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夜》 作者:萧儿美蛋/兰泽 文案: 他是权倾天下,雄心万丈的江北司令。 她是地位卑微,受尽欺辱的江南庶女。 金陵夜色中的惊鸿一瞥,他将她放在了心上。 孰知一放,便是一生。 标签:民国 宅斗 深宠 虐恋   ☆、001章 良沁   自入冬后,良沁一直病着,起先各房都来看过,日子一久,也就渐渐倦怠了,除了生母六姨太与贴身的丫鬟阿秀,良沁的小楼可谓门可罗雀,就连一些粗使的仆妇等闲也不愿来,只嫌晦气。   眨眼间到了开春,良沁的身子渐渐有了起色,这一日,见官邸里的栀子花开的正好,阿秀摘了几朵,给良沁搁在了案上,屋子里顿时增了几分香气。   良沁倚着床头,正绣着端午节要用的香包,她今年还不到十九岁,清丽秀致的一张瓜子脸,因着瘦,下颚显得尖尖的,如云般的黑发垂到腰间,衬着脸蛋越发苍白起来,虽说带着病色,但娇娇弱弱的样子,却是我见犹怜。   “小姐,您都绣了好一会儿了,赶紧儿歇歇,仔细伤了眼睛。”阿秀瞧着不忍,轻声劝道。   良沁收了线,对着她微微一笑,柔声道:“再过几天,大姐就要回来了,听说康儿和平儿也会回来,我这个做小姨的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好做两个香包,给孩子添点喜庆。”   听她这么一说,阿秀顿时想起今儿一早在厨房听来的话,遂是对着良沁道;“小姐,我听说这次大小姐回乡省亲,谢司令也会一道回来。”   良沁闻言,温声道;“江北离江南相隔千里,许是谢司令不放心,才陪着大姐一起回来了。”   阿秀点了点头,声音里带了几分感慨;“大小姐的命可真真是好,谢司令是何等人物,一统江北不说,还领兵打退了老毛子(指俄罗斯人),如今这天下,提起谢司令,谁不要竖一个大拇指,夸赞个几句呐。”   话刚落地,阿秀便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最起码不该在眼下说,大小姐的夫婿愈是骁勇善战,威风凛凛,大小姐的日子愈是风光,愈是衬着二小姐良沁的凄楚与孤寂。   所幸良沁毫无察觉,听得阿秀夸赞大姐的夫君,良沁眼瞳柔软,“谢司令是当世英雄,大姐是他的贤内助,又有康儿和平儿,大姐的福气的确是好的。”   良沁对军政大事虽然不懂,但当年未出阁时,她便时常听嫡母与其他姨娘谈论起江北的谢司令,知道在世人眼里,江北司令谢承东是一个有勇有谋,顶天立地的男人,更是姐姐的天,是她们江南傅家的倚靠。   十年前,傅镇涛将自己的长女傅良澜嫁给谢承东,以求得江北庇护,七年后,川渝的梁建成崛起,他又将二女儿良沁嫁到了川渝,江南地少兵弱,傅镇涛无力与江北,川渝抗衡,只想以联姻的法子,两头都不得罪,无论将来谁得了天下,看着翁婿的情分上,多少都会卖他几分面子。   他这如意算盘倒好,却不知反而有墙头草之嫌,倒是将两头都给得罪了。谢承东为人英气磊落,和傅良澜是结发夫妻,膝下又有一双儿女,即便傅镇涛将小女儿嫁到了川渝,傅良澜总司令夫人的位子依旧是稳稳当当。而良沁嫁到川渝,却是给梁建成做妾,上有大夫人欺压,下有如夫人使绊,日子本就过得举步维艰。   ☆、002章 良澜   自打去年江北对着川渝发起总攻,傅镇涛暗中相助谢承东,为他输送大量粮草与枪支,此事被梁建成知晓后,良沁在川渝的日子,便是更难过了。   旁人倒还好,阿秀却是清清楚楚的,她虽不是陪嫁丫鬟,但良沁回府后,大奶奶便将她拨了过来服侍,那时良沁病的昏昏沉沉,给她更衣时,她是亲眼瞧见良沁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全是伤,就连雪白的手腕上也是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烧痕,一瞧就知是让人用烟头拧的,只看得六姨太差点儿哭死过去。   阿秀也瞧得心惊,后来又断断续续从良沁的陪嫁嬷嬷嘴里听了一些,才知道梁建成如夫人众多,对良沁也不在意,偶逢酒醉,对良沁也是各种凌辱。   在川渝的那两年,良沁也曾怀过孩子,头胎刚被大夫号出喜脉,就被大夫人命人灌了一碗落胎药,把孩子打了。第二次有孕,良沁想留下孩子,每日里不敢声张,避着府里的人,小心翼翼的保着胎,好容易将孩子保到五个多月,眼见着身形尽显,实在瞒不下去,又恰逢江北与江南联盟,梁建成一怒之下,竟是硬生生的一脚踹在了良沁的肚子上,让她不仅小产,还是血崩,差点连命都没保住。   阿秀每逢想起这些,都要止不住的咂嘴,当日若不是梁建成大败,领兵后撤滇南,大少爷将良沁带了回来,只怕良沁的这条命,八成就送在川渝了。   见良沁依旧专心的绣着香包,晶莹的指甲透着淡淡的粉色,素白的手指美玉雕成一般,瘦瘦纤纤的,仿佛一碰就会碎了。   阿秀看着不忍,只道同样是傅家的小姐,虽然大小姐是嫡出,二小姐是庶出,可这姐妹两的命,也实在是差的太远。   阿秀一声叹,不再多嘴,比起外头张灯结彩,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等着迎接谢司令夫妇,小楼里只显得冷冷清清的,平添了几分凄凉。   正午,骄阳似火。   专列里的窗帘拉的十分严实,将暑气尽数挡在了外头,冰块搁在铜盆中,一左一右,各站着两个相貌清秀的丫鬟,在那里轻轻摇着扇子,凉气丝丝缕缕,十分宜人。   傅良澜着了一件玫红色真丝旗袍,倚在美人榻上,翻着一本外文杂志,康儿已经被乳娘带下去午睡,平儿年幼,非缠着母亲不可,良澜好容易将她哄睡,自己才得了些空闲。   虽已生过两个孩子,她的身姿依旧窈窕,纤侬合度,一本杂志还没翻得几页,就见李妈扭着小脚走了过来,对着良澜恭声道;“夫人,司令那边已经散了,正往咱们这边来。”   良澜淡淡颔首,让她退下,自己则是随手拢了拢耳边的鬓发,涂着蔻丹的指甲拿了一支唇膏,刚在唇瓣上涂了一点儿,就听外间的门把被人打开,一道低沉有力的脚步声向着自己走来,继而便是丫鬟们恭敬的声音响起;“司令。”   良澜唇角噙了几分笑意,也没回头,只对着镜子将唇瓣涂好,这才站起身子,与身后的男子道;“今儿怎么散的这样早?”   ☆、003章 承东   谢承东闻言,便是微微一哂,也没说话,只一手扯开了军装上的纽扣,露出里面一件雪白的衬衣,良澜亲手接过丈夫的军装,并在衣架上挂好。因着午间吃了酒,男人的气息带着酒香,他先是看了看女儿,见平儿身上盖着薄毯,小嘴巴微微张着,还流着口水,遂是淡淡笑起,为女儿拭去了口水,言了句;“这小东西,睡得倒沉。”   良澜抿唇一笑;“早起和康儿闹了半天,这会儿也该累了。”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早有丫鬟捧来了凉凉的清水,良澜拧了一把汗巾子,让谢承东擦了把脸,又有丫鬟送来了新沏的茶水,良澜亲手接了,一屋子的下人则是识趣的退出包厢,将门合上。   “听林副官说,火车已经过了新阳,晚间就能到金陵。”良澜站在谢承东身后,为他揉捏着双肩,谢承东常年征战,肩上也有旧伤,每逢有空,良澜都会亲手为丈夫按摩,好让他舒服。   谢承东闭目养神,听她这么说便是点了点头,道;“不错,岳丈已经命人在车站候着了,就等咱们回去。”   自从十八岁嫁到江北,这十年来归乡的日子总是屈指可数,良澜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恍惚,双手也是不知不觉的停了下来,缓缓道;“说起来,还是小妹出嫁时我带着康儿回来过一次,一晃都三年了。”   谢承东睁开眸子,一双眼睛乌黑深亮,唇角则是带了几分笑,说;“这次你大哥要停妻再娶,整座江南司令府都被他闹得人仰马翻,这次回去,岳母少不得要与你说这事。”   闻言,良澜心里微一咯噔,但也知自家无论何事都瞒不过他,只得勉强笑道;“说是与大嫂感情不和,不知怎的认识了一个学生妹子,父亲已是允了大哥,让他娶回来做二房,他却不答应,非要离婚不可。”   谢承东听了这话,只嗤的一笑,那一笑间长眉入鬓,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潇洒与磊落,“感情不和,倒也没耽误生孩子。”   傅家大少傅良波与夫人膝下共有二子三女,良澜听了这话委实哭笑不得,只嗔了他一眼,见女儿仍是睡着,才啐道;“当着孩子的面,净胡说。”   谢承东勾了勾唇,不再出声,只端起茶饮了一口。   良澜在他身旁坐下,想起娘家的事,的确有些担心,“前阵子听说良沁从川渝回来,整日里的病着,也不知如今好些了没有。”   “良沁?”谢承东放下茶碗,低吟着这两个字,道;“就是你那个妹子,梁建成的姨娘?”   良澜点头,“良沁也是命苦,在川渝受尽了欺负,听说梁建成对她很坏,要不是咱们这次打赢了川渝,怕是她这条命都保不住了。”   对这些女人家的事,谢承东向来没心思理会,十年夫妻,傅良澜最晓得他的性子,可眼下话说了一半,绝没收回去的理,只又微笑道;“我倒想给良沁保一个媒,看看咱们江北有没有哪位将军要续弦的,不妨让我去说说,若真是成了,也算是良沁的造化。”   ☆、004章 归宁   谢承东不曾走心,听着妻子这般说来,亦不过随口道;“我手底下那些人,你见谁合适,只管保便是。”   说完,也就抛在了脑后。   因着这一日是大小姐回府的日子,金陵的司令府一大清早便是忙开了,仆妇如云,行走匆匆,每个人都是忙得不可开交,万国旗早已挂了出去,花园被花匠打理的姹紫嫣红,更有一些盆景团团簇簇的,煞是喜人。   即使傅镇涛夫妇自重身份,却也都是换上了新衫,自午后便去了主厅,而其余一些姨娘少爷,更是一早便是盛装华服,女眷们的脸膛上俱是扑着厚厚的粉,弥散着脂粉的芳香,一屋子珠光宝气,等着谢司令夫妇的到来。   江南的傅家占地极广,原先曾是逊清的王府花园,傅镇涛当年攻下江南,便将此处作为自己的官邸,并几番扩建,前院中修了欧罗巴林园,与一众西式洋楼,后院却是古色古香,满是江南园林的雅致,一座傅府便是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三个院子相互辉映,呈回字形。   良沁这一日也是一早便起来了,纤细的身子隐在月白织花大襟衣裳下,下着藕荷色长裙,长发绾在脑后,虽做妇人装束,可她的侧颜却仍是纯稚的,不施丝毫脂粉,仍是清丽娇柔。   听到阿秀的脚步声,良沁回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期许,“阿秀,是不是大姐与谢司令回来了?”   阿秀摇了摇头,道;“小姐别着急,我刚才问了王伯,谢司令与大小姐怕是要晚上才能到。”   良沁听了这话,轻轻的嗯了一声,仍旧是站在廊下对着前院的方向张望着,阿秀看着眼里,忍不住劝道;“小姐,要不,我陪着您去主厅,和老爷夫人一块儿等。”   良沁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阿秀晓得大夫人一早便遣了丫鬟过来,只说良沁身子弱,要她好好儿休息,不用去前头候着。其实即便这丫鬟没来,以良沁如今的身份,她也是无颜出现在大伙儿面前的。阿秀瞧着良沁清瘦的身子,又见她清清纯纯的一张小脸,却梳着妇人的发髻,心里越发难受;“小姐,你别怨我多嘴,你和那梁司令已是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了,往后,您就甭在梳这种发髻了。”   良沁目光一顿,当初大哥把她从川渝带回来时,就在报纸上刊登了声明,只道傅家二小姐已正式与梁建成脱离了关系,双方嫁娶,再无相干,可她毕竟是嫁过人了,又哪还有脸面再去梳闺阁女儿家的发式。   她没有吭声,只微微低下了脸蛋,露出颈弯处一块白净如雪的肌肤,阿秀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暗地里打了打自己的嘴,进屋将一碗莲子羹端了过来,央良沁吃一点。   到了掌灯时分,就听前院传来一阵喧哗,灯光亦是亮如白昼,良沁守着自己的小楼,望着前院的那一片繁花锦绣,忍不住与阿秀笑道;“阿秀,你瞧,定是大姐和谢司令回来了。”   ☆、005章 姐妹   阿秀瞧着良沁唇角的笑涡,有瞬间的失神,良沁笑起来时,就如同千树万树的梨花盛开了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阿秀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漂亮的小姐,那川渝的梁建成难不成是瞎子,怎么就不喜欢呢?   “小姐,要不咱们去前院看看?”前院的欢声笑语随着夜风飘进了小楼,阿秀是实在不忍看着良沁孤零零的呆在这里,她毕竟,也是傅家的小姐。   良沁却是摇头,“不用了,大姐他们才回来,和父亲母亲定有许多话要说,等大姐忙好,会让人来唤咱们的。”   阿秀也不再劝,主仆两用了晚膳,果然未过多久,就见大奶奶身边的赵妈带了两个丫头走进了小楼,说是大小姐有请,让良沁去前院聚聚。   阿秀听着只觉欢喜,连忙拿了件披风给良沁披在了身上,良沁自回府后,一直都是住在后院,已是许久不曾去过前院了。这一次为了迎接谢承东夫妇,傅镇涛恨不得将整座官邸翻出个花样,若不是有赵妈在前面带路,良沁甚至连路都不识得了。   当主仆两来到前院,刚踏进傅良澜所在小西楼,良沁顿时被灯光刺的睁不开眼,稍稍站定,就见一个丽人立马从沙发上站起了身子,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良沁抬眼一瞧,才看清这丽人正是自己三年未见的长姐。   “大姐....”刚见到良澜,良沁的眼睛里便是涌来了泪花,两人虽不是一母同胞,年纪又相差了十来岁,但姐妹两感情极深,全然没有因为嫡庶的缘故影响姊妹之情。   “大姐知道,你这几年受苦了。”良澜瞧着妹妹弱柳扶风般的裹在斗篷里,手腕瘦骨嶙峋,心里也是一阵酸楚。   良沁几乎忍不住眼底的泪水,自打从川渝回来,她在傅家卑微如蝼蚁,凭谁都可以踩上一脚,自己又这么病着,平日里吃穿用度都要阿秀去讨,也没少受府里的人难为。而她虽是给梁建成做了两年的姨娘,却也压根没攒下些体己钱,除了生母和阿秀,怕是偌大的一座董府,也只有眼前的大姐才是真正心疼她,对她好的人。   “别难受了,大姐这次回来,定是会为你做主,往后,再给你从江北寻一户好人家,不会再让你受苦了。”傅良澜拉着良沁的手,将她带到了沙发上坐着,温声细语的抚慰着。   良沁微微垂眸,将眼泪收回,姐姐的好意她不是不懂,但这辈子,她已是不想嫁人了,只盼着能偏安一隅,在傅家府的后院和生母相依为命,将日子平平淡淡的过下去,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良沁抬起眼睛,见厅中只有姐姐一人,不免疑惑道;“大姐,怎不见母亲和姨娘她们?”   “她们都还在主楼那边,我急着想见你,宴席一散,就匆匆赶了回来,让赵妈去把你接来。”傅良澜声音温和,怜爱的看着自己的妹妹,她心知良沁如今的处境,也不愿姐妹两叙话有旁人打扰。   ☆、006章 嫡母   良沁心里一暖,唇畔浮起柔和的笑意;“康儿和平儿呢,好些年没见,只怕我都要认不出了。”   “他们让大嫂带去了东楼,等明儿就让你瞧瞧。”傅良澜也是微笑,与妹妹叙着家话,姐妹两三年没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傅良澜有意避开了川渝与梁建成,只怕勾起良沁的心伤。姐妹两说了些体己话,就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傅夫人领了丫鬟,看女儿来了。   良沁与嫡母行了礼,心知大姐和母亲也有许多话要说,便知趣的领了阿秀退下,明日再来请安。   傅夫人看着良沁纤细袅娜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子隐在回廊拐角,才收回了目光,傅夫人如今已是五十许人,因着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四十余岁,她向着屋子里的仆人们使了个眼色,顷刻间,一屋子的嬷嬷丫鬟便是走了个干干净净。   “母亲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何要把人都撵出去?”傅良澜只觉得好笑,十分亲昵和母亲一道坐下。   傅夫人睨了女儿一眼,道;“母亲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这才刚回家,何苦眼巴巴的把良沁唤来,若赶巧让谢司令瞧见了,瞧上了,到时候可别说母亲没提醒你。”   傅良澜闻言,掩嘴一笑,“母亲多虑了,沁儿不是那样的人。”   傅夫人摇了摇头,“她那张脸蛋上长了双水滴滴双杏仁眼,能把男人的魂勾走,你可当心些。”   笑意慢慢从傅良澜的唇角隐去,她沉默片刻,与傅夫人道;“母亲,女儿这次回来省亲,其实,也正是为了司令的事。”   傅夫人心底一惊,连忙道;“怎么,谢司令对你不好?”   傅良澜摇了摇头,“司令对我,对康儿和平儿,都是没得说的,可母亲也明白,司令如今正值盛年,府里的莺莺雀雀也是少不了的,尤其这些年,司令的势力越来越大,巴结他的人也越发多了,前不久,豫西的赵家还将女儿送给司令做妾,我年岁渐渐大了,心里也是没底。”   “甭管他有多少女人,你这总司令夫人的位子不还是稳稳当当的,谁能越过你去?”傅夫人不以为然的拍了拍女儿的手。   傅良澜笑了笑,眼底有淡淡的忧伤闪过,接着道;“母亲有所不知,我虽为司令正妻,身后也有父兄支持,可毕竟离着娘家太远,我孤身一人,在江北孤掌难鸣,不瞒母亲,女儿这次回来,其实是想为司令物色一个信得过的女子,带去江北,我身边也好有个得力的人儿。”   傅夫人闻言,便是沉思起来,她心知女儿说的不假,谢承东如今如日中天,大有吞并各地军阀之势,讨好他的人也是越来越多,而傅良澜已是年近三十,虽有膝下有儿女傍身,可年岁在这摆着,又能得宠几年?   “你倒是能容人,不过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自当要为你选个有手段的,能帮得上你的,只不过这样的人也是不好驾驭。可若是找个没本事,好拿捏的,留在你身边也没什么用。这事儿说起来也难。”傅夫人叹了口气。   ☆、007章 初见   “母亲真真是说到女儿心坎里了,其实,女儿心里原本是属意沁儿的,可沁儿性子太软,又哪里能斗得过那些女人?”傅良澜说着,心里也是惋惜。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傅夫人眼睛一亮,对着女儿道;“你三叔家的良滢今年也不小了,前阵子你婶子还让母亲给她寻门亲事,她若能跟着你去江北,也算是她的造化。”   “良滢?”傅良澜默念着两个字,颔首道;“那也是个机灵的孩子,母亲不妨明日就请三婶和良滢进府,让我看上一眼。”   夜色深谧。   良沁离开了西楼,就见主楼那边正是歌舞升平,衣香鬟影,良沁望着那灯火通明的主楼,心知那是父兄在招待谢司令,说起来,谢承东虽是她姐夫,但两人却从未见过,在良沁心底,谢承东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就连当初在川渝时,她也时常听到谢承东的名头,知晓他是梁建成最为棘手的敌人,也极有可能,会是这天下的将来之主。   “小姐,你说这谢司令,也不知长得是什么样子?”阿秀陪在良沁身边,主仆两顺着小路,向着后院走去,路上,阿秀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与良沁开口。   良沁闻言就是微笑起来,柔声道;“谢司令虽然名满天下,但也不会有三头六臂,总归和咱们一样罢了。”   “那,也不知他长得俊不俊?”阿秀冲着良沁压低了声音,良沁听着,唇角噙着梨涡,笑着点了点阿秀的眉间,主仆两一路走着,路过后花园时,却蓦然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良沁身子不好,顿时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阿秀蹙起眉头,就见雨廊下有烟头一明一暗,显是有人在那里抽烟,阿秀一面为良沁顺着后背,一面道;“是谁这样没规矩,敢在园子里抽烟,小心我去告诉张伯,你可仔细着!”   话音刚落,便有男子的轻笑声传来,随即,那一明一暗的烟头不见了,显是让人熄灭,良沁心知如今谢承东造访,宅子里除了傅家的人外,还多了许多江北的侍从,她不愿惹出事端,只拉住了阿秀的手,低声道;“阿秀,咱们快走吧。”   阿秀答应着,陪在良沁身边,主仆两刚要绕过雨廊,却见方才那人从暗处走了出来,立在了主仆两面前。   良沁和阿秀都是一惊,抬眸看去,就见那人身材魁梧,他的脸庞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借着月光,只能看见他身着军装,那军装却不是江南的式样,显是江北的人。   阿秀方才以为抽烟的不过是府里的小厮,不免气势汹汹的,如今见此人是江北的军官,顿时也是怯了,只倚在良沁身旁,不敢说话。   “劳驾,请让一让。”良沁声音温婉,微垂着双目,她披着月白色的披风,明月下更是显得肤若凝脂,园子里种了许多栀子树,风一吹,不时传来栀子花的幽香。   那男人却并未让开,一双眼眸在黑夜中更是神采奕奕,他望着眼前的女子,低沉一笑道;“让?往哪让?”   ☆、008章 甥女   随着他的开口,一股酒气便是扑面而来,良沁见眼前的男子喝了酒,更是不愿纠缠,只领了阿秀,绕过眼前的男子,向着后院走去。   不料,那男子却是伸出手,一把握住了良沁的皓碗。   “你做什么?快放开我家小姐!”阿秀着急起来,顿时上前去推那男子,那男子也不理会,一双眸子只盯着良沁的面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良沁心跳的厉害,抬眸向他看去,就见他那一双眼睛犹如暗夜中的匕首,黑亮不已,看着人惊慌。   “请尊驾自重。”良沁杏眸如水,吐出了一句话来,那男子倒也没有过多为难,闻言,便是勾了勾唇,松开了自己的手。   阿秀还欲再说,良沁已是止住了她,主仆两越过雨廊,向着后院匆匆行去。   留下那男子立在原地,望着良沁的背影,少倾,就听一阵脚步声响起,对着那男子恭声道;“司令,原来您在这里,可是让属下好找。”   谢承东收回目光,对着手下微微颔首,道了两个字;“走吧。”   因着谢承东携妻归宁,余下的几日董府里每日里都是高朋满座,江南的政要豪绅尽数到齐,这种场合自然少不得夫妻一道出席,傅良澜随着谢承东一道应酬,一双儿女只得托了母亲照料,康儿今年已有八岁,正是疯玩的年纪,平儿只有六岁,倒是与良沁格外亲密,自从那日在西楼见了良沁,平日里便时常会来良沁的小楼,与小姨作伴。   午后,偌大的一座江南官邸安静到了极点,董府人多,规矩也多,尤其这些日子因着谢承东的造访,官邸里的下人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每日里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出丝毫的差错。   这一日,良沁与阿秀刚用完午膳,就见大姐身边的赵妈赶了过来,说是平儿闹着要见小姨,她们这些下人没法子,只能来请良沁过去一趟。   良沁心知这些日子大姐被那些应酬缠的脱不开身,午后也多是让一些江南的官太太们陪着打几圈麻将,没法亲自照料孩子,此时听说平儿要见自己,当下便是领了阿秀,向着西楼走去。   阿秀瞧着外间的烈日,担心良沁会中了暑气,遂是为良沁撑起了一把纸伞,主仆两跟在赵妈身后,刚进了西楼,就见平儿果真在那里闹着脾气,一应的乳母丫鬟都是轻声细语的哄劝着,世人都晓得平儿是谢承东的掌上明珠,即便谢承东夫妇不在,这些下人也是精心照料着,一点儿也不敢大意。   “小姨!”瞧见良沁,平儿顿时咧嘴一笑,朝着良沁扑了过去,良沁唇角含笑,牵起了平儿的手,她性子温柔,对孩子也有耐心,见乳母手里端着饭碗,良沁则是伸手接过,亲自喂平儿吃了午饭,接着又是带着平儿去了卧房,哄着孩子午睡。   平儿闹了半天,也的确是困了,一双胳膊却搂着良沁的颈脖,央着小姨和自己一道睡,良沁被缠的没法子,只得在平儿身边躺下,一面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一面小声哼着江南的民谣,乳母见状,便是松下了帐帘,而后领着丫鬟与阿秀一道退出了卧房,并将房门掩上。   ☆、009章 姐夫   眼见着平儿已经睡熟,良沁自个也是有些困倦起来,她躺在孩子身侧,瞧着平儿雪白粉嫩的小脸,心里却不禁想起自己在川渝的那两个孩子。那两个和她无缘的孩子。   良沁心里涌来一阵酸楚,只深吸了口气,将那股子酸楚压下,为平儿掖好了被角。   谢承东午间在前院吃了不少的酒,回到西楼时已是眼底微醺,赵妈瞧见他回来,顿时一震,怎么也不曾想到谢承东今日会回来的这样早,赵妈有些心慌,一面迎上去,一面向着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儿去东楼那边,将正和官太太们摸牌的傅良澜请回来。   谢承东随手取下军帽,递到了赵妈手里,自己则是向着卧房走去。   赵妈瞧着便是心惊,有心想要阻止男人的脚步,可话到唇边,却怎么也没那个胆子说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承东进了卧室。   刚进屋,透过帐帘,就见床上躺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谢承东只当是傅良澜在带着孩子午睡,也不以为意,只褪去了外间的军装,穿着一件衬衣,向着床上走去。   良沁睡得迷迷糊糊,隐约间听到了动静,紧接着,便是嗅到一股淡淡的硝烟味,她赫然惊醒过来,然而不等她起身,已是有人一把抱住了她的身子,将她压在了身下。   男人灼热的呼吸喷在耳际,良沁的脸庞顷刻间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她惊慌失措的抬起头,便映上了一双深邃黑亮的双眸。   谢承东刚将良沁抱在怀里,便察觉到了不同,怀里的女子柔弱无骨,腰身纤细,全然不似傅良澜那般丰腴。   他皱了皱眉,待看清身下的女子后,男人黑眸中的醉意顿时褪去了几分,他微微支起身子,吐出了两个字;“是你?”   良沁面色如雪,刚回过神,便几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去推谢承东的身子,她什么也顾不得,下了床便要往外跑。   身后的男子却是长臂一揽,复又将她搂在了怀里,他的声音低沉,问她;“你是谁?”   良沁的睫毛颤抖的厉害,在男人的怀中犹如受惊的小鹿般让人心动,谢承东望着良沁柔弱白皙的侧颜,他的眸心幽暗,居高临下的看着怀里的女子。   良沁的心“砰砰”跳着,她晓得身后的男子定是谢承东,她全然不曾想过,自己与“姐夫”竟会在如此尴尬的境地中碰面,尤其是看着他的大手正箍在自己的腰上,良沁又羞又急,她用力拨着谢承东的手指,颤着声音吐出了几个字;“请放开我!”   谢承东看着她的杏眸中水光盈盈,仿似随时会落下泪来,而她的身子又太过柔软,透着女儿家独有的幽香,他并未松手,而是低语了一句;“你是傅家的小姐?”   良沁心乱如麻,生怕这一幕让人看见,她无法可想,只低头在谢承东的胳膊上咬了一口,趁着谢承东松手的功夫,匆匆从卧室里跑了出去。   ☆、010章 姨娘   阿秀从厨房端了一盘点心,瞧见良沁从楼上下来,便是赶忙迎了过去,眼见着良沁面色不对,她心底一惊,赶忙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良沁说不出话来,抬头,便迎上了赵妈探究的目光,她脸色苍白,只领着阿秀离开了小西楼,向着后院走去。   一路上,良沁的脚步都是凌乱的,直到回到了自己的小楼,狂跳不已的心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小姐,你怎么了?”瞧着良沁的样子,阿秀止不住担心。   良沁摇了摇头,想起方才的一幕,情急之下,她竟咬了谢承东,此时想来,只让人惧怕攒心,不知要如何是好。   傅良澜得了消息,便是散了牌局赶了回来,刚踏进大厅,就见赵妈神色有些躲闪,低着声音告诉自己谢承东回来没过多久又出去了,显是下午还有应酬。   傅良澜闻言,遂是遣了两个丫鬟去了前院,打探丈夫的行踪,见赵妈欲言又止的样子,便是开口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话儿直说。”   不等赵妈开腔,就见平儿揉着惺忪的眼睛,从卧房里走了出来,刚瞧见母亲,便是张着胳膊扑到了母亲怀里,嘴巴里一个劲儿的嚷嚷,说是小姨不见了。   傅良澜心中一动,对着赵妈道;“良沁今天来了?”   “是,夫人,平儿小姐闹着要小姨,老奴就去把二小姐请了过来,司令回来时,八成也是瞧见了....”赵妈不敢多说,一想着方才良沁白着一张脸,通红着一双眼睛,从卧室里跑出来的情形,心里也是发虚。   傅良澜没有再说什么,只哄着女儿,让乳母带下去吃点心。   想起良沁,傅良澜心中微叹,她心知良沁在川渝受的那些苦,也晓得妹妹的身子让梁建成所糟践,以后只怕是生不出孩子了,倒不是她小心眼儿,容不得自己的妹子,只不过即使将良沁带去江北,依着她的性子和身子,就算留在谢承东身边,也是不顶什么事儿,倒不如找个安安分分的男人,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去,将六姨娘请来。”傅良澜拿起帕子,轻轻压了压自己的唇角,对着赵妈吩咐。   赵妈办事十分利索,未过多久便将六姨娘从偏院请到了小西楼,六姨太是良沁生母,原先不过是傅府的一个丫鬟,因着有几分姿色,便让傅镇涛给瞧上了,收房做了姨娘。六姨太性子温弱,本就不会邀宠,又因为是下人出身,也没生出个儿子,在府里一直不受人待见,甭说前面几个姨太太瞧不上她,就连傅镇涛后娶的诸如八姨太九姨太,也不曾将她放在眼里。   听闻大小姐找自己,六姨太一路上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进了西楼后,更是大气儿也不敢出,瞧见傅良澜,六姨太连忙恭声唤了句;“大小姐。”   傅良澜笑意融融,将六姨太拉在自己身边坐下,“六姨娘不必拘礼,今日找姨娘过来,也没什么大事,左不过想和姨娘说说家常罢了。”   六姨太陪着笑,在傅良澜身边正襟危坐,瞧着她这般拘谨,傅良澜也是无奈,只将声音放的温和,徐徐开口;“请姨娘过来,其实,是想和姨娘说一说良沁的事。”   ☆、011章 保媒   六姨太闻言,心里顿时一“咯噔”,她向着傅良澜看去,眼睛里分明透着祈求,颤声道;“大小姐,良沁这孩子命苦,在川渝受尽了欺负,您和太太,就可怜可怜她.....”   “姨娘,”傅良澜打断了六姨太的话,安慰道;“良沁是我妹妹,我哪儿会不疼她?正因为我疼她,才想着为她打算,姨娘想想,良沁今年还不到十九岁,总不能一直傅家待着,我就想着给良沁保一个媒,不知姨娘意下如何?”   六姨太一听傅良澜要为女儿说亲,一颗心顿时乱了,念起女儿在川渝受的苦楚,六姨太眼圈顿时红了起来,哀求道;“大小姐.....”   傅良澜自然明白六姨太在担心什么,她轻轻握住了六姨太的手,温声道;“姨娘放心,这一次,咱们自是要为良沁寻一个好人家,再不能让她受一点儿委屈。我和司令也说了此事,他也答应让我从江北的军官中为良沁挑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我想了想,倒是觉得司令身边的贺连恺不错,姨娘认为如何?”   “贺长官?”六姨太一怔,那日谢承东携妻归宁,她也见过贺连恺一面,也听说了此人是谢承东的心腹,单看外貌,贺连恺清俊挺拔,也是个百里挑一的人物。   “贺连恺跟随司令多年,司令拿他就当兄弟一样,一直是司令的左右手,要说年纪,他倒是比良沁大了七岁,不过也不打紧,年纪大些,反而知道疼人点儿。”傅良澜细细说着,六姨太闻言,一颗心却还是七上八下的,忍不住道;“可毕竟,良沁嫁过人了,哪能配得上....”   “姨娘不用担心,”傅良澜温和一笑,“良沁是我的亲妹子,又是咱们江南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美人儿,贺连恺若娶了良沁,也是他的福气,我保管他高兴都来不及,哪儿会嫌弃。”   六姨太仍是惴惴,小心翼翼道;“不知这贺连恺,可曾娶过妻?”   “贺连恺并未娶过妻,也没纳过妾,良沁嫁过去,是正妻。”傅良澜声音温和,徐徐道;“何况有司令在,贺连恺定是不敢欺负良沁,姨娘只管放心。”   许是“正妻”二字震住了六姨太,六姨太怔忪了好一会才回神,回过神后,六姨太当即站起身子,作势便要向着傅良澜跪下去。   “姨娘这是做什么,可折煞我了。”傅良澜微微一笑,伸手将六姨太扶了起来。   六姨太满眼的泪水,感激道;“我替良沁谢过大小姐,良沁能有这样好的归宿,我也就安心了。”   傅良澜安慰了几句,想起这些年她们母女受的委屈,心里也是不忍。   六姨太千恩万谢,说了许多感激的话,待她走后,赵妈将一碗莲子羹送到了傅良澜手里,踌躇道;“夫人,您别怨我多嘴,有些话,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闻言,傅良澜抬起了眼睛,向着赵妈看去。   赵妈嗫嚅着,道;“中午,你在东楼打牌,良沁小姐在卧室里带着小小姐睡觉,司令突然回来了,后来....”   “后来怎么了?”傅良澜眼皮一跳,搁下了碗。   “后来,良沁小姐从卧室里跑了出来,眼睛却红了一圈儿。”   赵妈说完,傅良澜眉心微皱,只道了句;“知道了,这事儿管好自个的嘴巴,别到处乱说。”   赵妈赶忙答应,傅良澜绕着手中的帕子,却是心神不定。   后院。   听完母亲的话,良沁脸色苍白,就连手心也是渗出一层细汗。   “沁儿,大小姐是真心为你好,她给你挑的这个人娘也见过,品貌都是没得说的,你千万不要辜负大小姐的好意。她是你姐姐,不会害你的。”六姨太苦口婆心,眼见着女儿憔悴至此,只让当娘的心如刀割。   “娘,我不想嫁人了。”良沁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回想起在川渝的两年,直让人不寒而栗。   她永远不会忘记,梁建成是如何的凌虐自己,稍有不顺便是拳打脚踢,还有她怀的那两个孩子,她曾流过那样多的血,不过短短两年的功夫,梁建成就将她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她惧怕见父兄以外的男人,也更不想再去嫁人。   “沁儿,娘知道,那千杀的梁建成害苦了你,可是大小姐说了,她再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你跟着她去了江北,有谢司令在,贺连恺会好好对你的。”六姨太心疼的抚上了良沁的小脸,良沁微微垂眸,泪花一个劲儿的在眼眶里打转,“娘,当初父亲要女儿嫁到川渝时,父亲也和女儿说,梁建成会好好对我的。”   ☆、012章 出府   闻言,六姨太的鼻尖也是酸了,她搂住女儿纤瘦的身子,安慰道;“不会的,沁儿,谢司令和大小姐会为你做主的。大小姐说的对,你总不能在傅家待一辈子。”   六姨太想起自己母女在傅家的地位,她只是个不受宠的姨娘,压根无法庇护良沁,如今傅镇涛尚在,她们母女在傅家还能勉强度日,可等傅镇涛百年之后,大太太和大少奶奶都不是好相与的,又怎能容得下良沁?与其日后让女儿随意配个男人嫁了,不如此时让良沁跟随傅良澜去江北,以谢承东如今的地位,良沁能嫁给他的下属,已经是难得的好归宿,更何况过门后还是正妻,这样好的婚事,上哪儿找?   良沁容色凄清,轻语道;“娘,就让女儿在家陪着你,在这小楼里过着日子,不行吗?”   六姨太悲从中来,泪珠也是一串串的往下掉,“娘何尝不想把你留在身边,可是沁儿,咱们都知道,你在娘家待不了一辈子的呀。”   良沁不忍见母亲难过,她握住了母亲的手,将眼睛里的泪水逼了回去,她的眼瞳中并没有丝毫的怨怼,有的只是逆来顺受的平静。   “娘,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大姐也不会害我,只要....只要对方不嫌弃,那我答应就是。”   午后,小楼。   傅良澜站在良沁身后,细细的为良沁梳头,良沁的长发乌黑柔软,一直垂到腰间,傅良澜欲为妹妹梳一个江南女儿家常梳的双髻,却听良沁的声音响起;“姐姐,帮我把头发盘起来吧。”   傅良澜拿着梳子的手微微一怔,她望着镜中良沁白皙柔美的容颜,没等她说什么,良沁又是说了句;“毕竟,我已经嫁过人了。”   傅良澜心底一叹,到底还是按着良沁的心意,将她的长发尽数盘起,在脑后绾了一个精巧的发髻。   梳好头发,良沁站起身子,傅良澜打量片刻,见良沁美则美矣,脸色却太过苍白,于是拿起了胭脂,在良沁两颊处微微抹上了一些,更是显得她娇美雅致。   “沁儿,贺连恺的人品姐姐是信得过的,往后,咱们姐妹两都在江北,凡事也都有个照应。”傅良澜挽着良沁的手,姐妹两一道走出小楼,良沁听着姐姐的话,却是停下了步子,对着傅良澜道;“可是姐姐,我不仅嫁过人,还曾落过胎,既然这位贺长官品貌双全,我只怕,配不上人家.....”   “良沁,”傅良澜打断了良沁的话,她的眼眸温和,笔直的看着良沁的眼睛,轻柔而坚定的吐出了一句话来:“你要记着,你是我傅良澜的妹妹。”   良沁一怔,姐姐的言下之意她又何尝不懂,傅良澜贵为谢承东正妻,江北总司令的夫人,若能娶了她的妹妹,便是与谢承东做了连襟,有了这么一层亲戚关系,于仕途只会百利而无一弊,那些江北的军官,又哪里会管她是丑是俊,嫁没嫁过人,有没有过孩子。   “走吧,整日里在家闷着也没意思,咱们今儿就去洋行转转,晚上,姐姐带你去扬子饭店吃点心。”傅良澜笑语盈盈,挽着良沁向着前院走去。   “姐,咱们将康儿和平儿也带上吧。”良沁念着两个孩子,好容易出一次门,倒是想着将两个孩子一道带着。   “千万别,”傅良澜抿唇,“那两个孩子淘的很,就让他们在府里跟着乳娘,等咱们回来,给他们带几块蛋糕也就是了。”   听傅良澜这样说起,良沁不好再吭声,刚到前院,便有司机将汽车开了过来,姐妹两上了车,车队一路开出了傅府。   良沁的眼睛看向窗外,上一次出府,还是她离开江南,嫁到川渝的时候,一眨眼都三年了。   回到金陵后,她一直病着,病好后也是安分守己的待在自己的小楼,若不是今日傅良澜带着她上街,倒真不知何年何月,她才会出府。   傅良澜先是领着良沁去了百货公司,为她挑了好些时兴的洋装,良沁一直养在深闺,嫁到川渝后也一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过日子,就连如今回到江南,身上穿的衣裳也都还是旧时的式样,让人一瞧便知是旧式女子。   良沁从未穿过洋装,姐姐的好意却也不好拒绝,傅良澜挑好了衣裳,让侍从送上了车,又拉着良沁去洋行选了几样首饰,良沁平日里装扮的都是十分素净,也用不着这些珠宝,可见姐姐盛意难却,只得打起精神,陪着傅良澜一道挑选起来。   ☆、013章 连恺   念着良沁大病初愈,傅良澜并没有逛太久,便让司机载着,径自去了扬子饭店。   良沁隐约明白姐姐的用意,果不其然,刚进大厅,就见座位上已是有一位年轻男子在那等候,看见傅家姐妹后,那男子顿时站起了身子,即使是略略一瞥,也能看出那是个英俊而清瘦的年轻人。   良沁心知,此人定是姐姐口中的贺连恺了,她有些窘迫,并没细看贺连恺长得是何模样,只垂下眼帘,由着姐姐拉着自己坐下。   “等许久了吧?”傅良澜唇角含笑,对着贺连恺言道。   贺连恺的眼眸落在良沁身上,当看见良沁的第一眼,贺连恺心中便是一震,他这一生,还从未见过如良沁般柔美细致的女子。   听得傅良澜开口,贺连恺方才收回眸光,道;“夫人客气了,属下也是刚到不久。”   他的声线清朗,透着温和,让人听着如沐春风,良沁的心本来一直是乱滔滔的,即便贺连恺儒雅有礼,可听着他的声音,心里也还是慌乱。   傅良澜瞧着贺连恺看着良沁的眼神,便心知此事有戏,她抿唇微笑,见良沁一直是低眉顺眼的坐在自己身旁,她心知妹妹怕见生人,尤其是男人,她怜爱的拍了拍良沁的手,笑着对妹妹道;“听说这里的点心做的极好,待会儿你可要多吃一点。”   良沁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就听对面的贺连恺彬彬有礼的开口;“听夫人说,良沁小姐喜欢松子糕,属下已经为小姐点了一份,不知可否?”   良沁微怔,抬眸向着贺连恺看去,却见他也正在看着自己,两人四目相对,贺连恺望着她澄如秋水的杏眸,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动,就见良沁很快垂下了眸子,与自己小声说了句;“多谢贺长官。”   她的声音轻柔,满是江南女子的温婉,贺连恺微微一笑,温润而俊朗。   傅良澜瞧着眼前的这一对璧人,只觉心中十分欣慰,在傅良澜眼里,谢承东的那些手下全是些大老粗,并无一人能配上良沁,更不用说那些人粗鲁成性,哪儿懂得怜香惜玉,她想来想去,倒只觉得贺连恺合适。   贺连恺原先在燕京学堂读书,之后弃笔从戎,投入谢承东麾下,写得一手好字,又有文化,极得谢承东赏识,这几年一直平步青云。就连平日里的一些机要文件,谢承东也全都是交给贺连恺处理。更难得的此人今年虽然已经二十六岁,却还一直没有娶妻,不论是品貌心性,都和良沁相配,也只有将妹妹交给这样的人,傅良澜才能放心。   席间,傅良澜挑了些闲话与贺连恺说着,良沁一直没有吭声,只安安静静的握着小勺,吃着自己面前的蛋糕,贺连恺毕竟是从燕京大学走出来的,言谈间十分有礼,良沁倒真是从没见过这样温和的军官,一餐饭吃下来,心里的慌乱终是消散了不少。   用过点心,傅良澜让人打包了几块新出炉的蛋糕,打算带回去给两个孩子吃,贺连恺一路将傅良澜与良沁送上了车,自己则是坐在了司机旁边,将姐妹两送回官邸。   路上,良沁微微侧着脸庞,看着窗外出神,她的侧颜清灵毓秀,更是显得五官精致小巧,对于良沁之前的事,贺连恺也有所耳闻,透过后视镜,见她纤纤细细的坐在那里,唇瓣透着淡淡的粉白之色,想起她受过的苦楚,心里不禁涌来一丝怜意。   回到傅家,傅良澜遣人将良沁送回了后院,嘱咐她好生歇息,自己则是回到了西楼,奔走了这一日,傅良澜也是倦了,刚躺在沙发上,便将足上的高跟鞋脱了,顿时有丫鬟双手捧来棉拖,服侍她换上。   傅良澜心知丈夫这两日与父兄一道去了南大营视察军队,今晚怕是不会回来,她让人唤来了两个孩子,陪着康儿和平儿吃了晚饭,而后将孩子交给了乳娘,自己则是去了盥洗室,洗漱后刚欲上床歇息,就听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听那动静,只有可能是谢承东回来了。   傅良澜心中一喜,裹着睡袍下了楼,果真见丈夫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外间的军装已经褪下,只穿了件雪白的衬衣,衬着他高大魁梧的身躯,只显得有棱有角。   赵妈殷勤的送来了茶水,傅良澜亲手接过,送到了丈夫面前,温声道;“回来了,吃饭了没有?”   谢承东点了点头,一屋子的下人俱是识趣的退下,只留下夫妻两人。   ☆、014章 粽香   “这次视察军队,还顺利吗?”傅良澜倚在谢承东身后,为他松着肩胛骨。   “你大哥将新兵训练的不错,过阵子咱们攻打滇南,这批新兵蛋子就能派上用场。”谢承东燃起了一支烟,吞云吐雾中,眉目间更是英挺。   “怎么,还要和梁建成打仗?”傅良澜皱了皱眉。   谢承东颔首,“梁建成阴险狡诈,不趁机将他除了,终究是个祸患。”   对这些军政上的事,傅良澜也不是太懂,谢承东这些年从枪林弹雨中打下了江北的这一片基业,她也早已习惯了丈夫的打打杀杀,她身为正妻,便只想着为谢承东将内宅安置好,让他没后顾之忧罢了。   “滇南路途遥远,你和爹爹还是小心些才是。”傅良澜忍不住劝。   谢承东不置可否,也不愿再谈这些军政上的事,男人熄灭了烟头,对着傅良澜道;“怎不见那两个小东西?”   “疯了一天,让乳娘带下去睡了。”提起孩子,傅良澜微微一笑,手势越发轻柔。   谢承东放松了身子,刚要闭目养神,就听傅良澜的声音再次响起,“前些天,三婶带着良滢来府里请安,几年没见,良滢那孩子也出落的越发标致了,你那日刚巧也在,也瞧见了是不是?”   傅良澜话音刚落,谢承东便明白了妻子的心思,他心下无奈,抬眸向着傅良澜看去,笑道:“你是嫌咱们府里的女人不够多,还想再带一个回去?”   傅良澜一怔,迎上丈夫的目光,与谢承东多年夫妻,她晓得自己的心思从来瞒不住他,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咱们府里的美人虽多,可贴心懂事的少,自贞这些年身子不好,也不能服侍你,燕云的性子又在那摆着,我自然想在江南挑一个听话懂事的女子,一来能服侍你的饮食起居,二来也可以帮着我打理官邸里的事儿,这样两全其美,难道不好?”   谢承东淡淡一笑,握住了傅良澜的手,他的眼瞳乌黑如墨,吐出了一句话来,“良澜,咱们是结发夫妻,你其实不必如此。”   傅良澜心头微震,江北的司令府女人虽多,可她身为正妻,倒也不曾将那些偏房放在眼里,可自从白家的小姐白燕云进府后,仗着自己年轻貌美,不免恃宠而骄,就连傅良澜也不放在眼里。   这两年,傅良澜与白燕云一直是明争暗斗,她虽是正房,却也吃了几次暗亏,此次回到江南,自是存了几分心思,想挑个本家的姐妹回到江北,助自己一臂之力,姐妹两联手好好儿的治一治白燕云。   “不论是燕云,还是自贞,她们都只是妾,你不必将她们放在心上。”谢承东撂下了这一句话,听在傅良澜耳中,却不知作何滋味,她向着丈夫看去,见他并不热衷此事,只得将心思收起,柔声道,“你若不喜欢良滢,那这事儿算我没说。咱们江南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自是要给司令挑一个喜欢的。”   “我喜欢的?”谢承东咀嚼着这几个字,一记浅笑,他拍了拍傅良澜的手,眼前却渐渐浮起了一张柔美白皙的面容。   见谢承东不出声,傅良澜含笑问他;“司令在想什么?”   谢承东微微一哂,摇了摇头。   午后。   良沁午睡醒来,用凉水洗了把脸,顿觉清爽了不少,阿秀见她醒了,便送来了一碗燕窝羹,笑嘻嘻的对着良沁开口;“小姐,这燕窝是大小姐让赵妈送来给你补身子的,您快趁热吃。”   望着那一碗清香的燕窝,良沁心中温软,不论自己落到何等境地,大姐对她却还是一如既往,她不愿拂了姐姐的心意,只将那燕窝接过,虽然没什么胃口,也还是吃了个干净。   阿秀瞧着良沁的侧颜,见她这些日子的气色比起之前要好了许多,心里止不住的高兴,又见今日天气凉爽,遂是笑道;“小姐,要不咱们去园子里走走,听张伯说池塘里的荷花都露出了小角,我陪你去看看?”   良沁听着却是莞尔,摇了摇头,“咱们还是先把粽子包好,明日里好给各房送去。”   阿秀听着,便是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良沁知道她年纪小,玩性重,只拍了拍阿秀的手,与她一道下了楼,主仆两在院子里修剪了粽叶,包起了粽子。   傅家家大业大,先不说傅镇涛那些姨太太,单说傅家的几位公子也都已经娶了少奶奶,每逢碰上年节,各房互相走动总是要送些礼物,良沁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只得自己动手包些粽子,虽免不了要被人嘲笑,但也算是尽了心意。   阿秀陪在良沁身边,良沁今日穿了件荼(tu)白色的上衣,下着水绿色的长裙,掩着一双秀气的小脚,整个人素雅而清纯,一双巧手只将一个个粽子包的小巧玲珑,惹得阿秀在一旁不住的赞叹。   良沁唇角含笑,正与阿秀说着闲话,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显是有人向着小楼走来,良沁放下了手中的粽叶,与阿秀一道站起身子,主仆两刚回过头,就见一位身穿军装的男子立在那里,那男子先是对着良沁敬了一个军礼,而后侧过身,露出身后一道挺拔魁梧的身影,正是谢承东。   ☆、015章 心动   瞧见谢承东,良沁的脸色顿时变了,西楼中的那一幕闯进脑海,只让她情不自禁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骤然瞧见两个陌生男子,阿秀也是吓了一跳,见他们身上都穿着军装,尤其谢承东肩头的领章灿然生辉,即便她只是个丫头,也能瞧出两人来头不小。   阿秀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开口;“你们是什么人,难道不知道傅家的后院是女眷住的地方,不是你们该来的吗?”   闻言,谢承东唇畔浮起几分笑意,一双黑眸却是笔直的落在良沁身上。   “阿秀!”良沁唤住了丫头,她稳住自己的心神,只轻声嘱咐;“不能对司令无礼。”   “司令?”阿秀大骇,一双眼睛不解的看着良沁,她平日里都是跟随良沁住在小楼,虽然时常听闻谢承东的名头,却从未瞧过谢承东的真容。   “这位,是江北司令。”良沁声音虽轻,吐字却十分清晰,阿秀目瞪口呆,回过神后不敢置信的看了谢承东一眼,就见眼前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眉目深隽,鼻翼挺直,看起来极是英武。   阿秀不敢细看,只瑟瑟不安的倚在良沁身旁。   谢承东一个手势,与他一起来的戎装侍从心领神会,离开了良沁的院子。   在男人的目光下,良沁的一颗心“砰砰”直跳,她没有吭声,只按着江南的礼节,向着谢承东俯下身子,行了一礼。   谢承东不动声色,打量的面前的女子,前两回见她,第一次是在夜色中,月下的良沁美的不似人间所有,甚至让酒醉后的谢承东生出一股错觉,那月色中的女子,只是他的一场梦。   第二回见她,是在西楼的卧室。每一次,她都是行走匆匆,而这一回,他不想再放手。   “你叫良沁,是吗?”谢承东刚向前走了两步,就见良沁眼眸中露出一丝惧意,男人看在眼里,便是停下了步子。   良沁垂着双眸,不曾与谢承东对视,她深知眼前的男子,不仅是这世间赫赫有名的江北司令,更是姐姐的丈夫,是康儿和平儿的父亲,也是她的“姐夫”。   良沁没有出声,只点了点头。   “那天在西楼,我将你认成了你姐姐,吓着你没有?”谢承东声音沉稳,一双黑眸深邃内敛,眉宇间却透出淡淡的温和。   良沁脸色有些许的苍白,她的声音轻柔,却十分恭敬,“那日是良沁莽撞,该向司令赔个不是。”   谢承东闻言便是笑了,“明明是我吓着了你,就算要赔不是,也该我向你赔才是。”   良沁的心脏仍是跳的厉害,她知道即便在傅家,谢承东也是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的主,他这次骤然来到自己的小院,若是被旁人瞧见,传进了嫡母与大姐耳里,当真是让人想不误会都难。   良沁心中发慌,只盼着谢承东能速速离开这里。   谢承东望着良沁白净柔美的面容,她的长发尽数绾在脑后,虽是妇人装束,可她的身段纤细,五官娇柔,站在那里,仍如少女般让人心动。   谢承东转过目光,对着阿秀吩咐了一句,“小姑娘,劳烦倒一杯茶。”   阿秀一震,慌慌张张的开口;“司....司令稍等,我这就去。”   阿秀说完,便是匆匆进了小楼,院子里便只留下谢承东与良沁两人。   见他支走阿秀,良沁更是心慌,就连手心都是沁出一层细汗,她抬起头,就见谢承东迈开了步子,向着自己走来,她情不自禁的向后退去,谢承东见她如此,当下就是开口;“我不过去,你别动。”   良沁的后背抵上了院子里的桂树,她的眼睫毛微微的颤着,在瓷白的肌肤上落上淡淡的光影,谢承东想起傅良澜曾与自己说过,良沁在川渝受尽了梁建成的折磨,回府后极怕见到生人。此时,怕也是惊慌到了极点。   谢承东将脚步放缓,声音低沉有力,“我不会伤害你,你不用这样怕我。”   两人仅仅相距几步,小院里不时有微风拂过,良沁甚至能闻到男人身上透着薄荷的烟草味儿,与淡淡的硝烟味融合在一处,这种味道她并不陌生,先前在川渝时,梁建成的身上,也是这股味道。   谢承东身材高大,几乎将良沁整个罩住,良沁侧过身,却是无路可逃。   谢承东的眼瞳乌黑如墨,深敛似海,他看着良沁的面容,开口道;“每次看见你,你都是一副让人心疼的样子。”   ☆、016章 流言   良沁闻言,心头顿时一窒,她抬眸向着谢承东看去,刚迎上男人滚烫的黑眸,良沁的心便是沉了下去,惊惧与无措,一起向着她席卷而来。   阿秀端着茶水,从小楼中走了出来,就见良沁倚着桂树,谢承东则是笔直的站在那里,眼瞳中仿似透出亮光一般,就那样看着良沁。   阿秀压下紧张,小心翼翼向着谢承东开口;“司令,请喝茶。”   谢承东收回眸子,将眼瞳中的灼热掩下,看着那茶水,却也不接,而是走至石桌旁,就见一个个粽子趣致可人的摆在上头,透着清香。   谢承东没有出声,从军装中取出一枚耳环,搁在了石桌上。   阿秀离着近,倒是看出那耳环是良沁之物,却不晓得怎会在谢承东手里。   谢承东向着阿秀看去,阿秀刚迎上谢承东的黑眸,心中就是猛跳,连端着茶碗的手都是经不住的一抖。谢承东看在眼里,不免有几分无可奈何,只低声吐出了几个字;“照顾好你家小姐。”   “是....司令。”阿秀有些结巴,面对谢承东,果真是让人怕的慌。   谢承东向着良沁又是看了一眼,见她仍是站在那里,他终是没再开口,迈开步子离开了良沁的院落。   待谢承东走后,良沁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这一放松,竟觉得浑身失去了力气,阿秀匆忙将茶水搁下,赶来扶住了良沁的身子。   “小姐,你没事吧?”阿秀瞧着良沁脸色苍白,不免十分担心。   良沁摇了摇头,走至石凳上坐下,她的眼睛落向了那一枚耳环,只觉一颗心仿似被人捏在了手里,就连呼吸都是不畅。   “小姐,”阿秀也是六神无主,小心翼翼道;“你的耳环,怎么会在江北司令手里?”   良沁心乱如麻,她拿起了那枚耳环,心知这只耳环定是那日在西楼,自己挣扎间落下的,想起那日谢承东从身后抱住自己,良沁脸庞发烫,念起姐姐,只觉满心羞愧。   “小姐,府里面人多嘴杂,江北司令又是大小姐的夫婿,这万一被人瞧见他来了咱们这里,咱们哪怕有十张嘴,也是说不清的。”阿秀一心只为良沁打算,她心知主子性子软,如今的身份又是尴尬,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往后良沁在府里的日子,要更难捱了。   对阿秀的心思,良沁又岂会不知,她深吸了口气,握住了阿秀的手,即便自己也是慌乱,却反而安慰起了阿秀,“阿秀,你别怕,谢司令位高权重,哪里是咱们能高攀的。他今日也不过是心血来潮,转身就会把这事忘了,咱们也不要放在心上,若是姐姐怪罪起来,我再去和姐姐解释。”   听良沁这样说,阿秀却更是难受,忍不住埋怨道;“他倒是心血来潮,可他这一心血来潮,说不定会害了小姐。”   见阿秀如此为自己着想,良沁心中一暖,面颊浮出了两分柔弱的笑意,她没再说什么,只将方才的事从心中抛下,待心绪平静,仍是拿起了粽叶,安安静静的包起了粽子。   西楼。   傅良澜散了牌,天色已是昏暗,女子刚踏进门厅,就见赵妈已是在那里守着,刚瞧见傅良澜,赵妈眼皮一跳,匆匆迎了上去。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傅良澜蹙了蹙眉,将手包递给了前来相迎的丫鬟,一面走,一面开口。   “夫人,您是不晓得,下午,有人瞧见司令往后院去了。”   傅良澜闻言,便是惊诧道;“好端端的,司令去后院做什么?”   赵妈欲言又止,傅良澜最烦见她这种样子,忍不住斥道;“有话快些说,吞吞吐吐的成什么样子。”   “夫人,听底下的人说,司令是往良沁小姐的小楼去了,您可别怨老奴多嘴,那日良沁小姐从卧室里跑出来,我就瞧着她和司令有些古怪,您可不能不防啊。”   傅良澜听了赵妈的话,眉心就是一跳,她倚在沙发上,沉默片刻,才道;“司令呢?”   “今晚老爷要在秦淮楼那边宴请司令和江北的军官,咱们金陵有名的几个富户也都在场,怕是要谈筹措军饷的事。”   傅良澜点了点头,对着赵妈道;“咱们府里人多,底下的人平时最爱在背地里嚼舌根,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了,别听风就是雨,良沁是我妹妹,别让人带累她的名声。”   见傅良澜回护良沁,赵妈心底微叹,只恭声应着,刚要退下,就听有丫鬟走了过来,对着傅良澜道;“夫人,二小姐来了。”   傅良澜微怔,站起身子,果真见良沁领着阿秀进了西楼,阿秀手里拎着一个篮子,里面搁着新包的粽子。   “姐姐。”良沁声音温和,她也是听说了谢承东不在府里,才敢带着阿秀过来。   ☆、017章 坦诚   见到妹妹,傅良澜唇角含笑,走至良沁身边,温声道;“你来的正好,待会姐姐让厨子做几个你爱吃的菜,咱们姐俩一块吃个晚饭。”   良沁答应着,从阿秀手中接过了粽子,递到了傅良澜面前,“姐姐,我下午包了些粽子,拿来给康儿和平儿尝尝。”   傅良澜看着那一篮精致小巧的鲜粽,也生出几分喜欢,示意赵妈将那些粽子拿到厨房,留给孩子们吃。   傅良澜挽过良沁的手,姐妹两一道向着餐厅走去,良沁没瞧见康儿和平儿的身影,便是有些疑惑,“姐姐,康儿和平儿去哪了?”   “康儿一大早闹着要去南大营玩,平儿听着也要跟着过去,司令被两个小家伙缠的没法子,只好让贺连恺带着他们去了,怕是要吃了晚饭才能回来。”傅良澜说完,便是停下了步子,她的眸光温柔,眉目间带着几分促狭,与妹妹笑道;“你还没和姐姐说,你瞧那贺连恺怎么样?”   良沁听姐姐说起,脸庞顿时发烫,她回忆起扬子饭店,想起那贺连恺,只觉不论多苛刻的人,也说不出人家一个“不”字。   “贺长官是个好人。”良沁声音很轻,她虽一直长在深闺,但也能瞧出贺连恺性格温和,他虽是军官,身上却有几分读书人的书卷气,全然不似梁建成那般阴戾凶狠,看起来倒更像一个谦谦君子。   傅良澜听良沁这样说,便知妹妹对这贺连恺也是没什么意见的,她舒了口气,拉着良沁在椅子上坐下,道;“贺连恺是姐姐精挑细选出来的,不论品貌还是性情都与你相配,你若跟了他,姐姐敢打包票,他一定会将你捧在手心上。”   良沁听着傅良澜的话,心中却不知作何滋味,她从川渝侥幸捡回一条命,回到金陵后,就再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要嫁人,她只盼着能偏安一隅,陪着母亲度过余生,可姐姐一番好意,哪怕是为了母亲,她也没法拒绝。   “更难得的,这贺连恺家里也没姨娘,你嫁过去,自然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把你交给他,姐姐很放心。”傅良澜眼波柔和,轻轻拍了拍良沁的手。   见姐姐如此为自己着想,良沁心中自是感激,她没有说话,唯有鼻尖却是酸了。   傅良澜瞧着妹妹温婉细致的坐在那里,当真让人心生怜意,她想起了赵妈的话,心中微一思索,道;“只不过,眼下还有一事,姐姐要问你。”   “姐姐只管问便是。”良沁向着傅良澜看去,心知隐约猜到她要问的是什么。   果然,就听傅良澜开口;“我听底下的人说,下午,司令去了你的院子,有这回事吗?”   见姐姐开口,良沁心中一个“咯噔”,她不愿欺瞒姐姐,只点了点头,实话实说,“姐姐,司令下午,的确去了小楼。”   话音刚落,良沁又是开口;“我不知道底下的人是如何与姐姐说的,可是姐姐,我没有做对不住你的事,我也绝不会存这样的心思.....”   良沁有些着急,也有些难过,在傅家,除了生母,唯有傅良澜是唯一心疼她,对她好的人,她实在不愿因为一个男人,而让她们的姐妹之情蒙上灰霭。   傅良澜见良沁眼底隐有泪光,心中也是不忍,她握住了良沁的手,安慰道:“姐姐不过是随口一问,瞧你急的。”   见傅良澜没有丝毫怨怪的意思,良沁才微微放下了心,傅良澜想起丈夫,唇角浮起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与妹妹说了下去,“司令如今权势滔天,就连咱们傅家也要仰仗他,江南地少兵弱,若没有他给咱们家倚靠,只怕这小小的江南,早已让人攻了下去。”   傅良澜说的这些话,良沁也是知晓。   “所以良沁,我这些年在江北,也一直都是如履薄冰,我虽为司令正妻,可也要小心谨慎的过日子,整个傅家,甚至整个江南都担在我肩上,我不敢出一点儿差错。”傅良澜声音渐渐变低,眼瞳中亦是不为人知的浮出几分苦涩。   “姐.....”良沁轻声呢喃,世人都说傅家大小姐嫁给江北司令,膝下又有子女傍身,儿女双全,风光无限,直到此时,良沁才发觉傅良澜亦有她的苦楚。   “良沁,司令心系天下,像他这样的男人,身边永远都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不是姐姐小心眼儿,你打小身子弱,性子软,姐姐,是真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傅良澜望着妹妹清丽秀美的容颜,想起白燕云,顿觉脑仁发疼,她微微苦笑,道:“司令的那些姨娘,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018章 月夜   良沁听在耳里,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她握住了傅良澜的手,眼瞳中露出的,全是对姐姐的疼惜。   她想起了父亲,傅镇涛在家里娶了十几房姨太太,她的母亲只是其中之一,这些年,在府里也是受尽了冷落。   她想起了梁建成,川渝的司令府里妻妾成群,她一心一意的过着自己的日子,从未起过害人之心,却险些被那些女人害死。   父亲如此,梁建成如此,谢承东,又何尝不是如此?   姐姐说的是,像他们这样的男人,身边永不会只有一个女人,而女人之间的斗争,向来最是可怖,良沁每逢想起,都是止不住的心寒,由此,也更能体会姐姐为自己打算的一片拳拳之心。   “姐姐,是不是司令的那些姨娘,有人欺负你?”良沁声音很轻。   闻言,傅良澜就是笑了,“怎么会,我好歹是司令正妻,那些个女人再怎么嚣张跋扈,也不敢欺负到我头上。”   良沁也深知姐姐的脾气,晓得她说的不假,便也放下心来,姐妹两聊了片刻,便有丫鬟们鱼贯而入,将各色佳肴端上了餐桌。   “来,多吃点。”傅良澜拾起象牙箸(筷子),夹了几片切得薄薄的云腿,送到了良沁碗底。良沁平日里住在小楼,三餐都是阿秀从厨房端来,虽算不上残羹冷饭,可比起姐姐这边的吃食,自是有着天壤之别了。   良沁拿起筷子,见阿秀与丫鬟们站在一处,她知道,姐姐这边规矩大,下人向来不能与主子同桌,不似她和阿秀,在小楼时主仆两多是在一张桌子吃饭,她没法子,只得收回目光,望着那一桌的美食,也没多少胃口,略略吃了几口,便是饱了。   待姐妹两吃完饭,顿时有丫鬟送上了茶水,供主子们漱口,良沁看了眼天色,见时候不早,便领着阿秀告辞。   傅良澜也没有多留,姐妹两一道离开了餐厅,刚进前厅,就听一阵喧闹,细听下去,则是童音郎朗,是康儿和平儿回来了。   兄妹两疯了一天,两张小脸都是红扑扑的,瞧见了母亲和小姨,两个孩子俱是笑开了花,尤其是平儿,脆生生的喊了声“小姨”,一股脑的扑到了良沁怀里。   良沁对平儿满是怜爱,忍不住伸出柔荑,为平儿将额前的汗珠拭去,她的眉目如画,莞尔一笑时,极是扣人心弦。   贺连恺随着孩子们走进,刚巧瞧见了良沁的这一抹笑容。   当下,贺连恺只觉心中一震,竟不知不觉的停下了步子。   见到贺连恺,傅良澜唇角噙了两分笑意,轻轻地拉了拉妹妹的衣袖。   良沁抬眸,就见眼前站了一位俊朗挺拔的青年男子,他穿着军装,眉宇间满是温和。   “连恺,今天可真是辛苦你了,这两个孩子淘气的紧,没少麻烦你吧?”傅良澜揽着儿子的肩头,浅笑着与贺连恺开口。   “夫人言重了,康儿和平儿都十分懂事,并不麻烦。”贺连恺微微一笑,带着青年人独有的磊落。   傅良澜抿唇,不等她开口,八岁的康儿已是忍耐不住,和母亲说道;“妈,贺叔叔今天带我放了抢,你不晓得,他的枪法可准了!”   