”陆城屈指敲点着桌面,“我待你如何?”   十二说:“好。”   陆城依旧面无表情,语气里也没有情绪波动:“那你为什么背叛我?”   十二的手指动了动,他轻声说:“少爷,十二不明白。”   陆城盯着面前的少年:“起初我有点奇怪,家里是怎么知道的我跟长安的事,后来事情多了起来,我就没有及时去追究。”   听到这里,十二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第74章   顾长安听歌听的昏昏入睡, 正想自己洗个澡进被窝里,陆城回来了。   出去时面色铁青,回来时恢复如常。   顾长安找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懒懒洋洋的往浴室方向走, 陆城阔步上来, 从后面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猝不及防,顾长安被那股力道给整的身体往前倾了倾。   陆城把脸埋在青年的脖子里面, 深深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长安。”   顾长安:“嗯?”   陆城不说话了,抱着他的力道很紧,像是生怕他没了。   顾长安被勒的骨头疼:“想喝奶就去袋子里拿去, 还有一瓶娃哈哈。”   “……”   陆城把顾长安扛进了浴室。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的事情,顾长安所有的体力都被压榨的一干二净, 累了,懒得思考,懒得动弹, 他趴在床头, 任由陆城给他吹头发。   陆城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青年黑色的发丝里面穿梭,他的目光忽然一凝:“长安, 你有一根白头发。”   顾长安的声音里有几分睡意:“知道, 老早就长了。”   陆城说:“我给你拔掉。”   “不拔。”顾长安说,“就那么长着吧,它对我的颜值又没有什么影响。”   陆城皱眉,乌黑里面夹杂着一根银白, 看着刺眼。   吹风机的呼呼声持续不止,顾长安的眼皮渐渐往下沉。   陆城喊了两声都没得到回应,睡着了。   关掉吹风机,陆城伸手去碰青年的头发,动作温柔的给他理顺,凑近看他苍白的脸,精致的眉眼,看一眼就深刻一一点。   睡着的样子脆弱的让人心疼。   片刻后,陆城躺在旁边,伸手把青年捞到了怀里,在他额头亲了亲。   半夜顾长安被噩梦惊醒,他摸到打火机跟烟盒,点燃一根烟靠坐在床头抽了起来。   身上手上脸上都是汗,整个人如同刚被人从水里打捞上来,呼吸急促,大脑缺氧,没办法冷静。   一只手伸过来,伴随着沙哑的声音:“半夜不睡觉,抽什么烟?”   顾长安说:“醒了。”   他拍拍搭在腰上的那只手,安抚的说:“你继续睡吧。”   陆城咳嗽。   顾长安下意识就掐掉了烟,完了他轻笑出声。   陆城问他笑什么。   顾长安说:“笑我自己。”   原来我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在乎你。   “老头说烟这玩意儿会让人的精神产生依赖,碰了,一辈子就别想离开它。”   顾长安捏着指间的烟,“我很早以前就开始抽烟了,没想过戒,自从跟你在一块儿之后,抽的次数少多了。”   陆城说:“那就戒掉。”   顾长安嗤笑:“哪儿有那么容易,少抽不代表一根不抽,戒掉它,我就没有什么别的乐趣了。”   “你的乐趣还少?”陆城说,“吃东西算不算?”   顾长安说:“……算。”   陆城说:“那玩我算不算?”   顾长安斜眼:“讲点道理,是我玩你,还是你玩我?”   “不要以为你没说没做,我就不知道你想把我吊起来,告诉你,我可不是个任你摆布的布娃娃,你那个想法很危险,小心点,别自己把自己坑死。”   陆城没出声。   顾长安喷一口烟,侧过脸调笑:“怎么?害羞了?”   “害羞个屁。”   陆城跟青年待的时间长了,受到他的影响,时不时会蹦出来他的口头禅,“我是在后悔,不该每次都心软,早该把你吊起来抽一顿,抽到你哭鼻子,长点儿记性,床上床下的皮,不学乖。”   顾长安被子里的脚踢了他一下。   陆城拿走青年叼在嘴边的烟掐掉,他把被子一拉,翻身压了上去。   第二天,顾长安忍着酸痛的腰穿衣洗漱,那脸黑的像八百年没铲的锅底。   陆城大狗熊似的趴在他的背上,拿下巴上的胡渣蹭他的脖子。   顾长安吐掉牙膏沫子:“离我远点。”   陆城可怜兮兮:“远哪儿去?我忙活了到天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这样对我?”   他拨了拨青年耳边的碎发,低哑着嗓音笑:“要尊重别人的劳动跟汗水。”   顾长安的嘴角狠狠抽了抽。   谁能想到这家伙会撒娇卖惨装可怜?说出去都没人信。   顾长安洗漱完,陆城没让他走。   “大哥,你这么腻着我,让我有种带个儿子出门的感觉。”   “是吗?”   “把吗字去掉。”顾长安抱着胳膊,“待会儿要不要我帮你撒尿?”   陆城透过镜子看青年,勾唇笑的迷人:“好啊。”   对上男人深黑的眼眸,顾长安有些恍惚,一一个不注意就看走神,他抓抓额前微湿的发丝:“懒得跟你皮,我下楼吃早饭去了。”   “回来。”陆城把人叫住,“帮我刮胡子。”   顾长安回头:“你确定?”   陆城说:“悠着点。”   很快陆城就后悔了,他左闪右躲:“你慢点,我下巴是肉做的,不是石头。”   顾长安扫他一眼:“你再啰嗦,我就不给你刮了。”   陆城投降:“行行行,你刮。”   顾长安的动作很生涩,一个地儿刮半天,磨磨蹭蹭,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把男人的下巴刮出血。   陆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青年白到接近透明的皮肤,青色血管,微抿的浅色唇瓣,扇动的长卷睫毛,眼脸下的阴影,呼吸到的空气里有他的味道,这样的早晨容易让人沉醉进去。   “手法不行啊,缺少锻炼。”   有湿热的气息喷洒到镜片上面,顾长安眼前的视野有点模糊,他无意识的眨眨眼睛,没好气的说:“废话,给别人刮,跟自己给自己刮是两码事,不一样。”   “是不一样。”陆城愉悦的说,“以后你每天都帮我刮胡子好不好?”   顾长安说:“不好。”   陆城将青年搭在眉眼那里的几缕发丝顺到一边,指腹描摹着他柔美的轮廓:“你是我媳妇,你不帮我,谁帮我?”   顾长安被男人撩的浑身起火,按住脸上的大手警告:“别搞事情,你后半夜就没怎么休息,给我安稳点,运动过度对身体不好。”   陆城弯下腰背趴在青年肩头。   下一刻顾长安就感觉男人的身子在抖,耳边响起忍着笑意的声音:“长安,你太可爱了。”   “你把我当成你了?这才哪到哪啊。”   顾长安:“……”   上午顾长安没有看到十二的身影,他什么也没问,按照原计划去周边城市。   陆启明一直在琢磨着什么,他逮着机会就跟大侄子去卫生间:“昨晚你是不是去找过十二?”   陆城冲着马桶,声音夹在哗啦啦的水声里面:“什么?”   “别装糊涂。”陆启明说,“十二是他那个家族天赋最高的一个,对你也很忠心,他如果犯了什么错,那也是为你着想,他存在的唯一意义是你。”   陆城侧头,面部表情冷峻,目光凌厉。   陆启明去水池那里洗手:“你跟长安的事,就算十二不说,家里早晚也会知道,你当那么慎密的情报网是摆设?”   陆城冷淡的开口:“谁说都可以,他不行。”   “是,四叔知道,你把十二当最信得过的亲信,可是,”   陆启明继续洗手,他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对大侄子说,“人一旦动了情,身份啊立场啊规矩啊,这些个东西都有可能在某个瞬间被抛开,那不是理智能控制的了的事。”   陆城皱眉不语。   “就像你跟长安,你作为下一任族长,家族所有的秘密文件你都有阅览过,包括关于顾家的那部分记载,清楚两个家族上一辈的恩怨纠缠,也明白自己的职责,知道不能跟顾家的后人有那样的关系,结果呢?”陆启明摇摇头,“你不还是顺从了自己的心,发展到了今天这一步?”   陆城的口中蹦出两个字:“不同。”   “怎么不同,人跟人不一样,也一样,尤其是感情这一块。”陆启明对着镜子整理衣帽:“四叔要去别的地方,不跟你们一道走了。”   陆城眼神询问。   “去看看以前待过的地方。”陆启明说,“我明天下午会到兰檀,具体时间不定,到了会给你打电话。”   “要是路上碰到什么变故,比如那老东西,我就顺便跟它玩一玩,你爹在就好了,可惜他腿脚不便,出个门比我们还要麻烦,算了,不说了,走了。”   陆城说:“四叔,你有事瞒着我。”   陆启明不慌不忙的应对:“那是正常的,谁都有不能说的秘密。”   “这地儿不好,都没地道的火锅吃,不知道兰檀有没有,去了我要四处找找看……”   陆启明唠唠叨叨的走出卫生间。   陆城拿出手机按了个号码,对电话那头的人下达指令,他的眉头紧锁,下颚线条冷硬,沉思着什么。   .   顾长安也在打电话,白严修在电话里说摆阵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辛苦了。”   “应该的。”白严修沉默了几个瞬息,无奈的说,“长安,你不需要用这一套跟我说话,不管怎么说,我们起码是朋友。”   顾长安轻笑:“我没说不是。”   隔着电话,白严修看不到青年的脸,不知道笑的时候有几分真,他问道:“早上的新闻你看了吗?”   顾长安唇边的弧度消失:“嗯。”   “妖族感受到了它的气息,全都出来了。”白严修沉声说,“现在各地的分局都已经出动了,人手不够,还接连有人受伤,上头开了好几个会,把所有希望都放在这次的缚妖阵上面。”   顾长安揉额头:“有了靠山,它们就不怕了。”   这是预料之中的情形。   妖不暴露本体的时候跟人类一样,混在人群里,普通人是看不出来的。   如果只是披着人皮,跟人类谈恋爱交朋友,每个月辛辛苦苦交房贷,还信用卡,累死累活,或者是开跑车住豪宅,说着人话,吃着饭菜,喝着碳酸饮料,跟人类的生活没区别,那还可以,怕就怕跑出来作乱,各方面的资源都会紧张,一团糟。   白严修半响问:“长安,你家里有没有给你留什么东西?”   “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有什么是你之前没看到,却一直存在的?”   顾长安心说,如果一直存在,我却看不到,那也没什么用,他吐出一口气:“能看的我都看了,而且从小看到大,看了几十年,没有。”   这是真话,他真的都快把手札翻烂了。   不过他一直都有种怪异的感觉,除了他倒背如流的那些内容,手扎里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可他妈的就是没发现蛛丝马迹。   老头生前没跟他提过,现在又不在了,顾家就他一个,没人可以问。   白严修有些失望,按理说当年能把它封印起来,说明一定深入研究过,也有相关的资料,为了将来的变故,不可能不给后人留下什么东西,但事实如此,只能说是天意:“我的人最后一次发现它在禹城出没过,离你那里很近,它应该已经去找你了。”   顾长安出生的时候,它就在地底下了,几十年的“朝夕相处”,对它的气息了如指掌,早感应到了。   不过,这是在它不隐藏的情况下。   大佬不屑隐藏。   白严修说:“何吕跟施张先过去了,我要晚一点。”   “好。”顾长安说,“注意安全。”   白严修挂掉电话,把小半截烟摁进堆满烟头的烟灰缸里面,手放在头的两侧,大力按着发涨的太阳穴。   白珍珠敲门进来,气息很喘,她是一路跑上楼的:“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白严修说没事。   “没事?”白珍珠擦掉鼻尖上的细汗,“那你干嘛让我跟爸妈去岛上找姑妈?”   白严修说:“姑妈想你们。”   白珍珠走过去:“哥,你别把我们都当傻子!是不是又是为了顾长安?他家前天晚上塌了,我看……”   白严修抬头,眉头皱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过来,有些骇然。   白珍珠吓的脸都白了,到嘴边的话下意识咽了回去。   “是工作。”白严修说,“赶紧收拾一下,半小时后动身。”   白珍珠不敢多问:“那你呢?”   白严修说:“我完事后就去。”   半个小时后,一架直升机出现在白家天台上。   白珍珠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她也没用手去弄,视野里模糊不清。   白父仰头,他长叹,变天了。   白母裹着她的昂贵貂皮大衣,胳膊上挂个名牌包包,脸上戴着墨镜,看样子像是去度假的,不过她的气色不是很好,粉底那么厚也没什么效果。   “严修,你记得给我们打电话!”   白母大声喊着,“工作无所谓,安全第一!”   白严修抬手。   直升机上面放下来了个梯子,白母先上去的,随后是白父跟白珍珠。   白严修遣散了白家的所有下人,他坐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吞云吐雾。   别的行业什么情况白严修不是很清楚,但是他那一行是靠业绩来说话的,他能坐到今天的这个位置,就是因为猎杀妖族的数量达到了那样的一个水平。   现在妖族趁机祸乱人间,不会放过他跟他的家人。   白严修的一身本领都是姑妈教的,岛上有法阵跟结界,家人去了,他会放心很多。   就在当天晚上,白家进来一群小妖,发现整栋豪宅连个人影都没有,它们气的把几层楼全拆了。   整个镇上人心惶惶,什么样的传言都有,妖,鬼,神都被他们说了一个遍。   附近能去的庙他们都去了,多拜一拜,不是人为的,公安局也管不了,只能看老天爷的意思。   然而公安局也忙,全国各地的公安局都忙,武警刑警消防队救护车出现的次数比之前多了好几倍。   不法分子都懵了,他们没怎么着,世道怎么突然就这么乱了?看样子还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家伙干的,还是先观望观望吧。   网上开始出现三观扭曲的舆论,说什么地球上人口太多,死一批也好,这样资源就够用了,这种舆论以可怕的速度在网上流传开来。   找死呢这是。   网警正在展开密切的调查,查到一个抓一个,抓一个关一个。   直到凌晨四点多,一段视频被放到网上,视频里的美女前一刻还美美的,下一刻就变成了一只狐狸,人们才相亲世上有妖,最近的一切灾难很有可能是妖干的,不是什么自然界的法则。   也许因为是一只美艳的狐狸精,不是什么血腥残暴的物种,恐惧程度并不高,人们更多的是兴奋。   有妖是不是就代表有神仙?   自己生活的世界一下子变得玄幻了起来,激动跟好奇取代了其他情绪。   顾长安在去往兰檀的火车上,还有不到一小时就到站了。   过道里挤满了人,要么在讨论这几天的事情,要么低头刷手机,刷的也是相关的新闻报道,或者各种评论。   顾长安没刷微博,那些声音混杂着不同的揣测,源源不断的传入他的耳中,他有些烦躁的塞上耳机,闭眼听歌。   第一次坐火车,不是旅行,而是为了一个艰难的事情,心情截然不同。   顾长安很想换一种心境坐火车,听着况且况且况且的声音,看一路的风景。   那一定比现在要舒服很多。   右边的耳机被拿走,顾长安的眼皮动了动,继续听歌。   陆城听了会,眉头打结:“这一波怎么比上一波还要伤感?就没有欢快些的?”   “欢快些的我嫌吵。”顾长安说,“平淡舒缓的听着能安静下来。”   陆城拿掉他另一边的耳机:“别听歌了,吃东西吧。”   顾长安瞥了眼桌上的零食袋子,不感兴趣的说:“不想吃。”   陆城捕捉到了青年的微表情:“一袋子的零食,都没有你想吃的?”   顾长安摇头:“没有。”   陆城服了。   “不对,零食是你自己买的。”   “买的时候想吃,现在不想吃了。”   “……”   陆城把大衣穿上,厌弃的说:“要不是你想坐火车,我真不会坐,空气差,环境差,还吵。”   顾长安慢悠悠的说:“这不是没坐过吗?满足一下好奇心。”   陆城整理着大衣袖口:“你是满足了,我遭罪了。”   顾长安侧头微笑:“你再说一遍。”   陆城给他一颗棒棒糖。   对面的小孩跟妈妈撒娇:“我也想吃棒棒糖。”   年轻妈妈说:“那是给小孩子吃的,你已经是大孩子了。”   顾长安拿着棒棒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   四十多分钟后,火车到站。   顾长安在火车站见到了不该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立春。   还是离开古镇时穿的那身衣服,旧了脏了,看样子这些天就没洗,走那天剪的头发也毛毛糙糙的,像是没梳过,随便用手抓了抓。   陆城上洗手间去了,顾长安一个人在门口的灯下等,立春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的意外程度难以计算。   “你怎么会在这里?”   立春瞪眼:“干嘛呢你,见到我怎么板着个脸,这才多久啊,咱们友谊的小船就尸沉大海了?”   顾长安镜片后的眼睛微眯。   立春似乎被他看的浑身发毛,低头看看自己,脸刷地通红:“衣服太厚了,不好洗,我外面虽然没换,但是我里面的都换了,而且换的很勤快,我天天洗澡,骗你是小狗!”   顾长安说:“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立春哎呀一声:“就是看了微博过来的,今儿兰檀不是有活动嘛,全国各地来了好多人,我票都买不到,买的站票,还好火车上有一个小哥哥看我可爱,让我坐了会。”   顾长安看着她的眼睛:“你买个站票大老远的跑过来,就为了玩?”   立春说对啊:“生命在于运动嘛。”   她摆摆手:“你的生命在于静止,跟我不是一路人,你不懂我。”   顾长安问她:“北方好玩吗?”   “不好玩,屋里有暖气,温度很高,穿短袖,好燥,我天天早上起来都流鼻血。”立春撇撇嘴,“外面死冷死冷的,零下好几十度,里外的温差一天一地,我吃不消。”   顾长安说笑:“是你不习惯。”   他招招手:“春啊,你过来点。” 第75章   立春走到顾长安面前, 扬起脸问他干嘛。   顾长安手撑着腿弯腰跟她平视,看进她那双乌黑的眼睛里面,像是能触碰到她皮囊下的灵魂。   立春眨巴眨巴大眼睛, 不明所以:“长安, 我变了么?人类有句话说女大十八变, 可我早就已经过了十八啦。”   顾长安忽然轻笑了起来,张开手臂把她抱到怀里:“是啊, 变了,变丑了。”   立春:“……”   她从青年怀里挣脱,愤愤不平的说:“哪里丑了?我这一路上被好几个小帅哥要电话, 吃香着呢!”   顾长安笑问:“那你找到意中人了?”   立春垮下肩膀:“没找到,没感觉。”   顾长安挑了挑眉毛:“一个都没感觉?”   “嗯呐。”立春叹口气,“我也不晓得是怎么搞的, 明明人都不错,要么有颜有身材,要么有才华有气质, 可我就是不想跟哪个好, 试都不想试,你说怪不怪?我都觉得自己哪儿有毛病。”   “感觉不对吧。”   顾长安揉揉她的发顶, “不怕, 北方大着呢,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立春嗯嗯:“等我找到了,我就把他带给你看哈。”   说着, 她从跟自己的小身板严重不相配的大旅行包里拿出个记事本,翻开叽里呱啦的说着自己这一路经历过的人文趣事,还有途径的那些值得留念的风景。   顾长安心不在焉的听,偶尔应一声。   不多时,陆城回来了。   立春蹦蹦跳跳的挥手打招呼,欢快的笑着说:“陆先生,你好啊!”   陆城把顾长安拉到一边:“立春怎么会在这里?”   顾长安说:“来玩儿的。”   陆城压低声音:“你不觉得奇怪?”   顾长安的目光从立春身上扫过:“刚见到的时候我确实挺意外的。”   陆城皱眉问:“试探过了吗?”   他的面色凝重:“长安,我怀疑立春不是我们认识的立春,不如我们试探一下。”   顾长安问道:“怎么试探?”   陆城提议:“你对她出手,看她什么反应。”   顾长安说:“方法听起来不错,但是这里是火车站,人太多了,不方便,你布一个结界。”   “结界一布,会引来其他妖族。”陆城说,“不如我们先离开这里,把她带到偏僻点的地方去。”   顾长安摸了下男人的脸。   陆城咳一声:“这是外面,别闹。”   顾长安突兀的笑了起来,他先是轻笑,而后变成哈哈大笑,引来周围人的侧目。   立春跑过来拉拉顾长安的衣服:“长安,好多人看着呢,怪不好意思的,咱走吧,换地儿再笑。”   陆城似乎也被顾长安弄的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笑你。”顾长安说完,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与此同时,他用陆城教的法子布了个结界。   面前的陆城变成了一团黑雾。   卧槽!立春吓的躲到顾长安身后,完全忘了自己是只妖。   假的,陆城是假的,是这家伙变得,太牛逼……呸!太可怕了,她完全没有发现出问题。   好歹是同一个物种,竟然感应不出来。   不对,不是同一个物种,妖也分很多种的,她只是食草的花妖,不伤人不害人。   其实立春并不知道,这个既不是人,不是鬼,也不是纯正的妖,算是杂类,不存在于三界之中,是靠谎言而生的,跟梦魇属于同一类,都是一种恶意的能量,地球上只要有活物就有它,不死不灭。   立春紧紧抓着顾长安的衣服,很小声的碎碎念:“怎么办?怎么办?”   黑雾凝聚成一个人形轮廓,头,手,脚依次出现,成了一个有着血眸的黑衣男子。   手札上有几张画,跟黑衣男子如出一辙,顾长安知道这是他化形后的样子,满身浓重到令人恐惧的邪恶之气。   黑衣男子的眼睛血红,嘴唇漆黑,脸上如同刷了层白油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我不是人”的气息,他死死盯着顾长安:“怎么发现的?”   顾长安讥笑:“我的人我会认不出来?”   黑衣男子原本跟人类一样的嘴巴突然张成血盆大口,朝着顾长安吞去。   “……”   “长安,你快闪开!”   立春双手放在胸前,一片片粉色的花瓣从她的指间飞了出去,利刃般将黑衣男子包围。   顾长安跟立春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使用妖力。   立春刚找回点作为一只妖的感觉,就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扇飞出去,摔趴在地上口吐鲜血,挣扎了两下就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难得秀一次操作,都没让她秀完。   黑衣男子的脖子诡异的弯曲着,血盆大口停在顾长安前面,离他很近,随时都会将他整个人吞噬进去。   顾长安闻到阵阵的腥臭味,老家伙出来的这两天不知道吞了多少东西。   黑衣男子的脸上露出轻蔑之色:“顾家一代不如一代,你的老祖宗赤手空拳都能陪我玩个几十年,你呢?有逐月剑又如何?不过是个玩具。”   顾长安说:“我是没有老祖宗厉害,不然你现在还被封印在地底下,永远都别想出来。”   这话激怒了黑衣男子,他咆哮着变成黑雾:“我不会放过顾家的每一个人!”   顾长安惊讶的眯了眯眼,顾家还有其他人?   黑雾疯狂的将顾长安裹在里面,他扔出几张高级镇妖符,刚碰到黑雾就成了粉末。   妈的!   顾长安握住从黑匣子里飞出来的逐月,不断劈砍缠上来的一缕缕黑气,就在这时,陆城闯进了结界里面。   交手的途中,顾长安看陆城有危险,他本能的去挡,左手被黑气刺破,大股的血在打斗的时候迅速涌了出来,四处洒落。   黑雾突然从结界里消失了。   顾长安的脑子里闪过什么东西,他想抓住,却被陆城打断,等他再去抓的时候,已经不见踪影。   .   立春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买站票坐长途过来玩,结果在车站就受了内伤,那一下差点把她的元神都给打碎了,实力悬殊,不亚于一天一地,根本没法比较。   现在好了,没的玩了,在旅馆里躺着吧。   顾长安来看立春,在她第二次问起的时候,就把顾家的一些事告诉了她。   立春听完以后,嘴巴张成O形。   顾长安摸摸她的头发:“你好好休息吧。”   手被拉住,他侧低头,眼神询问。   立春抿抿没什么血色的嘴吧:“长安,姥姥走之前跟我说了有一句话,关于你的。”   顾长安问是什么话。   立春欲要说出来,又猛地想到了什么,她的话锋一转,笑嘻嘻的说:“姥姥说你会逢凶化吉。”   即便屋里没有水没有鱼,顾长安听不到立春的谎言,他都可以确定她刚才撒了谎。   为什么要撒谎,掩盖什么,这些立春不说,顾长安都不会知道。   顾长安从立春房里出来,跟走廊上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陆城说:“跟我进来。”   顾长安跟着男人进对面的房间,门一关上,他就被抱住了。   胳膊上的伤口被碰到,顾长安嘶了声,本就苍白的脸变得发青:“你轻点抱。”   陆城嘴上应声答应,力道却一点没有减弱。   顾长安用没受伤的手拍拍男人的后背:“没事,一点皮外伤。”   陆城哑声说:“流了很多血。”   顾长安脱口而出:“大病给我煮几天猪肝菠菜粥,血就补回来了。”   完了他轻笑:“我忘了,大病这会儿不在。”   陆城的薄唇在青年的耳廓跟脸颊间蹭着:“不就是猪肝菠菜粥吗?我给你煮,你想吃什么粥都可以。”   顾长安不给面子的说:“你煮的我不敢吃。”   陆城:“……”   “猪肝要切小一点薄一点。”   “好。”   “煮之前用料酒泡一泡。”   “记住了。”   “好像还要过一遍……”   顾长安后面的声音被陆城吞了进去。   临近中午,何吕跟施张出现在了旅馆里面,前者精神抖擞,后者有伤在身,气色不是很好。   顾长安一看师兄弟那样,就知道是师弟为了保护师兄把自己弄的遍体鳞伤,而师兄是个傻逼,整天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丝毫没意识到师弟对他的感情。   师弟是个闷骚的货,我在乎你在乎的要死,但我就是不说,越在乎越瞒着。   何吕递给顾长安一个盒子:“这个给你。”   顾长安没接:“什么?”   “拿着啊。”何吕神秘兮兮的说,“好东西,无价之宝。”   顾长安接过去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颗类似丹药的东西,透明的,周身带着淡淡的光晕。   何吕说:“这是百年千足蜘蛛的内丹,你拿着泡水喝,延年益寿。”   顾长安啪地盖上盒子丢还给何吕:“你自己留着吧。”   何吕语出惊人:“我留了十来个。”   顾长安:“……”   何吕继续说:“我打算当礼品送给我爸妈,还有我妹,剩下的拿出地下交易行卖掉,到时候哥就有钱了,想买什么潮牌的运动鞋就买什么潮牌的运动鞋,买多少都可以。”   顾长安:“……”   何吕跟顾长安描述一路上的打打杀杀,凶险的部分被他滑稽的言行举止给破坏了氛围,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贫,骨子里的逗比跟中二藏都藏不住。   说的口干舌燥,何吕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喝了大半:“长安,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顾长安拿掉了车站的惊险一幕,只是轻描淡写的说跟陆城走走停停,吃吃喝喝,没碰到什么妖,孤魂野鬼倒是一抓一大把。   何吕咂咂嘴:“有男朋友就是好啊,不像我们这些单身狗,只能靠自己。”   顾长安斜他一眼:“你靠的是自己?”   何吕下意识反驳,想起师弟受伤的一幕就把话咽回去,孩子气的撇撇嘴,他靠的是师弟。   尽管如此,何吕还是没有发现顾长安那句话里的暧昧,缺根筋。   顾长安把内丹给了陆城,那玩意儿他看着反胃。   陆城也反胃,随便找个地儿一丢,等四叔过来让他拿着。   吃饭的时候,立春也在,她跟何吕之前见过一次,没说上什么话,这回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坐下来没多久就噼里啪啦的聊了起来。   “你去芗城了?那你去芗山看日出了没有?”   “看了,美翻了,我拍了很多照片。”   “我看看,跟我两年前去的时候没什么变化。”   “你两年前就去了?”   “是啊,执行……出差的时候顺便去的,你还去了流云寺啊。”   “芗城的所有景点我都去啦,你看看这个照片,我拍的好看吧?还有这个。”   “好看,都好看。”   施张的眼皮跳了一下,拿着筷子的手握紧,骨节突起,指腹泛白,下一刻他就丢下饭碗起身离桌。   何吕被师弟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整懵了,他喊了声:“老张,你不吃了?”   施张头也不回的走了。   何吕一头雾水的嘀咕:“搞什么嘛?”   嘀咕完,他就继续吃菜。   顾长安都不知道心疼谁,他想了想,还是心疼自己吧。   这么一会功夫,碗里的菜又叠高了一层。   顾长安制止还想给他夹鸡翅膀的男人:“行了,别给我夹了,我吃不完。”   陆城说:“吃饭就吃饭,别看东看西,小心噎着。”   顾长安抽抽嘴。   陆城给他夹了两根秋葵。   顾长安咔嚓吃一口,嘎嘣脆,他随口说:“你觉得施张有希望吗?”   “不知道,反正我只知道,”陆城的语气是事不关己的漠然,言语却相当直白:“打球的时候,只有打直球,才能最快进洞。”   顾长安噎到了。   “咳咳,你吃饭就吃饭,开什么,咳,开什么黄腔?”   “想什么呢?我在跟你讨论学术问题。”   “……”   立春有一双腐眼,不知道怎么产生的,腐的很厉害,当初她就看出陆城跟顾长安之间有名堂,这会儿她也不例外。   饭后她忍不住问顾长安:“吃饭的时候我当了回助攻?”   顾长安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暂时不好说,要看另一个当事人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立春无语的朝天花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果然又是一对儿。   今天的兰檀前所未有的热闹,大街小巷人满人患,喧闹无比。   顾长安伤了胳膊,立春有内伤,施张浑身都是伤,他们三没出旅馆,陆城跟何吕在街上转了转,看有什么异动。   何吕装作随意的问道:“陆先生,陆家没来人吗?”   陆城只说来了,没细说。   何吕哦哦,他不敢多问,毕竟是陆家下一任族长,身份摆在这儿。   陆城忽地停下脚步。   何吕凑上前瞅了瞅,是个卖小挂件的摊子,旁边竖着个大牌子,十元三件,他有点意想不到,陆家大少爷竟然会看上这么便宜的小东西。   “那什么,陆先生,一分钱一分货,这些东西都是假的,质量都不好,可能还有什么有毒的材料,你要是看上哪个,我给你问问我一朋友,给你弄个一模一样的,质量好的。”   陆城一言不发的朝着摊位后面的玉器店里走去。   何吕满脸黑线,敢情是自己想多了。   陆城买了一块玉,何吕没仔细看是什么玉,长什么样,光被标的价格吓着了,满脑子都是买玉不如买鞋,起码还能穿出去拉风。   下午陆启明过来了,白严修也带着部门其他人前来,跟公安局一起负责这里的治安问题,对方管人,他们管妖。   来这么多人,老家伙还是会出现。   为什么?因为吊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膨胀了。   况且人越多,它越兴奋,可以一波了。   白严修早就按照师傅的指示布好了乾坤缚妖阵,只差阵眼——百年一见的祥瑞之光。   时间无声无息流逝,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兰檀依旧喧闹异常。   出发前,顾长安端了一杯水给陆城。   陆城没接:“长安,陪我打一把游戏。”   顾长安怀疑自己耳朵听错:“都什么时候了,还打游戏?”   “放松放松。”陆城说,“快点,我进来了。”   顾长安把水杯放在旁边的桌上,拿起手机点进游戏里面,哄孩子的说:“就一把。”   陆城勾着唇角说好。   游戏刚开始,中路的队友就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浪了起来,结果送给了对方人头,一送就送了两个,虽然后面慢慢的追了上来,但塔的优势在对面。   顾长安一直在带节奏,累的一比,他让陆城跟上自己,站在他前面挡对面的大招:“你在哪儿呢?”   陆城揉额头:“我死了。”   顾长安:“……”   脆皮顾长安吸血的时候给群攻,也死了。   陆城从后面拥着青年,把下巴抵在他的肩头:“长安,你说我们这把是不是输定了?”   顾长安切了声:“输什么,现在只是势均力敌。”   陆城说:“那边有后羿,我们没有。”   “没有就没有呗。”顾长安不屑,“那边的后羿经济上不来,没戏,你还在泉水那里干什么,到我这里来。”   陆城靠在青年身上打游戏。   这把游戏打了半个多小时,变成一场拉锯战。   对面始终占了一点优势,他们大概是想把顾长安这边团灭掉,迅速一波推完。   结果顾长安这边真的团灭了。   对面冲进来攻打水晶,顾长安正要郁闷的放下手机骂脏话,就看到屏幕上的画面突然往另一边拖,超强兵跟几个小兵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的,竟然抢先一步打掉了对面的水晶。   “……”   顾长安的郁闷一扫而空:“对面要吐血了。”   陆城啧了一声,摇头叹道:“玩个游戏都能这么戏剧化。”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顾长安推推靠在他身上的男人,脸被亲了,接着是眉心,鼻尖,嘴唇,他老实的窝在沙发里,任由自己陷在男人冷冽却又不失温柔的气息里面。   陆城亲了很长时间,没有别的动作,只是抱住青年不撒手。   顾长安把水端给他:“还是温的,喝点儿。”   陆城这回接住了水杯。   顾长安看着他把那杯水一点点喝下去,眉心的细痕慢慢舒展开来。   很快的,陆城就倒在了顾长安身上。   顾长安把男人弄到床上躺着,趴在床头看他:“立春姥姥给的花籽我放在你兜里了,还有一封信,是我给你写的,没在网上抄,全是我自己的心里话,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以防万一。”   “就像我们玩的那把游戏一样,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老天爷会有什么安排。”   顾长安把逐月放在旁边:“这把剑是顾家传下来的,我就不带走了,你帮我保管吧。”   许久之后,顾长安凑近一些,在男人的薄唇上面亲了亲,抵着他的鼻尖停留了一会才撤离,笑着轻声说:“等我回来。”   刚站起身,顾长安的头就有点疼,他掐了掐眉心,走到外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打算靠会儿再给陆启明打电话,让对方过来带陆城回家。   等到顾长安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还是黑的,他无意识的去摸手机,这才发现自己不是靠在沙发上,而是一个陌生的房间,身上穿的衣服不是他的。   “嘀嗒。”   墙上的挂钟传来响声,顾长安的神经末梢猛地一下被扯到极致,他抬起头看去,挂钟显示时间是晚上十点半。   顾长安记得自己给陆城端水的时候就是十点半左右。   挂钟左下方挂着一个日历。   顾长安的瞳孔一阵紧缩,8号,日历上是2月8号,开什么玩笑?他一觉睡醒,已经是四天后了? 第76章   顾长安用见鬼的目光瞪着挂在墙上的日历, 他浑身僵硬,脑子是木的,连呼吸都忘了。   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 由远及近, 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口的立春看到顾长安已经醒了,她先是一喜, 想起来什么后脸色变了变,迈在半空的脚步缩了回去,弱弱的喊:“长, 长安。”   顾长安如同被人敲了一记闷棍,他的眼珠子转了转,缓慢的偏过头去看门口的立春, 心跳跟呼吸都恢复如常,像是刚从死亡的状态抽离,活了过来。   而立春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她硬着头皮扯出一个自以为自然的笑容:“你醒了啊。”   顾长安没有说话。   立春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她扬起的嘴角撇了下来,也不说话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门里门外的人都没有发出声音, 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氛在蔓延着。   立春的心理素质还可以,但是跟顾长安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她很快就败下阵来:“长安, 对不起。”   顾长安嘶哑着声音:“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骗了你一件事,”立春改口,“不是,两件事。”   “姥姥走之前是跟我说了一句话,关于你的,但不是你会逢凶化吉,而是……而是你不会死,有人替你挡劫。”   越往后,立春的音量越小,到最后几个字时轻不可闻。   顾长安看起来很平静:“还有一件。”   正因为他这么平静,立春才更慌,脸上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还有,还有就是我来兰檀是为了玩,可我不是看微博过来的,是陆城给我打过电话,他让我来的,不让我告诉你,所以我,我就选择了隐瞒。”   她偷偷去看靠在床头的青年,抖着嘴唇说:“长安,你千万千万不要怪我。”   顾长安突兀的问:“今天几号?”   这只是一个很简单平常的问题,却让立春的眼皮跳了一下,她张张嘴巴,半天都没给出回答。   顾长安拔高声音,眼神阴冷:“我问你,今天几号?”   立春吓的一颤,她很小声的说:“8号……”   “8号。”   顾长安下了床,躺了几天,双腿肌肉有些发软,头也很晕,他的身子晃了晃,及时撑住墙,一步一步慢慢走到立春面前,“那我为什么会昏睡四天?”   立春的眼神躲闪着:“我,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吗?”顾长安哦了声,“行,我去找知道的人。”   他拨开立春往外面走,和房间一样,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陌生,只是想在沙发上靠一会,结果醒来就是四天后,整个世界都变了,他接受不了。   立春急急忙忙追上去:“长安,你刚醒,不能四处乱走,你先躺着,我,我给你倒杯水。”   见青年摇摇晃晃的,执意要走,她干脆跑到前面,张开手臂拦住他的去路。   顾长安那张脸苍白的骇人:“让开。”   立春没有动。   顾长安喘息着怒吼:“我叫你让开!”   立春急哭了,人呢,都到哪儿去了?不是说长安至少明天才会醒吗?她一个人根本应付不了。   顾长安晕了四天,身体技能还没完全苏醒,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不能着急,他没挪多远就踉跄着一头栽了下去。   立春及时闪身过去扶顾长安,结果没扶稳,跟他一起倒到了地上。   摸到口袋里的手机,立春按了个号码,声音里带着哭腔跟惊慌:“白局长,不好了,长安醒了,我……”   话没说完,那头就已经挂了。   立春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把顾长安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只手穿过他的胳肢窝底下,咬牙用小身板撑起他的全部重量,没走几步就瘫坐在地。   “呜呜……”   立春又急又怕,一个人哭了起来:“长安,你不能有事,我,我没有大病的号码,我联系不到他,我就只有你了。”   白严修赶来时,看到立春抱着顾长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的抽抽了。   “……”   白严修走过去,把顾长安拦腰抱起来,径自迈步朝着房里走去。   立春吸了吸鼻子,手撑着地面爬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看白严修把长安轻放到床上,温柔的替他把额前凌乱发丝顺了顺。   她有些恍惚,还以为陆城回来了,差点喊出来。   立春又想哭了,她讨厌离别,讨厌意外,讨厌死亡。   “白局长,怎么办啊?长安才刚醒就晕了,他要是问起来陆城,不对,他肯定会问的,我们要怎么跟他说……”   白严修道:“照实说。”   “照实说?”立春瞪大眼睛,“那长安还不得疯掉?”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照实说,我们可以说不知道,不清楚,这样能拖一天是一天,拖的时间一长,即便长安哪天知道了,可能也不会像一开始那么伤心。”   白严修不认同她的说法:“长痛不如短痛。”   立春走到他面前,抬起头说:“你是不是想趁虚而入?我跟你说,你想也别想,我会一直在长安身边照顾他,你最好打消那样的心思!”   白严修的目光依旧落在床上的人身上。   立春哼了声:“不要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心里在冷笑,你不是君子,你是伪君子。”   白严修不置可否,只说:“他一会就会醒。”   立春闭上了嘴巴。   房里一安静下来,立春就慌,更多的是不安,她恳求的看着面前的高大男人:“那长安醒了,你跟他说,我反正不说,我害怕。”   白严修并未推脱,低声道:“好,我说。”   立春看了眼男人,这四天好像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胡子拉碴,眼里布满红血丝,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既憔悴又狼狈,完全没有之前的那种领导风范,她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   喜欢上一个人,从喜欢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会为对方哭,为对方笑,哪怕是付出生命。   .   顾长安的意识再次清醒的时候,耳边有说话声,他没有睁开眼睛,从话声辫出都有谁,有白严修,立春,何吕,施张……还有季青。   少了一个人。   顾长安又不蠢,都这时候了,还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布局,陆城也布局,布的比他还要大。   这些人能出现在他面前,说明都知道陆城的计划,就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长安。”   头顶响起白严修的声音,顾长安的眼睑动了动,眼皮撩了起来。   房里的几人都没出声,何吕跟立春他们两个人性格外向活泼,平时有个屁大点事都咋咋呼呼的,这会儿却出奇的沉默。   顾长安躺着没动:“谁说?”   短暂的静默过后,季青开了口:“我4号上午接到的陆城的电话,托我以后多照顾你。”   顾长安没有反应。   季青又说:“前段时间你协助警方破了几个案子,尽管你没有说,我还是能看出你喜欢那个工作,他也看得出来,你所掌握的能力很适合成为我的同事。”   顾长安依旧没有反应。   季青想说的很多,她在顾长安醒过来前整理了一下,总结出的就这两句,该说的说完了,她不禁松一口气。   快四十的年纪,不年轻了,工作上的经历很丰富,生活方面却没什么经历,理性惯了,一感性起来,难免有些茫然无措,季青面上沉着,其实心里也是捏一把汗,生离死别不管发生多少次,都能让人心生无限感慨。   何吕跟立春没看出季青的紧张,他们纷纷投过去佩服的目光,气氛压抑成这样,都能那么冷静,不慌不忙,不愧是刑警队长。   现在他们心里的沉重感觉比四天前的那个晚上要好,但也只是稍微好一点点。   季青说完就离开了,知道的东西越多,心里的空间就越少,活的太累。   房间又静了下来。   立春偷偷从后面扯了下白严修的衣服,该你说了啊。   白严修大力按了按太阳穴:“长安,缚妖阵有个关键,引妖入阵的人必须留下来,当阵眼。”   其他人都纷纷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一上来就抛炸弹。   下一刻,他们扭头去看床上的人。   “抱歉,我并不是故意隐瞒。”白严修嗓音低沉的说,“缚妖阵失传已久,我师傅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破解了很长时间,阵眼的事是他在我回来的第二天才告诉我的。”   “陆城不知道从哪儿知道的那个消息,于是他找了我。”   “你去做阵眼,必死无疑,他去,兴许还有一线希望,这是我跟他的一致想法,我们的目标也是一样的,希望你能平安。”   “这次的祥瑞是百年才见到,错过了下次不知道还有没有,它仅仅只是出来三天,就号召整个妖族出来作乱,死伤无数,国家想尽一切方法封锁消息,就怕引起民众的暴动,不趁机把它再次封印,全国各地,乃至全世界都将会生灵涂炭,天翻地覆。”   “而且它怨恨你的家族,不会放过你的,我们没得选择。”   白严修叹口气,言语中带着几分意想不到跟挫败感:“很多时候离顺利,离成功就只是差一点,当时祥瑞确实在那个时间段出现了,大阵也开启了,陆城本来是可以脱身的,但是那妖趁他不备冲进了他的身体里面,困住了他。”   “那时候我距离陆城最近,如果我没看错,他的灵魂受到了重击。”   “等到一切风平浪静的时候,阵法大成,整个山谷被剥离出来,成了一个小世界,隔绝了外界的所有能量,包括谎言,它被重新封印在了地底下,陆城尸骨无存。”   立春愤怒的去拽白严修,为什么一次全说出来?   何吕也觉得老大太残忍了,他让施张说两句,施张没有照做,说什么?老大都说完了。   白严修垂放的手捏成拳头,又缓缓松开,拿猩红的眼睛看着床上的人,干燥的唇间吐出四个字:“长安,节哀。”   顾长安当即怒击攻心,趴在床边喷出去一口血。   立春就站在床前,身上沾了不少血,她手忙脚乱的呜咽着安慰:“长安长安,你不要有事,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你还有我,还有我们啊,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顾长安那脸一点血丝都没有,唇上的鲜红被衬的格外刺眼,他喘着气说:“出去。”   见他们还站在床边,顾长安挥掉了床头柜上的水杯:“都出去——”   吼完,顾长安又吐血,他脖子上的血管蹦了起来,像是要刺破那层白到泛青的皮肤,看得人心惊胆战。   立春煞白着脸大喊大叫:“好好好,我们马上出去,马上出去。”   话落,她催着白严修三人出去,门刚关上,里面就传出砸东西的巨大声响,听的人头皮发紧。   立春吓的抖了抖身子。   何吕对立春使眼色,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立春很没出息的说:“我……我不敢……”   何吕看不下去:“你是妖啊,不用进去,使点法力应该能看到的吧?”   立春还是不敢,她怕看到长安哭。   没人能明白的,长安从来不哭,不是不会,其实他真正的性格跟呈现出的样子截然相反,他是个内向的人,什么都喜欢搁在心里,不愿意拿出来。   立春想象不到长安崩溃到痛哭的画面,那太难受了。   砸东西的声音持续了多长时间,白严修几人就在门外站了多长时间,谁也没进去过。   .   第二天是除夕。   四合院是陆城买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是个只要你来了就不想走的地方。   陆城把能想的都想到了,能做的也都做了。   天气很好,太阳明媚,风里的寒意比前些天要弱很多,未来几天也都是晴天,今年的冬天来得早,雪似乎已经在之前的几个月里下完了。   立春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走动,嘴里碎碎念:“哇,长安,你看,今天是晴天诶。”   她自我反驳的摇头:“不行,太假了,换一个。”   “我带你四处看看好不好?这里可漂亮了。”   “还是不行,长安不问也知道房子是陆城安排的,这不是让他更伤心吗?”   立春握拳敲敲脑袋:“立春啊立春,你说你,怎么笨成这样了呢,连话都说不好,再想想。”   完了她垮下肩膀,大病要是在就好了。   想到什么,立春的脸白了几分,其实那晚大病也在,还有个女的,他突然变得好厉害,能驭兽,可是那女的很坏,像是来左手渔翁之利的,不让他帮忙,他听对方的,就没有出手。   白严修他们是真的尽了力了,要是大病在最后关头出手,陆城是能脱险的。   这个事万万不能让长安知道。   立春胡思乱想了一会,门忽然从里面开了,她一个激灵,连忙看过去。   顾长安的脸上有两道细细的伤口,像是碎片溅起来划到的,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异样,不过他的气色太差了,身上笼罩着一股浓重的死气,他开了口,嗓子沙哑的厉害:“立春,白严修在哪?”   立春回过神来:“他一大早就出去了,何吕跟施张也出去了,好像是单位有事。”   顾长安说:“手机给我。”   立春下意识的拿出手机递到他面前。   顾长安找到白严修的号码打过去:“他有没有留什么东西?”   那头的白严修参加一个会议,是上级给他举办的表彰大会,他起身走出会议室:“没有。”   不等他再说什么,耳边已经响起了嘟嘟声,青年挂了。   白严修沉沉的吐出一口浊气,他没有回会议室接受上级的表扬,佩戴勋章,而是靠着墙壁点了一根烟抽了起来。   .   顾长安打完电话就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立春观察了片刻,没观察出东西,她小心翼翼的说:“长安,白局长跟何吕施张晚上都会过来跟我们吃年夜饭,说好了的。”   顾长安有了反应:“年夜饭?”   立春说是啊:“今天过年,新年好啊。”   顾长安把手机还给立春,一言不发的往外面走。   刚才接手机的时候,立春无意间碰到了长安的指尖,跟块冰一样,她吓到了,赶紧火急火燎的跑过去:“长安,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顾长安说没有。   立春停下脚步看着他过于消瘦的身影,想说新的一年预示着新的开始,会越来越好的,可是话到嘴边,实在说不出口,不痛不痒的,能有个什么用呢?   姥姥离开了,她是靠这段时间的远行来让自己接受的。   长安不知道能不能接受,需要多少时间。   立春追出来:“长安,我们一起包饺子吧!”   顾长安站在屋檐下,看着眼前盛开着大片花朵的院子,他喃喃自语:“为什么那些花冬天还开的那么艳丽?”   立春听见了,她脱口而出:“那是因为有的花是冬天盛开的。”   冷不丁的发现身边的人脸白的不像活人,立春倒抽一口凉气,用快哭了的声音说:“我们包饺子好不好?包你最喜欢吃的三鲜的。”   “我们……我们还可以在饺子里面放硬币,吃到硬币的人来年顺风顺水,心想事成,诶长安,你去哪儿啊?”   四合院就在兰檀,顾长安去了山谷,立春一路陪同,生怕他想不开做傻事。   那晚立春在的,知道自己实力不行就没有添乱,直到现在,她都感觉像是自己做了一个梦。   祥瑞之光出现的那一霎那,存活在这世间的所有生灵都仿佛对它臣服,那是能让整片天地为之震撼的力量。   立春拍拍脸让自己不要再去想了,她跟着长安往下走,前往山谷深处。   山谷寸草不生,确切来说,是这里不属于三界中的任何一界,缚妖阵让这里变成了一块死地,人跟其他生物可以进来,但是不能多待,否则会失去生命力。   顾长安一路走一路找,都没有找到陆城留下的痕迹。   立春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手指指前面的中心位置:“那里是阵眼。”   顾长安走到阵眼那里,依然没有看见丝毫痕迹,老宅地底下的封印起码还能看到,而这里什么都没有,好像是他搞错了时间,还没有到5号凌晨,一切都还没发生。   立春拿手背擦擦眼睛:“长安,你要是想哭就出来,憋着会生病的。”   顾长安笑着说:“我有什么好哭的?”   立春不知道是被他问住了,还是被他笑起来的样子吓到了,浑身打了个寒战。   “没什么好哭的,老头离开的时候我都没哭。”   顾长安用一种冷漠的语气说,“说起来,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我也不是很喜欢他,现在他不在了,对我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我的生活很快恢复如常,大劫过了,对我来说是好事,我只会越来越好,所以我没什么好哭的。”   立春吓的不敢出声,长安一定是难受的要死掉了。   顾长安把手放进大衣口袋里面:“走了。”   立春觉得这话不是对她说的。   顾长安背过身摘下眼镜,他的指尖用力,镜片砰地一下碎裂开来,一缕缕鲜血顺着他走过的路流淌,留下一道血痕。   立春慌忙拿纸巾去捂长安的手,血流的太多了,怎么都捂不住。   更让立春惊恐万分的是,长安的血都是冷的,她颤抖着手去摸他的脉搏。   不远处有一对情侣往这边来。   女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生气了,很不高兴,男生低头哈腰,在哄小祖宗似的哄着。   “今天过年,你把我骗到这荒山野岭里面来,安的什么心?”   “我没骗你,那晚我真的看见了成群的火烈鸟,就绕着这片山谷飞。”   “还编!”   “编什么啊,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当时我懵了,没有拿手机拍下来,我记得那些鸟在天上飞啊飞,不停的盘旋,然后地上就突然出现了很多人的幻影,都趴着,好像是搞什么古老的仪式。”   “信你才有鬼!”   “别啊,亲爱的,我怎么会骗你呢,你听我说……”   那些话被风推送到了顾长安的耳朵里,那一瞬间,有一个画面从他的脑海深处蹦了出来,跟男生描述的场景几乎全部重叠。   是他曾经做过的一个梦境。   顾长安甩下立春快步跑过去,一把抓住男生的胳膊:“哪天晚上?”   男生懵逼半响,想爆粗口来着,但是面前这人跟个死人一样,他的心里有点发怵,说话都结巴了:“就,就,就上个礼拜六。”   旁边的女生完全沉浸在看到帅哥的状态里面,看呆了。   顾长安的脑子转不过来:“上个礼拜六是几号?”   男生说:“4号,不对,5号。”   顾长安死死的盯着他:“几点?”   男生被盯的后背发凉,吸一口气说:“凌晨两点多,具体时间我没留意。”   顾长安松开抓着他的手,紧抿的苍白唇角缓缓扯开了,对他笑了起来:“谢谢。”   男生一头雾水,他也没做什么啊,就是说了几句话,怎么面前的陌生青年会笑的这么开心……    第77章   三年后, 炎夏。   福元路西边停着几辆警车,拉了警戒线,外围站了不少看热闹的, 里面是正在办案的刑警。   就在今天清晨, 警方接到报案赶来了这里, 看到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的是油炸过的碎尸块, 发臭了,他们立刻沿着这条路展开搜索,搜到好几个同样的黑色塑料袋。   这会技术小组在进行勘察工作, 尸块诈成了那样,凶手行凶的时候即便留下痕迹也查不到了。   只能看凶手抛尸途中有没有制造出什么蛛丝马迹。   王明明一手叉腰,一手拿手机跟他女朋友打电话。   女朋友就是三年前一起失踪案结识的那位姚千金, 姚乐乐小姐,缠了他三年,他顽强坚守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到头来还是栽了。   栽了就栽了吧, 人依旧不省心。   成天的给他吹枕头风,干什么刑警啊, 钱少活多, 累成狗,危险指数爆表,随时都有可能去阎王爷那儿报道,干脆来我公司吧, 我当老板,你当大老板,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扯淡,他是吃软饭的那种人吗?   头顶着大太阳,王明明晒的头皮疼:“行了,不说了,我这儿查案呢。”   那头的姚乐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吹着空调:“一天到晚的查案,你什么时候来查我啊?”   王明明冲看过来的同事挥了下手:“你什么我不知道?”   姚乐乐喝一口助理泡的咖啡,糖放少了半勺,她嫌弃的抽了张纸巾,把一口咖啡吐在上面:“晚上八点我要是没有在公寓看到你,我就把自己送进派出所,看你王警官还管不管?”   “……”   王明明挂掉电话,伸手一抹脑门的汗,他琢磨不明白。   今天什么重要日子,那位大公主干嘛非得让他回去?还给他下最后通牒。   她生日是冬天,还早,情人节,植树节,六一儿童节上个月都已经过了,端午也过了,这个月好像没什么节日。   王明明正要看时间,刘悦就走了过来,扶了扶挂在脖子上的证件说:“王哥,季队让你过去。”   他边走边问进展怎么样。   “不顺利。”刘悦语气沉重的说,“这条路上没有监控。”   王明明一听就有种不好的预感:“附近的其他路呢,离这里最近的监控是哪个?”   刘悦说:“在昌西路,已经去调最近几天的监控了。”   王明明看了眼身边的小姑娘,三年过去,她身上的青涩早已褪的一干二净,成长了很多,也自信了很多,英姿飒爽。   刘悦擦掉从眉毛上滚下来的汗珠:“王哥,最近都是高温天,快热死人了。”   “我三年前的冬天冻怕了,宁愿热死。”王明明望了眼围观的民众,还真不少,“小刘,你去那边问问。”   刘悦连忙应声,从包里拿出记事本跟笔朝那边走去。   王明明咂嘴,年轻人就是好,浑身都是劲儿,他一到三十,就各种虚,身体不行了。   季青蹲在地上,戴着手套的手在塑料袋里拨动。   王明明早上起来就直奔这里,没来得及东西,一看那些散发着臭味的尸块,他的胃里就往上冒酸水,想吐:“季队,有发现?”   季青说:“死者是女性。”   “哦女的啊。”王明明下一刻反应过来,“女的?”   “那范围缩小了。”   他看到季队拿起一块碎肉放在鼻子前面闻闻,还用手指碾了碾,终于没忍住的跑到一边干呕。   吐完了,王明明还剩下半条命,什么看多了就适应了,放屁,该恶心还是恶心,他接过同事给的矿泉水拧开喝了几大口水,缓了缓过去问:“季队,顾先生到了吗?”   季青还在翻尸块,浑身上下都被熏臭了:“还在路上。”   王明明问道:“他自己开车来的?”   季青说应该是吧。   王明明摇摇头:“那完了,上午他是过不来了,下午等着吧。”   .   此时的顾长安在西宁路上慢吞吞的开着车,周围来往的车主都下意识看两眼,哥们,那么好的车,明明可以随时随地装逼,酷炫到飞起,愣是让你开成了玩具车,在路上蹭半天,看着都着急。   顾长安无视那些鄙视的目光,依旧保持原来的速度前行。   拿到驾照有一年半了,他不是不会,是心理作用在作祟,不敢开快,只想稳一点。   这条命是陆城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从前厌世,现在惜命。   顾长安把车停在十字路口,当年他问白严修,陆城有没有留给他什么东西,对方说没有。   直到一年后,白严修才交给顾长安一个纸袋子,说当时骗他是陆城的意思。   陆城给顾长安一年的时间来接受现实。   顾长安不清楚陆城是怎么成功说服白严修,让对方做自己的传送者,他也没问,纸袋子里有一张卡,上面的金额足够他几辈子吃穿不愁,哪怕是肆意挥霍,还有一块紫玉,没有什么信件。   那块玉一直挂在顾长安的脖子上,可能是材质的原因,他带着会感觉有一股股的暖意从玉里传出来,顺着冰冷的皮肤流窜,可以驱除身上的寒意。   这三年来,陆家人没有出现在顾长安的生活里面,他问过白严修,白严修说查不到,好像所有跟陆城有关的一切都是上辈子的事,离他很遥远,可是那些记忆却深刻在脑海里面。   顾长安隔着T恤摸了摸胸口的暖玉,那个梦跟男生描述的画面重叠,不会只是巧合,无论身边的人怎么想,顾长安都执拗的认定陆城没有死,他还活着。   所以顾长安留在了兰檀,住在他为自己置办的四合院里面,用着当年他买的那部手机,号码也没换,一直在等他回来。   三年了,该回来了吧……   如果当年陆城成功脱身,没有出事,他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呢,顾长安每晚被噩梦惊醒,靠在床头抽烟的时候都会想那个问题。   顾长安的思绪被车喇叭声拉扯了回来,他启动车子离开。   买车那天,何吕非要跟着,说什么他这辈子反正是买不起了,只想沾沾豪气,吃不到猪肉看别人吃也好啊,闻着香。   顾长安没研究过车,不感兴趣,是四个轮子就行。   何吕深有研究。   顾长安的左耳边是服务员天花乱坠的介绍,右边是他在叽里呱啦,说哪款怎么怎么好,开着炫,拉风,关键是车的性能一级棒,安全指数高。   顾长安被吵的头疼,听到最后一句,就二话不说的选了何吕挑的那款。   结果就是现在这么个状况。   顾长安平时实在是不想开,太骚气了,偏偏住的四合院地段比较僻静,不好打车。   将近一小时后,顾长安到了。   王明明咂咂嘴:“提前到了,看来今天是一点都不堵车啊。”   他有幸坐过几次那位的车,本来开的就慢,要是赶上堵车,那就是龟速。   季青摘了一次性手套说:“别让他听见,把他惹不高兴了,谁都没好果子吃。”   王明明夸张的直摇头:“季队,你这心都偏他怀里去了。”   季青的面部抽了抽。   王明明的玩笑就敢开到这里,不敢再往下开了,别人不了解情况,他知道顾长安心里有人,虽然那人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三年没出现过,以后还不会出现,但那个位置别人是拿不到的。   白严修白局长就是最好的证明,三年也没能从配角变成主角。   连他那样的条件都不行,还有谁可以?没人了,通通只有看的份儿。   顾长安被拦在警戒线外面。   围观的民众以为来了个明星,顿时议论纷纷。   离最近的刘悦小跑着过去跟民警说明情况,带着顾长安往现场走。   “顾先生,吃早饭了吗?”   “没吃。”   刘悦立马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面包:“早上刚买的。”   她补充的说:“我吃过了。”   顾长安把小面包接过去,笑着说了声谢谢。   作为特殊顾问,顾长安来去自由,不受管制,也不跟公安局的上级打交道,他不是每个案子都参与,看季青那边的具体情况,以及自己的心情来定。   顾长安吃着面包看碎尸块,几个袋子看完,他面包也吃完了。   “报案的是谁?”   季青递给他一根烟:“是个男生。”   顾长安把烟叼在嘴边,摸出打火机点燃:“他怎么发现的这些东西?”   “不是他。”季青说,“发现装尸袋的跟报案的不是同一个人。”   顾长安挑了挑眉毛:“不是同一个?人呢?都在哪儿?”   季青指给顾长安看:“那边那个收破烂的老人家发现的尸袋。”   顾长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头发稀疏,白了大半的老妇坐在大麻袋上面,时不时搓两下粗糙干枯的手,浑浊的眼睛看着虚空,似乎有些茫然,不知道怎么出来捡个垃圾,捡出了事。   季青让刘悦把老人家带了过来。   老妇的说词跟之前一样,她说她来这边捡垃圾,翻垃圾桶的时候翻到的塑料袋,挺大一个,出于好奇就把袋子口弄开看里面是什么,结果就看见了黑乎乎的几块东西。   “那味儿太臭了,往头脑里冲,我不知道是什么,又觉得不对劲,刚好有一个小伙子在跑步,我就把他喊过来让他看看,他一看那脸色就变了,说可能是人肉。”   老妇说着就打了个哆嗦,苍老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作孽哦,怎么会有人干出那种缺德事,也不怕遭天谴。”   顾长安温和的问道:“奶奶,你每天都在附近捡垃圾?”   老妇点头。   顾长安看着老人布满皱纹的眼睛:“那你最近几天早上在附近捡垃圾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老妇想了会,摇头说没有:“年纪大了,记不住,我出门那会,路上都是有人的,我就顺着马路挨个翻垃圾桶,没有注意到谁。”   顾长安说:“奶奶好像不是当地人。”   老妇连声说对:“小伙子听出来了啊,我儿子对象是这里的,他是真喜欢那姑娘,不想俩人在两个城市,就跑过来发展事业,俩人也结婚生了孩子,这不,孩子上小班了,就让我过来帮忙照看接送,我有时间捡捡垃圾,能赚几个钱就赚几个钱。”   顾长安用唠家常的口吻跟老人聊了一会,季青王明明刘悦三人都没插嘴。   到那个男生的时候,顾长安没问几句。   王明明难以置信的说:“顾先生,你不会怀疑那个老太太吧?她顶多只能杀死一只猫,还是小奶猫。”   一旁的刘悦说:“王哥,你这话我不认同,老一辈人都是干农活长大的,操劳惯了,即便是来个大城市,一刻也闲不下来,身体比年轻人还好。”   她把脖子上被汗水沾湿的发丝弄开:“真的,就我奶奶,平时走路比我还快,嗖嗖嗖的,腿脚那叫一个利索,我累趴下了,她跟没事人似的,不服不行,还跳广场舞,天天的跳。”   王明明说:“老年人的身体综合条件怎么可能比得过年轻人。”   “杀人又不是只能靠武力,多的是法子。”刘悦说,“三个月前侦破的那个谋杀案不就是小孩干的吗?才十二岁就杀了人一家,知道自己不用负刑事责任,被捕的时候还牛逼哄哄的说等老子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王明明想起那个案子,就觉得糟心。   十二岁的男孩看上跟他同龄的女孩,给她写情书,被她拒绝了,就心怀恨意,放老鼠药毒死了她跟她的父母。   王明明冷哼:“要我说,14岁以下的未成年犯罪,就该关押起来,等到成年了再判刑,该怎么判怎么判,否则就是对死者的不公平。”   话题跑偏,又被季青给拽了回来:“老人家不是有儿子儿媳吗?不管有没有嫌疑都查一下。”   顾长安慢悠悠的说:“你们想多了,我只是跟老人唠唠家常。”   “……”   “那你怎么不跟那男生唠?”   “男生人高马大的,我跟他唠什么?老人不一样,需要关爱。”   “……”   王明明是不信的,这家伙往审讯室里一坐,就是人形的测谎仪,不对,比测谎仪还牛逼,要么不出口,要么就准确指出被审问的人,这三年还接触了心理学,积极锻炼,身手了得,简直是往神人上面发展。   季青知道顾长安只是怕闲下来。   那个人当年找上她,希望她多让顾长安接触案子,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有个事情做,可以减少胡思乱想的次数,因为人有时候会钻进自己给自己设置的一个死胡同里面。   .   顾长安在附近转了转,接到了白严修的电话。   那头的白严修刚从外面执行完任务回来,声音里有些许疲惫:“长安,晚上一起吃饭?”   顾长安说有案子要处理:“没时间。”   白严修不勉强,他提醒道:“珍珠这个周六办婚礼。”   顾长安说:“我会去的。”   白严修说好:“到时候我去接你。”   简短的对话之后,这通电话就结束了,符合两个人的性格。   顾长安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面,三年过去,城市的变化小,身边人的变化很大。   白珍珠有了男朋友,互相喜欢,有共同的理想,一样的价值观,又是门当户对,即将嫁作人妇。   她的爱情证明一件事,不将就,终究会等来属于自己的有缘人。   白严修还是一个人,他明确的知道自己的立场,跟顾长安保持着一个适当的局距离,不知不觉在那块地方站稳脚跟。   顾长安感谢白严修这几年的帮助跟照顾,还有识趣,如果有困难需要他帮忙,他会竭尽所能。   唯独感情给不了。   立春在北方,上个月告诉他,说有喜欢的人了。   当初立春死活不肯走,是顾长安赶她走的,他不是废了,不需要立春牺牲自己的岁月。   施张跟何吕的发展是顾长安没有料到的。   俩人好不容易走到一起,结果没多久就不小心被亲戚撞见,出柜后天翻地覆。   何吕不是独生子,施张是,家里指着他找个喜欢的女孩子结婚生子,根本不能接受他跟男的在一起,还是朋友家的孩子。   两家人本来关系很好,后来也僵了,都认为是对方教育有问题,没把孩子教好,害了他们家。   闹着闹着,就闹出了事情。   施张在被父母逼着去相亲的途中发生车祸,引发了旧伤,几度命悬一线,何吕的性情大变,从一个话唠变成了闷葫芦,刚开始的时候还换上了抑郁症,颓废不堪,失去了原来的那种阳光开朗。   直到今年,施张的身体情况转好,何吕他的精神状态才好一些。   顾长安没经历过出柜,但他因为何吕的事上网搜过,发现是一件极其艰难的行为,一个不慎就会发生悲剧。   至于大病,顾长安至今没有他的消息。   不知道他跟月牙去了什么地方,在做什么,是不是已经掌握了驭兽的能力,在为吴氏一族的兴起努力着。   顾长安站在路边拿出一袋橡皮糖吃,脸上没什么表情,麻木的咀嚼着,他这三年把淘宝跟实体店能买的都买了,甚至跑去很多城市买,吃起来都不是陆城给他的那个味道,只不过是叫法一样,外形一样。   陆城没有骗他,以前吃的那种橡皮糖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   下午尸体的鉴定报告出来了,那几袋尸块是同一具尸体上面的,除了头,其他部分都在。   死者性别女,年龄在15到20之间,身份,死因和死亡时间目前都不明,只能从两个方向开始勘察,一是以发现尸块的地方为中心,向附近的居民区搜索,二是排查这段时间的失踪人口。   傍晚的时候,警方发现了一个可疑人物,暂定为嫌疑人,对方是个单亲爸爸,住在福元路附近,距离抛尸地很近。   人被带到审讯室,审问的是季青跟刘悦,顾长安也在,他不负责问,只负责听。   刚开始审问没五分钟,警方就接到一起报案,在另一条路上发现了十几袋油炸的尸块。 