听着哥哥开口,偎在良沁怀里的平儿也是不甘示弱,“还有还有,贺叔叔今天还举着平儿去树上摘了好多果子,那些果子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听着兄妹两叽叽喳喳,就连一旁的嬷嬷和丫鬟也是忍俊不禁,傅良澜笑意融融,对着贺连恺道;“刚好良沁要回去,你既然来了,就替我顺道送一送良沁。”   “姐姐...”良沁微怔,府里仆人众多,让贺连恺送自己回去,委实不大方便。   “就让他送你到西楼院口。”傅良澜道。   良沁不再多说,两个孩子却是缠着良沁与贺连恺,硬是不许他们走,直到傅良澜假意动怒,呵斥了几句,两个孩子才悻悻松手。   “良沁小姐,请。”贺连恺侧过身,彬彬有礼。   良沁领了阿秀,轻声道谢,“有劳贺长官。”   出了门厅,就见这一晚月色极好,将一切都映照的十分清晰。   走到花园中心的喷泉时,良沁估摸着离房间已远,便是放缓了脚步,她思索片刻,终是鼓起勇气,与贺连恺开口;“贺长官,良沁有几句话,想与您说。”   贺连恺停下了步子,一双眼眸向着良沁看去。   “贺长官,我之前的事,不知您....听说过没有?”   贺连恺点了点头,“不瞒良沁小姐,贺某听说了一些。”   ☆、019章 坦白   “贺长官,我不能瞒着您。”良沁抬起眼睛,向着贺连恺看去,夜色中,她的眼睛清凉如水,犹如夜空中最美的星星。   贺连恺一动未动,只望着良沁的面容,神情温和而专注的听着她说下去。   “我十六岁时,就嫁到了川渝,做了梁建成的姨娘。”良沁的声音平静而低柔,言语间并无丝毫的怨怼,只一一告诉贺连恺知晓。   “在川渝的那两年,我曾失去过两个孩子,伤了身子。”良沁说到这里,既是心酸,又是窘迫,她垂下了目光,虽说与一个青年男子说这些难免让人害臊,可此时,却又不得不与贺连恺说个清楚。   贺连恺闻言,眉心顿时拧起。   他是听说过良沁曾被傅镇涛送给梁建成做妾,也听说那梁建成因着怨恨江南与江北结盟,对良沁诸多凌辱,可怎么也不曾想到,她竟还失去过两个孩子!   难怪,她的身子如此孱弱。   贺连恺望着良沁纤瘦的身影,她虽是轻描淡写,仅仅一句“失去过两个孩子”,贺连恺却仍是能够想到她所承受过的伤害与欺辱。   良沁想起在川渝的那两年,脸庞上渐渐褪去了血色,却还是强撑着,接着说了下去,“贺长官,您尚未娶妻,我不能害了您,我知道,姐姐这些日子有心撮合,难免会让您难做,今晚是良沁冒昧,我自会和姐姐说清,您不用担心。”   良沁的话音刚落,贺连恺的眼皮顿时一跳,他望着眼前的女子,已是明白了良沁的意思,她是要与傅良澜回绝了自己和她的这门亲事。   “良沁小姐....”贺连恺上前一步,有心要说个什么,恰在此时,就听前院传来一阵汽笛声,显是有汽车往西楼这边开了过来,良沁知道,能将车队开到西楼的,只会是谢承东。   “贺长官,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良沁有些慌乱,生怕会与谢承东遇上,她不曾等贺连恺再说什么,只领了阿秀,与贺连恺道别后,主仆两便是离开了西楼,向着后院走去。   贺连恺望着良沁的背影,月夜下,女子的声音轻柔如莲,自有芬芳。   贺连恺良久没有动一下身子,直到车队驶来,在雨廊处停下,贺连恺方才折过身子,就见轿车里走下了几个男子,当先一人,正是谢承东。   “司令。”贺连恺一个立正,向着谢承东行了一个军礼。   谢承东晚间又是喝了不少的酒,瞧见贺连恺后,微醺的眼底浮起两分笑意,上前拍了拍贺连恺的肩头,道;“怎么,刚从南大营回来?”   “是。”贺连恺回道。   谢承东扬唇,“那两个小东西定是缠了你一天,走,随我进屋,咱们哥两再喝几杯。”   贺连恺则是笑道;“司令晚上已经喝了不少的酒,还是早些休息,不然,夫人又该心疼了。”   谢承东闻言也不以为忤,只是笑了笑,与贺连恺说了几句闲话,傅良澜听见了动静,已是从里屋迎了出来,直到谢承东夫妇回屋,贺连恺才告辞。   谢承东先是陪着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傅良澜早已让嬷嬷备下了醒酒汤,服侍着谢承东喝下,待乳娘们将孩子带走,便有丫鬟捧来了一块热毛巾,谢承东随手接过,抹了把脸,顿觉酒气消散了不少。   傅良澜走到谢承东身后,为丈夫揉起了太阳穴,心疼道;“怎么又喝了这样多的酒,底下的那些人也不知道帮你挡一挡。”   谢承东便是一笑道;“今晚那些人,都是江南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来敬酒,我哪能不喝。”   傅良澜心知谢承东野心极大,这些年厉兵秣马,军饷的事一直是江北的重中之重,江南兵力虽弱,却十分富庶,谢承东此次回来,自然少不了要与江南的豪绅富商们应酬。   谢承东燃起了一支烟,抽了几口,烟雾中,他的眉目有些模糊,他没有说话,只伸手拉过了傅良澜的胳膊,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怎么了,司令有话要和我说?”傅良澜唇角噙着微笑,向着丈夫看去。   谢承东熄灭了烟卷,道;“下午,我去了后院一趟。”   傅良澜心中一跳,面色却是如常,仍是笑道;“司令去后院做什么?难不成是看上了哪房的丫头?”   谢承东看了傅良澜一眼,他的眼眸深邃幽黑,道了句;“良澜,你其实知道我去了哪里。”   傅良澜攥紧了手指。   “我不与你拐弯抹角,我去看了良沁。”谢承东声音低沉。   ☆、020章 有请   傅良澜心中一震,她打量着丈夫的神色,将所有的心绪压下,微笑道;“良沁胆子小,之前在川渝受了许多苦,她若是有失礼的地方,我替她跟司令赔个不是。”   谢承东摇了摇头,忆起良沁的样子,眼眸慢慢变得暗沉,“她是胆子小,说话大点声,都怕吓着她。”   傅良澜心跳的极快,声音却仍是柔和,温声道;“说到良沁,我正巧还有一事,想和司令说。”   “你说。”谢承东开了口。   “那日我曾和司令商量,想从咱们江北为良沁觅一个夫婿,司令也答应了我,让我从您手底下的那些人里挑....”   “你挑好了?”谢承东挑了挑眉。   傅良澜笑着点头,“这几天司令一直忙着军饷的事,我也没来及和您说,前两天,我安排贺连恺和良沁见了一面,我瞧着他们两个人对彼此也都十分满意,这个媒,我倒是没有保错。”   傅良澜徐徐开口,一面说,一面望着丈夫的脸色,手心却是攥了一把冷汗。   “你挑的这个人,就是贺连恺?”谢承东面色如常,眸心深沉。   “连恺跟了你多年,也算是咱们知根知底的人,我就想着,良沁跟了他,总不会再受委屈。司令觉得呢?”   谢承东淡淡笑了。   傅良澜望着他这一抹笑容,一颗心却是“砰砰”跳着,她绞着手指,还欲再说什么,就见谢承东向着自己看了过来,他的眼睛又黑又亮,一字一句的对着自己开口;“良澜,我跟你说实话,我喜欢良沁,我想要她。”   傅良澜心中一沉,唇角的笑意顿时凝固在那里。   “司令,不是我心眼小,容不下自己的亲妹子,而是良沁她性子软,实在不适合陪在您身边。咱们江南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司令若是喜欢.....”   不等她说完,谢承东一个手势,傅良澜瞧着,不得不噤了声音。   “良澜,打从我第一眼看见她,我就喜欢她,要定了她。”谢承东的声音沉稳有力,透着不可转圜的坚决。   傅良澜微微叹息,她心知丈夫的脾气,但凡是他想要的东西,没人能够阻止。   “司令,您喜欢谁,本来由不得我多嘴。”傅良澜稳住了自己的声音,道;“父亲膝下子嗣众多,女儿却只我和良沁两个,我只有良沁一个妹子,她之前在川渝又遭了那样多的罪,我这做姐姐的,只盼着她能遇到个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司令,我今儿就大着胆子替良沁说一句,您若是一时兴起,拿她当个玩物,我就求您放了她,让她跟一个一心一意对她的人,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谢承东看着傅良澜,见她眼眶发红,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他心中有些不忍,只握住了傅良澜的手,道了句;“良澜,你是个好姐姐。”   谢承东这句话刚说出口,傅良澜鼻尖便是酸了,眼眶里更是涌来一股水汽,她堪堪压住,勉强笑道;“司令这话说的,难道我就不是个好媳妇?”   谢承东也是一笑,只说了三个字,“你放心。”   傅良澜听他这样说来,便心知他是要定了良沁,当下,她深吸了口气,将心酸与委屈压下,对着谢承东开口;“司令,良沁毕竟跟过梁建成,您不介意?”   谢承东声音沉稳,道;“她一个弱女子,在川渝受尽了折磨,我没什么可介意。”   傅良澜心中不是滋味,却还是温声开口:“我明白了,司令只管去忙您的事,良沁这件事,尽管交给我。”   谢承东闻言,便是拍了拍傅良澜的手,见傅良澜眼圈泛红,遂是低声说了句;“这件事,委屈你了。”   傅良澜眸心温润,含笑道;“司令说的是什么话儿,您忘了,当初我还想着将良滢带回江北,您喜欢良沁,也是她的福气,我会好好儿和她说。”   谢承东闻言,便是点了点头,“江南这边的事,已经筹备的八九不离十了,再过几日,你将良沁一道带着,和我们一起回江北。”   后院,小楼。   良沁起的极早,匀过面后,则是坐在梳妆台前,刚将长发挽起,就见阿秀已是端来了早饭,见良沁在梳头,阿秀将早饭搁下,自己匆匆走到良沁身后,为良沁将那一把青丝绾在脑后,梳了个玲珑有致的发髻。   主仆两说着闲话,良沁站起身子,刚要和阿秀一起吃饭,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良沁抬眸,就见是大房那边的崔嬷嬷和喜鹊两个人。   “二小姐,大太太有请。”崔嬷嬷面色如霜,也没行礼,开口的就让良沁随自己走一趟。   ☆、021章 训斥   良沁心中一紧,自打从川渝回来,嫡母从没要人来传过自己,如今骤然让自己过去,想来,只怕是因为那日谢司令造访的缘故了。   “小姐,大夫说过,您身子不好,早上一定要吃点东西,要不你先吃两口,垫垫肚子再去....”阿秀有些担心,忍不住开口。   “二小姐,您可别磨蹭,让大太太久等。”听阿秀开口,崔嬷嬷向着阿秀瞪了一眼,语气里已是带了两分不耐烦。   “劳嬷嬷走一趟,我这就过去。”良沁声音温和,自是顾不上吃早饭,崔嬷嬷当年是大太太的陪嫁丫鬟,在傅家待了几十年,向来眼高于顶,对庶出的少爷小姐鲜少有好颜色,碍着大太太的威势,也从来没人敢和她计较。   崔嬷嬷领了喜鹊在前面走着,良沁与阿秀则是在后头跟着,阿秀瞧着前面的崔嬷嬷,小心翼翼的与良沁小声开口;“小姐,待会儿您要是不舒服,就和大太太说,可千万别忍着。”   闻言,良沁心里既是温软,又是好笑,“哪有这样娇气,没事的。”   进了东楼,崔嬷嬷脚步不停,一路领着良沁主仆来了偏厅,就见丫鬟们分站两侧,大太太正在用着早膳。   “太太,二小姐来了。”崔嬷嬷恭声开口。   傅夫人闻言仍是慢慢儿的喝着粥,并未看良沁主仆一眼。   “母亲。”良沁向着嫡母行了一礼,傅夫人这才淡淡“嗯”了一声,眼角的余光在良沁身上划过,就见良沁今日穿了件浅碧色的上衣,下着同色的长裙,那衣裳并不是什么华贵的料子,也不是如今时兴的样式,却还是被她穿出了一股娇柔的女儿风情。   傅夫人心下不悦,脸上却还是淡淡的,只收回目光,将手中的玉碗搁在了桌上,一旁的丫鬟瞧着,刚要上前为太太添粥,就见崔嬷嬷瞥了自己一眼,那丫鬟一怔,顿时不敢动弹。   良沁见状,便是上前为嫡母亲自盛了一碗粥,双手送到傅夫人面前,轻声道;“母亲,请用粥。”   傅夫人接过粥,依旧是慢条斯理的吃着,良沁立在一旁,布菜添汤,十分恭顺。   一餐饭,傅夫人足足吃了小半个时辰,待她吃完,便有丫鬟上前撤走了餐具,傅夫人用丝帕拭了拭唇,走至沙发上坐下,顿时有人送来了新沏的茶水,傅夫人取出了老花镜,随手翻起了报纸,良沁仍是谦卑而温顺的站在那里,没有动弹。   别说良沁,就连阿秀站了这样久,也都是站的心慌起来,更甭说两人自早起至今滴米未沾,阿秀瞧着良沁单薄的身影,只是担心。   不知过去了多久,傅夫人终是看完报纸,她搁下老花镜,这才抬起头,向着良沁看去,“今天为什么让你过来,你自个心里也该有数。”   良沁一怔,迎上了嫡母的目光,轻声喊了句;“母亲....”   傅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想要高攀,想要攀龙附凤,也该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斤两。”   良沁脸色发白,在嫡母的训斥下并不敢分辨,只怕殃及生母,她的身子微微颤着,一双脚只站的发抖。   傅夫人皱着眉,声音十分清冷:“良澜从小就疼你,还想着要把你带去江北,许给贺长官为妻。”   说到此处,傅夫人顿了顿,又道:“你别怪我把话说得难听,你自己什么身份,自己心里清楚,你给梁建成做了两年的姨娘,身子也毁了,我们江南自是不能将你嫁过去,落得江北耻笑。这事我和你父亲也商议过,哪怕是让你待在家,养活你一辈子,我们傅家也都认了。咱们江南到处都是清清白白的闺女,总之,这事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你身上,往后,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小楼,没事别出来招摇,听懂了吗?”   闻言,良沁心眼儿发酸,她点了点头,道;“母亲放心,女儿都记下了。”   “再过几日,谢司令和良澜就要回江北,你给我安分点儿,趁早死了这条心。”傅夫人声音透出几分不耐与厌烦,良沁听着还没什么,阿秀听着傅夫人的话,却是忍不住了,上前对着傅夫人开口:“大太太,我们小姐真的没做什么,那天是司令自己找来的,就连贺长官,也是大小姐给小姐保的媒,小姐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阿秀!”良沁大惊,慌忙止住阿秀,示意她不要开口。   傅夫人震怒,一手指向阿秀,阿秀索性向着傅夫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哽咽道:“大太太,小姐才十九岁,您不能关了小姐一辈子啊!”   “崔嬷嬷!”傅夫人怒极,对着崔嬷嬷开口,崔嬷嬷心领神会,领了两个丫头,作势就要将阿秀拖走,良沁压住心慌,也是跪在了嫡母面前,颤着声音恳求;“母亲,是女儿没教好身边的丫头,求求您,求您饶了阿秀。”   “好,你们一个个全反了不成。”傅夫人气得不轻,刚欲呵斥,就听门外传来一道惊诧的声音;“司令,大小姐!”   傅夫人一震,站起身子向外看去,果真见谢承东与傅良澜走了过来。   ☆、022章 宣告   瞧着良沁在地上跪着,谢承东眸心一沉,一旁的傅良澜察觉到丈夫的神色,一句话还没开口,便是上前将良沁从地上扶了起来,轻描淡写的笑道:“好端端的,又不是过年,怎么向着母亲跪下了?”   良沁身子发软,骤然被姐姐扶起身子,眼前便是一阵阵发黑,只咬牙撑住,对着傅良澜轻声恳求,“姐姐,阿秀年纪还小,不懂规矩,你让母亲饶了她吧。”   谢承东见她脸色不好,又见阿秀满眼的泪水,仍是在地上跪着,便是与傅夫人开口道;“丫鬟不懂事,岳母不必放在心上,不妨让良沁带回去,调教一下也就是了。”   见谢承东开口,傅夫人顿时收敛了怒容,唇角也是堆出了两分笑意;“真是让司令看笑话了,良沁,”傅夫人折过身子,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带着你的丫鬟,你们就先回去吧。”   “多谢母亲。”良沁向着嫡母行了一礼,拉起了阿秀,她的脸色雪白,连带着唇瓣也是褪去了血色,阿秀看在眼里,心里十分着急,刚唤了一声“小姐”,就听良沁压低了声音,与她说了几个字;“别说话,咱们快走。”   阿秀扶着良沁的身子,主仆两刚欲离开,谢承东却是道出了两个字;“等等。”   良沁攥紧了阿秀的手,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到了自己面前,他的黑眸幽暗,望着良沁苍白的脸色,皱眉道;“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多谢司令关心,我没事。”良沁不敢去看他,顾忌着身后的嫡母与长姐,真是巴不得能立刻离开这里。   “邵平,让人去请大夫。”谢承东折过目光,向着身后的侍从开口。   不等侍从答应,傅夫人已是按捺不住,对着谢承东道:“良沁的事,不敢劳烦司令挂心,崔嬷嬷,你送二小姐回去,再让人去请个大夫,给二小姐姐好好儿瞧瞧,瞧瞧她到底是什么病。”   那最后一句,透着不为人知的阴狠,良沁听在耳里,一颗心便是抽紧了,她早起至今滴米未沾,本就头晕的厉害,又见谢承东为自己这般出头,更是心乱如麻,她什么也没有说,只领了阿秀,刚要迈开步子,脚下却是一软,就听阿秀一声惊呼,谢承东已是抱住了她的身子。   “司令....”良沁眼瞳满是惊骇,一张俏脸如霜,挣扎着就要从男人的怀里抽出身子。   谢承东没有说话,也不理会她的挣扎,直接一个横抱,将她稳稳当当的抱在了怀里。   “谢司令!”傅夫人双眸圆睁,不敢置信的看着谢承东。“她是良澜的妹妹!”   谢承东回眸看了她一眼,吐出了一句;“她也是我谢承东看上的女人!”   语毕,谢承东再没说什么,只抱着良沁匆匆离开了东楼,一路越过主厅,门廊,花园,无数双眼睛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良沁浑身无力的倚在他的臂弯,羞愧交加,几欲晕厥,她声音微弱,竭力开口;“司令,请你放手。”   谢承东脚步不停,黑眸却是向着怀里的女子看了一眼,就见她眉目如画,含着清愁与水光的一双杏眸,凄婉与无助的看着自己。   他心中涌来一股怜惜,只对着她道了一句:“我不会再放手,也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良沁无法可想,一道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只让她羞耻难当,她面色如雪,男人身上的阳刚味与淡淡的烟草味,糅合着硝烟味,不住的往自己的鼻腔里钻,这股味道如此熟悉,川渝的那些噩梦般的过往一股脑的向着她袭来,良沁额角全是冷汗,只觉再也支撑不住,终是在谢承东的怀里晕了过去。   天色暗了下来。   “醒了?”待良沁睁开眼睛,身旁顿时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良沁微怔,刚转过头,便看见了守在了一旁的谢承东。   ☆、023章 浮萍   看见他,良沁眼睫微颤,白天的那一幕闯进脑海,她明白,从谢承东抱起自己的那一刻起,傅家,她是再也没法子待下去了。   良沁心中酸楚,只转过了眼睛,不去看谢承东。   “大夫说你身子太弱,往后要好好调养。”谢承东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凝视着良沁柔弱而白皙的侧颜,顿了顿,又是道;“过几日,我会带你回江北。”   良沁没有吭声,不论在江南,还是在川渝,亦或是在江北,她都是轻如尘埃,卑贱如泥,随时随地都可以被人碾在脚下,任何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良沁心里苦涩,眼眶发酸,看见她红下去的眼圈,谢承东眉心一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别哭。”谢承东弯下了身子,望着良沁的眼睛,低声吐出了三个字。   见良沁仍是一语不发,谢承东有些无奈,他沉默片刻,只得道;“我让你姐姐进来,你有什么话,只管和她说。”   语毕,谢承东最后看了良沁一眼,转身离开了卧室。   如男人所说,未过多久,良沁就听门把手让人转开,抬眸看去,果真见傅良澜走了进来。   “姐姐....”瞧见傅良澜,良沁从床上坐起了身子,心中既是歉疚,又是难过。   傅良澜在良沁身旁坐下,看着妹妹苍白的面容,她没说话,只低声叹了口气。   “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良沁攥住了姐姐的手,羞愧与难堪犹如一把匕首,一下下的撕扯着她的心。   傅良澜瞧着良沁如此,原先的吃味消散了几分,怜惜取而代之,对着妹妹开口;“良沁,原先姐姐也正打算找你,和你说这事儿。”   良沁的眼瞳中浮起一丝不解。   “司令喜欢你,姐姐也没法子,再过几日,我和司令就要回江北,你和咱们一起回去。”   “姐姐!”良沁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傅良澜,哑声道;“司令是你的丈夫。”   傅良澜望着妹妹的眼睛,轻声道;“良沁,司令不仅仅是我的丈夫,也是我们傅家的天,是我们江南的倚靠。”   “他看上谁,喜欢谁,我都没法说一个不字,姐姐与你说实话,姐姐这次回来,其实也存了心思,想从娘家挑一个信得过的人回江北,好帮我一把。”   “姐,我不懂你的意思。”良沁仍是茫然的看着傅良澜。   傅良澜与良沁推心置腹:“原先,我是属意良滢的,可司令偏偏看上了你,良沁,这是你的造化,也是咱们姐妹的命。”   “不,”良沁摇了摇头,眼中有清亮的水光闪烁,“他是姐姐的男人,我不能跟了他.....”   她情愿在傅家待一辈子,也不能去抢姐姐的男人,她与傅良澜既为姐妹,又怎能共侍一夫?   “良沁!”傅良澜微微蹙眉,握住了妹妹的手,“你跟我一道去了江北,咱们姐妹相互照应,定是可以在司令身边站稳脚跟,只有咱们的地位稳固了,江南才会稳固,你懂吗?”   “姐姐,你都不介意吗?”良沁杏眸盈盈,既是难过,又是不解的看着傅良澜。   “介意?”傅良澜咀嚼着这两个字,唇角浮起一丝苦笑,与妹妹实话实说,“我怎么会不介意?即便你是我妹妹,我也还是会介意。可是良沁,我介意又如何?我自嫁给司令的那一天起,我就晓得司令身边不会只有我一个女人。”   良沁双眸微怔,失神般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我既然享受了总司令夫人的风光,我就必须要接受他有别的女人,而那些女人,会和我争,和我抢,会恨我,怨我,甚至还会害我,可是良沁,我知道你不会。”   “姐姐....”   “我情愿这个女人是你。”傅良澜打断了良沁的话,她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妹妹的手背,“听姐姐的话,留在司令身边,姐姐会照应你。”   良沁听着傅良澜的话,心底却是阵阵发涩,她想起不久前,傅良澜曾那样热心的撮合自己与贺连恺,而如今,贺连恺早已被傅良澜抛在脑后,她一心一意的,是要自己跟了谢承东,跟了她的丈夫。   不论是父亲将自己送去川渝,还是姐姐让自己跟了贺连恺,亦或是如今谢承东要带自己去江北,他们,从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思,而她,亦不过是一片浮萍,轻易由着人摆布。   良沁垂下了眼眸,只觉心中苦极了,傅良澜看在眼里,遂是低声开口;“这几日,你就住在西楼,这也是司令的意思。”   ☆、024章 人心   傅良澜离开了卧室,刚下楼,就见谢承东正在会客厅里抽烟,听见她的脚步声,谢承东抬起头,问了句;“她怎么样?”   见谢承东对良沁如此上心,傅良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面上却还是噙着微笑,在谢承东身旁坐下,“良沁这孩子心眼实,一时总有些难以接受,待我好好劝劝,等她想开了,也就没事了。”   谢承东吸了口烟,眉宇间隐在烟雾中,让人看不真切。   “你有没有问她,愿不愿意跟咱们走?”   闻言,傅良澜便是笑了;“司令这话说的,这事哪里能轮到良沁做主,她若是不愿意,司令还能放了她不成?”   谢承东没有出声,只是淡淡一笑,掐灭了手中的烟卷。   “说起来,我也想问问司令,这般带着良沁去了江北,司令是打算直接收房?”   “不,”谢承东开口;“带她去江北,只是让她先适应下江北的风土人情,我既然娶她,总归要一步步来。”   傅良澜心中微紧,忍不住问道;“司令的意思,是要大张旗鼓,给江南下聘,再将良沁娶回去?”   谢承东双眸黑亮,他没回答傅良澜的问题,只言了句;“良澜,我知道这事难免会让你难做,可我既然要了良沁,总不能让她就这样跟了我,被人看轻。”   傅良澜勉强笑道;“司令的心意我当然明白,只不过良沁毕竟跟过梁建成,这事世人也都知晓,这若是大张旗鼓的迎良沁进府,我只怕有人私下里会说闲话。”   “闲话?”谢承东长眉入鬓,不以为意,“说我谢承东捡了梁建成不要的女人?”   “司令既然明白,不妨就让良沁....”傅良澜还欲再劝。   “良澜,”谢承东打断了她的话,他看向了傅良澜的眼睛,低声吐出了一句;“你一直都很聪明。”   傅良澜心中一震,不敢再说下去,只勉强笑道;“司令放心,良沁的事就包在我身上,她是我妹妹,我自然不会薄待了她。”   “难为你了。”谢承东点了点头,他看了眼天色,不再多说,站起了身子。   “我要去高淳一趟,你就让良沁在西楼住着,让下人们精心点。”   傅良澜压下那股酸味,只为丈夫拿过军帽,温声道;“司令放心,我会照顾好良沁。”   谢承东淡淡“嗯”了一声,从傅良澜手中将军帽接过,转身离开了西楼。   傅良澜站在门厅,望着丈夫的背影,晚间风凉,吹在身上只让人情不自禁的环住了身子。   然而比身子更凉的,却是人心。   傅夫人来到西楼时,夜色已经深了。   傅良澜换了身睡裙,贴身的面料将婀娜的身段勾勒的恰到好处,比起少女时,举手投足间,更多了几分少妇的柔媚在里头。   “母亲,这么晚,您怎么还没睡?”傅良澜从起居室走出,看见母亲后,顿时惊诧。   “我怎么睡得着!”傅夫人面色沉郁,开口便与女儿说道;“母亲早提醒过您,要你堤防着良沁,你倒是拿她当亲妹子,她却在打着谢司令主意,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你大哥把她从川渝带回来!”   闻言,傅良澜眼眸微微一黯,只将母亲扶到沙发上坐下,“母亲,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司令的脾气我最清楚,他既然看上了良沁,我也毫无法子。”   “她若是清清白白的闺女也就罢了,偏偏她还给梁建成当过姨娘,谢司令和梁建成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这收了梁建成的女人,他就不怕被人笑话?”   见母亲动怒,傅良澜却是微微笑了笑,安慰道;“母亲快别生气,女儿仔细想了想,倒觉得带着良沁去了江北,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好事?”傅夫人不解。   “母亲,您知道,女儿这次回来,本就想着给司令物色个新姨娘,原先我嫌良沁性子软,即便跟着我去了江北,也是帮不了我,可后来想想,良沁这性子虽不顶什么事,但也好拿捏。更何况良沁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论以后走到哪一步,即便司令宠她,她也不会害我,我很放心。”   傅夫人微微思索,也觉得女儿说的有理,不免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是。”   傅良澜接着道;“更何况,良沁身子不好,往后能不能生孩子也是两说,这样想来,她其实远比良滢更合适留在司令身边。”   听完女儿的话,傅夫人眼眸顿时一亮,原先的沉郁之色也是渐渐散去,“你说的不错,你姑且先带她去江北,趁着司令对她有几分新鲜,好好儿的挫一挫那白燕云,她那身子不顶事,往后总归是在你的手心里,翻不了身。”   ☆、025章 耐心   翌日清晨。   “小姐,你怎么起的这样早?大夫让你多歇息的。”阿秀刚进屋,就见良沁已是梳洗停当,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在那里出神。   西楼这边的卧室都带着盥洗室,洗漱起来十分方便。   听到阿秀的声音,良沁回过身子,清晨的柔光中,女子的脸庞白净如玉,简直是吹弹可破。   “阿秀,咱们待会去见姐姐,然后收拾下东西,我们还是回小楼住。”良沁站起了身子,轻声开口。   “小姐,”阿秀有些踌躇,“昨天大小姐已经吩咐了,让咱们就在西楼住着,就连小姐平日里用的那些东西,大小姐也全让人送了过来。”   良沁闻言,没有再出声,阿秀看着她的侧颜,小心翼翼的又是开口;“小姐,你别怨我多嘴,司令他,是不是要讨你做姨太太?”   良沁脸色苍白,她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阿秀瞧着良沁的样子,心里也是不忍,“小姐,你别难受,我虽然只是个丫鬟,没什么见识,可也知道谢司令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你若真跟了他,甭说你自个,就连六太太在傅家也是能扬眉吐气了,这是好事啊。”   良沁向着阿秀看去,“阿秀,你也觉得我应该跟了谢司令?”   “是啊。”阿秀十分不解,点了点头。   “可他是姐姐的丈夫,也是康儿和平儿的父亲。”良沁声音很轻,想起傅良澜,仍是羞惭难当。   “小姐,不说别人,咱们老爷的七姨太和九姨太,不也是表姐妹吗?大小姐都不介意,你也不要往心里去。只要谢司令能对你好,不再让你受苦,这就够了。”阿秀瞧着良沁单薄纤瘦的身子,心里便是难过起来,良沁在傅家过得是什么日子,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良沁虽为主子,却从未将她当做仆人,打心眼里,阿秀也是盼着良沁能有个好归宿。   良沁敛下眼睫,就听赵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只道餐厅已经摆好了早饭,夫人来请良沁过去。   良沁下了楼,果真见傅良澜已是带着两个孩子在那里等着自己,瞧见良沁,两个孩子都喜笑颜开,平儿更是扑了过来,拉着小姨在自己身边坐下,傅良澜也是眉眼含笑,亲手为良沁盛了一碗粥。   良沁食不知味,吃完早饭,康儿去了前院找侍从玩耍,平儿却是缠着小姨,傅良澜瞧着这一幕,则是让良沁将平儿带上了楼。   平儿机灵可爱,良沁一直是打心眼里的疼她,总觉着这孩子虽是江北司令的掌上明珠,可平日里谢承东总是忙于军务,傅良澜又大多忙着和那些官太太们应酬,就连孩子也都是跟奶娘的多,这样想来,总是免不了多心疼些。   良沁将平儿带回自己的卧室,先是陪着平儿做了几个小游戏,而后又是说了两个故事,快到午时,平儿又缠着小姨教自己习字,良沁便让丫鬟送来了纸笔,揽过了孩子的身子,教她写起了字。   阿秀守在一旁,瞧着良沁雪白的手指握着平儿的小手,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一个个清秀娟丽的字迹,她看的有些出神,就连男人走近也没发觉。   阿秀回首,蓦然瞧见了谢承东,当下就是一惊,刚要开口,就见男人一个手势,示意她退下。   阿秀不敢多待,行礼后离开了卧房,屋子里,便只留下谢承东父女与良沁三人。   “小姨,你身上好香呀。”平儿写字也不安分,只在良沁怀里扭来扭去,一面说,一面咯咯的笑,良沁被她缠的没法子,也是抿唇笑起,平儿转过头,竟是瞧见父亲站在自己身后,小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连忙从良沁怀里抽出身子,向着父亲跑了过去。   “爸爸!”   清脆的童音郎朗,谢承东将女儿抱了起来,黑眸却是向着良沁看去。   良沁刚瞧见他,心里便是一紧,她站起了身子,纤细的身影犹如一枝白梅,柔弱而美丽。   谢承东单手抱着女儿,另一手则是拿起良沁方才写过的字,他凝视片刻,遂是将女儿放下,温声道;“爸爸从高淳给你们带了点心,去吃吧。”   一听有点心,平儿眼睛一亮,匆匆和小姨作别,便从良沁的屋子里跑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谢承东与良沁二人。   良沁心跳的厉害,不得不转过目光,向着窗外看去。   谢承东有心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她站在那里,话到唇边,竟不知要如何开口。   谢承东心底涌来一股自嘲,他刚迈开步子,然而不等他靠近,就见良沁的身子微微一颤,他看在眼里,不得不停下步子,开口道;“昨天是我不是,吓着你没有?”   想起昨日里的那一幕,良沁的脸庞不由自主的浮起一抹红晕,过于苍白的面容更是添了两分丽色。   “我不会逼你,你别怕。”谢承东黑眸灼灼,望着良沁的身影。   “你先随我去江北,看一看那边的风土人情,其他的事,咱们慢慢来。对你,”谢承东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方才一字字的吐了一句;“我有的是耐心。”   ☆、026章 嘱咐   良沁闻言,微微一怔,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心知自己人言轻微,面对谢承东,她压根没有说话的余地,可此时,许是谢承东嗓音温和,又许是那一句“我不会逼你”,终是让她下定了决心,抬起眼睛,向着男人看了过去。   “谢司令,良沁有几句话,想和您说。”   “你只管说。”谢承东看着她的眼睛。   在他乌黑深亮的眸光下,良沁只觉得心头发紧,不得不鼓足勇气,才能与他对视。   “在良沁心里,谢司令一直都是良沁的“姐夫”,良沁不敢,也不能觊觎姐姐的男人。何况,良沁曾远嫁川渝,已非完璧,谢司令是当世英雄,司令的厚爱,良沁实在不敢当。”   良沁的声音轻柔中透着坚定,她的脊背清瘦,却站的笔直,许是因着慌张,乌黑的睫毛微微颤着,颤的人心动。   良沁说完,就见谢承东仍是定定的看着自己,只看得她既是窘迫,又是羞惭,两颊处浮起醉人的晕红,不得不移开了目光。   “说完了?”谢承东开了口。   良沁没有出声,只轻轻点了点头。   谢承东望着她纤细的身子,她今日穿了件白底碎花蝴蝶盘扣旗袍,衬着脸庞如白玉般干净清透,长发仍是绾在脑后,露出的耳垂娇嫩小巧,白的近乎透明。   谢承东将眸心中的火热敛下,声音沉稳有力,“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说不好那些文绉绉的话,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想把你留在身边。”   闻言,良沁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她自幼长在深闺,从没见过父兄以外的男人,之后嫁给梁建成,也是被他肆意凌辱,如今骤然有一个男人这般大胆的与自己说出这番话,只让她手足无措,唯有一张芙蓉秀脸渗出桃花般的嫣红。   “至于你姐姐,她本就想带一个妹妹回江北。”谢承东继续说道,“我希望这个人是你。”   良沁抿紧了嘴唇,没有去看谢承东。   “这两日,你好好歇息,我得空就会来看你。”   “别....”良沁转过身子,眸心中有惊惶划过,很轻的声音吐出了几个字;“你别来....”   谢承东见她对自己仍是抗拒,不免有些无可奈何,他的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却还是温声道:“好,我不来,你有什么事,就和你姐姐说。”   语毕,谢承东定定的看了她一眼,隔了片刻,才转身离开了屋子。   晚间。   六姨太来到西楼,随着丫鬟刚走进良沁的屋子,就见桌子上摆了好几道精致小菜,除了阿秀,一左一右皆是站着丫鬟,服侍着良沁用饭。   “娘。”看见母亲,良沁顿时放下了碗,向着母亲迎去。   六姨太一肚子的心事,握住了女儿的手,让阿秀领着丫鬟们退下,自己则是与女儿走到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道;“沁儿,再过两天,你就要跟着谢司令去江北了,这一路路途遥远,你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啊?”   良沁心中酸楚,只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别难过,有你姐姐在,哪怕是为了讨司令喜欢,她也会照顾你的。沁儿,娘和你说,等到了江北,你自己凡事都要留个心眼,谢司令的那些姨娘都不是好惹的,你姐姐眼下虽然明面上向着你,可这往后的事谁能说清?到时候,万事总还要靠你自己。”   良沁眼眶发热,看着母亲鬓角处的白发,轻声道;“娘,等女儿走后,您自己一个人,又怎么过日子?”   六姨太闻言,眼眶也是湿了,她抹了把泪,安慰着女儿;“你别担心,娘还没和你说,你爹十多年都没进过娘的院子了,可今儿他却去娘那里坐了一下午,南苑的那个院子你也知道,只比大太太的东苑差了一丁点儿,你爹也让下人们打扫了出来,明日里就让娘搬进去,他要和娘和你说,让你好好地跟着谢司令,凡事都要帮着你姐姐,咱们这江南,就担在你们姐妹两身上了。”   ☆、027章 返程   良沁听着母亲的话,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望着母亲殷切的目光,嗓子里似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只能哑声说了句;“娘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若是往后.....”   良沁说不下去了,往后,她又如何能知道往后?   谢承东如今或许是对她有几分新鲜,可又有谁知道这种新鲜能维持多久,往后.....她又怎么可能会有往后。   “沁儿,谢司令家大业大,不会苦了你的。”六姨太安慰女儿。   良沁闻言,唇角很轻很轻的笑了笑,而那一抹笑意,终究在眼角化成了凄清的苦涩。   金陵夜色静谧。   车队自城外向着江南司令府行去。   谢承东坐在后座,看向车外,但见窗外月色寂寥,行人罕至。   “司令,这江南虽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却是肥的流油啊。”宋志广一面开车,一面对着后座的谢承东开口。   谢承东抽了口烟,一双黑眸亮如鹰隼,点了点头;“不错,江南自古就是鱼米之乡,名不虚传。”   宋志广咧嘴一笑;“司令本就娶了江南的大小姐,等二小姐过门后,这江南还不是司令的粮仓,司令要多少,傅家还不是送多少。”   谢承东闻言不置可否,只淡淡笑了笑。   宋志广瞅了眼身边的贺连恺,见他一路上都是一语不发的坐在那里,遂是道;“贺老弟,你可要抓紧,咱们后天就要回江北,江南遍地的美人儿,你还不趁机找一个。”   贺连恺听了这话,碍于谢承东在后座,也不过是笑笑,没有出声。   “连恺,你今年多大了?”谢承东蓦然向着贺连恺问道。   贺连恺一震,从后视镜中就见谢承东正在看着自己,他收敛心神,道;“回司令,连恺今年二十有六,还没到而立之年。”   “二十六?”谢承东默念着这几个字,一笑道;“倒也不小了,怎么还没娶妻?”   “让司令笑话了,连恺前些年一直在燕京读书,之后又投入司令麾下,不知不觉,倒将婚事耽搁了。”   贺连恺话音刚落,一旁的宋志广则是开口道;“司令,您别听他胡说,这小子就是眼光高,一般的姑娘他瞧不上,非得是个天仙,他才能入眼。”   “是吗?”谢承东双眸黑亮,透过后视镜,向着贺连恺看去。   迎上谢承东的目光,贺连恺心中一凛,稳声道;“司令,连恺不过是一介武夫,就连寻常人家的闺女,也大多是瞧不上我,又哪敢眼高于顶。”   “瞎说,”宋志广瞥了他一眼,乐呵呵的对着谢承东开口,“司令,你是不知道,在江北,贺老弟还有个外号,叫什么‘玉面北郎君’,咱们每次出去,都有一大波骚娘们悄悄瞅他,弟兄们眼红着哩。”   “开你的车。”贺连恺心下无奈,他们虽都是谢承东的属下,可平日里玩笑惯了,即便当着谢承东,宋志广也是口无遮拦。   谢承东勾了勾唇,向着椅背靠去,口中却道;“等咱们回了江北,让你嫂子给你挑一个,江北的女子虽比不上江南的温柔多情,品貌双全的也不少,你尽管挑便是。”   宋志广听着,连连咂嘴,直说贺连恺好福气,贺连恺心下怅然,只与谢承东道谢:“多谢司令好意。”   谢承东淡淡“嗯”了一声,不再开口,合上眸子,在后座假寐起来。   贺连恺看向窗外,想起良沁,眼底便是涌过一抹黯然,慢慢的攥紧了手指。   这一日,是谢承东返程的日子。   一早,整座傅府便是忙开了,傅镇涛,与傅家的各个少爷,乃至江南高位军官尽数到齐,在东楼为谢承东一行践行。   这种场合,傅良澜自是要随丈夫一道出席,良沁在西楼陪着两个孩子,所有的行礼已是让仆人们如数收拾好,就连良沁的随身物品,也足足收拾了几个箱子,昨日里便让人送上了船。   “小姐,方才大小姐派了人过来,说是先送小姐和康儿少爷,平儿小姐先上船。”阿秀匆匆从外面走了过来,对着良沁开口。   良沁闻言,便是站起身子,一手牵了一个孩子,刚走到门厅,就见一个清逸俊朗的年轻军官已是带着人等在了那里,看见那人的刹那,良沁一惊,忍不住低声喊了几个字来;“贺长官....”   “良沁小姐。”贺连恺先是向着良沁行了个军礼,而后才放下手,温声道;“夫人命贺某来接小姐上船。”   “有劳贺长官。”良沁声音轻微,想起之前傅良澜的一心撮合,脸庞便是烫了起来。   康儿和平儿瞧见贺连恺,都是笑着黏了上去,贺连恺抱起平儿,另一手则是牵过康儿,对着良沁道;“良沁小姐,请。”   ☆、028章 上船   良沁一路都没有出声,贺连恺也没说话,只将良沁与孩子们送上车,自己却是坐了另外一辆,车队一路驶出江南司令府,良沁望着窗外的掠影,却是情不自禁的想起三年前,自己远嫁川渝时,也曾如今日一般坐着汽车离开帅府,那时候,她还不过是个刚满十六岁的懵懂少女,对自己的婚事包含着新嫁娘的期许,虽然心知自己去川渝不过是给梁建成做妾,她却仍是盼着自己能好好的跟梁建成过日子,盼着自己的夫君,能好好儿的对自己。   良沁想到此处,心中不免发涩,她收回了目光,就见平儿倚在自己怀里,显是困倦了起来,在那里揉着眼睛。   良沁眸心一柔,将往事压下,伸出胳膊揽过平儿的身子,哄着她入睡。   到了码头,平儿仍是没有醒,良沁担心码头风大,遂将披风为孩子盖上。   下了车,乳娘连忙上前,从良沁怀中将平儿接过,贺连恺立在一旁,一路都是彬彬有礼,将良沁主仆送进了包厢。   “良沁小姐好好歇息,贺某先告辞。”贺连恺立在门口,并没有进包厢。   “多谢贺长官。”良沁轻声道谢。   “良沁小姐不必客气,”贺连恺望着眼前的女子,顿了顿,道;“军医那里有晕船药,贺某待会遣人送来。”   “真是太谢谢贺长官了,我们家小姐身子弱,怕是要晕船的。”一旁的阿秀喜不自禁,连忙对着贺连恺道谢。   “阿秀姑娘不必客气,照顾好良沁小姐,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贺连恺声音温和,一语言毕,向着良沁又是行了个军礼,方才转身离开了包厢。   阿秀瞧着贺连恺俊朗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小声对着良沁道:“小姐,贺长官长得可真俊,都说江北的儿郎没咱们江南的俊俏,可我看,就连咱们江南都找不出比贺长官更出挑的人来。”   良沁听着阿秀的话,忍不住微微莞尔,少倾,便有仆人送来了行礼,主仆两一道将行礼收拾好,如贺连恺所说,没过多久便有一个仆人送来一盒晕船药,并告诉良沁,司令和夫人已经上了船。   比起良沁,阿秀头一回出远门,倒是有些喜滋滋的,她倒了杯水,让良沁吃了一粒晕船药,主仆两说了些闲话,开船后,良沁走到窗前,见江南距自己越来越远,而江北,等着自己的又不知会是什么。   有敲门声响起。   阿秀上前将门打开,就见傅良澜身边的赵妈立在那里,对着良沁道;“二小姐,晚饭已经备好了,夫人让我来请小姐去餐厅。”   良沁微怔,想起这一餐饭定然有承东在场,不免生出两分抗拒。   “二小姐,司令和夫人,还有康儿少爷和平儿小姐都已经到齐了,夫人说这是家宴,您可别缺席。”   良沁无法可想,只点了点头,低语道:“有劳嬷嬷和姐姐说一声,我这就过去。”   赵妈答应着,离开了包厢。   阿秀瞧着良沁身上只穿着一件雪青色长裙,漂亮归漂亮,但到底太过素净,于是劝道;“小姐,之前大小姐送你的那些洋装,不妨拿出来穿穿。”   良沁摇了摇头,“只是家宴,用不着的。”   她并没有换衣裳,也没有精心修饰,只重新绾了一下长发,便领了阿秀去了餐厅。   如赵妈所说,谢承东夫妇已经在餐桌前候着了,康儿和平儿淘气,只在外面的甲板上玩耍,乳娘和侍从俱是看顾着,生怕两个孩子生出一点好歹。   “良沁来了,来,在姐姐这边坐。”瞧见良沁,傅良澜站起身子,笑盈盈的挽过良沁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谢承东望着良沁洁白的面容,黑眸深邃而内敛,只问道;“还习惯吗?”   良沁不敢去瞧他,听着他开口,也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谢司令关心,一切都好。”   谢承东闻言不再多说,傅良澜留心着丈夫的脸色,让仆人们上菜,船上有两个江南名厨,做的一手地道的江南菜肴,傅良澜席间语笑嫣然,不时为妹妹夹菜,两个孩子也是被奶娘带回了餐厅,康儿倒还好,碍于父亲的威势,只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用饭,平儿却跟扭股糖儿似得黏着良沁,良沁只得从乳母手中接过碗,亲手喂着平儿吃了起来。   一餐饭吃完,傅良澜带着两个孩子下去歇息,良沁见状,也是连忙起身,傅良澜却是含笑将她按回了椅子上,她的眼眸波光潋滟,闪烁着细碎的光,只笑着与妹妹开口;“你先陪司令坐一会儿,我一时就回来。”   “姐姐!”良沁愕然,看着傅良澜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餐厅,一应的仆妇尽数退下,餐厅中,只留下谢承东与自己两人。   ☆、029章 星夜   谢承东的眼眸落在她攥紧的手指上,心知她定是不愿与自己独处。   他心下自嘲,取出一支烟来,刚要燃起,却蓦然想起他与良沁初遇的那一日,闻到烟味,良沁便会咳嗽,他记得她受不得烟味,便是将烟卷搁了回去。   “司令,时候不早了,我想回去歇息。”良沁微微转过身,与谢承东开口。   闻言,谢承东倒也没有为难,只站起身子,道了句;“我送你。”   “不敢劳司令大驾,我自己回去就好。”良沁也是起身,清丽的容颜上,透着疏离。   谢承东看了她片刻,终是对外唤了两个字:“邵平。”   “司令有何吩咐。”副官顿时走进,向着谢承东一个立正。   “送二小姐回房。”   “是。”邵平十分恭敬,走到良沁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良沁没想到谢承东会这般轻易放了自己,她心头微松,向着谢承东行了礼后,随着副官一道离开了餐厅。   谢承东望着她的背影,唇角慢慢浮出一记苦笑。   余下的几日,良沁每日都是待在包厢,一日三餐也都是由仆妇按时送来,除了平儿偶尔来寻她玩耍,她一直是待在房间里,连甲板上也不曾去过。   晚间。   傅良澜换了身真丝旗袍,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手中则是端着一碗冰糖燕窝羹,亲自送到了谢承东的书房。   “司令。”傅良澜唇角噙着梨涡,将燕窝搁在桌上。   谢承东于电报中抬起眼睛,看见傅良澜,则是问道;“小东西都睡了?”   “康儿还在侍卫室跟着邵平他们闹腾,平儿倒是在良沁那里,让良沁给哄睡了,我刚让乳娘去把她抱回来。”   “嗯。”谢承东颔首。   “司令,说起良沁,我这做姐姐的,真要替她跟您赔个不是。”傅良澜声音温柔,对着丈夫轻声细语。   “怎么了?”谢承东搁下了电报。   “这几日,她推说身子不适,成天在屋子里待着,司令这样对她,她却还不懂事,未免失了礼数,等我回头劝劝,司令不要往心里去。”   “不用,”谢承东摇了摇头,想起良沁,只沉声道;“她在川渝受了太多委屈,这事急不得,慢慢来吧。”   见谢承东如此为良沁着想,傅良澜心底免不了有些发酸,只笑道;“司令对良沁,可真真是花了心思了。”   谢承东闻言,也是勾了勾唇,道;“这话说的就吃味了。”   傅良澜抿唇道;“怎么会,良沁是我的亲妹子,不论司令多疼她,我也不会和她吃味。”   闻言,谢承东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傅良澜望着丈夫的面容,强自将那股子酸味按捺了下去,只强笑着说起旁的话来。   江面轻泛微波,夜色寂寥。   良沁今日已经吃了晕船药,却仍是有些难受,不得不从包厢里走了出来,来到甲板上透风。   因着已经入夜,良沁的发髻已经松了下来,如云般的长发垂在身后,衬着她的身形越发纤弱窈窕,夜风吹动了她的裙角,在月夜中,简直翩然若仙。   听得男人的脚步声,阿秀回过头,就见谢承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阿秀心中一震,也不敢去喊良沁,只得走到谢承东身边,俯身行了一礼。   “你家小姐这几天怎么样?”谢承东低声问道。   “回司令的话,小姐不习惯坐船,这几天都没什么胃口。今儿也是心里难受,才出来喘喘气。”阿秀如实开口。   “你先下去,去给你家小姐拿一件披风过来。”谢承东望着良沁单薄的身影,吩咐道。   阿秀微怔,听谢承东开口,才觉得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凉意,不免觉得自己疏忽,连忙回到包厢,为良沁取了件苏绣披风,回到甲板上,就见谢承东仍是站在那里,良沁没动过身子,他也仿似没动过。   “司令,给您。”阿秀轻微喘息,将披风递到了谢承东手里。   谢承东握住那披风,脚步却是有几分踌躇,竟是不知该如何迈开步子,他不禁觉得可笑,多少枪林弹雨,龙潭虎穴都闯过来了,唯独今日面对良沁,他竟如个毛头小子般,不知要如何是好。   他看了阿秀一眼,阿秀会意,只从甲板上退下,良沁仍是望着天上的星辰,这一夜夜色极好,星云密布,让人不舍眨眼。   直到身子一暖,有人将披风为她搭在身上,良沁只当是阿秀,唇角遂是噙着动人的笑涡,回头道:“阿秀,你瞧这星星.....”   良沁转过身子,顿时落进了一道滚热深邃的目光中。   谢承东从未见过她这般笑过。   星光下,她眸心轻柔,唇角含笑,两颊处梨涡清浅,眼前的她,与金陵夜色中的她逐渐融合,一道砸进谢承东的心底。   良沁瞧见谢承东,先是怔忪,继而便是惊慌,她向后退了两步,竭力稳住心神,向着谢承东俯了俯身子,口中轻唤了一句;“司令。”   谢承东没有出声。   良沁见他黑眸火热,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不免更是慌乱,她转身欲走,谢承东却从身后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良沁,”他喊出了她的名字,低声道:“你为何总是躲着我。”   ☆、030章 着凉   良沁脸色微白,却不敢太过挣扎,只怕将侍从引来,她声音沙哑,带着微弱的祈求;“司令,请放开我。”   谢承东没有松手,他望着良沁的侧颜,眸心中有无奈划过,“你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   良沁眼眸温热,如水般的目光落在谢承东眼里,只让他心中不忍,终是松开了良沁的身子。   良沁立马向后退了几步,她微微喘着气,看着身后的谢承东,月光下,她的脸色雪白,眸中却是噙着泪,轻柔的在眼眶中打着转。   谢承东望着她眼眶中的晶莹,顿觉无可奈何,他没有上前,只凝视着良沁的面容,低声道;“我是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良沁心中难过,却仍是强自将那股子难过压下,对着谢承东道;“司令不妨将我送回江南,良沁会感激您。”   谢承东皱眉,“你宁愿回江南,被傅家的人欺负,也不愿留在我身边?”   “司令,”良沁抬起了眼睛,迎上了谢承东的视线,她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男人听了个清楚:“姐姐从十九岁就跟了您,她跟了您十年,为您生儿育女,您不能这样对她。”   谢承东的眉心拧的更紧。   “司令或许觉得,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寻常,可姐姐自幼疼我,整个江南司令府,除了娘,就只有姐姐对我好,我不能吃她的,穿她的,到头来,还抢她的男人。”   良沁声音越来越低,一语言毕,难言的歉疚与羞愧将她缚紧,只让她转过身子,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江水,竟是生出跳下去,一了百了的念头。   她想起了生母,犹记得在川渝,梁建成折磨着她两次失去孩子时,她也曾想过死,可想起母亲,却不得不一次次的将寻死的念头压下,母亲苦了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儿,她又怎能生出如此不孝的念头。   良沁合上了眼睛,单薄的身子在夜风中微微的颤抖。   谢承东唇线紧抿,他一语不发的上前,为良沁勾去了腮边的泪珠。   良沁身子一颤,躲过了他的手。   “甲板上风大,你先回屋。”谢承东的黑眸暗如夜空,低声开口,语毕,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又是道:“这些话,等到了江北再说不迟。”说完,谢承东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甲板。   阿秀一直在走廊上守着,看着谢承东回来,顿时一震。   “司令。”她小声的开口。   “你家小姐身子不好,服侍的时候精心点。”谢承东停下脚步,撂下这一句,也不等阿秀回声,便是离开了走廊。   阿秀心头惴惴,顾不得其他,匆匆回到甲板上,就见良沁的身子隐在披风中,她心里担心,只扶着良沁回到包厢,良沁一路上都没有说话,阿秀瞧着她的脸色,也不敢多说,只服侍着良沁喝了一杯热牛奶,安顿她睡下,自己才喘了口气。   翌日清晨。   餐厅中,下人已是摆好了早饭。   良沁将一杯果汁递到孩子面前,眼眸却是向着主位上的男子看去,微笑道;“司令,方才邵平来说,今晚咱们就能过江,徐师长已经领了人,在码头等着咱们了。”   下了船便是江北的地界,还要再坐两日的火车,才能回到北阳。   谢承东听到傅良澜开口,便是点了点头,“这一路千里迢迢,辛苦你了。”   “司令说的哪儿话,司令这次能丢下手中的军务,陪我和两个孩子回江南省亲,才是辛苦。”   正说话间,就见赵妈扭着小脚,从餐厅外赶了过来。   “夫人。”赵妈看上去有些许的犹豫,走到傅良澜身边,欲悄悄告诉她。   傅良澜皱起眉头,斥道;“当着司令的面,有什么话只管说,别鬼鬼祟祟的。”   赵妈经这一斥,便是打了个激灵,赶忙道;“司令,夫人,刚才阿秀遣了人来说,说二小姐昨夜许是在甲板上受了凉,吐了一夜,今儿也不见好。”   谢承东闻言,顿时站起了身子,厉声道;“那为何现在才说?”   赵妈见谢承东发怒,顿时骇的脸色发白,嗫嚅道;“说是....说是二小姐不让说。”   谢承东不再赘言,扔下了餐帕,大步走出了餐厅。   傅良澜瞧着,将两个孩子交给乳娘,自己也是匆匆跟了出去。   ☆、031章 江北   包厢中。   良沁只穿着寝衣,长发落在枕头上,衬着一张脸蛋更是白的近乎透明。   “小姐,您还难受吗?”阿秀守在一旁,瞧着良沁的脸色,忍不住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昨天小姐去甲板上,我就该给小姐拿一件披风的。”   “不怪你,”良沁握了握阿秀的手,轻声安慰道;“是我自己不争气。”   阿秀眼眶泛红,只怨自己粗心大意,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阿秀慌忙站起身子,就见一道高大英挺的身影走进了包厢,是谢承东。   “司令。”阿秀刚瞧见他,心头就是一跳,想起谢承东的嘱咐,不免更是惴惴,压根不敢去看他。   谢承东没有理会阿秀,只向着良沁看去,见良沁脸色雪白,就连唇瓣都失了血色,他看在眼里,眉心便是拧了起来,对着阿秀问道;“军医怎么说?”   “军医说小姐本就晕船,昨晚又着了凉,刚给小姐打了一针,让小姐好好歇着。”阿秀小心翼翼的回话,话音刚落,就见傅良澜也是带着丫鬟赶了过来,瞧见傅良澜,良沁眸底一暗,轻声喊了句;“姐姐....”   傅良澜走至良沁身边,将她落在外面的手搁进了被子,念叨起来;“听阿秀说,你夜里就病了,现在怎么样?还难受吗?”   良沁心中有愧,抬眸,见谢承东与傅良澜俱是看着自己,她垂下眼睛,只对着傅良澜开口;“姐姐,我睡一觉就没事了,您和司令快回去吧。”   傅良澜瞧着妹妹苍白的小脸,自是放心不下,只起身对着谢承东道;“司令,良沁这里有我守着,您只管放心。”   谢承东往良沁看去,见她甫一迎上自己的眼睛,便是转开了目光,他心知她不愿看见自己,心头不免有些沉闷,他没有多待,只对着傅良澜道;“有什么事,让人去和我说。”   “司令放心。”傅良澜答应着,将谢承东送出了包厢。   谢承东走后,傅良澜从阿秀手里接过热粥,亲手喂着良沁吃,良沁本就晕船的厉害,即便吃了晕船药,也还是毫无胃口,如今又见傅良澜亲手照料自己,更是于心难安,她伸出手,想要从姐姐手中将碗接过,傅良澜则是开口;“快别折腾,姐姐喂你。”   见傅良澜如此对待自己,良沁心中一酸,既是感激,更多的却是惭愧。   见状,傅良澜叹了口气,“良沁,听姐姐的话,别钻牛角尖。”   “姐姐.....”良沁一震,向着傅良澜看去。   “司令看上的女人,哪曾费过心思,向来都是一个眼神,底下的人就会把事情办妥当。”傅良澜搅着碗里的热粥,与妹妹淡淡的开口:“良沁,欲擒故纵是个好手段,但也不能用过了头。”   听着傅良澜的话,良沁眸心满是惊愕,她动了动唇,哑声吐出了几个字;“姐姐是觉得我在欲擒故纵?”   傅良澜搁下了碗,看着良沁的眼睛,“若不是欲擒故纵,你就从了司令,就当是在帮姐姐。”   良沁心中大恸,几乎是不敢置信的看着傅良澜的眼睛,“姐姐,他是你的男人,你不难过吗?”   “难过?”傅良澜咀嚼着这两个字,微微一笑道;“我若为了这种事难过,这日子还怎生过下去?良沁,司令身边从不缺女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和你计较这个做什么?”   良沁心中一震,怎么也不曾想到,姐姐会与自己说出这般话来。   “良沁,你不是没出阁的姑娘,你今年也已经十九岁了,你该懂事了。”傅良澜重新将碗拿起,舀起一勺米粥,送到了良沁唇边。   良沁颤着嘴唇,好容易才将那一口粥抿下。   “你若是顾忌着我,和司令这般生疏下去,姐姐今天就和你把话说清楚,你压根用不着这样。”傅良澜拿起帕子,为良沁将唇角的米渍拭去,一字字道;“你要记着咱们姐妹肩上的担子,要记得父亲的嘱咐,你懂吗?”   “姐姐,我不想对不住你。”良沁眸心莹然,向着傅良澜看去。   “傻话,”傅良澜抚上良沁的面容,温声道;“你哪里对不住我?姐承认,看着司令在意你,对你好,我这心里的确有些不是滋味,可是良沁,能把你留在司令身边,姐姐心里是愿意的,更何况,司令若真喜欢你,不仅是你的福气,也是我们江南的福气,你答应姐姐,别再躲着司令了。”   良沁闻言,什么都没有说,只深深低下了头,轻轻闭上了眼睛。   傍晚时分,船队于北辛码头靠岸,早有江北的军官领着一众士兵等在了那里,待一身戎装的谢承东出现后,所有的将士俱是齐齐行礼,行动间果决之极。   谢承东回了个军礼,上岸后,便有侍从开来了汽车,傅良澜让乳娘带着两个孩子坐了另一辆车,自己则是陪着良沁,车队一路呼啸着开进了火车站,通往北阳的专列早已等在了那里。   良沁知道,自己的脚下已经是江北的地界。   ☆、032章 疼惜   上了专列,良沁很早便歇下了,军医不敢怠慢,一晚上来看了几次,见良沁都是沉沉的睡着,除了舟车劳顿,其他倒也没什么,于是留下了药片,嘱咐阿秀等良沁醒来后让她吃下,以防水土不服。   阿秀连连答应,将军医送走后,自己也是抵不过困倦,在包厢外间的沙发上和衣而卧,睡得迷迷糊糊中,就听有人进了屋子,她倏然一惊,睁开眼睛,就见谢承东拧开了门,走了进来。   阿秀慌忙从沙发上站起身子,不等她说话,就见谢承东“嘘”的一声,示意她不要开口。   阿秀闭上了嘴巴。   谢承东走到良沁床前,就见她睡得无知无觉,长发披在身后,露出的脸蛋憔悴而苍白。   谢承东缓缓俯身,伸出手探上了良沁的额头,见她并未发烧,遂是放下了心,他看了眼柜子上的钟,见此时已是深夜十一点。   男人回过头,就见阿秀小心翼翼的站在那里,他压低了声音,对着她道;“去跟厨房说一声,让他们煮点粥,等小姐夜里醒了,让他们送来。”   阿秀看见谢承东,原先的睡意也都消散了,得了吩咐后,更是不敢说什么,应了一声后,便是离开了包厢,向着厨房赶去。   谢承东在椅子上坐下,凝视着熟睡中的良沁,睡着的良沁将平日里的疏离全都掩下,白白净净的样子,看起来就跟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般,她的手露在外面,露出的指甲粉粉嫩嫩的,像一个孩子的手。   谢承东瞧着,唇角不禁浮出淡淡的笑意,他握住了良沁的手腕,刚打算将她的手放进被窝,却见良沁白腻的手腕处有着星星点点的疤痕,他看在眼里,眸心倏然一沉,他卷起了良沁的衣袖,就见女子白如莲藕般的胳膊上,竟落满了可怖的烧痕。   他是经常抽烟的人,一眼就能瞧出这些疤痕俱是让人用燃烧的烟头拧的,他看着那些伤疤,眸心深处似是有火在烧。   他是听说过梁建成对良沁不好,却怎么也不曾想到,梁建成竟会这般折磨良沁,他望着良沁的胳膊,黑眸中怒意滚滚,攥紧了拳头。   谢承东抬起头,看着良沁沉睡的面容,黑眸中的怒火逐渐隐去,怜惜取而代之,他将袖子为良沁卷下,将她的手缓缓放进了被窝。   夜色渐深。   良沁在睡梦中醒来,晚间她滴米未沾,此时倒是觉得十分口渴,她睁开惺忪的眸子,就见一道笔挺的身影守在那里。   她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依稀是回到了川渝,当她小产后,她也曾如今夜这般,昏昏沉沉睡的天昏地暗,深夜醒来,身边也曾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在床前守着自己。   她一直不懂梁建成为何会那样狠,狠的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不要,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恍惚中竟是将他当成了梁建成。   “醒了?”谢承东见她睁开眼睛,顿时从椅子上起身,直到靠的近些,良沁才看清他的面容,知道他是谢承东。   “还难受吗?”谢承东俯下身子,一双眸子黑亮不已,他的声音低沉,凝视着良沁时,眸光中漾着的全是疼惜。   良沁身子倦的厉害,想起姐姐的那一番话,更是不知要如何面对谢承东,她没有出声,只摇了摇头。   “想不想吃东西?”谢承东问了这一句,刚问完,自己便是忍不住觉得可笑,不知是何时,自己竟是变得如此婆妈了起来。   良沁仍是摇头,专列虽是平稳,却依旧能让人感到颠簸,她心中黏腻的难受,不得不从床上坐起了身子,这一动弹,更觉胃里面翻江倒海,忍不住捂住了嘴巴,才将那一股反胃压下。   “怎么了?”谢承东扶住她的身子,瞧着她苍白的脸色,不由自主的皱紧了眉头。   “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司令去休息吧。”良沁声音微弱,一语言毕,却还是没有忍住,俯身吐出了两口酸水。   谢承东见状,心头顿时一紧,对着包厢外呵出了两个字;“来人!”   ☆、033章 习惯   谢承东见状,心头顿时一紧,对着包厢外呵出了两个字;“来人!”   “司令有何吩咐?”顿时有侍从走了进来,向着谢承东毕恭毕敬的开口。   “去让陈明生来。”   谢承东话音刚落,良沁便是言道;“司令,陈军医白天已经来过了。”   “再让他看看。”谢承东说着,向着侍从一个眼神,侍从领命退下,包厢中,又一次只剩下了谢承东与良沁两人。   良沁不知道阿秀去了哪里,她心头难受的厉害,手指情不自禁的攥紧了被角。   谢承东留意她干裂的嘴唇,低声问道;“口渴吗?”   良沁摇了摇头,虽然嘴巴干的难受,可胃里却仍是翻江倒海,一口水也喝不下。   谢承东见她只穿着寝衣,露出雪白粉嫩的一段颈脖,他敛下眸心,见衣架上挂着一件披风,遂是取下,为良沁披在了身上。   “江北不比江南,夜里寒气更重,你身子不好,不要着凉。”谢承东生平从未照顾过人,也不知该如何照顾人,可瞧着良沁孱弱细致的坐那里,竟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去照顾她,怜惜她。   “司令,我不值得您这样。”良沁声音很轻,想起姐姐的话,一颗心便好似让人捏来捏去,不知要如何是好。   谢承东想起她胳膊上的伤,刚要开口,就听军医的声音在包厢外毕恭毕敬的响起;“司令,属下来看二小姐。”   谢承东闻言,只得将所有的话全都压下,对着外面吐出了两个字;“进来。”   陈明生背着医药箱,刚进包厢,便向着谢承东行了个军礼。   谢承东站起了身子,示意陈明生过去,自己则是离开了包厢,去了走廊上燃起了一支烟。   透过窗户,谢承东见东方已是显出鱼肚白,这一夜,竟这般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不知抽了第几支烟,陈明生终是拎着药箱从包厢里走了出来。   “怎么样?”谢承东掐灭了烟卷。   “司令不用担心,二小姐着了凉,脾胃还没恢复,我刚给二小姐吃了些止吐和安神的药,等到了北阳,再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谢承东闻言,悬着的心便是放下,待军医走后,谢承东拧开包厢的门,就见良沁已经睡着,他没有再进屋,只定定看了她一会,而后离开。   两日后。   “待会,火车就要到北阳了,司令这次离开了江北一个多月,等回府后,积压下来的军务怕要缠着他连喝口水的功夫也没有。”傅良澜站在良沁身后,一面与良沁说着闲话,一面将妹妹的长发尽数披散下来,一双巧手将那乌黑的秀发梳了两个双髻,柔柔顺顺的垂在良沁胸前。   良沁已是三年不曾梳过这种女儿家的发髻了。   她怔怔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比起十六岁时,如今的她并无太多变化,仍是清清柔柔的一张瓜子脸,眉眼若画,肤如凝脂,此时梳起一对双髻,仍如未出阁的女儿般清纯可人。   “姐姐....”良沁回过头。   “如今已经到了江北,你再不好把头发全盘起来,听姐姐的话,就梳双髻吧。”傅良澜安慰着妹妹,见良沁虽是秀美,脸颊处却少了几分红润,遂是拿来了粉饼与腮红,眉笔与唇膏之类,全是一些国外的化妆品,为良沁细细的化了个精致淡雅的妆容。   良沁从没用过这些化妆品,之前没出嫁时,倒还用过一些胭脂水粉,自从嫁到川渝,她再也无心装饰自己,此时被傅良澜这么用心一打扮,就见镜子里的女子眼如秋水,肌肤吹弹可破,脸颊处透着淡淡的晕红,恰到好处的将那一抹病态的苍白掩下,唇瓣亦是娇艳欲滴,上了妆的良沁,犹如江南烟雨中的一枝清荷,美到极致。   “瞧瞧,平时让你化妆,你总是不听,今儿这么一打扮,可不像天仙下凡么?”傅良澜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她扶着妹妹的肩头,姐妹两的脸蛋一道映入镜中,瞧着良沁细腻白皙的肌肤,傅良澜再瞧自己,不论保养的多好,她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眼角已是有了些许的细纹,在十九岁的妹妹面前,她到底还是老了。   傅良澜心中微叹,挽过了妹妹的手,继续说道;“等咱们回了官邸,那些姨娘这么久没见到司令,定是会使出浑身解数,你瞧在眼里,就当看笑话得了。”   良沁想起在川渝时,梁建成的姨娘也是为了一个男人你争我夺,让她如今想来,都是满心的疲倦,她看着傅良澜的眼睛,轻声问了一句;“姐姐,你累吗?”   “累?”傅良澜先是蹙了蹙眉,似是没弄懂妹妹的意思,继而才是一笑,淡淡说了句:“良沁,我早已习惯了。”   ☆、034章 燕云   良沁,我早已习惯了。   良沁听着姐姐的这一句话,却是莫名的感到心酸,不知是为姐姐,还是为自己,亦或是两者都为。   傍晚时分,专列驶进了北阳站。   自江南赶到江北,虽说一路上都是军医厨子,丫鬟仆妇的伺候着,然而舟车劳顿,到底还是耗神,不说良沁,就连傅良澜也是有些乏累,到站后,傅良澜长长舒了口气,就连眉眼都是舒展开来,唇角亦是噙着微笑,整个人大方而妩媚。   车站两旁早已站满了前来接站的江北军,每个人身上的军装都是笔挺而整齐,军靴上的马刺铮亮,一个个犹如钉子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人虽多,却听不到丁点的声音,如此整顿的军容,直让人心生畏惧。   专列的车门缓缓打开,当谢承东从车厢中走出,江北军顿时持枪行礼,行动间雷令风行。   谢承东转过身,向着身后的傅良澜伸出了胳膊,傅良澜抿唇微笑,笑意遮掩不住,从眼角溢出,她挽住了丈夫的臂弯,随着谢承东一道走出了专列,就听礼官大声喊道;“司令到!夫人到!”   行礼的声音便在这一刻响了起来,整齐划一,说成震天动地也不为过。   阿秀遥遥望着这一幕,忍不住对着良沁开口;“小姐,你瞧,大小姐多风光啊。”   良沁闻言,望着姐姐的背影,亦是轻声说了句;“是啊,那是大姐想要的。”   “能嫁给司令当正妻,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阿秀口气中满是歆羡。   良沁听着,便是微微笑了,她没说什么,只与阿秀一道下了火车,邵平已是奉命等候多时,看见良沁下车,便是上前恭声道;“二小姐,请。”   良沁知道他是谢承东身边的副官,道谢后,随着他一道向着站外走去。   前来迎接谢承东的车队已是等候了多时,良沁领着阿秀一道上了车,车队一路向着江北司令府行去。   路上,良沁看向窗外,就见北阳城已是全城戒严,道路两旁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荷枪实弹的江北军俱是守在路边维持着秩序,待车队驶进内城后,道路顿时平坦了许多,车队的时速明显快了起来。   不同于江南的精致小巧,江北的总司令府雄伟厚重,典型的北方建筑风格,各个院落交相辉映,合在一处,官邸中心则是一座硕大的西式洋楼,洋楼前则是一眼喷泉,喷泉周围是铜制的瑞兽,不停的往外喷着泉水。   车队一路开到洋楼前才停下,良沁与阿秀一道下了车,就见门廊下已是站满了前来相迎的人,粗粗望去,就见当先几人衣着光鲜,花枝招展,想来便是江北司令府中的姨娘,其余的,便是府里的下人了。   “司令,燕云日日盼,夜夜盼,总算是将您给盼回来了。”   蓦然,就听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响起,在寂静而恭顺的人群中显得分外引人注目,良沁忍不住抬眸看去,就见一个妙龄女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身段婀娜,柔弱无骨般向着谢承东迎了过去,良沁刚瞧见她,便觉眼前一亮,若要用一个字来形容她,那便是“娇”,她的容貌是娇的,声音是娇的,身段是娇的,就连举手投足,也全都是娇的。   良沁知道,这个娇滴滴的女子,便是姐姐口中的白燕云了,也是这江北司令府里,最受宠的一个姨娘。   良沁先前在傅家时,曾听嫂嫂们私下里说过,谢承东府中的姨娘虽多,但大多也是旁人所赠,不得不养在府里,谢承东常年征战,这些姨娘时常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他一面,要说在傅良澜眼皮子底下能受宠,并诞下孩子的,这么多年来,也只有这白燕云一人。   今日一见,良沁见白燕云果真是个极其娇艳的女子,瞧着她,便如同瞧着一副行动着的美人图,端的是活色生香。   瞧着白燕云眉眼含情的媚态,傅良澜心中虽是不快,面上却还是挂着笑意,而良沁刚下车,白燕云便也是眼尖的留意到了她,见谢承东此次从江南带回了这么个美人,白燕云银牙紧咬,一双美眸向着傅良澜看去,有淡淡的讥诮之色从眼底闪过,似是对傅良澜的用意心照不宣。   谢承东回到江北后,如傅良澜所说,便是一堆军务在等着他处理,他并未在官邸待多久,便是领了侍从赶往军营。   离开前,谢承东向着良沁看去,见她们主仆站在那里,遂是对着傅良澜道;“良沁远来是客,不要怠慢了她。”   ☆、035章 遣妾   “司令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良沁。”傅良澜眼眸晶亮,笑意融融。   “嗯。”谢承东颔首,眸光在良沁身上划过,见她今日散下了长发,梳成了双髻,只让他心生感慨,倘若早些相识,三年前,他即便是抢,也绝不会让她去川渝受苦。   “司令,您这才回来,怎么就要走?”白燕云见谢承东向着良沁看去,心思一转,已是娇声开口,她媚眼如丝,声音婉转,当真是说不出的娇媚勾人。   谢承东收回了目光,向着白燕云看了一眼,刚迎上男人的目光,白燕云心里便是一咯噔,那目光中,分明含着几分告诫,她不敢再说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承东与侍从一道上了车,离开了官邸。   傅良澜瞧着这一幕,眼底几不可闻的浮起一丝微笑,她挽过良沁的胳膊,带着她进了门厅,府里的下人俱是恭恭敬敬的,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些不受宠的姨娘也是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唯有白燕云,一双妙目落在良沁身上,讥笑道;“这么个我见犹怜的小美人儿,大姐是从哪儿找到的?瞧这脸面身段,甭说司令,就连燕云都要心动了呢。”   闻言,傅良澜面色一沉,这白燕云娇美爱俏,又会献媚,又会邀宠,自进门后便十分张扬,又加上白家在江北势力庞杂,白老爷子更是黑白通吃的人物,傅良澜虽为正妻,对白燕云也不得不让个两分,此时见她这般无礼,傅良澜将不悦压下,道了句;“燕云,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良沁,我亲妹子。”   “我说呢,原来是大姐的妹妹,难怪这样俊俏。”白燕云莞尔,她其实早已知晓傅良澜从江南带了个妹子回来,也晓得傅良澜的用意,当下,她走到了良沁面前,亲亲热热的拉起了良沁的手,“都说江南水色好,出美人,瞧瞧妹子这皮肤,真是把咱们都给比下去了。”   良沁骤然被白燕云拉住了手,心头便是一惊,她见白燕云面如桃花,唯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时却是滴溜溜的打转,似是一个眼神,心里都能想出无数个主意。   良沁毕竟在川渝待过两年,也见识过厉害的女子,只一眼,就晓得这白燕云不是个好惹的人,当下,她微微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抽出了自己的手。   白燕云不以为意,仍是笑着;“我就说大姐能容人,不瞒大姐,我家里也有几个庶出的小妹,一个个也都水灵着,司令要是喜欢,我也回家带两个来。”   白燕云声音清脆,特意在“庶出”两个字上咬重了声音。   “燕云。”傅良澜秀眉微蹙,道;“司令说了,良沁来咱们江北是客,你那张嘴也收敛点儿,甭净说些有的没的。”   听傅良澜训斥,白燕云也仍是笑嘻嘻的,站在那里绞着手绢儿,傅良澜不愿与她置气,只向着管家问道;“怎么不见二夫人?”   “回太太的话,二夫人近日身子不好,在南面院子里歇着,就没过来。”   傅良澜闻言,只道;“你替我去走一趟,让她好好养病,就说明儿我亲自去瞧瞧她。”   管家答应着,躬身离开了主楼。   傅良澜拉着良沁在沙发上坐下,望着那几个姨娘和一屋子的下人,道;“我这一路上也乏了,你们就都下去,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   见傅良澜吩咐,几个姨娘与一屋子的下人俱是恭顺的离开了主楼,唯有白燕云仍是杵在那里,傅良澜见状,一双秀眉便是微微蹙起,向着她看去。   白燕云迎上傅良澜的眼睛,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掩嘴一笑,款款离开了主楼。   “姐姐,那白夫人,看起来很不好相与。”屋子里只剩下姐妹两人,良沁声音很轻,与姐姐开口。   “她仗着娘家得势,自己人长得俊俏,又会撒娇,去年又给司令生了个儿子,自然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傅良澜说起白燕云,心中也是有气,她看向良沁,低声嘱咐道;“所以良沁,你可千万要帮着姐姐,把她给压下去。”   良沁闻言,心中倏然一紧。   自从回到江北,谢承东一连几日都是歇在军营,没有回官邸。   江北的司令府占地极广,姨娘们住的院子彼此交错,阿秀初来乍到,免不了连连迷路,回去后只当笑话说与良沁听。   良沁随姐姐一道住在主楼,这主楼虽只是一栋楼,却足足有几十间屋子,光是地下室,就有侍卫的值班房,仆人房,厨房,锅炉房,洗衣房等等,一楼是会客厅与宴会厅,此外还带有餐厅与书房,二楼的东面与西面皆有主卧室,之外还有盥洗室,婴儿房,管家房等,至于三楼,平日里压根用不上,良沁来后,傅良澜则是让仆人收拾了一间向阳的屋子,一应的物事全是最好的,卧室外间还配有佣人房,留给良沁主仆居住。   良沁初到江北,不免有些不大习惯,每日里只待在主楼,比起江南的司令府,江北的司令府不仅占地更广,人也更多,每逢瞧见那些姨娘来主楼为姐姐请安,良沁也都是能避且避,打心眼里不愿纠缠。   直到这一日,良沁与姐姐一道在餐厅吃了晚饭,回屋后洗了澡,刚要睡下,就听阿秀的声音自走廊上传来,“司令,小姐已经睡下了,您要不...明天再来吧。”   良沁知晓谢承东在屋外后,心里顿时抽紧了,她不安的立在那里,就听门口十分安静,显是谢承东已经走了,她又等了一会儿,才松了口气,上前将门打开,孰知刚打开门,就见谢承东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口。   良沁愕然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只穿着睡衣,宽大而柔软的料子,因着刚洗好澡,身上透着淡雅的清香,不住的往人鼻子里钻,钻的人心猿意马。   谢承东看在眼里,眸心变得暗沉,他移开目光,低声道;“先去披件衣裳,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说完,谢承东并未进屋,而是去了一旁的会客厅。   良沁没有看见阿秀,晓得她定是被男人遣走,她知道自己躲不开,避不了,只得回屋换了件衣裳,向着会客厅走去。   谢承东本在沙发上抽烟,瞧见她进来,当即便将烟卷掐灭,他站起身子,走到了良沁面前。   这一次,良沁并没有躲,她只是低垂着眼睛站在那里,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底的神色。   “良沁,我府里有很多女人。”谢承东望着她韵致楚楚的站在自己面前,他伸出手捧起了她的脸,让她不得不看向自己。   男人的手掌刚触上自己的肌肤,良沁的身子便是一颤,刚要躲开他的手,谢承东却并未给她这个机会,他的大手紧紧箍住了她的腰,将她抱在了怀里。   良沁的脸庞渗出了红晕,她与谢承东离得极近,彼此的呼吸都是清晰可闻,她心中慌的厉害,乌黑的睫毛不住的颤抖,听闻谢承东开口后,有不解之色从她的眼中划过,似是不懂谢承东为何要与自己说这些。   “这些女人,多是旁人所赠,我把她们养在府里,只觉得别人送我女人,跟送我枪,送我金银财宝,其实都没什么区别。”谢承东声音低沉,怀中的女子腰身细软,竟让他不舍得用力,只怕会弄疼她。   “往后,我不会再有别人,府里的这些女人,我也会全都送走。”谢承东双眸深邃,看着良沁的眼睛,他的声音很低,温沉而有力。   “除了自贞和燕云,”谢承东顿了顿,继续道:“她们为我生下了一女一子,我没法将她们送走,你别生气。”   良沁心头一震,几乎是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一瞬,她的眼睛恢复了原先的宁静,她低下头,只轻声说了句;“司令,这些话,您应该和姐姐说。”   “可我只想和你说。”谢承东抬起她的下颚,他的视线在她的五官上缓缓划过,声音中既是无奈,又是疼惜,“良沁,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想让我怎么做,你和我说一声,行不行?”   他的声音是温柔的,目光也是温和的,仿似自己是他的手中之宝,良沁从未被一个男人如此相待过,她瞧着谢承东黑亮深邃的眸子,心里却是一酸,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谢承东抚着良沁的脸,“留在我身边,我再不会让你受一点苦,受一点委屈。”   男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只让人的心,抑制不住的微微一动。   主楼,卧室。   傅良澜听见了丈夫的话,心中便是大震,她将杯盏搁下,温声道;“司令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要把府里的姨娘全都遣走?”   谢承东已经褪下了戎装,上身只穿了一件衬衣,扎在笔挺的西裤中,更是显出盛年男子的威势。   “女人太多,吵得慌。”谢承东淡淡一笑,轻描淡写。   傅良澜打量着丈夫的脸色,唇角却是浮起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道;“司令,可是为了良沁?”   谢承东向着傅良澜看去,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丝毫情绪,“你不用多想,那些女人有好些我都叫不出名字,将她们留在府里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多给些钱,把她们送出府,也算咱们做了件好事。”   ☆、036章 规劝   “可是司令,咱们府里的那些姨娘,背后多多少少的都有几分背景,这无缘无故的遣出去,只怕......”傅良澜声音温和,只盼能劝得谢承东回心转意。   谢承东闻言,便是开口:“这个你不用担心,只管将她们送走就是。”   “咱们府里可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一个赛一个美貌,司令当真舍得将她们全送出去?”傅良澜眼底含了两分不解,笑着开口。   “她们再美貌,又哪里及的过你。”谢承东也是一笑。   听谢承东这样说来,傅良澜唇角的笑意不免越发深邃,“可司令若送了她们出去,依着她们如今的年纪,往后难免要跟了旁的男人.....”   “嗯,”谢承东点了点头,对傅良澜的心思一清二楚,“你担心有人说闲话?说自己睡了谢承东的女人?”   听男人这样说来,傅良澜也是笑了,只道:“我是怕有损司令威名。”   “名声是自己挣的,送几个女人出去,算不了什么。”谢承东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一语言毕,燃起了一只烟。   “要不这样,司令若不想将她们留在府里,不妨就把她们送到城郊的别墅里去,眼不见为净。”   谢承东吸了口烟,薄薄烟雾中,淡淡开口;“良澜,她们还年轻,咱们实在没必要扣着。”   傅良澜见他心意已决,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试探着道了句:“那依司令的意思,是只留下自贞和燕云?前阵子豫西赵家送来的小姐,还有临西沈家的,司令一个也不留下?”   “自贞跟我多年,燕云是振琪生母,她们自是要留下,除了她两,其他的全都送出去,至于赵家的那个小姐,她若愿意,你就给她在江北重新寻个人家,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见谢承东不欲多说,傅良澜也不再赘言,又见谢承东桌面上堆着小山般的公文,他也并没有与自己回房的意思,傅良澜只得柔声叮嘱了两句谢承东早些休息,继而便是起身,离开了书房。   西苑。   白燕云一袭真丝睡袍,露出一截白如凝脂的大腿,那睡袍的领口极低,若隐若现的露出诱人的春色,她半倚在美人塌上,一个丫鬟半跪在地上,正为她捏着小腿。   听到脚步声,白燕云睁开眸子,就见自己身旁的叶妈从外面匆匆走了过来,对着她小声开口:“夫人,司令身旁的副官说,司令今儿在主楼歇下了。”   白燕云闻言,一双凤目顿时迸出几分怒色,她挥开了丫鬟的手,冷笑道:“她这霸占了司令这样久,让司令在江南待了一个多月,如今司令好容易回来了,她还霸着?”   见白燕云动怒,一应的仆人俱是不敢多说,只大气不敢出的站在那里,唯恐白燕云将怒火迁到自个身上。   唯有叶妈是白燕云从娘家带来的,服侍她多年,还敢劝上几句:“小姐别动怒,司令这阵子军务缠身,顾不上来咱们这边也是寻常,等再过几日,司令定是会来看您的。”   白燕云站起身子,裹紧了身上的睡袍,仍是愤恨难平,冷笑道:“今儿你也瞧见了,她傅良澜自个年纪大了,留不住司令了,就使出这般龌龊的手段,把自己的妹妹从江南带了回来,她当她那点儿心思我不知道?”   “小姐,大太太本就不是个善茬,如今她们姐妹联手,小姐还是要小心才是。”   白燕云闻言,遂是讥笑道:“我看傅良澜也是饥不择食,府里有齐自贞那个病秧子还不够,她这又带回来一个,我倒想看看,看她们姐妹能成什么气候?我白燕云难不成还怕了她们?”   叶妈仍是劝道:“小姐,我倒是听说,司令对那二小姐好得不得了,之前二小姐生病,都是司令亲自照料,就连太太都没法子。”   白燕云嗤笑,“司令不过是平日里大鱼大肉的吃腻了,突然想出一道清淡点的小菜,我就瞧着,司令这股新鲜劲儿能撑到什么时候儿,等着司令这股劲儿过去,我看她傅良澜还能起什么幺蛾子。”   ☆、037章 棘手   午后,良沁站在阳台上,就见几辆汽车依次离开了官邸。   傅良澜在廊下,自谢承东吩咐后,傅良澜便是着手将府里的姨娘一一送走。   这些姨娘,多是各地的一些小军阀想要讨好谢承东,在当地挑了美人送到了江北,对这些姨娘,傅良澜自然好打发,给些票子,就能让这些姨娘乖乖的离开官邸。然而官邸里还有一些姨娘,身后都有些背景,比如江北盛家的三小姐,前年就进了帅府,虽平日里不受待见,可盛家掌握着江北的航运码头,有这一层姻亲关系在,盛家借着谢承东的势力,生意越发稳固,而江北军在军需运输上也是得了盛家不少方便,如今平白无故,就要遣了别人家的女儿,实在是让傅良澜头疼。   此外,豫西的赵司令在年初也是送了亲妹子过来,这才待了几个月,若是说不要就不要了,这让豫西的脸面往哪搁?江北与豫西原先就曾时常打仗,豫西吃了几次败仗,便与江北联姻求和,这若送走了豫西的小姐,万一江北与豫西战事再起.....傅良澜想起这些,唇角便浮起了两分苦笑。   傅良澜心底叹息,抬眸,刚好见妹妹站在那里,她向着良沁招了招手,良沁瞧见,便是领了阿秀,主仆两一道从楼上走了下来。   “姐姐。”良沁走到傅良澜身边,想起谢承东那晚与自己说的话,此时面对傅良澜,只让她垂下眼睛,不敢去看姐姐。   “这两天怎么样,在府里还习惯吗?”傅良澜挽着妹妹的胳膊,眉眼间并无丝毫怨怼。   “姐姐放心,官邸里的佣人都很细心。”   “她们自然要细心,你哪怕是少了根头发丝儿,司令也绕不了她们。”傅良澜唇角含笑,拍了拍良沁的手。   良沁听姐姐这样说,脸庞便是红了起来,她心头不安,打量着姐姐的神色,见傅良澜果真是眉眼盈盈,没有丝毫的埋冤与责备,良沁瞧在眼里,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几天,我一直忙着打发这些姨娘,也没陪着你去外面转转,等明儿抽了空,姐姐带你去北阳城好好瞧瞧,比起金陵,北阳也有北阳的好处。”   傅良澜与良沁一道在花园里漫着步子,温声与妹妹闲聊。   这几日良沁虽每日待在楼上,可也知晓府中的姨娘大多被打发走,那晚,谢承东与自己说出那番话时,她其实并没有当真,像谢承东那样的军阀头子,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她,遣散自己的姨娘?   可这几日,府里的姨娘的确是少了,原先官邸里随处可见的莺莺雀雀也是没了踪迹,偌大的一座官邸,顿时安静了许多。   “姐姐,您将那些姨娘送去了哪里?”良沁有些不安,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到来,会改变这些女子的命运。   “我本想着把那些女人都送到郊区的别墅去,毕竟她们也都跟过司令,这往后再嫁了人,司令脸上也是无光,可司令压根没往心里去,只让我把她们全给放了,有些倒好打发,有些却是棘手。”   ☆、038章 正妻   良沁听着,便是轻声开口道:“若是姐姐难为,不妨就将姨娘们留在官邸里,想来司令也不会怪罪的。”   傅良澜闻言,便是停下了步子,抿唇笑道:“良沁,司令虽然没明说儿,可姐姐也晓得,他将这些女人送走,其实是为了讨你欢心,你就这样不领情?”   良沁心头一震,一声:“姐姐....”刚唤出口,傅良澜便是打断了她的话:“姐姐都明白,我也与你说过,姐姐不会怪你,我跟了司令十年,司令也不曾为了我遣走那些姨娘,你与司令刚认识两个多月,他就能为了你把那些女人全都送走,我还能说什么?”   话虽如此,傅良澜说起来,心底仍是浮起一股儿酸楚,就连唇角的笑意也是抑制不住的含了几分苦涩。   “姐姐,对不起。”良沁愧疚难言,望着傅良澜唇角的苦涩,心中亦是难受。   “说什么对不起,你哪儿有错?”傅良澜淡淡一笑,压下心中的酸涩,温声宽慰着妹妹。   语毕,傅良澜又是开口,“依司令的意思,是要让人去江南正式和父亲提亲,等将婚期定下,司令会先将你送回江南,总之,要将你风风光光的迎进帅府。”   良沁闻言,则是轻声说了句:“姐姐,我如今这身份,又哪儿有脸面,风风光光的进帅府?”   “更何况,”良沁抬起头,眼瞳清灵澄澈,向着傅良澜看去,“也许要不了多久,司令的心就淡了,到时候,我还是要回江南的。”   听妹妹这样一说,傅良澜心底微动,她沉默片刻,才道:“到了这一步,你就别胡思乱想了,良沁,司令既然有心要你,就算你不嫁给司令,往后不论在江北,还是江南,也是没人敢娶你的,姐姐和你说句心里话,你就安下心,踏踏实实的跟着司令,咱们姐妹互相扶持着,在江北好好的的过日子。”   良沁听着姐姐的话,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只得静默下去。   回到主楼时,就见白燕云领了叶妈,在大厅里候着,看样子已是等了好一会儿。   瞧见她,傅良澜暗地里皱了皱眉,良沁不愿与她纠缠,只与她行了个礼,便是和阿秀一道上楼。   瞧着良沁的背影,白燕云一面绞着手帕,一面与傅良澜笑道:“真不是我夸,大姐这个妹子长得可真是楚楚可怜,单说她那一双眼睛,就能把司令的魂都勾去呢。”   傅良澜瞧着白燕云那一双妩媚动人的桃花眼,只抿唇一笑:“若说眼睛,燕云你这一双媚眼,可一点儿也不输给良沁。”   “我哪儿成,我这跟了司令三年,又给司令生了儿子,司令也没为了我遣散了府里的那些姨娘,说起来,燕云真是不能不佩服良沁,甭看她娇娇弱弱的,可这对付男人,倒真是有一手。”   白燕云一直是笑嘻嘻的,见傅良澜没说话,于是又是说道:“燕云这次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想着让大姐在良沁面前替燕云美言几句,崩回头她一个不高兴,让司令撵走燕云,到时候,燕云可没地儿说理去。”   “司令这几年也没少宠你,你又有琪儿傍身,担心这个做什么。”傅良澜言语淡淡,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   “话可不能这样说,”燕云掩嘴微笑,“咱们司令这说一不二的性子,就连大姐也劝不住,甭说燕云,就连大姐这正妻的位子,司令若是让大姐让出来,大姐不也得让吗?”   ☆、039章 看戏   白燕云话音刚落,就听“咣当”一声脆响,傅良澜将手中的茶碗往茶几上一搁,发出好大一声响来。   “哟,”白燕云仍是笑嘻嘻的,一双桃花眼微弯,显得格外俊俏,“大姐这是摔给谁看呢,燕云可担当不起。”   傅良澜压抑住心里的火气,只对着白燕云冷笑道:“不劳燕云你来为我操心,我跟了司令十年,司令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有这个功夫,你还不妨为自个打算打算,司令回来这样久,怕还没进过你院子吧?”   傅良澜最后一句便是踩到了白燕云的痛脚,白燕云纵使恨的牙根发痒,面上却仍是挂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大姐这话说的,倒好像是司令这些日子踏进过大姐的屋里似的。”   闻言,傅良澜面色不免越发难看,唇角却是淡淡笑道:“司令这些日子忙于军事,他不来咱们屋里,咱们也要懂的分寸,为司令分忧才是。”   “大姐说的对,既然大姐都不担心,我还担心什么呢?”   白燕云说完,便是抿唇一笑,从沙发上站起了身子,扭动着腰肢款款告辞。   待她走后,赵妈一面收拾着茶碗,一面小心翼翼的与傅良澜开口:“夫人,我倒觉得,白姨娘的话也有两分道理,虽说二小姐是您亲妹子,她也没那个野心想和您争,可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往后司令宠她,想捧她,您还是要提前做打算才是。”   傅良澜眼底微沉,将后背靠在了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她身上穿着绛紫色的贴身旗袍,露出的一双美腿穿着国外的玻璃丝袜,就这样微微一靠,端的是无限风情。   “夫人....”见傅良澜不说话,赵妈端着茶碗,开口唤她。   傅良澜勾了勾唇,向着赵妈看去,“赵妈,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如良沁?”   “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赵妈慌了,结结巴巴的开口:“夫人风华正茂,和司令风风雨雨这样多年,又为司令生下了康儿少爷和平儿小姐,更何况,夫人您还是江南的大小姐,二小姐她哪里能和您比?”   “既然如此,那就把你刚才的话给我收回去。”傅良澜拿起指甲钳,细细的打磨着自己的指甲,她的语气是淡淡的,赵妈听着,一颗心却是“砰砰”直跳,忍不住再劝:“夫人,话虽如此,您还是提防点,这往后的事,谁能说的清?”   “够了,”傅良澜一声轻斥,眼角也声含了两分不耐,“白燕云什么心思,我会不知道?她不过是想着挑拨我和良沁,良沁这才进府,她就沉不住气,我若拿她的话当真,这些年,我是和她白斗了不成?”   见傅良澜如此说来,赵妈不敢再多嘴,只默默退了下去,留下傅良澜一人依旧是倚在沙发上,她的手指慢慢儿的点着自己的胳膊,沉思良久,终是摇了摇头,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午间。   傅良澜与良沁带着两个孩子,在餐厅一道吃着午饭,康儿顽皮,一餐饭还没吃完,就嚷嚷着要去找贺连恺带自己去放枪,傅良澜听在耳里,便是皱起眉头,“贺叔叔跟了你父亲去了军营,哪有那个闲工夫带你去放枪?”   康儿闻言,只闷闷不乐的垂下了脑袋,一餐饭胡乱扒了几口,便跑去了前院,找侍卫们玩耍,傅良澜看在眼里,只觉得儿子贪玩,不免对妹妹开口:“康儿都八岁了,整日里还是没个正形,司令平日里忙着军务,也没空管他,司令的那些手下,我也只敢让他跟着贺连恺,多少跟着学点儿。”   良沁听到“贺连恺”三个字,仍是有些不自在,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安慰道:“康儿年纪还小,正是贪玩的年纪,他想玩,姐姐就让他多玩玩,等他长大了,会给姐姐争气的。”   傅良澜淡淡一笑,眼底浮起几分惆怅,还欲再说两句,却见平儿骤然离开了餐桌,向着门口跑去,脆生生的喊出了两个字:“爸爸!”   傅良澜转身一瞧,果真见一身戎装的谢承东从厅外走了过来。   而在男人身后,还跟了两个军装男子,其中一个,便是贺连恺。   “司令回来了,吃饭了没有?”看见丈夫,傅良澜立马站起了身子,唇角已是噙了盈盈笑意,迎了过去。   “夫人。”邵平与贺连恺向着傅良澜一道行了个军礼。   贺连恺行过礼,眼睛却是不由自主的向着良沁看去,就见她聘聘婷婷的站在那里,眉目温婉,肌肤如瓷,他没有多看,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悄无声息的掩下了眸子。   傅良澜笑意柔和,“邵平,连恺,你们两要是没吃,就和咱们一起。”   “都吃过了,你就别忙活了。”谢承东一手抱起了平儿,向着餐桌上走去,良沁亦是早已站起了身子,瞧见谢承东后,只低声喊了句:“司令。”   “饭菜不合胃口?”谢承东眼眸一扫,见良沁碗里的米饭只吃了小半碗,不免蹙起眉峰,出声问道。   当初傅良澜嫁到江北时,傅夫人担心女儿吃不惯江北的菜肴,特意为女儿从家里带了厨子,而这次良沁进府后,谢承东更是让人在府里请了江南的名厨,主楼这边的菜,每日里都是珍馐美味,就连江南的傅家也远比不上。   “谢司令关心,饭菜很合胃口。”良沁声音很轻,一想着谢承东与贺连恺全在,只让人说不出的窘迫。   见她与自己还是如此生疏,谢承东定定地看了她一会,与傅良澜道:“晚上玉春园有一场戏,你和良沁先去换身衣裳,咱们一块过去。”   ☆、040章 谢珊   傅良澜一听这话,便是含笑挽住了良沁的手,与谢承东道:“昨儿我还和良沁说,她这来了江北这样久,我也没带她出去转转,既然晚上去玉春园看戏,那晚饭不妨就在玉春阁用,司令觉得如何?”   “行。”谢承东逗着女儿,只道了一个字。   良沁与阿秀回到房间,这些日子,傅良澜让官邸里的裁缝为良沁做了好些时新的衣裳,平日里良沁身上穿的也还是那么几件,然而今晚毕竟要出门看戏,总不能太过寒酸,良沁便选了一件真丝白底碎花旗袍,发髻虽不好全部盘起,可良沁却也不好意思一直梳未嫁女儿才能梳的双髻,于是只得将长发打开,既不盘,也不梳,只垂在身后,在发丝中簪了一枚水晶发卡,十分灵秀动人。   良沁下楼后,就见傅良澜也是打扮好了,她并未穿旗袍,而是穿了时新的洋装,裙摆极长,足上踩了一双白色的羊皮高跟鞋,走在地板上发出“呱嗒呱嗒”的声响,平添了几分女人味。   看见妹妹,傅良澜向着良沁招了招手,与她一道走出了主楼,就见谢承东正在院子里陪着平儿玩耍,举着她去摘树上的丁香花。   不同于对儿子的严格,谢承东对女儿一直是宠溺有余,比起康儿对父亲的畏惧,平儿对父亲则是亲昵与依赖,压根儿不怕他。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谢承东将女儿放下,回过身子,就见傅良澜与良沁两姐妹正一素一艳的站在自己身后,姐姐妩媚端庄,妹妹温婉娇柔,姐妹两各有千秋。   扪心自问,傅良澜的美貌压根不输于良沁,谢承东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傅良澜时,是惊艳的,也是满意的,可那日金陵月夜中第一次看见良沁,才让他明白究竟什么是心动。   “妈,小姨。”平儿手里捏着几朵丁香,兴冲冲的向着母亲和小姨扑了过来。   良沁拿出帕子,为孩子将额前的汗珠拭去,见她们出来,便有司机将汽车开了过来,谢承东收回目光,刚欲上车,就见前面走来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大的娇丽多姿,小的乖巧温顺,是白燕云领了谢珊,从院子里走了过来。   “听说司令要带着大姐看戏,我和珊儿想着来凑凑热闹,司令和大姐不会怪罪吧?”白燕云语笑嫣然,牵着谢珊的手,待靠近些,良沁看清了谢珊的长相,谢珊今年只有十岁,生的眉目轻盈,身段十分秀气,良沁知道,早在姐姐嫁到江北之前,谢承东身边就已有侍妾为他生了一个女儿,那侍妾姓齐,名自贞,原先是江北的梨园名伶,生下女儿后身子一直不大好,自傅良澜入府后,齐自贞这些年也不曾抛头露面,只与女儿待在后院,很少出来。   “爸爸。”看见谢承东,谢珊恭恭敬敬的向着父亲鞠了一躬,谢承东看在眼里,便是上前揽过女儿的肩头,这个女儿平日里一直随着齐自贞住在后院,他平日里又一直忙着军务,对孩子关心的极少,此时看见谢珊,不免也是愧疚。   “你娘的身子好些了吗?”谢承东看着女儿的小脸,将声音放得温和。   “好多了,娘说,等过两天,就来给母亲请安。”谢珊一面说,一面向着傅良款看去,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母亲。”   ☆、041章 舍身   傅良澜虽是恼恨白燕云来横生枝节,可在谢承东面前,却只得将不悦压下,对着谢珊笑盈盈的开口;“珊儿来的正好,晚间你和平儿一处,姐妹两一块儿看戏。”   “是,谢谢母亲。”谢珊年纪虽小,言谈间却十分守礼,她的话音刚落,平儿便是跑过来拉过了谢珊的手,甜甜的喊了一声“姐姐。”   因为是庶出的缘故,谢珊在平儿面前十分谨慎,瞧着谢珊小心翼翼领着妹妹的样子,谢承东眸心微微一暗,难免有些不是滋味,他轻轻拍了拍谢珊的发顶,让她领着妹妹上了车。   瞧着谢珊小小年纪便是谦卑恭顺的样子,良沁心底微觉酸楚,不免想起自己小时在嫡母与嫡出的兄姐面前也与如今的谢珊一样,事事小心,不敢多说一个字,不敢多走一步路,此时看着谢珊,便好似看见了儿时的自己。   她是庶出,即便往后有了孩子,她的孩子,也依旧会是庶出。   见妹妹出神,傅良澜轻轻握了握良沁的手,良沁回过神来,就见姐姐正看着自己,她收敛了心神,只随着傅良澜上了另一辆汽车。   一路上,良沁都是沉默着,傅良澜瞧着良沁的侧颜,便是开口道;“怎么了?见司令冒出来个这么大的闺女,心里不舒服?”   “怎么会,”良沁一怔,见傅良澜眼带促狭的看着自己,只让她微微脸红起来,低语道;“姐姐,您不要打趣我,我只是瞧着珊儿那孩子,挺让人心疼的。”   “是啊,”谈起谢珊,傅良澜也是感叹,“她是司令的长女,我嫁来的时候,她才一丁点大儿,她妈妈身子不好,当年.....”   说到这里,傅良澜止住了嘴,只道;“罢了,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良沁,司令年过三十,膝下只有二子二女,说起孩子,其实并不算多。”   良沁目光微垂,望着自己的手背上,她的皮肤很白,就连手背上的血管都是清清楚楚,一条条细细淡淡的。   “其实姐姐懂你的心思,你宁肯跟个寻常男子,过一夫一妻的日子,也不愿掺和进来,可是良沁,既然司令看上了你,这就是你的命。”   傅良澜声音平静而温和,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   良沁见自己的心思被姐姐洞悉,不免有两分窘迫,她没说什么,只将目光看向窗外,北阳千年古都,一景一物,俱是不同于金陵的古朴与厚重。   到了戏院,岗哨早已放了出去,只将一个玉春园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戏院老板点头哈腰,早已在戏院门口恭候多时。   谢承东下了车,领了侍从进了戏院,靠近戏台子的地方,早已让老板摆好了几张八仙桌,桌子上摆着新鲜的果盘与精致的点心,粗粗一看,大多是些江南的名点。   谢承东在主位上坐下,傅良澜瞥了一眼白燕云,将良沁安置在谢承东身边,良沁慌忙要站起身子,却被姐姐含笑按了回去。   白燕云瞧着这一幕,则是掩帕一笑,眸中浮过淡淡的讥诮,在椅子上施施然落座。   傅良澜带着两个孩子,亦是在座位上坐好,剧院中的灯光暗了下来,戏台子上已是拉开了帷幕,但见台子上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置的十分雅致。   良沁本对看戏并不十分热衷,儿时曾在江南看过些京剧,嫁到川渝后,也曾看过几出川剧,而当身姿曼妙的闺门旦上了场,一出【绕地游】开了口,良沁才赫然回过味来,晓得眼前的这一出戏,既不是江北时兴的京剧,也不是川渝的川剧,却是江南的昆曲名段,牡丹亭中最负盛名的游园惊梦这一折子戏。   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选自昆曲牡丹亭游园惊梦第一出绕地游)   良沁望着台上身姿曼妙,服饰精美的闺门旦,她的唱腔缠绵婉转,悠远柔漫,带着熟悉的吴侬软语,只将人心紧紧勾住,融入到那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中去。   良沁不由自主的看出了神。   黑暗中,谢承东向着良沁看去,就见她眼瞳清亮,目不转睛的看着戏台,认真的样子分外可爱。   谢承东瞧在眼里,唇角便是浮起几分笑意,他耐着性子看向戏台,他本对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毫无兴趣,此时却不得不沉下心,强迫自己看下去。   良沁的心思已是完全融进了戏里,看着杜丽娘为情而生,为情而死,只觉心中感动,眼眶也是忍不住湿润了起来。   谢承东看见她眼底的晶莹,在黑暗中璀璨如星,他看了她好一会,终是伸出手,将她的柔荑握在了手心。   良沁只觉手心一暖,顿时从戏中抽回了心神,见谢承东握住了自己的手,只让她的脸庞顿时红了起来,幸地隐在黑暗中瞧不真切。   她不敢太过挣扎,只怕让身后的姐姐与白燕云看见,她轻轻的挣了几下,却压根没法从男人的手掌中挣脱,却反而让谢承东握得更紧。   良沁心慌意乱,再也没心思去看戏,也不敢在挣扎,只得让谢承东握着自己的手,男人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将她的小手整个包裹,良沁的心跳的渐渐快了,只盼着这一出戏能早些结束。   困春心,游赏倦   也不索香熏绣被眠。   春吓!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尾声)   谢承东却是浑若未觉,只专心致志的听着戏,戏到尾声,谢承东终是松开了良沁的手,道了一个“好”字。   良沁刚松了口气,岂料枪声便是在这一刻响起。   原先哀哀婉婉的“杜丽娘”,不知何时从戏袍中取出了一支手枪,向着谢承东的方向抬手就是一枪。   这一惊变来的太过突然,谢承东到底是在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物,当那“杜丽娘”手转到身后时,他便已心知不好,几乎本能般揽过良沁的身子,避开了那一枪,子弹打在了红木椅背上,发出一声巨响。   女眷们的惊呼声,孩子们的哭泣声,侍卫们的把枪声,亦是一道响了起来。   “别怕,没事。”谢承东安抚着怀里的女子,语毕,男人抬起眸子,见邵平已是领了侍从将傅良澜一行人护住,他拔出腰间的手枪,向着戏台上打去。   戏台上不知从何处冒出了那样多人,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侍从们匆匆上前,将谢承东与良沁围住,谢承东揽着良沁的身子,护着她往外走。   “砰砰砰!”枪声从四面八方袭来,剧院中的电线早被毁坏,黑暗中,更是危机四伏,外围的侍从难免被打成筛子,剧院里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尸首。   良沁小脸煞白,一双手情不自禁的攥紧了谢承东的衣角,谢承东低眸,看着她瘦瘦纤纤的一双手,只一面放枪,一面揽着她向外走。   “司令小心!”邵平的声音响起。   谢承东回过头,就见自己身后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小旦,黑洞洞的枪口笔直的指向自己。   谢承东心头一凛,第一反应并不是拔枪,而是转过良沁的身子,将她护在身下,自己的身子则是露在了外面,两道枪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小旦眉心中弹,倒地而亡,谢承东左肋亦是涌出了鲜血。   “司令,你受伤了?”良沁声音透着惊慌,温热的鲜血沾满了她的手心。   “没事,咱们先出去。”谢承东揽着良沁的身子,在侍从的环绕下,带着她离开了戏院。   傅良澜与白燕云早已带着两个孩子等在了那里,眼见着谢承东出来,两人皆是迎了过去,再见到谢承东身上的伤,傅良澜脸色顿时雪白,白燕云则是惊叫了起来。   “司令,您受伤了!”邵平大骇,连忙命人将汽车开了过来。   良沁浑身都是抖得,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鲜血从谢承东的身子里流出来,只让她面无血色,说不出话来。   谢承东强撑着,一手捂住伤口,目光落在良沁身上,见她面色如纸,身上的旗袍亦是溅满了鲜血,他心头一紧,大手抚上了良沁肩头,哑声开口;“你受伤了?在哪里?”   良沁眼瞳含泪,摇了摇头,“我没受伤,这些血是你身上的....”   “那就好。”谢承东笑了笑,他的脸色苍白,重伤下终是体力不支,刚吐出了这三个字,便是倒了下去。   “司令?”众人的惊呼声响起,邵平命人将谢承东与傅良澜送上了车,车队呼啸着一路开出了戏院,良沁浑身发冷,望着远去的汽车,终是有泪水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谢承东于玉春园遇刺的事,犹如长了翅膀般,一夜间传到了江北各地。   而那些刺客除却当日在戏院中乱枪打死的,余下的亦是一个没少,尽数被捉住,关在了古城监狱,只等谢承东醒来,亲自审问。   官邸。   瞧见金发碧眼的洋医生从卧室里走出来,傅良澜心中一紧,当即便是站起了身子,一句话还未出口,眼泪便是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   白燕云也是着急的厉害,开口就道;“医生,司令怎么样了?”   良沁守在一旁,只觉一颗心被那洋医生捏在了手里,她攥紧了身后的桌角,就听那洋医生用着蹩脚的中文,吐出了几个字来;“夫人放心,司令的手术很成功,子弹已经取出来了。”   ☆、042章 自贞   闻言,良沁全身顿时一松,才发觉自己的手心已是沁出一层细汗。   傅良澜亦是舒了口气,顾不得再去和洋医生说些什么,只与白燕云匆匆进了卧室,良沁仍是站在那里,有心想进去看谢承东一眼,可想起姐姐与白燕云定是守在谢承东身边,她如今这身份,又哪儿有余地进去?   良沁站在屋外,半晌都是没动一下身子,阿秀看不过眼,小声劝着;“小姐,司令那边有大小姐和白姨娘守着,还有医生护士,嬷嬷丫头的照看着,您就别担心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良沁摇了摇头,她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危险来临时,是谢承东将她护在身下,替她挡了那一颗子弹,她原本一直以为谢承东对自己不过心血来潮,一时兴起,绝没想到他为了自己,竟会舍身相救,连命都不要!这一份情意,怎不让人震动?   “咱们再等一会儿,等姐姐出来了,咱们再走。”良沁放心不下,轻声开口。   阿秀没法,只得陪着良沁等下去,夜色一分分的深了,时钟指向了十一点,阿秀担心良沁的身子,想要扶着她去沙发上坐着,良沁却没心思移动步子,仍是站在那里等。   听到脚步声,良沁心头一颤,抬眸看去,就见傅良澜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姐姐,司令他....”良沁刚吐出几个字,便是噤了声音,她的眼瞳中噙着担忧,闪烁着晶莹的水光。   “你别担心,那颗子弹万幸没有伤到要害,司令现在还没有醒,但也没什么大碍,估计养一阵子,也就没什么事了。”傅良澜眼圈微红,想起谢承东流了那样多的血,不免十分心疼,所幸手术成功,丈夫并无什么危险,声音才是平静了下来,眼见着良沁担忧,便是出声安慰。   良沁心头微松,想要进屋看上一眼,可此时面对着姐姐,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默了默,只轻声道;“那姐姐快进去吧,我这就回去了。”   傅良澜点了点头,嘱咐道;“你自己身子不好,今天也是被吓的不轻,就别在这儿守着了,等明儿司令醒了,你再过来。”说完,傅良澜看向阿秀,道;“扶小姐回去休息,若小姐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去请大夫,去给小姐看看,知道吗?”   “大小姐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姐的。”阿秀连忙答应着。   “去吧。”傅良澜握了握妹妹的手,温声道了两个字,说完,又是回到了卧室,照看谢承东。   良沁向着主卧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终是压下心里的牵挂,转过身子,带着阿秀走出大厅。   刚进院子,就见前面站着一道倩影,身后跟了两个丫头,良沁微怔,借着灯光,就见眼前的女子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段轻盈,眉眼秀丽,皮肤十分白皙,周身笼在一袭玉色披风下,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看见良沁,那丽人也是一怔,继而便是开口;“你是良沁小姐,是吗?”   良沁点了点头,唤出了三个字;“齐夫人?”   如今官邸中的姨娘,除了白燕云与齐自贞外,其他的已是全都送了出去,良沁自来到官邸,一直都不曾见过齐自贞的面,此时看着她的年岁,又见她娟丽的五官与谢珊极为相似,当下便是猜出了眼前丽人的身份。   “良沁小姐客气了,唤我齐姨娘就行了。”齐自贞声音清婉,十分动听,良沁知道她原先曾是江北一带首屈一指的名伶,如今虽然年岁渐长,可仍是有一把好嗓子。   良沁见她的样子,显是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却不见她上楼去看望谢承东,良沁瞧在眼里,不免有些疑惑,只轻声道;“夫人是来探望司令的吗?”   “他....”齐自贞吐出了一个字,心头便是一酸,不得不静默了一会,才稳住声音,道了句;“他怎么样了?”   “司令的伤势并无大碍,夫人若是担心,不妨去楼上看看。”   “不必了,”齐自贞声音很轻,一双眼睛向着良沁看去,见良沁犹如月下清莲,纤纤细细的站在那里,她早已听说谢承东这次从江南带回一个女子,平日里爱护有加,并为她遣走了府里的姨太太,此时看见良沁,齐自贞心头不免浮出几分酸涩,只强自压下,对着良沁道;“我这就回去了,还请良沁小姐不要告诉旁人我来过。”   良沁不解,原先一直听闻齐自贞身子不好,一直生病,可今夜一见,齐自贞虽然身姿轻盈,面色白皙,可看起来却不似久病之人。   齐自贞说完,便是领着丫鬟离开了院子,良沁望着她的背影,还在想着她方才的话,一旁的阿秀已是插嘴道;“小姐,我听官邸里的那些老人儿说,这齐夫人虽不过是戏子出生,但心气儿可高了,当年给司令生下女儿后,一直不许司令纳妾,也不许司令另娶,后来江北要和江南联盟,司令娶了大小姐,这齐夫人就和司令恩断义绝,自个一个人带着女儿住在偏院,这么些年都不和司令来往。”   ☆、043章 值得   良沁听了阿秀的话,倒是觉得心里有些沉甸甸的,阿秀浑然不觉,仍是喋喋不休道;“小姐,你说这齐夫人是不是傻?她又不是司令的正妻,司令是什么人,身边又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小妾?说起来,就连我们大小姐也没说不让司令再娶,她一个姨娘....”   “阿秀,”良沁打断了阿秀的话,“别说了。”   阿秀闻言,顿时想起良沁如今的处境,赶忙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说什么。   “也许,齐夫人只是太在乎司令了。”良沁声音很轻。   “那小姐,你也在乎司令吗?”阿秀瞧着良沁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开口。   良沁一怔,脸庞顿时热了起来,她移开目光,想了想,才说了句;“我不知道。”   谢承东虽无性命之忧,伤势却也沉重,傅良澜与白燕云轮番守在病榻前,而官邸里的医生与护士更是事无巨细,精心服侍,谢承东仗着身体底子好,终是慢慢恢复了过来,这两日,已是能开口说话。   谢承东伤重的这几日,良沁每日里也都会前来探望,若是傅良澜在,她便会进卧室看上一眼,若是换了白燕云,良沁便只得从护士嘴巴里打探些谢承东的情形,问清楚后离开,这一日,她如往常一般来到谢承东养伤的东院,才知道谢振琪有些发烧,白燕云刚刚离开了东院,回去照顾儿子,如今谢承东的病房里,倒只剩下了护士。   良沁听说白燕云不在,便是定了定心神,走到了主卧,护士看见良沁,当下从椅子上站起身子,不等她出声,良沁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再看谢承东,已经睡着了。   护士会意,轻手轻脚的从主卧里离开,屋子里,只剩下谢承东与良沁两人。   良沁慢慢地在床沿上坐下,自从谢承东受伤后,她从未这般近的打量过谢承东,之前即便她进来,顾忌着姐姐与白燕云,她也总是不敢多待,只有此时,看着谢承东因着重伤而苍白的面庞,良沁心底涌来一股酸楚,回想起当日,只觉得柔肠百转,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过惯了被人轻视与欺辱的日子,这世间,又何曾有人这样对过自己?   谢承东在睡梦中,隐约察觉到手背处传来一阵凉意,似是有人将泪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他睁开眼睛,就见良沁坐在那里,看着自己默默垂泪。   谢承东看见她,眼底便是一亮,见他醒来,良沁慌忙拭去腮边的泪珠,起身道;“我去喊护士。”   “别走。”不等她走开,谢承东已是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虽然有伤在身,他的手指仍是十分有力,直让良沁动弹不得,竟是被他拉回了床沿。   良沁眼圈微红,脸颊处也是浮起一朵红云,谢承东定定的看着她,大手一个用力,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良沁骇然,生怕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她不敢动弹,看着谢承东的黑眸,终是问了一句;“你的伤,还疼吗?”   见她终于不再唤自己“司令”,谢承东唇角浮起一丝微笑,摇了摇头。   良沁不知该与他说什么,她低下头,轻声道;“你....好好歇着,姐姐一会儿就要过来了。”   见她又要走,谢承东握住了她的手,自己则是从床上缓缓坐起了身子。   良沁见他赤着上身,身上缠着绷带,她的眼眸落在谢承东左肋处的伤口,见那里隐约沁着血色,她看在眼里,心里便是一阵难过,忍不住问道;“值得吗?”   良沁抬起头,看向了谢承东的眼睛,她的眼底噙着泪花,轻声问他;“我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女,是旁人不要的弃妇,你....值得吗?”   “值得,”谢承东声音低沉,看着良沁眼底的泪水,他的目光透着怜惜,伸出手,将她的脸蛋捧在手心,与她低声道出了几个字;“你太值得了。”   良沁的眼泪终是一颗颗的滚了下来。   谢承东伸出手指,为她勾去泪珠,望着她梨花带雨般的小脸,只让他心中一动,忍不住揽过她的身子,俯身吻住了她的唇瓣。   良沁身子一颤,却不敢挣脱,只怕碰到他的伤口,她一直对男人的触碰满是畏惧,此时亦是浑身僵硬的倚在那里,谢承东十分小心,满是轻柔与怜爱,男人的气息滚烫,萦绕在自己周围,良沁僵硬的身子,终是慢慢变得柔软。   “司令醒了吗?”蓦然,有女子的声音传来,接着便是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良沁慌忙从谢承东的怀里抽出了身子,回头一瞧,刚好对上了傅良澜的目光。   “姐姐.....”良沁颤声开口。   ☆、044章 急电   看着二人的情形,傅良澜心头一沉,顷刻间便是恢复如常,她并没有说什么,只微笑道了句;“良沁来了。”   在姐姐面前,良沁无地自容,她垂下眸子,只觉得自己再也没法待下去,她面色如雪,与姐姐说了两句,便匆匆离开了卧室。   待良沁走后,傅良澜走到床前,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对着谢承东道;“我来的不巧,倒是打扰司令和良沁了。”   谢承东没有出声,向着床后靠去,傅良澜眼明手快,已是快步上前,为他将枕头撑在身后,十分细心妥帖。   “良澜,”谢承东开口,“你别怪她。”   “司令这说的什么话,良沁是我妹妹,我哪里会怪她?”傅良澜将心里的那股酸涩压下,声音温和,面上仍是噙着笑意。   谢承东看着她的眼睛,道;“我知道你能容人,以后,你要怪,就怪我。”   “司令想到哪儿去了,不论您对良沁多好,我都不会怨你,更不会怨良沁,要怨,我也只怨我自个,不能像良沁那样,得司令的心。”傅良澜眼底透着几分苦笑,一番话全是出自本心,带着淡淡的酸楚与苦涩。   刚说完,傅良澜便是打起精神,带过了此事,转而问道;“司令今儿怎么样?可觉得好些了?”   “一点小伤,不必挂心。”谢承东轻描淡写。   “我这几日有时候在想,多少枪林弹雨司令都闯过来了,怎偏偏在玉春园受了伤?”傅良澜眸心柔和,莞尔道;“下面人都说,司令这次是为了良沁,替良沁挨了一枪。”   “你别听下面的人胡说,”谢承东淡淡勾唇,道;“那些人的目标是我,和良沁没干系。”   见谢承东如此说来,傅良澜心知他生怕自己妒忌良沁,是以不曾和自己说实话,如此,她也不再多说,只抿唇道;“若那日换成我陪在司令身边,司令也不知会不会护着我?”   “良澜,”谢承东声音平稳,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吐出了一句;“你是我妻子,我自然也会护着你。”   傅良澜心头一软,鼻尖却是酸了,她将情绪压下,温声嘱咐道:“那颗子弹虽没伤着要害,可也大意不得,司令还是好好歇着,那些军政上的文件,不妨就先交给贺连恺处理,等司令养好伤,再看不迟。”   谢承东一笑道;“说起贺连恺,这小子今天正好要来和我说说军中的事,这会八成也该来了。”   花园。   良沁一路上都是行走匆匆,但凡想起卧室里的一幕,便觉得羞愧的厉害,路过月洞门时,却不期然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良沁一惊,想要稳住身子却已来不及,不等她向后倒下,来人已是稳稳当当的揽住她的腰,扶住了她的身子。   良沁抬眸,就见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俊朗的容颜,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是贺连恺。   贺连恺望着怀中的女子,良沁腰肢纤细,似乎他一只手便能将她的腰肢尽数握住,而她身上的馨香更是萦绕不觉,往他的鼻子里钻。   “贺长官。”良沁轻呼。   贺连恺眼眸微动,松开了自己的手。   良沁脸庞微红,只道;“是良沁莽撞,还请贺长官不要放在心上。”   “良沁小姐言重了,”贺连恺打量着她的神色,问道;“良沁小姐这样行色匆匆,不知是要去哪?”   “只是回房罢了,让贺长官见笑了。”良沁声音轻柔,说完,便是向着贺连恺微微欠了欠身子,告辞离开。   “良沁小姐。”贺连恺唤住了良沁。   良沁停下了步子,回头向着贺连恺看去。   贺连恺身姿颀长,直如玉树临风般的站在那里,他看了她片刻,似是有心要说些什么,到底却还是没有开口。   “贺长官?”良沁眸心有疑惑划过。   “没事,”贺连恺掩下眸心,道;“小姐请便。”   闻言,良沁便没有多待,与贺连恺道别后,转身离开了花园。   贺连恺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渐渐浮起一股无力的怅然,与无可奈何的苦涩。   西院。   谢振琪半夜起了高烧,白燕云从东院回来后,先是将几个乳娘狠狠训斥了一顿,接着自己又是在病儿的床前守了半日,直到孩子退烧,才微微放心。   白燕云极为细心的为儿子掖好了被角,听到脚步声,白燕云蹙起眉头,回头一瞧,就见是叶妈,看那样子,似是有话要告诉自己。   白燕云站起身子,小声与几个乳娘交代了几句,便是离开了谢振琪的房间,领着叶妈去了偏厅。   江北的司令府邸,前院是谢承东办公的地方,中院则是由四个院落围着主楼组成,这东,南,西,北四个院子交相辉映,每一个都是占地极广,单说白燕云所住的西院,便是三进的宅院,厢房,正厅,偏厅,宴客厅应有尽有,白燕云娇美爱俏,向来喜欢洋人的物事,整个西院里的家具几乎全是舶来品,每一样都是华贵而精致。   白燕云在沙发上坐下,对着叶妈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夫人,我刚才去厨房给小少爷熬夜,路过花园,恰巧瞧见了良沁小姐。”   “瞧见她有什么稀奇?”白燕云翻了个白眼,嗤笑道;“这些天司令病着,她一天不落的往东院跑,也不嫌臊得慌。”   “夫人,光是良沁小姐一个人倒也没什么,可偏偏....还有一个人。”   “睡?”白燕云听出了苗头,问道。   “是贺连恺,贺长官。”叶妈压低了声音,“我是亲眼瞧见的,他两人在花园里搂搂抱抱的,那贺长官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儿。”   “还有这事儿?”白燕云难以置信。“司令对她那么上心,她还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夫人,我听说,原先在江南的时候,大夫人就要把良沁小姐许给贺长官的,谁知道她偏生让司令给看上了,依我说,保不准他们两人在江南的时候就勾搭上了,这时候余情为了,说不准往后会干出什么勾当。”   白燕云唇角浮起一丝冷笑,慢悠悠的开口;“这贺连恺胆子可真不小,司令看上的女人他也敢染指,还有那傅良沁也是,仗着司令有几分新鲜,倒摸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夫人,您还别说,我从外面听来消息,说司令这次在玉春园受为了良沁小姐挡了一枪,才受的伤。”   