第78章   十几袋尸块是在昌明园后面的树林里发现的。   报案的人是个年轻女孩, 据她说自己出来遛狗,打算随便在周围转转,狗突然往林子里跑, 对着地上的一些塑料袋抓蹭, 这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警方将十几袋碎尸带回局里, 法医室那边很快给了鉴定结果,那些尸块拼凑起来是四个身体, 女性,年龄都在十五六岁到二十岁之间。   算上早上那具,一天发现了五具碎尸。   同样的黑色塑料袋, 碎尸,油炸,死者的头骨上面都有不同程度, 不同位置的挫伤,很有可能生前被凶手抓住头发往头上砸过。   另外五名死者的脚骨都有被利器长时间暴打过的痕迹,凶手的目的应该是为了防止她们偷跑。   从相同的作案手法来看, 凶手是同一个人, 有严重的暴力倾向,过去的某个经历让对方的心理变得扭曲, 从而去残害那些女孩。   可惜尸体的皮肉都遭过高温油炸, 没有了检验价值,否则能查到的信息会多一些。   福元路垃圾桶里的尸袋要么是昨天半夜扔的,要么是今天早上扔的,因为那地儿靠着居民区, 住户会时不时的扔垃圾,那么臭,又那么大一袋,看到了不会不留意,即便他们不留意,捡垃圾的也会去翻。   树林里的就不好说了。   还有那油炸的尸块,从五具尸体上面切下来的,用炒菜的锅一点点诈,一时半会都诈不完,要是大锅,那得多大?在什么地方诈的?   油呢?这些个问题警方都会去查,不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或许某个细节里面就藏着直接性的线索。   互联网时代的好处很多,坏处也多,警方想要封锁消息,总有民众想搞事情,朋友圈跟微博都传开了,闹的人心惶惶,还封锁个屁。   季青被局长叫过去开会,要求她在48小时之内破案。   “48小时?”季青说,“赵局,勘察报告跟尸检报告你都看了,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目前也只是抓了个可疑人物,还没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就连五名被害人的身份跟死亡时间都没确定下来,怎么48小时破案?不可能。”   赵局长让季青上网翻翻那些舆论,他表示自己也有难处:“是上头的意思,闹大了。”   季青捏了捏发酸的脖颈,淡淡的说:“那就闹着吧,说不定这么一闹,五名死者的身份就出来了。”   赵局长心想有道理,网络世界变幻多,难以想象,他端起茶杯喝一口浓茶:“小季,这个案子结束,我让你休息几天。”   季青没当回事,这话她都不知道听多少回了,一回没实现过。   夜色深沉,公安局灯火通明。   暂定的可疑人物还在审讯室里面,王明明在审,刘悦在做笔录,顾长安窝在椅子里吃橡皮糖。   办公桌对面的男人姓孙,叫孙大庆,左腿有点瘸,腿脚不是很利索,平时会骑着三轮车到处收废品,以那个为生,他有个女儿,下半年该上初中了,跟他长得不像,像他的前妻。   孙大庆之所以被警方锁定为可疑人物,是因为有个群众反应,昨天夜里路过他家,听到里面传出来嘭嘭嘭的声音,说像是在剁什么东西。   然而孙大庆给的回答是夜里在给女儿修书桌。   孙大庆说那句话的时候,顾长安没有听到谎言,但那个群众不清楚具体时间,只说是后半夜,概括的时间段比较长,容易让人钻空子。   审讯室里只有王明明中气十足的声音,他站起身叉着腰在桌前来回走动:“孙先生,你跟你前妻是因为什么原因离的婚?”   孙大庆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王明明停下走动的脚步:“是你的问题?”   孙大庆点点头,难为情的说:“我赚的钱不多,干的活也不体面,她觉得我不争气,让她在外面丢人。”   王明明问道:“所以她就跟你离了婚?”   孙大庆满脸的苦涩:“她老跟我吵,我,我也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没有让她享到什么福,跟着我以后光吃苦了。”   王明明盯着他:“离婚后,你就一直一个人带你女儿?”   “是啊。”孙大庆提起女儿,布满风霜干燥起皮的唇角忍不住上扬,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我女儿很乖的,也很懂事,还好有她陪着我,不然我真不知道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幸福是藏不住的,孙大庆说到女儿的时候,他就很幸福,完全没有了先前讨论妻子时的自卑,愧疚,甚至是伤感。   这一点审讯室的三个旁观者都看到了。   孙大庆放在腿上的两只手写满了心酸的故事,有几个手指上有大大小小的口子,指甲里都是泥,身上穿的汗衫发旧发黄,早洗变形了,松松垮垮的,裤子不太合身,像是捡的,脚上的鞋磨的厉害。   他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活在底层的,疲于生计的单亲爸爸。      王明明该问的都问了,他拉开椅子坐下来,屁股还没坐稳,就感觉一道视线朝他这边扫了过来。   不是刘悦,不是对面的孙大庆,是角落里的那位仁兄。   王明明暗自用眼神回应,怎么了?   顾长安回他一个“你确定什么都问了”的眼神。   王明明的脑子转了转,没了啊。   旁边做笔录的刘悦用胳膊肘碰碰他,示意他看自己的本子。   王明明看到本子左下角的一行字,这才恍然,哎哟卧槽,还真有没问的,谈恋爱谈傻了,他抠抠头皮:“孙先生,你今天早上出过门吗?”   孙大庆说出过:“那一片不少人都有我的电话,家里攒了些纸盒就给我打电话,我过去收,今早有个人给我打电话,我就去了她家。”   王明明问:“几点?”   孙大庆说:“四五点的样子。”   四五点?王明明寻思寻思,发现尸袋的老人家身上没带能看时间的东西,不知道时间,但跑步的那个男生带了手机,说当时是六点多,快七点的样子。   王明明看着孙大庆:“那么早?”   “那个住户我认识有一两年了,她有时候会上夜班,今早的那个时间她刚下班,在电话里跟我说门口堆了很多快递盒,不想收拾,让我有时间去一下。”孙大庆说,“我那时候已经差不多给女儿做好了早饭,看时间来得及就去了。”   王明明说:“你可以在把你女儿送到学校以后去,白天什么时候都可以,为什么那么赶?”   “夏天很早就天亮了。”孙大庆搓着粗糙的手掌,“我能起早多干一点活,多收点东西,就能多赚些钱,等到了冬天太阳早早下山,黑夜很长,天亮的很慢很慢,我想干活都不方便。”   这话说的在理,没毛病。   王明明问了那个住户的具体地址跟姓名,回头让人去核实情况。   这下是真的都问了。   王明明瞥一眼角落里的那位,兄弟,别吃糖了,该你出场了。   顾长安吃掉手里的半根橡皮糖:“孙先生,你跟你前妻离婚,还有别的原因。”   他说的云淡风轻,语速也慢,无精打采的模样,像是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却让审讯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就连摆在办公桌左上角的金鱼都停止了游动,瞪着两只小眼睛,仿佛成了精,怪渗人的。   孙大庆有点结巴:“没,没有了。”   顾长安笑了起来,一副和蔼可亲的姿态,只是被他那张苍白的脸一衬,有些莫名的阴森:“孙先生,你再想想,有,还是没有。”   王明明咽了咽唾沫,还别说,三年前这家伙身上就有一种死气,三年过去,还是那样。   没变化,哪儿都没。   不对!变化是有的,更瘦了,越来越消瘦。   原因王明明知道,只是难以理解,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还有什么好惦记的,不如珍惜眼前人。   审讯室里陷入一片寂静,是那种让人呼吸不顺畅的寂静。   细碎的声响从角落里发出,王明明跟刘悦都条件反射的看了过去,孙大庆紧跟其后。   顾长安把吃空的袋子揉成团抛进不远处的垃圾篓里面,没给那三道视线什么回应,半搭着眼皮点根烟抽了起来。   烟草味很快就在审讯室里弥漫了开来。   顾长安的脸笼罩在一线一线的烟雾后面:“孙先生,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现在我们怀疑你跟一起连环碎尸案有关。”   “你住在福元路附近,想必也听说了,除了那起,还有另外几起,现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如果你涉嫌其中的事传出去,想过你女儿会怎么样吗?”   孙大庆的脸瞬间就白了,他情绪失控的红着眼眶,语无伦次的说:“跟我没关系啊,我什么都不知道,警察同志,求求你们让我回去,我女儿还在家里等我,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在家,我……”   王明明拍桌子:“那你就实话实说,别跟这儿说一半藏一半,我们没空陪你玩猜谜游戏。”   孙大庆的呼吸急促,他哽咽着承认自己有隐瞒,当年前妻在女儿不到四岁的时候,背着他跟一个卖钢锯条的老板好上了。   王明明质问:“那你为什么瞒着?”   孙大庆的手在裤子上抠着:“这些年我一直提心吊胆,我不想让周围的人知道,我怕我女儿被人说。”   照目前看到的听到的来说,真是个好爸爸。   顾长安夹开叼在嘴边的烟,缓缓的吐出一个烟圈:“孙先生,你今天早上四五点出去的?”   孙大庆点点头:“对。”   顾长安说:“那不是你今天的第一次出门,在那之前,你还出过门。”   孙大庆这回直接就承认了:“是的,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我没看仔细路,车开进了水坑里面,今早天蒙蒙亮,我就把车推到河边洗去了。”   顾长安镜片后的眼睛微眯:“有碰到什么人吗?”   孙大庆摇头。   也就是说,没有人提供证明。   王明明蹙着眉头看过去:“刚才为什么不说?”   孙大庆尴尬的挠头:“警察同志,对不起,我没想起来。”   王明明跟顾长安交换了个眼色,让孙大庆回去了。   现在就孙大庆一个可疑人物,先圈着,后面再看有没有其他线索,有什么突破性进展。   王明明审讯的时候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他拿出来一看,好家伙,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全是姚大小姐打的。   直觉告诉王明明,现在不适合打过去。   王明明正想找点东西吃,手机就响了,吓的他差点把手机扔掉,他拉住刘悦把手机递过去:“就说我不在。”   刘悦不帮,上次帮过,被误会是小三,怎么解释都不行,最后还惊动了局里的其他同事,很无语,她郁闷了好多天。   王明明没法子,只能自己接,他很温柔的说:“喂,亲爱的。”   刘悦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听不下去的转身离开。   “我在局里呢,案子有情况走不开,真走不开,我能忽悠你吗?”王明明避开同事调笑的目光,躲进卫生间里,“过天把,过天把等案子完了,我陪你玩个够。”   那头的姚乐乐说:“好啊。”   王明明松口气:“乐乐,我就知道你懂事。”   姚乐乐笑着说:“最后一个问题,今天是什么日子。”   王明明后脊梁发凉,他说了个自认为完美的答案:“今天是个好日子。”   电话挂了。   王明明看看手机上的日期,七月22……什么日子来着?他的脑子里闪过一道白光,卧槽,是一周年纪念日,不得了!难怪那位祖宗从早到晚的给他打电话。   搓搓脸,王明明鼓起勇气打过去,那边一接通,他就认错:“不怪我,你说说看,一年下来我们过多少个节日?过多了我记不清了。”   姚乐乐这会儿很平静:“怪我。”   王明明心里咯噔一下,就听到她说:“您忙吧王警官,拜拜。”   听着耳边的嘟嘟声,王明明的额角滑过一次冷汗,得,待会儿要回去一趟,不然明早公安局会闹翻。   这时候,后面的隔间门突然开了。   王明明吓了一大跳,见是顾长安,他讪笑了两声:“那什么,恋爱一周年,我给忘了,我家那位跟我闹呢。”   顾长安去水池那里洗手:“有人跟你闹,其实挺好的,哪天不闹了,会不习惯。”   王明明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来了一句:“说的也是啊,什么都好好的,就偏不安安稳稳的,非要作,等到出事了,不好了,后悔自己那时候作了,应该真诚点,安稳点……”   话声戛然而止,他不好意思的解释:“不是,我没什么意思,顾先生,我就是,就是那么随后一说,真没别的意思。”   顾长安笑了笑:“不用紧张。”   王明明心说,我能不紧张吗?你心情不好,撂挑子不干了,季队还不得把我给劈了。   顾长安走出卫生间,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压着唇角穿过走廊,往外面走去。   季青从办公室里出来,把顾长安叫住:“我们叫了外卖,给你也叫了一份。”   “不吃了。”顾长安说,“我要去一趟医院。“   季青问道:“现在?”   顾长安嗯了声:“跟何吕通过了电话。”   季青不再多问,她回办公室,出来时手里多了瓶红牛,还有块德芙,全递给了顾长安:“注意安全。”   顾长安前脚刚走,王明明后脚就挪到季青面前:“季队,我好像说错话了。”   季青听完他所说,眉心拧了拧:“不长记性。”   “是是是,季队教训的是。”王明明叹气,“顾先生他……不会有事吧?”   季青说:“他什么都搁在心里,谁知道呢。”   “季队你说陆城还会不会回来啊?”   这个问题在王明明的心里憋了很长时间,他趁机翻了出来,“要是他不回来,那顾先生怎么办?就一直等着?”   季青抬手去摸头发,不知不觉留长了,还是没什么女人味,她说:“你问一个单身大龄女青年,合适?”   王明明:“……”   这么一想起来,季队都四十了,时间过的真快。   四十了,季队还单着,家里似乎沟通过了,好像哪个男的她都看不上,具体什么样,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别人不知道。   今晚是要通宵的,失踪人口那边排查的很顺利,已经确证过了三个身份,还差两个。   季青说:“你有事就先回去。”   王明明摸摸鼻子:“那我处理完事情再回局里。”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两个人有两个人的过法,不管你承不承认,也改变不了不一样的事实。   半个多小时后,顾长安出现在医院里,他轻车熟路的直奔施张的病房。 第79章   顾长安这三年一直是一副药罐子模样, 给人一种活不长了的感觉,但他连感冒都很少有,来医院全是看朋友。   电梯在五楼打开, 顾长安左拐进一条长廊, 迎面有个小护士过来, 对他露出既害羞又惊喜的眼神。   “顾先生,你来了啊。”   “嗯。”   顾长安来的次数其实不多, 这一层护士站的小护士却都记住了,每次碰见都会打招呼。   小护士关心的问:“顾先生,我看你的气色不是很好, 要不要做一个体检?”   顾长安笑着说不用。   小护士更害羞了,她想说什么,面前的人已经迈开脚步从她身边经过, 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依依不舍的扭脖子看了看,小护士就继续投入工作,不是你的, 就不是你的, 别想了。   顾长安停在病房门口,他尚未有什么动作, 门就从里面开了。   何吕拎着水瓶, 看样子是打算去烧水,哭过了,眼睛很红,鼻子也是, 他看看顾长安,皱了皱眉头:“我建议你抽个时间做个检查。”   这么一会就听说了两次,顾长安摘下眼镜捏捏鼻根:“你还不知道我?”   何吕噎住。   有的病不是药物能解决的。   何吕打了水回来,倒一些在盆里兑成温的给施张擦脸擦手,他的动作很熟练,不知道做了多少次。   头发染成了黑的,也剪短了,酷炫的运动鞋变成皮鞋,耳朵上的耳钉都拿掉了,整个人看起来成熟了很多。   成熟的像变了个人。   顾长安看何吕忙活,买车那会他跟施张还好好的,后来才出的事,人生总有意想不到的时候,哪怕你有防备,还是把你打趴下,挣扎半天都起不来。   “施张最近的状态怎么样?”   何吕说老样子。   病房里的气氛有些沉闷,顾长安半响轻声说:“起码他就在你的眼前,身体是温的,胸口有心跳,你能看得到,碰得到。”   何吕给施张擦脸的动作忽地一顿,他就着这个姿势侧过脸看深坐在椅子里的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顾长安起身走到床边:“上次不是说施张有时候会有反应吗?多说点他高兴的事。”   “高兴的事就那么些,我翻来覆去的说,都能倒背下来了。”何吕闷声说,“不高兴的事倒是一大堆,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顾长安听着他的语气,有一瞬间以为是施张,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久了,会被对方影响,他抿唇:“也可以说说,没准能刺激刺激他。”   何吕抬头:“你跟我来真的?”   顾长安意有所指:“说都没你了解施张,他想听什么,你应该清楚。”   何吕的连一阵红一阵黑,别说动嘴,他连手都动了,能想到的法子都试过了,而且不止一次。   “老张他妈晚上来过。”   顾长安的视线在他身上扫了扫:“打你了?”   何吕扯动嘴角:“打了没用,除非打死,他妈知道。”   以前施张的妈妈很喜欢他,每次去都留他吃饭,给他做好吃的,还让他带一部分走。   出柜那会儿,施张的妈妈看到他,就像是见到了仇人,又是哭又是骂,恨不得扑上来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现在好了些,可以说话了,就是回不到以前笑容满面的时候。   何吕可以理解,老两口就那么个儿子,早早就给张罗相亲,催着快点找个姑娘结婚生子,没想到会有那样的事情。   他把毛巾丢进盆里,力道有点脱离控制,水溅起来,打湿了床单,很快留下一块深色印子。   瞪着床上闭着眼睛,满脸病态的男人,何吕的眼眶发热,是你他妈把我拖拽到这条路上来的,说会对我好,只对我好,哄的我一愣一愣的,感觉飘上了天。   结果呢?你天天的躺着,从去年躺到今年,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跟别人好去,不管你了。   何吕抬起胳膊在眼睛上面擦了擦:“长安,你哭吗?”   顾长安在走神,没听清:“嗯?”   “陆城死……”何吕及时改口,差点咬到舌头,“离开三年了,你想他的时候会怎么样?”   顾长安说:“抽根烟,吃点糖,喝一两杯酒。”   何吕问道:“哭吗?”   顾长安反问:“哭什么?”   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的何吕:“……”   心就一点点大,装不了多少东西,只是一个劲的往里塞,一点也不往外倒,爆炸是早晚的事。   到了那时候,人就完了。   何吕严肃的说:“长安,人有时候要适当的哭一哭。”   顾长安转移话题,问起何吕家里的情况。   何吕看他明显不想回应,就没有再多提,撇撇嘴说:“我姐生二胎,我爸妈都过去了,他们对我不抱希望了,懒得过问,随我怎么着。”   “不过问也好,省得看到我这样,又要气出病来。”   顾长安说:“总有接受的一天。”   “我现在不想了。”何吕弯腰把男人身上的博被往上拉拉,“人不醒,想什么都没用。”   他的语气埋怨,表情却不是,有些许无奈:“因为这家伙,我都没办法好好工作,现在基本就是个专属护工。”   顾长安隐约看到施张眼睑下的眼球转了转,等他仔细去看时,却发现没有,不知道刚才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   病房里静了会,顾长安说:“珍珠这个周六结婚。”   “知道。”何吕说,“我不去了,红包你帮我稍一份,回头转账给你。”   顾长安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晚饭吃了吗?”   何吕摇头:“没。”   不多时,顾长安跟何吕坐在医院斜对面的小面馆里面,一人要了一份兰州拉面,大碗的。   何吕往碗里倒辣油,问顾长安要不要。   顾长安刚说完不要,闻着香味就改变主意,也来了一点。   俩人稀里哗啦的捞面条吃,很快就热的汗流浃背。   何吕吃完三分之一,对面的顾长安一碗已经见底,他不可思议的呆滞一会:“长安,你不会一天都没吃饭吧?”   顾长安喝下去两口面汤,声音模糊的说:“早上吃了个小面包。”   何吕:“……”   他脱口而出:“要是大病在就好了。”   说完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顾长安没捕捉到那一幕,他轻笑出声:“说起来,我是看着大病长大的,说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带他,一点都不为过,说出去却没人信,都以为他比我大,而且大很多。”   “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个事,那会儿我真以为你二十来岁,大病三十多岁。”何吕捞一筷子面条吹吹送到嘴里,“不怪我,他长得老成,你刚好相反,长得嫩。”   顾长安放下碗筷,拽了张纸巾擦嘴:“也不知道大病这几年过的怎么样,我是一点音讯都没有。”   何吕似乎想说什么,又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说出口。   从面馆出来,何吕买了两根老冰棍,跟顾长安一人一根,蹲在马路边吸溜了起来。   大夏天的,白天有白天的酷热,晚上有晚上的闷热,都非常难熬,下半夜前别想舒坦。   顾长安吃着冰棍,看着车辆跟行人在他眼前晃动,脑子里跟走马灯似的放映着他的一生。   何吕扭头正要说话,看顾长安拿着冰棍,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是要哭不哭的表情,冰棍都化了,滴了一手,他愣了愣将一包纸巾递过去。   顾长安擦掉手上的冰棍水,还是黏糊糊的,他随口问:“你晚上在医院都干什么?看电视?”   “不看。”何吕说,“医院里有蚊子,我晚上守在床边抓。”   顾长安:“……”   吃完冰棍,何吕回医院,顾长安回家。   顾长安刚坐进车里,季青就打来了电话,说五名死者的身份已经查到了四个,分别是15岁的张小米,16岁的陈敏,15岁的刘佳阳跟赵星星。   四个女孩不是同一时间失踪的,最早失踪的是张小米,失踪有一年多了,家里竟然都没报案。   原因是她偷跑了出去,留信说自己喜欢上了个人,怀孕了,还说要给对方把孩子生下来,家里认为她小小年纪不学好,不想让人知道,丢不起那个脸。   至于那男的是谁,她家里什么都不知道。   剩下的陈敏,刘佳阳,赵星星她们三个都是今年上半年失踪的。   陈敏跟着奶奶在乡下生活,没读过书,一天学都没上过,也很少到外面去,就帮家里干农活。   有一天下午,陈敏进山砍柴,天黑了都没下山,第二天也没回来,她奶奶找到亲戚帮着进山找人,把山翻遍了,喉咙喊哑了都没找着,没办法了就去报警,警方那边有记录,说去山里搜查过,没有线索。   刘佳阳跟赵星星是同学,一起失踪的。   失踪那天是周末,根据调查,她们是约好一块出去玩的,出去了就没再回来过,双方家长一直抱着一丝希望在等着孩子回来,战战兢兢的期盼着,却等来了孩子已经遇害的消息,而且还死的那么惨,情绪很激动,无法接受。   目前为止,四名死者除了性别都是女,年龄都处在青春期,是未成年少女,生前遭受过暴虐,死后被切尸油炸之外,没有其他共同点。   除了刘佳阳跟赵星星是同学,其他人的社会关系都没有什么牵扯,互不相干。   凶手行凶的工具是什么,目前还不能确定,但为了快速带走被害人,使用药物的可能性极大,这条线警方在追踪。   还有个死者身份查不出来,警方依旧在继续排查人口工作。   季青在电话里说:“现在除了孙大庆,我们还发现了另一个可疑人物。”   顾长安问是谁。   季青说是个初中老师:“明天你跟我去他家里走一趟?”   顾长安说:“可以。”   季青得到答复后叮嘱顾长安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顾长安启动车子离开,他不急着回去,而是开着车在这座城市兜圈。   回去也是一个人,寂寞跟思念会被无限放大,受不了。   靠近西郊庆阳湖的时候,顾长安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好像在湖边看风景的人里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魁梧身影,他下意识打偏方向盘在下个路口掉头。   找个地儿停好车后,顾长安快步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第80章   晚上到湖边转悠的人不少, 散散步放松放松,消除一下白天攒下来的疲劳感。   大家看到一个模样长得极为好看的男人绕着湖边跑,像是在找什么没找到, 失望的停下来喘息, 苍白的脸上写满了阴郁。   顾长安无视周围的那些视线, 他摘下眼镜垂着头轻喘,额前的发丝搭了下来, 遮住了他眼底翻腾的情绪。   看错了吗?   顾长安用空着的那只手将发丝抓起来,露出笼罩着郁气的眉眼,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湖边。   庆阳湖西边的建筑物后面停着一辆车。   吴大病把买好的一袋小鱼干放到座位旁:“月牙,你在看什么?”   月牙收回看后视镜的视线:“没什么。”   她开车前行:“这里不好玩,我们住一晚, 明天就走。”   吴大病讷讷的说:“我还没找到长安。”   月牙看也不看的说:“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吴大病浓黑的眉毛顿时皱了起来。   现在的吴大病跟三年前一样,又不一样,他在这三年里一天不停的修炼, 驭兽之力增强了很多。   作为吴氏一脉的嫡系, 随着驭兽之力的增强,吴大病的身上有祭祀的强大力量, 他还不能控制和利用, 有时候会散发出来,譬如现在。   月牙的神魂受不住的发出尖叫,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几分后松开,冷冷的说:“他不在这里。”   吴大病狐疑:“真的?”   月牙那张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吴大病低着声音:“你骗我的次数很多, 我都记得。”   月牙的指尖隐约动了动:“这次没骗你。”   吴大病侧过头,严肃的看着她:“如果我发现你还骗我,我不会再原谅你了。”   月牙不当回事,不原谅?从我选上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没了选择。   .   顾长安今晚和昨晚,前晚一样,被噩梦惊醒。   他大汗淋漓的靠在床头,抖着手拿到烟盒,从里面甩出一根烟叼在嘴边,手抖的厉害,打火机半天都没按出火来。   尼古丁的味道在舌尖上的窜开,迅速扩散至整个口腔,带起的那种舒适感觉直达大脑皮层深处。   顾长安拍掉被子上的烟灰,半搭着眼皮一口接一口的抽烟,他的眼角猩红湿润,冷汗从睫毛上缓缓滴落,在脸上划滑过一道很浅很淡的水痕。   一根烟在接近死寂的氛围里抽完,顾长安挪动身子躺回被窝里,他把被子往上拉,盖住了发顶,整个人缩在了黑暗里面。   .   第二天上午,顾长安跟季青出现在了第二个可疑人物陈誉家里。   陈誉原先是一名初中老师,年轻有为,长得也不错,很讨学生们喜欢,学校对他的评价也很高。   两年前有个学生去找班主任,说化学老师要跟她睡觉,还说老师给她看了自己的东西。   那个化学老师就是陈誉。   班主任再三确认,学生都是那么说。   当时那件事闹的很大,那些喜欢陈誉的学生,对他赞赏的校方领导,友好的同事,邻居,亲戚朋友,甚至是未婚妻,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垃圾的厌恶眼神看他。   名声扫地的陈誉却坚持说自己什么都没做,但没人信。   陈誉的父母因为他抬不起头,出门会被人指指点点,不出门会被亲戚们电话问候,没过多久他爸就心脏病发走了,他妈离开伤心之地回了乡下。   尽管如此,周围的人还是会疏远陈誉,他先是被学校辞退,后被派出所拘留,在那之后就在自己的两层小楼房里住着,平时不怎么跟人来往,主要是没人愿意跟他接触。   那地儿偏,谁也不想经过他门口,尤其是家里有女儿的父母,会经常叮嘱女儿不要靠近那里。   警方之所以会锁定陈誉,是因为他们查到发现他在这两年分四次购买过大量的药品,并在他家搜到一个地下室,里面摆放着很多化学物品和器材。   陈誉的解答是自己没有朋友,需要一个事情来打发时间,而他喜欢化学,所以就在网上找渠道买了那些东西。   他只是想做实验。   还有个原因,这次的碎尸案在网上闹的沸沸扬扬,这一片的人都在私下里议论纷纷,甚至会在警方上门走访时有意无意的透露,说是陈誉干的,他有前科。   .   顾长安来之前看过陈誉的照片,是个模样端正,书卷气很浓的知识青年,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人却不修边幅,随意到邋遢,脏乱。   屋里不但杂乱,还弥漫着一股子怪味,说不清具体都是哪些东西散发出来的,搅合在一起后会有些刺鼻,挑战人的极限。   顾长安剥一片口香糖到嘴里,漫不经心的咀嚼了起来,薄荷的清香从他的唇间散开,很快将他笼罩进去。   季青看出顾长安的忍耐,她没有耽误时间,开门见山的问了陈誉几个问题。   陈誉很配合,回答的时候规规矩矩的,说的很详细,没有丝毫试图唬弄过去的迹象。   季青做着笔记:“两年前你被你的学生高发,是有这个事吗?”   陈誉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对,是有这个事。”   季青抬起眼皮看他一眼:“但你却说自己什么都没做,是冤枉的。”   陈誉低头抠着有点长的指甲,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其实就是那个女学生化学考试没及格,去我办公室找我,想让我给她多打几分,这样她回去好跟家里交差,我没同意,她就撒了那样的谎。”   “最搞笑的是所有人都相信那个女学生,不相信我,因为她是孩子,弱者,我不是,她们认为我是个成年人,具备伤害她的能力,就认为我一定伤害了她。”   季青看过档案,当时的笔录上有一段,说明陈誉的说词跟那时候的一致。   只不过办案人员当他是在狡辩。   顾长安的两点钟方向有一个大鱼缸,里面养着很多热带鱼,陈誉说那句话的时候,他没听到一条谎言。   “没有人相信我,包括我的未婚妻,最好的兄弟,就连我的父母亲人都因为那些声音对我产生怀疑。”陈誉嘲讽的笑了起来,“舆论真的太可怕了,会啃噬掉一个人的大脑。”   顾长安忽然开口:“我相信你。”   季青做笔记的笔尖一抖,在纸上划拉出了一条不长不短的痕迹,她侧头去看顾长安,跟他眼神交流后内心起了波澜。   看来那时候陈誉说的是真的,那个学生说的才是假的。   陈誉呆愣了好一会儿,一把抓住顾长安的手臂:“你真的相信我?”   顾长安垂眼自己被抓的手臂,那地方红了一块,很快就会出现一片淤青,这家伙的手劲真大,他抬头,面上摆出柔弱友善的笑容:“嗯。”   陈誉似乎是看傻了:“你笑起来真好看。”   顾长安:“……”   季青:“……”   什么鬼东西?作为一个被怀疑的人,警察前后两次上门,第一次搜索,第二次调查,竟然没一点紧张。   陈誉反应过来,顿时窘迫的松开手,看到顾长安的手臂被自己抓红了,他连忙尴尬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太激动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没事。”顾长安不在意的笑了笑,“我能理解。”   陈誉咕噜吞咽唾沫。   那声音很响,顾长安跟季青都很无语。   陈誉看样子是真的很激动,他直勾勾的看着顾长安:“终于有人肯相信我了,谢谢你。”   顾长安说不用谢。   下一刻就听到陈誉问:“你为什么相信我?”   “……”   顾长安说:“直觉。”   陈誉噢了声,又开心的笑了,他的眼睛黑亮,笑容明朗,跟周围的脏乱格格不入。   “那你们可以帮我澄清一下吗?”   陈誉抓抓乱糟糟的头发,“我两年没见我妈了,她在乡下,我不敢回去,怕她被人说,也怕她看到我会难过。”   说这话的时候,陈誉的言语跟神态里面只有苦涩,无奈,期待,没见什么怨恨。   季青问道:“陈先生,你恨那个女学生吗?”   陈誉摇头。   “为什么不恨?”季青盯着他的眼睛:“你丢了工作跟名誉不说,还留了案底,父亲病逝,母亲回乡,未婚妻离开你,最好的兄弟远离你,你两年不敢回家,过着颓废混乱的生活,所有的遭遇都是因为她的谎言。”   “那个女学生毁了你的人生,你不恨她?”   陈誉很平淡的说:“恨有什么用?除了让我自己难受,别的什么用都没有,不相信我的人还是不相信我。”   季青没有从这个人的眼里探究到异常,她蹙紧细眉,片刻后恢复如常:“陈先生,麻烦你带我们去一下你的地下室。”   “可以啊。”陈誉说,“不过有点乱,我先去收拾收拾。”   季青说:“不用了。”   陈誉说好吧。   顾长安没走几步,陈誉就跑过去,把挡在他前面的桌子搬到一边,像是怕他磕到,一路清理,体贴的不得了。   季青瞥一眼顾长安,发现他没什么变化,习以为常。   想想也是,陆城在或者不在的时候,顾长安的身边都不缺人,主要还是他没有再跟别人试一次的心思。   季青问过顾长安,他说他懒,一辈子就只能喜欢上一个人。 第81章   地下室没有堆放垃圾废品, 看着比外面干净,但气味比外面还要难闻很多,霉味臭味混着药品味, 令人作呕。   顾长安看了眼陈誉:“陈先生, 你待在这里, 受的了?”   陈誉奇怪:“为什么受不了?”   顾长安说的更直白些:“你这里的味道很刺鼻。”   陈誉笑着说:“还好吧。”   顾长安的心里生出一个猜想:“你的嗅觉有问题?”   陈誉满脸震惊:“你怎么知道?”   顾长安:“……”   季青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耸肩表示资料里没有相关记载。   陈誉开始叽里呱啦, 说他的嗅觉是今年才出现的问题,本来好好的,突然就出现了问题, 但不是什么味道都闻不到,有时候还是能到一点点的。   顾长安走到一排实验器皿前,目光扫过那些装着不同液体的瓶子, 他弯下腰背凑近。   陈誉的眼睛一亮:“你也有兴趣?”   顾长安说:“我化学不及格。”   “化学其实很容易的,你要是想学,我可以……”   陈誉看见了什么, 他立刻快步过去, “季队长,那是硫酸。”   季青拿起瓶子又放了下来:“你买这东西干什么?”   陈誉说:“做实验。”   这是个万能的借口, 好像不论是多么费解的物品, 都可以拎出来用。   