白燕云轻声嗤笑,不以为然,“外面的风言风语你也信?司令是什么人,能为她挡枪?美的她。”   叶妈诺诺称是。   白燕云站起身子,随手拢了拢耳边的鬓发,让丫鬟取来一件玫红织锦披风,对着叶妈道;“我去司令那边看看,琪儿已经退了烧,让那些乳娘仔细点,若是照顾不好琪儿,小心她们身上的皮。”   叶妈连声答应。   东院。   贺连恺进来时,傅良澜正在一旁服侍谢承东吃药,瞧见贺连恺,傅良澜将水杯递到护士手中,心知贺连恺定是有军政上的事要和谢承东说,于是盈盈起身,带着护士打算离开。   “司令,夫人。”贺连恺行礼。   “快别多礼了,有话就直接和司令说,只一点儿,司令如今身子身子还没恢复,可别说的太久。”傅良澜眉眼温和,含笑与贺连恺嘱咐。   “夫人放心。”贺连恺回道。   “那我就先走了。”傅良澜与谢承东开口。   “去吧。”谢承东点了点头。   见傅良澜与护士离开卧室,谢承东向着贺连恺看去,问他;“怎么了,军中有事?”   “回司令,刚才收到江南发来的急报。”贺连恺声音恭敬,将一封电报双手呈于谢承东面前。   谢承东单手接过,打开后便是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不等看完,谢承东的脸色已是变得冷峻起来,眸底更是寒光尽显。   “司令,梁建成这次和安南(越南旧称)勾结,一路打回了川渝。”   谢承东折起电报,冷笑道;“他想要回良沁?”   贺连恺一顿,道;“江南的电报上,的确有说梁建成要傅司令将良沁小姐送回川渝,不然,他便要出兵攻打江南。”   “他想都不用想。”谢承东声音低沉。   贺连恺沉默片刻,道;“司令,如今梁建成有阮朝(越南最后一个朝代)襄助,比起之前,怕是更要棘手。”   谢承东并未出声。   “江南这次紧急求援,不知司令有何打算?”贺连恺又是问道。   “去让吴卫忠和肖斌两个人带上三团和七团的官兵,即刻奔赴江南,在金陵驻扎下去。”   “是。”贺连恺出声,他静立片刻,与谢承东再次开口;“司令,江南那边的意思,倒是想让司令将良沁小姐送回江南,看来这一场仗,江南并不想打。”   谢承东闻言,唇角便是一记冷笑,“傅镇涛倒是会打如意算盘,想用一个女儿去换取太平,你让秘书回电给江南,就说这场仗我谢承东打定了,让傅镇涛死了这条心。”   “属下明白。”贺连恺微垂双目,领命后离开了谢承东的卧室。   ☆、045章 心尖   刚出门厅,就见白燕云款款而来,看见她,贺连恺停下步子,唤了声;“白夫人。”   “哟,这不是贺长官吗?”白燕云掩嘴一笑,丽色顿生,“贺长官不在军营,怎么有空来官邸?”   “有几件事,来请司令示下。”贺连恺说完,当即便是告辞,向着院子里走去。   白燕云看着贺连恺的背影,冷声一笑,进了卧室,就见两个护士正在床边为谢承东换药,她瞧着,亦是上前帮忙,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换好药,有丫鬟送来了清粥,伴几样清淡小菜,白燕云亲自端起碗,打算喂谢承东用膳。   岂料谢承东却是伸出手,从她手中将碗接过,并没有让她伺候。   “司令这是怎么了,也不让燕云喂您?”白燕云巧笑倩兮,娇滴滴的绞着手里的帕子。   谢承东淡淡一笑,没说什么,只抿了两口粥,白燕云看在眼里,便是殷勤的为谢承东布菜,挑了两样小菜在碟子中,让谢承东就着吃。   “方才燕云来的时候,刚巧看见了贺长官,真不是我夸口,贺长官的的确确是一表人才,也难怪咱们官邸里的那些小丫头,每逢瞧见他都要乐上好些日子呢。”白燕云声音甜腻,柔柔的豆沙喉,似是能将男人的骨头唤酥。   谢承东闻言不以为意,只随口说了句;“连恺文武全才,的确不可多得。”   “可不是,就可惜我家里没有合适的妹子,若有能配得上贺长官的,我倒也想像大姐那样,将自己的亲妹子介绍给贺长官认识呢。”白燕云仍是笑嘻嘻的,一语言毕,就见谢承东抬起眸子,向着她看去。   迎上谢承东的目光,白燕云心里一咯噔,赶忙笑道;“瞧我这张嘴,真是有什么说什么,在司令面前也没个收敛,司令千万不要生燕云的气。”   “我生什么气,你接着说就是。”谢承东收回目光,接着喝了一口粥。   “要说二小姐也是一副让人心疼的样子,听说当日在江南,大姐还在贺长官和二小姐之间牵线搭桥,让他们见过面呢。”白燕云为谢承东一面布菜,一面笑道;“司令可别怨我多嘴,凭二小姐的模样,贺长官定然也是心动的,要不然方才.....”   “方才怎么了?”谢承东皱起眉头。   “这.....”白燕云有些踌躇,抿唇道;“我还是不说了,谁不晓得司令对二小姐的心思,我这若是说了,知道的晓得我是为了司令好,不知道的还当我是吃味,眼红司令对二小姐上心呢。”   “你只管说。”谢承东沉声开口。   见谢承东脸色沉郁,白燕云心中暗喜,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贺长官在花园里碰巧和二小姐遇上了,看他们那样子,怕是有许多话要说,贺长官还搂着二小姐的腰,半天舍不得撒手呢。”   白燕云话音刚落,便是一声惊叫,谢承东竟是将手中的碗直接向着她砸了过来,碗落在地上碎成了瓷片,米粥尽数染上了她的裙角,自从进府,这些年来,白燕云从未见谢承东发过这样大的火,不免心生惧意,就连脸色也是变得苍白起来,只颤声喊了两个字;“司令.....”   “连恺是我兄弟,良沁是我心尖上的人,这种话,我不想再听第二次,滚!”谢承东眸光清冷,声音低沉,对着白燕云斥道。   听得哪一个“滚”字,白燕云眼里当即涌来了泪花,她本就是白家的千金小姐,一直娇养着长大,之后又如愿嫁到了司令府,并为谢承东生下了幼子,这两年,她在司令府是嚣张惯了,就连傅良澜也不得不让她两分,更不要说其他的那些姨娘,虽不能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也八九不离十了,此番被谢承东如此训斥,当真是生平第一遭。   纵使诸多不满和委屈,可眼见谢承东发火,白燕云仍是不敢再说什么,只红着一双眼,离开了卧室。   自从那日去探望谢承东被傅良澜看见后,良沁这几日都是待在主楼,没往东院那边去,平日里只让阿秀去打探了谢承东的消息,听闻他的伤势日益好转,才算安心。   午后,良沁正在房间里陪着平儿折纸,良沁手巧,总是能哄着孩子高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良沁回过头,就见傅良澜面有忧色,从外面走了过来。   平儿看见母亲,当下便要往母亲的怀里钻,傅良澜心中有事,压根没心思和女儿亲昵,只唤来了乳母,将平儿带下了楼。   “姐姐,怎么了?”见姐姐脸色不好,良沁站起身子,担心道;“是不是司令的伤势.....”   “不是,”不等良沁说完,傅良澜便是打断了妹妹的话,“不是司令,是江南出事了。”   “江南?”良沁默念着这两个字,道;“姐姐,到底怎么了?”   傅良澜走到良沁身边,握住了她的手,那些话堵在嗓子里,只觉得难以启齿。   “姐姐,您有话直接说,是不是父亲的身子?还是大哥?”良沁的心砰砰跳着,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带了两分颤抖,“还是.....我娘?”   傅良澜摇了摇头,“你别担心,父母和姨娘的身子都很康健,大哥和大嫂也算太平,家里没什么事。”   良沁刚微微舒了口气,就听傅良澜又是吐出了一句话来,这句话听在良沁耳里,无疑于一声惊雷,“良沁,是梁建成。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得到了安南的支持,阮朝派了兵,帮助他夺回了川渝,他和父亲说,让父亲将你送回川渝去,不然,就要派兵攻打江南。”   良沁的脸庞顿时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傅良澜瞧着只是不忍,却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几天前,父亲就给司令发去了急电,司令已经让三团和七团的官兵连夜赶到了江南,这一场战事,怕是不能避免。”   听到梁建成的名字,良沁的身子便是止不住的颤抖,噩梦般的日子再一次闯进脑海,她只觉得冷,漫天漫地的冷,冷的连牙关也是打起了颤,说不出话来。   “良沁,方才,我收到了父亲的电报,在电报上,父亲希望,我能把你送回江南。”傅良澜声音艰涩,好容易才吐出了这一句话。   良沁闻言,并无太多惊讶,她握住了姐姐的手,傅良澜一震,只觉得良沁的手犹如冰块一样凉。   傅良澜反握住妹妹的手,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只得温声安抚:“良沁,你也别怕,司令是不会把你送回去的。”   “姐姐,是不是只要我回去,这一场仗,就不用打了?”良沁看着傅良澜的眼睛,轻声开口。   傅良澜动了动唇,终是吐出了几句话,“是,梁建成说,只要你能回川渝,他就会撤兵。父亲的意思,是咱们江南地小兵弱,压根没法和梁建成抗衡,这一场仗,父亲不想打。”   良沁心头悲凉,若能用一个女儿,便能让一场战事消弭于无形,这笔账,没有人不会算。她垂下眸子,低语道;“姐姐,我明白了,您告诉父亲不要担心,我回川渝便是。”   “这怎么成,”傅良澜一惊,不敢置信的看着妹妹,“你现在怎么说也算是司令的人了,即便父亲要你回去,司令也不会答允的。”   “姐姐,你放心,我会去求司令的。”良沁脸庞已是平静了下来,唯有眼瞳中漾着淡淡的凄凉。   “说什么傻话,你在川渝过得是什么日子?哪儿能回去?”傅良澜皱起眉头,又是开口;“再说,司令对你这样好,你还想着走?”   “司令再好,也还是姐姐的男人。”良沁声音很轻,勉强笑了笑。   傅良澜听着,心里便是一酸,她揽住了良沁的肩头,温声道;“别怕,姐姐只是来和你说一声,有司令和姐姐在,没人敢把你送回去。”   听闻梁建成要自己回川渝时,良沁没哭,听闻父亲要姐姐把自己送回江南时,良沁也没哭,而此时,听着傅良澜的话,良沁的鼻尖到底还是酸了,眼角亦是湿润了起来。   晚间,前院灯光通明,谢承东伤势刚愈,便是召齐了江北军中的一众将领,在前院开了个会,一道商讨江南的战事。   待会议结束,已是深夜,众人与谢承东行礼后依次离开了会议室,唯有谢承东一人仍是住在主位上,在那里吞云吐雾。   “你伤才好,这些烟还是别抽了。”   蓦然,身后传来一道轻柔温婉的女声。   谢承东一震,抬起头,就见良沁站在那里。   看见她,谢承东熄灭了烟卷,起身向着她走去,“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良沁没有出声,谢承东见她穿的单薄,遂是取过自己的军装,为她披在了身上,继续问她:“阿秀没跟着你?”   良沁摇了摇头,她咬了咬牙,终是对着谢承东开口;“你....把我送回去吧。”   谢承东闻言,眉心便是皱了起来,他伸出手,捧起了良沁的面容,黑眸笔直的看着她的眼睛,道了句:“我怎么可能把你送回去,”说完,谢承东顿了顿,又是低声吐出了几个字来;“我怎么舍得。”   ☆、046章 建成   这一句“我怎么舍得”,听在良沁耳里,却让她的心顿时酸酸涩涩的,良沁抬起眸子,道;“只要把我送回去,就可以平息这一场战争,不是吗?”   “良沁,打仗是男人的事,若用女人去换取太平,那要我们这些男人做什么?”谢承东声音低沉而温和,望着她纤瘦的身子,忍不住环住了她的细腰,告诉她;“你只要好好儿的待在府里,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其他的事,你不用想。”   良沁身子微怔,他的大手十分有力,箍着她的腰肢动弹不得,她的脸颊慢慢红了起来,抬头,就见他的眼睛深敛似海,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她心跳的厉害,忍不住要从他的怀里抽出身子,而谢承东却是将她揽的更紧,沉声吐出一句话来;“我说过,再不会让你吃一点苦。”   再不会让你吃一点苦。   良沁闻言,终是忍不住红了眼圈,谢承东看在眼里,既是怜惜,也是不忍,他倾下身子,不等他靠近,良沁却是侧过了面庞,谢承东见她如此,眸心便是一暗,他微微叹了口气,终是没有更近一步,只揽着她的身子,在她的发丝上印上一吻。   “等这场仗打完,我就送你回江南,迎你进府。”谢承东抚着她的长发,低声开口。   良沁心底一颤,刚欲说自己不值得他大张旗鼓的话,然而谢承东似是懂得她的心思,他并未给她出声的机会,只一手揽着她的腰肢,另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俯身擢取了她的唇瓣。   良沁的唇瓣很软,也很凉,让他不舍用力,却还是越吻越深。   江南,金陵,司令府。   “谢司令怎么说?”傅夫人立在一旁,面带焦灼之色,望着主位上的丈夫。   傅镇涛沉默片刻,才叹道;“谢司令宁愿和川渝开战,也不愿把良沁送回来。”   傅夫人闻言,不免又恨又气,忍不住骂了句;“祸水!”   语毕,不等傅镇涛开口,傅夫人又道;“难不成就连良澜也劝不住谢司令?她这还没嫁给谢承东,按理说也还是咱们傅家的人,谢司令也总不能这样不讲道理,把人给扣在江北。”   “你懂什么,”傅镇涛皱了皱眉;“咱们本就两头都不能得罪,若真把良沁要了回来,咱们得罪了江北,还有好果子吃?恐怕就连良澜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你还知道良澜的日子不好过?你当初就不该让良波把她带回来!”傅夫人面如寒霜。   “她毕竟也是我的女儿。”傅镇涛无可奈何,低声道;“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梁建成折磨死。”   “你倒是知道心疼女儿,可惜你这宝贝闺女现在在江北吃香喝辣,她哪有心思管爹娘死活?”傅夫人冷笑。   “谢司令不也是派了三团和七团的官兵驻扎在了金陵,有江北支持,这一场仗,咱们也未必会输。”   “三团和七团的那点兵力能顶什么事儿?梁建成如今有阮朝支持,江南哪里打得过?他谢承东远在江北,自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这事儿不行,咱们必须要让良沁回来。”傅夫人蹙着眉头,对着丈夫道;“给江北发份电报,就说她娘病重,让她赶紧儿回来一趟,我就不信,她能不顾她娘死活!”   江北,官邸。   傅良澜秀眉微蹙,将手中的电报搁在了桌上。   “太太,六姨娘病重,您还是尽快告诉二小姐,让她赶紧儿回去吧。”赵妈立在一旁,小声劝道。   “你知道什么,这电报十有八九是假的,不过是母亲想让良沁回去,找的借口罢了。”傅良澜半倚着美人榻,伸出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太太,您甭管这电报真假,总之您让二小姐回去就是了,这正儿八经的理由,就连司令也是没法子阻拦的。”   傅良澜瞥了赵妈一眼,“让良沁回去,和进狼窝有什么区别?别说司令舍不得,就连我也不忍心。”   “太太!”赵妈焦急的很,“您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添堵吗?”   “行了,”傅良澜蹙着眉头,道;“把这电报收起来,甭让良沁看见,你也别多嘴,记住没有?”   赵妈没有法子,只得叹了口气。   傅良澜看了眼天色,见今日天色晴好,便让人去唤了良沁,姐妹两一道出了府,打算去福瑞祥做几身衣裳。   路上,傅良澜与良沁一道坐在后座,傅良澜贵为谢承东正妻,平日里出门总是要前呼后拥,讲究些排场,此次虽没有太过张扬,却也是一前一后跟了两辆汽车,上头坐了好几个侍从,将姐妹两径自送到了福瑞祥。   掌柜的提前得知了消息,早已领着伙计和裁缝在店门口候着,刚见傅良澜下车,便是赶忙迎了过去,满脸谦卑的开口:“夫人喜欢什么样儿,只管让咱们将料子送到府上,哪敢劳烦夫人亲自跑一趟。”   傅良澜微微一笑,和蔼大方,让人观之可亲,“陈老板不用客气,整个北阳城也就属您这里的料子齐全,我今儿特意把我妹子带了过来,你尽管让人将料子全抬出来,让我们慢慢儿挑。”   掌柜的连连答应,殷勤而恭顺的将傅良澜与良沁迎进了店铺,直接上了二楼,因着傅良澜要来,寻常的主顾早已被老板遣散,偌大的一座福瑞祥,便只有傅家姐妹两个客人。   “夫人,您慢慢儿挑,喜欢什么只管说。”掌柜的小心翼翼,让伙计将最好的料子全从库房搬了出来,一一摆在傅良澜面前。   “良沁,你自己来瞧瞧,有没有喜欢的。”傅良澜含笑拉过了妹妹的手,轻声道;“就当,是姐姐提前给你办嫁妆了。”   “姐姐!”良沁心头一震,继而便是说不出的难过与愧疚,她不安的看着傅良澜的眼睛,哪还有心思,去挑那些玲琅满目的料子。   见妹妹如此,傅良澜压住心里的酸楚,温声道:“别害羞,总归是要选的。”   话音刚落,不等良沁开口,店外竟是传来几道枪声。   听到这枪声,傅良澜的脸色顿时变了,江北地界尽数掌握在谢承东手中,她既来了此地选衣裳,整条街都会戒严起来,好端端的,怎么会有枪声?   掌柜的也是变了脸色,匆匆说了句;“夫人莫惊,许是有枪走火,待小人下去看看。”掌柜的说完刚欲下楼,就听“砰砰”两声枪响,竟是有人持枪上了楼,向着掌柜的抬手就是两枪,将他给活活打死。   变故太过突然,看着方才还好端端的一个人眨眼间就死在了自己面前,傅良澜与良沁俱是骇然,傅良澜毕竟跟随谢承东多年,此时尚且能镇定,良沁却已是面色雪白,看着那老板死不瞑目的躺在那里,红白之物流了一地,让人观之欲呕。   与傅良澜姐妹一道上楼的两个侍从亦是从腰间拔出了枪,然而不等他们开枪,窗户中却不知从哪闯进了两个黑衣人,将那两个侍从打死。   “你们是什么人?”傅良澜攥紧了良沁的手,眼见着这些黑衣人身手不凡,却怎么也想不出在江北究竟是谁会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对自己无礼。   那几人却并未回答傅良澜的问题,而是齐刷刷的向着良沁看去,就听其中一人道;“七夫人,司令命属下带您回去。”   良沁容颜如雪。   “七夫人?”傅良澜默念着这几个字,刹那间已是回过神来,厉声道;“你们是梁建成的人?”   那黑衣人并没出声,而是侧耳聆听外面的动静,就听外面的枪声络绎不绝,显是有江北的人马向着福瑞祥而来,黑衣人皱了皱眉,道;“七夫人,属下得罪了。”   那人话音刚落,便是上前擒住了良沁的细腕,傅良澜刚欲惊呼,就觉颈间一痛,继而眼前一黑,人事不知的晕了过去。   而当傅良澜醒来,就见江北的侍从已是将福瑞祥团团围住,邵平已是赶了过来,蹲在自己面前,恭声道;“夫人,您还好吗?”   “他们....他们把良沁带走了。”傅良澜开口便是这句话。   夜色已深。   一路上,良沁都是浑浑噩噩的,她不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哪里,汽车七绕八绕,刚下车,便是一股鱼腥味扑面而来,江风瑟瑟,似是码头。   “七夫人,司令在里面等您。”黑衣人扣着良沁的胳膊,将她带进了一间仓库。   良沁形如木偶,进了仓库,便被顶上的吊灯刺的睁不开眼,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就听一阵脚步声响起,她抬眸看去,一道熟悉的身影拾级而下,仓库中的黑衣人刚看见他,顿时站得笔直,齐声唤了句;“司令。”   良沁全身冰凉,眼睁睁的看着梁建成走向了自己。   他并没有穿军装,而是一袭深色西服,帽檐压得极低,露出一双鹰隼般的利眼。   “建成....”良沁颤声吐出了两个字。   “你胆子可真不小,敢跟谢承东。”梁建成伸出手,扣住了良沁的颈脖,将她带到了自己面前,他的眼睛深黑,似能喷火。   “司令,咱们还是快走吧。”黑衣人上前,恭声开口,这次梁建成甘冒大险,亲自奔赴江北,无异于是闯进龙潭虎穴。   ☆、047章 追踪   梁建成对黑衣人的话罔若未闻,他只是盯着良沁,用力捏住了良沁的颈脖,良沁的脸庞顿时变得通红,对于他的百般折磨,良沁早已是习以为常,她并没有开口祈求,心知自己的求饶只会更加惹怒他,让他变本加厉的折腾自己。   梁建成终是松开了手,良沁顿时咳嗽了起来,雪白的颈脖上已是落上了淡淡的青紫,梁建成扣住她的细肩,将她带到自己怀里,他的眼睛黑的骇人,盯着良沁的面容,一字一句的道出几个字:“谢承东上了你没有?”   良沁的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她没有吭声,见她不说话,梁建成眸心倏然变得幽暗,他捏住良沁的下颚,逼得她不得不看向自己,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吐出了一个字来;“说。”   良沁摇了摇头。   梁建成盯着她的眼睛,几乎将她的下颚捏碎,冷笑道;“当我是三岁小孩?你在江北待了这样久,他会放过你?”   “没有,”良沁的声音很轻,她知道自己落入梁建成手中,早已是凶多吉少,可想起谢承东,苦到极点的一颗心到底生出了两分甜意,她的眼角噙着泪花,唇角却是透出微弱的笑意,轻声说了句;“他一直都对我很好。”   看着良沁唇角的那一抹笑,梁建成眼角微跳,顿时挥起手掌,就听“啪”的一声脆响,良沁已是被他打在了地上。   良沁咬紧牙关,将眼泪逼了回去。   “司令,您和夫人有什么话,先上船再说不迟。”当先的黑衣人上前拦住了梁建成的胳膊,低声劝道,“咱们如今毕竟是在江北,属下只怕谢承东的人随时会追来。”   梁建成眼底血红,压下那一片怒意汹涌,对着侍从吩咐道;“把她押上船。”   “是。”黑衣人恭声开口。   梁建成再不去看良沁一眼,起身离开了仓库。   良沁整个人近乎脱力,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被押上的船,她的身子抖得厉害,直到侍从将她送到卧室,她的身子软软的倒在沙发上,才微微回过神来。   未几,便听男人的脚步声自走廊上响起,她抬起头,果真将梁建成从屋外走了进来,“咣当”一声,将门关死。   良沁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步的走向自己,在川渝的一幕幕争先恐后的闯进脑海,她记得自己未出阁时,就早已听闻梁建成的名头,知道他少年英雄,就连父亲都曾百般嘱咐,让她嫁到川渝后一定要小心翼翼的服侍梁建成,她虽是为妾,却也还是欢喜的,只觉得自己嫁的男人与谢承东一样,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她从没想过,梁建成会这样对待自己。   新婚夜,她几乎被他折磨晕厥,养了月余,才将下身的伤养好,他冷落自己,任由仆人欺凌自己,就连他的那些姨太太,也任谁都可以来踩她一脚,只因为她皮肤白,夏天露出的一双胳膊白如美玉,三姨太便曾让人按住了她的身子,将燃烧的烟头一颗颗的往她胳膊上拧,把她折磨的死去活来。   恰在那时,梁建成回来了,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二话没说便拔出了枪,毙了三姨太,那时候的她,甚至生出一股错觉,错以为梁建成还是有一点点怜惜自己的。直到她怀了孩子,才明白自己错的多么彻底。   良沁无处可躲,直到梁建成欺身而下,将她压在沙发上,她的眼泪才一颗颗的滚落了下来。   梁建成望着她的泪水,眸子中有戾气划过,他不由分说的抚上了良沁的身子,粗暴的扯开她身上的衣裳。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良沁声音沙哑,如云般的秀发尽数铺展,趁着肩头的肌肤更是白腻如雪,她的眼睛满是泪水,透着绝望,问着身上的男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梁建成停下了动作。   “我求你,你放了我吧。”   “放了你?”梁建成支起身子,黑眸中满是森然,“傅良沁,你不过是傅镇涛送我的礼物,”梁建成扣住了她的下颚,一字字的开口:“我梁建成不要的女人,也还由不得别人来要。”   男人说完,已是扯下了她的衣裳,只余里面的一件亵衣,待梁建成俯身之际,良沁拨出了他腰间的手枪。   梁建成眸心冷冽,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想杀我?”   良沁的身子颤抖的厉害,眼圈已是红的不成样子。   梁建成握住她的手,将枪口笔直的对着自己,抵上自己胸口,他盯着良沁的眼睛,吐出了几个字来;“你开枪。”   良沁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枪把。   “司令。”蓦然,屋外传来一道男声。   “滚!”梁建成回头怒吼。   “司令,江北司令追来了。”侍从再次开口。   梁建成眉心微拧,他站起了身子,从良沁手中夺回了手枪,走出了舱外,就见江面亮如白昼,岸上已是黑压压站满了人。   “司令,您看这.....”   “传令下去,开船。”梁建成声音冷到极点。   “司令....”侍从一惊。   “谢承东若顾忌她,自然不敢怎么样。”   “可万一谢司令对七夫人并不在意,司令又要如何是好?”   “那就只能拼死一搏了。”梁建成声音不高不低,平静到了极点,说完,他淡淡勾唇,又是说了句;“咱们这次来江北,本就是九死一生。”   侍从不敢多嘴,只领命退下,下令开船。   梁建成回到船舱,就见良沁已是整理好了衣裳,她的头发在挣扎中早已散乱,此时亦是披在身后,而在她的手心,则是攥着一根簪子。   见到他,良沁的手指攥紧了发簪。   梁建成眸心幽暗,大步向着良沁走去,良沁举起发簪,向着自己的颈脖扎下,梁建成未曾想到她当真会自尽,当下面色就是一变,两人相距甚远,想要扣住她的手腕已来不及,梁建成扑向良沁的身子,捂住了她的颈脖,尖锐的发簪刺进了他的手背,渗出了鲜血。   梁建成眉心微跳,脸色苍白,反手便将发簪夺过,另一手则是抓住良沁的长发,眸心近乎沁血。   “你别碰我。”良沁声音哑的厉害,用尽力气,才吐出了四个字。   梁建成面色阴郁的怕人,他下了力气,撕扯着良沁的长发,“就为了谢承东?”   良沁没有开口,整个人仿似只剩下了一口气。   “贱人!”梁建成将良沁的身子甩在了床上,他的胸膛急剧起伏,就听船外枪声大作,未几,便有侍从的声音响起;“司令,江北的船将咱们围住了。”   “给我看好她。”梁建成对着侍从吩咐,语毕便是离开了船舱,上了甲板。   数艘军船成扇形,步步紧逼。   当先的一艘船上,立着一道魁梧挺拔的身影,那人看见梁建成后,一个手势,枪声顿时消弭。   “梁建成,放了良沁,我饶你一命。”谢承东声音沉稳有力,纵使隔着距离,也仍是能让梁建成听得清清楚楚。   “司令,咱们如今好容易堵住了梁建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您可千万不能饶了他....”一旁的幕僚闻言便是心惊,忍不住在谢承东身后小声开口。   谢承东一个手势,止住了幕僚的话语,他的目光深敛,笔直的落在梁建成身上,纵使心急如焚,面上也不曾表露分毫。   “谢司令不必手下留情,大可击落这艘船,让我和良沁同归于尽。”梁建成的手背不停的往地上滴着血,他却浑若无觉,声音冷漠而淡然。   ☆、048章 落江   谢承东眸心深敛,只对着身后的侍从一声令下,江北军顿时收回了枪支,军船上的火炮亦是回舱。   梁建成见状,扯了扯唇角,“谢司令还真是情深义重,只可惜傅良沁不过是个.....”   梁建成说到此处,便是顿住了,即便如此,言语间的羞辱之意,所有人俱是清清楚楚。   谢承东攥紧了手指,对梁建成的挖苦充耳不闻,只道,“梁建成,你若敢伤她,我谢承东有生之年,定会带兵踏平川渝。”   梁建成一声嗤笑,双眸却是紧紧的看着谢承东,道:“谢司令多说无益,你要真想要回良沁,不妨上船一叙。”   梁建成话音刚落,谢承东身后的侍从面色俱是一变,幕僚长当即开口:“司令,梁建成阴狠狡诈,您万万不能过去。”   “司令,梁建成为人阴狠,若要上船,还需多带些人。”侍卫长道。   “他是要我一个人过去。”谢承东盯着梁建成的船舱,声音极是低沉。   “司令!”众人一震。   “良沁在他手上,我自己的女人,自己去救。”谢承东神色冷峻,压下了众人的劝说,当即命人备了一艘小筏,竟是孤身一人走了上去,梁建成一直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蓦然开口;“把你腰间的枪取下来。”   谢承东看了他一眼,取下腰间的配枪,扔在了筏子上。   “梁建成,你若敢伤司令一根毫发,我江北军定要让你碎尸万段,死无全尸!”幕僚长声音洪亮,向着梁建成吼道。   梁建成冷笑,也没理会,一双黑眸只落在谢承东身上,眼睁睁的看着筏子缓缓靠近自己的船只,谢承东脚步沉稳,走上了甲板。   看着谢承东孤身一人来到甲板,梁建成仍是面无表情,唯有心底却是一震,他是实在没有想到,谢承东竟会如此看重良沁。   而良沁的那一句“他一直都对我很好”,此时想来,更是让他满心愤恨,缓缓握住了拳头。   “我人已经上来了,梁建成,你想怎么样?”谢承东与梁建成相距数步之远,被人用枪支抵住。   “司令.....”侍从上前,与梁建成小声开口。   “去把她带上来。”梁建成吩咐。   谢承东心中微紧,等了片刻,果真见方才那侍从将一个身形单薄,容颜如雪的女子从船舱中带上了甲板。   刚看见良沁,谢承东眉心便是拧了起来,心窝处好似让人狠狠打了一拳,不过半日的功夫,良沁的半张脸蛋早已高高肿起,唇角沁着血丝,雪白的颈脖上满是青紫色的血瘀,他看在眼里,瞳孔深处似是有火在烧,一字字道;“梁建成,男子汉大丈夫,何须为难一个女人?”   梁建成闻言,薄唇便是勾勒出淡淡的笑意,他走到良沁身边,将她揽在怀里,大手毫不怜惜的扣住良沁的下颚,在良沁瓷白的肌肤上落下刺目的红印。   “梁建成!”谢承东大喝,不等他上前,便有侍从将枪支抵上他的胸口。   “谢司令倒是怜香惜玉的主,可惜她傅良沁不过是我梁建成玩过的残花败柳,也难为谢司令不嫌弃。”梁建成把玩着良沁细腻的面庞,眸心透着阴戾,与谢承东淡淡笑道。   “你放了她,我留下。”谢承东望着良沁眼中的泪珠,只觉得心如针扎,他的声音低沉,与梁建成开口。   “谢司令这话当真?”梁建成挑了挑眉,对着身后的侍从使了个眼色,顿时有人上前,将一把手枪递到谢承东面前,梁建成的声音也是随即响起;“只要谢司令肯在自己大腿上打一枪,再也跑不了,梁某就把良沁给放了,如何?”   “你别信他的话!”良沁泪眼朦胧,对着谢承东开口。   见良沁开口,梁建成一手扣住良沁细嫩的颈,他的眼睛暗的噬人,对着谢承东道;“谢司令,我数一二三,你若舍不得给自己一枪,就别怪我捏断良沁的脖子。”   语毕,梁建成顿了顿,又是笑道;“反正梁某这次来江北,本就是找死,大不了,咱们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谢承东神情冷峻,他一语不发,从侍从手中接过了枪。   “一,”梁建成眸心深暗,看着谢承东的手指,缓缓出声,“二......”   不等那一声“三”开口,梁建成却是惊觉手腕剧痛,回眸一看,竟是良沁张开嘴巴,狠狠的咬住了自己,趁着他吃痛回神的瞬间,良沁挥开了他的胳膊,跑向了甲板边缘。   “良沁!”谢承东眼看着她的身子摇摇欲坠,刚欲上前,就听良沁转过身子,冲着他喊了一声;“你别过来!”   “傅良沁!”梁建成目眦尽裂,看着她随时会跳下去的样子,亦是不敢轻举妄动,只喝道;“你给我回来!”   良沁的目光向着谢承东看去,见他手中握着枪,周围又全是江北的军船,她知道只要梁建成手中没了自己这张牌,便再也胁迫不了谢承东,她微微松了口气,眼睛的余角看着一眼身后的滚滚江水,但见江水滔滔,眨眼间便能将人吞噬。   “良沁,你先回来,你听话。”谢承东的心剧烈的跳着,声音却仍是沉稳,几乎是哄着良沁。   良沁摇了摇头,她的眼眶里噙着泪花,可看着谢承东时,却还是笑了,她的笑容温婉而美丽,江风吹动着她的裙角,而她的声音那样轻柔,随风飘进谢承东的耳中,“我知道你会来,我一直在等你。”   谢承东心头大震,就见良沁一直看着自己,轻声说了句;“就当你没去过金陵,就当我没来过江北,谢承东,就当那一夜,你没见过我。”   良沁说完,便是闭上了眼睛,跳进了汹涌的江水中,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良沁!”谢承东心神欲裂,厉声呼喊,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追了过去,纵身一跃,一道跳进了滚滚江水。   枪声在此时响了起来。   侍从扑倒梁建成,梁建成从川渝带来的侍从无一不是百里挑一,顷刻间便开始反击,船只上弹药充足,炮台亦是架起,侍卫长见梁建成双眸放空,显是还不曾回过神来,遂是替梁建成下令,命舵手全力航行。   “司令,咱们快走。”两个侍从扶起梁建成的身子,架着他往船舱赶去,蓦然,梁建成眼眸微动,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转过身子,望着滚滚江水,哑声道出了两个字;“良沁....”   紧接着,梁建成双眸血红,推开身旁的侍从,于枪林弹雨中,跌跌撞撞的向着甲板上赶去,一旁的几个侍从合力拉住他的身子,近乎用尽全力,才将他拉进船舱,梁建成一手把住门框,几乎侍从胸腔中迸出的声音,嘶声大喊着两个字,“良沁.....”   枪炮声中,梁建成的声音未过多久,便被湮灭。   “快,快把筏子快划过去!”   “司令!”   “看,司令在那里!”   江面上,数只筏子一道下水,更有熟识水性的侍从一个个猛子扎进了江,幕僚长举着望远镜,终是发现了谢承东的身影,忍不住大声高呼。   细瞧下去,就见谢承东并不是独自一人,在他怀中环着一个女子,另一臂则是划着水,待筏子赶至,谢承东先是将良沁推上筏子,继而自己才被侍从拉了上来,他浑身早已湿透,上了筏子后,便将良沁紧紧抱在怀里,良沁双眸紧闭,脸色雪白,让人不知是死是活。   “良沁....”谢承东一声声的唤着她的名字,水珠一颗颗的从他的头发上落下,打在良沁的面容上。然而不论他如何呼唤,良沁终是没有睁开眼睛。   夜,西桥别墅。   谢承东已是换下了衣衫,身上的伤已是让军医包扎好,他守在一旁,眼见着良沁仍是昏昏欲睡,忍不住焦躁与担心,对着军医斥道;“你不是说她没事,怎么到现在还没醒?”   “司令稍安勿躁,良沁小姐的身子本就有些单薄,这次又受到惊吓,落水染上了风寒,属下已经为小姐打了针,怕是再过不久,小姐就会醒了。”军医毕恭毕敬。   谢承东浓眉微拧,没心思再去理会军医,只冲着他摆了摆手,军医会意,顿时一个立正,行礼后领着护士走出了卧室。   谢承东守在床前,握住了良沁的手,即便盖着被子,良沁的手仍是冰冰凉凉的,谢承东倾下身子,望着她沉睡的面容,护士为良沁擦了身子,并换了衣裳,良沁此时躺在那里,浑身只露出一张脸,被梁建成打过的地方则是落下了淡红色五指印。   谢承东看着那指印,眸心便是沉了下去,忍不住伸出手,缓缓抚上了良沁的面庞,梁建成这次神不知鬼不觉的带人潜入了江北,于官邸附近埋伏,趁着良沁出府后下手,险些将她带回川渝,而当良沁入水后,谢承东的心思便是全放在了良沁身上,对梁建成的下落再也无心理会,之后侍卫长来报,只道梁建成的船只已被击沉,打捞上的尸体中,却未见梁建成的踪影。   ☆、049章 至宝   良沁似乎是被梦魇住了,到了后半夜,就见她眉心紧紧蹙着,额上起了一层细汗,谢承东看在眼里,则是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少倾,良沁终是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谢承东漾着担忧与怜惜的黑眸。   “醒了?”谢承东见良沁醒来,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去,他伸出手指,为良沁将额前的汗水拭去。   良沁久久看着他的面容,轻声呢喃了几个字;“我没死?”谢承东心口一疼,将她的身子从床上抱起,靠在自己怀里,他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我不会让你死。”   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似是能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风雨雨,她知道,当她跳进冰凉的江水中,是这个男人不顾生死的冲下江救了自己,是这样的怀抱环住了自己,良沁看着谢承东的眼睛,有心想问一问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好,然而话到唇边,却压根无法问出口,她就那样看着他,有温热的泪水充斥在眼角。   “怎么了?”谢承东轻声问道。   良沁摇了摇头,她什么都没有说,只将身子倚在了谢承东怀里,伸出胳膊环住了他的腰,泪水扑簌扑簌的落在了他的胸口。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接近他。   谢承东浑身一震,低眸,便是她细致柔弱的倚在自己的胸口,她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唯有泪水从眼眶中不住的往下掉。谢承东没有出声,只将被子盖上她的肩头,继而将她整个的抱在怀里,远比她更为用力。   良沁低眸,才发现谢承东手掌上缠着纱布,纱布里透着鲜血,显是受了伤,她微微一怔,从男人的怀里抽出身子,捧起了他的大手,“你的手怎么了?”   这伤是谢承东在江水中环着良沁,划向筏子时,被筏子上面的铁丝所伤,虽已被军医包扎好,却仍是能让人看出伤口极深。   “只是皮肉伤,不要紧。”谢承东反握住她的小手。   “疼吗?”良沁的泪珠打在了谢承东的手掌上,念起他一次次为自己受伤,只让她既是歉疚,又是难过。   “能让你为我落泪,就算疼也值得了。”谢承东声音温和,眸子中说不尽的情意。   “他说的没错,我只是残花败柳,你又何必....”   “良沁,”谢承东打断了她的话,他的黑眸深邃,落在良沁身上时,终究化成无尽的疼惜,“不论你之前经历过什么,你在我谢承东心里,都是无价至宝。”   只他一句话,良沁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是落了下来。   “谢承东,”因为流泪的缘故,良沁的眼瞳分外清亮,她的声音很轻,细声细语的喊了他的名字。   “嗯?”谢承东勾去了她腮边的泪珠。   “以后,我们好好地在一块,好好地过日子,好吗?”   闻言,谢承东眸心一窒,他轻捧起良沁的面容,粗粝的手指缓缓摩挲她的面颊,他的眉眼舒展,心中喜悦如潮,他看着她的眼睛,只将头一点,说了一个字;“好。”   说完,谢承东揽紧了良沁的身子,两人依偎良久,直到良沁止住了泪水,谢承东俯身在她的面颊上印上一吻,唇角已是噙了淡淡的笑意,低声道了一句:“我想了很多次,终于能这样抱着你。”   良沁听在耳里,心中既是酸涩,又浮起轻微的柔软,他们都没有再去提梁建成,也没有去提那一场惊变,良沁甚至什么也不愿想,许是劫后重生,又许是大难不死,让她从梁建成手中侥幸捡回来一条命,她只愿能这样依偎在谢承东怀里,可是想起姐姐.....   刚想起傅良澜,良沁的身子便是一颤,一股难言的歉疚与羞愧仍是紧紧的缚住了她,她微微咬牙,只在心底告诉自己,就这一次,只要这一次.....   谢承东并未察觉,他心头舒畅,只抱着良沁,竟是不舍得松手。   一连几日,谢承东俱是陪着良沁住在西桥别墅,就连军中的一些军务也是由秘书从官邸那边送了过来,待良沁睡着后,谢承东方才着手处理,西桥这边地处山腰,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十分适宜体虚之人休养身子。   午后,良沁午睡醒来,听到屋子里的动静,立时有丫鬟进来服侍良沁起身,经过这几日的精心照料,良沁的气色已是好了不少,当日落江后,难免会寒气侵身,落下病根,谢承东身体强健,又为男子,寒气倒伤不了他的身子,良沁本就宫寒体虚,自落江后,除了军中西医,谢承东还命人请来了江北名医,为良沁开了方子,细细调养。   丫鬟见她醒来,便是送来了温着的汤药,与一并蜜饯果铺,留着良沁喝完药后甜嘴儿,良沁倒也不觉得苦,只将药汁尽数饮下,才对着丫鬟开口;“司令呢?”   听得丫鬟说谢承东正在书房,良沁不愿去打扰,刚想着要做点什么,来消磨午后的时光,就听走廊上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门口的丫鬟恭声唤了句;“司令....”   “小姐醒了吗?”男人压低了声音。   良沁忍不住微笑起来。   谢承东进了屋,就见良沁坐在那里,看着她的笑,谢承东只觉得心底一软,他冲着丫鬟们挥了挥手,众人知趣的退下,卧室中只留下二人。   谢承东走到良沁身边,他俯下身子,打量着良沁的脸色,见她白净的脸庞上透出淡淡的粉色,让他看着便是微微笑起,男人伸出胳膊环住了良沁的身子,温声道;“老陈说的没错,这西桥果真适合你养身子。”   对于他的触碰,良沁再不似从前那般抗拒,可仍是会有羞窘之感,这几日,每逢想起自己当日竟会主动抱住他的腰,都是好一阵的面红耳赤。   瞧着良沁红起来的脸蛋,谢承东扬起唇角,忍不住在她的脸颊上吻了起来。   良沁脸红的越发厉害,只侧身躲过他的亲吻,轻声问他:“咱们,什么时候回官邸?”   “这里气候宜人,对你身子有好处,等你将身子养好,咱们再回去。”谢承东爱极了她羞涩的样子,只抚着她的发丝,温声回答她的问题。   “可是姐姐....”良沁有些挣扎,终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咱们总不回去,只怕姐姐担心。”   谢承东闻言,看着良沁垂下去的目光,他心知良沁对傅良澜一直心怀歉疚,在西桥的这几日,亦是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归期,谢承东扪心自问,这几日在西桥,每日里除了军务上的事,旁的功夫自己一直是陪在良沁身边,虽不过短短几日,却的确是他一生中最为惬意快乐的日子,此时听良沁要走,谢承东不愿违了她心意,遂是颔首道;“让底下的人收拾下东西,咱们明天回官邸。”   良沁舒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谢承东揽着她的腰,两人又是说了几句话,就听有老妈子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司令,二小姐,太太来了。”   听了这话,良沁顿时一惊,连忙从谢承东怀里抽出身子,谢承东收回自己的手,走到会客厅时,果真见一身紧身旗袍,着水红色披肩的傅良澜已是从院子里走了进来,刚看见谢承东,傅良澜心底便是一酸,只极力忍住,微笑道;“司令,听说这几日良沁的身子有了起色,我特意带了两个江南的厨子,来看看她。”   傅良澜话音刚落,眼眸越过谢承东,就见良沁亦是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瞧见妹妹,傅良澜压下心中的那一股酸楚,只快步走到良沁面前,眸中的担忧作不了假。   谢承东心知她们姐妹定有许多话要说,遂是与傅良澜说了两句话,离开了会客厅,待他走后,傅良澜一把握住了良沁的手,将她带到沙发上坐下,低声道;“这些日子姐姐早就想来看你,司令却是不让,只说你身子不好,要好好歇着。你快和姐姐说说,那天梁建成把你带走后,他....欺负你没有?”   “姐姐,”良沁起先有些不解,继而便是明白了过来,她脸庞微红,之摇了摇头,轻声道;“他没有....欺负我。”   闻言,傅良澜微微松口气,“这就好,你若被他欺负了,今后还怎么面对司令?”   良沁垂眸,“姐姐,我之前跟过他......”   “那是以前,”傅良澜打断了妹妹的话,“你现在也算是司令的人了,再不能跟旁的男人,不然,你让司令如何自处?”   良沁没有出声。   傅良澜又道;“这西桥的别墅虽好,可也不能一直住着,良沁,你多劝劝司令,你们还是回官邸吧。”   “姐姐放心,我已经和司令说过了,咱们明天就会回官邸。”良沁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可那一声“咱们”却是自然而然,从她的嘴巴里吐了出来。   傅良澜默了默,在良沁耳旁吐出了一句话来。   待她说完,良沁的脸庞顿时变得绯红,傅良澜看着,便是笑道;“和姐姐还害羞?司令他....难不成还能忍住?”   良沁摇了摇头,细若蚊哼,“姐姐,司令这些日子一直住在书房,您想多了。”   ☆、050章 东院   傅良澜闻言,先是一怔,继而才道;“司令当真住在书房?”   良沁点了点头。   傅良澜不知心里是何滋味,临来之前,她只以为这些日子,谢承东定是早已要了良沁的身子,先不说西桥的别墅只有他们两人,单说他费了这样多的心思,等了这样久,如今好容易美人在怀,他又怎么可能忍得住?   是以,当得知谢承东宿在书房后,傅良澜心里却是一沉,丈夫的身份在那摆着,这世间也不知有多少人处心积虑的想把女人往他的床上送,不论是原先的那些姨太太,还是江北的那些戏子影星,她傅良澜统统不会放在心上,她知道谢承东毕竟是个男人,又是位高权重的男人,这样的男人,身边自是少不了女人,而男人,总归是要玩的。   他若要了良沁,她只会觉得寻常,毕竟,良沁的过去在那摆着,明珠蒙尘,终究不是完璧,要了就是要了。可偏偏,他竟是将她捧在了手心上,犹如一个毛头小子一样,平日里只会拉拉小手,亲亲小口,竟是这样久的日子,都不曾与她做过夫妻间的事。   傅良澜隔了许久,才道;“说起来,你还没过门,司令他这是心疼你,你自己心里也要有数。”   良沁闻言,只觉得脸庞滚烫,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姐姐放心,我都明白。”   傅良澜压住心里的酸涩,继续道;“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了,到时候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等过了中秋,司令就会把你送回江南,风风光光的迎娶你过门。”   经傅良澜一说,良沁才想起如今已是阴历八月初九,距中秋节的确只剩下短短几日的功夫,傅良澜此番过来,怕也是存了请谢承东回官邸过节的心思。   良沁想到此处,顿时惭愧起来,不等她说什么,就见傅良澜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是言了句;“时间过得可真快,端午节时,我和司令回江南省亲,这一眨眼,就到中秋了。”   良沁闻言,也是微微出神,犹记得傅良澜与谢承东回到金陵,傅家花园张灯结彩,一切都好似还在昨日,不过短短几月的功夫,她却已是要嫁到江北,嫁给谢承东。   傅良澜在别墅里并没有待得太久,待她离开后,良沁望着汽车驶出别墅的大门,她不知姐姐单独离开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只知道自己站在阳台上,想起往后的日子,却仍是一阵阵的发虚,发冷。   蓦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自己,将她带到一处温热宽阔的怀抱里去,良沁回过神来,心知是谢承东。   “在想什么?”见她不说话,谢承东低声开口。   良沁转过身子,看着谢承东的眼睛,她知道,自己往后的日子全系在眼前的这个男人手里,甚至不仅仅是自己,就连自己远在江南的生母,她们母女的命运,一道由着他掌控。   纵使傅良澜贵为嫡女正妻,也还是要如同菟丝花般依附于他,更遑论自己。   她并没有姐姐那般好的福气,膝下儿女双全可以傍身,也没有白燕云那般的娘家可以依靠,甚至就连跟随谢承东最久,第一个为他诞育子女的齐自贞也相比不得,她没有家世,没有子女,甚至,没有一个清白的身子。   “谢承东。”她轻声喊着他的名字。   “嗯?”谢承东抚着她的脸颊,低声笑道;“你喜欢这样连名带姓的喊人名字?”   良沁没有回话,只轻声问他;“以后,你会不会为了别人,遣走我?”   良沁话音刚落,谢承东唇角的笑意便是隐去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将良沁的面容捧在手心。   “良沁,”他凝视着良沁的眼瞳,缓缓开口,与她低声说了句;“我对你有十分,你只要对我有一分,我就够了。”   他的声音温和,目光中透着淡淡的无奈,说完,便是俯下身子,吻住了良沁的唇瓣。   江北,官邸,后院。   “夫人,司令回来了。”秋霞进了屋子,见齐自贞正在陪着谢珊练字,听得秋霞开口,齐自贞站起身子,让女儿继续写着,自己则是离开了书房,与秋霞一道向着外面走去。   “他自己回来的吗?”齐自贞问。   “自然是和良沁小姐一道回来的。”秋霞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是没瞧见,司令将那傅良沁宝贝成什么样了,都下了车还牵着她,一路上都没撒手,太太倒还好,那白燕云可是气得眼珠子都快翻出来了。”   齐自贞闻言,倒没说什么,只问了句;“他身子,还好吗?”   “夫人是问傅良沁?那个病秧子,听说在西桥,西医和中医每日里轮番给她瞧身子,也不知司令到底瞧上了她哪一点儿,看她那身板,也不似能生出儿子的样。”   齐自贞有心想问的是谢承东的情形,她是知道当日傅良沁被梁建成的人掳走后,谢承东奋不顾身的跳江去将她救了回来,然而此时见秋霞误解,她也没有多说,只默默舀了一勺水,浇在院子里的花圃上。   “对了夫人,”秋霞想起一事,又是道;“太太说,中秋那天让您和珊儿小姐一块去主楼那边,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我已经替您回绝了。”   “为何要回绝?”齐自贞白皙的面容满是云淡风轻,对着秋霞开口;“去太太那边说一声,就说中秋那天我定会带着珊儿赶过去。”   “夫人?”秋霞吃了一惊,面露不解。“这么多年了,您可从没去过啊。”   齐自贞倒仍是淡淡的样子,只说了句;“在这后院待得太久,也是时候出去透透气儿了。”   “夫人....”   “哪怕不为自个,为了珊儿,我也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齐自贞转过头,目光向着谢珊的房间看去。   “夫人说的是啊,珊儿小姐如今越来越大了,这往后哪一样不要指着司令?夫人能想开是最好,凭着司令当年和您的情分,她们哪儿能和您比啊?”   “是吗?”齐自贞轻声吐出了两个字,一语言毕,微微苦笑。   良沁回官邸之前,傅良澜便是吩咐了下人,将东院收拾了出来,江北司令府除了前院与后院,中院则是由东,南,西,北四处宅院环绕着主楼组成,原先府里的那些姨娘便是零零散散的分住在这四处宅院里,自谢承东让傅良澜将姨娘们遣走后,这四处宅院便是空了下来,傅良澜平日里住在主楼,如今这四处院子也只有白燕云领着谢振琪住在西院,东院和南院北院都还空着,傅良澜想也未想,便让人收拾了东院,里面的家具一应俱全,就连衣裳首饰也是应有尽有,除了阿秀外,傅良澜又是挑了几个手脚麻利,踏实可信的老妈子去了东院服侍,良沁从别墅回来后,便是直接住了过去。   晚间,阿秀拎着食盒,回到东院后,就连良沁已是在屋子里等着自己,刚瞧见她,就是轻声开口道;“东西拿来了吗?”   阿秀点了点头,“小姐放心,都在食盒里装着呢,我一路上小心翼翼的,也没人发现。”   良沁莞尔,从阿秀手中接过食盒,温声道;“辛苦你了。”   阿秀连忙摆手,瞧着良沁背着人,将冥币香烛一一从食盒里拿了出来,阿秀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奇怪,“小姐,好端端的,您让我去找这些香烛冥币做什么?”   良沁将香烛点燃,在火盆中燃起了冥币,见阿秀开口,才轻声道;“这些,是烧给福瑞祥的掌柜和伙计,还有那些枉死的侍从的。”   阿秀闻言,顿时想起当日良沁在福瑞祥被梁建成的人掳走,整个福瑞祥的伙计和掌柜全被梁建成的人杀害,连一个活口也没留下,就连傅良澜带去的那些侍从也没人幸免。   “小姐,那梁司令,下手可真狠啊。”阿秀蹲在良沁面前,陪着她一道烧纸,说起来,也是忍不住咂嘴。   “是啊,建成他.....一直都是心狠手辣。”火光映着良沁的面容,在她的脸蛋上映上一层红晕,而她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凄凉,想起当日枉死的掌柜,和那些年轻的伙计,心里也是难过。   “小姐,您也别难受,福瑞祥的掌柜和那些伙计,司令都是赔了一大笔款子给他们家人,至于当日跟着您和大小姐的侍从,司令也让人发了一笔抚恤金,这事儿和您没关系,您就别往心里去了。”   良沁轻轻“嗯”了一声,将手中的纸钱尽数投进火盆,说到底,那些人皆是因她而死,她处于深宅,压根做不了什么,只能烧些纸钱,算是尽点心意。   烧完纸,主仆两一道清理好屋子,阿秀收起食盒,有心和良沁说些别的,于是开口;“小姐,您瞧着这东院,白夫人当年进府的时候,脑袋都削尖了想住在这院子里住,司令都没答应呢。”   “是吗?”良沁有些不解,虽也明白东为贵的道理,可想着自己与白燕云都只是姨娘,不论住在哪个院子,也还是一样的。   “可不是,我听人说,这院子原先是齐夫人住的,齐夫人后来和司令闹崩了,这院子才空了下来。”   ☆、051章 中秋   “可不是,我听人说,这院子原先是齐夫人住的,齐夫人后来和司令闹崩了,这院子才空了下来。”   良沁闻言,便是说了句;“那这些年,东院都空着?”   “是啊,府里的那些老人儿都说,这东院空了好些年,就连先前的那些姨太太,也都是住在其他几个院子,小姐可是头一份呢。”阿秀毫无心机,将自己打听来的尽数告诉良沁。   良沁听着,只言道;“这样说来,这座东院是司令一直留给齐夫人的,咱们明日还是和姐姐说说,让她给咱们换个院子,总不好鸠占鹊巢。”   阿秀有些听不懂良沁的话,“小姐,您说什么呢,这院子多少人想住都住不成,您现在既然住进来了,又哪儿有搬出去的道理?”   良沁听着只是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阿秀瞧着她的面容,倒是说了句;“小姐,你不难受?”   “难受?”良沁有些不解,“我难受什么?”   “您想啊,这院子既然能空了这样多年,可见齐夫人在司令心底也是有些地位的,我也听府里的老人儿说过,齐夫人当年跟着司令一路打下了江北的江山,大小姐没嫁来的时候,府里的事全都是齐夫人说了算的。”   良沁听着,想起齐自贞如今带着女儿避居后院,不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齐自贞的今日,又孰知会不会是她的明日?   “齐夫人性情刚烈,这些年,倒是苦了自己和孩子了。”良沁声音很轻,望着桌上的台灯出神。   “小姐,你就不担心,司令会不会对齐夫人还有旧情?”阿秀蓦然开口。   良沁听着,便是莞尔,她轻轻摇头,挽住了阿秀的手,“阿秀,咱们往后在江北,只管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不论是白夫人,还是齐夫人,或是姐姐,司令喜欢谁,对谁好,咱们都不要管。”   “小姐,你不喜欢司令吗?”阿秀听着良沁的一番话,委实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想起谢承东,良沁的杏眸有些失神,怔忪了片刻,才轻声道了句;“我很感激他。”   “感激他?”阿秀失声。   “嗯,”良沁接着开口;“司令两次三番救我,这份恩情,我记在心上。”   “小姐,难不成你嫁给司令,只是为了报答司令的救命之恩?”阿秀在良沁身边坐下,愕然的看着她。   听阿秀这般说来,良沁的心头便是震了震,她沉默片刻,才说了句;“阿秀,司令现在对我好,又救了我的命,我自然不能负了他。往后,司令还会有旁的女人,我只求咱们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良沁的声音十分轻柔,一番话,直让屋外的谢承东听得清清楚楚。   她说,她很感激他。   这份恩情,她记在心上。   男人叩门的手指停在了那里。   谢承东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直到老妈子瞧见了他,喊了声;“司令?”   屋里的人听见了动静,阿秀慌忙将门打开,果真见谢承东站在那里,不知他站了多久,也不知主仆两方才的话,他听没听见,听了多少。   良沁看见谢承东,当下也是一怔,她抬眸,就见谢承东眸心深不见底,只看得她慌乱起来,还是阿秀当先开了口,赔着小心道;“司令,您来多久了?怎么不出声呢?”   谢承东掩下眸心的情绪,笑了笑,走到良沁身边,“刚来就听你们主仆两叽叽喳喳,在说什么?”   听他这样说来,阿秀便是舒了口气,良沁不知他到底听了多少,当下只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说了句;“没说什么,和阿秀说些家常罢了。”   阿秀知趣的退了出去,临走前并将门合上。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谢承东在沙发上坐下,将良沁拉在怀里,坐在自己膝上,他的胳膊环住了她的腰,低声问她;“这院子还住的惯吗?”   “我正要和你说,”良沁向着他看去,“这东院,先前是齐夫人住的,是吗?”   谢承东点了点头,“那时候主楼还没建好,她一直住在这里。”   “既然这里是齐夫人住的,我总不好占着,北院和南院也都空着,明天,我就和阿秀搬出去吧。”良沁声音温柔,并没有丝毫的不甘与埋怨。   谢承东看着她的眼睛,“东院为贵,良沁,我想让你住在这里。”   “可这院子,你不是一直为齐夫人留的吗?”良沁问着。   谢承东勾了勾唇,道;“你没来时,这间院子一直空着,倒不是为了谁,只是你姐姐,她一直不许别人住在这里。”   良沁听到这里,才明白了谢承东话中的含义,东院为贵,在傅家时,东楼是嫡母住的,东院则是大嫂住的,傅良澜虽住在主楼,但也不许姨娘住在东院,想来也是为了自己地位不受撼动,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先在这里住着,我命了工匠在北阳城郊按着江南的样子给你建一处园子,等建好,我得空就陪你过去小住。”谢承东握住了良沁的手,放在唇边印上了一吻。   良沁闻言,眸心满是惊讶;“你给我建了个园子?”   谢承东一笑道;“是,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没成想现在给说出来了。”   “谢承东.....”良沁喊了一声。   “怎么了?”   “这院子已经很好了,我用不着园子。”良沁实在不愿他为了自己折腾,傅良澜嫁到江北十年,他也不曾为她建过江南的院园子,既如此,他更不必为自己建,即便建好,她也是不可能去住的,不然,又要置傅良澜于何地?   谢承东明白她的心意,他默了默,才低声道;“良沁,我只是想把我能给你的,全都给你。”   良沁心头微颤,她动了动唇,然而不等她开口,就听谢承东道;“你不必谢我,良沁。”   谢承东抬起眼睛,看着她的面容,缓缓道;“再过几天,我就要送你回江南了。”   良沁已从傅良澜口中得知了此事,此时听谢承东说来,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谢承东凝视着她的面容,粗粝的大手抚上她的面庞,低声说了句;“我是真舍不得你。”   良沁眸心一震,她看着谢承东的眼睛,见他与自己淡淡一笑,许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那一抹笑中透着淡淡的苦涩,没有等她开口,他已是低下身子,含住了她的唇瓣。   八月十五,时值中秋。   一早,官邸里便是忙开了,傅良澜指挥着仆人,只将一座官邸收拾的齐整敞亮,主楼前的花园里已是应景的摆满了各色秋菊,姹紫嫣红,十分鲜艳。   谢承东午间并不在官邸,而是去了军营与江北军中的军官一道过节,到了晚上,为着方便赏月,傅良澜将中秋宴安排在了花厅,各色佳肴已是备好,咸味与甜味的月饼也是摆在了桌子上,傅良澜穿了件正红色真丝旗袍,全身上下都没佩戴首饰,只在手腕上戴了枚白玉镯子,映着皓腕白如凝脂。   白燕云也是抱着谢振琪从西院赶了过来,倒是人未至而声先行,老远便能听到她娇滴滴的笑声。   “齐姐姐怎生没来?”白燕云将一岁多的谢振琪交给了乳娘,自己则是向着长桌前走去,与傅良澜道。   “自贞身子不好,多等些也无妨。”傅良澜淡淡应着。   白燕云将眼睛落在良沁身上,见她今日穿了件天青色长裙,领口绣着淡雅的碎花,越发衬着眉目若画,便是笑道;“不是我说,这年轻就是好,瞧良沁妹妹,就这般素素净净的也好看,再看大姐,即便穿了一身红,只怕在司令眼里也还是要被良沁妹妹比下去了呢。”   闻言,傅良澜顿时气血上涌,只强自压了下去,一双素手却还是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将帕子绞的死紧,刚欲还口,就听前面传来一道声音,淡然而温和,“燕云,你这话就错了,正红为嫡妻之色,咱们就是想穿着被良沁小姐比下去,也穿不得呢。”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是齐自贞揽着谢珊从厅外款款而来,她虽年近三十,可因着梨园出身(指戏子出身)的缘故,身段仍是风流,今日又特意穿了身裁剪得当的紧身旗袍,更是显出了身形窈窕,她这窈窕既不似傅良澜般丰腴,也不似良沁般纤瘦,而是身若无骨,腰如水蛇,仍能瞧出当年江北名伶的风采。   看见齐自贞,傅良澜眸心倒是微怔,这些年,齐自贞一直带着女儿住在后院,不论是中秋还是除夕,她都极少出来,最多不过是让谢珊过来请个安,如今,倒不知是为了何故。   “自贞来了。”傅良澜站起身子,齐自贞走到她面前,行了一礼,喊了声;“太太。”接着,谢珊亦是上前,恭恭敬敬的开口;“珊儿给母亲请安,给白夫人请安。”说完,谢珊看向良沁,也是弯下了腰,道;“给傅阿姨请安。”   “快别多礼了,先坐着,等司令回来,就能开席了。”傅良澜语笑盈盈,将谢珊拉到了自己面前。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花园里传来汽车的轰鸣声,谢承东回来了。   谢承东走进花厅,就见一排女眷花枝招展,在门廊下等着自己,他粗粗一瞥,见良沁站在傅良澜身边,他刚欲说话,余光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停下步子,向着齐自贞的方向看去,便对上了一双幽怨的双眸。   ☆、052章 结盟   谢承东走进花厅,就见一排女眷花枝招展,在门廊下等着自己,他粗粗一瞥,见良沁站在傅良澜身边,他刚欲说话,余光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停下步子,向着齐自贞的方向看去,便对上了一双幽怨的双眸。   谢承东没有出声,径自向着花厅走去,傅良澜浅笑盈盈,已是当先迎了过来;“司令,酒菜已经备好,就等着您回来,今年的螃蟹格外肥美,就着花雕(黄酒)可是最好不过了。”   谢承东闻言,便是微微颔首,道,“让你费心了。”   “司令说的哪儿话,这些本就是良澜的分内之事,哪就劳心了呢。”傅良澜唇畔含笑,与谢承东一道走进了花厅,经过良沁身边时,谢承东向着良沁伸出了手。   良沁一怔,不及出声,谢承东已是握住了她的柔荑,牵着她的手一道走向了餐桌。   这一幕落在诸人眼里,自是神态各异,傅良澜仍是笑意端庄,白燕云暗地里翻了翻白眼,齐自贞,则是将眸心半掩,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都坐吧。”谢承东牵着良沁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右侧,左侧则是傅良澜的位子,眼见着傅家姐妹一左一右,占据在谢承东身旁,白燕云暗地里只气得银牙紧咬,往年谢承东右侧的那个位置,一直都是她的,今年有了良沁,白燕云即便心中愤恨,可当着谢承东的面也不敢表露出分毫,只笑盈盈的与齐自贞依次坐在了下首。   落座后,立时就有下人送来了热腾腾的汗巾子,供主子们擦手,接着,一道道佳肴亦是被一盘盘的端上了桌,新蒸的大闸蟹配着姜醋,也是让人端了过来,一一摆在主子们面前。   谢珊带着弟弟妹妹另坐了一桌,乳娘抱着谢振琪站在谢珊身后,只见谢珊神色温和,剥了一块蟹肉送到康儿碗里,轻声道;“振琏,快吃吧。”   平儿瞧见后,自是不依,也是让姐姐剥给自己,几个嬷嬷在一旁服侍,也都是剥出了蟹肉和蟹黄,送到了少爷小姐们的碗底。   “琪儿年纪小,你们可当心些,不能给他吃蟹肉,省的待会儿闹肚子。”傅良澜手中握着吃螃蟹的紫铜镊子,十分精巧玲珑,与乳娘们开口。   她身为嫡母,平日里对庶子庶女也算宽厚,此时在谢承东面前,更是要做足功夫。   乳娘们纷纷答应着,白燕云一双眸子向着傅良澜看了一眼,唇角浮起淡淡的讥诮。   良沁面前也是摆着一只肥美的闸蟹,不等她出手,谢承东已是将一只螃蟹掀了盖子,十分仔细的将盖子上连骨的蟹胃,蟹鳃和蟹胃一一剔除,这些俱是大寒之物,不能吃的,剥好剔好后,谢承东才将那螃蟹递到了良沁面前,低声道;“这东西寒气重,你少吃些。”   良沁脸庞止不住红了起来,她不敢去看傅良澜,也不敢去看白燕云与齐自贞,桌子上很是安静,除了剥蟹的紫铜物件与杯盏相碰的声音外,并无人说话,良沁握着闪亮光泽的长柄勺,刮下了一块金黄油亮的蟹膏,刚送入嘴中,便是一股鲜美自唇齿间流入四肢百骸,良沁长于江南,而江南人都是爱吃蟹的,良沁还记得小时候,每逢中秋佳节,傅家的厨房亦是会给各房送去大闸蟹,那时候总是母亲为自己剥蟹,再将蟹肉小心翼翼的送到自己嘴里,良沁从未想过,这一生还会有除了母亲以外的人,会为自己剥蟹。   她没有出声,只轻轻抬眸,向着谢承东看去,就见谢承东正专心致志的剔着蟹壳中的蟹肉,待他将那一块雪白剔透的蟹肉送到自己碗里时,良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小声和他说了句;“你快自己吃吧。”   谢承东见她杏眸如波,双颊晕红的坐在那里,他淡淡一笑,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让人将蟹壳撤去,端起花雕抿了一口。   傅良澜似是压根没瞧见这些,只细细吃着手中的螃蟹,白燕云倒是忍不住了,只压低了声音,与一旁的齐自贞笑道;“齐姐姐,您瞧瞧,咱们的司令多会疼人呐,咱们这剥螃蟹剥的手指都红了,司令也没说给咱们剥一个蟹脚,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齐自贞闻言,眸光向着谢承东看去,就见他正看着良沁,他的眸心温和,漾着怜爱之意,她知道,他从没用这样的目光看过自己,也从没这样看过傅良澜,更没有这般看过白燕云,她久久凝视着谢承东,手指却是情不自禁的将紫铜小匙捏的更紧。   谢承东察觉到齐自贞的视线,他自良沁身上收回目光,向着齐自贞看去,两人四目相对,齐自贞心中顿时涌来一阵酸苦,她转过身子,避开了男人的目光。   吃完螃蟹,为着解腻与驱寒,每个人都是喝了些花雕,良沁酒量尚浅,半杯花雕下肚,已是面如桃花,比起平日里的苍白,更是添了几分丽色,吸引着人移不开眼睛。   散了宴席后,傅良澜已是让人在花园里搭好了拜月的祭台,案头上摆满了果品糕点,上香后,仆人们则是在园子里放好了桌椅,供主子们喝茶赏月。   秋风习习,良沁原先喝了半杯花雕,到了此时酒意上头,已是有些头晕,再被夜风一吹,不免更是难受,谢承东看了良沁一眼,担心她着凉,遂是让人拿来披风,为她披在了身上,又见她脸色潮红,遂是与她笑道;“半杯就醉了?”   良沁不胜酒力,只赧然点了点头,不得不与姐姐告辞,提前领了阿秀回到了东院。   傅良澜心知谢承东心思全在良沁身上,待良沁走后,谢承东人虽在花园,却是心不在焉,如此一来,即便月色再美,傅良澜也觉得无味,只寻了个由头,提前散了这一场花中赏月。   良沁回到东院后,阿秀让人送来了清茶,良沁喝了两口,脑子里仍是晕晕沉沉的,忍不住倚在沙发上小憩,迷迷糊糊中,惊觉有人向着自己走来,那人身材高大,脊背笔直,身上透着淡淡的硝烟味与清凉的烟草味,她恍惚中不知此人是谁,待他走得近些,才看清是谢承东。   许是酒意作祟,良沁看见他,便是笑了,谢承东望着她白里透红的一张脸,满是娇憨之色,谢承东弯下腰,缓缓抱住了她的身子。   后院。   “今晚这月色可真是不错,只可惜司令的心神都被新人给勾去了,他的眼底,哪还有咱们这些老人儿的影子。”白燕云仍是笑嘻嘻的,可一语言毕,想起席间谢承东对良沁的诸多爱护,眼睛还是忍不住的红了一圈。   齐自贞闻言,也没说什么,仍是一语不发的迈着步子,丫鬟与老妈子与两人相隔数步之远,遥遥跟着。   “齐姐姐,您倒是好性儿,瞧着那傅良沁后来居上,住了您的东院,您倒是一句怨言也没有。”白燕云转了转眼睛,开口道。   齐自贞微微一笑,轻声道;“别说区区一座东院,就连这整座司令府都是司令的,司令爱让谁住,就让谁住,我哪儿敢怨。”   白燕云抿唇道;“姐姐之前身子不好,一直在后院休养,只不过妹妹近日瞧着,姐姐的身子倒像是大有起色,姐姐不妨带着珊儿从后院搬出来,也好跟妹妹作伴。”   “燕云你风华正茂,膝下又有琪儿,你的福气全在后头,又何必与我这旧人儿作伴。”   “姐姐。”白燕云停下了步子,齐自贞瞧着,只得与她一道站住了身子。   “姐姐这些年虽然住在后院,不问宅子里的事,可燕云知道姐姐心里都跟明镜儿似得,如今太太带回了自己的亲妹子,以后这官邸还不成了她们傅家姐妹的天下?姐姐若再和燕云生分,往后这司令府里,哪还有咱们的立身之地?不说咱们,只怕连我的琪儿,和姐姐的珊儿,都要拿捏在傅良澜姐妹手里。”   白燕云说到此处,忍不住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继续道;“司令如今被傅良沁迷住了心窍,我瞧着也是指望不上了,咱们姐妹若再不联手,这往后,难不成是由着傅家两姐妹搓圆搓扁?”   齐自贞闻言,轻轻握住了白燕云的手,温声道;“外面天凉,妹妹还是与我一块回后院,有什么话,细细再说不迟。”   白燕云心中一动,见齐自贞不再以“燕云”相称,而是唤了她一句“妹妹”,便已是心知齐自贞答应了自己与她联手之意,当下不由得喜笑颜开,只与齐自贞走在一处,两道倩影一道向着后院行去。   主楼。   “你这明儿就要回江南,行礼都打点好了吗?”   午后,傅良澜唤来了良沁,明日良沁便要返回江南,谢承东命人备下的各色礼物整整堆满了一整节火车厢,这些并不是聘礼,只不过是带给傅家老少的礼物,此外,男人还派了随身侍从,由心腹邵平统领,一路护送着良沁回江南。   ☆、053章 惜别   “行李都已让嬷嬷们收拾好了,姐姐只管放心。”良沁坐在傅良澜身旁,想起再过不久就可以回到江南,见到生母,心里也是浮起一丝欢喜。   “嗯,等你回到江南,要不了几日,聘礼就会送到金陵,你只管安安心心的做你的新娘子,嫁妆之类的,姐姐会替你打点。”   听着傅良澜的话,良沁心里自是十分感激,感激之余,不免也是歉疚,她看着姐姐的眼睛,只轻声言了句;“姐姐,谢谢你。”   “都是自家姐妹,谢什么?”傅良澜凝视着妹妹的面容,念起丈夫对良沁的心思,说不难过也是假话,她缓缓抚上了良沁的面颊,温声道;“司令给你的东西,从来没给过我。即便没有你,他也不会像对你这般来对我,所以良沁,你不要觉得对不住姐姐。”   傅良澜话音刚落,良沁的眼瞳中顿时涌来了泪花,她看着姐姐眼角的细纹,却是觉得悲从中来,忍不住将身子靠在了傅良澜肩头,犹如儿时那般,依偎在长姐的怀里,很轻很轻的喊了一声;“姐姐.....”   傅良澜也是红了眼圈,揽住了妹妹的身子,宽慰道;“姐姐说过要照应你,等你嫁过来,咱们姐两在一块,带着康儿和平儿那两个小东西,好好的过日子。”   良沁点了点头,泪水顺着眼眶流了下来,落进傅良澜的云鬓中,渐渐地不见了踪迹。   晚间,官邸东院。   “明天我会送你去车站,邵平跟我多年,有什么事,你只管和他说,记住了吗?”谢承东从身后揽着良沁的身子,两人立在窗前,与她低声开口。   闻言,良沁便是抿唇笑了,“这话你都说好几次了,我早已记下了。”   听良沁这般说来,谢承东才想起自己的确已经嘱咐过了此事,当下也是笑了,继续道;“等到了金陵,你父亲那边倒好说,至于你嫡母,她要是难为你,你也不用理会,只管让邵平去处理。”   良沁心知他是为自己好,便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谢承东揽着她的腰身,想起明日的分别,不免又是开口;“傅家若有人再敢欺负你,千万别忍着。”   谢承东虽是清楚如今的良沁有自己撑腰,早已是今非昔比,可念起她之前受的那些委屈,仍是有些放心不下。   “有你在,不会再有人欺负我。”良沁心中也是明白,这次的她回到江南,比起从川渝回到江南时,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人的际遇总是如此,原先她不过是个弃妇,在傅家凭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如今,却是摇身一变,飞上枝头变了凤凰,就连良沁自己偶尔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谢承东揽紧了她的身子,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只看着窗外的月色出神,隔了许久,良沁才轻声道;“等我回去,川渝还会攻打江南吗?”   良沁话音刚落,谢承东揽在她腰间的手指便是一滞,他沉默片刻,才道;“良沁,梁建成当日从江北逃脱,已经回到了川渝。”   听到“梁建成”这三个字,良沁心中微紧,眸心中流露出淡淡的惧意,她低下眼睛,道;“那他,还会让父亲把我送回去吗?”   “不会,”谢承东声音低沉,“上次他冒险潜入江北,差点丢了性命,这事已经被阮朝的人知晓,阮朝的人认为他意气用事,不堪大用,阮朝已经从川渝撤了兵。”   谢承东语气虽是淡然,可也不得不承认,梁建成当日只带了区区几个侍从,就敢潜入江北,这份胆识,也算是非比寻常了。   而他甘冒大险,不为旁的,竟只是为了良沁....   谢承东念及此,便是情不自禁的皱起眉头,大手却仍是箍在良沁的腰身上,一直没有松开。   “阮朝从川渝撤了兵?”良沁一怔,转过身向着谢承东看去。   “嗯,”谢承东点了点头,“先前阮朝助他夺回了川渝,眼下没了阮朝的支持,以他的兵力,固守川渝都是难事,自是没有那个能耐,再去攻打江南了。”   “再者,我已经派了三团和七团的士兵驻扎在了金陵,你放心。”谢承东温声宽慰着怀中的女子。   良沁微微点头,可想起梁建成,仍是有些惊惧,忍不住轻声道;“建成他为人阴狠,我是真的怕他......”   “你喊他什么?”谢承东挑了挑眉,打断了良沁的话。   良沁心里一个“咯噔”,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她侧过身子,只觉得心跳的厉害,不知要如何面对谢承东。   “我....”良沁眼睫轻颤,隔了片刻,才说了句;“对不起....”   谢承东唇线微抿,他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将良沁抱在怀里,低声道;“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良沁没有出声。   “沁儿。”良久,谢承东蓦然吐出了两个字。   良沁一惊,就见谢承东俯下身子,在自己耳旁低声道;“听阿秀说,这是你的乳名。”   良沁点了点头,“平日里,只有娘这样唤我。”   谢承东便是一笑道;“以后,我就和娘一样唤你。”   听他唤的那一声“娘”,良沁不禁有些脸红,轻声道;“咱们还没成亲,你就喊娘。”   谢承东不以为意,接着说道;“下次,你不必再喊我谢承东,你直接喊我的表字。”   良沁知道,谢承东姓谢名承东,字瑞卿,世人偶尔也会唤他为谢瑞卿。   良沁抿着唇,只觉得那一声“瑞卿”无论如何都没法从嘴巴里唤出来,谢承东见她不愿开口,也没有难为她,只陪了她一会儿后,便是离开了东院。   待谢承东走后,阿秀慌忙走了过来,对着良沁道;“小姐,您是不是哪里惹着司令了?司令离开时,脸色可吓人了。”   良沁心头有些怅然,她轻轻摇了摇头,阿秀见问不出个所以然,也不再多嘴,只为良沁将床铺好,“小姐,咱们明天一早还要赶路,还是早些休息吧。”   良沁点了点头,待阿秀走后,她躺在床上,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不知过去了多久,才隐约有了些睡意,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有人走了进来,她努力睁开眼睛,只依稀瞧见一道魁伟的身影,她困得厉害,压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清晨。   阿秀将良沁唤起,为她梳好长发,过了中秋,江北的天气已是一日凉过一日,一大早更是寒意丝丝的,良沁穿了件长袖淡粉旗袍,外间披了一件同色薄绒斗篷,从屋子里走出来时,整个人仿似刚从水里出来般,到处都是水水嫩嫩的,满是女儿家的雅致。   几个嬷嬷和丫鬟手中俱是拎着箱子,大件的行礼早已让人送上了车,这些人手中拎着的不过是些随身物品,良沁这次回江南,带的东西可谓应有尽有,就连医生和护士也全都备下,甚至就连官邸里的厨子也被谢承东下令,一道跟上了车。   良沁领着阿秀,两人穿过宅院,走到月洞门时,就见谢承东正在那里抽烟,显是在等着自己。   看见良沁后,谢承东熄灭烟卷,待身上的烟味稍稍消散,方才走到良沁面前,良沁看着他,心中既是讶异,又是震动,她只以为经过昨晚的那一幕,她当着他的面不小心唤出了“建成”两个字,他定是记在了心上,这一日并不会再来送自己。可熟知,他竟还是来了。   “早饭吃了吗?”谢承东上前,握住了良沁的手。   良沁的嗓子仿似被什么堵住了般,竟是无法开口,她看着谢承东的黑眸,只觉得鼻尖一酸,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了?”谢承东见她红下去的眼眶,遂是抚上她的面庞,低声说了句;“舍不得我?”   他这一句本是随口一说,带着几分笑意,可良沁听着,竟是点了点头。   看着她点头,谢承东微怔,继而心中便是涌来一股喜悦,他没再说什么,只伸出胳膊,将良沁搂在了怀里。   良沁鼻尖酸的厉害,她并没有躲,只将身子埋在他怀里,甚至就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要流泪,可泪水就是忍耐不住,从眼眶里落下,打湿了谢承东胸前的军装。   谢承东抚着她的长发,在她的额角印上一吻。   阿秀与一众嬷嬷,丫鬟都是退到了一旁,每个人都是垂着眼眸,不敢往谢承东与良沁这边看。   不知过去多久,就听月洞门外传来一道清越的男声;“司令,该送良沁小姐上车了。”   听得这一抹声音,良沁从谢承东怀中抽出身子,谢承东为她勾去腮边的泪珠,回头,就见一身军装的贺连恺笔直的站在月洞门外,面色恭谨。   “好。”谢承东答应着,牵着良沁的手,走出了月洞门,良沁有些窘,也有些赧然,路过贺连恺身边时,良沁忍不住向着他看了一眼,却见他也正在看着自己,神情寂寥,见良沁抬起头,他便是十分迅速的移开了目光。   良沁见他并没有鄙夷之色,便是微微放心,只垂下眸子,跟着谢承东一道离开了官邸。   ☆、054章 萃之   傅良澜也是带着谢振琏和谢瑶一道在主楼前等着良沁,两个孩子俱是舍不得小姨,到底是年纪还小,也不懂小姨要嫁给自己的父亲意味着什么,只听母亲说等小姨从江南回来,就能日日和小姨住在一起,两个孩子才愿意放良沁走,谢瑶向来黏着良沁黏习惯了,此时亦是搂着良沁的颈脖,隔了许久才松开。   傅良澜带着一双儿女,将良沁送上了车,即便姐姐三番五次的告诉自己,不必对她心怀歉疚,可是看着母子三人,良沁心里仍是既羞且愧,眼见着谢瑶在车外依依不舍的冲着自己挥着小手,良沁的眼眶也是湿润了起来,只对着外甥女挥了挥胳膊,示意她跟着母亲回去。   一旁的谢承东瞧着这一幕,遂是言了一句;“平儿很喜欢你。”   良沁心里微酸,直到车队缓缓驶出了帅府,再瞧不见傅良澜母子三人后,良沁方才收回了目光,对着谢承东说道;“你平日里忙着军务,姐姐也要打理宅子里的事,康儿和平儿虽然有乳娘和嬷嬷照顾,可那些乳娘和嬷嬷,又哪儿会真正疼他们呢?”   谢承东闻言,念起自己平日里的确如良沁所说,的确疏忽了孩子们,只觉得他们吃饱穿暖,有人照顾就已足够,细细想来,倒是一眨眼,孩子们都这样大了。   “你说的不错,”谢承东握住了良沁的手,眉宇间浮起几分自嘲之色,淡淡一笑;“我总觉得他们还小,可一眨眼,才发觉他们都长大了。”   “往后,你若有了空闲,就多陪陪他们。”良沁声音低柔。   谢承东向着她看去,一字字告诉她;“我已经错过了他们的成长,等咱们有了孩子,我不会再错过。”   说起孩子,良沁眸心便是一恸,不免想起自己在川渝失去的两个孩子,那两个和她无缘的孩子,是她心里永远也无法抹去的伤痛,至今,她也都还记得,自己孤身一人远在川渝,只盼着能有一个亲骨肉,好让自己支撑下去,可梁建成却那样残忍....   “我的身子已经坏了,只怕,不能再给你生孩子了。”良沁声音很轻,既是心酸,也是歉疚,继续道;“好在,你已经有了康儿和琪儿,还有珊儿和平儿,往后,你多疼疼他们。”   谢承东闻言,倒是什么也没说,揽过良沁的身子,亲了亲她的脸颊。   车队一路驶到北阳站,专列已是在那里等候多时,谢承东下了车,牵过良沁的手,两人一道向着专列走去。   路边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官兵,仆从们俱是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待谢承东与良沁走近,邵平顿时一个立正,向着谢承东行了一个军礼;“司令。”   谢承东回了一礼,男人黑眸炯深,沉声道;“我把良沁就交给你了。”   邵平心中一凛,立时恭声开口;“还请司令放心,属下定是会竭尽全力,保护良沁小姐周全。”   谢承东点了点头,回身看向良沁的眼睛,温声道了几个字;“走,我送你上去。”   良沁便是微笑起来,摇了摇头,“不用了,有阿秀陪着我。”   谢承东“嗯”了一声,看着阿秀扶着良沁,主仆两一道上了专列,邵平向着谢承东最后行了一礼,礼毕后也是领着侍从上了车,谢承东站在站台上,透过专列的窗户,向着良沁看去。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良沁声音轻柔,说完,顿了顿,又是开口;“你也是,不要抽太多的烟,也别喝那些酒了。”   谢承东点了点头,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他从窗户中握住了良沁的手,黑眸却是向着阿秀看去,嘱咐道:“照顾好小姐。”   阿秀连忙答应着,专列缓缓开动,谢承东却依旧没有松手。   “你快回去吧,我很快就回来了。”良沁握了握他的大手,轻声说着。   谢承东口中说好,脚步却是不停,良沁有些见他如此,心里终究有些柔软,忍不住弯了弯唇,眸子清亮柔软,谢承东凝视着她这一抹笑,专列越开越快,只让他终是不得不松开了自己的手。   良沁望着他高大挺阔的身影,直到专列驶出了北阳车站,那抹身影仍是站在那里,最后变成一道黑点,消失在视野。   “小姐,您瞧瞧,司令对您多好,他这是舍不得您呢。”阿秀为良沁端来了一杯牛奶,配着两样点心,说起来就是笑。   良沁拿了一块点心漫不经心的吃着,也没有去理会阿秀的戏谑,想起谢承东,脸庞还是忍不住的微微红了起来。   专列上除却送给傅家老小的礼物外,一应的瓜果蔬菜,鸡鸭鱼肉都是齐全的,此外还有各种西点,牛奶,咖啡,果汁之类的更是应有尽有,就连良沁平日里爱看的一些书专列上也是备下了,整座专列上就她一个主子,诸人又全知她是谢承东心尖上的人物,自是一点也不敢怠慢,一路虽是千里迢迢,可在仆从们精心照料下,良沁却也压根没察觉到旅途的劳累,终是顺风顺水的回到了金陵,傅镇涛早先得知了消息,早已让人在码头等候,倒是十分排场的将良沁一行接回了府邸。   江南,金陵司令府。   “不过是个妾侍,偏生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也不怕人笑话。”傅夫人半倚在美人榻上,一个模样秀气的丫鬟跪在地毯上,轻轻的给她捶着腿,细瞧下去,纵使有脂粉遮掩,傅夫人脸庞上仍是带着几分病色,显是气得不轻。   “母亲,二妹如今今非昔比,谢司令眼下宠着她,咱们也就顺水推舟,您何必和她置气?”大少奶奶守在一旁,温声细语的安慰。   傅夫人太阳穴突突跳着,脑仁儿里更是疼的厉害,听着媳妇的话,仍是愤恨不已;“我倒是不是针对她,我是气那谢承东,我的良澜跟了他十年,又给他生了一双儿女,先前良澜哪次回来有过这般的风光?先不说这次江北给咱们家带回来的那些礼物,就说那个邵副官,谁人不知道那是他谢承东的心腹?他这将邵副官都给派了回来,不明摆着是我难堪,怕他那心头肉在我们傅家少根头发丝儿?”   “母亲说的哪儿话,母亲想想,良沁怎么说也是咱们傅家的女儿,她这得了谢司令宠爱,说到底也还是咱们江南的尊荣,先不说豫西赵家,江西陆家,这大江南北的,谁不削尖了脑袋,想把女儿往江北送呢?谢司令看上了良沁,也是咱们江南的福分。往后有了大妹和二妹在江北,咱们有了江北支持,往后又有谁敢欺负咱们?”大少奶奶笑意融融,与婆婆轻声细语的开口。   听儿媳妇这般说来,傅夫人脸色稍霁,然而想起远在江北的女儿,仍是忍不住叹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懂,我只不过是为良澜不平,谢承东这般大张旗鼓的要娶良沁进府,你当良澜心里能好受?还不是强忍着,打碎了牙齿只能往肚里咽,说不得,闹不得,苦了她了,”   傅夫人说着,不免难过起来,只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   “母亲不要难过,良澜是司令嫡妻,又有一双儿女,不论二妹今后如何得宠,也总越不过良澜去。”大少奶奶宽慰着。   傅夫人抬起头,强自将女儿的事从心里压下,对着儿媳道;“良波今日怎样了?他今儿回府,你也别见面就和他吵,有什么话,你们好好儿说。”   大少奶奶一听婆婆说起丈夫,眼圈就是红了,“他这几个月都是住在小公馆,儿媳连见他一面都难,就算是想和他吵,也吵不起来呀。”   傅夫人皱起眉头,“那尤萃之还整天缠着他?”   “可不是,那尤萃之说是大学生,可依儿媳看,可是比那些窑姐儿都有手段,母亲是没瞧见,大爷如今都瘦成什么样儿了,就连父亲让他搬回来,他也不听呢。”   “那尤萃之的来历,让人打探了没有?”傅夫人又问。   “打探了,”大少奶奶吸了吸鼻子,道;“那尤萃之是苏州人,祖上倒也算是书香门第,后来家道没落,遂是跟着家里人去了川渝读书,那一年若不是父亲让大爷去和梁建成打仗,大爷也不得认识这个妖精。”   大少奶奶说完,便是一阵气苦,忍不住嘤嘤哭泣。   “川渝?”傅夫人默念着这两个字,有心想捋个什么,可听儿媳口中对傅镇涛颇有怨怼之意,又见她此番在自己面前哭泣,不免心烦意乱,越发不喜,只斥道;“行了,你自己管不住良波,在我面前哭又有何用?你且下去,回头我和你父亲说说,总不会让良波一直住在小公馆就是。”   “哎。”大少奶奶压根不敢回嘴,只期期艾艾的答应着,起身告退。   待儿媳走后,傅夫人只觉头疼更甚,她这一辈子只生了三个子女,除却傅良波与傅良澜外,幼子儿时便是夭折,可长大成人的这一双子女,此时也是不让人省心。   ☆、055章 脏病   良沁这次回来,自然不会再住小楼,傅镇涛早已听说了良沁在江北极得谢承东喜爱,又见良沁这次归乡所带回的礼物,无一不是珍宝,再有邵平亲自护送,不消说,也心知谢承东极是看重良沁,如此,傅镇涛也不敢怠慢了女儿,只让人在南苑又是细细收拾了一番,增添了好些物事,才让良沁与六姨太一道住着。   晚间,六姨太握着女儿的手,见良沁的气色比起在傅家时要好上了许多,不免放下心来,温声道;“沁儿,和娘说说,谢司令对你好吗?你姐姐,可曾怪你?”   “娘,您放心,姐姐对我很好,司令他....也对我很好。”良沁实话实说。   六姨太听着,便是长舒了口气,想起女儿之前受的苦,不免微微红了眼圈,轻声道,“这就好,如今你也算是苦尽甘来,司令和你姐姐不曾薄待你,我也就放心了。”   良沁体谅母亲的拳拳之心,指握紧了母亲的手,向着母亲依偎了过去。   六姨太轻拍着良沁的身子,“娘现在就盼着,你能给谢司令生个一儿半女的,往后才算是有了指望。”   良沁听着母亲的话,心里却是有些难过,当初在川渝时,当她第一个孩子被梁建成的发妻下令打掉后,大夫就曾说过,她若再有身孕,定是要小心保胎,若再落一次胎,往后只怕是再也生不出孩子了。   是以,当她再次有孕后,她费尽心思,小心翼翼的护着怀中的胎儿,好容易将孩子保到五个多月,本以为梁建成念着胎儿已经成型的份上,不会再难为自己,可谁知,他竟是活生生的一脚,将那个孩子踢了下来,自此,在子嗣上,良沁已是再也不抱希望。   可此时面对母亲,良沁不愿让母亲难过,只沉默着没有吭声,母女两说着些体己话,直到夜色深谧,才各自歇下。   如谢承东所说,良沁回到金陵后没过多久,江北的聘礼便是运到了江南,那一日,良沁正在南苑与母亲一道绣着枕巾,留着给自己做嫁妆,未几,就见阿秀匆匆从外面跑了过来,因着激动,阿秀的眼睛亮晶晶的,脸庞更是红的可人,只急急忙忙的告诉良沁;“小姐,您快出去瞧瞧,司令给您的聘礼到了,就在前院。”   良沁听了倒还没什么,一旁的六姨太则是忍不住了,只拉了女儿,急忙向着前院走去,刚进前院,良沁便是怔在了那里,她虽然知道谢承东这次既然大费周章的要将自己送回江南,给的聘礼自然不会少,可也实在没有想到竟会这样多。   下聘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十里,从码头一路走至官邸,一路上敲锣打鼓,极尽热闹之能事,金陵的百姓尽数惊动,纷纷从家里走了出来,里三层外三层的挤在道路两旁,看着眼前的阵仗,瞧着那些琳琅满目的聘礼,金陵的百姓无不咂舌,纷纷道即便当年逊清的皇帝在位,给皇后下聘时,怕也没这个排场。   世人皆是知晓谢承东此番迎娶的,不过是江南傅家的庶女,金陵的百姓更是清楚傅家的二女儿曾嫁到川渝做妾,此时见谢承东如此大的手笔,女人谈起来无不称羡,只道傅二小姐虽是再嫁之身,又只是为妾,可单看这下聘的阵仗,便远将傅大小姐比了下去。   这样冠盖京华的阵势,自然也将傅家的人震住了,眼见着江北的侍从一一将聘礼抬进官邸,竟是源源不断,几个时辰也没有抬完,直摆的官邸前院没个下脚空,管家张伯带了好几个手脚伶俐的丫头,在库房忙活了一天,也不曾将聘礼点完。   一抬抬的绫罗丝绸,整张整张的皮料子,数不清的东珠,黄金,白银,玉器,硕大的金刚钻,玛瑙,珊瑚.....纵使傅家的人见惯了好东西,此时也不禁要倒吸一口凉气,谢承东虽贵为江北总司令,可谓半壁江山在手,但这些年江北军日益壮大,军需上的事一直是江北军中的重中之重,就连谢承东本人也时常为筹措军饷的事伤透脑筋,此番为了良沁,竟甘愿一掷千金,就连沉浮宦海半生的傅镇涛,暗地里也都是惊叹不已。   主楼。   傅夫人看着手中的清单,脸色涨如猪肝,对着傅镇涛道;“这是什么意思?良沁的嫁妆怎能比良澜当年还要多?”   傅镇涛坐在主位,闻的妻子开口,只道;“谢司令送来的聘礼你也瞧见了,他送来了的那些东西,足以买下一座金陵,咱们江南总不能太过寒酸。”   傅夫人气得发抖,傅镇涛看了她一眼,又道;“更何况,良澜出嫁,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咱们总不能还按着十年前的排场,落的江北耻笑。”   “良澜是正妻,良沁不过是妾!妾侍的陪嫁,又怎能比正室还多?老爷这样做,又可曾为良澜想过?”傅夫人眸心血红。   “那你让我如何?”傅镇涛的声音也是严厉了起来,“谢司令如今明摆着就是要抬举良沁,咱们江南又哪能拂了他的心思?再说,不论良澜还是良沁,总归都是我和你的女儿,又何必斤斤计较?”   傅夫人心中寒凉,只对着丈夫冷笑道;“良澜当年为了傅家远嫁江北,她在江北待了十年,如今却落得这个下场,她那丈夫不疼惜她,给她难堪也就罢了,没成想连自己的亲爹也要在她的心窝子里捅个一刀!”   傅镇涛刚欲开口,然而想起长女,心中也是黯然,不觉抿紧了嘴唇,傅夫人还要再说,就听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对着她道;“老爷,太太,大少爷回来了。”   闻言,傅镇涛与妻子相视一眼,俱是十分意外,傅良波已有半年不曾回府,只与二夫人尤萃之住在府外的小公馆,任凭傅镇涛如何动怒都是无用,如今,不知为何竟会回来。   良沁听闻大哥回府养病,当下便是领了阿秀,向着傅良波与大少奶奶所住的东苑走去,傅良波身为傅家长子,比良沁本就大了十多岁,兄妹两一个是嫡出,一个是庶出,不同于良沁与傅良澜之间的姐妹之情,她与傅良波之间,除了血缘之情外,也并无太多交集,当日在川渝,傅良波将良沁带回来,也不过是看在兄妹的情分上,动了恻隐之心。   来到东苑,碍着良沁如今的身份,大少奶奶亲自出来迎接,将良沁迎了进去,良沁见大嫂似是刚才哭过,不免有些担心,当她看了傅良波如今的情形后,却是大骇,她虽已听闻傅良波最近身子不好,不得不回府养病,当日她也不过以为兄长染了风寒,小公馆服侍的不仔细罢了,可怎么也不曾想到,傅良波的病竟是如此沉重。   傅良波眼眸微闭,全身枯瘦如柴,早已没了曾经的风度翩翩,他半倚在床上,胸口露出的皮肤却是溃烂流脓,人还未至,便嗅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二妹妹就在这儿看上一眼罢,大爷如今这身子,妹妹还是不要沾边的好。”大少奶奶说着,便是拿起帕子拭了拭眼睛。   “大搜,大哥究竟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血浓于水,眼见着兄长如此,良沁心里也是难过。   “还能是什么,不过是些见不得人的病罢了。”大少奶奶声音低沉,一语言毕,眸中便是流露出几分哀怨,恨不得将手中的帕子撕碎。   良沁一惊,瞧着大哥的情形,在东苑实在没法多待,只领着阿秀走了出来。   “小姐,您别怨我多嘴,我听府里的人说,大少爷.....怕是得了脏病。”主仆两走至僻静的园子时,阿秀压低了声音,与良沁小心翼翼的开口。   “怎么会?”良沁愕然,“大哥一向洁身自好,这么多年,身边除了大嫂,连个侍妾也不曾纳过,即便后来纳了一个姨娘,可我听说,那位尤姑娘也是个女学生,又怎会.....”   “谁知道呢,听说就是那个尤姑娘将病传给大少爷的,说起来可真是造孽,大少爷曾经多潇洒的一个人啊。”   “那位尤姑娘现在在哪?”良沁心中微动,停下了步子。   “在后院关着呢,听张妈说眼下只剩一口气儿了,太太和大少奶奶都恨不得剥了她的皮,也没给她请大夫。”   良沁沉默片刻,才道;“阿秀,咱们去后院一趟。”   阿秀一怔,先是看了眼周围,才道;“小姐,尤姑娘身上可是脏病啊,若是冲撞了你,可要如何是好?”   “咱们去问个清楚,若是这病不是她传给的大哥,总不能就将她扔在后院里不管不顾。”   见良沁坚持,阿秀只得陪着她一道向着后院走去,良沁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听闻她要见那尤姑娘,看顾的仆人不敢不依,点头哈腰的请了良沁走进了尤萃之落脚的小院。   刚进屋,便是一股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阿秀赶忙拿起绢帕捂住了良沁的口鼻,主仆两走近些,就见床榻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披头散发的女子,那女子听见动静,睁开了眼睛,看见良沁后,眼底却是浮起了微弱的亮光,低声说了句;“是你?我在川渝...见过你。”   ☆、056章 兄逝   良沁微怔,打量着尤萃之的面容,记忆中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她。   “你是梁司令的七姨娘,你没见过我,我却是认识你的。”尤萃之已是病入膏肓,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慢慢儿从床上支起身子,刚一动弹,便是不住的轻喘。   阿秀看着心惊,只拉着良沁后退了两步,良沁止住了阿秀的胳膊,轻声问道;“你这病....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尤萃之唇角浮起微弱的笑意,对着良沁开口;“七夫人如今身份尊贵,是江北司令心尖上的人,又何必要来我这污秽的地方?就不怕....沾上晦气吗?”   良沁见她虽然形容憔悴,可依稀可见原先的秀美,又见她不过十八九的年纪,此时凄楚无依的躺在那里,也是可怜。   “我听说,你跟了我大哥时,还是个学生,又怎么会.....这样?”   尤萃之摇了摇头,轻声笑道;“我哪里是个学生,我如今这样,也是好不得了,难得夫人肯来看我,我索性就和夫人说个实话,我原先,不过是云烟楼的一个青楼女子,是梁司令帮我赎了身,把我改头换面,送到了傅家大少爷身边。”   良沁闻言,顿时一震,她在川渝住了两年,自然也听说过云烟楼的名头,梁建成府里的四姨娘,就曾是云烟楼的花魁。   良沁身子轻抖,失声道,“你去我大哥身边时,就已经染了这病?”   尤萃之轻轻“嗯”了一声,“那时候,梁司令让人给我打针治病,原本都瞧不出了,我也以为自己已经好了,才敢跟着傅少爷,我没想到,会这样.....”   说到此处,尤萃之的眸子中落下一行清泪,在青白的面容上缓缓盘旋。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用这样阴毒的手段,来对付我哥哥?”良沁声音沙哑,想起傅良波的惨状,心底也是一抽一抽的疼。   “我不知道,”尤萃之摇了摇头,目光泛起追忆之色,“我只知道,梁司令对傅家的人都摸得清清楚楚,他让人挑出了我,还说傅少爷,就喜欢我这样的.....”   尤萃之声音渐低,唇畔,却是浮起一抹轻柔的笑意。   望着尤萃之的微笑,良沁心头却满是寒意,她动了动唇,低声问了句;“母亲和大嫂,知道这件事吗?”   “没有,”尤萃之摇了摇头,“她们只知道我原先是个妓女,她们不知道我是梁司令的人。”   说完,尤萃之又是轻语道;“大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不用她们动手,我也会跟着大爷一块走的。七夫人,我求求你,等到了那一日,你让我和大爷葬在一块吧。”   良沁眼眶微红,明知正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将兄长害成了这样,可瞧着她憔悴凄凉的样子,却又恼怒不起来,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攥着阿秀的手腕,主仆两离开了屋子。   刚进院子,就见邵平已是带了两个侍从,满面焦灼的守在那里,刚看见良沁出来,邵平便是明显的舒了口气,道;“二小姐,这里哪是您能来的地方,属下方才已经给司令打了电报,告诉了司令大少爷的事,司令的意思,是让迎亲的队伍提前来到金陵,好将您接回江北。”   良沁闻言,想起兄长如今的情形,只怕父亲和嫡母全将心思放在了儿子身上,又哪还有心思去筹办她的婚事?   “邵长官,劳您和司令说,就说如今家中有事,请他一切从简,不要再铺张了。”   邵平听了这话,便是恭声道;“二小姐请放心,属下会回禀司令。”   良沁点了点头,想起尤萃之的话,心里一直是沉甸甸的,与阿秀回到南苑后,也还是想不通,梁建成为何要用这样阴毒的法子,来害傅良波。   余下的几日,偌大的一个傅家俱是愁云惨雾,就连仆妇们也都是诚惶诚恐的样子,傅家大少身染重病的消息已是传遍了金陵城,每日里中医西医纷纷往司令府里赶,东苑那边更是夜如白昼,一天二十四小时的从不断人,傅夫人亲自守在儿子身边,看着儿子这样,忍不住以泪洗面,“好端端的,怎就病成了这样?自己不舒服,也不知道找医生瞧吗?”   傅良波已是病的说不出话来,裸露的皮肤上满是溃烂的红点,看着十分可怖。   傅镇涛面色沉郁的守在外厅,听着里屋女人们的嘤嘤哭泣,更是心烦意乱,他这一生虽有数个儿子,可嫡子却只有傅良波一人,从小便是千尊玉贵的养着,这江南的基业,日后也是要尽数交到傅良波的手里,如今儿子病重,身为父亲,又怎能不焦急。   “老爷,二小姐来了。”蓦然,管家的声音响起。   傅镇涛抬起头,果真见良沁走了过来,向着自己行了一礼,喊了声;“父亲。”   对这个女儿,傅镇涛忽视了多年,可如今良沁毕竟今非昔比,看在谢承东的份上,傅镇涛只打起精神,道;“沁儿,你怎么来了?”   良沁听着这一声“沁儿”,既是心酸,也是好笑,近二十年来,傅镇涛还是第一次这样唤自己。   “父亲,女儿有话,想和您说。”良沁敛下了所有的心绪,与父亲静定开口。   “你说。”傅镇涛压根没心思和女儿说什么,不过是顾忌着良沁今后的身份,不得不耐着性子听着她说下去。   “父亲,咱们家以前,和川渝有仇怨吗?”   傅镇涛皱起眉头,似是不解,“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良沁不知要如何开口。   “川渝多年来一直混战,自从梁建成一统川渝后,川渝才有了实力,敢和江北抗衡。”傅镇涛思索片刻,道;“要说仇怨,咱们江南地少兵弱,在这夹缝中好容易才求得一方太平,又哪敢和川渝结怨?”   “那,私怨呢?”良沁接着问道,“咱们家,是不是得罪过他?”   傅镇涛摇了摇头,“梁建成是川渝人,和咱们金陵相距甚远,再者,父亲也压根没有姓梁的仇家。”   良沁闻言,遂是垂下了眼眸。   “你还没告诉父亲,问这个做什么?”傅镇涛问女儿。   “父亲,女儿前几日去了后院,看了尤萃之。”良沁实话实说。   “你去了后院?”傅镇涛大震,连忙关切道;“你有没有靠近她的身子?”   良沁摇了摇头,心知父亲并非真心关心自己,不过是生怕自己有个好歹,于江北那边不好交代。   “父亲,女儿听尤萃之说,她其实....是梁建成的人,有意安插在大哥身边。”   “什么?”傅镇涛眸心倏然圆睁,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   见父亲如此,良沁便将尤萃之的话一一告诉了父亲,傅镇涛心潮起伏,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如何得罪了梁建成,让他用这般的法子来对付自己的儿子。   良沁回到南苑时,天色已经黑了。   “小姐,您这两日都没有好好歇息,今儿早点睡吧。”阿秀迎了过来,服侍着良沁在床沿上坐下。   良沁心里有事,又关心傅良波的病,压根没有睡意,阿秀瞅着良沁的侧颜,倏然问了一句,“小姐,你想不想司令啊?”   良沁回过神,想起谢承东,眼瞳中浮起一丝柔软,轻声道;“有姐姐在,司令的衣食住行都有人打理,我....”   良沁说到这里,便没有说下去。   阿秀瞧出了点眉目,起身倒了一杯水递到了良沁手里,打趣道;“小姐不惦记司令,只怕司令惦记小姐,巴不得立马将您娶回去呢。”   良沁微微笑了,捏着瓷杯,然而想起家中如今的情形,那一抹笑意从唇角隐去,轻声叹道;“如果让姐姐知道大哥病成了这样,只怕有的担心了。”   不同于她与傅良波同父异母,傅良澜与傅良波是一母同胞,感情自然不可言喻。   听良沁说起大少爷,阿秀也是心有戚戚,小声道;“小姐,有一件事儿,我还没告诉你。”   “什么事?”   “今天上午,后院那个尤萃之,没了。”   良沁闻言,握着水杯的手便是一抖,惊愕道;“她死了?”   “是啊,大夫人让人将她的尸首直接抬了出去,也不知道扔到哪去了,说起来,那尤萃之也是大少爷正正经经娶过门的,谁知道会落到这个下场。”   良沁浑身寒凉,情不自禁的想起傅良波,她原先一直养在深闺,压根不晓得花柳病的厉害,如今听闻尤萃之已死,自是十分担心兄长。   看出了良沁的心思,阿秀赶忙安慰道;“小姐别担心,那尤萃之是让大夫人赶到了后院,也不让大夫给她瞧病,这才没了性命。大少爷那边中西医都有,用的药也都是最好的,您就别担心了。”   良沁心里乱滔滔的,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暗地里期盼着傅良波能赶快好起来,撑过这一关。   十月中旬,江北迎亲的队伍已是赶至金陵。   贺连恺刚下船,就见前来相迎的江南军官无不是披麻戴孝,神情悲痛。   贺连恺一震,不等他问出口,为首的男子已是开了腔,“贺长官,咱们府上的大少爷儿,昨天刚刚亡故了。”   ☆、057章 川渝   贺连恺闻言,眉心便是一蹙,前几日,邵平已是将傅良波重病的消息发了电报回江北,因着此事,谢承东命迎亲的队伍提前赶到了江南,没成想,傅良波竟会英年早逝。   “贺长官,大少爷这一走,老爷和夫人老年丧子,双双倒下,如今的傅家乱的厉害,怕是要招待不周了。”江南的军官红着眼圈,与贺连恺言道。   贺连恺微微颔首,道;“大少爷的讣告,发去江北没有?”   “昨夜里少爷一走,夫人就晕了过去,也买来及通知大小姐,直到今儿一早,讣告才发过去,怕是谢司令已经得知了消息。”   贺连恺想起傅良波,他虽与傅良波不熟,但骤然得知噩耗,心情也不免沉重。   “眼下府中办着丧事,二小姐的婚事,只怕要缓上一缓,还请贺长官跟谢司令美言几句。”   “陈长官多虑了,大少爷也是司令的大舅子,他如今身故,贺某理应先替司令前往贵府吊丧,余下的事,待我回禀了司令,再与贵府商议。”   “贺长官,请。”闻言,江南的军官十分恭谨,将江北诸人接上了车,车队浩浩荡荡,向着江南司令府行去。   汽车刚至傅家门口,就见大门处早已挂上了白灯笼,一应的仆从也俱是穿上了孝衣,刚进傅家大门,就听得阵阵哭声。   傅良波的灵堂设在主楼。   各房的人都是赶了过来,在灵堂前嘤嘤哭泣,只不知有几人是出自真心。   良沁也是穿着孝服,鬓角上插着白色的绒花,她领着阿秀,与傅家的女眷们跪在一处,傅夫人受不得这个打击,昨夜里便昏厥了过去,醒来后也是一声声的喊,要跟着儿子去,大少奶奶领着几个孩子,也是一道儿哭得死去活来,孤儿寡母,好不可怜。   良沁眼角噙泪,想起兄长从川渝将自己带回江南的恩情,再见如今灵堂中央黑白分明的相片,便是悲从中来,泪水也是一行行的落下。   蓦然,就听一阵脚步声向着灵堂走来,隐约听得管家的声音响起,有仆人低声道;“江北来人了。”良沁闻言,含泪抬起头来,就见一身戎装的贺连恺,领了一众江北侍从走进了灵堂。   贺连恺此番代替谢承东致哀,傅家自是不敢怠慢,傅镇涛自嫡子离世后,便是浑身瘫软,此时也让人搀扶着从内厅走了出来,孝子们也都是穿着孝袍,整整齐齐的站好,待贺连恺鞠躬行礼时,一道齐刷刷的向着贺连恺回礼。   贺连恺鞠了三个躬。   起身时,他看见了良沁。   良沁周身笼在孝服下,眸中泪光点点,她也看见了他,见贺连恺看向了自己,良沁垂下目光,微微向着贺连恺欠了欠身,贺连恺看在眼里,也是俯下身子,回了一礼。   川渝,司令府。   黎黛容走进书房时,梁建成正在闭眸养神,黛容将步子放缓,见梁建成睁开眼眸,才笑道;“司令大喜,方才从江南那边得来的消息,说是傅家大少傅良波昨夜里病重身亡,傅镇涛那老匹夫失去爱子,伤心的可是连路都走不得了呢。”   “是吗?”梁建成声音淡然,眼底满是冷酷。   “可不是,黛容还听说,那傅良波死状极惨,全身都烂的没一块好皮肉,傅镇涛只有这么一个嫡子,这般挖心挖肺的痛,也让他尝尝滋味。”黎黛容笑意温柔,一双丹凤眼明亮可人,看着梁建成时,犹如一汪春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样的死法,算是便宜他了。”梁建成将身子倚在椅背上,低声开口。   齐黛容抿唇微笑,走到梁建成身后,为他轻柔的捏着肩膀,“司令这法子也真绝,那傅良波当真还以为那窑姐儿是个女学生,听闻他之前为了那窑姐儿,还要和自己的少奶奶离婚,堂堂正正的娶了窑姐儿进门,只把傅镇涛夫妇气得吐血,您说可不可笑。”   梁建成唇角微勾,他的眼睛深黑,缓缓道了句;“傅家的人,总归要一个个收拾,要让他们全都不得好死。”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可言语中的阴毒之意却还是让黎黛容听了个清楚,当下也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勉强笑道;“黛容还听说,江北的人眼下也赶到了金陵,可这傅良波一死,这江南和江北的联姻,怕是短时内联不成了呢。”   梁建成眸心微紧,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   黎黛容仍是滔滔不休的说着;“要让黛容说,那傅镇涛也忒不要脸面,他先是把闺女嫁给了司令,如今又舔着脸把女儿嫁去江北,也难得那江北的司令谢承东不嫌弃,竟还愿意要司令不要的女人。”   “谁说她是我不要的女人?”梁建成抬起眼眸,向着黎黛容看去,他的面色不喜不怒,让人看不出丁点情绪,可被他这样一瞅,黎黛容的心顿时一个“咯噔”,再不敢多嘴,只结结巴巴道;“司....司令,黛容是不是说错话了?”   梁建成却是笑了笑,他站起了身子,伸出手抚上了黎黛容艳丽的脸蛋,黎黛容见状,不免松了口气,有心想要谄媚,然而不等她开口,梁建成接下来的话语便是将她打进了深渊,“黛容,你连她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黎黛容脸色倏然变得煞白。   梁建成再不去看她,只无声的收回了自己手,川渝的人都是知晓他喜怒不定,眼见着他离开了书房,黎黛容也还是不敢出声,不敢唤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在自己视线。   梁建成去了小东楼。   原先,这里是良沁住的地方。   屋子里的家具都还按着原先的地方摆着,一动未动,她用过的东西也还是按着原样放在原处,她穿过的衣裳一一挂在柜子中,甚至就连她用过的那些胭脂水粉,也还是一样不少的摆在梳妆台上,轻轻一嗅,空气中似乎还有她的味道,似乎她从没有走。   梁建成走向了梳妆台,她用过的梳子安安静静的搁在那里。他动了动手指,将那枚梳子握在了手心,他记得,当她怀了第一个孩子时,他干脆利落的让夫人给她灌下了落胎药,而后有一个多月的日子,他都不曾来过东楼,直到那一夜他酒醉,亦或是抵御不了心头的牵念,他刚踏进屋,就见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伏在梳妆台上轻泣。   她还不到十七岁,因着小产,瘦削的更是厉害。   几乎在一刹那间,他的心软了,他踉踉跄跄的走近她,缓慢而迟疑的伸出胳膊,将她抱在了怀里,那是他第一次那样温柔的抱住她。她竟没有挣扎,甚至也没有怨怼,她只是柔若无依的倚在他的怀里,泪水一滴滴的落在他肩头的领章上,轻声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   梁建成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抱着她的身子,在心底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算了吧,他一次次的和自己说,算了吧,忘了那些血海深仇。   可最终,他却还是将所有的犹豫与心软压下,他折磨着她,也在折磨着自己。他用这份折磨,来安慰自己,欺骗自己。   梁建成抬起头,就见镜中的男人眉目分明,鼻梁高挺,他直直的看着镜子,只觉镜中的自己竟是这般陌生。他的手指一松,梳子从手指中落下,而他自己,则是重重的向着镜子上撞去,就听“咔嚓”一声脆响,镜面布满了裂痕,鲜血顺着他的额头一行行的落下,他却压根察觉不到痛意,只因身上有一处,远比这额上的伤要更疼,更痛。   江南,金陵。   傅良波在三日后出殡。   傅镇涛前几日已是得知了消息,谢承东会与傅良澜一道从江北赶回金陵奔丧,说起来,傅良波虽是谢承东的大舅子,可依着谢承东的身份,他派来一个心腹军官,如贺连恺前来治丧,就等于是给了傅家颜面,莫不说如今竟是会携妻一道前来,傅镇涛于悲痛中只觉得一点欣慰,嫡子虽不在了,可嫡女到底还是给江南挣回了几分颜面。   是以,算了算日子,傅镇涛只欲等谢承东赶至金陵后,方才送傅良波下地。   这几日,良沁每日里除了给哥哥守灵,便一直是待在南苑,江北迎亲的人已是让傅家安排在了别苑,如今傅家逢着丧事,喜事便只得耽搁下来,不说傅家夫妇,就连良沁自己,也是没这个心思。   午后,良沁刚欲去东楼看望大嫂,还没出门,就见傅夫人带了几个人,向着南苑走了过来。   “母亲?”良沁有些讶异,不知嫡母为何来此。   因着儿子离世的打击,傅夫人面色青白,整个人几乎瘦的脱了形,只让崔嬷嬷扶着,她一手指在良沁面上,那手指颤抖的厉害,隔了许久,竟是二话不说,“啪”的一声,杨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在了良沁面上。   这一巴掌傅夫人用足了力气,只将良沁打的眼前一黑,幸地阿秀赶忙扶住她的身子,才不至于落在地上。   “大夫人,您好端端,为何要打小姐?”阿秀失声。   “你....你....”傅夫人声音沙哑,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才哑声道;“若不是因为你,我的良波,又怎会被梁建成害死?”   ☆、058章 相见   良沁听了嫡母的话,心头顿时大震,被傅夫人打过的面颊火辣辣的疼,她却也顾不得,只颤声开口;“母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傅夫人笑意苍凉,一夕间仿佛苍老了十多岁,“梁建成和咱们无冤无仇,他为何要用这样阴毒下作的法子去害你哥哥?要不是当初良波瞧着你可怜,把你从川渝带了回来,梁建成又岂会这样对他?”   傅夫人话音刚落,良沁面上顿时失去了所有血色。   “可怜我这一双儿女,我的良波救了你一条命,却因你而死,我的良澜处处护着你,事事儿想着你,你却抢了她的丈夫,傅良沁,你这害人精,你别以为你有谢司令当靠山,我就没法子治你,我今儿就和你拼了,为我儿子找你偿命!”   傅夫人经此打击,整个人近乎崩溃,又得知那尤萃之原先是梁建成的人,一腔怒火与悲痛无处发泄,竟全部落在了良沁的身上。   傅夫人双目几近沁血,推开了崔嬷嬷的胳膊,向着良沁扑了过来,几乎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狠命的摇晃着良沁的身子,那样子,倒恨不得和良沁同归于尽般。   阿秀与一众仆妇俱是吓了一跳,七手八脚的上前去拉,连六姨太也被惊动,眼见着南苑乱成一团,直到邵平在外间听见了动静,匆匆赶了过来,瞧着这一幕,邵平眼角一跳,顿时领着侍从上前,将傅夫人拉开,护住了良沁的身子。   “二小姐,您没事吧?”邵平瞧着良沁半张面颊已是红肿,颈脖处露出的肌肤也是落上了几道血印,他看在眼里,便是骇然不已,就连声音都是暗哑起来。   良沁眼角含泪,摇了摇头,眼见着傅夫人披头散发,嘴巴里骂声不休,崔嬷嬷和两个丫鬟都拉不住她的身子,而她看着自己的目光,满是无尽的恨意,她并不怨怼嫡母,她心知大哥一直是嫡母全部的倚靠,母子连心,如今儿子说没就没了,换了谁也承受不住。她心里惦记的,却一直是傅夫人方才的那些话,难道,真是因为大哥将自己从川渝带了回来,得罪了梁建成,梁建成才会用这样的法子去害他?   良沁心中酸苦,念起早逝的兄长,泪水也是滚滚而下。   傅夫人方才这么一闹,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她这几日俱是水米未沾,由着洋医生输些营养液,闹腾了这一出,渐渐也是没了力气,不得不让下人们从南苑里抬了出去,待傅夫人走后,一屋子的仆人也都是噤若寒蝉,不敢吭声,六姨太瞧着女儿身上的伤,忍不住心疼,只让人去拿了药箱,自己则是握住了良沁的手,将她带到椅子上坐下。   “二小姐,您要节哀,保重身子,司令和大小姐已在路上,等司令到了金陵,自会给二小姐做主。”邵平瞧着良沁面颊与颈脖处的伤,一颗心只是惴惴,当初谢承东将傅良沁交给自己照顾,一路上他也都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差错,到了金陵后,因着男女有别的缘故,该避嫌的地方不得不避嫌,倒是出了这样大的乱子,若是让谢承东看见良沁身上的伤.....   邵平一记苦笑,说完后与良沁与六姨太行了个军礼,领着侍从离开了南苑。   阿秀送来了毛巾,六姨太接过,赶忙敷在了良沁的脸蛋上,瞧着女儿遭罪,六姨太只是心疼,忍不住也是落泪,劝女儿道:“太太也是心里难受,才将气撒在了你身上,沁儿,你也别往心里去,等谢司令来,你也莫在他面前嚼口,傅家如今也算是家门不幸,咱们就别添乱了。”   良沁眸心无神,听得母亲开口,才轻声道;“娘,您放心,我不会和谢司令说什么,母亲她.....”   良沁说到这里,便是微微停顿,过了片刻,才沙哑道;“我是怕,若真如母亲所说,大哥因为将我带回来,才得罪了梁建成,大哥若真的因我而死,那我,可真是罪孽深重了....”   “别瞎想,”六姨太赶紧打断了女儿的话,“沁儿,那梁建成本就是个恶人,这是他犯下的孽,和你有什么关系?听娘的话,你别自己钻牛角尖,好好儿等着谢司令来接你,如今你大哥没了,咱们江南少不得更要仰仗谢司令,你只管和谢司令好好过日子,旁的,你什么也不要想,啊?”   良沁心中仍是难过,瞧着母亲关切的目光,终究是不愿让她担心,只轻轻点了点头。   夜,专列。   谢承东走进包厢时,就见傅良澜正倚在沙发上轻泣,听见丈夫的脚步声,傅良澜拿起丝帕拭了拭眼圈,哑声道了句;“司令来了。”   谢承东看着她已是换了一身黑色丝质旗袍,鬓发上插着一朵白色的绢花,脸上未施粉黛,一双眼睛早已哭得通红,分外憔悴。   谢承东心知她与傅良波一母同胞,兄妹感情极深,如今傅良波骤然早逝,身为妹妹,傅良澜自是要伤心不已。   傅良澜收敛泪容,刚要从沙发上起身,谢承东已是伸出胳膊,将她按了回去,男人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下,与她道;“良澜,节哀顺变。”   傅良澜的眼泪又是涌了上来,与丈夫颤声开口;“司令,大哥正值盛年,之前又一直没灾没病,我是实在想不明白,好好地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傅良澜刚说完,又是哭了起来。   傅家发给傅良澜的电报上,只说傅良波重病身故,并未说傅良波究竟得的是什么病,毕竟这花柳病总归是难以启齿,这事谢承东虽是知晓,但顾念傅良澜与傅良波之间的兄妹之情,也不好与傅良澜开口。   “世事无常,咱们这次回去,你好好陪陪岳父岳母。”谢承东安慰了两句,看了眼窗外的月色,专列如今已到江南的地界,明日一早,便会赶到金陵。   傅良澜哭了一会,才慢慢收住了泪花,她向着男人看了一眼,他分明靠自己这样近,可又离她那样远,她心知这次谢承东陪自己回江南奔丧,为的不过是良沁,这样想来,原本就悲伤的心底,更是浮起几分酸涩,需让人不得不用尽力气,才能将泪意忍住。   金陵,傅家官邸。   一早,官邸里的下人便是开始了走动,傅镇涛也是派了人,与江北的侍从一道去了车站,迎谢承东夫妇回府。   傅镇涛换了长衫,已是在前厅相候,傅夫人自那日与良沁撕闹一番后,这两天一直是缠绵病榻,即便得知女儿归家,也不能起身相迎,傅镇涛老年丧子,心情自是不用多说,待看见女儿走进前厅,傅镇涛念起儿子,也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南苑。   “小姐,司令和大小姐回来了。”阿秀回到房间,见良沁正在软塌上出神,她匆匆说上前,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良沁回过神来,从软塌上坐起身子,阿秀又是言道;“司令和大小姐正在灵前致哀,怕是过一会儿,司令就要来看您了。”   良沁听了这一句,眼圈就是微微红了起来,这一次与谢承东分别一月有余,又逢家中变故,竟让她不知从何时起,从心底开始盼着,盼着他能回来。   如阿秀所说,未过多久,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管家张伯在前头殷勤的带着路,良沁与阿秀听得动静,不等她们走出去一瞧,就见一个一身戎装,器宇轩昂的男子从院子里大步走了过来。   良沁刚见着谢承东,脚步便是停在了那里,阿秀乖觉,向着谢承东赶忙行了一礼,便是退了出去,良沁看着谢承东的面容,所有的话好似堵在了嗓子里,不知要如何开口,只眼睁睁的看着谢承东向着自己走来,二话没说,便将自己抱在了怀里。   直到倚在他的臂弯,良沁的眼泪才落了下来。   谢承东察觉到她的轻泣,他没有说话,只紧紧抱着良沁的身子,两人许久都没有出声,直到良沁抬起头,含泪问了句;“你来了这里,姐姐呢?”   “良澜去了东楼看望岳母,”谢承东伸出手指,为良沁将面颊上的泪水拭去,低声道了句:“我只想来看你。”   “大哥他....没了。”良沁心里难受,一语言毕,谢承东刚要温声安慰,可眉心却是微紧,他抬起了良沁的下颚,凝视着她的脸庞,沉声道;“脸怎么了?”   良沁微怔,这才想起自己那日被嫡母扇了一巴掌,虽之后就用毛巾敷了上去,可到底还是落下了淡淡的指印没消,此时刚好让谢承东看在眼里。   “谁打的?”谢承东眸心暗沉,不等良沁开口,男人心思一转,已是猜了出来,“她为何打你?”   良沁低下了眸子,轻声道;“你别问了,大哥才刚走,咱们不要再生是非了。”   谢承东看着她柔弱白皙的面容,见她回来不过短短一月的功夫,比起江北时却憔悴清瘦了许多,不免既是心疼,又是愤慨,他松开了良沁的身子,转身就要离开,良沁连忙握住了他的手,“你别去找邵长官,这事和邵长官没干系。”   谢承东回过头,终是低声一叹,“怪我,当初就不该把你送回来。明日我就带你回江北。”   ☆、059章 留下   “大哥还没有出殡,咱们哪儿能走?”良沁声音低柔,抚慰着谢承东的怒火。   谢承东反握住她的手,看着她脸庞上的指印,眉心仍是紧拧着,怒意难消。   良沁察觉到他的目光,遂是轻声解释,“你别生气,也别怪母亲,大哥走了,等于是摘了母亲的心肝.....”   “她被摘了心肝,就能打我的心肝?”   蓦然,谢承东低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来,良沁一听,脸庞就是红了,忍不住小声道了句;“这个时候,你还胡说。”谢承东重新揽她入怀,低语道;“我没胡说。”   良沁倚在他怀里,虽然羞赧的厉害,可心底却还是浮起几分柔软。   谢承东搂着她瘦削的身子,听她开口道;“大哥如今不在了,家里要办丧事,咱们,就不要再办婚事了,好吗?”   谢承东揽在她腰际的大手微顿,他低眸看着良沁的眼睛,道;“你大哥非你长辈,你不必为他守孝。”   “我不是要为大哥守孝,大哥才刚走,父亲和母亲压根没心思准备咱们的婚事,再说,家里刚办完丧事,总不好再办喜事的。”   “哪里要让他们操心?我自是会让人将婚事筹办好。”谢承东抚着良沁的面容,低声道;“至于刚办完丧事,你们江南也没有兄长去世,妹妹就不能出嫁的习俗,不是吗?”   良沁见他坚持,终是动了动嘴唇,很轻的声音说了句,“姐姐会受不了的。”   一语言毕,谢承东眸心便是微震。   “大哥和姐姐一母同胞,如今大哥才走,你就要娶我,你....可曾想过姐姐?她心里又会是什么滋味?”   谢承东唇线微抿,隔了片刻,才道;“良沁,我不愿委屈了你。”   “我不委屈。”良沁摇了摇头,想起谢承东当日送来的那些聘礼,就已经给足了她所有的颜面,而前来迎亲的人也一直在金陵住着,倘若不是因为傅良波身故,怕是早已大张旗鼓的,将她迎到了江北。   “我一直,都想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谢承东心头怅然,搂紧了她的纤腰。   “我知道你有这份心,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良沁眸心清柔,看着谢承东的眼睛,“我早不是什么没出阁的大姑娘了,你能这样待我,我很知足,至于那些虚礼,我不在乎。”   谢承东听着她的话,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忍不住低下身子,在她脸颊上落上一吻。   “若要办婚礼,怎么也要等一年以后,可我知道,你....等不了的。”最后几个字,良沁的声音很低,谢承东却还是听了清楚,他抬起良沁的下颚,眸子里却是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你怎么知道我等不了?”   良沁有些赧然,只侧过了脸面,不去看他,谢承东转过了她的身子,却是低沉开口,透着淡淡的自嘲,说了句;“你说的没错,我实在是等不了。”   他的话语刚落,已是不由分说的捧起了良沁的脸庞,封住了她的唇瓣。   东楼。   傅夫人倚着床头,一双眼睛深深的凹陷了进去,她声音嘶哑,紧紧攥着女儿的手,“良澜,你听母亲一句话,你这次,千万不能把傅良沁带到江北,她就是个祸水,你把她带去江北,往后有你受的!”   傅良澜眼圈通红,她心知母亲受此重创,短时内绝难恢复,又听母亲对良沁耿耿于怀,遂是出声劝道;“母亲,良沁的事我自有分寸,眼下,您还是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紧。”   “你大哥不在了,咱们娘两又隔着千里,我保重身子,又有什么意思?”傅夫人容色凄苦,想起儿子,更是心如刀绞。   傅良澜心里也不好受,母女两相顾无言,只默默泪垂,就听外面有老妈子的声音传来;“夫人,大小姐,大少奶奶和子菁小姐来了。”   闻言,傅良澜收了泪,对着外头道;“快请大嫂和菁儿进来。”   未几,一身孝服的大少奶奶与傅子菁走了过来,刚见着傅良澜,大少奶奶便在女儿的后腰上轻轻抵了抵,示意她与傅良澜招呼。   傅子菁是傅良波的长女,今年刚满十四岁,傅良澜嫁到江北时,她还在乳娘怀里抱着,姑侄两虽不怎么熟悉,但到底是血浓于水,傅子菁与祖母问过安,便是向着傅良澜鞠了一躬,喊了声;“姑妈。”   “一眨眼,菁儿都长这样大了。”傅良澜打量着初初长成的侄女,见傅子菁容貌间与傅良波颇为相似,不免又是悲从中来,只握住侄女的手,将孩子揽在了怀里。   “既然文佩将菁儿带了过来,良澜,母亲就和你把话说在明处,我和你大嫂商议过,咱们打算把菁儿交给你,让她跟在你身边,去江北念书。”   傅夫人话音刚落,傅良澜就是一怔,忍不住喊了一声;“母亲....”   “菁儿这孩子是你大哥嫡亲的骨肉,也是咱们家的嫡孙女,如今你大哥不在了,我和你爹年纪也大了,往后,文佩和这几个孩子,除了你还能指着谁?”傅夫人心中酸楚,瞧着孙女的目光中,满是爱怜;“菁儿这孩子心眼儿灵巧,你不论如何也要把她栽培出来,这孩子跟着你,你若遇上了什么事儿,菁儿总归是向着你,帮着你的。”   傅夫人说完,大少奶奶也是噙着泪,对着傅良澜哀求,“大妹妹,我这几个孩子里,就属菁儿聪慧懂事,如今大爷不在了,咱们娘几个,往后还要指着大妹妹。”   “嫂子说的是什么话,嫂子既然将菁儿交给了我,也是信得过我,我自是会好好儿的教养菁儿,将她当成自己闺女,母亲和嫂嫂只管放心。”   