顾长安环顾整个地下室,这里相当于一个小型实验室,设备齐全,所有能看到的一切都是陈誉的, 他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   正对着顾长安的那些瓶子上贴着标签,他记下一个名字拿出手机输入,发现是一种麻醉剂。   收回手机,顾长安摆出好奇的口吻:“陈先生,怎么没见你养小老鼠?实验室里一般不都有吗?”   陈誉抓抓后脑勺:“养了,最后一只前天刚给我弄死,过天把我再去弄一些回来。”   他疑惑不解的问:“那个,你们找我做什么?”   季青并未第一时间透露那起碎尸案,而是说:“你购买的那些药品都是通过非法渠道弄来的,属于违法行为,陈先生,你不会不知道吧?”   陈誉的脸僵了僵。   好半天,陈誉都没给出一个解释,似乎默认了自己的违法行为。   这个结果挺让顾长安跟季青失望的,他们以为陈誉会做出适当的狡辩,为自己争取一个有利的立场。   季青又说:“还有个原因,前天附近的福元路跟昌明园发现了一些尸袋,有几个人被杀了,都是女孩,我们挨家挨户的查问过,不少人认为你的嫌疑很大。”   话落她观察着陈誉的情绪变化,顾长安也同时将余光移了过去。   正常人听到这番话,如果是无辜的,发现自己被侮辱,误会,都会感到愤怒。   如果是实情,会去尽力做出事不关己的淡定样子,或是站在上帝的角度,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陈誉两者都不算,他只是嘲讽的笑了起来:“又是舆论。”   的确是舆论的原因,A跟B说,B跟C说,很快,二十六个字母都知道了。   舆论是很可怕的,可以把真的变成假的,也可以把假的变成真的,人会下意识的跟着多数人跑,那是一种自我保护,不会做特立独行的那一个。   但陈誉这次的反应依然不是顾长安跟季青想要的。   顾长安摘下眼镜捏捏鼻梁,见陈誉看过来,他撩了撩眼皮:“你是gay?”   陈誉顿时手足无措:“不不不,不是,我,我不……是,我是,我我我……”   结巴了会,他就一笔带过,一副“我很难为情”的样子。   所以到底是不是?   顾长安发现这个陈誉挺有意思,应该说他很狡猾,喜欢把一件事情搞模糊。   之后季青又问了陈誉一些问题,陈誉跟之前那样配合,还说有需要他的地方,他会全力协助。   以德报怨无疑是伟大的,别人欺负你,辱骂你,你不但不计较,还去包容,去理解,去原谅,用爱去感化,这种现象或许有,但极少,多数恐怕只存在于人们的幻想里面。   现实中有太多的阻碍让人做不到那样。   离开陈誉的家,顾长安半响无言,他觉得对方很怪,具体哪里怪又说不上来,所以干脆不说,摸透了再告诉季青。   那么一大缸热带鱼,竟然都没听到什么有关陈誉的谎言。   顾长安百思不得其解,除非……鱼是才买的。   季青接了个电话,她挂掉说:“长安,档案找到了,那个撒谎污蔑陈誉的女学生已经死了。”   顾长安的脚步一顿:“怎么死的?”   季青说:“那件事后不久,女生就跟着家人搬去了宜县,今年上半年四月失踪了,被找到时人在山沟里面,已经死亡。”   “宜县派出所的说当时尸检报告上显示,死者的cnm完整,没有撕裂的痕迹,但她全身都布满遭受残暴对待留下的痕迹,头骨碎了,下巴被切掉了,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遗憾的是凶手一直没有抓到。”   顾长安皱皱眉头:“宜县离这里远不远?”   “不算远。”季青说,“自己驾车的话,一个多小时,从西宁走,会更近。”   顾长安推推眼镜:“查查陈誉四月份的动向。”   季青已经安排人查了,应该很快就有结果。   “对了,我们联系到了孙大庆的前妻,她在电话里透露,当初跟孙大庆离婚的原因主要是他窝囊,没出息,这跟孙大庆说的基本相符。”   顾长安哦了声,算是回应。   不多时,顾长安跟季青去了孙大庆家。   孙大庆坐在院里的水泥地上面,他面前堆着很多衣物,说是这段时间收来的。   现在人衣服买的多,穿的少,有的还挺新的,孙大庆说他每次都会一件件的挑出来,因为那种的卖出去,价格更高一点。   要是看到他能穿,或者女儿能穿的,就会洗洗收起来留着。   孙大庆家里的废品比家具多,这一堆,那一堆,飘出的灰尘跟细菌蔓延了整个屋子,渗透进了墙壁里面。   顾长安左边的房门打开,伴随着一个声音:“爸,我书包呢?”   他侧头看去,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脸上没什么血丝,透着跟他差不多的病态,两只眼睛的瞳孔颜色不一样,一只是黑的,一只是灰的。   “洗了,在院里晾着。”   孙大庆介绍的说,“警察同志,这是我女儿妞妞,妞妞,叫人啊。”   妞妞乖顺的喊:“阿姨好,哥哥好。”   顾长安看一眼季青,你怎么没跟我说小孩的眼睛不一样?   季青掐眉心,忘了。   孙大庆的女儿妞妞下半年上初中,读的就是陈誉以前待的那所学校,根据学校那边反应,妞妞性格文静,偏内向,在班上没什么玩的好的朋友,放学就回家了。   同学们都知道她有个收废品的爸爸。   据说经常有同学当着班上其他人的面让她回家跟她爸说一声,叫她爸到自己家来收废品。   妞妞从来不跟人闹,她的学习成绩不高不低,属于中等水平,整个小学一直都在那个位置,不掉下来,也没上去过。   不过她中考却考的非常好,好的让学校老师跟同学们都很吃惊。   季青把孙大庆叫到院里谈话,堂屋留给了顾长安,他看着墙上的画:“这画的什么?”   妞妞说:“腊梅。”   顾长安轻笑:“你胆子很大啊,敢直接在墙上画,画错了就擦不掉了。”   妞妞不好意思的抓抓不长不短的头发:“我有画错,用抹布沾水擦掉的。”   “聪明。”顾长安的视线挪到腊梅旁边,画了个渔船江水,还用线框标了起来,一侧写了一首诗,他笑问:“诗是你自己想的?”   妞妞说:“瞎想的。”   顾长安看见角落里有一架旧古琴,可能是孙大庆捡回来的,上面没沾灰,说明有人爱惜,他弯腰跟女孩平视:“会画画,还会弹琴,这么厉害啊?”   妞妞似乎被看的很害羞,脸都红了,她说自己都在瞎弹。   顾长安近距离看女孩的眼睛:“你的同学会因为你眼睛的颜色笑你吗?”   妞妞说:“不会。”   顾长安看着她。   妞妞偏开头,改了口:“有时候会。”   她的脸上出现跟年龄不相符的沉静:“不过没关系,笑我的那些人也都有缺点,没有完美的人。”   顾长安摸了摸下巴:“有道理。”   妞妞露出笑容。   顾长安腰弯的有点疼,他找个凳子坐下来,单手支着头看女孩。   “你为什么这么瘦小?”   “因为我的身体不好,老是生病。”   “那你爸爸一定很辛苦。”   “嗯,他很不容易。”   “你爸爸的左腿是怎么伤的?”   “不知道。”   “同学会笑话你吗?”   “……会。”   妞妞抠抠手指:“等我考上大学,我就能跟我爸一起离开这里了,很快的,到时候我会努力赚钱,让我爸把腿治好。”   顾长安动动眉头,照目前的接触来看,孙大庆的女儿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比同龄的小孩要成熟,也有小心思。   “妞妞,你想你妈妈吗?”   “不想。”   “为什么?”   “是她不要我的。”   “那如果她回来找你呢?”   “我有爸爸就够了。”   顾长安多看了女孩一眼。   下午季青给顾长安打了个电话,说她查监控的时候发现了吴大病的身影。   知道顾长安在找吴大病,所以季青有消息就立刻通知了他。   顾长安正在回兰檀的路上,想回去待一天,看有没有人来过四合院,他把车停在路边,蹙着眉心问:“在哪里?”   季青说:“谢雨街。”   原来的新安县改成新安市,古镇也被划了进来,整个公安局分局都挪到新安,招了一些新的警员,扩大后有好处也有坏处。   共事的时间不够长,默契不够。   “当时我看监控的时候,旁边有个同事,他跟我说,画面里的人来过公安局。”季青沉声说,“我查了公安局门口的监控,吴大病的确来过,还跟一个同事说过话,但是我问他了,他却说什么都不记得,一点印象都没有。”   顾长安的眼睛闪了闪,是月牙搞的鬼,她不想大病找到他,于是从中作乱。   至于原因,或许是觉得大病是她的私有物。   灵兽跟人类签了契约,到底会产生什么影响,到什么程度,他不太清楚。   要是陆城在……   心口传来一阵钝痛,顾长安的思路猛然中断,他拿掉眼镜,用手遮住脸,重重的搓了几下。   手拿下来,顾长安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发红。   “因为这个事,我那同事已经请假了,觉得自己中了邪,说要去庙里拜一拜。”季青半开玩笑缓解压抑的氛围,她顿了顿,问道,“长安,需不需要我再查一查?”   “不用了。”   顾长安拒绝了她的好意,“案子的事还没着落呢,大病这边我自己有数。”   季青听他那么说,就没有继续那个话题:“那你路上小心。”   顾长安拿出一袋橡皮糖,阴着脸吃了起来。   糖吃完,顾长安的脸色稍微有所缓和,他吐出一口气,启动车子离开。   到兰檀的时候是傍晚,大片大片火红的云彩堆积在天边,一天最美的时候除了日出,就是现在的日落。   顾长安一下车,就被夕阳的余晖拉扯了进去,他慢慢悠悠的沿着林荫小路前行,踩上木桥穿过小河,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地方适合养老,但是如果就他一个,养个屁。   顾长安隔着白衬衫摸摸胸口的玉,妈的,陆家的人到底都在哪儿活动?想打听个消息都没地儿打听。   还有那火烈鸟,只在动物园里看到过。   四合院出现在顾长安的视野里面,还有一个女人,穿的朴素长衣,看不出什么年纪。   陌生的面孔,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顾长安离她越近,轮廓看的越清晰,那种熟悉的感觉就越强烈。   快要到门口的时候,顾长安不走了,他迈不开脚步,蹦出的那个念头让他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眼眶发热,满脸的不敢置信。 第82章   顾长安没有见过母亲, 家里也没有一张她的照片,老头从来不说只字片语,哪怕他想要去幻想幻想, 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想。   但是此时此刻, 看着门口屋檐下的女人, 顾长安的内心生出砰然蹦出的那个念头无比强烈,强烈的他鼻翼剧烈收缩, 额角因牙关的咬紧而鼓动,呼吸跟心跳都乱了。   他像是回到了儿时,懵懵懂懂的年纪, 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怎么办。   女人从屋檐下走出来,同样苍白病态的脸暴露在夕阳的余晖里面,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一阵风拂了过去:“长安,我是妈妈。”   顾长安的脸上有液体, 他伸手去抹, 发现是眼泪,整个人都愣住了。   从眼睛流出来的液体越来越多, 顾长安没有擦, 满脸都是眼泪,他摘下眼镜,视野还是模糊的,看不清, 像是在做梦。   直到落入一个颤抖的怀抱,顾长安才猛然清醒,他下意识挣脱出来,蹙着眉心看过去。   女人的眼里露出难掩的悲伤,她偏过头擦擦眼睛,叹了口气后转回来,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孩子。   顾长安不看她,低着头走到门口拿钥匙开门,听到后面响起声音:“妈妈来兰檀有两天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就在这儿等你,还好等到了。”   手一抖,钥匙从指间掉了下去,砸在了鞋面上,明明只是一把钥匙,没多少份量,顾长安却疼的直不起腰,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低骂了声,用手重重的搓了把脸,开门进去。   身后没有动静,顾长安的脚步顿了顿,几秒后有声响跟了进来,他才继续往前走。   血缘是一种无法具体用文字形容出来的东西,只能去感受,去体会。   顾长安没想过有生之年会见到自己的母亲,不敢想,怕自己投入进去太多期盼,最终只能等来失望,那太糟心了。   这会儿见着了,他有一堆的话想问,搁在心里头很多年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搁进去的,扎了根,跟血肉长在一起,挖都挖不出来,但他愣是什么都没说,压住了,选择听对方说。   院里的兰花开的正好,一阵阵香味被风送到堂屋,将氛围熏染的温馨平和。   林岚看着儿子,声音里有笑意:“你的眉眼像我。”   顾长安没有否认,他是跟老头不像,早年还有人怀疑不是亲生的。   老头的外形高大壮硕,粗犷威猛,他看起来病怏怏的,弱不禁风,大病更像是老头的孩子。   几十年过去,婴儿长大成人,貌美如花的妈妈已经染了白发,添了皱纹,时间留下了什么,带走了什么,彼此都看得清楚。   林岚看出儿子没有开口的打算,她便一件事一件事的跟他说,从头说起。   “怀你的时候,封印在地底下的黑曜作乱,我跟你爸联手制服住了他,为此动了胎气,导致你刚出生就没有气息,我用家传的结魂丹给你续的命。”   顾长安垂放在腿上的手一动。   这话里透露了两个信息,一,那个老东西叫黑曜,二,母亲不是因为他是死的就抛弃了他。   “这么多年过去,想必那丹药早就被你吸收了。”林岚说,“凡事都有利有弊,你虽然活了过来,但你的身体比常人要差,畏寒,冬天会很难熬,加上林家是半灵体,半人半灵,你的体内流着我的血,继承了我病弱的体质……”   话声一顿,林岚的眼眶泛红:“长安,辛苦你了。”   顾长安没有去回应她的视线,看似冷漠,实则是茫然无措,只不过被掩盖了起来。   林岚语出惊人:“你出生后没多久,黑曜再次作乱,我无意间发现了加强封印的法子。”   顾长安霍然抬头。   林岚像是料到他会震惊:“需要用到灵体的血肉。”   “我是半灵体,多少还是有些用的,所以我打算用我的命换你跟你爸安稳过完余生,可你爸不知道怎么发现了我的心思,偷偷给林家发信号,他们过来带走了我。”   顾长安还没从前一句话里走出来,原来有法子……   他后仰一些靠着椅背,仰头看天花板:“老头不跟我说,手札被我翻烂了也没看到相关记载。”   林岚轻声说:“原来手扎里是有的,后来应该是被你爸用障眼法遮住了,你看不到。”   顾长安的瞳孔紧缩,他浑身僵硬着,说不出话来了。   这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结果。   原因显而易见,老头不想他丢掉小命,所以才那么做的。   “长安,你爸算到了陆家的长子跟你命里有缘。”林岚意有所指,“是那种一辈子散不掉的缘。”   随着听到的这些话,顾长安面前的那层薄雾一点点淡去,老头从不跟他提续香火的事,他还以为是因为大劫,原来是这个原因,知道他会走上搞基的道路。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顾长安绷着的神经末梢颤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没想避开,就坐在位置上接了。   电话那头是立春,打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就是唠嗑。   顾长安基本都是听立春唠,偶尔回一两句,他仿佛是在告诉这个第一次见面的母亲,自己有认识多年,跟家人无异的朋友,不是一个人,过的挺好的。   立春好像听出了点儿异常,她让男朋友别给自己剥核桃了,摆正了姿态问:“长安,你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顾长安察觉到对面投过来一道视线,他回答立春,说:“没有。”   林岚起身走到了院子里面。   顾长安这才敢直视她的身影:“立春,要是你爸哪天回来了,你会恨他吗?”   立春想也不想的说:“不会,只要他还记得我,愿意回来。”   顾长安半响说:“我见到我妈了。”   那头登时没了声音。   好一会才传来立春激动的哭声:“长安,你没骗我吧?你真的见到你妈了?在哪儿呢?什么时候的事?”   顾长安轻笑,眼角湿润:“骗你干什么?她现在就在我这里。“   立春喃喃:“真好。”   如果她爸回来了,她做梦都会笑醒。   “长安,你怪你妈可以,但你不要把话说的太重哈,嘴里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立春不放心的说,“教你一个办法,你在发脾气的时候说每一句话之前,都先在脑子里放三秒,三秒后再看要不要说。”   顾长安心想,傻孩子,都发脾气了,谁还顾得上那些。   立春说她买明天的机票去兰檀:“长安,你千万千万不要把你妈妈气跑了啊,我还没见过她呢,想见一见,挂了哈,我订票去了。”   说话就挂。   这通电话其实来的正是时候,帮顾长安消化了突如其来的母子相见带来的巨大冲击,以及那几个谜团揭开后的真相,随着时间的分秒流逝,他冷静了很多。   正当顾长安像个害怕被丢弃的小孩,频频往院里看,不知道接下来怎么整的时候,林岚回到了堂屋。   “这个四合院是陆家那孩子给你准备的?”   “嗯。”   “风景好,空气好,风水也好,适合当一个家。”   顾长安知道陆城为自己废了多少心思,等他回来,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林岚很想问孩子,心里恨不恨妈妈,可是她不敢问,怕问了,听到的答案会让自己伤心。   与其那样,不如不会,还能欺骗自己。   林岚坐回椅子上:“我想你爸不把加强封印的法子告诉你,是在赌,他赌陆家长子会对你用情,在你大劫来临之际,拿自己的生命顶替你。”   顾长安的身子猛地一震:“什么?”   “我查了一些东西,三年前那件事之后,陆家人知道了你爸当初千里迢迢去找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也知道他算计了陆家的下一任族长,算计了整个陆家。”林岚说,“倘若不是陆城的四叔,陆家的人早就要你给陆城抵命了。”   顾长安面无表情,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炸了。   林岚说:“别人会认为你爸自私,为了自己的孩子算计别人的孩子,但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父亲最后的遗愿。”   “况且陆城是陆家的下一任族长,有弋阳护体,还拥有自己的守护灵,他替你渡劫,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你……”   后面的话林岚没说出来,声音都哽咽了,她想明白这里面的名堂之后,觉得亏欠那个孩子,如果还有机会,能弥补的话,就尽力去弥补,得到陆家的原谅。   顾长安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林岚拿出一张地图:“长安,这是我按照记忆画出来的,如果你想去找那孩子,就沿着我走过的路走,便能找到陆家。”   “商店卖的地图上没有,因为陆家布了结界,你到这里,拿出逐月,”林岚手指着一处标记,她忽然抬头问,“长安,你的逐月呢?”   顾长安一动不动的坐着,如同一座雕塑。   林岚知道他需要时间来接受:“没有逐月也没关系,你找到陆家的结界,用你的几滴血抹上去,结界一发生异动就会有人出来,到那时你表明身份,见到那孩子的父亲以后就拿出这个信物。”   说着,她将半块玉拿出来放到桌上:“我年轻时候跟他有多一段,一段交情,他看到此物,会念及旧情,要是他怨恨你爸做的一切,不念我跟他的过去,你可以找那孩子的大伯。”   “他大伯曾经受过我的恩惠,算是救命之恩,会帮你的。”   顾长安还是没有反应。   “这些年我都被关在林家,他们不想我跟你爸再纠缠不清,现在我的身体不行了,他们才答应放我出来。”林岚感伤的说,“这一出来,沧海桑田,人事已非。”   她这么说,不是在找借口试图得到孩子的谅解,只是趁着这个机会将该说的都说出来。   因为她怕想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顾长安涣散的眼神有了焦距,他将视线挪到对面的人身上。   林岚安抚的笑着说:“没事的,人都有这个时候,我也不是这几天就走,还有些时日。”   她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眼里藏着几分小心翼翼:“长安,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陪你去陆家一趟。”   顾长安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组织不起来,他需要时间让自己缓一缓。   才见面,就听到那些话,谁能受的了?   随着林岚的沉默,堂屋里彻底静了下来。   顾长安站起来走到门口,他又退回来,暴躁的来回走动,心里乱糟糟的攥成了一团,抖不开,堵的他难受。   林岚咳嗽几声,嘴里泛起一丝腥甜,她咽了下去:“那孩子两个月前就苏醒了。”   顾长安的身形猝然滞住。   林岚喘口气:“是可靠消息,应该不会错的。”   顾长安的脸色风云变幻,既然两个月前就醒了,那为什么不来找我?家里不让,被困住了,出不来?还是说……他忘了我?   不可能的,顾长安本能的去反驳。   “如果我没猜错,将近三年的时间,黑曜一直在那孩子的神魂里面,试图吞噬对方取而代之,但他输了。”   林岚按了按眉心,担忧的看着儿子,“那孩子吞噬了黑曜势必会有所影响,无论是性情,还是记忆,到底有多大的影响不好说,长安,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得到消息之后,林岚反复的思考过,还是决定告诉孩子,这些是瞒不住的,他早晚都会知道。   比起从别人那里听到,不如她亲口说,这样起码每个字都是真的,不会有人图谋不轨,将假的东西掺合进来。   顾长安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因为从她进来到现在,没有说过一个慌。   顾长安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陆城别不是真的把他给忘了吧?如果真是那样,他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又或许什么都不会干。   到底什么样,见着人了才知道,问题是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这一刻,像是有什么东西将顾长安浑身的力气全部抽光,他靠着椅背望着虚空一处,连呼吸都觉得费劲。    第83章   顾长安把自己关在房里, 一关就是好几个小时,打开门出去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看到堂屋的灯亮着, 他有短暂的愣神。   支着头的林岚在睡觉, 她睡的并不踏实, 秀眉紧蹙在一起,嘴里梦呓的说着什么。   一声轻响突如其来, 林岚猛地睁开眼睛,醒了。   顾长安在几秒的无措之后平静了下来,他走过去, 说:“为什么不去屋里睡?”   前面没有称呼,“妈妈”这两个字在他的舌尖上跳跃了几下,咽了回去, 说不出来,起码现在不行。   顾长安也不知道自己还在矫情什么。   人回来了,也解释清楚了, 没有多少时日可活, 他还有什么好计较的,非要等人撒手人寰, 什么都来不及了才去后悔?   林岚似乎不是很在意, 她站起身看着眼睛猩红,气色很差的儿子:“这里是你的家,没经过你的允许,妈妈不好随便进哪件屋子。”   顾长安突然就有些难过了起来。   他看了眼挂钟, 快凌晨一点了,晚饭还没吃,于是他问正在看着自己的母亲:“你,你不要吃点东西?”   林岚像是怕给他添麻烦,忙说:“不吃了,我不饿。”   顾长安没有多说,他下了两碗面,自己一碗,另一碗端给了母亲。   青菜面,放了荷包蛋,看着挺有食欲,闻着也香,汤料放的都很到位,没做过一百回,也有八十回。   林岚的眼眶湿热,她咽下嘴里的一口面跑了出去。   顾长安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捞了碗里的面到嘴里,一碗面见底,他放下筷子,后仰一些靠着椅背,手用力摁住了酸涩的眼睛。   上午,顾长安给立春打电话,得知临时有变故,明天才过来,于是他就带母亲回了镇上。   时隔多年再回古镇,林岚的心情五味陈杂。   两年前,老宅重建了,建了个三层小楼,还带个院子,装修的很不错,是白严修的意思,他问过顾长安,顾长安同意了,小楼用来办公,也用来当几人聚会的场所。   顾长安推门进了院里,有关部门的两个员工在扯闲篇,看到他就友善的打招呼。   完了见着他身边的妇人,很快就猜出二人的关系是母子。   太明显了,眉眼一样,就连那种弱不禁风的神态都如出一辙。   基因是很强大的东西,不服不行。   林岚从小楼房里出来:“长安,你爸葬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   顾长安带她去了后山。   镇上的人长大了,老了,生病了,痊愈了,死了,迎来了新生命,再次轮回,日复一日的过去,后山始终还是原来的后山。   顾长安停在一处被草木包围的坟包前。   林岚蹲下来,徒手去拽坟包周围的杂草,掌心没一会就红了,她却浑然不觉。   顾长安没有拦着,他很清楚,人有时候心里搁着东西,就要做点什么,如果你不让对方做,对方会生病,而且是大病,永远都过不了那一关。   林岚把坟包周围的杂草全清理干净了,她站起来,腿脚麻了,身子晃了晃往前倾,一只手及时把她扶住了。   顾长安说:“走吧。”   林岚摇头:“我还想再陪你爸多待会。”   顾长安松开手走开。   离开多年的妻子再回来,总有些话想对自己过世的丈夫说,不想让别人听到,就想跟他说说话。   顾长安去了山上的小庙,门头上结满了蜘蛛网,他瞪着趴在里面的大蜘蛛,又去看旁边两只小的,哼笑了出来。   “日子过的不错啊,二胎都生了。”   顾长安刚把木门推开一条缝,就有一只老鼠“嗖”地一下从他脚边钻进门缝里面,一溜烟的跑没了影。   谁都好好的,就他不好。   顾长安阴雨着脸在小庙里走了一圈,发现怎么都找不到那个男人留下的气息,一丝都没有,全他妈是灰尘,扑了他一鼻子,他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屋里有张木床,顾长安伸手一抹,全是灰,他却躺了上去。   躺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跟角度,硌得他浑身骨头都疼,他嘶了声合上眼皮,有关三年前的一点一滴全冒了出来,不受控制的瞎窜,脑子里过山车似的,轰隆隆直响。   不行,必须要见着人。   好不容易喜欢上个人,不能这么不了了之。   顾长安睁开眼睛又闭上了,他在思考一个问题,见着了那个男人,是先说对不起,还是谢谢。   对陆家来说,老头确实是费尽心思的算计了他们,算计了他们的下一任族长。   对他来说,陆城确实拿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   顾长安没什么意义的扯了扯嘴角,还是见着再说吧,总这么想,脑子会炸掉的。   .   下山没一会,顾长安接到季青的电话,知道他在镇上,就让他去新安公安局一趟,说案子有新进展。   顾长安本来不太想去,既然有新进展,那不就表示快破了吗?   结果一听才知道所谓的新进展是孙大庆的女儿妞妞出事了,庆幸的是及时被一个路人撞见,捡回了一条命。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孙大庆急急忙忙跑去公安局,说他女儿不见了。   公安局围着他家四处寻找。   半个多小时后,公安局接到报案找到了孙大庆的女儿,人是昏迷着的,吸进去了份量比较大的迷药,好昏睡一段时间才会醒,她的胳膊腿上有一些擦伤,像是在被拖的时候留下的,没有其他问题。   根据报案的人交代,他在网吧玩通宵回来,半路尿急,打算找个偏僻点的地儿解决,结果刚摸到裤子皮带,就看到一个女孩躺在地里,旁边还有个男的。   报案人懵了,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男的正拖着女孩往前走,他赶紧扯开嗓子大喊大叫。   那男的被吓跑了。   警方按照报案人的描述找到了嫌疑人,是个傻子。   找到他的时候,他蹲在自家门口撒尿,裤子还没拉,尿的一裤裆都是,骚的没法近人。   傻子很快就被带到公安局,审他的是王明明,进去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现在有个现象越来越严重,案子查到最后,人抓到了,十个有八个都有精神病,甭管杀几个人都不进监狱,进疗养院,你说气不气人?   王明明对社会这一现象很无语,而且无语很长时间了,心里憋着火,这傻子撞火山口了。   到了公安局,林岚没进去,顾长安说他一会就出来。   顾长安进去的时候,傻子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嘴里哼哼啊啊的,他瞥一眼王明明:“行了,别屈打成招了。”   王明明听着那四个字,脸顿时扭了扭:“顾先生,我也没办法,他非要跟我装傻,问什么都啊啊啊,我能怎么办?”   顾长安说:“不是装傻,是真傻。”   王明明吐出一口浊气:“真傻也要问出口供,不然怎么跟那几个小姑娘的家人交代?”   顾长安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但凶手不是他。”   坐在椅子上的王明明闻言就站了起来:“目击证人有,指纹,毛发,鞋印也都有,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怎么就不是了?”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你问都不问,看两眼就知道不是,会不会太草率了?   顾长安看出他的心思:“那几样证据只能证明这人跟妞妞有过接触,不能证明就是他迷晕的妞妞,更不能证明他跟那几起碎尸案有关。”   王明明一脚揣在桌脚上面,气愤的抱着头狠狠捋了一把:“那这么着,别人放了?”   顾长安耸耸肩:“只能放了。”   王明明半响骂了句操。   来来回回的走动,王明明想起来什么,他拍了下桌子:“顾先生,如果不是这傻子干的,那就是说真正的凶手本来想捋走妞妞,是他刚好碰见,救了妞妞一命?”   “应该是吧。”顾长安说,“傻子嘛,不知道怎么办,又急又慌的,怕得要死,就想赶紧拽着人拖走。”   “还有个问题,这次袭击妞妞的人跟碎尸案的不一定就是同一个人,光是迷药迷晕这个作案手法还不够,当然,也不排除就是同一个人。”   王明明的双眼微睁,下一刻就泄气的哎了声:“完了,他是傻子,问也问不出东西。”   顾长安不认同的说:“不好说,你先带人去医院看看伤,然后你让刘悦来问,她看着亲切。”   “不用看,皮外伤,看着严重,两三天就能好,我下手的时候还是有注意的。”王明明在意的问,“顾先生,我不亲切?”   顾长安笑了笑:“不亲切。”   王明明:“……”   季青在孙大庆家,妞妞已经醒了,问她什么,她都说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在家里待着?”   “我听到外面有声音,以为是我爸回来了,就开门出去了,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季青扭头看中年男人:“孙先生,你大晚上的把你女儿一个人留在家?”   孙大庆愧疚的搓着粗糙的手掌,干裂的嘴唇嗫嚅着:“这个月我没收多少废品,就想着在附近转转,看能不能捡点儿瓶子纸盒什么的,一会就能回来,我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要不是……要不是有人正好看见了,妞妞就没了。”   说着,孙大庆惊惧的哭出声来。   妞妞拍拍她爸的后背,有着跟她那个年纪不相符的成熟:“爸,我这不是没事吗?”   季青看着面前的父女俩,眉头紧拧在一起,这次孙大庆的女儿差点出事,他的嫌疑暂时排除了,另一个可疑的人物陈誉那里没有任何异常。   她有种感觉,凶手就在这一片,还会再次作案。   也许对方作案的动机只是因为一个看起来很稀松平常的事情,比如“我不喜欢下雨天”,或者是病态的逻辑,“我讨厌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看到她们就想杀死”“我讨厌她们身上的干净阳光气息,那样会显得我很脏很丑陋”。   这种比方不是凭空捏造,季青处理过类似的案件,罪犯的脑回路跟正常人是不一样的,不能拿正常的思维方式去对待他们。   可现实很残酷,怀疑不能拿到法庭上面,哪怕你知道谁是凶手,找不到证据还是白搭。   季青回局里,从同事嘴里知道顾长安来的时候,旁边还跟着一个妇人,跟他长得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有些诧异,随后是松口气。   还有家人,就有希望。   .   今天是周六,白珍珠结婚。   顾长安接到白严修的电话才想起来的,他临时去超市买了个红包,取出厚厚的一摞现金放进去。   林岚听到儿子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她的眼里有期待,面上是迟疑跟小心翼翼:“长安,我去不合适吧。”   顾长安的唇角弯了几分,很温和的说:“合适。”   林岚有些动容的看了看儿子,他今天没有提陆家相关的事情,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管他做出什么选择,她都会在最后的时间里陪在身边,如果他愿意的话。   白家嫁女,女婿也是镇上的大户,在最大的酒店办的酒席,来的宾客里面既有名流权贵,也有小老百姓。   白母的意思是,街坊四邻不能不请。   顾长安跟林岚一进去,就吸引了大厅众人的目光,母子俩都长得极为出众,想不被人关注都难。   白严修撇下几个熟人过来:“长安,你有心事。”   顾长安喝了口红酒:“谁都有。”   白严修的目光深沉:“你这次回来,我觉得你变了。”   顾长安看着跟白母交谈的母亲,目光柔和,语气里有一两分调侃:“因为我现在也是有妈的孩子了。”   白严修觉得不止是那个原因,陆城走了以后,顾长安就是一根枯木,这次的他像是得到了充足的阳光跟水,正在一点点的生出嫩芽。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为的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好事。   白严修看淡了,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算了,做朋友也好。   起码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聊聊天,明目张胆的看看他。   “珍珠今天真漂亮。”顾长安忽然前言不搭后语的来了一句,“我听你妈说你那个初恋回来了。”   白严修似乎没料到他会提这个茬,怔了下点头:“嗯。”   顾长安轻笑:“缘分这个事儿说不好。”   白严修不置可否。   “长安,我快四十了。”   “岁月不饶人,活一天少一天,珍惜每一天。”   “不能说点好听的?”   “没看我眼睛都浮肿着吗?我跟你说,我现在精神差着呢,快崩掉了,那话已经很好听了,再好听的没有。”   白严修摇摇头,这人的好都给了那个陆城,别人想不到,只有看的份儿。   顾长安拍拍他的肩膀:“碰到合适的就定了吧,一辈子很短的。”   不知道是妹妹结婚,喜庆的氛围弄的,还是顾长安的这番话,白严修心里的某块地方塌了,一下子变得伤感起来,觉得自己挺孤单的。   另一边,白母拉着长安的妈妈唠嗑,怎么看怎么投缘,大概是因为母子俩长得像的原因,生疏不起来。   白母一时有些感慨,她是真真实实打心眼里喜欢长安,就觉得哪哪儿都好,好到有时候会想,要是自己年轻个三四十岁,肯定会去倒追,跑掉鞋的追,各种追。   最早的时候,白母是把长安当未来女婿看来,后来一接触一摊牌,晴天霹雳,女婿当不成了,她心想那就当儿媳吧,儿媳也好,总归都是一家人是吧,再后来……认他做了干儿子。   真是造化弄人啊。   白母看着长安的妈妈,姿态很友好,没有一点豪门贵妇的架子,为了显得平易近人,她连脖子上的那串大珍珠都摘了下来:“早几年长安谈了个对象,这几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我每次看到他,都觉得他比上次要瘦。”   “老姐姐,我跟你掏心窝子了啊。”   虽然人看着比自己年轻,但对方说的年龄的确比自己大几岁,白母就忍着别扭这么叫了,“我儿子一直喜欢长安,这几年也把他放在心尖尖上面,他好像还忘不掉那个对象,这样是不行的,人要往前看,不能停在原地,你说是吧老姐姐?”   林岚没有说话。   陆家那孩子没有死,但这话不适合跟无关的人说。   况且她也不清楚长安会是什么打算。   白母心想,这个长安的妈妈不知道怎么保养的,皮肤是真的好,就眼角有一些细纹,脸上都没褶子,够神奇的,她差点就要问用的什么面膜了。   “老姐姐,我儿子三十大几,你家长安也不小了,就这么耽搁着,一天天过完就是一年年,一辈子过着过着就没了。”   这话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不带虚的。   林岚轻叹了一声:“我尊重长安的想法。”   白母好像噎着了,半天没出来一个音,她还想说什么,被一个姐妹给叫走了。   林岚隔着人群看自己的孩子,见他跟身旁的人说着什么,心不在焉的,一看就是心事很重,她被周遭的嘈杂闹的心神不宁,便朝那边走了过去。 第84章   顾长安在跟白严修说人生哲学, 比如什么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对自己好点儿, 有空多陪陪家里人, 眼光不要只顾着放在远方, 看记得看看身边的人。   白严修觉得他像是在道离别,这种感觉不太好。   扫到妇人过来的身影, 白严修打断了顾长安,眼神示意他看过去:“你跟你妈长得很像。”   顾长安说:“正常的。”   白严修突兀的问:“下次还能见面?”   顾长安脸上的笑意没了,又在瞬息后浮现:“随缘吧。”   这话说的云淡风轻, 但他眼里的情绪并非如此,毕竟是认识好几年的朋友,他最难熬的三年里, 一直有这人的身影。   顾长安无声的叹息。   白严修摩挲着酒杯:“去哪儿?”   顾长安笑着跟他打哑谜:“去该去的地方。”   白严修看顾长安的母亲已经快到面前了,有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放下酒杯抱住了顾长安。   顾长安没挣开, 朋友似的拍拍他的肩膀:“今儿是珍珠结婚, 喜庆的日子,大庭广众的, 你这闹的是哪一出啊?”   白严修松了手, 他退后一步,低头皱眉看着面前的人。   “我的电话号码不会换。”   “我的会换。”   “……”   顾长安看出白严修的沉重,他的嘴角上扬,笑了起来:“别整的跟生离死别一样, 我就是去该去的地方,做该做的地儿,事情办完了,办好了,我会回来看干爹干妈,还有你跟珍珠。”   “希望到时候你身边有伴儿。”   白严修深深的看着他:“长安,我感觉我会后悔。”后悔放你走。   顾长安顺顺额前发丝:“人生在世,谁没个后悔的时候,一次两次的,次数一多,也就淡定了。”   白严修满脸的不认同。   顾长安说:“有的后悔只是一时搞错了,过了那个时间,你会发现不是后悔,是庆幸,庆幸当时做了那样的选择,才能等到老天爷给你制造的惊喜。”   白严修低哑着声音:“你给别人讲道理的时候一套一套的,既真诚又认真,怎么到你头上,一个坎三年了都迈不过去,还搁在你前面?”   顾长安说,白严修,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没风趣。   白严修说,那我改还来得及吗?   顾长安差点呛到,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白严修:“刚才你被附身了?”   白严修偏开了头,看样子是有点儿窘迫。   顾长安深吸一口气,他收了所有的表情,一字一顿的说:“白严修,不要等我。”   白严修刚毅的面部下颚线条瞬间绷了起来,与此同时,垂放在两侧的手捏成了拳头,又像是释然了般,缓缓的松开了。   林岚过来了,顾长安冲不远处跟丈夫一起敬酒的白珍珠打了个招呼,完了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白严修,懒懒散散的挥了下手:“走了。”   白严修的嘴唇动了动,保重。   .   立春过来的时候,四合院里弥漫着烟火的气息,一阵阵的饭菜香从厨房里飘出来,她闻着,肚子咕噜噜的叫,恶的要命。   顾长安听到动静探出头,见是立春就坐回小板凳上面,继续撕他的长豆角。   立春把背包往地上一丢,她跑到厨房门口,伸脖子往里面看,人杵在那里不敢进来,一个劲的对顾长安挤眉弄眼。   顾长安尚未说话,站在灶台前掌勺的林岚就有了察觉,她转过头,看见了门口的小姑娘。   立春顿时从脸红到脖子,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说话还结巴上了:“阿,阿姨好!”   林岚很随和的笑着说:“立春是吧,坐车累不累?”   立春傻兮兮的笑:“不累不累,一点儿都不累。”   她理理留长的头发,拉拉身上的衣服,规规矩矩走进了厨房。   顾长安看着怪别扭的,说立春,放松点。   立春冲他吐舌头,说我这不是紧张吗?紧张懂不懂?   顾长安咔咔就把豆角掰成几截:“心态太差了,等你见公婆的时候怎么办?”   立春的思路顿时被拽跑了,蔫了吧唧的搬个小板凳坐他旁边,帮他撕豆角:“再说吧再说吧。”   顾长安问她怎么没把男朋友带过来。   立春小声说:“忙呢。”   顾长安瞥她一眼,八成是吵架了,不过吵吵是可以的,牙齿还有磕到嘴巴的时候不是吗?   林岚烧了一桌子家常菜,拿手的,不拿手的都认真烧了,哪个环节都没马虎,她忐忑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心想不知道合不合他的口味。   顾长安看着面前的这些菜,迟迟没有动。   立春桌子底下的脚踢踢他,发什么愣呢,你妈妈都快哭了。   顾长安回过神来,他拿起筷子伸进离他最近的鱼香肉丝里面,夹了两根豆干到嘴里,细嚼慢咽完笑着说:“好吃。”   林岚紧绷的神经末梢瞬间就放松了下来,她忙说:“那你就多吃点啊。”   顾长安说好。   立春羡慕的眼睛都红了,她埋头扒拉了几口饭,鼓着腮帮子咀嚼,心里有点儿难受,不知道她爸是个什么情况,是死是活,如果死了,葬在哪里,如果活着,在什么地方。   碗里多了一勺玉米炒虾仁,立春吸吸鼻子,红着眼睛抬起头。   林岚满脸慈祥的笑意:“别光顾着吃饭。”   立春破涕而笑:“谢谢阿姨。”   她偷偷的对顾长安使眼色,你妈妈长得真漂亮。   顾长安回她一个“那当然”的眼神。   看把你得意的,立春撇撇嘴,好吧,这个事儿是可以得意。   这顿饭顾长安吃的尤其专心,他就是做梦,都没梦到这样一幕,真发生了,感觉难以形容。   吃的什么食物,什么味道,香不香,熟没熟,这些对顾长安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饭是谁烧的,给谁烧的。   立春抢着收拾碗筷,刷锅洗碗。   顾长安拦住了母亲:“让立春干吧,先熟悉熟悉业务也好。”   他纯粹就是开个玩笑,熟悉个屁,立春什么样他清楚,家务活方面精通是不可能的,不会有哪一天,不摔碗不把自己弄伤就不错了,这一点她那个男朋友心里应该有数,找的是老婆,不是保姆。   林岚闻言明白了过来。   立春忙活完就围着林岚打转,她知道哪些不能问,哪些能问:“阿姨,你皮肤真好,怎么保养的呀?”   林岚说:“没做保养。”   立春不可思议的咂咂嘴,什么是天生丽质,这就是!   林岚泡了一杯花茶递过去。   立春受宠若惊,赶紧站起来用双手接。   林岚坐在她对面,声音轻柔的问:“立春,你愿不愿意跟阿姨说说长安的这些年?”   对着长安妈妈哀求的眼神,立春立马小鸡啄米的点头。   从哪儿开始说起呢,她想了想,就从第一次见到长安开始说起吧。   房里的顾长安打了两个喷嚏,他没出去,继续看着摊在面前的地图,看一遍,在脑子里存留的印记就加深一点。   当年顾长安醒来的时候,满心想的都是那个男人,半个月后才想起来逐月的事,他问了白严修,也问了立春,何吕,施张,能问的都问了,发现逐月不知去向。   顾长安怀疑逐月跟着那个男人的弋阳走了。   三年都没个动静。   像个跟着小情人私奔的女儿,头也不回的走了,只顾自己逍遥快活,全然不顾家中老父亲的死活。   顾长安后仰一些靠着椅背,屈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点着椅子扶手,他的眼皮半搭着,整个人看起来昏昏入睡,只是眼底一片清明。   立春敲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她反手掩上门,舔舔刚才在外头说的发干的嘴皮子,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长安,我不能生孩子。”   顾长安还是那副模样:“所以你俩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吵架的?”   立春小跑着过去瞪他:“我去!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顾长安切了声:“照照镜子去,脸上写的明明白白的。”   立春继续瞪他,半响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蹲下来,手指戳着地板画圈圈:“我是妖嘛,跟人类生出来的孩子就是人妖。”   顾长安无语了会儿:“半妖谢谢。”   立春呆滞的张大嘴巴:“那叫半妖?不是人妖吗?”   顾长安想敲她脑袋,忍住了:“不是。”   过了好一会儿,立春的三魂六魄全部归位,她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半妖比人妖好多了,我还是能接受的,就是不知道孩子接不接受。”   顾长安摘了眼镜捏捏鼻梁:“半妖既是妖,也是人。”   立春感叹:“听起来挺牛逼的啊。”   “……”   其实顾长安想说的是,他是半灵,感觉自己跟人类没什么差别,但是立春的脑回路比较清奇,一般人跟不上。   当立春知道陆城还活着的时候,她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紧接着就听到顾长安说他要去陆家。   炸弹一个接一个的丢过来,砰砰砰的,立春都被炸懵了。   顾长安说:“这个事我只告诉了你。”   立春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她举起手发誓,五根手指头伸的笔直笔直的,半天才想起来发誓只要四根手指头,就赶紧缩了一根回去:“长安你放心,我绝对绝对不跟别人说,男朋友都不说!”   顾长安被她的正经模样逗乐:“你这么皮,你男朋友知道吗?”   立春抬头挺胸:“那必须的。”   俩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笑出声,压抑的氛围随之消失无影。   安静了片刻,立春小心翼翼的问:“那你什么时候动身啊?”   顾长安说:“月初。”   立春掰手指头算算,就这两天的事了,还好她过来了,不然哪天跑来看看,发现四合院的门是锁着的,长安又不知道去了哪儿,她肯定要急死。   “阿姨也跟你一起去吗?”   顾长安揉揉太阳穴:“我既想她跟我一起,又担心她路上累到,身体吃不消。”   立春说:“要不你问问阿姨的想法,我觉得她肯定一百个愿意跟你一块儿去,你想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才刚见到儿子,能放得开吗?那不可能啊你说是吧?”   顾长安轻笑出声:“春啊,你男朋友平时挺乐呵的吧。”   立春先是一愣,完了才听明白是什么意思,说她有开心果的作用,她顿时就飘起来,尾巴都翘上天了:“怎么,后悔啦?”   顾长安给她一个板栗:“有男朋友的人,说话做事都注意着点。”   立春说她注意着呢,自从有了男朋友,她走大街上看到漂亮的男孩子都不敢多看两眼,就怕他吃醋。   顾长安听她叽里呱啦,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有了一丝丝松动的迹象。   立春准备留在兰檀,等长安跟他妈妈走了再回去,就这两天的事了,她得陪着,于是她给男朋友打了个电话,没明说,得到了同意,很好,没有发生争吵。   .   第二天季青过来了,她不光自己人来,还带了一个鱼缸。   顾长安听了不下十个谎言。   季青说是昨晚锁定的嫌犯,人叫高风,夜里就提到公安局审问了,一直审到天亮,大家轮流上阵跟对方耗,耗出了这么些东西。   顾长安喝口水:“干什么的?”   季青说是个外科医生吗,她一晚上没睡,又跑高速来车里,脑子跟生了锈似的,说完了才想起来改正:“原来是,现在不是了。”   “前年高风因为一次医疗事故离职了。”   “心理承受能力那么差?”   “查过了,他既没有抑郁症,也没有焦虑症狂躁症,精神状态跟常人没区别。”   顾长安把水杯扣到桌上:“那就是医疗事故的问题。”   季青说:“手术中死亡的病人是个女孩子,十五岁。”   顾长安抬眼:“难道不是意外?”   “是意外,这点已经跟当时参与那场手术的其他医生护士查证过了。”季青说,“不过,高风在那之前也摊上过医疗事故,没见他离职。”   顾长安扯唇:“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季青抹把脸,没有半点轻松:“高风今年快三十了,根据调查,他只谈过一个女朋友,是他的初恋,十五六岁的男孩遇到十五六岁的女孩,俩人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懵懵懂懂的喜欢上了彼此。”   “后来那个女孩劈腿,跟他的发小好上了,他深受打击,还闹过自杀,周围的街坊四邻都知道。”   顾长安的脸抽了一下:“所以他就因为被初恋背叛,恨上了那个年纪的所有女孩?”   “不是没可能。”季青说,“高风那个初恋死好些年了,身中一百多刀,案子至今没破,我感觉顺着这条老线查一查,或许能查到那几起碎尸案的线索。”   顾长安若有所思。   季青看看鱼缸里游来游去的金鱼:“我已经跟赵局申请多调了一支警力,你挑出的他撒谎的那些地方,我会吩咐他们着重调查,应该很快就会有进展。”   顾长安说:“你们警察办案挺艰难的,锁定的嫌疑人一个一个排除,最后排除不了的就是凶犯。”   季青耸肩,没有线索的情况下只能这么干,有时候还得靠直觉来判断。   昨天她在看两个抛尸点周围的监控,翻来覆去的看,原本打算看孙大庆跟陈誉在不在其中,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没想到会有意外收获。   两个抛尸点周围的监控里都有高风,他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在那之后,季青又让人拿着高风的照片去问附近的居民,有人说那天早上警方过来的时候,照片里的人就在自己身边站着,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个子很高,还有个原因是对方在笑,脸上虽然没笑容,可眼睛里确实有笑意。   提供线索的那个人再三回想,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他还小声骂了句缺德。   当时警戒线外围是站了不少人,但发生了命案,垃圾桶里有油炸过的碎尸,一般没人会出现那个情绪。   季青凭着多年的办案经验觉得高风有问题,就带到局里审了,结果还真审出了东西。   上头要求四十八小时破案,时间已经过了,季青焦虑的不行,没多待就走了。   顾长安没留,知道她现在忙的焦头烂额,说什么都不顶用,抓到凶手把案子破了才是关键。   .   当天晚上,八点多,顾长安跟立春在院里看星星看月亮,俩人在讨论明天的天气。   因为明天顾长安要动身了。   林岚在屋里给他收拾行李,他本来是不同意的,可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就没忍心拒绝。   立春数了数星星,很快就数不清了:“长安,陆城怎么不自己来找你呢?”   她自问自答:“陆城一定是有来不了的原因。”   顾长安沉默的嗑瓜子。   立春看长安那样,猜不透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她伸了个懒腰,换了个话题说:“哎呀,这里的蚊子好多。”   顾长安还在嗑瓜子。   立春把脸凑到他眼皮底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终于把他看的不耐烦了,从嘴里蹦出一句:“不吃瓜子就上屋里拿糖吃去。”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   立春站起来,手叉着腰在顾长安面前来回的走动,跟个小困兽似的,嘴里嘀嘀咕咕:“那地图显示好远啊,又要走路又要坐车的,还要出海,万一赶上大风大浪,船翻了怎么办?啊呸!乌鸦嘴!”   顾长安头疼:“消停点儿。”   立春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又忧心忡忡的叹气。   九点左右,顾长安被蚊子咬了一手的包,嗑瓜子嗑的嘴皮子都麻了,立春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嗓子还是干哑干哑的,话说多了,俩人准备搬凳子回屋的时候,四合院里来了一个意外之客——陆启明。   这是顾长安三年来看到的第一个陆家人,还是那个男人的四叔,他激动的站起来,没走两步就左脚绊右脚,要不是立春及时抓住他的胳膊,肯定会给陆启明行个跪拜的大礼。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陆启明的眼睛充血,瞪过来的时候,顾长安有种要挨揍的感觉。 第85章   陆启明的到来是顾长安意想不到的事。   以至于顾长安被立春抓着, 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半天没给个反应。   还是立春打破了怪异的氛围,她笑嘻嘻的打招呼, 喊了声“陆伯伯”, 心里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完了完了完了, 这人突然出现,还那么凶, 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一定是陆城又出了什么事,来找长安算账来了。   立春想起那晚在山谷里发生的可怕一幕, 她的身子抖了抖,要不是陆城,经历那一遭的就是长安。   这就是因果吗?是的吧?   立春挤出讨好的笑容:“陆伯伯, 怎么不进来啊,快进来,我给您泡杯茶……”   陆启明没进去, 他站在门口喝道:“顾长安, 你出来!”   连名带姓。   顾长安迈开脚步,胳膊被拉, 他安抚的拍拍立春的手背, 挣脱开朝着院子外面走去。   立春一下子慌了神,怎么办怎么办?她火急火燎的追出院子。   陆启明厉眼一扫,立春就停住了脚步。   顾长安跟没事人似的,他眼神示意立春回去, 立春撇撇嘴,没有继续跟着。   夏天的夜晚,虫鸣声响个不停,虽然时不时的吹过一阵小风,但依旧热的人头皮冒火星子。   顾长安站在四合院西边的小溪旁,这会儿他的情绪平稳了很多,他很恭敬的喊了声:“四叔。”   陆启明说:“别这么叫,陆某承受不起。”   顾长安:“……”   静默了会儿,顾长安轻声说:“四叔,我知道陆城还活着。”   陆启明的眼皮一跳,知道了?他没问怎么知道的,只是冷笑:“命大。”   完全不是三年前的慈眉善目样子。   顾长安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挫败的捏了捏鼻梁:“四叔,我们不能心平气和的说话吗?”   陆启明反问:“你觉得呢?”   顾长安哑然。   陆启明心里的那股子火蹭蹭上涨,瞬间烧过头顶,充血的眼睛愤怒的瞪着顾长安,冷嘲热讽:“你爹利用两家之间的那点儿情分把陆家给卖了,厉害的不得了,我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都想刨开他的坟问候他两句。”   “他多狠啊,为了自个儿子,算计别人的儿子,就他儿子的命是命,别人儿子的命不是命,纸扎的,没了还可以再扎一个。”   这话就像一根刺,在顾长安的心窝里扎了一下,没拿开,而是往里扎,疼的他说不出话来。   他深深的吸一口气,缓慢的吐出去:“四叔,我知道你在陆家为我说了好话,不是你,陆家早就要我给陆城抵命了。”   陆启明先是干瞪眼,而后疑惑的皱眉,这也知道?该不会这小子他妈那边来了谁吧?   没收到风声啊。   思路跑偏了,陆启明及时收住,他瞧着一言不发,看起来挺难受的年轻人,再想想自己那个半死不活的大侄子,那点儿心疼顿时就跑没了影,冷冷的来了句:“没话说了吧?”   顾长安重新戴上眼镜:“事情已经这样了。”   “说的轻巧。”陆启明硬邦邦的说,“倘若那晚不是十二带着整个家族及时赶到,冒着生命危险启动了家族最古老的仪式,点亮续魂灯,将阿城离散的魂魄续齐,现在他坟头的草都有一人高了。”   顾长安的呼吸一滞。   陆启明说:“记住了,你欠十二,阿城也欠十二,该你还的就要还,怎么还你自己看着办。”   人情债本就难算,他要看看,以这孩子的城府跟心计,究竟打算怎么还十二的情。   顾长安的眉心拧了一下,又松开了。   “你跟阿城,你们两个,你们两个真是……”   陆启明不是词穷,是不知道怎么形容,觉得哪个词都不够准确,两个小子谈恋爱,谈的惊天动地,脑子都不清醒了。   人生才走到哪儿,就敢那么胡来。   不给顾长安说话的机会,陆启明说:“那次十二为陆城点亮续魂灯,耗损了一百多年的修为,元神都差点散了,躺了快一年才醒,你呢,你为他做了什么?”   顾长安感觉被人用铁锤锤了一下,对着头顶心锤的,他本来就苍白的脸泛着青色,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断气的错觉。   陆启明看他不吭声,就睁眼说瞎话,“你看看你,好吃好喝的过了三年,长了一身膘,还跟别的人暧昧不清!”   顾长安苦笑:“四叔,别的你都可以说,我也认了,但你不能冤枉我。”   “我冤枉你什么了?”陆启明的言词犀利,句句带刺,丝毫没有作为一个长辈的宽容,“你说说,阿城为了你,连命都能搭进去,你呢?”   顾长安叹口气:“四叔,你知道的,我并不想他那么做,如果可以,我愿意自己死,也不想他有危险。”   陆启明的气息顿了顿,他盯着顾长安:“你的意思是,为了阿城,你什么都可以做?”   顾长安笑了笑:“是啊。”   陆启明像是费那么半天功夫,唾沫星子吐那么多,就为了等这句话,等到了,他难看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溪边的瓜瓜声叫个没完,听的人心烦气躁。   顾长安坐到草地上面,两条腿随意放着,目光放着溪水,又像是在发呆。   陆启明瞪了半响,他话没说完,怎么就坐地上了?三年过去,这小子竟然还这么懒。   命,都是命!   不夸张的说,陆启明这次出门是临危受命,家族的几个长老跟大哥都找他谈了,希望他把这小子带回去,愿意最好,不愿意就打晕了绑起来。   任务完成不了,他也不用回去了。   大哥还说了,不用对这小子客气,咱也不是有求于人,这都是他应该承担的后果。   不是走投无路,陆启明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的罪魁祸首,现在变成了救命稻草,你说可不可笑?   人活在世上,怎么都免不了要被老天爷摆弄。   陆启明抹把脸,一手都是汗,他又去摸光头,也湿乎乎的,该说的还没说完,就出了这么多汗,这种活他真心不想接,不如抓鬼驱鬼来的舒坦。   往旁边一坐,陆启明拿出手机开手电筒,对着自己额角:“看见没?”   顾长安闻声看去,发现那里有一道疤,伤口很新鲜,应该是最近才有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到过。   陆启明说:“知道我这疤是怎么来的吗?”   顾长安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刚要开口,就听到陆启明说了一句:“我大侄子打的。”   “不信?”陆启明关了手电筒,“这么跟你说吧,现在的他连自个老子都打。”   顾长安倒抽一口凉气。   “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陆启明看出他的心思,吐出两字:“黑曜。”   顾长安的心里有了个模糊的猜测,在短暂的十几秒内清晰了起来。   陆启明接下来说的一番话里面,有部分跟顾长安从他母亲那里听到的一样,就是黑曜在陆城的身体里面,想吞噬陆城,结果不幸的反被他吞噬,剩下的那部分他母亲没说过,说明也不知道。   剩下的那部分是,陆城虽然吞噬了黑曜,却没有成功融合。   黑曜是邪,恶的集合体,陆城目前掌控不了那股力量,吸收起来很困难。   顾长安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人格分裂?”   “不是。”陆启明煞有其事的说:“非要跟分裂挂上钩的话,我觉得勉强算是灵魂分裂吧,就是字面意思,一个身体里面住着两个灵魂。”   顾长安的喉头滚了滚,声音干涩:“四叔,你别吓我。”   陆启明冷哼了一声:“你看我是在吓你吗?”   顾长安看着他,没说话。   陆启明在他焦躁不安的目光里放软了态度,唉声叹气道:“从某一方面来说,没那么严重,但是从别的方面来说,比那个更严重。”   “阿城还是阿城,就是控制不住的时候比较……比较难以相处。”   顾长安知道绝不仅仅是难以相处这么简单。   那个人对自己的叔叔是很尊重的,不可能动手,更何况是对着自己亲爹,除非是彻底失去了理智,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想到这里,顾长安抿紧了唇角,眉心也蹙在一起,满脸的沉重。   陆启明分不清是第几次打量面前的年轻人了,在家里谁都不要的大侄子偏偏一头栽了进去,谁拉跟谁急,死也不肯出来,他想不明白,只能赖到天意上面:“顾长安啊顾长安,你说我们陆家是不是欠你的?”   顾长安不语。   陆启明恨恨的说:“当初我就该把阿城打晕带走!”   顾长安捋了捋额前微乱的发丝:“四叔,过去的事已经成了定局,提多少遍都没有意义,还是想想后面怎么办吧。”   陆启明瞪眼:“你倒是冷静!”   顾长安说:“假的。”   陆启明一下子没听明白:“什么?”   “我说,”顾长安轻笑,“我的冷静是假的。”   陆启明:“……”   三年前的感情是真的,现在没有淡去,反而更深,顾长安怎么可能冷静的下来,他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那个男人站在自己面前。   顾长安觉得还是见了面好。   见了面,看到人了,眼睛能对上了,才能摸得透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么瞎想,真的能把人逼疯。   顾长安捡起手边的石头子扔进溪水里面:“四叔,你来找我是谁的意思?是他还是陆家?”   陆启明说:“不是他。”   顾长安的脸色冷了下去。   陆启明的脸色比他还冷:“阿城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所以他不来见你,也不准陆家人来找,都这时候了,他还怕伤害到你!”   顾长安紧抿的唇角翘了起来。   陆启明看的气不打一处来,心里乐疯了吧。   被人捧在手心里,多好的事,可遇不可求,全看造化,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往事,陆启明的思绪就有点儿飘了。   顾长安垂下眼皮拍拍裤腿上沾到的土渣子:“那他见了我,会躲。”   下一刻,顾长安说出一个更加糟糕的局面:“如果他不小心伤了我,等他清醒了,他会受不了的。”   陆启明何尝不知道,他摇头叹息:“没法子了,真的没法子了。”   “阿城昏睡三年,续魂灯点了三年不灭,魂终于招齐了,救回了他的命,他也挺争气的,赢了黑曜,可是人好不容易醒来就成了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这两个月我们能用的招儿都用了,还是没办法,只能靠他自己。”   “可现在问题是什么你知道吗?他开始伤害自己了,浑身都是伤,我们担心在他跟体内那股力量融合之前,自己会把自己杀死。”   顾长安听的心跳都骤停了:“别说了,我去。”   陆启明料到他是这个答案,还是确认的问了句:“刚才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你都认真听清楚了吗?”   顾长安说:“听了。”   他扯扯嘴角:“四叔,其实我打算明天出发去陆家,就算你不来,我也会找过去的。”   陆启明没问他怎么找去陆家,就说:“行吧,那天亮就动身,越快越好。”   “长安!”   后面突然传来喊声,陆启明听着声音耳熟,他的反应比顾长安还快,转过头看到过来的女人,满脸的难以置信:“你,你是,你是林岚?”   林岚温和的笑着说:“好久不见。”   再见故人,陆启明心里感慨万千,可不是,好几十年了。   难怪长安那小子知道那么多,还知道怎么去陆家,原来是他妈过来了。   陆家竟然没收到消息。   陆启明摇摇头,现在的陆家在风雨中飘摇,阿城要是完了,那对陆家来说,无异于是天崩地裂,可见三年前的事给整个陆家带来了多大的打击。   尤其是阿城他老子,人都老了二三十岁,行将就木。   估计就等着一口气断了,去地底下找顾老头拼个你死我活,搞不好陆家的老祖宗已经跟顾家的老祖宗打起来了。   陆启明找林岚叙旧,顾长安在屋里检查自己的行李,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   立春姥姥给的那一袋子花籽他放在了背包最里面的口袋里面,到了陆家就找地儿种下去。   “长安……”立春跪趴在椅子上,两只手搭着椅背,“你说怎么就有这么多意想不到的时候呢?”   比如姥姥的突然离开,比如她在北方找到了一个又帅又温柔的男朋友,比如三年前陆城出事,还比如三年后长安依旧跟他牵扯到了一起。   顾长安想的挺开的,脸上带着点儿笑意:“因为这就是人生。”   立春看了他好一会,确定他的心情不是很糟糕:“换我,我也会去,要是不去,总觉得有个窟窿,不补起来疼得慌,喘口气都疼。”   顾长安忽然抬起眼皮看过去。   立春被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摸摸脸摸摸头发,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怎么了?   顾长安说:“比喻的很恰当。”   立春:“……”   谈了个有学问的男朋友,自己好像也跟着有学问了。   但那只是假象。   立春还是原来的傻样儿。   顾长安检查了行李就站在窗前看院里交谈的两个人,立春也凑头看,发现陆城的四叔看长安妈妈的眼神像是在看自己的女神,怪激动的,她咂咂嘴皮子。   “阿姨年轻时候一定是个绝色美人。”   “我看也是。”   “你应该谦虚点儿,说还行吧。”   “实话而已。”   “……”   顾长安长舒一口气,对他来说,不管那个男人变成什么样子,只要还活着就好。   所以陆启明说的那些听在他耳朵里,没有三年前他醒来的时候那么绝望,他心里有个数,也已经做好了决定,就不慌了,只是心疼那个男人。   只要没忘了他,后面的一切他都有办法。   陆启明在四合院里住下了。   林岚在儿子的屋里,她并没有多说,只是让他早点休息。   顾长安说:“明早天一亮就走。”   林岚说好。   顾长安欲言又止:“要不,您别去了。”   林岚说不行:“妈没想到陆城会是那样的情况,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长安,你就让妈跟着吧,不然……”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不然妈哪天走了,也不会瞑目。”   顾长安于是什么也不说了。   天刚擦亮,四合院里就灯火通明。   顾长安一夜没合眼,顶着黑眼圈跟立春道别,让她回去的时候当心点,还不忘提醒她快下车的时候给男朋友打电话,叫对方来车站接。   立春说知道知道,她摆手:“长安,不要换手机号啊——”   完了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信号,要是没有怎么办呀。   立春操心的跟个老妈子似的,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一路狂奔着追上去。   顾长安知道立春担忧的是什么,揉揉她的头发说:“等事情解决了,我就跟他去看你。”   立春仰起头:“说好了啊,不许反悔,伯伯跟阿姨都可以给我作证的。”   顾长安笑着嗯了声。   一旁的陆启明心想,这小子的运气真不错,身边的几个人都是真心实意的对他好。   几天后,顾长安跟他母亲风尘仆仆的站在陆家的结界外面。   陆启明比他们母子俩的状态要差很多,毕竟年纪大了,一来一回的奔波,赶时间赶的要命,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体力跟精力都严重透支了。   他抿抿干燥起皮的嘴唇,打开结界带着母子俩进去。   过了结界,放眼望去是一大片城墙,像一座威严肃穆的古城,顾长安心下震撼。   