听傅良澜这样说来,傅夫人与大少奶奶都是舒了口气,傅夫人微微坐起身子,蓦然开口道;“咱们说了这半日的话,也一直没瞧见谢司令的人影,他是不是去了南苑,看傅良沁去了?”   傅良澜心中一酸,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你大哥才走,我就不信,谢司令还能娶了她。”傅夫人语气中满是不忿,与女儿开口。   傅良澜微微苦笑,想起谢承东如今定是与良沁在一起,怎不让人难过。   这一天,是傅良波出殡的日子。   良沁一袭孝袍,与女眷一道坐在轿车中,随着送葬的队伍,将傅良波送下了地,念起兄长生前的音容笑貌,耳旁听着大嫂领着孩子悲戚的哭声,良沁心头涩然,只与女眷们一道落下泪来。   出殡后,谢承东没有耽搁,只与傅镇涛告辞,此次他能亲自前来,已是十分给了傅家颜面,此时见他要走,傅镇涛纵使刚失去爱子,也还是强撑着为江北一行人践行。   席间,傅镇涛与谢承东谈起了良沁的婚事,欲与谢承东重新商议个日子,好让良沁出阁,如今傅良波英年早逝,而傅镇涛自己又是年事已高,家中余下那几个庶子中,也并没有成器之才,每逢想起日后,傅镇涛都是心下悲凉,但觉自己打下一片基业,却是连交手的人也不曾有,只怕日后的江南,比起傅良波在世时,更要仰仗江北。   谢承东却并未依傅镇涛所说,重新商定与良沁的婚期,而是要直接将良沁带回江北,傅镇涛一震,只当谢承东反悔,直到谢承东坦言,良沁不愿大肆铺张,他这番将良沁带回,二人便会在江北成婚。   傅镇涛念起家中刚有白事,也的确不宜再操办喜事,听得谢承东开口,也并无异议,只命人去了库房,将原先为良沁备下的嫁妆捎上,恳请谢承东一行带上。   待宴席散毕,谢承东回到西楼,就见傅良澜还没歇息,正站在门廊下等着自己。   “这样晚,怎么还不歇息?”谢承东见她脸色苍白,神情萧索,看着也是不忍。   “我在等司令,”傅良澜勉强笑了笑,与谢承东一道去了会客厅,轻声开口;“我知道,司令万事缠身,明日就要回江北,只不过如今大哥刚下地,母亲到了眼下还没法从床上起身,我看着放心不下,便想和司令说说,希望司令能允我在金陵多住几日。”   说完,不待谢承东开口,傅良澜又道;“至于康儿和平儿,他们有乳娘照顾,等良沁回去后,也可以帮着我看顾,司令不必担心。”   谢承东向着傅良澜看去,他刚吐出了一个字,便被傅良澜出声打断,“司令是不是想,我若留下,只怕良沁也不愿跟着司令回去?”说完,傅良澜微微一笑,接着道;“司令大可放心,我今儿见了良沁,也劝了她,明日里,司令只管带着良沁,一道回江北就是。”   “良澜,”谢承东放下茶碗,淡淡说了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要怨,只管怨我。”   “司令可真是误会良澜了,”傅良澜眼圈发涩,心头发紧,“娘家发生这样大的事儿,我身为长女,实在是割舍不下,还请司令体恤,等母亲身子渐好,我自是会即刻返回江北。”   “也罢,”谢承东点了点头,“那你就留下,多陪陪岳母。”   ☆、060章 成亲   傅良澜听他这般说来,心中便是涌来一股酸楚,她没有再说什么,只垂下了眼睛,将眼底的泪意压了回去。   翌日清晨,傅良澜来到南苑时,就见六姨太正在与良沁絮叨,临行在即,母女两自是有许多话要说,看见傅良澜过来,六姨太连忙站起身子,恭声喊了句;“大小姐。”   良澜笑意温和,见六姨太眼底隐有泪意,遂是温声安慰;“姨娘不必难过,日后若是牵挂良沁,我就让人回来接您,去江北过一阵子。”   六姨太挤出一丝笑,对着傅良澜开口;“大小姐,良沁往后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大小姐看在姐妹的情分上,多担待些。”   “姨娘说的哪儿话,良沁是我亲妹子,我自是会照顾好她。”   六姨太听着,便是连连称谢,她也知道傅良澜这次并不与谢承东一起回程,见她此时过来,也心知姐妹两定是有话要说,六姨太看了女儿一眼,又是细细叮嘱了两句,继而才拭了拭眼圈,离开了良沁的屋子。   “姐姐。”待母亲走后,良沁握住了傅良澜的手,“你....真的不和司令一起回去?”   傅良澜淡淡笑了笑,拍了拍妹妹的手,“母亲如今的情形,你不是不晓得,我这些年远嫁江北,本就没什么机会在父母膝下尽孝,如今.....大哥也不在了,正是母亲需要我的时候,我又哪儿能走。”   良沁明白姐姐所言不假,如今的傅夫人,的的确确需要女儿,她默了默,轻声道;“那姐姐,什么时候回江北?”   “我就在金陵住着,不回去了,好不好?”傅良澜唇角噙着笑意,只是那笑意,无论如何融不进眼睛。   “姐姐!”良沁微怔,瞧着傅良澜强颜欢笑的样子,只让她心酸起来,忍不住开口;“姐姐要留在金陵,那我也留下。”   “和你说笑的,”傅良澜声音温柔,微微抿唇,“你放心,要不了多久我就回去,只怕就算我想在金陵多待一阵子,康儿和平儿那两个小东西也是不依的。”   闻言,良沁才微微放下心来,她看着姐姐的面容,许是因着长兄早逝,千里奔丧的缘故,傅良澜的脸色十分憔悴,即使那些舶来的外国化妆品,也掩不了她眼底的乌青,良沁看在眼里,既是心疼,又是愧疚,只哑声吐出了几个字来,“姐姐,对不起。”   “和你说过多少次,良沁,你压根没对不起我。”傅良澜挽着妹妹的胳膊,姐妹两一道向着院子里走去,跨过门厅时,傅良澜眼瞳浮起一丝苦笑,很低声的言了句;“即使真有对不起我的人,那也是司令,和你没关系。”   良沁闻言,想起谢承东如今心思全在自己身上,委实是辜负与忽视了傅良澜,她轻掩眸心,低声道;“姐姐,您和司令是结发夫妻,又有康儿和平儿,你们之间的情分,远是我相比不得的。司令眼下,是对我有几分新鲜,等日子一长,司令的心还是在姐姐身上的。”   傅良澜听了这话,只微微摇了摇头,姐妹两一道走进了院子,傅良澜看了眼前面停着的汽车,与妹妹开口;“有大哥的事儿在,短期内,你再不好从金陵出嫁,你和司令,不妨就在江北把婚事办了,只不过要委屈你,不能风风光光的从娘家嫁进帅府。”   “姐姐,我不在意这些,我只希望.....你不要怨我。”   “傻话,”傅良澜笑了笑,“你的嫁妆,我都给你置办了齐全,要买的东西,我也全让人安排了妥当,等你回到官邸,白燕云就一张嘴不饶人,其实倒好对付,唯独自贞要厉害些,不过你有司令护着,平时不要招惹她们,也就是了。”   见傅良澜为自己筹谋的如此周到,事事儿都为自己想到了,良沁心里酸涩,更是愧疚难言。   “去吧,司令已经在车站等着你了。”傅良澜将良沁送上了车,良沁回头看向姐姐的眼睛,她动了动唇,却不知该与姐姐说个什么,只能轻声道了句;“姐姐,你早些回来。”   “好。”傅良澜一抿唇,与良沁挥了挥手。   车队一路疾驰,驶出了金陵司令府,良沁回头看去,就见傅良澜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黑点,待车队开出前院,傅良澜的身子让喷泉挡住,再也瞧不见了。   回到江北后,良沁仍是一如既往的住在东院,谢承东此行去了江南,军中早已积压了一堆的军务,他将良沁送回官邸,想起府中的白燕云与齐自贞两人,不免有些放心不下,与良沁道;“营中有些事,非得我去一趟不可,你先好好歇息,燕云和自贞要来看你,你也不用见她们,等事情办好,我就回来。”   良沁闻言,便是猜出了他的心思,忍不住莞尔,“你怕她们欺负我?”   “她们没这个胆子。”谢承东低声开口,抱住了良沁的身子,“我这些年虽然一直在外面打仗,但对内宅里事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女人们为了争宠吃醋,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她们虽没这个胆子和你为难,言语间的刻薄总是少不了的,你性子软,总之,不和她们来往便是。”   良沁想起自己当年身在川渝,梁建成有十多房姨太太,女人间的斗争莫不是残忍可怖,如谢承东所说,她性子温良,从不与人为难,但却总有人来难为自己,如今江北的司令府里虽只有齐白两人,可争宠吃醋的心思,怕也是与川渝毫无二致。   “何况,你受了委屈也不会和我说,”谢承东微微叹息,将脸庞埋在良沁的发间,温声道;“咱们还没成亲,我不能落人话柄,不然,我非把你带去军营不可。””   “你....会在乎别人的闲话吗?”良沁有些不解,在她眼里,谢承东一直是个毫不在乎闲言碎语的人,他若是在乎,又何须要娶自己,娶一个跟过梁建成的女人。   “我是不在乎,”谢承东低声笑了,看着良沁白皙的侧颜,一字字的开口;“我总归是要你光明正大的跟着我,不能让人说你闲话。”   谢承东的话音刚落。良沁心尖便是轻颤,她转过身子,向着谢承东看去,谢承东眼瞳黑亮深邃,与她道;“好了,你先歇着,有什么事,就挂个电话去军营。”   谢承东说完,在她的额角亲了亲,压下心中的不舍,大步离开了东院。   良沁看着他的背影,念起他方才的话,到底是弯了弯唇,心底浮起一丝柔软。   谢承东一走便是数日,每日里,都会有电话从军营挂过来,机要秘书将良沁的情形一一打探清楚,甚至连每日里吃了多少饭也是事无巨细,一一回禀谢承东知晓。   良沁每日里只在东院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过是与阿秀说说闲话,或是做些针线,再者瞧一些丫鬟提踢毽子,逗逗鹦哥,康儿顽皮,不耐烦和小姨一道住在东院,成日里只爱在前院和侍从们厮混,平儿自良沁回来后,便带着乳娘来东院和良沁住在了一处,每日里除了追问母亲生母时候回来,其他的功夫便是缠着小姨陪自己游戏玩耍,或是读书习字,日子便如流水般从指间划过。   自良沁回来后,齐自贞似是要避其锋芒,只遣人来送了些东西,本人倒并未来打扰,唯有白燕云倒是来了两次,谢承东虽是嘱咐在先,良沁却又不好意思避着不见,所幸白燕云言语间十分收敛,每回也都是略略坐坐便走,偌大的一个东院,每日里都是十分安静。   直到这一日,谢承东回来了。   良沁正在教平儿折纸,瞧见父亲,平儿顿时将手中的花纸一扔,向着父亲扑了过去,谢承东抱起女儿,陪着孩子玩了一会儿,便将平儿交给了乳娘,自己向着良沁走去。   两人十来天未见,虽每日里都会从秘书口中得知良沁的消息,她每日里做了什么,自己也全然知晓,可还是远远比不上此时此刻,亲眼瞧着她,让人心里踏实。   “走吧,带你去一个地方。”谢承东揽住良沁的腰肢,看着她的眼睛,低声吐出了一句话来。   “去哪?”良沁有些疑惑。   “去成亲。”谢承东声音低沉。   良沁睁大了眼眸。   “你不许我登报,也不许我将婚书昭告天下,更不许我办婚礼,我是实在没法子,不知要怎么才能娶你。”谢承东说起来,唇角便是浮出几分苦笑。   早在他们返回江北时,谢承东便与良沁说过,欲将他们的婚事登报,昭告天下,良沁顾忌姐姐,只怕傅良澜身在江南,看见报纸后难过,只是阻止,如今谢承东说来,良沁想起他为自己花的那些心思,心里也是有些歉疚,便是柔声问他,“就咱们两个吗?”   谢承东摇了摇头,“既是成亲,怎么也要请些兄弟,江北的那些富商豪绅,还有内阁里的那些老头,我也都不请了,我只请了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咱们的喜酒,有他们来喝,也够了。”   良沁见他果真事事顺了自己的心意,如今不过是请些江北军的将士,又怎么能说不好。   她唇角含笑,对着谢承东点了点头。   ☆、061章 婚礼   “可我,什么也没准备。”良沁开口。   “你什么都不用准备,”谢承东眉眼温煦,握住她的手,“我都帮你准备好了。”   良沁听了这话,唇角笑意更是柔和,她的眼睛清亮,由着谢承东带着自己离开了官邸。   良沁并不知谢承东要带着自己去哪,车队一路疾驰,许是司机开的太快,又许是心里有些紧张,良沁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些晕车。   “开慢点。”谢承东对着司机吩咐。   “是,司令。”司机顿时恭声开口,将车速缓了下来。   “好些了吗?”谢承东揽着良沁的肩头,眸心中漾着关切。   “嗯。”良沁点了点头,想着自己这番与谢承东去成亲,当真是跟做梦似得,她向着窗外看去,眼见着车队驶出了北阳城,她有些讶异,回眸看向谢承东;“咱们要出城?”   “城外有座别院,之前一直是避暑的时候去住,里面有小桥流水,你该会喜欢。”   见他事事为自己着想,良沁心中感激,自不愿拂了他的心意,她没有再多嘴,只静静的倚在谢承东臂弯。   汽车一路开进了别院,一直开到了主楼方才停下,良沁下了车,就见所有的下人已是在门廊下守着,刚看见谢承东与良沁,便是齐刷刷的俯下身子,恭恭敬敬的唤了声;“司令,夫人。”   良沁望着别院里四处张灯结彩,满是喜庆洋洋的红色,主楼的门窗上俱是贴着喜字,那般红彤彤的样子,直让人一路暖进了心尖。   谢承东牵过良沁的手,带着她走进了大厅,良沁只觉眼前一亮,就见厅中缀满鲜花,布置的十分温馨。   良沁本就不喜张扬,又加上兼顾姐姐,只盼着自己与谢承东的婚事越简单越好,此时见这礼堂布置的简洁而雅致,倒是十分合了她的心思。   “这样还成吗?”谢承东转过身子,看着良沁的面容。   “让你费心了,我很喜欢。”良沁声音柔和,唇角的笑意清甜而温婉,让人看在眼里,只觉一颗心都要被她融化。   谢承东揽紧了她的身子,低语道:“你不许我张扬,我就怕....这样委屈了你。”   良沁摇了摇头,“这样很好了,我一点也不委屈。”   谢承东心头一柔,凝视着她的眼睛,无限情意从他的眼底蔓延,直让他声音也是暗哑起来;“先上楼换身衣裳,等兄弟们到了,我让人去唤你。”   良沁轻声答应着,别院里的杨妈已是上前,带着几个丫鬟,簇拥着良沁一道上楼,走至楼梯拐角时,良沁回眸看去,就见谢承东仍是在那里站着,举目看着自己,两人四目相望,良沁只觉心中温软,见谢承东与自己微微一笑,良沁亦是抿了抿唇,纤柔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进了主卧,就见卧室里也是透着淡淡的馨香,床上铺着大红色云锦床单,床单上按着风俗,铺满了花生红枣,苏绣的被面上则是绣着百子千孙图,一个个胖乎乎的小娃娃憨态可掬,栩栩如生,让人看着便是打心眼的喜欢,枕面上则是花开并蒂,鸳鸯成双,一对龙凤双烛摆在床头,雕工甚美,就连龙凤身上的鳞片也是纤毫可见。   “这些都是司令亲自让人安置的,夫人瞧瞧,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和老奴说。”杨妈毕恭毕敬的开口。   良沁环视一周,见一切都是尽善尽美,她摇了摇头,对着杨妈道;“都很好,辛苦你们了。”   杨妈微怔,似是没有想到良沁竟会对下人道谢,于是赶忙道;“夫人说的哪里话,可真是折煞老奴了。”说着,就见两个丫鬟将礼服捧了出来,杨妈瞧着,便是笑着与良沁说道;“夫人,这成亲的礼服也是司令找了咱们江北最好的裁缝,按着您的身量,连着赶了好些天才赶了出来,您快换上吧。”   良沁看着那礼服,是极其名贵的料子,如今逊清已经亡国多年,眼下新人结婚,家境富裕的人家时兴的是西式做派,新娘都爱穿个白色的婚纱,戴着花冠,手中再捧一束红玫瑰花,新郎则是打领结,穿西装,若是家境寻常点的,新娘子倒也不会再穿老式的凤冠霞帔,大多是一身大红裙褂,新郎官则是一身长衫,良沁从小长于深宅,对那些洋人的做派并不如何喜欢,谢承东明白她的心思,为她准备的礼服并非是洋人的婚纱,而是中式的旗袍,只不过稍微做了些改良,旗袍的领口微高,腰身那里收紧,恰到好处的勾勒出新娘子的身段。   待良沁将礼服换上,早有人立在她身后,为她将一头长发尽数散下,盘成发髻,并在发髻中簪了一支水红色的宝石发簪,配着同色的耳坠,胭脂水粉也是不用多说,上了妆的良沁,美得不可方物。   良沁抬眸,就见镜中的女子肤如凝脂,杏眼如波,唇瓣上因着上了唇脂的缘故,越发显得红润动人,她的心跳的渐渐快了起来,直到有人上楼,恭声告诉良沁,客人们已是到了楼下,司令来请她下楼,良沁的心神才渐渐收了回来,侧耳倾听,楼下已是传来了喧闹声,奏乐声,说笑声,听起来十分热闹。   良沁深吸了口气,由着丫鬟扶着自己的身子,一步步下楼。   当良沁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喧哗声仿似顷刻间静止,如谢承东所说,今日来参加这一场婚礼的,无不是他手下的心腹与亲兵,这些人平日里粗枝大叶的习惯了,遇上喜事更是起哄的热闹,可瞧见良沁的刹那,却还是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良沁步伐轻盈,身段窈窕,仿若步步生莲般从楼上拾级而下,稍微近些,无不是让人看清了她的容貌,她肌肤胜雪,眉如远山,目若秋水,即便在场的众人平日里也大多见惯了美人,此时看着良沁,也仍是惊为天人。   良沁心头有些慌张,她一路都是垂着眼睛,只看着自己脚下的路,直到一只温厚有力大手伸到了自己面前,她心知这是谢承东的手,良沁心下稍安,将自己的柔荑放在了男人手心。   “抬起头来。”谢承东嗓音低沉温和,自良沁下楼,他的目光便一直落在良沁身上,不曾移开过分毫。   良沁有些羞窘,却还是依言抬起了眼睛,向着他看去,这一看,才瞧见谢承东也是换下了戎装,穿了身长衫,将平日里的威势尽数掩下,此时的他看起来,再不是那个叱咤风云,权倾天下的江北司令,只是一个迎娶自己心爱女子的寻常新郎。   谢承东微微收紧了自己的手,瞧着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新娘子,便有军官含笑打趣,众人其乐融融,皆知今天这日子,不论他们闹得多厉害,谢承东也不会怪罪,俱是纷纷说笑,未过多久厅中便是热闹起来,谢承东护着良沁的身子,笑意止不住的从唇畔蔓延。   良沁一直是红着脸庞,压根不敢去瞧那些士兵,一路上谢承东都是揽着她,就连去酒桌上敬酒时,也都不曾松手,良沁酒量浅,每一碗都只抿一点点,其余的皆是让谢承东代过,席间虽闹得厉害,良沁心底却是欢喜的,犹记得当年自己嫁到川渝,梁建成对她浑不在意,也压根没为她举办婚礼,不过是让人将她往官邸里一接,安置在小楼便算完事,那时候的冷清,更是衬出了如今的热闹。   眼见着谢承东将一碗碗烈酒下肚,良沁看着既是心惊,又是担心,忍不住小声劝道;“别喝太多了,伤身子。”   谢承东神采奕奕,一双眸子更是分外黑亮,他望着良沁的眼睛,只笑着吐出了几个字;“我高兴,”说完,他揽住了良沁的腰肢,将她靠近自己,又是低声道;“沁儿,我真的太高兴了。”   “来来来,司令,机不可失,快亲一个!”   瞧着两人这一幕,顿时有人喧闹起来,良沁粉脸通红,只欲从谢承东怀里挣出身子,谢承东却是将她搂的更紧,他看着良沁透着红晕的面颊,便是勾了勾唇,大手扣住良沁的后脑勺,不由分说的亲了下去。   顿时,起哄声从四周云集,一股脑儿的向着良沁袭来,那一道道的笑声浑厚爽朗,透着淳朴与喜悦,良沁的心“砰砰”直跳,听着周遭的那些满含善意的笑声,起哄声,良沁心头发软,可那柔软中,却又夹杂了淡淡的酸涩,她合上眼睛,在谢承东的怀里缓缓的落下了一颗眼泪。   说不清是什么心绪的泪水,许是如今欢喜的泪,也许是过去不堪回首的泪,许是欣慰的泪,也许是歉疚的泪。   谢承东察觉到良沁腮边的那一刻泪水,他伸出手指,轻柔的为她拭去,而他的声音低柔,坚定,附在她耳旁缓缓开口;“往后,我再不会让你掉泪。”   良沁莞尔,唇瓣的笑容清纯柔美,让人看着,只觉自己要醉倒在她这一抹笑容里。   ☆、062章 玉芹   夜色渐深。   敬过酒后,良沁遂是与丫鬟们上了楼,谢承东仍是在楼下与众人喝着酒,良沁遥遥听着楼下的那些喧闹,也是从心底生出温暖的欢喜,杨妈服侍着她换下了礼服,穿了身绵软舒适的红色睡袍,越发衬着肌肤素白柔嫩。   丫鬟端来了各色晚膳,良沁吃了半碗火腿粥,用了两块点心,便是饱了,丫鬟们将膳食撤下,就听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良沁站起身子,就见谢承东喝的酩酊大醉,直让两个侍从架着进了卧室。   “司令喝多了,还望夫人多担待些。”侍从毕恭毕敬,一道将谢承东送上了床,良沁瞧着谢承东喝的人事不知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疼,只从丫鬟手中接过热毛巾,为谢承东擦起了脸。   侍从与丫鬟们俱是退了出去,卧室中只剩下谢承东与良沁两人,良沁手势温柔,蓦然,却觉腰间一紧,竟是谢承东将自己抱住了,抬眼看去,就见谢承东唇角浮起一丝笑意,睁开了眼睛。   良沁见他醒来,不免有些好笑,抿着唇问他:“你在装醉?”   谢承东从床上坐起身子,揽住了她的腰肢,也是笑道;“不装醉脱不了身,还不知道要被缠到什么时候。”   良沁眸心温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那,你那些兄弟呢?”   “随他们闹吧,”谢承东抵上了良沁的前额,他的眼睛黑的发亮,与良沁道;“眼下,我可顾不了他们。”   良沁听出了他话中的含义,脸庞止不住红了起来,谢承东凝视着她的面庞,低哑的声音缓缓道出了一句;“沁儿,我等这天,实在是等了太久。”   良沁眸心微动,她伸出自己的手,抚上了谢承东坚毅英挺的脸庞,谢承东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印上了一吻,继而,不待良沁说话,男人已是扣紧了她的身子,将她一把抱在怀里,压在了身下。   他的亲吻滚烫,雨点般的落在良沁身上,而他的大手亦是探进了良沁的睡裙,抚上了她细腻柔滑的肌肤。   良沁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许久前的记忆在这一刻被唤醒,与梁建成的那些过往犹如雪片般,涌进了她的脑海。   她忘不了,梁建成在床上如何残暴的凌辱过自己,破身时,她曾流过那样多的鲜血,每一回,梁建成都是将她折腾的死去活来,对男女之事,她本就心怀畏惧,而如今的谢承东,亦是与当初的梁建成一般,他迫不及待的扯下了她的衣裳,他的身上有着烈酒的香味,与淡淡的烟草味糅合,恍惚中,竟让良沁分不清身上的男子究竟是谢承东,还是梁建成。   “别....”良沁的身子颤抖起来,她的脸色苍白,眼睛中蓄满了泪水。   察觉到良沁的颤抖,谢承东从欲火中清醒,他支起身子,就见良沁小脸雪白,满眼含泪的躺在那里,眼光中全是绝望与凄凉,他看在眼里,心中顿时一紧,他停下了索取,抱住了良沁的身子,低声喊着她的名字。   良沁微微回过神来,看清了身上的谢承东,她的身子仍是颤抖着,终是低不可闻的说了句;“我害怕....”   谢承东平息着自己的呼吸,看着良沁的目光中,却满是怜惜,他侧过身,将良沁抱在怀里,掀过被子盖上了她的身子,大手则是轻轻抚着良沁的后背,与她温声道出了两个字;“别怕。”   良沁偎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疼惜,颤抖的身子终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谢承东捧起她的脸,他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心知方才是自己的急切吓到了她,他轻柔而小心的吻上了她的唇瓣,缓慢而坚定的将良沁的小手握在手心,他的耐心与柔情,终是让良沁渐渐忘记了恐惧,她的青丝尽数散在枕上,杏眸亦是变得迷离,终是由着身上的男子带着自己,一道沉沦下去。   在谢承东的怀里,良沁第一次明白,原来女人,竟会有如此的欢愉。   川渝,总司令府。   侍从走进时,就见梁建成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吸烟,听到他的脚步声,梁建成抬起头来,就见他眼底满是血丝,显是多日不曾安眠。   “司令,”侍从先是一个军礼。   “什么事?”梁建成开口,熄灭了手中的烟卷。   “据咱们在江北的探子来报,说是谢司令娶了七夫人,两人已经成亲。”   侍从的话音刚落,梁建成的眸心顷刻间变得骇人,他霍然站起身子,将侍从一把拉在了自己面前,厉声吐出了一句:“你说什么?”   “属下说,江北司令娶了七夫人。”侍从心底虽是惊慌,面色却仍是恭谨,“今日,便是他们成婚的日子。”   “为何之前没有消息?报纸上也没刊登?”梁建成黑眸阴沉的噬人。   “这个,属下也不知道。”侍从低下了脑袋,额上沁出一层细汗。   梁建成松开了手,侍从顿时后退了几步,眼见着梁建成容色阴戾,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那侍从心生畏惧,大气也不敢出。   “下去。”梁建成终是吐出了两个字。   那侍从如蒙大赦,向着梁建成行了一礼,礼毕后便是匆匆退出了书房。   梁建成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倏然,但觉眼前一阵眩晕,只让他不得不一手撑住了书桌,以来支撑自己的身子。   侍从离开书房,刚出走廊,就见前面走来一位端庄雍容,通身华贵的女子,刚看见她,侍从便是恭恭敬敬的站直了身子,唤了句;“大夫人。”   “司令在里面?”周玉芹的眼睛瞥了眼书房的方向,对着侍从开口。   “是。”侍从垂眸。   周玉芹摆了摆手,示意侍从退下,孰知不等那侍从迈开步子,就听书房中传来一声巨响,似是花瓶落地的声音,接着“砰砰”声萦绕不觉,显是男人开枪打在了瓷器上。   周玉芹神色微凛,对着侍从开口;“你和司令说了什么?”   侍从一怔,不敢欺瞒,只道;“回大夫人,属下并没说什么,只是咱们在江北的探子来报,说是今天是江北司令和七夫人成亲的日子。”   “谢承东娶了傅良沁?”周玉芹秀眉微蹙,“怎之前一直没听说过婚期?”   “这个,属下也不晓得,属下只知道傅家大少爷去世后,江北司令和七夫人的婚事已经被耽搁了下来,司令刚才听到消息,也是惊住了。”   周玉芹心中了然,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侍从走后,周玉芹理了理思绪,等着书房中安静了下来,周玉芹方才推开了书房的门,就见里面一片狼藉,博古架上的瓷器尽数被梁建成开枪打碎,桌上的文件亦是散落了一地,而梁建成本人则是立在窗前,手中的枪支早已被他扔了出去,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背影透着几分苍凉。   “司令,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发这样大火。”周玉芹俯身,将地上散落的文件为梁建成拾起,听到她的声音,梁建成并未回头,周玉芹看着他的侧影,将那几张文件在桌上放好,道;“玉芹知道,七夫人嫁给了谢承东,惹得司令心里不痛快了,大不了,咱们从川渝出兵,将她从江北给司令抢回来。”   闻言,梁建成攥紧了手指,转过了身。   周玉芹笔直的看着梁建成的眼睛,未有丝毫惧意,她轻启朱唇,每一个字都是淡然而清冽,“玉芹其实是真不明白,司令既然这样在乎她,之前又为何要那样对她。”   “我在乎她?”梁建成一声冷笑,“玉芹,你明知她是傅镇涛的女儿。”   “傅镇涛的女儿又如何,”周玉芹也是笑了笑,低声开口;“司令,傅良沁不过是个弱女子,嫁给您的时候才十六岁,我是真想不明白,即便你对傅镇涛恨之入骨,又何必这样折磨他的女儿?”   说完,周玉芹眸心清亮,与梁建成接着开口;“自从傅良沁走后,玉芹冷眼瞧着司令整天失魂落魄的样子,倒是慢慢想明白了,司令不过是在害怕。”   “我害怕?”梁建成似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是,司令在害怕,怕自己爱上仇家的女儿。”周玉芹声音十分清晰,丝毫不理会梁建成眼底的阴霾,自顾自的言道;“你拼命的折磨她,不过是在欺骗自己,安慰自己。”   “你给我闭嘴!”梁建成眼角微跳,眉宇间满是暴怒,他拔下了腰间的配枪,抵上了周玉芹的脑袋,哑声道;“别以为我不会杀你,你再敢胡说八道,老子崩了你!”   周玉芹凄楚一笑,“三夫人都能让司令一枪崩了,即便司令杀了玉芹,玉芹也不会奇怪。”   周玉芹迎上了梁建成的视线,一一问他;“玉芹只想问司令,傅良沁小产,司令为何要在她床前守上一夜?你既然那样讨厌她,又何必在乎她的死活?更不要说司令这次甘冒大险,不惜深入虎穴,带着几个侍从就敢潜进江北,司令若不在乎她,何必为了她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可不要?”   ☆、063章 仇恨   梁建成呼吸沉重起来,他一手扣住周玉芹的下颚,哑声吐出了三个字:“别说了。”   “司令是不敢听?”周玉芹勾了勾唇角,“玉芹倒是听闻,江北司令将傅良沁宝贝的跟眼珠子似得,傅良沁在司令身边受够了苦,如今江北司令拿她当个宝,她哪里抵挡得住,只怕人和心,都要一块儿交出去了。”   “滚!”梁建成眼底血红,一手指向大门,对着周玉芹厉声开口。   周玉芹看着他眼底的血丝,心中有淡淡的涩然划过,她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只轻笑着垂下眼眸,转身离开了梁建成的书房。   留下梁建成孤身一人站在那里,他抬起头,正好对上书架上的玻璃,玻璃上映出他的身影,他厌恶的挥起拳头,狠狠砸了上去,就听“哗啦”一声脆响,玻璃渣碎了一地,而他的手亦是鲜血淋漓。   他已是许久没有过这般滋味,让人生不如死的滋味,依稀记得曾经有这种滋味,还是二十年前,他被乳娘藏在衣柜里,眼睁睁的看着傅镇涛凌辱自己的母亲,他一动未动,只觉全身的血液凝结在一处,母亲下身的血染红了床上的褥子,也染红了他的心,他的眼。   他永远也没法忘记,直到夜深人静,他从衣柜里爬出来,就见母亲衣衫不整,大腿扭曲,死不瞑目的躺在床上。   他摸了摸母亲的身子,母亲的身体早已冰凉。   他走进了院子,就见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死人,父亲的尸体躺在当中,头颅却不翼而飞,乳娘怀中抱着一个和他一样大小的男孩儿,尚有一口气在,看见他,乳娘艰难的动了动唇,只对他说了一个字;“跑....”   许久之后,他才知晓,乳娘用自己儿子的命,替了他的命。   那一年,他只有十一岁。   父亲的人头被傅镇涛砍下,悬挂于金陵城外枭首示众,任由风吹雨打,直到人头腐朽,方才让人取下,径自丢给了野狗。   他隐姓埋名,混迹在难民中出了城,一路行乞流浪,无数次,他都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可想起傅镇涛,想起傅家,他总是一次次的咬了咬牙,不论日子多苦,总是挨了下去,他活着,也只有一个目的,杀光傅家所有的人!   待年岁稍长,他参了军,建了功,一步步慢慢扩大了自己势力,没想到,不等他向着江南出手,傅镇涛已是沉不住气,为了讨好他,送来了自己的女儿。   送来了傅良沁。   直到如今,他仍能清清楚楚的记得第一次看见良沁,十六岁的少女娇柔腼腆,嫁衣裹着她纤细袅娜的身段,她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看着他时,眼瞳中透出的是新嫁娘的羞涩,清澈的能映出他的影子。   明知自己不该记在心上,却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   犹记得那一年,他在礼堂被人行刺,胸口中弹,差点死去,模糊中醒来,却惊觉眼前的人是良沁,他笑了笑,嘶声道;“看我快死了,你高兴是不是?”   她的眼睛中却是落下泪来,很轻声的告诉自己;“你是我丈夫,我不愿你死。”   那一刻,他的的确确是心软了,在他伤好后,他们也曾有过一段相对安宁的日子,他压下了心中的仇恨,或是有意忘记心中的仇恨,每日处理完军务,他竟总是控制不住的想去她的屋子。府里的女人明明那样多,他的那些姨太太对他专宠傅良沁也都是颇有微词,而她,也如一个小妻子般,尽心尽力的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他慢慢发觉,自己的心逐渐不受自己控制,他会念着她的一颦一笑,念着她一个柔情似水的低眸。   他甚至让人从国外寻了只毛绒狮子狗,看着她将那只狗抱在怀里,唇角笑意柔柔,他看在眼里,竟也是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看着她的发丝有一缕散落了下来,他自然而然的伸出手,欲为她将发丝拢在脑后。   直到,她小心翼翼的告诉他,她有了他的孩子。   欣喜自那一刻蔓延,他已是忘记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喜悦,可不等喜悦消散,父母惨死的一幕涌向脑海,提醒着他,眼前的这个女子,是傅镇涛的女儿!   他竟和她有了孩子,他竟为了她的孩子感到喜悦!   他打了个激灵,骤然清醒了过来。   他变回了曾经的那个梁建成,他干脆利落的转身,让周玉芹给她灌下了那一碗落胎药,   他有很长的日子没有去看她。   他打死了那只名唤“闹闹”的狗。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要疯了。   江北,别院。   谢承东回来时,天色已是擦黑,良沁一直在门厅那里等着,待看着男人的车队归来,良沁唇角忍不住噙起一丝笑涡,谢承东下了车,抬眸就见她眉眼弯弯的等着自己,他心中一软,快步走到良沁面前,径自将她抱在了怀里。   “晚饭吃了吗?”谢承东低头,吻上她的发丝。   “没有,等你回来一起吃。”良沁微笑着,躲避着他的亲吻,眸光不经意的一转,却迎上了一道深沉内敛的视线,她心下一惊,见贺连恺站在不远处,她的脸庞倏然红了起来,所幸贺连恺极快的移开了视线,将头低了下去。   谢承东仍是揽着她的身子,与她一块进了餐厅,就见餐桌上已是摆满了各色佳肴,每一道都是清清爽爽的,让人瞧着就有胃口。   “司令,今天这些菜,可全是出自夫人之手,您可要多吃些,千万别辜负了夫人一番心意。”杨妈立在一旁,笑盈盈的开口,自谢承东与良沁成婚以来,俱是住在别院,眼见着这些日子两人相亲相爱,尤其谢承东,更是将良沁捧上了天,只让她们这些服侍良沁的下人也是沾了光,而良沁性子又温和,对下人也从不摆架子,杨妈服侍了一辈子的人,可似良沁这般好的主子,也还是头一回碰上。   “你又下厨了?”谢承东握着良沁的手,眸中满是温和,良沁点了点头,轻声道;“就不知道今天做的,你爱不爱吃。”   谢承东闻言便是笑了,一餐饭只吃的风卷残云,惹得良沁在一旁既是好笑,又是心软。   吃完饭,两人上了楼,良沁低眸向着院子里看了一眼,就见岗哨们站的纹丝不动,她心知今日侍卫室中是贺连恺当值,此时瞧着谢承东,话到了唇边,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刚进了卧室,谢承东便是搂紧了她的身子,将她抱在了床上,良沁心知他有云雨之意,她侧过脸庞,不等他褪下自己的衣服,已是出声问他;“瑞卿....”   “嗯?”谢承东在情欲中本是十分蛮横,但顾忌着良沁,听得她开口,却还是不得不停了下来,支起身子向着她看去。   “咱们,什么时候回官邸?”良沁念起两人在别院已经住了十多天,前几日,白燕云只遣了人过来,说是谢振琪发烧,来请谢承东回去。   谢承东挂了电话回官邸,得知孩子的确在发烧,也曾回去过一趟,晚上却还是赶回了别院。   “你想回去?”谢承东微微皱眉。   “平儿和康儿都在官邸,我不放心他们。”良沁忍不住,将心底的牵挂说了出来,“姐姐在江南,咱们也不在官邸,也不知那些乳娘尽不尽心。”   谢承东闻言,便是开口;“明日让邵平将他们接来。”   “与其把他们接来,不妨咱们回去吧,咱们,总不能一直在别院住着。”良沁微微坐起身子,轻声劝着谢承东。   谢承东不愿拂了她的心意,只点了点头,“好,咱们明天回去。”   良沁见他答应了自己,便是莞尔,谢承东抚上她的面容,自嘲般的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搂住她的身子,裹于身下,倾力缠绵。   ☆、064章 晕倒   翌日,谢承东果真命人将良沁送回了官邸。   回到官邸后,良沁依旧是将平儿接到了东院,又让人去前院打听,听闻康儿每日里除了跟着老师们读书,其他的功夫多是跟着侍从们玩耍,这些日子谢承东不在官邸,又没有傅良澜管束,康儿简直是如鱼得水,每日里好不惬意,良沁有些放心不下,亲自看了康儿的功课,见这孩子每日里虽是疯玩,功课却没落下,又亲眼瞧着康儿一切安好,乳娘们也都精心照顾,才算安心。   “小姨,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这一晚,良沁倚在平儿的小床上,正和她说着故事,一个故事说完,平儿眨巴着眼睛,向着良沁开口。   良沁合上了故事书,瞧着孩子红起来的眼圈,她伸出手,抚上平儿的小脸,温声道;“平儿乖,再过几天,妈妈就回来了。”   “小姨,我想妈妈,我想妈妈回来。”平儿声音带着哽咽。   良沁瞧着十分心疼,只在平儿身旁躺下,搂住了孩子小小的身子,柔声哄道;“小姨明天就让人给妈妈发封电报,就说平儿想她了,让她快些回来,好不好?”   “嗯。”平儿撇了撇嘴,钻进了良沁的怀里,搂住了小姨的脖子,软声哀求;“小姨今晚不要走,陪着平儿睡。”   “好,”良沁眼瞳中满是怜爱之色,将平儿揽在怀里,温声道;“小姨不走,小姨陪着平儿。”   平儿安下心,吸了吸鼻子,终是在良沁的轻哄中渐渐睡去,良沁望着平儿白皙粉嫩的小脸,忍不住在孩子的面颊上亲了亲,为平儿掖好了被角。   她心知,自己这辈子怕是生不出孩子了,不论是对康儿,还是对平儿,她都是发自内心的疼爱,将他们视如己出,想起自己嫁给谢承东,已是对不住姐姐,只让她面对这两个孩子时,疼惜中更是掺杂了几分歉疚,倒是比谢承东和傅良澜对两个孩子要更溺爱一些。   平儿睡熟后,良沁也是抵不过困倦,这几天谢承东去了北新开会,一直没有回来,良沁也就没有回房,在平儿身旁沉入梦乡。   深夜。   良沁正沉沉睡着,迷迷糊糊中却是察觉到自己身子一轻,似是被人抱了起来,她心中微怔,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抬头,就见谢承东用大氅裹住了自己的身子,正抱着她往主卧里走。   “你回来了?”良沁睡眼朦胧,瞧见是他,便是安下了心,又是问道;“平儿呢?”   “我让乳娘在一旁守着,你放心。”谢承东声音温沉,脚步不停。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被他这么一折腾,良沁的睡意消散了些,只怕这般会让守夜的侍从瞧见,忍不住轻声开口。   谢承东却是一笑,仍是稳稳当当的抱着她,向着卧室走去。   良沁拿他没法子,只得由着他去,回了卧室,谢承东将她放在床上,自己则是欺身而下,直接环住了她的身子,俯身便向着她的颈弯中吻去。   良沁怕痒,伸出胳膊去推谢承东的身子,谢承东压根不管不顾,一手便将她的手腕扣住,另一手则是解开她的衣衫,良沁声音很轻,对着身上的男子言了句;“你别,我身子不方便....”   谢承东听到了这一句话,黑眸中的情欲便是微微退了几分,他凝视着良沁的脸庞,哑声道;“第几天了?”   “昨天才来。”良沁脸庞微红。   谢承东平息着自己的呼吸,将被子给良沁盖好,自己则是躺在她身侧,将她揽在怀里,良沁倚着他的胸口,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她分明能够察觉到谢承东箭在弦上的欲望,她低下眸子,顿了顿,终是开口;“要不,你去白夫人,或是齐夫人那里吧。”   谢承东揽着她腰肢的大手微微一滞,他的眼眸幽黑,看着良沁的眼睛,低声道:“你让我去找她们?”   良沁听着他的语气有些不悦,她心下不解,向着他看去,就见他眉峰微拧,又是和自己说了句;“你不吃醋?”   良沁微怔,轻轻摇了摇头,她没有再看谢承东,只是很轻声的说了一句:“你本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   谢承东眸心微紧。   “可我只想缠着你。”谢承东捧起她的脸颊,他的声音低沉,一语言毕,便是微微一叹,将良沁紧紧揽在了怀里。   两人相偎片刻,良沁才说;“刚才,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谢承东便是一记浅笑,淡淡道了出了几个字:“和你。我舍不得。”   北阳车站。   “太太,您当心些。”赵妈扶着傅良澜的身子,主仆两刚下火车,就见邵平已是带着侍从在站台等候,刚看见傅良澜,持枪的岗哨俱是上枪行礼,邵平亦是走到傅良澜面前,“啪”的一个立正,行了一个军礼;“夫人,司令命属下来接您。”   傅良澜一路舟车劳顿,虽是细细上了妆,脸色却还是有些暗黄,她看着前来相迎的邵平,只淡淡颔首,问了句;“司令呢?”   “回夫人,司令去了北新码头视察舰队,并不在官邸。”说完,邵平又是加了句;“若是司令在北阳,定是会亲自来接夫人。”   傅良澜闻言只是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只上了车,一路向着官邸行去。   路上,傅良澜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直没有吭声,一旁的赵妈倒是忍不住了,劝道;“夫人如今可算是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只怕康儿少爷和平儿小姐,也要被二小姐给收买了去。”   傅良澜听了这话,眉心便是一蹙,向着赵妈看了一眼。   赵妈心里一咯噔,嗫嚅道;“夫人,老奴也是为了您好,您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二小姐对康儿少爷和平儿小姐可亲了,她自己没孩子,说不准,就将主意打在了康儿少爷和平儿小姐身上,您可不得不防啊。”   “够了。”傅良澜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对着赵妈斥道;“别整日里说些有的没的,我自己妹妹什么样儿的人品,我自己心里有数,难不成你还当她会和我抢孩子?”   “这可说不准啊,”赵妈焦急起来,“夫人,即便二小姐是您亲妹子,可是人心隔肚皮....”   “行了,”傅良澜打断了赵妈的话,她将身子靠向了椅背,吐出了一句;“我身子有点不舒服,闭上你的嘴,别再我面前聒噪。”   赵妈闻言,顿时不敢再说,再看傅良澜,已是合上了眼睛,在那里闭目养神。   车队一路开进了官邸,良沁得了消息,早已带着两个孩子在主楼前等候,待看见母亲下车,两个孩子俱是奔了过去,只让傅良澜一手一个,将儿女双双搂在了怀里。   “妈妈,平儿好想你。”平儿到底是女孩儿,年纪又小些,刚抱住母亲的身子,便是哇哇哭了,康儿倒好些,看着妹妹哭,还对着平儿做了个鬼脸。   傅良澜将平儿抱了起来,眼眸则是向着良沁看去,就见良沁今日穿了件乔其纱旗袍,裹着她娉娉婷婷的身段,耳垂上戴了副珍珠耳环,衬着脸蛋越发柔和。   她知道,良沁与谢承东已是成婚,虽然两人的婚书没有昭告天下,谢承东却也是发了电报,将二人的婚事告诉了傅镇涛。此时瞧着良沁肌肤白皙,面容姣好的站在那里,周身除了女儿家的清纯外,还多了几分少妇的娇美,只消一眼,傅良澜便能看出谢承东待良沁极好,果真是如外间所道,是将她捧在了手心上。   “姐姐。”良沁向着傅良澜迎了过去,瞧着傅良澜眉宇间的倦容,心底便是酸涩起来,“你终于回来了。”   “我这才走了不过一个多月,你倒跟十年八年没见到我似得。”傅良澜放下了女儿,笑着挽过了良沁的手。   “这些日子,这两个小东西没少闹你吧?”傅良澜摸了摸孩子的小脸,与良沁笑着开口。   “才没有,康儿和平儿都很乖巧,康儿的功课做得很好,平儿也很听话,每日里都要问我好几次,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良沁也是微笑着,看着两个孩子的目光中,亦是满满的疼爱之色。   傅良澜看在眼里,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言了句;“我先上楼洗个澡,你让人去把燕云和自贞请来,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   良沁答应着,让人请来了白燕云与齐自贞两人,待张妈将菜备好,却迟迟不见傅良澜下楼,良沁放心不下,上楼后就见丫鬟捧着衣裳守在盥洗室旁,里面水声“哗啦啦”的响着,良沁上前敲了敲门,喊了声;“姐姐?”里面的傅良澜却并未出声,良沁又是喊了一次,仍是无人作答,良沁担心起来,推开盥洗室的门,就见傅良澜穿着睡袍,晕倒在水池边上,浑身已是让淋浴打湿。   “姐姐!”良沁大骇,匆忙跑到傅良澜身边,眼见着傅良澜双目紧闭,面色雪白,只让她急出了泪花,丫鬟们瞧着也是惊住了,良沁一面让人来帮忙,将傅良澜扶回卧室,一面让人去请军医,百忙中亦是不忘让人去通知谢承东,让他速速回来。   ☆、065章 质问   傅良澜深夜醒来时,就见床头柜上开着一盏台灯,散发着温暖而柔和的光晕,瞧着她醒来,身旁顿时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姐姐,你醒了?”   傅良澜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就见良沁坐在自己床前,许是一夜没有休息,又许是担惊受怕,良沁的脸色瞧起来有些苍白,眼下亦是泛着淡淡的青色。   见傅良澜睁开眼睛,她伸出手抚上了姐姐的额头,但觉傅良澜前额清凉,心里的石头才算落地。   “姐姐,你还难受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良沁眼瞳中满是关切。   傅良澜摇了摇头,除了觉得身子乏力外,倒并没有什么不适,她想起自己本在盥洗室里,脑子里却突然一阵眩晕,只觉得天旋地转,之后便是什么也不知晓了。   她向着良沁看去,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军医说,姐姐这些日子一路奔波,在路上又感染了风寒,这几日定要好好歇息。”良沁望着傅良澜憔悴的病容,心里只是难过,说完,她握住了傅良澜的手,想起盥洗室的一幕,仍是觉得后怕,“还好姐姐只是晕在水池旁边,若是倒在了水池里,可真是不堪设想了。”   傅良澜心中微震,她前些日子在金陵服侍母亲,本就有些乏累,又加上兄长早逝,对她也是个打击,又不敢在父母面前表露悲哀,每日里只自己压着,眼前的良沁虽是她妹妹,纵然她口口声声不介意,但眼见着丈夫对自己的妹妹关怀备至,又哪能不往心里去?更不要说回江北的路上,先是乘车,再是乘船,也是折腾了一路,没成想,刚回到官邸,她便是倒了下去。   傅良澜见良沁眸心水光盈盈,一番担忧与关心全然作不了假,她微微叹息,亦是反握住妹妹的手,温声道;“我歇息几日就没事了,你回去睡吧,这里有丫鬟们守着就行。”   良沁摇了摇头,为傅良澜将被子盖好,再不敢让她着一点风寒,“我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就在这里守着姐姐,心里倒还踏实些。”   良沁声音温婉,将傅良澜的手也是送回了被窝,轻声道;“姐姐快睡吧,有什么不舒服的,只管和我说。”   见她待自己这般关怀备至,傅良澜心底一软,也觉自己平日里没白疼这个妹妹,她身子的确虚弱的厉害,劝了几句,见良沁坚持,便也不再说什么,未过多久,又是沉沉睡去。   良沁在傅良澜的病榻前守了一夜,期间为傅良澜量了几次体温,也都在正常范围之内,快天亮时,护士端来了水杯与药丸,良沁将傅良澜唤醒,服侍着姐姐用药,直到天色大亮,就听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良沁回眸一瞧,见来人正是大姐这边的丫鬟,恭声告诉自己谢承东回来了,此时已是进了院子。   良沁看了姐姐一眼,见傅良澜正沉沉睡着,她小心翼翼的起身,刚站起来,眼前便是一黑,幸得一旁的丫鬟眼明手快的扶住,“二夫人,您没事吧?”   良沁摇了摇头,轻轻“嘘”了一声,嘱咐了丫鬟在傅良澜身边守着,自己则是出了卧房,刚下楼,就与进了主楼的谢承东碰了个正着。   “怎么了?脸色这样差?”刚看见良沁,谢承东眉心便是一紧,只快步走到她面前,扶住了她的身子。   “我没事,你快上去看看姐姐吧。”良沁从他的怀里抽出了身子,眼眸透着淡淡的清愁,与眼前的男子开口,“你好好陪陪她,别再惹她伤心。”   谢承东皱了皱眉,这才问了句;“听说良澜晕了过去,眼下好些了吗?”   “姐姐心里难受,她不能说,也不能怨,只能全搁在心里,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生病了。”良沁声音酸涩,一语言毕,眼眶便是微微红了。   谢承东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你先回去歇着,我上去看看。”   良沁点了点头,谢承东又是看了她一眼,方才迈开步子,向着楼上走去。   主卧中的傅良澜,已是醒了过来。   看见谢承东,傅良澜眸心微亮,有心想从床上坐起,谢承东瞧着,便是将她按了回去,“睡好,别折腾。”   傅良澜依言躺下,谢承东在她的身旁坐下,见她一脸病色,遂是问道:“军医怎么说?”   “司令放心,前些日子在金陵,我没休息好,回来的路上又着了风寒,这才病倒了。”傅良澜声音微弱,见谢承东能为自己从北新回来,到底还是感到两分欣慰。   谢承东点了点头,“这些天你好好歇息,府里的事都交给下人去管,你把身子养好。”   傅良澜轻声答应,两人沉默片刻,傅良澜才道;“司令和良沁,怎生那样简单就将婚事办了?也不见您登报?”   谢承东看着她的而眼睛,低声开口;“她不想你难过。”   傅良澜闻言,心头顿时五味纷杂,她勉强笑了笑,哑着嗓子道;“她是我亲妹子,我怎么会难过,这样一来,岂不要委屈她。”   “好了,这些都过去了,”谢承东不欲多说,只道;“你生着病,还是好好歇息。”   见他没有要走的样子,傅良澜微微松了口气,没过多久,赵妈便领了丫鬟送来了早膳,傅良澜在病重,饮食十分清淡,不过是一碗小米粥,丫鬟将她从床上扶起,在腰后为她垫了枕头,好让她靠在床上,接着,便是端来了米粥,傅良澜用手接过,就见这米粥熬得极好,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十分滋养。   傅良澜搅了搅手中的勺子,与谢承东酸楚一笑,“司令不要怨我小心眼儿,先前良沁生病,司令都是亲手为她吃药.....”   她没说完的话,谢承东自是懂得,他没说什么,只将碗从傅良澜手中接过,舀了一勺粥,送到了傅良澜唇边。   见自己只有开口,才能求来他这份体贴,傅良澜心中酸涩的厉害,就连眼圈也是红了起来。   “怎么了?”见她不吃,谢承东沉声问道。   傅良澜抬起头,她深知自己病中脸色自是好看不到哪去,不论她平日里如何细心保养,到底也还是三十岁的人了,眼角的细纹早已冒了出来,这么一病,自然更是清晰,傅良澜的眼泪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她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将身子依偎在谢承东怀里,伸出胳膊,环住了丈夫的腰。   “司令.....”傅良澜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许是病中脆弱,竟是不顾仪态,在谢承东怀里落下泪来。   谢承东将碗搁下,眼见着傅良澜哭得厉害,他伸出胳膊,在傅良澜后背拍了拍,低声劝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别哭。”   傅良澜从谢承东怀里抽出身子,泪眼朦胧的向着谢承东看去,终是将积压已久的话问了出来,“司令,看在咱们这些年的夫妻情分上,我就问您一句实话,我到底....是哪儿不如良沁?”   谢承东从未想过傅良澜会这般相问,他看着傅良澜憔悴的病容,也是心知这句话定是在她心里憋了许久。   “良澜,是我对不住你,你别怨她。”谢承东声音沉稳,与傅良澜开口。   傅良澜摇了摇头,“司令不用觉得对不住我,我只想知道,良沁她,到底是哪一点比我好?”   谢承东沉默片刻,才淡淡说了句;“良澜,你我都知她性子软,身子弱,胆子也小,你们姐妹,其实压根没法比。”   “我也从没拿你们比较过。”谢承东坦承,他看着傅良澜的眼睛,低语出声;“良澜,除了咱们,她其实什么都没有。”   傅良澜心中一震。   谢承东握住她的肩头,沉缓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也有不甘,会觉得你跟我多年,为我生儿育女,而她与相识还不到一年,又跟过梁建成,我为什么还会这样对她。”   “为什么?”傅良澜一动不动的看着谢承东,就听他开口,干脆利落的说了句;“没有为什么。”   傅良澜愕然的看着他。   “咱们是结发夫妻,我不妨与你说实话,她不像你和燕云,有娘家可以依靠,也不像自贞性子坚韧,可即便她什么也没有,她在我心里仍是无价之宝。”   ☆、066章 疏远   良澜凄楚一笑,有心想问谢承东一句,她是你的无价之宝,那我,又是什么?   这句话几乎到了唇边,却还是被她压了回去。   不用问,她也明白,她是他的妻子,也是他孩子的母亲,却唯独不会是他心底的那个人,不会是他牵肠挂肚的那个人,更不会是他甘愿舍身的那个人,想来,只让人难过。   东院。   良沁回来后,阿秀瞧着她的脸色,不由得担心起来,有心想让良沁吃些东西,良沁也是毫无胃口,她在主楼守了一夜,的确是倦了,几乎脑袋刚沾上枕头,便是沉沉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天色昏暗,良沁醒来后,就见阿秀在一旁捡着燕窝里的杂毛,瞧着她醒来,阿秀将燕窝搁在桌上,匆匆走了过来。   “小姐,你饿不饿?蔡妈炖了红枣粥,您要不要吃一点?”   睡了半日,良沁的确是有些饿了,见她点头,阿秀连忙将浓郁香甜的红枣粥给良沁端了过来,此外,还配了几样精致爽口的小菜,让良沁下粥。   良沁吃了半碗,便再也吃不下了,阿秀瞧在眼里,只觉得焦急,“小姐,您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就吃这么点儿哪儿行。”   良沁搁下碗,她沉默了一会儿,却与阿秀蓦然说了一句;“阿秀,我在想,若是我回了川渝,是不是要好一点.....”   阿秀吓了一跳,“小姐,你胡说什么呢?”   良沁垂着眼眸,素白的手指轻轻蜷着,晶莹的指甲修建的整整齐齐,犹如美玉雕成一般。   “姐姐病了,病的很严重。”   “大小姐只是着了风寒,过阵子就好了,小姐,您可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大小姐生病,和您没干系的。”   “不,”良沁摇了摇头,低声细语,“阿秀,你不明白,大哥离世,千里奔波,这些都不是姐姐生病的主要原因,我知道,她心里最难受的,还是我嫁给了司令,司令....又这样对我。”   “小姐,不是我多嘴,您这刚嫁给司令,就算司令多疼你一点怎么了?当年老爷把您嫁给梁建成做妾,害你在川渝受了那么多苦,大小姐却嫁到江北,做了正室夫人,风风光光了这么些年,你们都是傅家的小姐,凭什么差了这样远儿?”   “阿秀!”良沁不成想阿秀竟会吐出这番话,不免有些愕然。   “小姐,您可别自己犯糊涂,您这好容易遇上了司令,司令又对您这样好,您不存着心思和大小姐争宠,就已经对得起大小姐了,您说什么回川渝的话,若是被司令知道了,您这多伤司令心啊。”   见阿秀滔滔不绝,与自己说了这样多话,良沁不由得既是觉得好笑,又是有些心酸,她握住阿秀的手,很轻声的说了句;“我也只是说说罢了,哪儿还能回去呢。”   阿秀舒了口气,心里却也不解,“小姐,司令对你这样好,你怎么还有回川渝的念头?”   良沁心底一颤,眸心有瞬间的失神,继而才轻声说了句;“我不想姐姐难过,可离开了江北,除了川渝,我也没地可去了。”   “小姐都跟了司令,那梁建成又怎么会容得下小姐?”   “是啊,”良沁微微笑了,低不可闻的吐出了几个字:“他容不下我。”   “再说了,小姐难道能舍得司令?”阿秀这句话本是带了两分促狭,可一低头,却惊觉良沁眸心噙着泪水,她大骇,只道;“小姐,你怎么了?”   良沁赶忙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什么,你让人去主楼看看,问问姐姐怎么样了,好些了没有?”   阿秀答应着,眸心仍是带着几分担心,离开了良沁的屋子。   良沁深吸了口气,将眸中的泪意压下,细想起来,不免觉得愧对谢承东,他对自己这样好,她又怎能对不住他。   川渝,司令府。   “司令,恕属下直言,江南与江北是姻亲,傅镇涛那个老狐狸当年将女儿送给谢承东,打的也就是这个主意,咱们若攻打江南,江北自是不会置之不理。倘若谢承东与江南联手,只怕以咱们如今的实力,难以抵挡。”渝军中的将军坐在下首,与主位上的男子恭声开口。   梁建成一身戎装,眉目冷峻的坐在那里,闻言便是淡淡冷笑,“你以为,谢承东真会出兵相助江南?”   渝军将领闻言,顿时一怔,梁建成将身子往椅背一靠,不轻不重的开口;“谢承东是什么人,你们还真以为他会为老丈人卖命?他巴不得我和傅镇涛斗个你死我活,好让江北坐收渔翁之利,那傅镇涛也是个蠢货,他以为送去两个女儿就能高枕无忧了?”说到这里,梁建成眸底透着阴狠,唇角却是微勾,低声吐出了两个字;“笑话。”   “可是司令,倘若咱们与江南开战,江北定是虎视眈眈,谢承东若趁机攻击川渝,到时候,只怕咱们要腹背受敌,司令不妨再忍耐些日子,等咱们....”   “够了!”梁建成打断了手下的话,一字字道:“我等了这样多年,我不想再等下去,腹背受敌也好,丢了川渝也罢,我只想让傅镇涛死!”   最后一句,透着无尽的森然与狠毒,一众将领俱是跟随他一路打下了川渝的江山,此时见他主意已决,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恭声称是,着手准备起攻打江南战事。   江北。官邸。   经过几日的休养,傅良澜的身子已是渐渐有了起色,这一日,良沁服侍着姐姐用完药,见傅良澜气色好转了许多,不免放下心来,微笑道;“姐姐这两天的脸色好了许多,军医也说了,再过两日姐姐就可以出去走走,每日里闷在屋子里对身子也不好。”   傅良澜亦是笑着点头,这几日良沁每日都会前来主楼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远比那些丫鬟嬷嬷尽心,她这身子倒是好转,良沁却眼见着瘦了一圈,别说谢承东,只让她看着也不忍心。   “这几天也是辛苦你了,我这里丫鬟护士的明明有一大堆,你还偏生要过来,说你你也不听。”傅良澜拍了拍良沁的手,微微叹道。   良沁只是笑着,坐在傅良澜的床前,拿了一把梳子,为傅良澜将头发梳好,她心知姐姐不愿自己憔悴的样子被谢承东看见,梳好头发,傅良澜瞧起来的确是精神了许多。   姐妹两正说着闲话,就听院外传来一阵汽笛声,听着动静,良沁心知是谢承东回来了,她站起了身子,与姐姐道;“姐姐,我先回去了,明儿再来看你。”   见她有意回避,傅良澜心里不知作何滋味,她知晓,自从自己生病后,良沁有意与谢承东疏远,就连谢承东回府,她也是多以各理由避开了去,傅良澜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叹息;“良沁,你其实不必这样。”   “姐姐别多想了,养好身子才是要紧。”良沁避开了傅良澜的视线,与护士们嘱咐了两句,便是带着阿秀离开了主楼,从后门回到了东院。   晚间,良沁正在灯下为平儿剪纸,就听蔡妈的声音从外面遥遥传了过来;“二夫人,司令来了。”   良沁手指一滞,刚搁下剪子,就见谢承东已是走了进来。   阿秀小心翼翼的打量了谢承东一眼,见男人神色不明,不免为良沁担心起来,不等她去沏茶,就听谢承东开口,说了句;“你们先出去。”   阿秀无法,只得领着丫鬟们退下,并将房门掩上。   见谢承东向着自己走近,良沁低声道;“姐姐病还没好,你还是....”   不等她说完,谢承东已是伸出胳膊将她揽在怀里,另一手扣住她的下颚,让她看向自己。   “傅良沁,躲着我有意思吗?”谢承东声音低沉。   “我没躲着你,”良沁眼眸清澈,迎上他的视线,“姐姐现在身子不好,咱们不能这样....”   “一口一句姐姐,良澜在你心里就这样重要?”谢承东眉心微皱,盯着良沁的眼睛,低声道;“比我还重要?”   良沁没有出声,只无声的移开视线。   谢承东见她如此,心便是沉了下去,他转过她的脸蛋,问她;“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你对我,就像对齐夫人和白夫人那样,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良沁声音很轻,却还是足以让人听个清楚。   谢承东眸心微缩,隔了许久,才轻声一笑,“是吗?”   良沁见他黑眸中透着心伤,她看在眼里,亦是觉得难过,却还是不愿违背本心,只能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谢承东扣紧了她的身子,一字字道:“傅良沁,别的女人都巴不得我像对你一样对她,哪怕只有我对你的十分之一,只有你....”谢承东声音低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淡淡勾了勾唇,眼底满是荒凉。   良沁不忍见他如此,却深觉自己无法多说,只能掩下眸心。   “你不过仗着我在乎你。”隔了许久,谢承东终是一记苦笑,说完,他最后看了良沁一眼,转身离开她的屋子。   ☆、067章 求兵   谢承东走后,阿秀匆匆走了进来,对着良沁开口;“小姐,您和司令吵架了?”   良沁摇了摇头,“阿秀,司令刚才问我,他和姐姐,对我来说谁更重要。”   “那小姐是怎么说的?”阿秀心跳的快了起来,十分紧张的看着良沁。   “我什么也没有说,”良沁眼底有些苦涩,她向着窗外看去,刚好看见谢承东大步离开了他的院子,她心里有些酸,轻声说了句:“他这样对我,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阿秀,在我心里,姐姐和司令一样重要,我不想司令难过,也不想姐姐难过。”   阿秀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隔了一会儿才劝道:“可是小姐,你既然都嫁给了司令,自然还是要和司令好好过日子的啊。”   “所以,我就想着,他若能对我像对齐夫人和白夫人那样,姐姐就不会在意,他也不用难受,这样,对我们都好。”   “小姐,我真是不懂你是怎么想的,司令一心一意的对你,这样的福气,这世上也不知有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您可倒好,您若真将司令惹火了,他再也不来看您了,那怎么办?”   “那,咱们就像齐夫人那样,去后院住着,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良沁向着阿秀看去,轻语出声。   “小姐,你这到底求什么啊?”阿秀一脸焦灼。   “我只求心安。”良沁声音很轻,阿秀听在耳里压根不知该说什么,只在一旁叹了口气。   一连数日,谢承东俱是身在军营,偶有回府,也是歇在了主楼,并未来东院看过良沁。   良沁每日里除了陪伴姐姐,其他的功夫只待在东院,阿秀本来还担心她受谢承东冷落心里会难过,岂料她一直都是如她先前所说那般,安安稳稳的过着自己的日子。日子一长,阿秀也是放下了心,主仆两深居简出,倒颇似从前在江南的时候。   