之前顾长安在网上见过某个影视城,但感觉大不相同,这里不会有什么摄像机,明星,四处可见的群演,有的只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还有拒人千里的冰冷。   越往前走,那种摄人心魂的感觉就越强烈。   这里不欢迎外人来做客。   顾长安想起陆城以前跟他说过的话,此时此刻,长安城就在他的脚下。   “咳咳……”   耳边难受的咳嗽声瞬间将顾长安拉扯回现实中,他把包拿下来,翻出水杯递过去。   林岚接过水杯喝了几口水,没有血色的脸上浮现慈爱的表情。   陆启明将这一出母慈子孝收进眼底,大哥见到初恋情人,不知道会怎么想,应该不至于从轮椅上蹦跳起来。   城门口站着七八个人,等候多时了。    第86章   陆家现在的家主是陆城他爹, 陆启封。   陆启封年轻时风流倜傥,而立之年位高权重,人又长得俊朗, 多的是人青睐, 环境不允许他钟情于谁, 他就在明媒正娶的妻子死后顺势而为,这辈子有过不少女人, 孩子挺多的。   最器重的就是大儿子,也是妻子所生,天赋极高, 生来带着贵气,是整个家族一致认可的下一任族长。   结果没想到顾远那老东西玩阴的玩到他大儿子头上。   顾远年轻时候就喜欢玩阴的,擅于算计, 城府很深,极难摸透,这一点陆启明知道, 竟然还大意的中了计, 愧疚的不行,他觉得自己在这里面也起到了帮凶的作用。   如果他不上当, 不念及两家当年的那点情分, 当时没有话赶话的答应让大儿子去帮对方的儿子渡劫,或者是让别的谁去,事情都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回想起来那时候的事情,陆启封就上火上的吃不下饭, 睡不好觉,顾远就是冲他儿子来的,谈话的时候给他下了套,他跳进去了,直到三年前出了事他才发觉到那一点。   陆启封能不恨吗?   最恨的是,到头来还要指望顾远的儿子救自己儿子。   这算什么事啊……   说白了,陆启封就是不肯承认,站在顾远背后的是老天爷,它才是真正的幕后操控者,操控着每一个活在这个世上的人,谁都没有办法逃脱出它的掌心。   结界一开,陆启封就知道了,他没想亲自去迎接,好歹是个族长,身份摆在这儿。   即便不是族长,他也是长辈。   再说了,必须要给顾远儿子一个下马威,不然那小子搞不好还以为自己是陆家的恩人,要陆家人点头哈腰,低声下气。   真要是那样,可就太没天理了。   陆启封正准备找本书看,突然感应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他的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面色变了变,赶忙让下人过来推他出去。   于是城门底下的七八个人里面,为首的就是陆启封。   心里的猜测在见到越来越近的人时得到了证实,陆启封朝陆启明投过去一个指责的眼神,她也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提前通知我?   陆启明回了个无奈的眼神,我也是去了才知道的。   林岚的出现,彻底将陆启封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身上。   陆启封转着轮椅扶手过去,身上的威严敛去,苍老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难掩的激动:“岚妹,很多年没见了,你好吗?”   林岚轻声说:“不是很好。”   陆启封看出她大限将至,眉峰登时就拢了起来。   陆启明咂咂嘴,林岚这一招真厉害。   自己时日无多,硬是要千里迢迢的跟过来,为的什么?为的就是打出最后的一张底牌,这计算的程度,不得不让人佩服。   时间能吞噬掉很多东西,多到你想象不到,也难以承受,最后剩下的都是记忆深刻的,比如初恋。   虽然不是每个人的初恋都会逃过时间的吞噬,但看大哥的那个反应,他的初恋是逃过去了,完好无损。   顾长安从白严修跟陆启明嘴里听到过陆顾两家的恩怨,眼前的一幕还是给了他不小的冲击。   人生挺奇妙的。   在场的陆家其他几个人里头,年长的处于吃惊状态,年少的则是一脸懵逼。   陆启明的咳嗽声打破了怪异的氛围:“先进城吧,大哥。”   陆启封这才将视线从故人身上移开,挪向她身旁的年轻人,眉眼真像她,真人比照片像多了,像的他那股子火堵在心口,都不能顺畅的发出来。   顾长安不卑不亢的打招呼:“伯父。”   陆启封哼了声就要发作,林岚轻飘飘的看了过去,他的脸色忽明忽暗,最后变成了明。   陆启明跟其他陆家人:“……”   还为难个屁啊,省点儿力气吧,咱老族长已经被人吃死了。   .   进城后,顾长安一路走一路看,他还以为城大人少,意想不到人还挺多的,四处都弥漫着人烟味,跟在城墙外看的时候截然不同。   顾长安拿出手机看看,没信号,他的嘴角轻微抽了抽,那个男人没跟他说过这个事。   陆启明扫了眼顾长安一眼,压低声音说:“还想着信号呢,你很快就会操心的连手机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顾长安闻言脸色微变。   后来陆启明说了什么,周围的人说了什么,顾长安都没有留意,包括一道道充满好奇,敌意,友善,或是排斥的目光,他满脑子都是那个男人,不知道见到他的时候,对方会是什么表情。   顾长安的脚步忽然一顿,他侧过头朝着一处方向看去,镜片后的眼睛闪了闪。   走在另一侧的林岚见状停下来:“长安,你在看什么?”   顾长安说没什么。   刚才如果他没看错,那个人影是十二,被他发现后就立刻躲起来了。   顾长安有些搞不懂,十二躲什么?他承了对方的情,态度肯定不会差到哪儿去,按照常理来说,对方不是应该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他面前找足存在感,想方设法让他难堪吗?   还是说,他是小人之心?   顾长安怀揣着一半疑惑,一半紧张的情绪进了陆家的大宅,跟陆家老宅相比,他面前的宅子就大的有些过分了。   一个花园的占地面积抵得上顾家老宅的两三倍。   顾长安心里的那点儿不痛快很不合时宜的冒了出来,两家一起发现的长安城,陆家得到了,还在上面建了一座新城,顾家屁都没有。   这里面肯定发生了什么。   林岚看出儿子的心思,眼里浮现一抹哀伤,她说当年发现长安城之后,两家一起进去的,最先找到的是逐月跟弋阳两把剑,一家一把,由族长保管,一代代传下去。   那时候的长安城机关重重,走一段路过一扇门,都有人受伤,两家商量好先离开,调养几天再进去,顺便想想万全之策。   结果当天半夜,顾家人违背约定偷偷潜入,全死在里面了,一个都没活着出来,被找到的时候只剩下尸骸了。   林岚的眼眶微微发红:“我那时候怀着身孕,有点不舒服,你爹不放心我,就留下来照顾我了,因此保住了一条命。”   顾长安:“……”   林岚将一缕发丝拨到耳后,目光望着远处,她想起多年前的一幕幕,没有血色的脸上满是沉痛:“你爹不肯面对现实,偏要认为是陆家的阴谋,是陆家引诱顾家人进去送死的,一怒之下就带我回了老宅,跟陆家彻底断了联系。”   顾长安在心里叹口气,老头种下的因,结出的果子他这个儿子吃了。   果子不止苦涩,也甜,他吃的心甘情愿。   “岚妹,我想跟你单独说说话。”   陆启封的声音打乱了顾长安母子俩的思绪,他满怀期待的看着故人,希望得到对方的回应。   林岚说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陆启明摇摇头,这时候就该保持距离,不能让对方有机可乘,大哥傻了,竟然主动提出单独见面。   顾长安被安置在一个房间里面,他一路上有观察过地形,这房间离正门跟主厅不是一般的远,要是搁在皇宫里,差不多就是冷宫的位置。   大概是怕他动什么小心思。   陆启明走进来说:“别想多了,没人危难你。”   顾长安把行李随便一丢,坐在红木椅子上面不说话。   “你的王牌不是阿城对你的感情,是你妈。”陆启明说,“陆家有不少人跟你妈都有不错的交情,包括阿城的叔公,我,他爸,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你只管想着怎么让阿城好起来就行。”   “阿城好了,什么都好说。”   另外一个可能陆启明没说,因为真到了那时候,陆家为不为难,对顾长安来说都无所谓,阿城完了,他也会跟着玩的,早晚的事。   看他三年把自己搞成这幅半死不活的摸样就知道了。   陆启明奔波劳累,撑到这儿真的不行了,他扶着门出去,驼着个背,这时候苍老的不行,感觉就剩一把老骨头了。   顾长安目送陆启明离开,他没瘫一会,就有下人过来端茶送水,不知道心里想的什么,反正面上客客气气的,工作都做的很到位。   人心隔肚皮,都一个样,谁也没资格说别人。   顾长安一杯茶喝完,母亲还没有回来,他打开房门出去,长廊上站着几个下人,齐刷刷的看了过来,面色肃杀。   竟然还有站岗的。   顾长安没打算跟他们玩,心思不在那上面,他退回房里,走到木床前把自己摔上去,拽了不知道绣着什么花的新棉被一裹,闭眼睡觉。   这一觉睡的不但沉还长,顾长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在短暂的迷茫之后一个鲤鱼打挺,就在这时,门从外面打开,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十二。   顾长安睡了一觉,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十二的到来在他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他先开的口:“白天我进城的时候,为什么躲我?”   十二并未看顾长安:“人多,不方便。”   顾长安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他打量着眼前的十二,三年过去,还是少年模样,扎着金色马尾,低眉垂眼,要说变化,也有,更加沉寂了,像一口枯井:“那你来找我是为的什么?”   十二的唇角抿在了一起。   顾长安穿上鞋起来:“为的陆城?”   十二清清淡淡的从唇间溢出一个字:“是。”   顾长安轻笑了起来:“同样都是守护灵,你比月牙要敬业多了,她控制自己的主子,不干事尽捣乱,你被主子控制,尽心尽力。”   十二说:“实力决定一切。”   “少爷实力强大,当初他来我的家族挑人,没有人不服,谁都想被他看上。”   顾长安说:“他谁都没看上,唯独看上了你。”   让顾长安意外的是,十二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露出丝毫得意的神情,还是那副清淡的模样。   “被少爷看上,就做好了为少爷牺牲的准备,他带走我以后,却只让我负责他的衣食住行,并不让我服侍。”   顾长安知道十二说的服侍是指哪一方面,不过他觉得,负责衣食住行这个权利已经够大了,大的让他心里吃醋,哪怕是陈年老醋,也照吃不误。   “四爷说是命,我的父亲,兄长都是那么说的,他们所有人都让我任命。”   十二抬起了头,一双黝黑的眼睛盯住了主子心心念念的人:“顾长安,如果你是我,你认命吗?”   顾长安还是第一次看十二的眼睛,以往几次都是垂着眼皮,这么一看才发现眼珠子真漂亮,跟玻璃珠似的,配着那张找不出缺点的脸蛋,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我不是你。”   言下之意是那种假设没有意义。   十二依旧盯着顾长安:“我很不喜欢你。”   顾长安早知道了,他笑着说:“彼此彼此。”   虽然顾长安没见这个孩子几次,但从陆启明那里间接的了解过不少信息,比如他有多能干。有多忠诚,有多爱慕自己的主子等等等等,过来前在四合院里还听了一部分。   依照陆启明的说法,陆家人很希望十二能够睡上陆城的床。   送也送了,可惜没能成功。   顾长安说:“三年前的事,谢谢。”   十二似乎有些诧异,转瞬即逝:“我不需要你跟我说谢谢,少爷是我的主子,我是他的守护灵,从他跟我达成契约的那天开始,我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我的职责。”   “如果需要的话,不止是我,我的家族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主子去死,这就是守护灵的命运。”   顾长安多看了少年两眼:“我很早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梦里有成群的火烈鸟在一个很大的台子上飞,不停的盘旋,周围跪趴着很多人。”   十二看向顾长安,几秒后说:“可能是命运给你的一种暗示吧。”   那晚他带领族人在祭台上祈福,之后前去兰檀山谷举行一个很古老的仪式,差一点就来不及了。   十二说:“少爷出事前一天晚上,他去我的房间找过我。”   顾长安想起来了一些记忆片段。   “你跟他的事是我透露的风声,他知道了,跟我说他很失望。”十二垂了垂眼皮,“我以为少爷要我回城受罚,永远不再需要我了,他却提出了一个协议。”   顾长安听到这里,下颚线条绷了起来。   “少爷说,只要我在第二天晚上点亮续魂灯,他答应在继承族长之位之后,还我家族自由。”十二的语气很淡,“他交给我一封亲笔写的信,倘若点亮续魂灯还是没有救活他,就让我把信交给老族长,这样我的族人依旧会获得自由,这是他给我的承诺。”   顾长安沉默了许久:“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十二的语气突然就冷下来:“因为我要让你知道惭愧,少爷为了你做了多少,而你又为他做了多少。”   顾长安没见半点怒意,连阴霾都没有,只觉得好笑:“你跟我说了,我反而轻松很多,至于惭不惭愧,那是我跟他的事,两个人的事。”   十二的面色笼上一层寒霜:“我替少爷不值。”   顾长安个头比少年高一些,他弯腰笑着说:“弟弟,你替不了你家少爷。”   十二噎住,随即是满脸羞愤,这人的嘴皮子很利索,他说不过,有一回结识的时候就知道了。   顾长安直起身:“我听说他很不好。”   十二说:“超过你的想象。”   顾长安慢悠悠的说:“不管你说的那个协议里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你的确帮我救了我男人,算是也救了我,因为他不在了,我也活不下去,所以这份情我会还你。”   “我男人”三个字让十二呼吸受堵,他瞪过去,这人的心机太深了。   顾长安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被他白到泛青的脸衬托的极为虚弱:“别用这种十恶不赦的眼神看我,我只不过是个可怜的人,吊着的那口气还在你主子那里。”   十二面无表情的走了。   顾长安摘下眼镜,拿出块布擦擦镜片,稍微接触的多一点,发现就是个孩子嘛,只不过是故作老成而已,狐假虎威,没什么威胁跟杀伤力,他的眼底被一片沉重覆盖,别的他不求了,就求那个男人好起来。   片刻后,下人来通知,让顾长安去主厅。   顾长安一路沉默的跟着,穿过迂回的长廊,诺大的花园,假山,凉亭,湖泊,等他走到主厅的时候,后心已经渗出了一层细汗。   妈的,真的太远了。   顾长安有点低血糖,他下意识去抓离自己最近的门框,看在主厅几人的眼里,显得惨兮兮的,风一吹就能倒。   陆家几个长老眼里都有些震惊,顾家人长得魁梧强壮,天生拥有蛮力,子嗣里竟然有这么弱的。   半响他们后知后觉,顾远的妻子是半灵体,挺柔弱的,看来孩子完全继承了母亲的体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看起来比母亲还要弱。   顾长安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所以任由他们打量,有问必答,全程极为配合,没有露出半点反抗的意思,等他们满意了,问完了,他才问:“我妈呢?”   陆启封说她睡了。   顾长安要求见他的母亲。   陆启封手一挥,一个看起来是管家的人领着顾长安去,又是一段很长很长的路。   顾长安气喘吁吁,等陆城好了,他们就走,这里不适合他这样的体质居住,不然迟早有一天会死,走路走死的。   林岚确实在睡觉,顾长安闻到屋里有一种淡淡的香味,从香炉里飘出来的,闻着让人心神安宁,他放心下来,跟着管家回到主厅。   等到顾长安站在陆城所住的别苑里时,他差不多已经废了,走路走的。   别苑里一个下人都没有,死寂一片,像是没有活物存在。   但顾长安目光所及之处明显有打理过,说明下人进来收拾完就匆匆走了。   陆启封叹气:“阿城发作起来,谁都不能近身,我不忍心把他锁起来关在地下城里,就在别苑周围布了结界,为了安全起见,下人一般时候都是忙完事情就走,不会留下来的。”   顾长安的心里涌出强烈的酸楚。   停在一个屋子前面,陆启封喊道:“阿城,顾家的小子来了。”   里面没有声音。   顾长安正要开口,门猝然打开,出来的人瘦的离谱,就剩下一具高大的骨架,如同一个怪物。   没见到之前,顾长安想的是要好好说,可是当男人以这副凄惨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他的脑子里就轰地一下炸开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给揪住,大力的拧巴在一起,疼的他呼吸急促,喉咙里发出不堪忍受的喘息声,仿佛一只濒临死亡的兽类。   顾长安痛苦的喘了几口气,站不住的踉跄了两步,下一刻就阔步冲过去,扬手给了男人一巴掌。   陆城被打懵了。   其他人更懵,尤其是陆启封,我儿子被你爹算计了,我还没找你算账,你一来就打我儿子,把我置于何地?   陆启封抓着轮椅扶手要起来,陆启明赶忙拉住。   就跟蝴蝶效应似的,他一拉,旁边的人也过来劝,看开点,你儿子被打了都没怎么着,你生气有什么用呢?不是让自己最后的一点脸面都丢了吗?   顾长安喘着气,镜片后的眼睛瞪着男人,两片苍白的唇抿在一起,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他质问,声音变了调,像是在竭力忍着什么,听起来让人心里发怵:“我让你那么做了吗?”   陆城慌乱无措:“对不起,我……”   话声戛然而止,他被两条颤抖的手臂抱住了,抱的死死的。   顾长安不停的蹭着男人消瘦的脸,蹭的他脸上全是眼泪,发抖的唇动了动,轻不可闻的说了什么,不知道是对不起,还是谢谢。 第87章   顾长安还没抱够, 就被陆城给推开了,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陆城像是从惊喜,紧张的状态里出来, 掉进了恐惧的深渊里面, 被整个淹没, 他怕自己体内那股力量伤害到顾长安。   顾长安反应过来的时候,陆城已经躲进了屋里。   陆启明站出来说:“长安, 先走吧,阿城一时半会是不会开门的,他过不了自己那道坎, 我们再想想办法。”   台阶上的人没动。   陆启明上了台阶,站在他旁边,侧头的时候吓一跳。   顾长安摘掉花了的眼镜, 用力摁了摁猩红湿润的眼睛:“四叔,你帮我跟伯父说一声,我晚上留在这里。”   陆启明叹气:“阿城不开门, 你留在这里也没用啊, 都这么晚了,还是明天再说吧。”   “明天?”顾长安嗤笑, “明天他就能开门让我进去, 跟我谈谈心?”   陆启明哑然。   还谈心呢,阿城那小子肯定在屋里头哭,他叹气,要是这事儿搁在他身上, 他也不肯见自己的心上人。   陆家都知道会是这么个局面,尽管做好了准备,但看到现在的僵局,还是一脸失望的摇头,刚才人之所以出来,纯碎就是下意识的行为,这会脑子清醒了,哪里还敢见。   陆启封发话了:“回吧。”   话音刚落,就看到顾远他儿子一脚踹在了门上。   那门是雕花的木门,被踹的发出剧烈震动,两侧的墙灰都掉下来了一层,可见那一脚的力道有多大。   陆启封又要抓着轮椅起来,陆启明等人赶忙去拉,七嘴八舌的劝阻。   淡定点淡定点,既然人来了,就看他的吧,咱们不是也没别的法子了吗?   陆启封被按回轮椅上面,胸口大幅度起伏着,眼睛瞪的像铜铃,直到陆启明在他耳边提了句“岚妹还在屋里睡着呢”,他那股子火气才有了消减的趋势。   “阿城受不了刺激。”   “是是是,长安有分寸的。”   “门都要给踹的掉下来了,这还叫有分寸?”   “他心里有数。”   “陆启明!你胳膊肘往顾家拐了两个月,收不回来了是吧?”   “消消气消消气,大哥,要不咱走吧,让他们小两口慢慢磨去,多花点时间,总能磨出到缝隙来的。”   “要走你走,我不走。”   “……”   陆启明没辙了,他看了眼门前的年轻人,等着看对方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虽然他也年轻过,但那些记忆都早已模糊,那股子热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冷却了下来,老了,忘了不顾一切是什么滋味。   .   顾长安连日赶路,晕船晕机,到地儿又走了挺长的路,接着就被男人的模样吓到,身心都已经到了极限的边缘,那一脚就是个信号,到现在他的右腿还在轻微发抖,他朝门口走了几步,将距离拉近,却什么都看不见。   “你出不出来?”   里面没有声音。   顾长安耐着性子问:“出不出来?”   过了好几分钟,陆城的声音从门里传了出来,不是对顾长安说的,是对他爹说的,让他们把人带走。   这回陆启封没作声,因为他听到顾远他儿子笑了,笑的还挺渗人的。   周围只有顾长安的笑声,其他人都屏住呼吸,视线集中在他单薄的身影上面,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顾长安其实什么也不想干,他现在又累又疼,连说话时的气息都是虚的,给人一种在低声下气轻哄的错觉:“陆城,我再问一遍,你开不开门?”   陆城嘶哑着声音:“不能开,我现在的情况不行,你再等我一段时间。”   顾长安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一段时间是多久?”   里面又没了声音。   顾长安的太阳穴突突乱跳,头疼的快要爆炸了,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我已经等你三年了,你跟我说,你还想要我等多久?你说个时间。”   陆城的声音透过木门飘了出来,竭力伪装成冷静的样子:“你要是不想等,那就不要等了,我想你过得好。”   “滚你妈的!”   顾长安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突然一下断了,他苍白的脸扭曲着,“你现在这样,我能过得好?敢情在你心里,我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是吗?”   门震了一下,里面的陆城趴了过来,慌慌张张的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长安,我现在是真的很不好,我不想伤到你。”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发哽,像是在哭。   顾长安的心脏传来一阵抽痛,他做了个深呼吸,很温柔的说:“陆城,你别让我像个娘们一样哭着用刀抵着自己的脖子,一边鼻涕眼泪糊一脸,一边绝望的威胁你说,你要是不出来,我就杀了自己,你知道的,我不想拿这一套来对付你。”   顿了顿,他又说,陆城,你不要逼我。   将近两三分钟的死寂之后,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顾长安这次根本不给男人反悔的机会,立刻将门推开,大步抬脚走了进去,并且快速反手关上了门。   台阶下的陆家人面面相觑。   刚才还是僵局,几句话就打破了?   陆启明咳嗽两声:“大哥,阿城能让长安进去,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陆启封板着脸:“好办个屁,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城的情况,那小子要是被他打伤了,我在岚妹那儿都不知道怎么交差。”   打伤了还好,就怕闹出人命,那岚妹还不得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陆启明心说,是你跟几个长老让我把人带来的,打的就是让人拿命救你儿子的主意,现在跟我说这些有意思吗?他嘴上说:“我让人在别苑外头守着,要是有个突发情况,也能及时通知我们。”   陆启封叹气:“不知道把顾远他儿子带来,是对是错。”   陆启明又在心里吐槽,事已至此,还是不要多想了,纠结来纠结去,糟心的还是自己,何必呢。   .   顾长安进去以后没有说话,也没观察屋内的一切,就那么一言不发的看着离他有一段距离的男人,一身衣裤套着具骨架,肉眼可见的地方就有好几处伤,有新的,也有旧的,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   他随意用衣角抹了抹花了的镜片,眼皮半搭着,记忆如潮涌。   三年前的男人跟三年后的,判若两人。   当初是个高高在上的优雅贵族,骨子里冷酷严峻,偏要装出亲切温和的虚假模样,现在就是个穷途末路的赌徒,压抑的暴戾,杀戮,邪恶都藏在那副消瘦不堪的身体里面,随时都会爆发。   陆城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模样,害怕从顾长安的眼里看到嫌弃跟厌恶。   顾长安依旧在抹镜片,他突兀的问:“疼吗?”   陆城愣住了。   顾长安还是那副语调,轻飘飘的:“我问你,疼吗?”   陆城干破的薄唇动了动:“疼。”   哪儿疼呢,不知道,反正哪儿都疼,从心口蔓延出去的,四肢百骸没有不疼的地方。   顾长安抹好了镜片,将眼镜架回鼻梁上面,遮住了眼底的痛苦,他这才撩起眼皮抬头,冲着男人招招手:“过来。”   陆城没有动。   顾长安的脸色一冷:“我让你过来。”   陆城吸口气,朝他走近。   顾长安近距离看着男人,哭过了,眼睛很红,鼻子也红,看起来怪可怜的,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他的语气嫌弃,眼里却没那个情绪:“你现在的样子真难看。”   陆城忍不住去想抱抱他,尚未有所动作,左边脸颊靠近耳根位置的伤口就被按住了,他疼的嘶了声。   顾长安问:“怎么搞的?”   陆城贪婪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伤的。”   默了会,顾长安的手在男人的脸上移动,指腹下的凹陷让他触目惊心,他不快不慢的问:“四叔额角的伤是你打的,你还打了你爹,打了所有近身的人,对吗?”   陆城的那点渴望顿时烟消云散,他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   顾长安抬高手臂,手放在男人有点长的头发上面,安抚的摸了摸:“那股力量出来的时间有规律吗?”   陆城摇头。   顾长安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秒:“没事,我来想办法。”   陆城皱眉:“没办法。”   “我说我来想办法,就一定能给你想出来。”顾长安细长的手指穿梭在他的黑发里面,“你只需要配合我。”   陆城低着头,目光落在思念的人脸上,还是记忆里的苍白如斯,岁月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他嗅着对方身上的味道:“长安,你这几年想我吗?”   顾长安笑着说:“要不我把心挖出来剖开,让你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陆城对上他猩红的眼睛:“你别这么说,我难受。”   顾长安盯着男人,忽然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将他拽的弯了腰,唇颤抖着碾上去,凶狠,愤怒,心疼,想念,坚定,所有的情绪都一个个揉碎了给他尝。   陆城一手扶着顾长安的腰,一手按着他的后背,把他捞在了怀里,任由他发了疯似的,不断在自己的嘴巴上制造伤口,期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顾长安的嘴里多了腥甜味,越来越多,他吞咽下去,好像这样才能让他浑身冰冷的血有温度。   片刻后,顾长安喘着气退开,缺氧让他苍白的脸多了青色,他又碾上男人的薄唇,将那些血迹慢慢的搜刮干净。   “那晚我醒来以后,发现已经过了四天,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懵的。”   “然后是恐慌,我迫切的想有个人告诉我一些事,比如你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顾长安说,“后来白严修,立春他们却都跟我说你死了,我把他们赶走,一个人在房里坐着,我什么都没想,因为我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我就一直坐到天亮……”   陆城听他断断续续的说着,把他圈在胸前,冒着胡渣的下巴抵着他的发顶。   顾长安发泄完了,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他一摆手:“我今晚不走了,就在你这里睡。”   陆城的脸一绷,不容拒绝道:“不行。”   可惜他的威严在顾长安面前向来无效,说了等于没说。   顾长安阴沉沉的看着男人半边脸上的手掌印:“你还想被打是吧?”   陆城不吭声了。   想到了什么,陆城转身去了里面,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根绳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散发着黝黑的光芒。   顾长安似乎不明白。   陆城勾着布满伤口的薄唇,眉目温柔的说:“长安,你把我绑起来吧,这样万一我体内的那股力量跑了出来,你也能有从我身边离开的时间。”   顾长安的喉头一颤,心疼的喘不过来气。 第88章   顾长安没有用那根绳子, 下不去手。   结果那个男人就不理他了,他又好气又好笑,翻来覆去的喃喃着“我他妈怎么就喜欢上了你”。   陆城听见了, 耳朵动了动, 耳根渐渐爬上一层红晕, 但他还是没动,背对着顾长安躺在角落里的地上, 一副“我死也不上床”的决然样子。   顾长安一脚踢过去,力道不轻不重,足以撩拨到男人的心。   陆城没翻身, 语气淡淡的说:“你去睡吧。”   顾长安那股子火蹭蹭上涨,一瞬间冲到头顶,他来了脾气, 不容拒绝的命令:“睡个屁啊,到床上去!”   陆城胆儿挺大的,都这时候了仍然没有动分豪, 继续拿冷漠的背影对着顾长安。   顾长安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他抓抓头发让自己冷静一些,随后蹲下来, 弯下腰背凑在男人耳边呵气, 说了句话,并不显得有多唯美华丽,也不嚼文嚼字,简简单单的。   ——他说, 陆城,我很想你。   陆城的呼吸骤然一滞,他爬起来转过身,面对着顾长安,比常人黝黑的眼珠子转着,目光深邃且炙热,仿佛在盯着自己的猎物,私有物:“长安,我先洗个澡好不好?”   顾长安无所谓的笑着说:“好啊,你干脆泡几个小时呗。”   陆城的额角鼓动,捞起顾长安亲了上去。   .   轰隆一声响后,一场倾盆大雨夹着暴风砸在咧开的土地上,雨水成箭般疯狂钻进土缝里面,很快的,所到之处泛滥一片。   噼里啪啦的雨点敲打着整个世界。   大雨持续了很久很久,在那之后,风停了,雨歇了,滴滴答答的收着尾,地面湿润不堪。   因为那场雨,屋内的空气变得有些潮||湿。   顾长安靠坐在床头,无意识的数男人身上有多少伤,数着数着,他就把脸埋在了男人的肩窝里面。   陆城闷声笑,让他不要把鼻涕蹭自己身上。   顾长安没有反应。   陆城拍着顾长安瘦瘦的背,掌心下的脊骨突出,他的喉头发哽:“你怎么把我家长安搞的这么瘦?”   顾长安冷笑:“你不看看自己什么样,还有资格说我?”   陆城似是噎住了,他摸摸鼻子,半天都没敢吱声。   不知道怎么搞的,三年不见,陆城怕顾长安,怕死了,他一蹙眉,自己就一手汗。   顾长安感觉自己跟陆城就像是两个走在沙漠里的流浪者,他们遍体鳞伤,精疲力尽,却还是相互扶持着,一步一步的前行,用能用的一切方法告诉对方,不要害怕,抓紧我的手。   他的信心来自他母亲说过的一句话。   灵体可以加强封印,半灵体也有作用,那就说明他的血肉可以帮着制服黑曜。   顾长安没想剔肉削骨,救活了陆城,他死了,那又有什么意义?所以他不剔肉不削骨,剩下还能用的就是血了。   “想什么呢?”   耳边的声音让顾长安回神,他打了个哈欠:“困了。”   陆城说,那睡吧。   俩人于是躺下,肩并着肩,头挨着头,姿势亲密无间,却各有心思。   顾长安翻了个身,陆城就勒紧了他的腰,他被勒的吸口气:“陆城,你想勒死我啊?”   陆城慌的撤开手,下一刻又禁锢住了顾长安,禁锢的死死的,恨不得把他全部揉进骨子里面。   顾长安轻喘着气笑:“大哥,能好好睡吗?”   这称呼陆城挺久没听到了,顾长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这么叫,他弓着背部,下巴抵在对方的肩头,嗅着熟悉的味道,像是一个贪恋母亲温暖的婴儿。   顾长安完全没法睡了,他的脚往后踢踢,踢到男人的脚踝,瘦的皮包骨。   心头烦躁不已。顾长安冷冷的说:“你不把自己养胖起来,我就不要你了。”   没有等来回应,顾长安又去踢:“听到没?”   男人低哑的声音响起:“听到了。”   顾长安满意的翻过身,面朝着他,亲亲他的下巴,嫌弃的说:“明早你给我把胡子刮掉,扎人。”   陆城说:“好。”   顾长安突兀的说:“我妈来了。”   陆城一愣,完了就忐忑起来:“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方便见你妈。”   顾长安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带着明显的笑意:“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陆城无言以对。   顾长安蹙眉:“帮我揉揉腰,又酸又痛,难受。”   陆城立马把大手放了上去。   顾长安舒服的哼哼,不知不觉睡着了,陆城抵着他的额头,在黑暗中用视线描摹着他的脸庞,一遍又一遍,怎么都看不够。   天光刚出现,顾长安就醒了。   短暂的瞬间,他搞不清自己这是在哪里,耳廓那里的湿热气息瞬间将他拉扯到现实中来。   顾长安扭头,对上男人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他的脸色阴冷了下去,声音也是一样:“你别跟我说,你一晚上没睡。”   陆城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睡了。”   顾长安推开男人坐起来。   陆城把他捞回怀里:“昨晚你做梦了。”   顾长安挣扎的动作一停:“是吗?”   “嗯。”陆城摸着他的脸,“你一个劲的哭,我怎么哄都没用。”   顾长安的脸色怪异:“然后呢?”   陆城笑着叹息:“我只好陪你一起哭了。”   顾长安知道不是玩笑,他在四合院里装了监控,发现自己三年里经常在半夜被梦魇困扰,哭的时候多,哭的跟死狗一样,眼泪不值钱似的往下掉,完全不是他平时的样子。   那是他脆弱的一面。   顾长安的沉默让陆城有些担心,忍不住捏住他的脸亲了起来。   亲着亲着,火就上来了。   顾长安把人拨开:“一边玩儿去。”   陆城直勾勾的看着他,眼神炙热:“玩什么啊?”   顾长安说:“左右握右手,大家都是好朋友。”   “……”   陆城作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   “装可怜没用。”顾长安无动于衷,哼笑着说,“昨晚是特殊情况,从今天开始,你不把身体养好,只有看的份。”   陆城的面部肌肉抽动,他下意识说:“养不好,黑曜的力量一出来,我就控制不住。”   顾长安肿成核桃的眼睛瞪过去:“大早上的你就要气我是不是?”   陆城举起双手投降:“我错了。”   顾长安翻了个白眼。   院里隐约有说话声,是前来打扫的两个下人,一边干活一边窃窃私语,顾长安走到门口,隔着门当着陆城的面偷听。   “昨晚别苑里很安静哎,大少爷没有出事。”   “听说那个外地人留了下来,虽然他很厉害,可是我觉得他配不上大少爷。”   “不会啊,他长得那么漂亮,比十二还漂亮,怎么配不上少爷了?”   “因为大少爷三年前遭罪,就是因为他。”   “不会吧?”   “真的,我听六小姐跟三少爷说的。”   外面的声音变得更小,顾长安没有再听,他转过身看向男人,你的兄弟姐妹挺多的啊。   陆城回顾长安一个眼神,非常多。   多到有的站在他面前,他都叫不上来名字。   平时见的少,打交道的时候更少,大多都没什么感情。   顾长安开了门出去,两个下人连忙止了声,规规矩矩的喊人,“顾先生。”   喊完还小心翼翼的看一眼,多半是好奇。   顾长安伸了个懒腰:“早饭呢?没有吗?”   下人赶忙小跑着出去通知管家   顾长安趁机将立春姥姥给的花籽种在了花园里面,他欲要回屋,冷不丁的听见一道声音,是陆城的声音,从左边水池里飘出来的。   “睡了。”   顾长安的身子一震,随后是一脸的新奇,不是吧?他现在竟然能听见男人的谎言了,是黑曜的影响?   走到水池边,顾长安看着里面游动的金鱼,倾听鱼肚子里的谎言。   陆城的就刚才那一条,陆家其他人的倒是挺多。   顾长安只关心陆城,他饶有兴趣的摸了摸下巴,如同一个找到新玩具的小朋友。   陆城走过来:“怎么?”   顾长安微微一笑:“没什么。”   不知道怎么回事,陆城觉得顾长安笑的怪渗人的,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顾长安很温柔的给男人顺了顺额前发丝,手往下移动,摸着他消瘦的轮廓:“我再问你一遍,昨晚你睡没睡?”   陆城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不是说了吗?昨晚我睡了。”   他的话音刚落,顾长安就从水池里听到了同样的声音,镜片后的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   陆城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试探的问:“长安,你以前听不到我的谎言,现在能了?”   顾长安笑:“怎么会。”   陆城一看他假模假样,就知道是听见了。   “其实我……长安,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晚了,我已经生气了。”   “……”   陆城咳嗽。   顾长安没回头:“装病没用。”   身后的咳嗽声还在,他的心头一跳,转身就看到男人正在把手上的血往衣服里擦。   发觉到投来的视线,陆城抬头,唇角勾了起来,试图对顾长安笑,却在看见他眼里的惊慌时,弧度变得僵硬,收也不是,扩展也不是,就那么僵着。   顾长安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心平气和的语气:“伤到内府了?”   陆城:“嗯。”   顾长安拽住男人那只手,看他掌心里没来得及销毁的血迹,垂着眼皮问:“什么时候的事?”   陆城说忘了。   那两个字让顾长安如坠冰窖,自己什么时候伤的都记不得了,这是伤了多少次?他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让男人好起来。   陆城看顾长安半天都没声音,心下有些慌了,他咽下嘴里的腥甜,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到对方说,“一星期内都不要碰我。”   用的是陈述的口吻,不是商量。   陆城抽着脸嘀咕:“那不如让我死了。”   顾长安听见了,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几分,像个鬼魅,他阔步上去抓住男人的衣领,阴狠的吼:“以后你他妈不准给我提那个字,提一次我打你一次!”   陆城宠溺的说:“好,不提不提。”   顾长安松开抓着他领子的手,气不过的踹了他一脚,力道很轻。   陆城嘴上叹息,唇角却忍不住的上扬。   昨晚他是没睡,一半是兴奋,激动,一半是担忧,不敢睡,怕一睡着,醒来的时候就不是自己了。   陆城几步追上顾长安,大狗熊似的从后面抱住了他。   顾长安嫌他腻歪,却没把他推开。   上午林岚来了别苑,看样子昨晚休息的不错,气色比赶路那几天好了很多,她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谁也没带。   陆城紧张的像个大媳妇:“阿姨。”   林岚没有给他摆脸色,很和蔼的说:“你是你那些兄弟姐妹里面,长得最像你父亲的。”   陆城不置可否。   这一点他没关注过。   林岚看了眼儿子,把他叫到花园里说:“长安,妈别的不说,就想告诉你,陆城是为了你才那样的,如果你出事,他不可能好的了。”   顾长安低头跟母亲对视,半响说他有分寸。   手被握住,触及的温度微凉,他的眼皮一跳,下意识反手握紧,喉头滚了滚,苍白的唇轻动,像是说出了一个字,又像是没有。   林岚柔声说:“别担心,妈不看到你们好好的,是不会走的。”   她又说:“陆家人不会为难妈,你放心的照顾陆城就行,妈这边不会有事。”   顾长安的心头涌上来千言万语,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张开手臂抱住了他的母亲。   中午吃饭的时候,陆城的兴致很高,情况看起来也挺正常的,似乎体内的那股力量随着顾长安的到来变得安稳了。   他看顾长安吃,偶尔自己扒拉一口饭菜,那样子特美。   发现碗里有胡萝卜丝,不知道什么时候误夹进来的,陆城挑剔的弄到桌上。   顾长安什么也没说,把陆城给他夹过来的菜叶全拨了出去。   陆城的眉头一皱:“不能不吃蔬菜。”   顾长安眼皮不抬的说:“不喜欢。”   陆城的眉头皱的更紧:“不喜欢也要吃,挑食对身体不好。”   顾长安撩起眼皮看过去,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在说,原来你知道啊。   陆城顿时满脸黑线。   他咬牙夹了一筷子胡萝卜丝到碗里,几大口扒拉到嘴里吃掉,吃得脸拉的老长,还是往嘴里塞。   顾长安这才开始慢悠悠的吃菜叶。   那话怎么说来着,总有人治得了你。 第89章   窗外的陆启明目睹了厅内的一幕, 还好大哥没看到, 不然八成会惊的从轮椅上滚下来。   不管承不承认,阿城都被长安吃得死死的。   换个角度说,他愿意让长安管束自己。   陆启明的眼里不自觉涌出几分回忆,过去也有个人那么管着自己,可惜缘分还是不够深, 慢慢就淡了。   “四叔,进来吃两口?”   厅内突然传出顾长安带着笑意的声音,作为一个长辈,陆启明偷看被当场抓包, 他也没溜, 索性大大方方走了进去。   陆启明说他吃过了,顾长安闻言就没再管。   陆城更不管, 眼里只有顾长安,不过,他那双眼睛里的红血丝太多, 显得他看起来像个癫狂的瘾君子,而顾长安就是让他上瘾的东西。   陆启明一看大侄子那眼睛, 就知道他昨晚一晚上没睡, 也知道是什么原因。   出于担心,陆启明还是问了句:“阿城,昨晚你们还好吧?”   陆城皱着眉头吃胡萝卜, 声音模糊:“挺好的。”   陆启明狐疑的看大侄子,又去看顾长安, 刚好看到他揉腰。   “……”那是挺好的。   陆启明欲言又止。   顾长安会意的说:“我有数。”   陆启明这才放心了下来,他欲要说话,就听到顾长安说,“四叔,你能不能帮我去跟厨房吩咐一声,给我多做些补品。”   补品?陆启明诧异的多看了顾长安两眼,这是知道自己体质太差,总是病怏怏的,所以想好好补一补?问题是那些毛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哪儿那么好补啊。   没有丝毫为难,陆启明挺和蔼的答应:“可以。”   陆城给他夹蔬菜:“乱补不行,让汪老先生过来看看。”   “不用。”顾长安轻描淡写,“我就是有点贫血,有点低血糖。”   陆城放下碗筷,目光锐利的看过去:“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顾长安反问:“我现在跟你同吃同住,能有什么事?”   陆城继续盯着他:“就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的。”   顾长安不耐烦的说:“不吃就别吃了。”   陆城的面部消瘦的很厉害,颧骨突出,眼窝深陷,眼睛瞪过去的时候,有些骇人。   陆启明一看不妙,赶忙打圆场:“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   顾长安跟陆城异口同声:“没吵!”   陆启明:“……”   得,我这个老人不跟你们年轻人玩了,玩不起。   陆家人办事效率很高,饭后没一会,就有下人端来了补品,顾长安不知道是什么,闻着想吐,硬着头皮吃了下去。   下人带着空碗走,一刻不停留。   整个诺大的别苑又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结界的原因,连一只虫鸟都没有。   要不是顾长安来了,这里会跟昨天一样,死气沉沉的。   顾长安蹲在早上种花籽的地方查看,立春的姥姥没说怎么养护,只说把花籽种下去就能活,这边充沛的灵气他感觉不出来,天气倒是挺湿润的。   背后冷不丁的响起声音:“别苑没灵气,你把花籽种在这里是发不出芽的,只会慢慢腐烂掉。”   顾长安问道:“为什么没灵气?”   “结界阻隔了。”陆城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把花籽重新拾起来找个东西装好,等着别苑结界撤离后再种,二,去别苑以外的任何一个地方。”   顾长安推推滑落的眼镜:“你以前住在哪儿?”   陆城看出他的心思,回答的时候等于准许:“兰园。”   顾长安又问:“那是你的私人地方?”   陆城昂首:“嗯。”   他递出一样金色物件,似龙非龙:“我不能离开别苑,你只能自己去。”   顾长安连花籽带土全部挖了装袋子里,一并提去了兰园。   那儿有下人看守,不让进,他亮出陆城给的那个小物件,顺利被放行。   一进去,顾长安知道为什么叫兰园了,放眼望去,视野里是一大片的兰花。   他很不合时宜的想,过去的每一天,十二那小孩都在兰园进进出出,打理着那个男人的衣食起居,照顾着他跟他的这些兰花。   这醋味来的突然,势不可挡,一下子就把顾长安整个人给卷进去,全须全尾的浸泡了起来,他浑身都酸溜溜的,不爽,却又没有任何办法可使。   过去代表已经发生过的事,想再多也没个屁用。   顾长安把花籽连同泥土一起安置在亭子左边那片花草里面,他没立刻就离开,而是进了阁楼,想看看陆城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   刚进去,顾长安就感觉到了一道气息,他朝着气息的来源地找去,见着了盘腿坐在宽木塌上的金发少年。   十二轻吐气,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一言不发的看着打扰到他打坐的人。   顾长安:“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十二说,“我就住在这里。”   顾长安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去,他环顾屋里的摆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陆城的卧室,你跟他住一起?”   谎言被当场戳穿,十二的嘴巴抿出生硬的弧度。   顾长安嗤笑:“看来我得找个时间跟陆城讨教讨教,是不是陆家的下人跟别的地方的下人不同,可以随便进主子的卧室。”   十二低垂的眉眼抬起,冷冷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就仗着大少爷喜欢你。”   顾长安玩味的轻笑出声:“是啊。”   十二眼眸里的冷气散去,他忽然笑了起来:“顾长安,实话跟你缩,你不论是找大少爷,还是问陆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会得到同一个答案,他的卧室只有我能进,其他下人不行,只有我可以近身伺候。”   顾长安一口血冲到嗓子眼。   半响他摇头叹息:“你说你这孩子,干嘛故意气我?激将法对我是没用的。”   完了又甩出一句:“我呢,目前跟陆城还没结婚,不是他的正室,你也不是小三小四,我俩别每次见了面,一说话就搞的这么狗血,犯不着。”   十二那张漂亮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他似乎有些生气,更多的是意外:“顾长安,你的耐力比我想象的要强,我以为你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会对我大打出手。”   顾长安说:“我不欺负小孩子。”   十二从木塌上下来,抚平白色长袍上的折痕:“按照年纪,我比你爷爷还要年长。”   顾长安恶意的笑着说:“我不看年纪,看外表。”   一直拥有少年模样,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十二噎住了,脸色不是很好看:“听说昨晚你留在了别苑。”   顾长安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那个黑曜并没有消灭,他就在大少爷的体内,如果让他逮到机会取而代之……”十二抿嘴,“哪怕是牺牲全族,也救不了大少爷。”   “且不说点亮续魂灯需要哪些条件,即便都符合了也点不亮,因为它百年内只能点一次。”   顾长安拉开木椅坐下来,心里抑郁,嘴上轻飘飘的说:“慢慢跟那股力量融合不就好了,十天不行,就一个月,一个月不行就一年,总有全部融合的一天。”   十二说:“你一来,他就围着你转。”   “我是他男朋友,围着我转怎么了?”顾长安斜眼,不咸不淡的说,“我不来,你们看着他死?”   十二不说话了。   顾长安摘下眼镜,手捏捏鼻梁,沉声问:“他身上那些伤都是自己弄的吧?”   十二依旧没出声。   顾长安抄起额前碎发往后捋了捋,难得的语重心长:“十二,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为你家少爷好,既然如此,就不要跟我争锋相对,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希望他能好起来,而不是现在的不人不鬼。”   他前言不搭后语:“这卧室都赶上我家院子两个大了,你家少爷可真会享受。”   十二置若罔闻的往门外走,后面响起声音,“跟我说说你家大少爷以前的事呗,比如他过的什么样的日子,有什么消遣,兴趣爱好,诸如此类的。”   顾长安看十二不敢置信的回头,他很亲和的笑了笑。   十二的声音里没有情绪起伏:“你不介意?”   顾长安心说,我他妈疯了吗我不介意,但他面上的笑容不减:“怎么会呢。”   十二调查过面前的这个人,知道他表里不一,擅于伪装,往往对你笑的友好纯良,心里肯定是在算计着你。   顾长安挑了挑眉毛:“嗯?”   十二冷淡的开口:“没什么好说的,大少爷很小就被当成下一任族长培养,不允许跟陆家的其他少爷小姐们待在一起,多数时候他都在地下那座城里活动,完成长老们交代的任务。”   话音刚落,他的语气就更淡了些许:“我只是个下人,主要负责他的衣食住行,别的不在我能管理的范围之内。”   顾长安重新戴上眼镜,很友善的看着少年:“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有多少兄弟姐妹啊?”   十二摆出了戒备心:“跟你有什么关系?”   “好奇。”顾长安说,“一大群有多少?一两百?你们住在哪里?吃什么?”   十二的嘴角隐约抽搐了一下。   这人真讨厌,大少爷被鬼迷了心窍,他想。   十二走到门口时顿住,没回头的说:“顾长安,你是来照顾大少爷的,不是要他照顾你,既然你不要下人在他身边伺候,那就由你来做那些事情。”   顾长安扯扯嘴皮子,操心的还真够多的,他很为难的叹气:“那恐怕不行,你家少爷是个很能干的人,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十二瞬间转过头,脸红的快要滴血:“流氓!”   顾长安:“……”   出了兰园,顾长安看到一个跟十二长得有点像的小女孩,也是金发,毛茸茸的,很可爱。   小女孩欢呼着扑到十二怀里:“哥!”   原来是兄妹啊,顾长安没走两步,就听到十二的声音,跟他说话时不同,跟陆城说话时也不一样,带点儿严厉。   “十九,下来。”   “就抱一下下。”   “你是大姑娘了,不能抱。”   “怎么就不能了,你是我哥,亲哥。”   “那也不能,你抱了,二十二十二二十六她们也会学你。”   顾长安觉得十二的父母挺了不起的,名字取得相当随便,还很有意义,按照出生时间顺序取的,一听就是一家人,都不用化成原形。   察觉背后有一道视线,顾长安侧过头,唇角一翘。   十九手紧张的抓着小裙子,很害羞的打招呼:“你,你好。”   顾长安微笑:“你好。”   十二拉着妹妹的手就走,整的跟顾长安是大坏狼似的。   十九一步三回头的看,发现那个很好看的人唇边的弧度渐渐消失不见了,看起来有点让人心疼,她就那么说了。   十二吓一跳:“你才多大,就知道心疼是什么感觉?”   “我怎么不知道啊。”十九的嘴巴一撅,像模像样的说,“我知道的,阿毛每次不让我抱着睡觉的时候,我就心疼,真的疼,一抽一抽的。”   十二:“……”   阿毛是十九养的一只小白狐,有一天在山里捡回来的,就养在了身边。   十九被哥抓着的那只手有点流汗了,她挣脱开,从右边跑到左边,把右手伸过去让哥抓着,蹦蹦跳跳的说:“哥,那个人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可怕诶,一点儿都不凶,也没有长三头六臂,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十二停下脚步,弯腰严肃的说:“记住了,越好看的男人越坏。”   十九似懂非懂,她嘟囔:“那大少爷是十九见过的最坏的一个人了。”   十二的脚步一个踉跄。   那一套好像不行,算了,人类是很复杂很可怕很强大的生物,以后再教十九吧.   顾长安回到别苑,发现男人依旧站在入口的半圆形石门那里,他走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我再晚点回来,你就成望夫石了。”   陆城对于他的玩笑不置可否:“怎么不在城里四处逛逛?”   “这地儿我不熟悉,要是贸然出去逛,城里就我一个外地人,太扎眼了,我怕被人打。”顾长安把手搭在男人肩头,半个身子挂上去,“等你带我逛,有你撑腰,我能横着走。”   陆城顺势捞着他的腰往怀里一带:“好,过段时间我带你逛逛。”   “对了,地下的长安城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   顾长安没什么兴致:“等你好了吧。”   陆城低不可闻的叹息。   整个陆家都在等他好,可问题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陆城不出别苑除了自身原因,还有个原因是不想看到大家担忧不安,欲言又止的样子,会让他心烦气躁。   顾长安没说在兰园见到十二的事,只说兰花开的很好。   陆城云淡风轻:“兰园原来是我母亲生前居住的地方,她喜欢兰花。”   顾长安的身形微顿,有点意外:“这样啊。”   陆城弯下腰背,结着血痂的薄唇蹭在顾长安柔软的发丝里面,低笑着说:“身上有醋味。”   顾长安无语。   陆城虽然人没离开过别苑,但只要是发生在这座城里的事情,他想知道,就一定会知道。   别院里的阳光挺不错的,顾长安搬了个椅子到花园里,瘫在里面晒太阳,半天都没听到男人有什么动静,他往屋里看,眼尖的发现对方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了一把剪刀,正对着自己的脖颈一侧。   那一瞬间,顾长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听到自己变了调的声音:“你他妈在干什么?”   陆城被吼的莫名其妙:“剪头发啊。”   顾长安的呼吸急促,越来越急促,之后又回到了原来的频率上面,他抿着的唇角一点点弯起,笑着对屋里的男人招招手。   陆城感觉现在过去会被打,但他还是去了,结果不出意料,刚靠近就被踢了一脚。   对于顾长安会出什么招,有哪几招,他早就已经了如指掌,却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眉头都没皱一下。   顾长安坐在椅子上,就着这个姿势对上男人居高临下看过来的目光:“自己给自己剪头发,你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陆城一脸无辜,他瘦的严重脱形,做出这个表情,只会让人觉得害怕。   顾长安看的心口堵得慌,他拿掉眼镜,用力摁了摁发热的眼眶,半搭着眼皮说:“好好的为什么要剪头发?”   陆城掐眉心:“你嫌我头发长。”   “呵,”顾长安笑了声,“我嫌你头发长,你就剪,我还嫌你瘦的跟鬼一样呢,你中午怎么不多吃两碗饭?”   陆城不假思索的说:“你没来之前,我一天都吃不了什么东西。”   说完就想抽自己。   顾长安闻言,脸上不见半点儿怒意,反而笑的更柔美:“成仙了啊。”   陆城的后背发凉,他为数不多的慌张都用在了这个人身上,包括现在:“长安,我不是不想吃,是真的没有胃口,你来了,我心情好了,我……”   “不要说了。”   顾长安用手捂住脸,闷闷的声音从手指缝里泄露了出来,“陆城,你乖乖的,别让我慌,行吗?”   陆城的喉头上下滚动:“好。”   顾长安不就此作罢,近乎咄咄逼人:“你发誓。”   陆城蹲下来,拿开顾长安捂着脸的手,跟他四目相视,看着他眼里的焦虑,沙哑着声音说:“我发誓,我一定乖乖的。”   依偎了会儿,顾长安的情绪平稳了下来,他让陆城坐着,自己拿着剪刀站在后面,满脸沉思的表情。   “陆城,你想要个什么发型?”   没回应。   顾长安把头伸到前面一看,男人靠着椅背睡着了。   保持着那个姿势,顾长安的目光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一会看男人唇上的伤口,一会看他陷下去的脸颊,一会看他灰蒙蒙的面色,就那么看东看西,直到身上的肌肉酸了才站回去。   没过多久,陆城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胸口大幅度起伏,呼吸声跟不上心跳,感觉像是得了哮喘,喉咙里全是“嗬嗬”的喘息。   “怎么……”   顾长安从后面站到男人面前,嘴里刚发出两个字,话没说完整,就被他给抱住,手臂勒上来的力道恐怖。   尽管骨头被勒的生疼,顾长安还是腾出手,一下一下拍男人的后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感觉抱着自己的男人在发抖,顾长安的眉心拧了拧:“做噩梦了?”   “嗯……”陆城的喉咙里碾出嘶哑难辨的声音,“我梦到你浑身都是血,浑身都是,就像,就像个血人。”   顾长安从男人胸前抬头,亲亲他紧抿的薄唇:“放松点,没什么的,只是个梦而已。”   陆城突然就把他推开了。   这一下毫无防备,顾长安直接被推出去很远,差点站不稳的摔倒在地,他冷下脸,却在看到男人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时,又恢复成了原来模样,无奈的叹气:“我不是跟说了吗,就是个梦。”   陆城不为所动:“你赶紧走。”   顾长安耐着性子说:“梦跟现实是相反的。”   “我不管。”陆城的神情决绝,“你快点走,不要待在别苑了。”   顾长安岔开话题:“我给你剪了头发,你要不要看看?”   陆城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顾长安!”   顾长安拿出生平最温柔的笑容对着他:“嗯。”   陆城头疼的快要不行了,他用手握拳抵着两侧的太阳穴,用力敲了敲,高大的背影弯出痛苦的姿态:“算我求你了,你走吧。”   顾长安脸上的所有表情褪去:“不过就是个梦,你在怕什么?”   陆城不看他:“你走,我会好好修炼。”   顾长安见男人难受的弓着腰背,身体似乎已经不堪重负,他仰头看看蓝天白云,过了会才垂下眼皮:“好,我走。”   周遭接近死寂。   陆城想起做过的那个梦,一股子痛楚从四面八方而来,顺着他的四肢百骸流窜,在他的体内翻腾不止,他缓缓蹲到地上,痛的抓住了心口.   顾长安去了母亲那里,他没做别的,就是看书。   林岚看儿子半天才翻一页,就知道他心里有事,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意义不大,干脆默默的退出房间,让他一个人独处。   顾长安没想真的走,他正在气头上,怕克制不住的动手打那个男人,说一些收不回来的话伤到对方,只好暂时离开一会,冷静冷静。   不知过了多久,顾长安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莫名的不安随之袭来,他安慰自己不会有事,天还没黑,说明他离开别苑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三个多小时。   可转而一想,那个固执的男人一个人在别苑里,万一有个事……顾长安捏着纸张的指尖用力,下一刻就丢掉书跑了出去。   半路碰到母亲,顾长安从她的神色里得到了答案,他的呼吸发紧,心脏剧烈跳动,在看见别苑里的景象时,心跳声就骤然停了下来。   原本收拾干净的屋内一片狼藉,离开前还活生生的男人此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像是突然直挺挺的一头栽下去的,额头磕出了很大一个口子,血肉模糊。   汪老先生在清理陆城额头的伤口,不止是他,助理也很淡定。   任谁这两个月隔三差五的就过来一趟,对的还是同一个病人,大大小小的伤一堆,想不淡定都难。   屋内的气氛压抑,轮椅上的陆启封喊声问:“这就是你细心照料的结果?”   顾长安一言不发,脸色白的极为吓人。   陆启封还要说什么,林岚出声打断了:“长安才离开没多久。”   “你的意思是,他没想到我儿子会出事?”陆启封拍轮椅扶手,“难道来之前他心里没数?不知道我儿子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吗?”   林岚的脸一白:“陆大哥,你整个陆家都束手无策,我儿子不可能刚来两天就能……”   陆启封气不过的喝道:“那是你丈夫为你儿子种下的因,怪得了谁?!”   林岚的烟圈顿时就红了,看过去的眼神充满忧伤。   陆启封发完火就有些后悔,看她摇摇晃晃的样子,叹口气说:“岚妹,我也是个当爹的,你能体谅体谅我吗?”   林岚拿出帕子擦眼泪。   陆启明示意他们去看很不对劲的顾长安:“你俩都少说两句。”   屋内安静了下来。   汪老先生给陆城包扎完伤口,就带着助理离开,他是陆家的老医生,全家都住在这里,受陆家庇护,这些年也开了学校传授医学,挺受人尊敬。   老先生一走,陆启明就跟大哥耳语了句,后脚走了。   林岚跟他们一道离开的。   屋内就剩下顾长安一人,空气里有血腥味,消毒水的味,药味,那几个味道搅合在一起,随着他的每次呼吸进入肺腑,仿佛裹挟上了腐蚀的药效,疼的他脸白到泛青,身子有点痉挛。   顾长安平静的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当正常人。”   他苦笑:“你说我跟你计较个什么劲儿啊。”   床上的人头上缠着一圈白色纱布,消瘦的脸上一点儿生气都没有。   顾长安看的心慌,他走过去,把手放在男人的鼻子下面,感觉到细弱的气息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我给了你一次机会,你就还给我头破血流的你,没有下次了。”   夜幕降临后不到半小时,陆城醒了,他只是握住顾长安的手盖住他自己的脸。   顾长安感觉掌心里多了温热的液体,一滴两滴的,渐渐湿了一片,他沉默的坐在床头,等耳边的哽咽声停了下来,就拿开手,凑过去亲男人的脸。   这辈子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去爱另一个人了。   陆城没有提下午发生了什么,顾长安也默契的一字不提,他哪儿都不去了,就在对方身边守着,几乎形影不离。   不仅如此,顾长安还不许下人们伺候陆城,陆城身上的伤全是他亲手清理的。   十二失宠的言论很快就在城里散开,原来没侍奉成功,现在竟然连打理衣食住行的职务都被人拿走了,多悲哀啊,付出了一百多年修为,成为陆家的恩人又能怎么样呢。   大家伙在背地里谈的有滋有味,当事人却始终没露过面。   第三天傍晚,顾长安提着药罐子出来,看到了墙角的白衣少年,他把药罐子里的药渣倒在花园里,态度挺友好的:“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十二没有进去的打算,三年前他跟大少爷见面,但凡有这个人在场,就会被喂狗粮,他问道:“大少爷怎么样?”   顾长安用脚蹭出一点土把药渣子盖起来:“睡了。”   十二的眼里明显闪过什么,疑似是诧异,接下来他听到的话更加令他诧异,眼睛都瞪大了。   顾长安说:“你来的正好,帮我看着他。”   十二不确定的问:“你让我看着大少爷?”   “不然呢?”顾长安笑着说,“这别苑里除了我跟他,就你,现在我也不好找别人,反正我一会就回来。”   十二从墙角的阴影里走出来,借着路灯的光亮看不远处的顾长安,这个人是大少爷心尖上的人,有着谁也代替不了的作用。   他之所以那么说,是对大少爷有足够的信心。   十二说不上是羡慕,还是什么,他答应了,因为他是个守护灵,没有拒绝的理由。   顾长安去找了陆启封,想要个趁手的武器。   书桌后的陆启封喝口茶:“这里里里外外都有陆家的下人守着,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行。”   顾长安不认同的说:“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尤其是关键时候,我想这一点,见多识广的伯父应该比我更懂。”   这顶高帽子丢过来,陆启封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他抬抬下巴,示意顾长安继续。   顾长安说要个锋利些的武器,体积要薄,要小,方便随身携带,还不能伤及内府,只要制造出皮外伤就行。   要求挺多的,陆启封若有所思的看了两眼顾远的儿子,让他出去等着。   顾长安并没有等多久,就拿到了自己满意的武器。   书房里出现了轻微声响,陆启封从抽屉里拿出包橡皮糖,刚拆开就开了口:“你说阿城是被那孩子身上什么特质吸引住的?原来往他房里送那么多,他一个都瞧不上,还跟我闹,跟长老们闹,说自己不找伴。”   一旁的管家眼观鼻鼻观心。   陆启封等半天没等来回应:“问你话呢。”   管家一副惊讶的表情:“老爷是在问我话?”   “你这不是废话吗?”陆启封把拆开的橡皮糖扔桌上,“这书房里不就我跟你?”   他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装聋作哑的把这事糊弄过去。”   管家诚惶诚恐:“老爷误会了,是我老了,听力不好。”   陆启封的面部漆黑,误会个屁!他又拿了橡皮糖吃起来:“阿城能把那黑曜的力量消化掉,修为大增,我就不管他跟那小子的事了。”   管家这时候的听力又好了起来:“老爷真的不管?”   “要是大少爷不愿意住在这里,想跟那个孩子到外面的世界去住呢?”   陆启封满不在乎的一摆手:“去就去呗,我儿子女儿多的是,少他一个不少。”   管家说:“大少爷再也不回来了呢?”   “老爷,大少爷走了,谁来继承您的位置……”   “我说你是真的老了啊,话怎么这么多?”陆启封不耐烦了,“出去出去,把门给我带上。”   管家应声出了书房。   陆启封把橡皮糖吃完,转着轮椅去找四弟聊天去了,他这心里头搁着东西,不倒出来晚上没法睡觉。   顾长安前脚回别苑,十二后脚就走。   陆城的愈合能力比常人强,额头的伤没什么大问题了,就是内府没好,身上全是药味,浓的刺鼻,他:“长安,你去干什么了?”   顾长安说:“拉屎。”   陆城把他拉到怀里,大狗似的闻闻:“身上没味道。”   顾长安说:“被风吃干净了。”   陆城捏住他的下巴:“你去找我爹了。”   “你这个人真没意思。”顾长安嗤了声,“知道就知道,还试探我什么?”   陆城盯着他的眼睛:“我不试探你,怎么知道你在我这里玩小心思?”   顾长安拍拍男人的脸,弯着眉眼笑:“玩了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你给识破了。”   陆城看着他的笑脸,呼吸都沉了:“长安,你别跟我这么笑,跟我说说,你为什么找我爹?”   顾长安说:“谈心。”   陆城古怪的问:“你找我爹谈心?”   “是啊。”顾长安挑挑眉毛,正儿八经的说,“毕竟我跟他都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总有一些共同话题可以聊。”   陆城:“……”   顾长安打了个哈欠:“睡吧。”   陆城想说什么,话音还没冒出来,顾长安就已经碾上了他的嘴唇。   嘴里多了丝甜,陆城问:“什么东西?”   顾长安的鼻音里带着些许笑意:“糖。”   有助眠的药效。   陆城吃下那颗糖,很快就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   顾长安从背包里拿出带过来的烟,||拔||了一根叼在嘴边,点燃后眯着眼睛抽了起来。   一根烟抽完,顾长安躺回男人身边,将他的手拽在自己的掌心里面,十指相扣。   凌晨三点多,顾长安忽然醒了,借着窗外皎白的月光,他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脑子里的那根弦霎那间就紧绷到了极致。   陆城眉眼间的邪恶之气很重,他咧嘴,露出沾到血的牙齿,给了顾长安一个嗜血的笑容。   顾长安知道陆城一嘴都是血,肯定是在有所察觉的瞬间就||咬||破||了舌尖,试图让自己混沌的意识变得清醒,结果没有用。   顾长安不慌不忙,他抬起两条手臂放在男人的肩膀两侧,按了按说:“怎么醒了?”   陆城一把掐住了顾长安的脖子。   顾长安直接被那股可怕的力道拽离床被,他在心里咒骂,操,下手一点余地都没留,理智全他妈没了?   这还是顾长安来陆家的这几天里,第一次亲眼目睹男人体内的那股力量跑出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顾长安胡乱的碰到床头灯开关,摁开后他断断续续的问:“看……看看我是谁?”   陆城粗声喘息,双眼里的血色隐约有褪去的迹象,他手上的力道刚松懈就收紧,眼睛暴突,面部狰狞癫狂,全然不是顾长安熟悉的样子。   变了个人。   不止有邪恶,还有杀戮,仇恨,狂|暴。   窒息的感觉让顾长安头晕目眩,他的瞳孔开始涣散,脸色也从苍白到青紫。   脸被摸了一下,陆城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手上的动作停止了下来,包括围绕在他周身的黑雾,都进入了一个静止的世界。   顾长安正要趁机拿出陆启封给的那个小武器,脸上就传来一阵剧痛。   他倒抽一口气,陆城在吃自己,是吃东西的那种吃法。   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声戛然而止,陆城像是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大力甩开顾长安缩到床尾,整张脸痛苦的扭曲在了一起。   三年前,兰檀火车站,前来偷袭的黑曜跟顾长安陆城交锋,顾长安的胳膊受伤,涌出来的血随着他的动作飞溅出去。   黑曜不小心沾到,立马就跑了。   正如现在的陆城一样。   发现效果好的超过自己预料,顾长安顾不上调整呼吸,他面色沉静的拿出那个小利刃夹在指间,快速在身上割了大几十下,用血淋淋的自己抱住了陆城。 第90章   夜半三更, 南苑的陆启封睡得好好的, 毫无预兆的就醒了,心里没来由的一阵不安,不但消退不了,反而逐渐扩散。睡不着了,陆启封披上衣服坐起来, 让管家去喊老四。   一伙人提着灯盏,身形匆忙的前去别苑。   夜深了,寒意无孔不入,别苑里静悄悄的。   陆启明从空气里嗅到了妖气, 他立刻低头去看大哥。   陆启封也感觉到了, 这就说明他儿子体内的那股力量出来了,可怎么没动静啊?那小子呢?   管家去敲门, 里面没有回应,他看了眼主子,等着其他指示。   陆启封挥了下手, 管家就把门踹开了。   随着木门的打开,一股比院里要强烈的妖气冲了出来, 裹挟着一股子血腥味, 浓重的令人头皮发麻,然而惊悚的是,所有人的视野范围内却没发现一滴血。   他们只看到顾长安趴在陆城身上, 两人都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见到这一幕, 陆启封的心里很快就有了一个猜测,他沉声让老四留下,其他人全部出去。   其他人傻了,没动。   陆启封大力拍轮椅扶手,他喘息着,脖子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出去!”   其他人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退到院子里。   陆启明把顾长安从他大侄子身上拉开。   顾长安的身前竟然全是血,滴滴答答连成一片血水,尽数落到陆城身上,诡异的消失不见,一滴都没有滴到边上。   陆启明倒抽一口凉气,他扭过头去看大哥,兄弟俩对上视线,彼此都很惊骇,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哥……”   陆启明摸着顾长安的脉搏,他听到自己分寸大乱的声音,“长安快不行了。”   陆启封摆了摆手:“要活的。”.   顾长安的体质生来就不好,这三年他身边的每个人都知道他吊着一口气,只有他知道那口气在陆城那里。   这次来陆家,顾长安通过母亲的话打起了自己这副身体的主意,意识到自己既贫血,又低血糖就开始吃补品,想补一补,可玩意儿要长期吃,坚持下去效果才好,临时吃了两天能有什么用?   不过是起到心里作用而已。   顾长安问陆城他爸要的武器挺好使,太锋利了,一刀下去快的都感觉不到疼,割口子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想,也不知道自己割了多少下,就想着希望这次能帮到陆城,让对方少受些罪。   那天陆启明跟顾长安说,“可现在问题是什么你知道吗?他开始伤害自己了,浑身都是伤,我们担心在他跟体内那股力量融合之前,自己会把自己杀死”,顾长安赶路的那几天,不论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满脑子都是那句话,那些个字,把他推到了悬崖边上,摇摇入坠,他的内心早已被密密麻麻的恐慌笼罩着,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路上是怕母亲担心,来了陆家以后,就更不敢表现出来了。   他怕让人看出来,尤其是陆城。   所以顾长安在陆家的多数时候都是在演,别人想看到他什么样,他就演什么样。   只有等陆城睡着了,或者是看不到的角度,他才会露出真实的情绪。   当然也有失去控制,提前暴露情绪的时候,毕竟顾长安是个人,不是上帝。   不论演戏的背后是什么目的,演一场,还是两场,三场四场,都需要全情投入,再将自己全部抽离出来,来不及调整就进入下一场里面。   顾长安累了。   这三年来,顾长安一天比一天累,身体疲惫不堪,心老了,也裂出了无数道口子,破破烂烂。   因为他层层伪装下的真性情比较内向,不喜欢跟谁表露自己,就连示个弱对他来说都很艰难,他总是一个劲的往心里塞东西,不往外面倒,满了,装不下了,就破开了。   可顾长安累了,却又执拗的不想放弃,这是陆城从老天爷手里给他们抢来的一个转机。   这个世界有多大,有多好,有多不好,顾长安还不曾认真看过,他想跟陆城去看一看,走一走,是真的去旅行,去拥抱这个世界,而不是三年前那样,为了个任务离开生活了多年的古镇前往别的城市,看什么都压抑,彼此只能把自己伪装成轻松的模样。   三年里,顾长安有很多机会可以去看,但他没有,他不想一个人去,自己也没有那个心思,因为陆城没有回来。   顾长安在做梦。   梦里的他三四岁,小手牵着老头的大手,无忧无虑的在林荫小路上蹦蹦跳跳。   没走多远,顾长安就耍赖:“我不走了。”   老头给他一个板栗子:“才走几步啊,就不走了?”   顾长安嘟嘴:“脚酸。”   老头对他的撒娇无动于衷,铁面无私的像个包公:“那也要走。”   顾长安张开小手臂,继续撒娇:“爹你背我。”   老头仍然坚守原则:“自己走!”   顾长安不依不饶:“我不。”   老头卷起袖子作势要打:“顾长安,你走不走?”   顾长安赖到地上:“不。”   老头手指着他,一脸的鄙夷:“没出息,你不是我顾远的儿子!”   骂完了,他就把地上的小萝卜头捞到了背上,高大魁梧的身子像一座山,屹立不倒。   “你个小东西,就知道偷懒,以后你的路长着呢,走不动了还要爹背?”   “嗯。”   “还嗯呢,你个不孝子,你长大了,爹还能背的动?”   “我不长大。”   “你想不长大就不长大?有那么好的事?”   “那我长大了背爹。”   “算了吧,等你长大了,背的就是别人了。”   “别人是谁啊?”   “别人就是别人,哪来这么多话,趴好了!”   顾长安趴在老头的背上,嘴角流着哈喇子,不知道做着什么梦,脸上挂着傻笑,迷迷糊糊的说:“爹,我长大了背你。”   老头的脚步一顿,把背上的儿子往上托托,笑着摇头:“你长大了,爹就不在了。”   梦里的画面一转,老头躺在床上,满脸都是死灰的气息,他要走了。   顾长安坐在床前,脸苍白的跟鬼一样,仿佛他早就死了,刚从地府爬上来给老头送终。   老头发青的嘴唇细微的张合,在说着什么。   顾长安把耳朵凑上去,听到老头断断续续的说:“长安……你要信命……要信……要……要信……”   他想说自己不信命,从来都不信,可是他还没说出口,老头就缓缓的合上了眼皮。   顾长安一个人坐在床头,不知道坐了多久,他隐隐预约听到了哭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就在耳边,还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长安,你快点醒来,妈害怕……”   顾长安听清了哭声,呜咽声,他像是被一股力量被拽了起来,拽离老头的床前,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   等到顾长安的意识变得清醒时,他闻到了消毒水的气味,也感觉到了疼,越来越疼,身上很多地方都疼,疼的他想大喊大叫,却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耳边的哭声持续不止,顾长安的心里很焦急,他想说,妈,我没事,只是皮外伤,我真没事。   然而他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林岚在陆启明的搀扶下离开屋子,两只眼睛全是红的,不知道哭了多少次,流了多少眼泪。   这是顾长安昏迷的第三天,陆启明安慰的话已经全说完了,现在他真不知道还能说点儿什么。   那晚之后,两个人哪个都没醒,一个是身体的原因,另一个是灵魂的原因,也不知道谁先醒过来,谁先好起来。   林岚的身子晃了一下,陆启明及时把她扶住:“岚妹,我扶你回去躺着吧。”   “躺不了。”林岚咳了好几声,声音细弱,“长安一天不好,我一天不放心。”   陆启明低头看她的侧脸,看得心惊肉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眉间堆积了一层死气。   他不禁感慨,有了孩子,就有了牵挂,老了老了,还要操心。   人这一辈子怎么都跳不出这个圈,就算没孩子,也有个牵挂的东西。   陆启明回过神来,林岚已经下了台阶,单薄的身形快要靠近那片小竹林,他忙追上去,跟她说起当年。   林岚听着听着,思绪就飘远了,布满病态的脸上浮现一抹柔情。   陆启明心想,林岚这是想顾远了。   倘若不是有孩子,她恐怕早就去地府找对方了吧。   陆启明又想起了那个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却转过头给他一刀的女人,还是趁着能走能动的时候去见见她吧,恨了大半辈子,心里总有个结搁在那里,进棺材前不解开,他死不瞑目.   顾长安昏迷了十六天,醒了,他醒来的时候是在晚上,大雨倾盆,窗外的噼里啪啦声迅疾的敲击着,水迹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在窗台上连成一片水雾。   轰地一声,一道白光从窗外劈进来,掠过墙角,照在林岚满是泪痕的脸上,又在瞬间消失。   顾长安看清了母亲痛哭流涕的样子,他的胸口一窒,想要坐起来,手肘撑着床单做了几次都没成功。   林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顾长安倒回床上,单薄的胸膛上上下下大幅度起伏,他仰着头,视野里的天花板渐渐模糊,有湿意在眼角聚集,控制不住的冲了出来,悄悄埋进了鬓角里面。   气息不稳的喘了一会,顾长安抿着没有血色的嘴唇,眉心拧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挺不孝的,知道母亲时日无多,还答应让她大老远的跟过来。   不知道她看没看见自己那副血淋淋的模样,有没有吓到。   应该没有吧,别苑出事,第一时间赶去的应该是陆启封,他十有八九会叫上自己最信任的兄弟,也就是陆启明,他们跟母亲年少时有交情,不会把他的样子给她看见。   林岚是没看到。   那晚林岚感觉心里闷得慌,想去别苑一趟,她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下来了,无论她怎么说都不让她离开园子,等到她可以出去的时候就立刻前往别苑,结果陆启封给她看了个浑身缠满纱布的东西。   她没反应过来,呆呆的问那是什么,陆启封说是她儿子。   林岚当场就晕倒了过去。   顾长安张张嘴巴,嘶哑着声音跟母亲说了声对不起。   林岚只是哭,像是要把这些天的担忧,焦躁,悲哀,绝望,迷茫等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一股脑的哭出来,只留下美好跟希望。   儿子是个把什么都搁在心里的人,这种性子是会吃亏的,林岚一想到自己没多少日子了,放心不下,想多陪陪他,看他跟陆家那孩子都好好的。   即便不能被世俗接受,不能摆酒,去哪儿领个证也是好的,却又抵不过命运,她就哭的更厉害,无可奈何。   顾长安刚醒没一小会就又昏迷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雨已经停了。   他放在被子外面的胳膊提醒着他,夏天已经匆匆告别,秋天悄然而至。   躺了差不多一个礼拜,顾长安才能下床活动,失算了,他以为全是皮外伤,顶多是失血过多,很快就能好,没想到昏迷了十几天,又躺了好几天,虚的他喘口气都累。   顾长安不知道那个男人究竟吃掉了他多少血,意识消失前的那一刻,他浑身都是冷的,而且还好像看到了老头。   自从顾长安能思考以后,谁都没跟他提起过那个男人,他也没问,不是不想,是害怕。   不过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顾长安说服自己再等等,那个男人吃掉了他的血,势必会引起一些变化,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结果。   门推开的吱呀声响打乱了顾长安的思绪,他把给自己揪下来的叶子丢到地上,拽拽身上的毛毯,整个人往椅子里窝去。   来的是陆启明,一手提着精致的食盒,一手是个高档的礼品袋子。   一只黄黑色的蝴蝶飞过来,停在窗台上面,顾长安离的很近,半搭着眼皮看它展翅。   陆启明瞧见了:“心情不错啊。”   顾长安动动鼻子,嗅到了一丝香味:“四叔,给我带吃的了?”   对吃的永远都这么上心,陆启明摇摇头,他把食盒拎到顾长安旁边的桌上,打开拿出一叠桂花糕:“桂花是你妈早上给你摘的,这糕点是你四叔我亲手做的,世上独一无二,别家没有。”   顾长安难以置信的侧过脸,看看那些摆放好看的桂花糕:“真的假的?”   陆启明作势要把糕点拿走。   顾长安忙从毛毯里伸出一条手臂,苍白的手抓住了碟子:“四叔,好好说话。”   陆启明给他一个没出息的眼神。   顾长安拿了块桂花糕放到嘴边吃一口,软软糯糯的,他的眉眼弯了起来:“好吃。”   陆启明刚要说话,就看顾长安镜片后的眼睛睁大,满脸震惊的说:“四叔,你长头发了啊。”   怪不自在的,他把老脸一板,凶巴巴道:“怎么,我还不能长头发了?”   顾长安挺稀奇的,想象不出来陆启明长出头发是什么样子。   “比阿城他爸还要帅。”陆启明挠挠冒着一层黑渣的脑袋,强调的哼了声,“帅的多。”   顾长安表示怀疑。   陆启明用脚从桌底下勾出凳子,坐上去说:“别不信,四叔我年轻时候的那什么,就你们年轻人说的颜值,杠杠的。”   “……”   顾长安吃着桂花糕,好奇的问:“四叔,怎么突然想留头发了?”   “本来全剪掉是不想有烦恼。”陆启明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意气风发的那点儿尾巴都断了,整个就是步入老年的状态,他叹口气,“一年快到头了,我就想啊,这岁数一年年长,烦恼一点没少,那还剪什么头发,干脆就不管了。”   他平时刮头皮刮的很勤快,有一点就刮掉,非要摸起来一点儿都不毛糙,这一不管,可不就长起来了一层。   顾长安咽下嘴里的桂花糕:“四叔,这才刚到秋天,还早。”   “不早了。”陆启明说,“时间过的很快的,一转眼就到年底了。”   顾长安不说话了,他下意识去看窗台,原来停在那里的蝴蝶飞走了,不知去向。   陆启明意有所指:“长安,你要是喜欢蝴蝶就出去走走,外面多的是。”   顾长安心说,我也想啊,可就是提不起劲,吊着的那口气就剩下半口了,他看向食盒边的礼品袋子:“那什么?”   陆启明把袋子拿给顾长安:“这是毛衣,你待会穿上试试合不合身。”   顾长安摆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干嘛呢?”   “什么干嘛?”陆启明说,“天冷了,多穿点儿衣服,省得让你妈操那个心。”穿的衣服多了,起码看起来不那么瘦。   顾长安扫一眼毛衣,深灰色的,他摸摸,很柔软,穿身上肯定很舒服:“谢谢啊。”   “没什么好鞋的。”陆启明起身,“四叔还有事,走了。”   顾长安哦了声,继续吃桂花糕。   陆启明走到门口又退回来,突兀的说了一句在心里憋了很长时间的话:“八十二刀。”   顾长安一下子听明白了,他眼皮不抬的问:“四叔,你数过的?”   陆启明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看他会有个什么情绪变化:“汪医生的助手对你有想法,他数的。”   顾长安又哦了声:“会不会留疤?”   陆启明一口气冲到嗓子眼,卡住了,不知道是责备多些,还是关心多些:“你还在乎这个?”   “在乎啊。”顾长安慢悠悠的吃着桂花糕,声音模糊,“我洗澡会照镜子的,身上的疤要是太多了,晚上睡觉会做噩梦,这还是轻的,他要是因此嫌弃我了,那才是重的,完犊子,我还得跑整容医院。”   从醒来到现在,顾长安都没认真去看过自己身上的伤疤,汪先生那个小助理每次给他换药的时候,他都神游四方。   陆启明看不清年轻人眼里的东西,也不知他说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有一点可以确定,轻描淡写的语气一定是装出来的,那么多刀,疼都要疼死。   “你下手的时候想到这一点了吗?”   顾长安对着垃圾篓拍拍手上的糕点沫子:“想不到,那会儿什么都没想。”   陆启明唉声叹气:“长安,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藏的深,四叔我都看不透。”   顾长安说,四叔,你抬举我了,我心思搁的挺浅的。   陆启明说,行了吧,小兔崽子,我还不知道你,十句里没几句真的。   顾长安觉得自己有点儿冤枉,他心思的确搁的很浅,不就是希望那个男人好么?浅的不能再浅了。   这人啊,果然还是不能戴太多面具,你把真的摊在外面,别人选择性的看不见,还使劲的往里瞧,往里挖,以为有什么藏在下面。   陆启明临走前来了句:“明天这时候我来接你。”   什么目的没说,去哪儿也没说。   顾长安摘下眼镜,重重的捏了捏鼻梁,他摊开两只手的手掌捂住脸,半响都没有动一下.   第二天下午,陆启明带顾长安去了地下城。   顾长安没下去前,幻想过会是个什么样子,还以为黑漆麻乌的,四处都弥漫着森然的气息,哪晓得灯火通明,走哪儿都亮堂堂的,空气也不沉闷,细闻之下隐约还闻到了花香。   周围静的掉针可闻,顾长安跟陆启明走动的时候,能听见各自的脚步声。   陆启明说这里放着陆家历代的所有东西,只有陆家的族长,下一任族长,几个长老能进,他要是想进来找点儿资料,都得经过大哥跟长老们的一致同意。   这次进来个外人,史无前例。   顾长安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不知不觉的跟着陆启明停在一扇石门前。   陆启明掰着门左边墙上的石狮子脑袋,就当着顾长安的面儿掰,没打算遮掩,算是把他当成了自家人。   石门发出一声苍老沉重的叹息,在那之后裹挟着灰尘缓缓朝上升起,门里面的景象整个出现在顾长安眼前,别有洞天。   随着顾长安迈步进去,视野开阔了起来,就是个宽敞的屋子,家具摆设都很讲究。   石床上躺着的男人破坏了屋内的平和,显得格格不入。   陆启明说:“阿城虽然昏睡着,但他的情况很不错,因为他体内的那股力量被他压住了,正在以一个客观的速度融合,汪老先生说了,他醒来只是时间的问题,你可以放心了。”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顾长安下意识的口是心非,脸上还挂出了不在意的笑,“我放心的很。”   陆启明也没挑破,这小孩的本性就是如此:“不管是你妈,阿城,四叔,还是你伯父,我们都希望你多吃点多喝点,你现在这身体太差了,刮个风下个雨都吃不消,什么补品也不见起色,这么下去不行,我们知道你是心理问题,长安,你别再逼自己了,对自己好点,抑郁症这个病症……”   顾长安突然打断:“四叔,他能听见声音吗?”   “不知道。”陆启明顺着他的视线去看石床上的大侄子,“也许能,也许不能。”   顾长安若有所思。   那天以后,顾长安就每天去地下城,有时候待上一两个小时,有时候一待就是半天,一天,陆家准许他进出,其他人都破天荒的没有意见,没什么闲言碎语,这是他自己争取来的特例。   时间过的很快,如同插上了一对儿翅膀,顾长安地上地下的跑,没有仔细的概念,有一次他上来的时候,发现不少树上的叶子全没了,天地间多出了寂寥的味道,才知道已经过了好几个月,秋去冬来。   这里的冬天不下雪,气温也在十度以上。   立春姥姥给的那些花籽全活了,长势出乎顾长安意料的好,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感觉出这里的灵气有多充沛。   好在他不需要修炼,过的就是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乐在其中。   顾长安洗了澡换上一身衣衫,准备睡一觉,刚抖开被子管家就来了,跟他说了句话,他的神情呆愣:“你说什么?”   管家耐心的重复:“今天是顾少母亲的生辰。”   末了又加了句:“这是老爷的意思。”   那意思颇有几分像是在为自家那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老爷说好话。   顾长安半天才反应过来,在今天之前他一无所知,他抹把脸,觉不睡了,一刻不耽误的去厨房煮长寿面。   林岚就没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所以当儿子把她叫到屋里,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有一点茫然,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点茫然渐渐褪去,席卷而来的是巨大的喜悦。   顾长安微笑:“妈,生日快乐。”   林岚愣住了。   顾长安将筷子递过去:“以前老头……爸不爱过生日,我给他煮个长寿面,他吃起来皱着个脸,跟要他命似的,不过我那时候煮的长寿面是挺难吃的,好几年没煮过了,不知道有没有进步,妈,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好吃。”林岚接过筷子,说话时的鼻音很重,“长安煮的长寿面一定好吃。”   顾长安噗哧笑出声:“妈你拿我当小孩子哄呢。”   林岚心说,你在妈妈心里,永远都是没有长大的小孩子,她捞一筷子面吹吹,送进嘴里尝了,鼻子发酸,忍不住偏开头用手擦了擦眼睛。   转过脸时,林岚恢复如常,只是眼睛微红:“长安,你有什么打算啊?”   “什么打算……”顾长安看着窗外树上的枯叶被风卷着四处飘落,“等他醒了,我想跟他到外面去。”   林岚将散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轻声说:“那陆家人肯吗?”   顾长安撇嘴:“他能解决。”   林岚便不再多言,儿子好了,她也能安心等着丈夫来接自己走。   园子外面,陆启封坐在轮椅上看水池里的金鱼,问管家要了些鱼食,掐一点往里面丢。   管家说:“有儿子给自己煮长寿面,想必吃着会很开心。”   陆启封不轻不重的嗯了声:“那小子跟她妈是一个性格,都往里收,不往外放,一样的。”   管家说:“毕竟是母子。”   陆启封叹息:“阿城醒了,肯定是要跟那小子私奔的,不会待在这里守着地下地上两座城,我知道他存的什么心思,甭管是族长的权势,还是家族的荣耀,都比不上那小子。”   管家胆大包天的戳他痛处:“老爷,您那晚不是说了,您的孩子有很多,大少爷走了,少一个不少吗?”   陆启封:“……”   “反了天了,老四胳膊往外拐,老二也跟着拐,老三一副看戏的样子,叔公他们几个都让我自己处理,你倒好,不帮我分担分担,也跟着拐,没一个省心的!”   管家说:“老爷这是哪儿的话,大家还不都是希望家和万事兴。”   陆启封的面部抽搐,整的跟他搞破坏似的,他这个当家主的威严早压床底下了。   想起来个事,陆启封问道:“十二他大姐快生了,礼物送过去了吗?”   管家说送了,一对儿玉如意。   陆启封敲点着轮椅扶手,历代以来,十二整个家族都依附着陆家,有多少功劳靠脑子是记不住的,得翻家族的手札,这次他又立了个大功,要是有什么需要,陆家这边自然毫不犹豫的答应。   可惜好几个月过去,这都到年底了,人愣是什么要求都没提.   十二怎么可能没要求,他等着大少爷履行承诺,还他们家族自由。   这个事儿不好跟老族长说。   十二这会儿人在澄月湖畔的大树底下,他结束修炼,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湖边有一大群火烈鸟在溪水玩耍,其中一只飞到树底下化成人形,是个眉目硬朗的男人,他是十二的大哥,长兄为父,十二在内的其他兄弟姐妹都很尊敬他。   只有十二敢在他面前没大没小。   大哥拽了挂在树枝上的衣服套上去,用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说:“十二,大哥给你弄到了个老方子,有几味药好办,就是药引子难寻,那顾长安是半灵体,你让他给你一些血肉……”   十二闻言眼皮直跳,不等大哥说完就出声打断:“大哥,你乱说什么?”   “有没有乱说你心里清楚,你不用怕,就算老族长听到了,也不会对你怎么着。”大哥一派不羁的倚着树,“你点亮续魂灯救大少爷一命,耗损了一百多年修为,不论你向陆家提出什么要求,陆家都不会拒绝。”   十二垂了垂眼皮:“那跟顾长安有什么关系?”   大哥有意踩他尾巴:“陆城是他的人。”   十二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大哥不但踩了,还碾两脚,成心不想让他再去逃避:“你不想承认也是事实。”   十二一声不吭的走了。   没过几天,十二发现自己的修为在恢复,他想到了什么,铁青着脸跑去质问大哥,是不是私下里找顾长安谈过,问对方要了药引子。   大哥说没有。   十二不信,他去了别苑,没找到人就去兰园,这回把人给找到了。   顾长安在给牡丹花施肥,忙着呢,冷不丁的投下来一片阴影,他瞧着小白鞋怪熟悉的,知道来人是谁:“有事儿?”   十二硬邦邦的问:“我的家人来找你?”   顾长安把铲子上的土敲掉:“找我做什么?”   十二噎住。   “药引子的事?”顾长安似是猜到了他那句话背后的东西,“不是你家人跟我说的,是我无意间在陆家的藏书楼里看到的。”   十二的嘴角不自觉的动了动。   老族长对这个人的态度变了很多,藏书楼都能让他进去,说明是真的认可了他跟大少爷的关系。   顾长安看十二还没走,他抬起头,好让对方瞧清楚自己的脸:“你看我像是还能给你割几块肉的样子吗?”   十二的视野里是一张苍白到让人害怕的脸,他在心里否定自己的想法,不像,这人跟没有养分似的,快枯竭了。   顾长安继续绕着牡丹刨开一个环形,往里面埋肥料:“十二,你的那份情我记着,会还你的,但不是挖块肉给你。”   十二给他说的怪反胃的,连前半句都没细听:“你给了,我也不要。”   顾长安笑了笑,人生还长着呢,不急,总有还清的时候。   十二离开兰园这回大哥的住处,拿走他手里的茶杯喝两口茶:“我去问过顾长安了。”   大哥没搭理。   十二放下茶杯冒出一句:“不是他,那是……他妈?”   大哥气的想吐血。   十二不罢休的问了好半天,大哥才肯搭理他,说是找别的东西代替了药引子:“要是用顾长安的血肉,效果起码比现在要好几十倍,你就不动心?”   可以更快的恢复修为,十二说不动心是假的,但他知道不能那么做,不然大少爷出来,会不顾多年的主仆情谊找他算账。   “我跟大少爷是有过协议的,大哥,以后就不要再提这个事了。”   大哥有洁癖,把他喝过的茶杯丢到一边,翻了新的倒茶喝:“下个月你跟我去趟外面,暂时都不回来了,药给你带着,你在外面吃,不影响修炼,家里有什么事你走之前办一办。”   十二轻蹙眉心:“大少爷没醒,我不能出城。”   大哥不给面子的说:“你在不在有什么影响吗?没有。”   十二:“……”   大哥揉着太阳穴:“给你提供药引的那人要见你。”   十二眉心蹙的更紧:“你把我卖了?”   大哥差点把口中的茶水喷出去,他一摆手:“滚吧,不想跟你说话。”   十二莫名其妙就被赶出房间,耳边痒痒的,他才想起来自己没扎头发,一想到自己就这么披头散发的跑来跑去,还跑到了顾长安面前,一张漂亮的脸瞬间就刷了层冰霜。   兰园里的顾长安打了个喷嚏,他看看面前的这些牡丹,长得真不错,不知道立春过的怎么样,得找个时间给她打个电话。   顾长安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迎来了除夕。   他去找陆启明,说他想打个电话,问能不能给他来点儿信号。   陆启明在翻账本,有一大摞,从他嘴上的燎泡跟眼睛底下的青色可以看得出来,快到极限了:“打什么电话,你有朋友?”   顾长安无语几秒,摆出一张笑脸:“四叔。”   陆启明烦的很,大过年的,就他最忙,过来找他的人倒是一波接一波,就没一个人嘘寒问暖的,全是事儿,他没好气的说:“叫四婶都没用。”   顾长安推了下眼镜,笑着说:“那我去找伯父。”   “回来!”陆启明把账本一丢,抓了几下一寸长的头发,“你帮四叔看几个账本,对对账。”   顾长安诧异的挑眉:“我看?”   “有什么问题吗?”陆启明瞪眼,“你也是陆家的一份子,不应该出份力?”   这话完全就等于给顾长安顺毛。   结果不出意料,顾长安帮着对完了所有的账本。   陆启明有些感慨,人是真挺有能耐的,配得上阿城。   命不得不信。   陆启明一时嘴快的提了句:“长安,要不要当四叔的关门弟子?”   顾长安摁眼皮的动作一顿:“对账?”   陆启明说:“捉鬼。”   顾长安毫不犹豫的拒绝。   陆启明说,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顾长安依旧不动摇,直到陆启明说,技多不压身,他才动了一点儿心思。   陆启明见状就知道有戏,于是他趁热打铁,成功把顾长安收成了自己的关门弟子。   临近傍晚,顾长安站在一处高台上给立春打电话报平安。   立春在那头哭个不停,语无伦次的说了一大推。   顾长安从立春的话里挑出了几点,她男朋友跟她求婚了,明年六一结婚,两个人的感情很稳定。   “长安,你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吗?”立春抽泣着说,“我就只有你一个家人。”   顾长安没有给明确的答复,而是说:“能去的话,我一定去。”   立春懂了。   陆城还没好,长安回不来。   跟立春聊了有大半个小时,答应她会常联系,顾长安才挂了电话,他翻翻通讯录,拨了季青的号,无人接听,想必是在忙。   年底的案子会比较多。   顾长安给她发了条短信拜年,看见白严修给自己发的那些短信,沉吟了会儿打过去,响两三声就接了。   白严修放假在家,从言语中可以听出他近期的状态还不错。   顾长安得知施张跟何吕结婚了,他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能结婚吗?”   白严修说能。   顾长安的心里不由自主的窜出一个念头,瞬间|爆||炸|了,他镜片后的眼睛微眯:“怎么结?”   白严修听出顾长安压制的激动跟亢奋,他抿了抿唇角,说了个国家的名字:“那里允许同性婚姻的存在,也很尊重同性间的感情。”   顾长安的心怦怦直跳,他对着空旷的广场深呼吸:“你怎么样?”   白严修说:“老样子。”   他的话锋一转:“什么时候回来?”   顾长安说还不知道,看情况。   白严修那头有催促的声音,是他妈在喊他包饺子,他跟顾长安打了招呼,挂电话前还多说了句:“照顾好自己。”   顾长安攥紧手机,孩子气的在原地蹦了一下,他一路奔跑进地下城,跑到男人面前,单膝跪地,喘息着说:“等你醒来,我们就去结婚吧。”   男人静静的躺着,没有给出回应。   顾长安握住他的手抵住额头:“我不当新娘,你当,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啊。”   “陆城,快点醒过来,兰花就快开了。”   年后的时间似乎慢了下来,顾长安天天的等,天天的盼,园子里的兰花就是没动静。   像是故意在跟他唱反调,不想他如愿。   林岚觉得儿子太急躁,兰花到了该开的时候,自然都会盛开。   急有什么用?   “长安,陪妈出去走走吧,妈想看看海。”   顾长安陪着去了。   出了结界,就是一片汪洋大海。   顾长安不喜欢海,看着海浪就有点犯晕,感觉自己在不停的走动,想吐。   林岚看儿子那样,就想起了他爸,父子俩都晕海。   这么想着,她的眼角眉梢就多了几分回忆之色。   人活的越久,就越怀念过去。   第二天早上,顾长安迷迷糊糊的醒来,打算翻身再睡几分钟,他突然睁开眼睛,蹭地一下爬起来趴到窗户那里。   入眼是白的,黄的,绿的颜色,五彩缤纷。   一夜过去,园子里的兰花几乎全开了。   顾长安牙没刷脸没洗,随便穿了件褂子就跑出去,拿着从陆启明那儿弄来的相机拍照。   这兰花他从去年看到今年,看出了感情,就想多拍一些照片,挑出好看的洗出来,哪天走的时候一并带走。   顾长安拍了几组照片,饿了,他准备先去吃早饭,镜头里猝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高高瘦瘦的,像一面陡峭的山峰,凌厉,冷冽,深沉,令人不敢直视。   却又在转眼间变得柔和万分。   顾长安愣怔了许久,他把相机放到石桌上面,对着那人张开手臂,温柔的笑着。   陆城像是刚醒,身体技能还没恢复,他走的很慢,额角慢慢渗出薄汗,薄唇紧抿出忍受的弧度,脚步却坚定不移,一步一步的走到顾长安面前,用尽全力抱住了他。   生命得以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