傅良澜的身子已是康复,这几日已是可以出来走动,这一日,见天气晴好,良沁扶着姐姐的胳膊,陪着她一道在花园里散步。   “不是我说你,你这性子也要改一改,司令去了你那里,你哪儿能把他赶出去?”傅良澜对谢承东与良沁的事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此时不免与妹妹开口。   良沁没有吭声,只扶着姐姐在园子里的躺椅上坐了下来。   “良沁,你嫁也嫁了,就别再和司令使性子,司令这些日子也没去过旁的女人那里,他心里还惦记着你,你只要去给他服个软,我保准他的气全消了。”   “姐姐....”良沁看着傅良澜仍是有些苍白的脸,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姐姐知道你顾忌着我,这些日子,我也想开了,姐姐不妨就和你说个实话,只要我这正妻的位子不变,不论司令多宠你,我也都认了。”   听着如此卑微的一句话,良沁的鼻子顿时酸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涩然道;“姐姐,你是他的发妻,为他生儿育女,你何至于这样....”   “咱们女人,只能这样。”傅良澜握住良沁的手,温声道;“你不会抢走姐姐正妻的位子,是不是?”   “我不会,”良沁心酸难忍,想起儿时至今,姐姐对自己的种种维护,忍不住落下泪来;“我什么都不会和姐姐抢,姐姐,你别再说了。”   傅良澜见状,唇角便是浮起一丝苦笑,“良沁,当初姐姐想把你带到江北,是想着咱们姐妹两可以联手对付别的女人,姐姐是真没想到,其实,你才是姐姐最大的威胁。”   良沁听着这话,只觉手脚冰凉,她颤着嘴唇,吐出了几个字;“姐姐,我不会是你的威胁。”   “你自然是没这个心思,我是担心司令,他为了你,什么都做的出来。若是往后有一天,他要宠妾灭妻....”   “姐姐!”良沁打断了傅良澜的话,她的眼瞳清澈,看着傅良澜的眼睛,静静地吐出了一句话来:“即便往后真有这么一天,我情愿死,也不会让宠妾灭妻的事发生,姐姐只管放心。”   傅良澜见妹妹说出这句话,欣慰之余,也是觉得不忍,她握了握良沁的手,道;“行了,咱们不说这些了,等司令晚上回来,咱们一起吃顿饭,借着机会,你好好和司令认个错,知道吗?”   不等良沁出声,就见赵妈手里捏着封电报,从主楼里匆匆跑了过来,刚到姐妹两身边,便是对着傅良澜上气不接下气的开口;“夫人,您快瞧瞧,这是刚才从江南发来的电报。”   傅良澜只以为是父母年迈,出了什么事,当下就是将电报接过,打开后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待看完,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姐姐,出什么事了?”良沁在一旁瞧着,也是担心。   “良沁,梁建成对着江南出兵了。”傅良澜向着妹妹看去,缓缓开口。   良沁的心跳倏然快了起来,“川渝要打江南?”   “是。”傅良澜将电报递到了良沁手里,良沁低眸看去,就见电报上只有短短几行字,“渝攻,江南连失三省,战况危急,我儿良澜,良沁,务必求得江北出兵,切记,切记。”   良沁捏紧了那一纸电报,脸庞如傅良澜一般,一道失去了血色。   “司令定是早已知晓了此事,只不过,司令没有出兵。”傅良澜握住了良沁的胳膊,她的眸心有些慌乱,对着良沁道;“良沁,听姐姐的话,你一定要劝司令出兵相助,江北若不出兵,父亲压根没法抵挡住梁建成。”   “姐姐,江北和江南联盟多年,父亲是司令的岳父,司令不会不管的。”   “你错了,良沁,”傅良澜心乱如麻,道;“司令野心勃勃,他若是已经出兵相助,父亲断然不会发出这样一封电报,我只怕.....”   傅良澜摇了摇头,将脑子里纷乱的思绪压下,她与良沁回到了主楼,将电话挂去军营,邵平只道谢承东正在开会,晚上并不会回官邸。   傅良澜一听,当机立断的与良沁开口;“你现在就去军营,找到司令后,一定要让司令出兵,良沁,咱们江南就靠你了。”   良沁眸心微震,不等她开口,傅良澜又道;“你说的话,远比姐姐有用,父亲那里耽搁不得,你快去吧。”   良沁瞧着傅良澜殷切的目光,想起娘家如今的情形,她再没有多说什么,终是点了点头。   傅良澜将良沁送上了车,汽车一路开出了官邸,良沁坐在后座,想起谢承东,心里却也是压根没底。   猝不及然,她又是想起了梁建成,良沁情不自禁的攥紧了手指,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要置江南于死地。   仿佛不过短短几分钟,又似是过了很久,司机毕回头,毕恭毕敬说了句;“二夫人,咱们到了。”   良沁下了车,这是她第一次来军营,她压根没心思四下打量,邵平已是匆匆从楼里走了出来,刚看见她,便是行了一礼,“二夫人,司令知道您要来,已经在楼上等着您了。”   “有劳邵长官带路。”良沁轻声开口。   “夫人不必客气。”邵平侧过身,恭恭敬敬的向着良沁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良沁跟着邵平上了楼,一路上偶尔会遇见穿着军装的男子,每个人刚见她,无不是立正行礼,与见到傅良澜时并无任何差别。   终于,邵平带着良沁走到了会客厅前,为良沁打开了门,低声道;“夫人请进,司令就在里面。”   良沁谢过邵平,刚走进会客厅,就听邵平将门掩上。   外间的屋子并没有谢承东的身影,良沁走到里屋,就见男人高大的身形一览无余,正站在窗前抽烟。   听见她的脚步声,谢承东将烟卷掐灭,淡淡开口;“你来做什么?”   良沁一怔,见他这般冷漠,只让她不知要如何开口,她打量着谢承东的脸色,十余日未见,谢承东明显清瘦了些,原本就坚毅的五官更是显得有棱有角。   良沁看在眼里,心里便是疼了,她有心想和谢承东说个什么,可想起姐姐的嘱托,想起江南日益危急的战局,那些话,便无法开口。   “川渝要攻打江南,江南失去了三省,你知道的,是吗?”良沁昂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怎么,江南让你来劝我出兵?”谢承东轻笑。   “不,我来,是希望你不要在生我的气。”良沁声音很软,她的眼瞳如水,颤声道;“那天,是我错了,你不要在生气了,好吗?”   “傅良沁,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谢承东扣住她的下颚,他的眼底血红,低声道;“若不是江南出事,你会来军营找我?”   良沁说不出话来,谢承东看着她的眼睛,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然而不等他走开,良沁却是上前一步,搂住了他的腰。   “你别走。”良沁刚将身子埋在他怀里,泪水便是流淌了下来,一颗颗的打在谢承东的戎装上。   谢承东只觉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他心中余怒未消,本欲伸手推她,可那胳膊刚触到良沁的身子,却是不由自主的将她抱紧。   ☆、068章 阻孕   “你还生我气吗?”良沁偎在谢承东怀里,抬起头向着他看去。   谢承东捧起良沁的脸,他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才道;“你这么一抱,天大的火气也消了。”   良沁听了这话,唇角便是浮起一抹清柔的笑涡,谢承东看在眼里,眸底的神色便是暗沉下去,他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瓣。   这些日子谢承东一直按捺着没去看她,此时将她抱在怀里,刚沾上她的唇瓣,哪里还能忍得住,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只将良沁抱得更紧。   良沁想起此行的目的,心里不免有些焦急,可如今谢承东好容易不再和她置气,求他出兵的话自然不好再说,良沁柔顺的倚在他的臂弯,任由他将自己抱去了里间的休息室,良沁想起外面的那些人,不免有些赧然,当谢承东将她压在床上时,她微微侧过脸,躲过他急不可待的亲吻,细声轻吟;“万一有人进来....”   “没人敢进来。”谢承东的大手已是探入她的衣裙,他的热情似火,让良沁无法抗拒,只能依附着他,由着他索取。   待将自己积压的欲火尽数宣泄后,谢承东仍是揽着良沁的身子,将她扣在怀里,嗅着良沁发间的清香,良沁裸露的肩头白腻如雪,让谢承东看着,忍不住细细亲吻。   良沁躲着,小声说着;“别闹,我痒。”   谢承东便是笑了,只将被子为她盖好,让她躺在自己臂弯。   两人依偎片刻,良沁心里一直记挂着江南的事,她微微支起身子,轻声喊了句;“瑞卿.....”   “嗯?”谢承东把玩着她的长发,眉目间漾着温情。   “你帮一帮江南,好吗?”良沁眸如秋水,透着祈求,她不安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只觉一颗心提了起来。   谢承东面色稍变,他看了良沁一眼,待看见良沁眼底的祈求时,心终究是软了,顿觉所有的话无法开口。   “你跑这一趟,就是为了这事?”谢承东抚着她的面颊,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不是,”良沁赶忙摇了摇头,她声音轻柔,一字一句的告诉谢承东,“我也想来看你。”   谢承东没有说什么,只亲了亲她的额角。   “江南兵力薄弱,如果江北不出兵,父亲一定抵挡不住的,若是川渝真的攻下了江南,川渝的势力只会更加强大,你也不愿的,是不是?”良沁呵气如兰,只盼着能劝得谢承东松口。   男人沉默片刻,终是言道;“沁儿,这些军政上的事,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良沁微怔,就见谢承东双眸漆黑,淡淡开口;“这是江北和江南之间的事,你是我的女人,我不希望你为了这种事来找我。”   良沁摇了摇头,“这不是军政上的事,在我眼里,这是我的家事。有人要欺负我的娘家,你是我的丈夫,我不能来找你吗?”   谢承东心口微震,这是良沁第一次称他为丈夫,他看着良沁的小脸,眼中的神色终是慢慢变得温和,他揽紧了良沁的腰,唇角浮起几分苦笑,道了句;“有你这句话,我自然不能让人欺负我老丈人。”   听他这样说,良沁眼瞳一亮,她的声音透着欣喜,“你答应出兵了?”   谢承东握住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一吻,想起这一场战事,只道,“我若不出兵,你哪能饶过我?”   见他同意出兵,良沁心里只觉得踏实,她唇角笑意清甜,向着谢承东依偎过去。   谢承东轻抚着她的脊背,又是开口道;“之前傅家的人那样对你,你还这般记挂他们?”   良沁心底微颤,沉默了一会,才道;“父亲子女众多,我只是庶出,他不重视我也是寻常,我不怨他。”   谢承东抬起良沁的胳膊,瞧着她小臂上面的烧痕,眸心便有怒火与疼惜闪过,低沉道;“只要想起傅家的人把你送到川渝,他们家的事,我压根不想插手。”   良沁见他看着自己的伤疤,不免有些羞惭,她欲将自己的胳膊收回,岂料谢承东并没有放手,良沁垂下眼眸,轻声道;“很难看,是吗?”   谢承东看着那些旧伤,他并未觉得那些烧痕可怖,反而只觉心疼,他低下头,在良沁的小臂上轻吻,对着她说了句;“这笔账,我定会与梁建成讨回来。”   良沁闻言,顿时开口;“不,这事和他没关系,是他的姨娘。”   谢承东闻言,黑眸向着良沁看去,良沁自知失言,只抿起唇瓣,不再出声。   谢承东在她身侧躺下,他没有再说什么,扣住良沁的身子时,终是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江南,绍州城外。   “司令,绍州久攻不下,江北援军也是赶至,要不咱们先后撤湖州,再做打算。”渝军将领走至梁建成身边,与他开口。   梁建成不言不语的坐在桌前,地上散落着一地的烟头。   “派去金陵的人如何了?”一支烟燃尽,梁建成极快的燃起了另一支,与属下开口。   “回司令的话,自从傅家三少爷和七少爷让咱们的人刺死后,傅镇涛那老狐狸似是有所察觉,只让人将整座金陵司令府守得固若金汤,但是傅家的人出府,也是前呼后拥带了诸多侍从,咱们的人实在没法子下手。”   “嗯,”梁建成淡淡颔首,道;“傅镇涛怎样?”   “那老匹夫几月来连丧三子,这滋味该是不错。”渝军将领微微一笑,与梁建成回禀;“傅家老七是傅镇涛的老来子,一直都是他的心头肉,听说七少爷的头颅在城墙上被发现后,傅镇涛当场就昏了过去,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都没缓过劲儿。”   梁建成闻言,手指便是停顿下来,直到那烟卷快要燃尽,烧到他的指头,他方才将烟卷熄灭,与手下道;“谢承东这次派了援军,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咱们若是后撤湖州,等于是将绍州拱手相让,传令下去,继续给我打。”   见梁建成执意攻城,渝军将领不敢多说,只恭声称是,离开了梁建成的军帐。   梁建成孤身一人在帐中坐了许久,远处炮火轰鸣,更是衬的此地寂寥,烛光将他的身影拉长,落在帐子上,越发显得形单影只。   他静坐片刻,从怀中摸出一样物事,那是一枚女子的发梳,他在烛灯下端详良久,脸色仍是阴郁而冷峻,唯有眼底,闪烁着不为人知的痛楚。   这股痛没法发泄,无处可说,只得深深的压在心底,将心慢慢吞噬。   江北,司令府。   “姐姐瞧见没有,司令这些日子跟掉了魂似得,整日里往傅良沁的屋子里钻,那眼巴巴的样子,连我看着都觉得跌份儿。”白燕云绞着手绢,语气酸溜溜的,与正在一旁做针线活的齐自贞开口。   齐自贞闻言,脸上到仍是心平气和的样子,只道了句;“司令喜欢她,这般独宠,只怕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把孩子怀上了。”   “就她也配?”白燕云睁着一双桃花眼,冷笑道;“谁不知道她以前在川渝的时候落过两次胎?说起来,不论是江南也好,还是川渝也罢,都是拿她当棵草,只有咱们这司令拿她当个宝,真是可笑。”   齐自贞收了最后一线,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与白燕云开口;“等她怀了孩子,司令定是把她们娘两宠上了天,到时候,只怕别说我的珊儿和妹妹的琪儿,就连太太的振琏和谢瑶,也要被比下去了,司令眼里哪还有这些孩子的位子。”   白燕云听了这话,想起前阵子谢振琪发烧,谢承东只顾着陪着傅良沁,对儿子也压根没怎么上心,不免气得牙根发痒,只道:“她也别得意,就她那个身子,能不能怀上还是两说,即便真能怀上,我也定要让她怀不上才是!”   齐自贞听在耳里,只是微微一笑,“妹妹好大的口气,她这整日里让司令宠着,怀不怀孩子,又哪里是妹妹说了算的。”   白燕云也没多说,只与齐自贞淡淡扬了扬唇,心下已是有了计较。   待白燕云走后,齐自贞身边的秋霞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与齐自贞开口;“夫人,您说这白燕云,她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能让傅良沁生不出孩子?”   齐自贞穿针引线,听着秋霞出声,也只是说了句;“古往今来,多的是法子是让人生不出孩子,白燕云长于世家,又怎么可能不懂。”   “可是,这府里的事都是太太管着,这白燕云在太太眼皮子底下对傅良沁下手,若是被太太知道了,只怕.....”   “你以为,太太会想让傅良沁生下儿子吗?”齐自贞抬起眼眸,看了秋霞一眼。   “夫人,太太和傅良沁,毕竟是亲姐妹啊。”秋霞不放心。   闻言,齐自贞再没说什么,只轻轻笑了笑。   晚间,东院。   谢承东踏进屋子时,就见良沁在灯下织着毛衣,听得他的脚步声,良沁抬起头,瞧见他,顿时想将毛衣藏起,可已然来不及,待谢承东走到自己面前,良沁站起身子,轻语道;“你今晚不是要去主楼吗,怎么又来了?”   谢承东闻言,便是揽过她的身子,低声说了句;“我犯贱,行不行?”   “你就会胡说。”良沁哭笑不得,轻轻推了推他的身子。   ☆、069章 威逼   谢承东低眸,从她手中将毛衣取过,对着她道;“给我织的?”   良沁脸庞微热,将那毛衣从谢承东手里夺了回来,小声道;“我跟张妈她们学的,这件还没织好,你别笑我。”   谢承东笑了,从身后揽住她的腰肢,如今已经入冬,江北天气本就严寒,良沁自小一直长在南方,对于北方的严寒自是不大适应,是以刚进十一月,谢承东便让人在东院通了暖气,热水管子烧的极旺,在屋里只需穿件薄绒旗袍。   “再过几日,就是元旦,(辛亥革命后,民国政府将公历1月1日定为元旦,农历正月初一定为春节),城西的顾家弄了个烟火晚会,请咱们过去。”谢承东对着她轻语。   良沁也听说过顾家,知晓那顾晟年乃是江北数一数二的富商,坊间传言,只道顾晟年家的花园比司令府还要阔气,良沁心知那样的场合,本该是姐姐出席,是以她摇了摇头,对着谢承东道;“你还是和姐姐一起去吧。”   谢承东晓得她的性子,当日两人成婚时,他由着她的心思,已是将婚事简的不能再简,自良沁进府后,每日里也都是安安分分的待在官邸里,一些抛头露面的场合也全交给了傅良澜,是以直到如今,外界仍是有许多人并不识得良沁,谢承东转过她的身子,抚上了她的面容,低声笑道;“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我当然想让他们看看。”   良沁听了这话,也是微微莞尔,对谢承东的心意,她也明白,知道他是不愿藏着掖着,想堂堂正正将自己带在身边。   “那,除了姐姐和我,你把齐夫人和白夫人也一道带上,行吗?”良沁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不能越俎代庖,她明白姐姐对这些场合看的极重,这样的场合,也是正妻身份的象征,可若是带了她们姐妹,却将齐自贞与白燕云丢在府里也不成样子,倒只能一块带着了。   谢承东皱了皱眉,他看出了良沁的心思,心知她定是不会单独跟自己出席,他无可奈何,只道;“罢了,明儿我让人去顾家说一声,这烟花晚会不看也罢,咱们就在官邸里放一场,也一样。”   良沁闻言,心里有些歉疚,她将脸庞倚在谢承东怀里,两人依偎片刻,良沁看了眼时钟,从他的怀里抽出身子,温声道;“时候不早了,你去主楼歇息吧。”   见她又将自己往外赶,谢承东沉默片刻,却是蓦然说了句;“沁儿,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十年前.....”   说到这里,谢承东止住了,他微微一笑,眉宇间却是淡淡的自嘲。   他没说完的话,良沁其实也是懂得的,她低下眸子,轻声说了句;“哪有什么如果,咱们眼下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谢承东心底微疼,他抚了抚良沁的发顶,终是什么也没有说,离开了良沁的屋子。   看着他离开,良沁先是松了口气,继而便是浮起几分怅然与心酸,不知从何时起,她竟那般依恋他的怀抱,只是,他不是她一个人的。   西院。   白燕云穿着一身真丝睡袍,半倚在美人榻上,叶妈站在一旁,与她道;“小姐,司令今晚没在东院歇息,而是去了主楼。”   “哦?”白燕云吃了一惊,抬起了眼皮,“今儿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司令怎么会去傅良澜那里?”   “听东院那边的人说,二夫人时常劝着司令去太太那边,有两回,还惹得司令生气了。”   白燕云闻言便是冷笑,“她倒是假惺惺的会做人,来这么一出姐妹情深给谁看呢?她要真顾忌傅良澜,当初就别嫁过来啊,她要当真不愿,司令还能拿刀逼着她不成?眼下做个贞洁烈女的样子,不过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不害臊!”   见白燕云把话说得难听,叶妈不免胆战心惊,连忙劝道;“小姐,您说话可要小心点儿,当心隔墙有耳。”   “我怕什么?”白燕云冷笑着,眼圈却是红了起来,“司令有多久没进过我屋了?他早将咱们娘两抛在了脑后,我落到如今这地步,我巴不得有人把这些话传到司令耳里,让他知道这府里还有我白燕云这么个人儿!”   白燕云说完,顿觉心酸难忍,泪水一颗颗的从眼眶里滚下来。   叶妈是看着白燕云长大的,此时见她落泪,自然十分心疼,赶忙拿帕子为白燕云拭去泪水,好声好气的劝着;“小姐别伤心,司令是一时糊涂,让那傅良沁迷失了心窍,男人还不是这样,等新鲜劲儿一过,司令这心也就淡了,您还年轻,膝下又有琪儿少爷,这往后的司令府,也还是您一枝独秀。”   白燕云稍稍忍住泪水,不欲再说这下去,只对着叶妈吩咐;“你出去瞧瞧,看那蔡妈过来没有。”   “哎。”叶妈答应着,刚走到卧室门口,就见丫鬟领了蔡妈匆匆赶了过来。   “四夫人,您找我?”见了白燕云,蔡妈小心翼翼的开口。   她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白燕云又是一肚子火气,傅良澜是正妻,大夫人也就不必多说,偏生那傅良沁才来多久,连个蛋也没下,就越过了她,一跃成了二夫人,齐自贞跟随谢承东最久,自然也就成了三夫人,如今官邸里仅剩的四个女人中,她倒是排在了末尾,成了最不起眼的那个,想来怎不让人怄火。   “你家主子呢?”白燕云压下心中的怒火,对着蔡妈淡淡开口。   “二夫人已经歇下了,”蔡妈说完,看了白燕云一眼,踌躇道;“这样晚了,不知四夫人找老奴,是为了啥事?”   白燕云也没吭声,只是对着一旁的叶妈使了个眼色,叶妈会意,当即取出了一个小药瓶,递到了手里。   “四夫人,这是啥玩意?”蔡妈不解的盯着手里的瓶子,打开一瞧,就见里面全是些小白片儿,倒跟洋人的那些药丸差不多。   “你回去后,每日在你家主子的炖品里放一粒进去,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四....四夫人,这究竟是啥东西?您就算给老奴一百个胆子,老奴也不敢害二夫人啊!若是让司令晓得了,老奴要没命的啊!”蔡妈吓傻了,“扑通”一声,跪在了白燕云面前。   白燕云冲着她瞪了一眼,没好气道;“谁跟你说我要她命了?我实话告诉你,这里不过是洋人的避孕药,只会让女人生不出孩子,吃不死人,你只管放心。”   对于“避孕药”蔡妈压根不懂,可听了那句“让女人生不出孩子”,她立马慌了,对着白燕云道;“四夫人,这哪儿成,这是缺德害人的事,老奴不能做啊!”   “啰嗦!”白燕云秀眉微蹙,从美人榻上站起了身子,在蔡妈周围迈着步子,居高临下的开口;“你丈夫和儿子都在江面上捕鱼,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我父兄就能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让你连尸首也找不着?”   蔡妈大骇,骤然想起白燕云的娘家几乎垄断了江北所有的码头,在江面上势力极广,自己若惹恼了她.....   蔡妈脸色煞白,忍不住冲着白燕云叩头,“四夫人,求求您,求您高抬贵手啊!”   “我今儿就把话放在这,你也别想着去告诉司令,司令若是知道了这事儿,我最多不过是被司令厌弃,可你,”白燕云说到此处,笑意凉凉,眼底却是透出一抹凶光;“你一家都别想顺当。”   蔡妈打了个激灵,捏着药瓶的手指不断的颤抖。   东院。   “小姐,这是蔡妈刚炖好的银耳粥,你多吃些,这粥对皮肤最好了。”阿秀端着一碗粥,与几样小菜和点心走进了屋子,笑着与良沁开口。   良沁午时没怎么吃东西,下午又一直在沙发上织毛衣,此时闻着滚粥的香味,的确是有些饿了,遂是将毛衣搁下捶了捶酸痛的肩膀,来到了桌边坐下。   “这蔡妈年纪虽然大了,可这粥熬的可真是没话说,小姐快趁热吃。”阿秀笑盈盈的,将勺子与筷子为良沁布好。   良沁抿了一口粥,但觉入口细腻,清香糯软,便是一面儿与阿秀说着闲话,一面儿将一碗粥吃了个干净。   临近元旦,官邸里已是挂上了红灯笼,洋溢着新年的喜庆。   每到年底,都是谢承东最忙的时候,他这几日去了北新,一连几日都是没有回来。良沁闲来无事,每日里便会去主楼,姐妹两一起说说闲话,有两个孩子在,日子终究好打发。   这一日,傅良澜与良沁坐在沙发上,看着康儿和平儿在地毯上摆着积木,傅良澜的眼睛在良沁平坦的小腹上扫过,低声与妹妹开口;“你这进府也有一阵子了,有动静没有?”   良沁先是一怔,继而才明白姐姐口中的“有动静”指的是什么,当下,她的脸庞就是热了起来,只摇了摇头,轻声道;“姐姐,我身子不好,对子嗣的事,已经不抱希望了。”   ☆、070章 元旦   “胡说,你还不到二十岁,往后的日子还长,孩子总会有的。”傅良澜想起良沁之前遭的罪,也是有些心酸,不免握住了妹妹的手,安慰了几句。   良沁勉强笑笑,眼见着康儿和平儿那般活泼可爱,让她看着心里不由自主的泛起几分难过,诚如傅良澜所说,她还没到二十岁,又怎能不盼着可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我先前也听说了,你在川渝落胎后没养好身子,落下了不少病症,明儿我带你去洋人开的诊所里瞧瞧,还别说,那些个洋人就比咱们有能耐,就说司令手下的吴军长,他家太太之前总是保不住孩子,后来也是打了洋人的针,才保下一个大胖小子,咱们去看看,总有法子把你的身子调理好。”   良沁听姐姐说来,倒好似在绝境中看见了一点希望,傅良澜说的没错,之前在川渝小产后,她的确落下了不少毛病,就连每月里来了月事,也都是好些天淋漓不尽,更不要说腰酸腹痛,难受时简直折磨的人直冒冷汗,谢承东虽对她疼爱有加,可这毕竟是女人家的私事,他也是压根不懂,此时听傅良澜主动与自己说起,良沁心里既是感激,又是有些羞愧,忍不住开口;“姐姐,若我真有了孩子,你不介意吗?”   “说的哪儿话,”傅良澜拍了拍良沁的手,叹息道;“你年纪轻轻,总不能没个自己的骨肉,良沁,不论司令如何疼你,姐姐也还是想着你好。”   良沁听着这一番话,鼻尖便是一酸,傅良澜抚了抚妹妹的脸颊,轻声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哪怕咱们跟着同一个男人,姐姐也还是跟以前一样对你。”   良沁嗓间酸涩,只觉得说不出话来,她垂下眼睛,将脑袋靠在傅良澜的肩上,傅良澜揽住妹妹的肩头,如同很多年前在江南,良沁曾无数次如今日般倚在姐姐怀里,那时候的姐姐照顾她,怜惜她,庇护她,如今的姐姐,也还是如此。   待良沁走后,赵妈过来收拾着茶壶与果盘,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说道;“太太,您何必对二夫人这样好,你倒是事事想着她,她可不定想着您。”   傅良澜眸底透着几分疲倦,向后靠去,听着赵妈开口,也不过是言了句;“你懂什么,我越对良沁好,良沁对我越是愧疚,她对我愧疚,我的地位才能稳固,想拢住司令,便要先稳住良沁。”   赵妈听着傅良澜的话,起先还有些不解,细细琢磨了片刻,才慢慢回过味儿来。   傅良澜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唇角却是浮起了几分苦笑,“眼下,司令顾着她的心思,还会来主楼应个卯(比喻按惯例到场应付一下),我若再不对她好些,只怕往后,司令连卯都来不应了。”   “可若是,那些洋人当真将二夫人的身子治好,这二夫人真生下个儿子,那可怎生是好?”   傅良澜沉默片刻,才道;“看她自个造化吧,就算当真怀上了孩子,也不定就是儿子。”   赵妈看了眼周围,见主厅里只有傅良澜与自己主仆两人,康儿和平儿都去了院子里玩耍,赵妈上前一步,在傅良澜身旁压低了声音;“太太,您看要不咱们用些法子,让二夫人怀不上孩子?”   傅良澜闻言便是向着她看去,眼见傅良澜眸心冷冽,赵妈顿时噤了声,喏喏不敢再开口。   “你是活腻歪了不成?若是要司令知道,先不说我这正妻的位子保不住,就连康儿和平儿也都要被司令厌弃,你可真够蠢的。”   “咱们做隐蔽些,二夫人身子本就不好,即便怀不上,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咱们身上来.....”   “住口!”傅良澜一声轻叱,皱眉道;“她毕竟是我妹妹,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害她,以后给我当心点,别整日里琢磨这些见不得人的念头。”   赵妈被傅良澜这么一训,也是蔫了,只唯唯喏喏的退了出去。   回到东院,良沁吃了晚饭,喝完汤后,却觉得胃里有些不适,轻微的泛出几分恶心,良沁并未在意,只当自己从主楼回来的路上着了凉,洗漱后,便早早歇下。   这一觉良沁睡得并不安慰,直到胃里的不适渐渐散去,方才沉沉睡去。   到了半夜,迷迷糊糊中就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良沁睁开眼睛,见谢承东竟回来了,正在床前脱着军装。   “你回来了?”良沁揉了揉眼睛,起身下床,刚要服侍他更衣,谢承东已是一把揽过她的身子,将她放在了床上,用被子给她盖好,“屋子里虽然有暖气,也不能大意,你这身子弱,下床也不披件衣裳?”   谢承东说着,亲了亲她的脸颊,自己将军装脱下,上床后便是将良沁搂在了怀里。   “不是要过两天才能回来吗?”男人的怀抱温暖而宽厚,良沁刚窝在他怀里,就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远比自己一个人时要暖和。   谢承东在她的发丝上印上一吻,“北新那边的事已经办好了,就急着想回来见你。”   良沁心里微甜,想起北新距北阳开车要好几个小时,谢承东一行定是连夜赶路,念及此,又是忍不住担心;“下次可别这样了,夜里赶路多危险,等着白天回来不行吗?”   “我等不了。”谢承东嗓音低哑,大手扣紧了良沁的腰肢,吻住了她的嘴唇。   良沁念着他连夜赶回来,不免十分心疼,见他褪下自己的衣裳,即便今晚自己身子有些难受,也还是都依了他,搂住他的颈脖,让他满足了欲望。   事后,谢承东仍是搂着良沁的身子,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良沁浑身酸软,柔弱无骨的倚着他的臂弯,想起白日里姐姐与自己说的话,便是与谢承东开口;“瑞卿?”   “嗯?”谢承东抚着她的发丝,眉宇间是温情与宠溺。   “姐姐白天和我说,想带我去洋人的诊所瞧瞧,看有没有法子,能让我怀上孩子。”良沁声音很轻,自嫁给谢承东以来,他从未在自己面前说过孩子的事,想来他已经有了二子二女,对孩子的事,怕是不怎么上心的,可她不同,哪怕有一点法子,她也还是想去试一试。   谢承东闻言,深邃的黑眸中便是暗沉下去几分,他捧起良沁的脸,低声问她;“你愿意给我生孩子吗?”   良沁听了这话,有些不解,她双目盈盈的看着他,说了句;“我当然愿意。”   谢承东的眼睛顿时迸出一抹亮光,他盯着良沁的眼睛,隔了许久,唇角终是慢慢浮出了笑容,紧紧揽住良沁的身子。   见自己一句话就能让他高兴成这样,良沁心头柔软,只小声告诉他:“明日,等姐姐和我去了诊所,看医生怎么说,等我回来,就把医生的话告诉你。”   “沁儿,”谢承东微微松开她的身子,与她道;“你年纪还小,孩子的事我们不急,那些洋人的确是有些本事,不过动不动就让人打针吃药,不看也罢。”   “不过是打针吃药罢了,不要紧的,你让我去吧。”良沁声音柔软,听在谢承东耳里,自是说不出一个“不”字,他想了想,才道;“这样,等过两天我将军营的事安排好,我陪你去。”   “都是女人家的事,你去做什么?”良沁忍不住莞尔,“有姐姐陪我,你放心吧。”   见她去意已定,谢承东念起她平日从没与自己开口要过什么,此时更是不舍得拂了她的心意,只得低声嘱咐:“你这身子经不起折腾,他们要是给你打针,你别答应,回来把医生的话告诉我。”   良沁又是笑,“这江北都是你地盘,就算他们是洋人,也不敢欺负我的。”   谢承东也是淡淡笑了,他轻抚着良沁的后背,两人又是说了许多体己话,直到良沁抵不过困倦在他的怀里眯上眼睛,谢承东凝视着她的睡容,在她的额角落上一吻。   翌日,傅良澜本欲带着良沁出门,岂料天空竟是飘起了大雪,瞧着这天色,傅良澜便是劝了妹妹,等天气放晴后再出门,良沁心知下雪天路滑,开车也不好走,便是答应下来,谁知这一场雪纷纷扬扬,竟是没个尽头似得,一连下了好几日,直到元旦前夕,天色才微微放晴。   时值元旦,官邸里事情也多,这事儿便耽搁了下来,良沁虽有心想快些去看医生,可细想起来,也总不在乎这几日的功夫,于是只待在官邸,帮着傅良澜打理元旦的事。   一早,谢承东便让人备好了烟花,主楼前一大片空地上,也让下人们打扫了出来,积雪尽数被铲除,烟花也都一一摆好,就等着晚上点燃。   午后,傅良澜端坐于主位,按例给下人们发了赏钱,冬天里天色暗的早,几乎没过多久,就见天色已是黑了起来,傅良澜看了看钟,不过五点多的样子,谢承东便从军营里赶了回来。   ☆、071章 泪求   晚膳已是备好,因着是节日,傅良澜亦是让人去请了齐自贞与白燕云,白燕云领了谢振琪已是赶了过来,却迟迟不见齐自贞母女的影子。   傅良澜让人去了齐自贞的院子里催促,得来的消息却是齐自贞染了风寒,不大方便出门,这一场家宴便是要缺席了。   傅良澜闻言后也没说什么,只由得齐自贞去,待看见谢承东回来,便是微笑着迎了上去。   开席后,谢承东刚在主位上坐下,就见谢珊由嬷嬷领着,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梳着双髻,两条长长的辫子垂到胸前,身上的衣裳虽只有六七成新,却十分整洁干净,满是女儿家的文雅。   “爸爸,”谢珊进来后,便是向着谢承东鞠了一躬,继而对着女眷们行礼,“母亲,二姨娘,四姨娘。”   见到谢珊,谢承东向着女儿招手,待谢珊走到面前,谢承东看着谢珊身上的旧衣,再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振琏与谢瑶,谢振琪三个孩子,俱是一身簇新的衣衫,尤其是六岁大的谢瑶,穿着西式的小斗篷,脚上蹬着一双小羊皮靴,打扮的十分贵气,两个女儿一比较,更是衬出谢珊的寒酸,谢承东眉心微皱,只当底下的人苛待了谢珊,遂是开口;“今天是新年,怎么不穿新衣裳?”   “娘亲说,衣贵洁,不贵华,娘亲教导女儿,穿衣裳不用太讲究,只需整齐干净即可。”   谢珊说完,谢承东点了点头,“你娘说的不错。”语毕,念起这些年来自己对她们母女的忽视,不免对女儿更是多了几分怜爱,他伸出手抚上女儿的发顶,提起齐自贞,便是问道;“你娘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谢珊眼瞳微黯,“娘亲染了风寒,已经病了好些天了。”   谢珊话音刚落,不等谢承东说话,傅良澜已是接了口过去“珊儿,你娘病了这样大的事,怎不让人来和我说呢?”   “多谢母亲关心,娘亲已经看了大夫,歇息几日就没事了。”   “嗯,你这孩子就是懂事,”傅良澜笑盈盈的,与谢珊道:“之前我让赵妈给你送去好些时新的洋装,也不见你穿,哪儿像你妹妹,这小小年纪,整日里就知道爱美。”   傅良澜说完,眼角悄悄在谢承东面上打量,生怕丈夫会觉得自己亏待了齐自贞了母女。   谢承东没说什么,只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小脸,对着她道;“去吃饭吧。”   “是。”谢珊很是乖巧,去了弟妹的那一桌,席间,谢珊亦是十分照顾弟妹,不时为弟妹夹菜,她今年虽才十岁,却是周到而体贴,一举一动落在谢承东眼底,难免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一餐饭快吃完时,邵平走进了餐厅,对着谢承东行礼,“司令,烟花已是备好,来请司令示下。”   康儿和平儿听了这一句,俱是欢呼雀跃起来,率先迫不及待的冲出了餐厅,跑到了院子里去。   谢承东闻言,便是搁下了餐帕,向着一旁的良沁伸出了手。   良沁不敢去瞧姐姐与白燕云,她轻轻摇了摇头,谢承东却也没管,只径自握住了她的手,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跟他们说,现在就开始。”谢承东与邵平吩咐,走至小桌时,他停下步子,另一手向着谢珊伸出,谢珊微怔,走到父亲身边,刚小声喊了句“爸爸”,眼圈便是红了。   谢承东将谢珊揽在怀里,对着女儿道;“走,咱们一起去看烟花。”   谢珊已是许久不曾与父亲这般亲近,她吸了吸鼻子,将眼底的泪意压下,对着父亲点了点头。   良沁已是许久不曾看过烟花,依稀记得还是在川渝时,那一年川渝攻下滇南,为了庆祝,梁建成也曾让人在府里放过烟花,她当时小产后不久,透过卧室里的窗户向着外面看去,那时候的烟花再美,在她眼里也是凄凉的。   待璀璨的烟火冲上天空,在黑丝绒般的天际绽放出一朵朵绚丽的花朵,那般的美景,只让人目不暇接。   “冷吗?”蓦然,身旁传来一道男声。   良沁回过头来,就见谢承东正在看着自己,她摇了摇头,方才刚出屋子,便有仆人取来了大氅,为几个夫人与孩子们披上。   谢承东握了握她的手,但觉她的手温暖而柔软,便是放下心,将她散落的发丝捋好,温声道了句;“接着看吧。”   良沁嫣然一笑,恰在此刻,刚好有一朵烟火绽在夜空中,映衬着她这一抹笑靥,远比烟花还要美丽,令人目眩神迷。   两人对视的样子落在傅良澜眼中,只刺的她眼睛发疼,她堪堪移开了目光,一手揽着一个孩子,逼着自己向着夜空中看去。   白燕云瞧着这一幕,便是微微扬了扬唇,心里说不出是难过还是痛快,难过的是自己的男人眼里心里都只有另一个女人,痛快的是傅良澜当初欲把妹妹带来对付自己,她定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把她自己坑进去。   真是可笑。   白燕云心底默念着这几个字,一双手隐在大氅中,恨不得将手中的帕子当成傅家姐妹,给绞烂绞碎,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看完烟花,谢承东刚欲陪着良沁回东院,就见谢珊走过来,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谢承东回过头,对着女儿道:“怎么了?”   谢珊看了旁边的良沁一眼,软声道;“二姨娘,珊儿有几句话想和爸爸说。”   闻言,良沁已是明白了,于是与谢承东道;“我和阿秀先回去了,你陪珊儿好好说说话。”   “路上小心点。”谢承东低声嘱咐,待良沁主仆两离开,谢承东向着女儿看去,不等他开口,就见谢珊向着自己跪了下去。   “珊儿?你这是做什么?”谢承东一震,刚将女儿扶起来,就见谢珊一脸泪痕,颤着声音对着自己祈求道;“爸爸,你去看看我娘,好不好?”   谢承东眉心紧拧,斥道;“是你娘让你来和我说这些?”   谢珊连忙摇头,“不是,娘根本不知道我今儿来主楼,”谢珊抽噎着,攥住父亲的胳膊,“爸爸,珊儿求求你,娘亲病的很厉害,您就去看一眼,就看一眼,好不好?”   见孩子哭得跟泪人儿似得,谢承东为女儿拭去泪珠,只道;“别哭,爸爸陪你回去。”   见谢承东答应,谢珊顿时笑了,她的容貌与齐自贞极为相似,一笑间,已是颇有母亲的秀丽。   后院,齐自贞正倚在床上轻咳,看见女儿走进,齐自贞眉心微蹙,对着孩子道;“你去哪儿了?”   “娘,我去了主楼,是爸爸陪我一起回来的。”谢珊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   齐自贞微怔,抬眸看去,就见谢承东已是走了进来,她坐直了身子,与女儿斥道;“你让他来做什么?”   “娘....我知道,您一直都记挂着爸爸,我想让他来看你....”谢珊撇起了嘴。   “住口!”齐自贞呵斥。   谢珊的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她抹了把泪水,回头看了父亲一眼,那一眼中分明带着祈求,似是求着父亲不要与母亲计较,而后则是垂下了目光,静静地离开了卧室。   谢承东见齐自贞脸色苍白,弱柳扶风般的倚在床上,遂是压下了心中的火气,问了句;“你这病怎么样了?”   “有劳司令关心,我死不了。”齐自贞勾了勾唇,声音满是疏离与冷漠。   闻言,谢承东眉心便是拧成了川字,“这么多年,你这脾气还是一点也没改。”   齐自贞转过脸,没有吭声。   “珊儿才十岁,你有气,有怨,不要撒在孩子身上。”沉默片刻,谢承东又是开口。   “还请司令说清楚,我如何把气撒在了孩子身上?”齐自贞闻言顿时转过了头,与谢承东对峙。   “珊儿是我的长女,她和平儿一样,都是我的掌上明珠,她何至于这般小心翼翼的过日子?你这些年把她困在后院,拿她当做丫鬟教养,让她去服侍她那些弟弟妹妹,珊儿身上,哪有一点小姐的样子?”谢承东眸心满是怒火,与齐自贞开口。   齐自贞气得浑身发抖,双手死命的攥紧被角,与谢承东冷笑道;“司令这会儿倒是知道心疼女儿了,珊儿长到十岁,我倒不知司令何时对这个女儿上过心?我教珊儿不骄不躁,简衣素食,我教她戏文书法,尊敬父母,我教她善待仆人,爱护弟妹,我倒不知道我哪儿错了?”齐自贞说完,又道;“对,等着珊儿长大,我更要教她看清男人,不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搭上自己的一生!”   谢承东脸色铁青,他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与齐自贞一字字道;“我知道,我不该来这。”   “那司令只管去东院的温柔乡,又何至于来看我这年老珠黄的老女人!”齐自贞声音清冷,不为人知的带着满腹的哀怨。   “够了!”谢承东低斥,他定定的站了一会,语气低沉;“我会把珊儿带去主楼,让她跟着良澜,你根本做不好她的母亲!”   ☆、072章 事发   谢承东说完,再没有多待,转身离开了齐自贞的屋子,任由她在身后喊着他的名字,他也没有回头。   谢承东进来时,良沁正在沙发上一面织着毛衣,一面与阿秀说着闲话,看见他进来,主仆两一道站起了身子,阿秀见谢承东脸色不好,压根不敢说话,匆匆行礼后,便是退了下去。   良沁也是察觉到谢承东眼底的怒色,待男人在沙发上坐下后,良沁走到他身边,不解道;“你生气了?”   谢承东也没出声,只揽过她的身子,将她抱在怀里。   良沁瞧着他沉着一张脸,既是有些心疼,又是有些好笑,忍不住问道:“是谁胆子这样大,敢惹你?”   谢承东勾了勾唇,见怀里的女子眸心柔和,韵致楚楚的看着自己,只让人觉得不论有多大的火气,也要消散在她这一双清柔干净的眸子里。   谢承东勾了勾唇,见怀里的女子眸心柔和,韵致楚楚的看着自己,只让人觉得不论有多大的火气,也要消散在她这一双眸子里。   “是自贞,”谢承东握着良沁白如美玉的小手,开口道;“自贞性子太过刚烈,我打算把珊儿送去良澜那里。”   良沁微怔,“你要让她们母女分开吗?”   谢承东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珊儿已经十岁了,不能总在后院待着,让她跟着良澜,和弟弟妹妹们一块成长,总比待在后院要强。”   “我不知道你和齐夫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可是,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这些年来,齐夫人和珊儿每日里待在一块,你若是把珊儿交给了姐姐,这样对齐夫人真的是太残忍了.....”良沁握住他的胳膊,轻声道;“你这样,是在剐她的心啊。”   谢承东揽住她的肩头,无奈道;“你就会为别人着想,算了,这些事不提也罢。”谢承东说完,目光落在那件毛衣上,遂是低声问道;“这是织好了?”   良沁见他不欲再说,念着这到底是他和齐自贞之间的事,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看他拿起毛衣,良沁有些赧然,微微笑道;“哪有那么快,袖子那里还没织全呢。”   良沁一面说,一面从谢承东手里取过毛衣,在男人的身上比量,她的容色温柔,身上透着淡雅的清香,侧着脑袋的样子,跟个闺阁少女般清纯可人,她一面比量,一面自言自语的呢喃;“这里还要加长点儿,要不穿上不舒服.....”   “沁儿,”谢承东低声唤她。   “怎么了?”良沁抬眸,就见谢承东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她让他看的有些脸红起来,刚要转过身子,谢承东的大手却是一把扣住了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   “瑞卿....”良沁声音很软,在他面前,她的那点儿力气无异于蜉蝣撼树,待他将自己压在沙发上时,良沁十分羞涩,吃力的想去推他,细不可闻的吐出了几句话语;“别在这里....”   谢承东压根不管不顾,攻城略地般,恨不得将她一口吞噬。   后院。   齐自贞的风寒已经痊愈,白燕云来时,就见她正倚在软塌上闭目养神。   她的长发并未盘起,而是随意的披在身后,她身上穿了件法兰绒睡袍,露出胸口一片雪白晶莹的肌肤,看在白燕云眼里,心里只是讥诮,只道这齐自贞也是三十郎当岁了,还养着这么一身细腻的皮肉,倒也当真不易。   听见白燕云的脚步声,齐自贞抬起头,见到是她,便是微笑着从软塌上起身,“妹妹来了,快坐吧。”   “听说姐姐这几日身子好转了些,今儿一瞧,姐姐这气色果真比之前要好了不少。”白燕云笑盈盈的开口。   齐自贞拢了拢长发,手势间透着几分慵懒,与白燕云淡淡道;“前几日的元旦家宴,我有病在身也没去成,不知太太怪罪了没有?”   听着齐自贞提起家宴,白燕云就是一声冷笑,“姐姐你没去也好,你是没瞧见,司令对傅良沁宝贝成什么样了,我们都在院子里看烟花,唯独司令担心他那心肝冷着冻着,自己连烟花也不看,就在她旁边守着,当着我和太太的面,又是给她暖手儿,又是给她系大氅儿的,若是姐姐看着司令那样,您这病儿哪儿好的了?就连我瞧着,也都差点儿气出病来!”   齐自贞面上仍是静静的,唯独手指却是不由自主的掐紧了软塌上的绒毯,因着用力,指尖泛出淡淡的青色,近乎扭曲的样子,十分骇人。   “对了,怎不见珊儿?”白燕云抿了口茶,与齐自贞问道。   “去主楼和谢瑶玩去了,过一会儿才能回来。”   “不是我夸,姐姐的珊儿可真是疼人,我听说司令本来要把她交给太太,若不是她去求了司令,口口声声的要陪在姐姐身边,如今姐姐母女可不就是母女分离了?”   “嗯,”齐自贞微微颔首,“珊儿这孩子这些年跟着我,也受了不少的苦,她到底是司令的长女,总不能一直随着我在后院住着。等着司令让人把南院收拾好,我就和珊儿搬过去。”   “姐姐能想开就是最好,往后您住南院,我住西院,咱们姐两联手,总归要让东院那位讨不了巧去。”白燕云捏了一块云片糕,眉开眼笑。   齐自贞眼底的光是冷的,她看了白燕云一眼,唇角也是慢慢儿的扯出了一丝笑容。   阿秀陪着良沁一道走出了院子,见今日天气晴朗,遂是与良沁笑道;“小姐你瞧,今儿天气多好,分明是个好兆头,等您去医院,也一定会是好消息。”   良沁本来有些紧张,被她这样一说也是笑了,两人走到主楼前,就见傅良澜已是裹着一件白狐坎肩,在那里等着自己,瞧见良沁,便是对着妹妹招手。   良沁回头与阿秀嘱咐,“好了阿秀,你回去吧,我要不多久就回来。”   “嗯,”阿秀答应着,不忘叮嘱,“等看了大夫,小姐可别忘了,把自个的情况好好儿的跟大夫说个清楚。”   良沁莞尔,“我知道。”   姐妹两上了车,良沁冲着车外的阿秀挥了挥手,一旁的傅良澜看着,只是笑道;“不是姐姐说你,那阿秀不过是个丫鬟,下人到底还是下人,你平日里多注意些,不要失了自己身份。”   良沁心知姐姐极重身份,对下人也是从不假以颜色,就连跟了她多年的赵妈,也是说训就训的,良沁听着便也没说什么,只将话头转到了待会要看的医生身上。   “这位威廉医生是从大英帝国来的,听说在英国的时候专门给皇室和贵族看病,他这来了江北,平日里能找他的也都是咱们江北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的富户,就算是手捧千金,也见不了他的面儿。”   良沁见这威廉医生有这般大的来头,不免也是生出两分憧憬,只盼着这位洋医生名不虚传,可以妙手回春,给她治好身子。   姐妹两一路上说着闲话,车队一直畅行无阻,北阳街头的百姓一瞧是司令府的车,皆是纷纷避让,有了上次在福瑞祥的教训,这次姐妹两出门排场极大,邵平亲自领着侍从跟着,一路上浩浩荡荡,待姐妹两下车,持枪的岗哨已是站满了一条街。   因着提前得知了消息,威廉医生领着助手亲自站在门口相迎,十分客气的将姐妹两请进了诊所。   良沁被女助手带去了一间屋子,先是做了例行的检查,当冰凉的器具探进身子里的刹那,良沁疼的脸色煞白,却还是咬紧了牙关忍住。   接着,又是有人来给她抽了血,做好这些,威廉医生才从外面走了进来,用蹩脚的中文问了良沁一些问题,问到月事时,良沁脸庞浮起一丝红晕,瞧着面前的男医生,实在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夫人不必羞涩,医者不分男女。”先前的女助手瞧出了良沁的心思,遂是笑着安慰。   良沁轻轻“嗯”了一声,将自己的月事告诉了威廉医生,威廉医生闻言,先是沉思了片刻,似是有些不解,又与女助手耳语了几句,良沁心中不安,对他的问题也都是一一作答。   等待的时光总是格外漫长。   傅良澜与良沁一道坐在长椅上,姐妹两都没怎么说话,直到“吱呀”一声响,威廉医生皱着眉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威廉医生,我妹妹情况如何?以她的身子,往后还能不能再生育?”傅良澜一口流利的英语,在江南时,傅镇涛曾将她送往教会学校念书,学校里全是洋老师,与洋人对话,对傅良澜来说十分轻松。   “夫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经过检查,我们怀疑您妹妹这些日子一直在吃避孕药,又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威廉耸了耸肩,眸心闪烁着不悦,似是为自己被人消遣的事十分不满。   “什么?”傅良澜一震,“避孕药?”   威廉看了良沁一眼,点了点头。   “姐姐,你们在说什么?”良沁心跳的极快,听着洋医生和姐姐口中跳出的那些单词,她却是一个也听不懂。   ☆、073章 揭露   傅良澜收敛心神,与良沁道:“威廉医生说你没什么大毛病,先让他给你开些药,调理一下看看。”   傅良澜安慰着妹妹,继而又是与威廉医生说了一串英文,良沁见那威廉医生一脸不悦,嘴巴里也是哇啦哇啦的在与姐姐说着什么,最后,威廉医生让女助手给良沁开了一些生育酚(维生素e,1938年被瑞士化学家人工合成,本文架空,年代稍有偏差,请见谅。)与一些西洋维生素片,让良沁回去按时吃着,不论是对身体还是助孕都是有所帮助。   回去的路上,傅良澜似有心事,一路上都没怎么开口,直到快回到官邸时,傅良澜才道;“良沁,你这些日子,可曾吃过什么?”   良沁对姐姐的话有些不解,却还是如实回答;“平日里除了三餐,再有就是一些点心和炖品,其他的,倒也没了。”   “给你做饭的,是不是那个蔡妈?”傅良澜追忆片刻,问着妹妹,“她做的那些饭菜,你吃得惯吗?”   “蔡妈做的菜比较清淡,粥和汤都煮的很好,挺合我胃口的。”   说完,良沁仍是有些不放心,又是言了句;“姐姐,是不是方才的威廉医生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傅良澜摇了摇头,声音温和;“他是说你平时饮食上也要多留心些,不能挑嘴,你只有将自己的身子养好了,孩子才能来,知道吗?”   良沁明白姐姐说的有理,便是点了点头,姐妹两回到官邸,在主楼一道吃了晚饭,待良沁走后,傅良澜唤来赵妈,低声吩咐了几句,果然当晚就有消息了传了过来。   蔡妈被人带过来时,傅良澜正坐在沙发上,一个丫鬟半跪在地上,正为她修剪着指甲,见到蔡妈,傅良澜挥了挥手,那丫鬟顿时退了下去。   “给太太请安。”蔡妈毕恭毕敬,向着傅良澜躬下身子。   “蔡妈,若我没记错,你也是官邸的老人儿,是不是?”傅良澜淡淡开口。   “是,太太说的没错儿,老奴已经在官邸待了八年了。”   “这八年,我亏待过你没有?”傅良澜打量着自己的指甲,似是与蔡妈闲聊家常。   “没....没有,”蔡妈心虚,就连声音都结巴了起来;“太太对我们这些下人一直都很好,每逢年节还给我们赏钱,我很感激太太。”   “是吗?”傅良澜微微扬唇,盯着蔡妈的眼睛,一字字道;“那你昨儿晚上,去西院做什么?”   蔡妈听了这话,顿觉手脚冰凉,她骇然的看着面前的傅良澜,肥胖的身子不住的发抖,颤声说着;“太太,琪儿少爷年纪小,每日里都要喝粥,四夫人把老奴唤去,也只是让老奴教教那些丫鬟们怎么才能把粥煮好,并没有旁的事儿啊....”   傅良澜一记冷哼,从果盘里取出一个小白瓶,向着蔡妈身上掷去,“还给我嘴硬?这下作的东西是从你屋子里搜出来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蔡妈脸色惨白,看着脚下的那个药瓶,浑身抖如筛糠。   傅良澜又是斥道;“你胆子倒不小,敢给二夫人下药?那白燕云究竟是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连命都敢不要了?”   蔡妈骇的满眼泪水,终是“扑通”一声对着傅良澜跪了下去,“太太,老奴也不想害人呀,可四夫人说....她说,若老奴不把这些药掺在二夫人的炖品里,她就要让她的父兄,把老奴的男人和崽儿全在江面上害死啊太太!老奴也是没法子啊!”   “白燕云当真如此威胁你?”傅良澜微微蹙眉。   “太太,要不是四夫人拿老奴的男人和崽儿的命威胁老奴,您就算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对二夫人下手哇!”   傅良澜心知她说的也是实话,她思虑片刻,心里已是有了计较,与蔡妈道;“这事我自会为你做主,你眼下先回东院,往后手脚若再有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别说司令一枪崩了你,就连我也不会饶了你!”   “太太放心,老奴再不敢了,还请太太想个法子,不要让四夫人害了老奴家里人啊!”   傅良澜闻言便是凉凉一笑,眼底有丝狠光一闪而过,对着蔡妈开口;“你放心,四夫人她,猖狂不了几日了。”   翌日。   谢承东回来时,正是午后,他这一次回来的匆忙,也并未带多少侍从,官邸里也没提前得到消息,倒是让他悄无声息的进了主楼。   “良澜,究竟是什么事?”谢承东见到妻子,便是开口问道,他本在军营训兵,却蓦然接到傅良澜的电话,说是官邸中出了大事,与良沁有关,请他速速回来一趟,他追问是何事,傅良澜却说在电话里说不清楚,让他直接到主楼。   “司令,这事说起来难以启齿,也是我疏忽,没有照顾好良沁,您先别问我,等着待会儿,你就全知道了。”傅良澜劝慰着谢承东,请他去了会客厅的里屋坐下,自己又是说道;“司令,等着待会儿,无论你听见什么,您都别出声,等事情弄清楚后,您再出来。”   傅良澜温声叮嘱,说完,她刚要离开,不料却被谢承东攥住了胳膊。   “你说这事和沁儿有关,沁儿在哪?”   “司令放心,良沁在东院,她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儿。”傅良澜话音刚落,就听赵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太太,四夫人来了。”   “你让燕云过来做什么?”谢承东皱了皱眉。   “司令待会儿就知道了。”傅良澜声音极低,说完,便是离开了里屋,向着会客厅走去。   “今儿是什么日子,不年不节的,姐姐怎么想起燕云来了?”白燕云穿了身西式曳地长裙,将她的身段衬托着修长苗条,款款而来时,当真娇艳非常。   “咱们姐两也是许久没在一起好好说说话了,难得今天府里没什么事,咱们姐妹好好聚聚。”傅良澜坐在主位,向着一旁的沙发指去,示意白燕云坐下。   白燕云却并没坐下,只是对着傅良澜笑道;“姐姐有话只管直说,咱们跟了司令这样久,彼此还不知彼此的性子吗?”   “好,既然燕云你如此干脆,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傅良澜也是一笑,道;“我知道,我将良沁从江南带了回来,让良沁夺去了司令对你的宠爱,你对我们姐妹恨之入骨,尤其是对良沁,你巴不得她永远都生不出孩子,是不是?”   “哟,姐姐这话说的,您是司令的正妻,二夫人又是司令的心头肉,燕云哪敢儿啊。”白燕云面不改色,仍是笑嘻嘻的。   “你不敢?”傅良澜一声轻嗤,将那日掷在蔡妈身上的药瓶再次攥在了手里,与白燕云道;“这里面是西洋的避孕药,只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人添在良沁的饭菜里,每日只需一粒,哪怕司令日日专宠她,她也怀不上孩子的,我说的对吗?”   白燕云眼皮微跳,只当是蔡妈出卖了自己,她压住了心中的惊慌,故作惊诧般与傅良澜开口;“这药打哪来的,洋人居然还有这个玩意儿?燕云连听都没听说过。”   “装,”傅良澜吐出一个字,面上的笑意已是敛下,就连声音也是冷了下去;“你继续给我装。要不要我去把蔡妈叫来,和你当面对质?”   “姐姐,”白燕云的声音也是冷了下去;“燕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不喜欢燕云,巴不得能寻个机会把我们娘两从官邸里赶出去,可您这法子也太过卑鄙,您随随便便就找个下人来指认我,别说燕云,怕就连司令也不会信得。”   见白燕云信口雌黄,傅良澜心中有怒意划过,她扬了扬手,将那瓶药搁下,她凝视了白燕云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只不过这一次,她的声音已是变得轻缓“燕云,我不妨与你说句实话,当初把良沁带回来,我的确是想着和她姐妹联手,好治一治你,我也没想到,司令会宠她宠成这样。”   傅良澜说完,便是凄楚一笑,继续说了下去;“如今,司令日日在东院陪着她,不论是我,还是你,亦或是自贞,咱们不过是因为孩子,才在这官邸里有了一席之位,你当我不难过吗?”   闻言,白燕云神情微动,试探道;“姐姐是主母,二夫人再得宠,也越不过您去。更何况,依着二夫人那性子,怎么也不是您的对手。”   “不论她如何,她也都是我妹妹,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给她下药,用这样阴毒的法子去害她,燕云,你自己也是当母亲的人,你怎么下得去手?”傅良澜痛心疾首。   “姐姐何必这般假惺惺的,姐姐难道就甘愿让她生下孩子?”白燕云唇角满是讥讽,“不知姐姐想过没有,等她生下儿子,别说我的琪儿,就连姐姐的振琏,即使贵为嫡子,在司令眼里哪还会有一点儿位置?司令以后打下的江山,又哪儿会有他们兄弟的份儿?我给她下药,为的不还是我们的儿子?姐姐心知肚明也就罢了,何苦还来兴师问罪?”   见她亲口承认,傅良澜舒了口气,白燕云还欲再说,蓦然就听一声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她愕然的回过头,就见谢承东眉宇间满是怒火,眸心更是暗的骇人,站在自己身后。   ☆、074章 休弃   “司令?”看见谢承东的刹那,白燕云目露惊惧,颤着嗓子说了句;“您怎么在这里?”   谢承东没有说话,就见他扬起手,就听“啪”的一声脆响,白燕云的身子已是犹如纸鸢般,倒在了地上。   是夜,南院。   秋霞走到了齐自贞的卧室,小声开口;“夫人,刚才传来的消息,说是司令要休了四夫人。”   “哦?”齐自贞抬了抬眼睛,微微一笑道;“她白燕云先前在府里耀武扬威了这么些年,又给司令了生下了幼子,她居然也能有今天。”   “可不是,听说司令发了好大的火气,要不是有太太劝着,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秋霞咂嘴。   “白燕云怎么样了?”齐自贞开口。   “四夫人眼下让司令下令关在了祠堂,谁也不许见,就连二少爷也是交给乳娘带着,看样子,司令这次的确是气狠了。”   “白燕云敢对他的心头肉下手,他自然会生气。”齐自贞声音平静,定定开口,“他肯定会想到,白燕云既然有法子能给傅良沁下避孕药,自然也有法子给她下毒药.....”   齐自贞的话音刚落,秋霞便是打了个激灵,低声道;“这样说来,司令定是不会留下四夫人的了。可是白家在江北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白老爷子掌握着江北的码头,若是司令休了四夫人,岂不是打白家的脸?”   “打脸又如何,她白燕云也不过是白家的一颗棋子,眼瞅着这颗棋子不中用了,他们白家也不过会想方设法的再送一个女儿过来,你以为他们有这个骨气,敢和司令置气?”   “夫人说的是。”秋霞想了想,又道;“只不知道,若是白家再送一个女儿过来,司令会不会娶。”   “目前是不会,”齐自贞摇了摇头,“他现在一心迷在傅良沁身上,哪怕是为了她,他也不会再娶,至于以后,”说到这里,齐自贞顿了顿,继而吐出了几个字;“那就说不准了。”   秋霞不敢接话。   “如今送走了一个白燕云,今后兴许还会有李燕云,陈燕云,张燕云,这个官邸,总归不会冷清。”   听着齐自贞话音中颇有伤感之意,秋霞咽了口口水,大着胆子劝道;“夫人,您别怪我多嘴,这世上的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更何况司令一统江北,身边自是不会少了女人,您实在没必要为了这个生气。”   “秋霞,”齐自贞轻声喊着丫鬟的名字,低语道;“你若是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男人,自然也会盼着这个男人眼里心里也都只有你自己。”   “夫人....”秋霞还未成亲,自然是理解不了。   “一想着他摸过别人的手来摸你,亲过别人的口再来亲你....”齐自贞眼眸凄清,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东院。   主楼那边的事,良沁已是知晓,蔡妈亦是让人连夜赶出了官邸,也不知是赶到哪去了,良沁倚着床头,想起这件事,便是无尽的心酸与后怕。   她环着膝盖,一动未动的坐在那里,纵使自己万般小心,却依旧被人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也幸得那白燕云没有想要她性命,倘若她让人下的是些旁的药,她此时哪还有命在?   良沁想到此处,便觉得心底寒凉,忍不住抱紧了自己的身子,她将脑袋埋在臂弯,想起之前在川渝时,即便梁建成对她百般凌辱,可因着他时常去自己屋子,已是让她沦为众人众矢之的,如今在江北,谢承东的宠爱,同样为她招来了如此的嫉恨。   良沁心里有些难过,对于后宅里的日子,她是真心怕了,也是真心倦了。   听到脚步声时,她知道是谢承东,她并没有抬头,仍是坐在那里,直到谢承东伸开胳膊,搂住了她的身子。   “沁儿。”谢承东声音低哑,将她带到自己怀里。   良沁忍住心底的酸涩,抬眸向他看去。   “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我会派专人负责你的衣食住行。”谢承东心下愧疚且怜惜,他温声安慰着怀里的女子,但凡想起白燕云用这般阴毒的法子对付良沁,眸心深深处便有火光在烧。   “你要休了白夫人?”良沁轻声开口。   “她今天敢对你下药,明天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这种人自然不能留在官邸,我已经让人去白家知会了一声,明天白家的人就会来把她接走。”谢承东握着良沁的手指,望着她白皙柔弱的面庞,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心疼,是庆幸那些药,她并未吃太久,是心疼她身子本就难以怀孕,却还让人这样害她。   “那琪儿呢?”良沁想起那个一岁多的孩子。   “交给乳娘带着。”谢承东看着良沁的眼睛,他叹了口气,将脑袋埋在良沁的发间,“是我的错,我是真没想到,白燕云有这个胆子,敢对你下手。”   良沁没有出声。   “往后,我再不会这般自以为是了,也再不会让人伤你。”谢承东环住她的腰,他微微垂下了眼眸,映着眉宇间十分深邃。   良沁觉得有些冷,忍不住将身子偎在谢承东的怀里,她的眼瞳透着水光,很轻的声音与谢承东说了句:“我从没想过和她们争,也从没想过和她们抢,可为什么,她们总是不愿放过我?我明明已经很难生出孩子了,她又何必要给我下避孕药?”   良沁说着,倒是觉得有些好笑,可一语言毕,泪水却还是涌了下来,她侧过身子,不欲让谢承东看见。   谢承东心中不忍,他抚上了她的发丝,哑声道:“是我的错,今后,咱们去别院住。”   良沁微微摇头,她什么也没有说,只在谢承东的怀里合上了眼睛,她的眼泪,染湿了他胸前的军装。   祠堂。   女子尖利的喊叫声,在夜空中回响。   “来人,快放我出去!”白燕云不时的扣着门板,可直到她将嗓音喊哑,外面也还是漆黑而寂静的一片,并无任何人前来。   白燕云心中渐渐有些绝望,只嘶哑着嗓子对着外面低吼;“我是司令的四夫人,我是二少爷的生母!二少爷年纪还小,晚上只要娘亲,你们再不放我出去,若是惊着我的琪儿,你们是有几个脑袋?”   白燕云话音落地,便是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着外面的动静,见屋外仍是安静到极点,似是只将她一个人丢在了这里,白燕云有些害怕,忍不住抱紧了自己的身子,她心知这次谢承东动了真怒,她跟了他那样多年,哪怕之前她仗着年轻貌美,敢对傅良澜无礼,谢承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问后宅的事,她十七岁就跟了他,这些年未曾受过他一根手指头,孰知今天,他为了傅良沁,竟会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想来,白燕云便是愤恨与难过,她不过是给那女人下了几颗避孕药而已,他有何至于发这样大的火?还有那傅良澜!竟会对着自己用计,从自己嘴巴里套出了实话,白燕云既恨自己大意,又恨傅良澜阴狠,想起傅家姐妹,只恨的咬牙切齿。   闹了这半宿,白燕云也是没了力气,她的身子软软的靠在墙上,只盼着天色快亮,谢承东消了气,快些将她送回西院。   不知过去多久,白燕云迷迷糊糊的刚要睡去,就听外间倏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仆人恭恭敬敬的声音响起;“大夫人。”   傅良澜来了。   白燕云顿时来了精神。   有人打开了祠堂的大门,白燕云这才看清外面守着好几个下人,傅良澜披着披风,带着赵妈走了进来。   白燕云沉着一张脸,与傅良澜冷笑道;“姐姐来这里做什么,是来看燕云笑话?”   “我来,是替司令将这一纸休书给你。”傅良澜面色恬淡,从赵妈手中接过休书,递到了白燕云面前。   白燕云心头一紧,将那纸休书打开,待看清谢承东的亲笔后,脸色顿时比白纸还要苍白。   “明儿一早,白家的人就会来接你,往后,你与司令桥归桥,路归路,至于琪儿,自然也与你没了干系。”傅良澜拢着手,与白燕云闲聊家常般,吐出了一句话来。   “司令要休了我?”白燕云唇角勉强露出一抹笑意,眸子里的光却是惊痛至极,“不可能!我跟了司令这样多年,又给了他生了儿子,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几粒洋鬼子的药就要把我休了?”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这休书我是给你带来了,司令的意思,你也不必再回西院,明儿直接走人便是。”傅良澜说完,便是领着赵妈欲离开祠堂。   “傅良澜!”白燕云却是蓦然扑了过来,赵妈赶忙将傅良澜的身子挡住,外间的下人听着动静,也是纷纷跑了进来,齐齐将白燕云制住。   “你这个毒妇!你用计害我,还让司令休我,我要去见司令!我要见司令!”   看着白燕云近乎癫狂的模样,傅良澜扯了扯唇,“你要见司令?司令眼下在东院,你觉得司令他,会有功夫来见你?”   ☆、075章 燕逝   白燕云眼底的光熄灭了。   傅良澜说完这一句,便没有再待下去,她离开了祠堂,见她走后,几个下人方才收手,将白燕云继续关在了祠堂里。   白燕云面如死灰,将那一纸休书攥在手心,不论她如何狠命的拍着门板,直到她那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拍的血红,却依然不曾有人上前将门打开,不知何时,她的眼眶中蓄满了泪水,拼命的摇头,哑声吐出了一串字来;“司令不会这样对我的,我是琪儿的母亲,他不会这样对我的....”   天亮了。   白燕云一宿未睡。   终于,有人打开了祠堂的大门,一束阳光射了进来,刺的她睁不开眼睛。   不过短短一夜的功夫,白燕云蓬头垢面,双目红肿,看起来分外狼狈,再没了从前的娇艳。   她抬起头,就见管家立在自己面前,与自己开口;“白小姐,白家的人来接你了。”   白小姐!他竟唤自己白小姐!?   白燕云眸中有怒火闪过,她挣扎着站起身子,刚出祠堂,果真见自己的大哥白鹏云立在那里。   看见娘家人,白燕云的委屈不可抑制,待兄长走近,刚唤了声;“大哥”,泪水便是滚落了下来。   “行了,别在这丢人现眼了。”白鹏云压根没好气,一双剑眉拧的死紧,开口便是对着妹妹低声训斥;“你跟在司令身边的日子也不短了,怎还会这般糊涂?咱们白家因为你,也算是丢尽了颜面,你赶紧与我回家,与父亲好好解释此事。”   “不!”白燕云声音尖利,看着面前的兄长,“我不走!我的琪儿还在这里!我要去见司令!”   “你以为司令还会见你?”白鹏云怒目圆睁,呵斥道;“司令昨日便派人去了白府,和父亲说了清楚,他是再不会要你了,你明白了吗?”   “不,不会的....”白燕云眸心放空,缓缓向后退了两步。   看着她这幅样子,白鹏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恶声道;“你自己做出来的好事,连累了白府一大家子,父亲这些年在你身上花的心血,都是白费了。”   “大哥,我这些年也没少帮娘家,”白燕云忍着热泪,与兄长开口;“我如今让傅家姐妹欺凌,司令狠心要休了我,你和爹爹不为我出头也就罢了,您又何必口口声声来怨怪我?”   白鹏云冲着妹妹冷哼,“你如今已经得罪了谢司令,连带着我们白家都让司令厌弃,你当父亲还会为了你出头?我实话告诉你,父亲已经打算送了鹭云过来,司令身边,总要有个白家的女儿。既然你不成器,也就别怪父亲和哥哥狠心。”   听完兄长的话,刹那间白燕云的脸上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她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哥哥,不知过去多久,她却慢慢笑了,她的笑意凄惨,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落下,她却浑若不觉。   “大哥,我这还没离开司令府,你和父亲就找好了人来替我,你们....可真是燕云的好父亲,好哥哥。”白燕云笑声嘶哑,披头散发的样子,倒是有些可怖。   “行了,别废话了,快些跟我回去。”白鹏云早已失去了耐心。   有仆人上前欲搀住白燕云的身子,却被她尽数甩开,她眼底血红,一笑道;“我十七岁就跟了司令,拼死给他生下儿子,我把最美好的年华全给了他,可就为了几颗药,他就要休了我!”白燕云说完,一手指向白鹏云,又是颤声开口;“我这些年为了娘家用尽了心思,我处处小心翼翼,讨好着司令,我为的,不还是白家?不还是父亲和大哥?可你们,你们却这样对我!”白燕云声声泣血,一手抵在胸口,只觉那里犹如让人用刀子扎进去般,痛彻心扉。   “去,把她押上车。”白鹏云压根没心思再和妹妹说什么,只对着一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顿时便有白府的人上前,想将白燕云带走。   “你们谁敢碰我!”不等他们沾上自己的身子,白燕云便是向后退了两步,她眼底血红,唇角噙着凄凉的微笑,与众人道;“我是谢承东的女人,我是他儿子的母亲!你们若敢碰我,就不怕他拿枪崩了你们?”   “还愣着做什么?”白鹏云声音已是严厉了起来;“还不把她给我带走!”   “不!我不走!我要我的琪儿!我要去找我的琪儿!”白燕云发疯般挣开仆人的手,向着中院跑去。   “快拦下她!别让她惊动了谢司令!”白鹏云皱眉,连忙对着下人吩咐。   西院。   一岁多的谢振琪寻不到母亲,正在乳娘怀里哭号,任由几个嬷嬷轮流哄着,也是不起作用,眼见着一岁多的孩子哭得这样凄惨,打小带着谢振琪的乳娘也是不忍;“二少爷年纪还这样小,司令也真能狠下心。”   “嘘!”立马有嬷嬷将手指竖在唇边,对着乳娘小声道;“不想活啦?这种话也敢说?”   那乳娘也觉后怕,一面哄着谢振琪,一面嗫嚅着开口;“我这不也是可怜二少爷吗?”   几个人正这样说着闲话,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乳娘和嬷嬷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你们听,倒好像是四夫人的声音。”   “司令都休了她,哪儿还有什么四夫人。”其中一个嬷嬷回嘴,话音刚落,屋子里的门便让人一把推开,从外面闯进来一个披头散发,形容憔悴的女子,细看才知此女竟是白燕云!   白燕云奔进屋子,双眼便落在了儿子身上,她跌跌撞撞冲向乳娘,从乳娘怀中一把抢过了孩子。   “琪儿,娘回来了,琪儿不哭,琪儿乖,娘不会把琪儿丢下的。”白燕云紧紧抱着儿子,泪水一颗颗从眼眶里往外冒,许是她与平日里的样子大有迥异,又许是她太过用力,弄疼了孩子,总之,谢振琪刚到母亲怀中,便是扯开了嗓子嚎啕大哭,远比方才闹得还要厉害。   “琪儿....我是娘啊....”白燕云手忙脚乱的哄着儿子,管家也是领着下人尽数追了过来,瞧着白燕云这样,便是冷声道;“白小姐,您还是赶紧儿把二少爷交给乳娘,自个快些走吧,不然惊动了司令和太太,不会有您好果子吃。”   “我要见司令!我要亲口问问他!他怎么就这样狠心!”白燕云再没了平日里的嚣张跋扈,瞧着下人们渐渐逼近,她抱着孩子情不自禁的向后退去,一面退,一面与管家吼。   恰在此时,就听有人喊了一声;“太太!”   白燕云一惊,泪意迷蒙的向外看去,果真见傅良澜领着赵妈走了进来。   “闹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一群人都看管不住一个人,由着她跑回来?”傅良澜蹙眉,训斥着管家,管家躬下身子,压根不敢还口。   说完,傅良澜转过眸子,向着白燕云看去。   看着眼前的母子,傅良澜也不啰嗦,直接对着身后的嬷嬷与丫鬟吩咐;“去,把二少爷带过来。”   几个嬷嬷与丫鬟立时称是,一起向着白燕云母子走去,白燕云惊慌失措的抱紧了孩子,在众人的撕扯下,谢振琪的哭声简直是撕心裂肺,白燕云起先不论如何都是紧紧攥着孩子不愿松手,直到儿子的哭声一声声的绞着她的心,逼着她不由自主的松了手。   嬷嬷抱回了谢振琪,送到了傅良澜面前,傅良澜瞧着那孩子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只使了个眼色,让乳娘把谢振琪抱了出去。   “琪儿!”白燕云声音凄厉,一双胳膊让人紧紧按住,让她堪堪跪在了傅良澜面前,傅良澜打量了她一眼,淡着声儿开口;“往后,琪儿就是我的儿子,和你再无关系,你就当从没生过他。”   “傅良澜!”白燕云眼底几乎沁出血来,她死死的盯着傅良澜的眼睛,眼泪流了一脸,“你抢了我的琪儿!你是在逼我去死!”   傅良澜一记轻笑,看着白燕云这幅凄惨的样子,心中刚欲生出几分同情,可又想起这些年她处处与自己作对,几次三番的让自己脸上无光,此时瞧着她落到这个地步,倒也觉得痛快。   傅良澜不欲再和她多嘴,只对着下人们道;“把她送出去,交给白家人手里,往后,再不许她踏进官邸一步,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众人齐声开口。   “嗯。”傅良澜迈着步子,款款踏出了门槛,向着院子里走去。   蓦然,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接着便是一阵尖叫,傅良澜停下了步子,她没有回头。   直到赵妈颤着声音告诉自己;“太太,白燕云自尽了!”   傅良澜手指一抖,她勉强平静着自己的呼吸,每一步都是端庄而平稳,一直,都没有回头去看上一眼。   白燕云额上的鲜血蜿蜒而下,衬着五官十分凄艳,她的眼睛大睁,瞳孔里的光已是散去,再没了昔日一丝一毫的风采,她躺在那里,却是死不瞑目。   ☆、076章 追君   “小姐,您多少吃点儿。”阿秀将一碗燕窝粥递到了良沁面前,小心翼翼的劝着。   良沁接过碗,搅了两下,便是将碗搁在了桌上,她的脸色苍白,只与阿秀呢喃道;“阿秀,我吃不下。”   “小姐,白夫人的事,和你压根没干系,你别往心里去。”阿秀心知良沁定是在为白燕云的事伤怀,轻声安慰着。   良沁摇了摇头,“我没有往心里去,我只是觉得....太可怕了。”   良沁声音渐低,“那样好端端的一个人,前两天还活生生的站在咱们面前,可现在,说没就没了。”   “小姐,您就别多想了,那白夫人心术不正,背地里给您下药,她有今天,也是咎由自取。”   良沁的眼睛向着西院的方向看去,自白燕云自尽后,尸首被白家的人抬了回去,谢振琪让乳娘抱去了主楼,那一座西院,便让谢承东下令封了。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良沁眼底有晶莹之色闪烁,轻声说着;“我们都一样,都只是家族的一颗棋子,等这颗棋子没了作用,哪怕是自己的父亲,哥哥,又还有谁会在意自己的死活?”   见良沁这般说来,阿秀连忙劝慰;“小姐,您可别这样说,司令对您这样好,那白夫人哪儿能和您比啊。”   良沁微微笑了,她抬起眼睛向着阿秀看去,只温声说了三个字:“傻阿秀。”   “小姐,司令是真的爱你的,你别多想。”阿秀有些焦急。   “爱?”良沁吐出了这一个字,她的眼底有些许的迷离,缓缓开口;“他眼下是对我好,可是,他会是真的爱我吗?”   阿秀刚要说话,余光一瞥,却见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见到谢承东,阿秀心头一震,也不知主仆两的话被他听去了多少,她压下心中的慌乱,与良沁道;“小姐,司令来了。”   良沁回过头,看见谢承东后,她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阿秀不敢多呆,与谢承东行礼后,便是知趣的离开了屋子。   “这燕窝怎么不吃?”谢承东走到桌前,瞧见了那碗燕窝,遂将碗拿起,但觉触手生温,便是舀了一勺,喂到了良沁的唇边。   良沁有些惊诧的看着他,她看了他许久,直看到谢承东微微皱眉,问她;“怎么了?”   “你不难过吗?”良沁看着他的眼睛,在他的眼底,她看不出丝毫的悲伤与懊悔。   谢承东淡淡道;“我若说我不难过,你一定会觉得我薄情寡义。”   “她跟了你这么多年,又给你生了儿子,她死的这样惨,你.....怎么忍心?”   谢承东看着她的眼睛,眉心渐渐紧蹙,“我怎么忍心?”他低声默念着这句话,说完,他一手揽住了良沁的纤腰,将她带到了自己面前,沉缓着声音吐出了一句:“沁儿,你不该这样问我。”   “为什么不能问你?”良沁抬起头,迎上他的眸子,她的声音很小,“你今天会这样对她,往后,又会不会这样对我?”   谢承东听了这一句,只觉得头疼欲裂,他一个扬手,便将那碗燕窝摔在了地上,就听“啪嚓”一声脆响,良沁听着全身一惊,谢承东已是扣住她的下颚,告诉她;“傅良沁,我只差把心肝掏了出来给你,你还来问我爱不爱你?”   良沁垂下眼睛,避开了他的目光。   谢承东怒极反笑,他盯着良沁清柔白皙的容颜,抬起她的脸庞,低声道;“你有什么?我能图你什么?我要不是真的爱你,我费尽心思这样讨好你,我为了什么?”   听着谢承东几欲低吼般的说出这些话,良沁心底微怔,其实,谢承东说的没错,她什么也没有,他什么也无法图。可这般赤裸裸的话听在耳里,仍是让人有些难过。   谢承东说完,便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重,他压下心中的火气,静默片刻,终究还是将良沁抱在了怀里,“以后别再说这种话,沁儿,你根本不必管我怎样对别人,你只要知道,我永远不会这样对你。”   良沁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静静的倚在他的怀里,良久都没有动一下身子。   主楼。   自从那日从西院回来,傅良澜便时常梦魇,连带着白日里也是精神不佳,请了医生来看,开了些药吃也是不见好转,而今快到年关,官邸里的事也多,傅良澜强撑着操持了几日,终究是体力不支,这一日早早便是歇下。   夜色深沉。   赵妈在傅良澜床前守着,上半夜,就见傅良澜双目紧闭,面色苍白,额上满是汗水,她似是梦见了什么,在睡梦中不住的翻着身子,嘴巴里亦是不停的呓语。   赵妈瞧着心惊,忍不住轻声唤着;“太太?太太您醒醒?”   傅良澜声音尖利,大声喊出了一个“不”字,继而便是从床上坐起了身子,大口大口的喘气。   “太太又梦见白燕云了?”赵妈连忙给傅良澜倒了一杯水,送到了她面前。   傅良澜惊魂未定,握着茶水的手也是不停的抖动着,她闭了闭眼睛,将心中的情绪勉强压下,对着赵妈道;“不错,我又梦见了她。”   “太太,您这整日里做恶梦也不是法子,要不咱们和司令说说,让人给白燕云办一场法事,超度一下,兴许您这梦魇就好了。”赵妈在一旁出着主意。   “不用,”傅良澜抿了一口水,将杯子放在了床头,“我不过是这些天没休息好,太累罢了,白燕云又才刚走,再过几日,我保准就没事了。”   “太太....”   “不用再说了,”傅良澜脸色不好,打断了赵妈的话;“她活着我都没怕过她,更遑论她如今死了,再说,她也不是我害死的,我没什么好怕的。”   见傅良澜这般说,赵妈也是不好再劝,她犹豫了一会,又是吐出了一句;“太太,要不这几日,我去东院把司令请过来,晚上有司令在您身边,有个男人压着,您心里也踏实些,这噩梦兴许也就不会缠着您了。”   傅良澜微微苦笑,“他不愿来,咱们又何必巴巴儿地求他?罢了,这事你和谁都别说。免得让那些下人知道了,在背地里捕风捉影,说些有的没的,嚼个没完。”   赵妈答应着,眼瞅着傅良澜孤身一人靠在床上,忍不住叹息;“太太,不是我说,您当初又何必告诉司令,白燕云给二夫人下着避孕药,说起来,对您和康儿少爷,也是只有好处。”   傅良澜将身子缩成一团,蜷在被窝里,听着赵妈的话,也不过是轻声说了句;“赵妈,骨肉亲情,未尝不比一个男人重要。良沁是我妹妹,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害她。”   赵妈又是一声叹,为傅良澜将被子掖好,温声劝着;“太太,您歇息吧,我在这里守着,您别怕。”   傅良澜点了点头,想起谢承东,鼻尖就是酸涩起来,她刚闭上眼睛,便有一小滴泪水从眼眶里掉了下来,落在了枕上,留下一个淡淡的印记。   江南,梁建成已是攻下了绍州,命渝军在此处短暂休整,只等一鼓作气直捣黄龙,攻往金陵。   “报!”屋外传来侍从的声音。   “进来。”梁建成熬了一夜,眼底布满了血丝,却仍是冷静而警醒。   “司令,江军长从川渝发来急电,还请司令过目!”侍从双手将一封面点呈上。   梁建成接过密电,打开后一目十行的看下去,看完,梁建成眸光有凶狠之色闪过,只对着侍从吩咐;“传命下去,召开紧急军事会议。”   “是!”侍从恭声领命。   梁建成攥紧了那一张纸,想起谢承东,梁建成眸心幽暗,将手中的密电狠狠的拍在了桌上。   会议室中,梁建成坐在主位,一根接一根的吞云吐雾,只抽的一个屋子烟雾缭绕。   “司令,江北军如今攻打川渝,使的不过是‘围魏救赵’这一出,眼看着金陵即将得手,倘若此时班师回川渝,只怕前功尽弃。”渝军将领陈光年声音静定,与梁建成开口。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人反驳;“陈将军此言差矣,咱们这次攻打江南,早已将渝军中精兵全都带了过来,此时的川渝只剩下一个空架子,谢承东要真对川渝下手,岂不是易如反掌,轻易就捅了咱们的老巢!”   “江南距川渝相隔甚远,倘若咱们此时撤兵,一路赶回川渝,若是在路上被江北军埋伏,岂不是得不偿失?”   “那依你的意思,川渝咱们就不要了?由着谢承东那厮捡便宜?”   “够了!”主位上的梁建成终于开了口。   “司令。”众人齐刷刷的向着他看去。   “咱们先打下江南,至于川渝,等腾出手再收拾不迟。”梁建成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叩,发出“笃笃”的声响,而他声音低沉,透着不容人置喙的坚决,“金陵,我要定了。”   诸人见主帅下定了决心,都是安静了下来。   隔了许久,方才有人开口。   “司令,等谢承东攻下川渝后,属下只怕江北军会拿住您那些夫人来威胁您.....”   “那些女人?”梁建成冷笑,淡淡吐出了几个字来;“死了正好干净。”   “司令这话,也包括玉芹吗?”   蓦然,屋外有女子的声音传来,众人一震,抬眸看去,就见一个女子周身笼在斗篷下,她身段婀娜,走进屋子后,缓缓取下了风帽,露出一张白皙如玉的面容,是周玉芹。   ☆、077章 大丧   看见周玉芹,一屋子里的渝军将领俱是站起身子,先是与周玉芹行了一礼,继而便是向着梁建成告退。   梁建成也没挽留,冲着众人挥了挥手,渝军将领们俱是退出了屋子,会议室里便只剩下梁建成与周玉芹二人。   “你怎么来了?”看见她,梁建成面上倒也没什么惊讶之色,只沉声问道。   “玉芹惦记着司令,所以就来了。”周玉芹微微扬唇,丽色顿生。   梁建成也是笑,“你怕是得了消息,知道江北军会向着川渝进攻,所以才跑来了绍州,是不是?”   周玉芹也不否认,只道;“司令若不想见我,那玉芹回去就是。”   “来都来了,还回去做什么?”梁建成站起身子,向着周玉芹走去。   周玉芹则是向着梁建成微微俯了俯身子,言了句;“玉芹还没有恭喜司令,金陵如今已是唾手可得,司令的大仇即将得报,玉芹也为司令高兴。”   “嗯,”梁建成声音低沉,他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说了句;“我等了这么多年,为的便是这一日。”   周玉芹亦是微笑,她动了动唇,吐出了一句;“不知司令攻下金陵后,打算如何处置傅家的人?”   梁建成眸心微动,他没有出声,只向着她看去。   “怎么,司令难不成是要放了他们?”周玉芹问。   “放了他们?”梁建成重复着这几个字,似是听了天大的笑话般,“玉芹,你明知我对傅家的人恨之入骨,我又怎么可能会放了他们?”   “玉芹是担心,司令若对傅家的人赶尽杀绝,只怕司令心里的那个人,会记恨司令。”周玉芹声音极其平静,每一个字都十分清晰。   她的话音刚落,梁建成唇角的笑意便是隐去了,他的眼睛如鹰隼般锐利,只盯着周玉芹吐出了几个字;“够了!我说过,不要提她!”   周玉芹微微一笑,眸心漾着不为人知的苦涩。   梁建成神情阴戾,他转过身子,走到了窗前,隔了良久,梁建成闭了闭眼睛,刚欲开口让周玉芹出去,就听屋外传来侍从的声音;“司令,金陵派了人过来,想见司令一面。”   “看样子,是傅镇涛派了人来祈和,司令不打算见见?”周玉芹闻言,遂在一旁劝说。   “见什么见?”梁建成燃起一支烟,对着屋外吩咐;“把他们拖出去毙了,尸首给傅镇涛送回去”   “是,司令。”侍从领命退下。   纵使周玉芹跟随梁建成多年,心知他的手段阴狠,可此时见着他连来使也不放过,不免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梁建成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一抹叹息。   周玉芹摇了摇头,“这一路玉芹也是累了,玉芹就先下去休息了。”说完,周玉芹再不曾和梁建成说什么,只对着他行了一礼,礼毕便是离开了会议室。   留下梁建成一人,透过窗户,遥遥的向着金陵城的方向看去。   金陵,司令府。   “怎么样?梁建成说什么没有?”看到来人,傅镇涛立时从椅子上站起身子,岂料起来的快了些,顿时一阵猛咳。   这阵子傅镇涛的身子每况愈下,渝军兵临城外,求援的电报雪片般的拍往了江北,谢承东却并未增兵,傅镇涛每日里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身心满是煎熬。   “司令,梁建成把咱们派去的人全给杀了,眼下尸首就在外面。属下生怕惊着司令,也没敢让人抬进官邸。”傅镇涛的属下声音恭谨,与傅镇涛开口。   傅镇涛心中一寒,浑身近乎瘫软般的坐在了椅子上。   “司令,川渝那边传来的消息,是说江北军已是向着川渝发起了进攻,按理说川渝危急,梁建成应当立刻班师,赶回川渝才对,可看他那样子,倒似乎将川渝拱手相让,也一定要打下金陵不可。”   傅镇涛闻言,脸色更是灰白,他坐在那里,就连声音也是有气无力,透着深深的疑惑,“江南地小兵弱,他何必放着川渝不要,拼死也要来和我作对?”   那属下沉默片刻,道;“司令恕我多嘴,我总觉得,这梁建成的所作所为,倒不像是想要江南,看起来,倒是像跟司令寻仇一样。”   傅镇涛点了点头,“你说的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可这梁建成阴狠狡诈,不论我使出什么法子,也没法摸清他的底细,我的仇家虽多,可大多当年都被我斩草除根,我倒真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让他逃了出去。”   “司令,江北的援兵远不够抵挡梁建成,倘若渝军向着金陵发起总攻,属下只怕咱们的兵力压根抵挡不住,等梁建成攻进了城,到时候可就不堪设想了。”   “想当年我将两个女儿一个送到江北,另一个送到川渝,我筹谋半生,没成想,还是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傅镇涛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惆怅。“那梁建成害死了良波和良渺,还有老四和老五,我们傅家和他结下了血海深仇,他这主动找上门了,哪怕江南只剩下一个金陵,我也该和他拼个你死我活,我一个人倒是罢了,可这一大家老的老,小的小.....”   傅镇涛说不下去了。   “司令,属下听闻,谢承东极为看重二小姐,更不用说当年二小姐还曾是梁建成的七夫人,先前梁建成勾结阮朝,也曾说过只要咱们将二小姐还给他,他就会从江南退兵,属下倒是想,咱们不妨想个法子,让二小姐回来,若能用二小姐劝得梁建成退兵自然是好,他若不肯退兵,咱们也可用二小姐要挟谢承东,让他派兵增援。”   傅镇涛心头一凛,半晌没有出声,似是在思索属下的话是否可行,良久,他终是叹道;“没用,谢承东根本不会让良沁回来。”   “若有大丧,于情于理,谢承东都没法阻拦二小姐。”   “大丧?”傅镇涛咀嚼着这两个字,瞬间明白了过来,他眼眸一亮,与属下沉声道;“你是说,将六姨太.....”   “为今之计,倒也只有如此了,倘若二小姐生母去世,无论如何,二小姐都会从江北赶回来,谢承东压根没有理由阻止。”   “你说的不错。”傅镇涛缓缓点头,对着屋外唤出了两个字;“来人。”   “司令有何吩咐?”立时有侍从走了进来。   “去,请六夫人过来。”傅镇涛吩咐。   少倾,就见那侍从脚步匆匆,从院子里奔进了书房,与傅镇涛开口就是一句;“司令!六夫人不见了!”   “你说什么?”傅镇涛大惊失色。   江北,司令府。   谢承东回来时,良沁还没有歇息。   看见他,良沁顿时从沙发上站起身子,向着他迎了过去。   “这么晚还不睡?”谢承东将她抱个满怀,见她眼眸中满是惊慌,遂是皱起眉头;“怎么了?”   “瑞卿,梁建成已经攻下了绍州,他就快要打到金陵了,是不是?”良沁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是,他的确已经打下了绍州。”谢承东点头。   “那,若是他真攻下了金陵,他不会放过傅家的人的.....”良沁攥紧了谢承东的衣角,她的手指时抖的,声音更是颤的不成样子;“我娘还在金陵....”   “你别怕,”谢承东不忍见她如此,只揽着她的床沿上坐下,握住了她的手,“我答应过你,不会让梁建成欺凌傅家,江北军的精锐如今已是埋伏在渝军身后,只等渝军作动,江北军就会杀他个措手不及。”   “真的?”良沁心砰砰直跳,“外面不是说,你把军队派去了川渝吗?”   “声东击西,懂吗?”谢承东微微一笑,捏了捏良沁的脸颊。   良沁见他不似欺瞒自己的样子,方才微微松了口气,可仍是有些不大放心,她刚欲开口,就见谢承东在她的唇边竖起了食指,他的黑眸炯炯,看向自己的眼睛;“若我没派去精锐,你当良澜还能坐得住?”   良沁微震,这才想起如今快到年关了,傅良澜每日里只忙着官邸里的事,的确不曾见她挂心娘家的情形,想来,她对此事早已知晓。   良沁高高悬着的心到了此时才算是落进了肚子,她垂下眼眸,小声道;“我是真怕,你会对江南不管不顾了。”   “傻话。”谢承东低声一笑,将她带到自己怀里,良沁望着他的面容,她心知眼前的男人手中掌握着自己一家老小的生死,她微微支起身子,搂住了他的颈脖,将自己的身子倚在他的胸膛。   谢承东望着她白净纯美的侧颜,忍不住心中一动,他俯身吻住了她的唇瓣,良沁的唇瓣清甜而柔软,只让他不断的沉溺下去,控制不住的越吻越深。   辗转间,正是芙蓉帐暖,春宵苦短。   “司令,”侍从走进内厅,对着梁建成“啪”的一个立正。   “顺利吗?”梁建成回过头,低声问道。   “司令放心,老夫人已经被安置在了外城,有咱们的人守着,如今金陵戒备森严,咱们的人实在没法子将老夫人送出来,还请司令恕罪。”   “不,你们做的很好,”梁建成淡淡笑起,“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一个大活人从傅家带出来,不错。”   “多谢司令夸奖,”侍从恭声开口,少倾,却又是问了句;“司令,属下有一事不解,您这样这般大费周章的,为何要把傅镇涛的这个姨太太从傅家接出来?”   ☆、078章 除夕   梁建成闻言,瞥了他一眼,那侍从一惊,顿时俯下身子,说了句;“属下逾距,还请司令恕罪。”   梁建成不发一语,只冲着门口指了指,那侍从会意,行礼后立时退下。   江北,司令府。   再过几天便是春节,因着前些日子出了白燕云的事,傅良澜只想将这个年操办的热热闹闹,好好去一去官邸里的晦气。   傅良澜走进书房时,就见谢承东正在批着公文,听见她的脚步声,男人抬起头来,傅良澜微笑着将手中的账单递到了谢承东面前,温声道;“眼下到了年关,这是官邸这一年的花销,还请司令看看。”   谢承东只是笑笑,将那账单随手搁在了一旁,“我看什么,官邸一直有你打理,我很放心。”   傅良澜眸心清亮,笑意柔软,“司令,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我想着请个戏班子来官邸,好好的唱个几天,热闹一下,您看怎么样?”   谢承东闻言,便道;“沁儿她喜欢听昆曲,不妨请几个昆曲班子,你看着安排。”   “好。”傅良澜答应着,踌躇一会,终是开口道;“司令,眼下还有一事,想让司令拿个主意。”   “什么事?”谢承东笔下不停,与傅良澜问道。   “白家那边,想等年后,将白鹭云送到官邸,白老爷子的意思,是说琪儿年幼丧母,所以想让女儿过来照料这个孩子.....”   谢承东闻言便是皱起眉头,他搁下了笔,向着傅良澜就看去,“良澜,我和你说了很多次。”   “我知道,司令不想再让旁的女人进府。”傅良澜赶忙出声,“可是.....”   “没什么可是,”谢承东声音沉稳,没有回旋的余地;“你去告诉白家,就说那些码头上的生意让他们继续做着,军需上的事也还是交给他们去办,至于琪儿,往后就留在主楼,让那些乳娘带着,你留意点就行。”   “那,白鹭云.....”   不等傅良澜说完,谢承东已是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   见谢承东军政繁忙,对白鹭云压根不曾上心,傅良澜便也不再打扰,轻声说了句;“那我就先不打搅司令了。”   谢承东“嗯”了一声,视线仍停留在桌上的文件上。   傅良澜掩下眸心,走至门口时却是停下了步子,转过身来。   “司令.....”傅良澜又是开口。   谢承东抬起头向着她看去,两人四目相对,示意她有话就说。   “不知江南那边,情形如何了?”   “你放心,再过几天就要过年,梁建成总不会急在一时。就算他急在一时,有江北军的精锐在,他也无法攻下金陵。”   听谢承东这样说起,傅良澜如同吃了颗定心丸,想起金陵,想起娘家,她心知这一个年,父母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安度了。   她心底叹了口气,脚步轻缓的离开了书房。   东院。   “小姐,药已经熬好了,您快趁热喝吧。”阿秀端着一碗药汁,配着几样精致的果脯,从外间走了进来。   良沁闻着那股苦味,胃里便是生出几分恶心,却不得不压着,将那碗端了起来,眼儿一闭,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   阿秀瞧着良沁苦的皱起来的小脸,便是有些心疼,“小姐,也不知这药到底有没有用?您这也喝了也有一阵子了,要不,咱别喝了?”   良沁摇头,“良药苦口,张太太也说了,她将这药喝了半年,才怀上孩子,我这喝了还不到一个月,哪儿就能停了。”   “小姐,你别怪我多嘴,您年纪还小,要孩子的事顺其自然就好,您怎么.....这么想要孩子?”   良沁被她问的微微一怔,她想了想,才道;“阿秀,我想要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骨肉,有了孩子,我心里才有了依靠。”   “司令也是您的依靠呀。”阿秀不解。   “司令?”良沁默念着这两个字,轻轻摇了摇头,“司令有姐姐,有齐夫人,往后....也许还会有别人。只有孩子,我自己的孩子,才是我自己的。”   良沁想起康儿和平儿,纵使她对两个孩子真心疼爱,可在孩子们的心里,她永远都只会是小姨,而不会是母亲,哪怕是姐姐的孩子,也与她终究是隔了层肚皮。   “说起来也是,大小姐和齐夫人膝下都有子女,小姐总归也要给司令生个孩子,地位才能稳固。”阿秀头头是道。   “我想要孩子,也不为稳固地位,我只想要个小人陪在我身边,不论发生什么事,有这么一个小人在,我心里就踏实了。”良沁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想起自己在川渝时,曾将那个孩子保到五个多月,她曾清晰的感觉到孩子的胎动,那种滋味实在是无法言说,唯有怀过孩子的人才懂。   阿秀端着空药碗走出屋子时,迎面就碰上了大步而来的谢承东。   “司令?”阿秀一惊,想要藏下药碗已来不及。   谢承东拿起那一只药碗,与阿秀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   “说。”谢承东斥道。   “这个是小姐喝的药。”   “她病了?”谢承东眸心微震,想起昨日来瞧良沁时,她还好端端的。   “不是,司令,这药....是给小姐调理身子用的。”阿秀将话说的有些模糊,谢承东却是明白了,他将碗搁下,走进了良沁的屋子。   看见他走来,良沁刚要站起身子,谢承东却是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在沙发上坐下。   “怎么了?”看着谢承东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良沁有些不解。   谢承东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他望着她的眼睛,声音中既是无奈,又是有些怜惜,“干嘛瞒着我喝药?”   “我没有瞒你,”良沁心知定是他刚才看见了阿秀,她握住了谢承东的手,轻声道;“那药是给我调理身子的,你事情多,这样的小事我就没和你说。”   “你不是一直在吃洋人的药吗?”谢承东看了她单薄的身子,他的大手揽住她的腰,但觉她的腰肢柔软纤细,甚至他张开手,就能整个握住。他微微皱眉,忍不住道;“你这身子哪能经得住这样折腾?”   “洋人那些都是维生素,对身体不要紧的。”良沁含笑,轻声抚慰着丈夫。   “你就这样想要孩子?”谢承东低语。   “你也想要的,不是吗?”   谢承东摇了摇头,沉缓着吐出了一句话来;“比起孩子,我更希望你能好端端的陪着我。”   良沁还欲再说,就见谢承东抬起眼睛,“你好好吃饭,总比吃那些药强,不管是中药还是西药,以后都给别吃了。”   良沁知道他是心疼自己,眼见着谢承东盯着自己,只盯的她没法反驳,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只能点了点头。   谢承东淡淡勾唇,抚了抚她的面颊。   眨眼间,就到了大年三十。   官邸里放了烟花和炮竹,刚吃了团圆饭,谢珊,谢振琏,谢瑶三个大一点的孩子俱是给谢承东与傅良澜磕了头,三个孩子今日俱是穿着新衣,尤其是谢振琏与谢瑶两兄妹,穿的一身红彤彤的,就跟年画里的金童玉女一般,让人眼前一亮。   谢承东与傅良澜给孩子们发了红包,小一点的谢振琪也是让乳娘抱在怀里,对着谢承东夫妇拜年,看着这个孩子,想起他小小年纪没了生母,谢承东双眸深敛,只向着乳娘问了两句孩子的情形,一旁的傅良澜一一作答,谢承东见她果真将谢振琪放在了心上,遂是点了点头,让乳娘将孩子抱了回去。   谢振琏和谢瑶最是淘气,缠着侍从去了院子里放炮,因着是过年,傅良澜也就随着孩子们去了,她与良沁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见一旁的齐自贞款款向着自己与谢承东走了过来,她垂着双目,按着规矩向着谢承东与傅良澜跪了下去,口中只道;“自贞给司令,夫人拜年。”   “快起来吧,”傅良澜唇角含笑,想起往年的除夕,府里的那些小妾总是黑压压给她跪下一屋子,到了今年,却只剩齐自贞一人了。   许是兔死狐悲,傅良澜心底竟是生出几分感伤,直到一旁的良沁站起身子,走到了齐自贞身边,亦是要如齐自贞般,向着谢承东夫妇跪下。   不等她蹲下身子,谢承东已是从主位上起身,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身子,“都是些旧礼,免了也罢。”说完,谢承东看向齐自贞,道;“你也起来。”   “自贞心知自己身份,身为妾侍,除夕之夜给主母问安,也是本分,既是本分,自然不能免。”齐自贞声音十分清晰。   见她这般说起,良沁从谢承东手中抽出手指,刚欲在齐自贞身旁跪下,谢承东便是拉起了她的身子,他的眉心微皱,眼睛在齐自贞身上划过,低声道;“你自己爱跪,那就跪着。”   说完,谢承东握住良沁的手,带着她离开了主楼。   ☆、079章 扶桑   “瑞卿,按着规矩,你今晚要陪着姐姐守岁的。”良沁一路被谢承东拉出了主楼,她轻轻摇了摇他的胳膊,和他小声说着。   “现在都已经是民国,哪还有这么多规矩。”谢承东挑了挑眉,刚出大厅,便是一股寒风吹了过来,谢承东将良沁护在怀里,不由分说的揽着她向着东院走去。   良沁见自己压根劝不住他,只得住了口,生怕自己说多了会惹得他厌烦,可是想起姐姐,良沁心里终究难安,只能垂下眸子,随着谢承东一块回到了东院。   “你又何必如此。”待谢承东与良沁走后,傅良澜幽幽叹了口气,与仍是跪在那里的齐自贞开口。   齐自贞不言不语,看见她这样,傅良澜只轻声道;“起来吧,如今府里的老人儿只剩下了咱们两,这个岁,你就与我一块守。”   “这么多年,除夕夜司令都是陪着夫人,只有这一年,司令倒是连旧礼都不顾了。”齐自贞缓缓站起身子,傅良澜听着她的话,只将不悦压下,瞧着她婀娜的身段,依旧细腻的皮肤,又是开口;“你这性子,最好也改上一改,你和司令有旧时情意在,又有珊儿,只要你在司令面前能服个软,多说几句好话,你又何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齐自贞闻言,眼底有淡淡的苦涩划过,她微微一笑,说了句:“多谢太太好意,司令厌弃我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又何必去惹他心烦。”   “你啊,就是性子太烈,眼睛里容不下一点儿沙子。”傅良澜淡淡出声,让齐自贞在自己身边坐下,谢振琏与谢瑶的欢声笑语不时传进大厅,傅良澜看了谢珊一眼,与她道;“珊儿,去和弟弟妹妹一块儿玩吧。”   谢珊闻言,一双眸子顿时向着母亲看去,直到看见齐自贞点头后,一丝喜悦才浮现在谢珊唇角,与嫡母和生母行礼后,谢珊走出了大厅,和弟弟妹妹们一块燃起了烟花。   看着孩子们,傅良澜眸心柔和,轻声道;“珊儿和振琏他们这个年纪正是贪玩好动的时候,你平日里也不要太拘着珊儿,多让她和弟弟妹妹一块走动走动才是。”   “珊儿是庶出,自然更应该严加管教,不能和大少爷和二小姐相比。”   “庶出?”傅良澜微微苦笑,默念着这两个字,她想起良沁,顿觉心中五味纷杂,不轻不重的吐出了一句;“庶出又如何?风水轮流转,庶出的孩子,也未必就没有出息。”   齐自贞明白她话音中所指的乃是良沁,她没有再说什么,只向着窗外看去。   傅良澜也没有再开口,两人俱是沉默着,唯有孩子们的玩耍声不时传进主楼,方才给这座死气沉沉的屋子增了几分活气。   东院。   吃年夜饭时,谢承东喝了几杯酒,回房后,良沁让丫鬟送来了醒酒汤,服侍着谢承东饮下。见他眼底隐有醉意,良沁有些担心,轻声问他;“还难受吗?”   谢承东见她秋水般的瞳仁透着关切的看着自己,他心里一软,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坐下,“几杯酒而已,哪里会难受。”   良沁听着还是有些不放心,她伸出手指,为谢承东轻轻揉着太阳穴,谢承东合上眼睛,享受着她的温柔。   少倾,谢承东睁开眸子,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别揉了,再揉下去,小手都要酸了。”   良沁也是微笑,安安静静的倚在他怀里。   两人依偎片刻,谢承东凝视着她的侧颜,问了句;“沁儿,有句话,我其实一直都想问你。”   “什么话?”良沁有些不解的抬起头。   “如果....”谢承东抚着她的发丝,刚说了两个字,便觉得自己可笑般,噤了声。   “如果怎么了?”良沁问。   如果傅家不用仰仗江北,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谢承东黑眸炯深,这一句话涌上心头,他却并未开口,他只是笑了笑,说了句;“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陪良澜一块回金陵,见不到你,眼下,你又怎么会在我身边陪着我。”   良沁一怔,想起当初倘若没有见到谢承东,自己如今定是还在傅家,过着受人白眼与欺凌的日子。即便姐姐有心想将自己许给贺连恺,可想来嫡母也会从中作梗,甚至就连自己的母亲,也一并受着冷落。   念及此,良沁心头对谢承东满是感激,感激之余,亦是生出几许柔情,她将脸庞靠在他的胸膛,轻声道;“如果你没去金陵,我和阿秀,怕还住在后院,被那些嬷嬷欺负。”   良沁说到这里,忍不住微微笑了。   谢承东听着却只觉得心疼,他抱紧了良沁的身子,低声告诉她;“往后,只会是你欺负别人,再不会有别人欺负你。”   良沁莞尔,从他的怀里抽出身子,抿唇笑道;“你又胡说了,好端端的,我才不要去欺负别人。”   谢承东最喜欢看她的笑靥,见她笑了,谢承东微微收紧了自己的胳膊,将她箍在怀中,他的眼睛漆黑,满是暗沉,良沁每逢瞧见他这个眼神,就晓得他要做什么了,不等他亲上自己,良沁已是转过身子,与他道;“今夜是除夕,还是不要了....”   “大过年的,大家都忙碌了一年,别说咱们这些凡人,就连天上的神明也要放假休息,谁来管咱们?”谢承东勾了勾唇,将良沁压在床上,不等良沁再说什么,他已是封住了她的唇瓣,将她余下的话尽数吞了下去。   睡到半夜,良沁枕着谢承东的胳膊,正窝在他怀里昏昏沉沉的睡着,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声音;“司令?司令?”   谢承东睁开眸子,见良沁仍是睡得香甜,他小心翼翼的起身,轻轻地的抽出了自己的胳膊,为良沁将被子盖好,自己才披衣下床。   “什么事?”谢承东打开了卧室的门,就见邵平站在门口,看见自己,顿时一个敬礼。   “司令,刚才传来的消息,扶桑人(扶桑一词一指日本,另一指墨西哥,本文中指日本。)向着东北发兵了。”邵平额角冒着细汗,虽是匆匆赶来,声音倒还算得上平稳。   谢承东闻言,眉心顿时拧了起来,他担心两人说话声会吵醒良沁,遂是走出了卧室,将门合上,才与邵平开口,低声说了句;“消息可靠吗?”   “司令放心,消息绝对可靠。”邵平也是知趣的压低了声音,将手中的密电双手呈在谢承东面前。   谢承东伸手接过,打开后扫了几眼,眸心泛着寒光。   “司令,东北的冯将军请求咱们江北派兵支援,您看,咱们该如何回复?”   “东北是中华屏障,倘若东北失守,扶桑人下一个目标就是江北。”谢承东声音低沉,他将密电攥在手心,向前走了两步,接着开口;“回电给冯将军,就说这一仗,江北定会与东北联手,一同抵抗倭寇。”   “可是,江北军如今的精锐尽数派往了江南,若是此时撤兵,梁建成攻下金陵....”   谢承东打断了他的话,“冯将军自然不会只向江北求援,我若没猜错,梁建成手中,也有这样一封密电。”   邵平心中一跳,脱口而出,“司令,那梁建成,会出兵相助东北?”   谢承东沉默片刻,道;“梁建成为人虽然狡诈,但在大节上却不曾有失,你忘了当年咱们和老毛子打仗,川渝也曾出兵相助。”   邵平闻言,细细思索了一番,与谢承东道;“司令,倘若梁建成能以国家为重,与咱们江北联手,东北的老百姓可就有救了。”   谢承东点了点头,只低声吐出了几个字来;“但愿如此吧。”   江南,绍州。   夜色已深,梁建成却还不曾歇息。   周玉芹端着夜宵,走进了书房,见着他坐在主位上,面前搁着那一封东北的求援电报,周玉芹轻手轻脚的将夜宵搁下,与他开口;“司令还在想着东北的事?”   梁建成燃起了一支烟,没有出声。   “司令别怪我多嘴,如今金陵唾手可得,司令若要相助东北,与扶桑人打仗,不免要前功尽弃。”   “我知道。”梁建成狠狠的吸了口烟,他的眉宇让烟雾笼罩着,让周玉芹看不真切。   “扶桑人一直对中华虎视眈眈,这一仗,单凭冯将军,根本守不住。”   “不是还有江北吗?”周玉芹声音静定,徐徐出声;“东北是江北的屏障,谢承东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有谢承东出兵相助,司令只管将心思放在眼下的大战上,等司令打下了江南,江北军与扶桑人开战,实力自然大减,到时候,司令大可打过江去,司令心里,不也一直想统一天下吗?”   梁建成闻言,锐目向着周玉芹看去,周玉芹并未示弱,一双眸子清清亮亮的,迎上梁建成的目光。   “你让谢承东去做英雄,让我梁建成来做小人?”隔了许久,梁建成低声一笑,一字字的开口。   “难道,司令是要和江北结盟?”周玉芹问道。   梁建成将烟卷熄灭,站起了身子,“玉芹,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国家面前,家仇只是小事。”   ☆、080章 联盟   金陵,司令府。   “司令,梁建成从绍州退兵了!”一早,傅镇涛的机要秘书便是赶到了官邸,与傅镇涛说了此事。   傅镇涛与傅夫人正在用膳,听到秘书的话,傅镇涛握着汤勺的手就是一抖,里面的汤洒出来少许,他眼角微跳,从椅子上站起身子,低喝一声;“你说什么?”   “属下说,梁建成已经从绍州退兵,渝军也已经通告全国,会与江北一道支援冯将军。”   “川渝要和江北联手,一块去打扶桑人?”傅镇涛不敢置信。   “正是如此,司令,不论如何,金陵眼下总算是保住了。”   “梁建成心狠手辣,他能放过金陵,出兵去打扶桑鬼子?”傅镇涛双手背在身后,在饭厅来回走动着,吐出几个字;“我不信!”   “司令,此事千真万确,渝军已经撤退,听闻江北那边,也是从川渝撤军,谢承东甚至还写了封亲笔信,邀请梁建成夫妇去江北商谈联盟的事。”   傅镇涛缓缓坐下,一旁的傅夫人已是开口;“老爷,那梁建成害了良波,咱们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了他!”   “妇道人家懂什么?”傅镇涛皱起眉头,“渝军这次能放过金陵,咱们就该烧香拜佛了,至于良波.....”提起嫡子,傅镇涛眸心浮起一抹痛色,哑声道;“并非我不想给他报仇,而是咱们已经是自身难保,压根没法子去谈报仇的事。”   “梁建成不是要去江北吗?咱们给良澜发个电报,让她寻个机会下手......”傅夫人的脸上满是癫狂。   “够了!”傅镇涛呵斥,“这样的蠢事亏你想的出来!梁建成此番去了江北,若是少了根汗毛,川渝和江北非要打起来不可!”   “让他们打!”傅夫人一眼的泪水,“让他们自相残杀去,反正那谢承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巴不得他们打个你死我活!”   见妻子越说越不像样子,傅镇涛眼底闪过不耐之色,干脆离开了餐厅。   院外,傅镇涛想起六姨太,遂是与身后的秘书问道;“有六夫人的消息了吗?”   “回司令,这些日子咱们的人也是多番查探,却还是没有寻到六姨太的下落。”秘书声音恭敬,说起来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傅镇涛皱了皱眉,倒不是关心六姨太的踪迹,而是顾念着她到底是良沁生母,若是日后江北那边询问起来,他不好与谢承东交代。   “让人继续找,哪怕是把金陵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傅镇涛吩咐。   江北,司令府。   “姐姐,您找我?”良沁走进主楼,就见傅良澜正将谢振琪抱在怀里,亲手喂着孩子吃米糊,眼见着谢振琪吃的香甜,虎头虎脑的样子,十分可爱。   看见妹妹,傅良澜将谢振琪交给乳娘,又是嘱咐了两句,自己方才向着妹妹走过去。   “来,”傅良澜挽住了妹妹的手,与她一块在沙发上坐下,轻声道;“今儿姐姐让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姐姐,是什么事啊?”良沁不解。   傅良澜有些难以启齿,她默了默,才道;“是梁建成。”   良沁心中一紧,就连手指也都是情不自禁的绞在了一块。   “扶桑人向着东北打了过去,那些人丧尽天良,在东北犯下的那些事,简直是罄竹难书,东北的冯将军没法子,拍了电报给司令和梁建成,求江北和川渝出军相助,司令....已经决定和川渝联盟,江北军和渝军拧成一股,一道奔赴东北,抗击外寇。”   傅良澜这一番话落在良沁耳里都是“嗡嗡”的,唯独“联盟”那两个字,良沁听得清楚。   “姐姐,司令,要和梁建成联盟?他们....是要和好?”良沁声音有些颤抖。   “不错,良沁,”傅良澜看向妹妹的眼睛,有些不忍,“姐姐知道你之前在川渝受尽了梁建成欺负,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大敌当前,咱们只能将私怨压下,不要说你恨梁建成,就连姐姐,又何尝不恨他?”傅良澜想起兄长,最后几个字只说的咬牙切齿。   “姐姐,我从没恨过他。”良沁摇了摇头,轻声吐出了一句话来。   傅良澜一怔,疑惑的看着良沁,良沁深知自己失言,她收敛心神,只道;“那,司令是要去东北打仗了吗?”   “嗯,”傅良澜点了点头,“司令邀请了梁建成夫妇来江北做客,一道商讨东北的战事,姐姐提前和你说一声,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傅良澜话音刚落,良沁面上的血色顷刻间褪了个干干净净。   “姐姐是说,梁建成和大夫人要来?”   “是的,梁建成夫妇要来江北。”傅良澜握着良沁的手,与她说了下去;“到时候司令会在北阳饭店为梁建成一行举办接风宴,我和你都要出席。”   傅良澜静静说着,察觉到妹妹变得冰凉的手,却不得不狠下心,继续道;“良沁,江北和川渝敌对多年,如今梁建成夫妇来江北,也算两军中的一件盛事,江北的那些富商和军政要人也会来,你什么也不要想,你和他的那些事,早已都过去了,你只管陪在姐姐身边,吃了饭,让他们男人商议着战事,我们回来。”   良沁身子微微发颤,她唇瓣微抿,隔了半晌,才轻声吐出了一句;“姐姐,我不想见他。”   “姐姐知道,可这次的宴会非同小可,齐自贞也要去的。”傅良澜安慰着妹妹,“更何况,你如今是司令的人,即便见了又能如何,那梁建成还能吃了你?”   良沁眸心水光莹然,她看着姐姐,却实在不知自己能说什么。   “就这样定了,你来了江北这样久,一直都是在官邸里待着,也该出去走动走动,多认识一些人才是。”   良沁掩下眸子,终究是再没说什么,只能对着姐姐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专列向着北阳驶去。   “司令在想什么?”周玉芹亲手磨好了咖啡,倒了一杯搁在梁建成面前,见他的眼睛一直看向窗外,遂是轻声问道。   梁建成没有吭声,只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继而才道;“想来觉得跟做梦一样,我和谢承东打了这么多年,没成想还会有联盟的一天。”   周玉芹微微一笑,“听说江北这次为了迎接司令,可是煞费苦心,不仅将一座北阳饭店全都包了下来,供咱们落脚,谢司令还请了许多有头有脸的人,来给司令接风。”   梁建成闻言也没说什么,他低头抿着咖啡,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还是在川渝的时候,晚上,他孤身一人在书房里批着公文,就见一抹单薄纤瘦的影子走了进来,为自己送来了一碗刚出锅的抄手(馄饨,川渝著名小吃)。   那时候,是他们少有的一段安宁的日子,看着她来,他也没有厌烦,只顺手接过了抄手,张嘴便是吃了起来。   他的桌角,便搁着一杯咖啡。   那时候的咖啡传入中华不久,良沁压根没有见过,她看着那一杯黑漆漆的泛着苦味的东西,只以为是药汁,她小声问他;“你病了吗?”   他便笑了,他搁下碗,起身将那杯咖啡端了起来,告诉她;“这叫咖啡,洋人的玩意。”   “咖啡?”良沁默念着这两个字,她那时候毕竟只有十六岁,清澈的眼睛里有好奇之色闪过。   “嗯,”他点了点头,环住她纤瘦的身子,将那杯咖啡递到她的唇边,“喝一口。”   他说。   她那时候还是有些怕他的,对他的话压根不敢不从,她张开口,抿了一口咖啡,一张脸顿时苦的皱了起来,她不敢吐掉,却也压根咽不下去,瞧着她那模样,他唇角的笑意却更是深邃,忍不住笑出了声。   最终,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许是一时的走火入魔,他抱住了她的身子,吻住了她的唇瓣,将她口中的咖啡尽数饮下,唇齿间的缠绵温柔美好,最先沉溺下去的是他。   看着她在自己怀里,灿若红霞的一张小脸,他不是没有心动过。   “司令?”见梁建成久不吭声,周玉芹小声唤他。   梁建成蓦然回过神来,他身子一震,杯子里的咖啡洒出来一些,而他的脸色铁青,只将咖啡搁下,与周玉芹道了句:“我不爱喝洋人这玩意,以后给我泡茶。”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包厢。   他一路去了盥洗室。   放满了浴缸里的水,他穿着衣裳睡了进去。   池水刺骨,冰的人浑身发麻。   江北,北阳饭店。   良沁在二楼的客房中。   “小姐,梁建成的专列已经快到北阳了,司令和夫人已经去了车站,江北的那些富商也都差不多到齐了,等着司令他们回来,咱们就要下去了。”阿秀守在良沁身边,与她小声开口。   良沁心跳的很快,她今日穿了件月蓝色织锦旗袍,很是素雅,长发尽数盘在脑后,只在耳旁别了个精致的水晶发卡,她向着镜子里看了一眼,起身与阿秀开口;“咱们先下去吧,到时候还让人来请咱们,那就失礼了。”   ☆、081章 大鲵   阿秀扶着良沁的胳膊,瞧着她的脸色,便是小心翼翼的劝道;“小姐,待会瞧见了那梁司令,你可千万要稳住,您就当没他这么个人,吃了饭咱们就回去。”   良沁听了阿秀的话,便是轻声说了句;“你放心,我没事的。”   阿秀一面与良沁下楼,一面忍不住发起了牢骚;“大小姐也是,干嘛非要小姐过来,她又不是不知道那梁司令先前多欺负小姐。”   良沁握住了阿秀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再说,阿秀会意,只闭上了嘴巴。   主仆两去了大厅,就见江北军中的一些高官已是到齐,齐自贞打扮的妩媚而华贵,正盈盈然站在那里,手中端着一杯红酒,与几个女眷在一起说着闲话,看见良沁,那些女眷纷纷与良沁招呼,良沁唇角噙着笑意,与女眷一一回礼。   专列驶进了北阳车站,站台上已是依次站好了持枪的岗哨。   待梁建成与周玉芹走下专列,江北的侍从顿时持枪行礼,梁建成环视一周,见这些侍从无不是身材矫健,面色肃穆的站在那里,他收回目光,见前面走来一对璧人,男的高大魁梧,女的端庄秀丽,正是谢承东夫妇。   “梁司令和夫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谢承东声音爽朗,一语言毕,向着梁建成伸出了手。   梁建成看着那一只手,眸心中有暗流涌过,他向着谢承东看了一眼,两人四目相对,谢承东眸子黑亮,满是坦然之色,梁建成终是扬了扬唇,与谢承东手掌交握。   江北与川渝交恶多年,如今两军最高领导人的这一握手,可以说意义非凡。   侍从身后站满了早已守候多时的记者,纷纷将这一幕抓拍下来,翌日,谢承东与梁建成于北阳站握手的照片,纷纷见诸于各大报端,流传于各地。   北阳饭店。   良沁坐在拐角的沙发上,一些女眷俱是三三两两的围在一旁,世人皆知谢承东极其爱护良沁,只不过良沁性子温和,不爱张扬,每日里也不大与这些官太太们来往,只让一些有心人哪怕是想要巴结,也是寻不到机会,这次好容易见着了良沁,一些太太自是妙语连珠,将良沁众星拱月般,陪着她说笑。   良沁唇角一直噙着微笑,许是微笑的时间的太久,良沁只觉脸颊都要酸痛起来,她向着齐自贞看去,就见齐自贞正倚在沙发上,和沈军长的夫人聊的正欢,说来也怪,这齐自贞在官邸里时虽是不爱露面,可一逢着这种场合,倒也似如鱼得水一般,说起交际来,压根不在傅良澜之下。   良沁耐心等待着,时钟快指向六点,就听外面有侍从持枪行礼的声音传来,有继而有人小声低语;“谢司令和梁建成来了。”   闻言,大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就连先前奏着舒缓音乐的洋人乐队也是停止了演奏,良沁的心突然跳的快了起来,她随着众人一道站起身子,许是见她脸色不好,阿秀连忙走到她身边,悄悄的握住了她的手。   良沁弯了弯唇,示意自己没事,然而阿秀早已察觉到良沁的手心满是汗水,她不敢出声,只与良沁一道向外看去,就见有礼兵打开了饭店的大门,露出两道同样英挺笔直的身影。   是谢承东和梁建成。   谢承东自小长于北方,身材比梁建成更要魁梧些,他的五官英气刚毅,透着成熟男子的威势,梁建成的年纪比谢承东则是要小了几岁,他自幼家中遭逢变故,那股阴戾之气早已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他的眉眼冷峻,鼻翼高挺,一身戎装倒衬着他更是英俊。   两人刚踏进大厅,女眷中便发出了低低的惊叹,这世间最有权势的两个男子一道露面的情景,可谓绝无仅有。   待傅良澜与周玉芹互相挽着胳膊,跟随丈夫一道走进来时,女眷们的目光纷纷落在两人身上,瞧着两人的眼光中,满满的全是羡慕之色。   纵使眼前衣香鬟影,谢承东依然是在人群中一眼便看见了良沁,看见她,谢承东眉心微皱,他什么也没有说,只向着傅良澜看了一眼,傅良澜明白他的意思,这一次的北阳饭店,谢承东本意并不想让良沁出席,也是她私下里劝了良沁,毕竟这种场合,总不能落人话柄。若不让良沁来,倒让人觉得谢承东心眼狭隘,顾忌着良沁曾跟过梁建成的事,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将良沁和齐自贞一块带来。   谢承东收回了目光,刚欲将梁建成夫妇请致餐厅,岂料就见梁建成的目光紧紧的落在一处,谢承东眸心一沉,压下不快,与他道了几个字;“梁司令,请。”   梁建成仍是看着良沁。   良沁早已察觉到他的目光,她一直低着脑袋,静静的站在那里,不论是谢承东,还是梁建成,她都不曾抬眸去看上一眼。   “梁司令?”谢承东皱了皱眉,语气中明显的透出不悦。   梁建成收回视线,他的脸色阴郁,只一语不发的随着谢承东向着餐厅走去。   席间,因着梁建成夫妇远来是客,便是坐在了上首,谢承东与傅良澜坐在两人对面,齐自贞与良沁分坐在谢承东夫妇左右,一些江北的高官则是携着夫人尽数坐在下首相陪。   侍者一一为众人斟满了酒水。   “江北与川渝这次化干戈为玉帛,这一杯酒,谢某敬贤伉俪。”谢承东与傅良澜一道向着梁建成夫妇端起了酒杯。   “谢司令客气了。”梁建成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举起酒杯,与谢承东一饮而尽。   傅良澜望着眼前的梁建成,想起家中惨死的兄弟,任由心中悲愤不可抑制,面上却也不曾表露出分毫,她眉眼含笑,命侍者为梁建成夫妇布菜,十分周到有礼。   江北军中的高官亦是向着谢承东与梁建成纷纷敬酒,酒过三巡,席上渐渐热闹起来,良沁一直是低垂着眉眼,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吃着面前的菜肴。唯有心里却在期盼着,盼着这一场宴席快快结束。   席过一半,就见几个使者联手,将一盘清蒸大鲵(娃娃鱼)端上了桌子。   众人见那大鲵有一米多长,足足有百十斤重,不知厨子用了什么法子,那大鲵刚端上桌,便是一股鲜香直往众人的鼻子里钻。   “这条大鲵是专门为梁司令夫妇所准备,司令夫妇的专列刚到北阳,渔民便从江水里将这大鲵打捞了上来,一路换着水送到了北阳,为的,就是让司令夫妇尝尝这个鲜劲儿,梁司令,梁夫人,请。”傅良澜语笑盈盈,与梁建成夫妇开口。   那大鲵本身带着山椒的味道,又被名厨精心烹制,周玉芹夹了一块,刚送到嘴里,便觉肉质鲜嫩,入口即化,实在是人间美味。   “有劳夫人,这大鲵肉果然非同寻常,司令,您也尝尝。”周玉芹笑着夹了一块大鲵肉,送到了梁建成碗里。   席间诸人品尝后,也是纷纷赞不绝口。   谢承东夹起一块大鲵肉,将里面的刺剔去,送进良沁的碗底。   良沁微怔,看着那透着鲜香的鱼肉,不等她拿起筷子,耳旁便是传来一道男声;“她不能吃鱼肉。”   梁建成话音刚落,席上众人俱是一惊。   梁建成眸心微红,透着醉意,见众人面面相觑,看着自己,他也不以为意,只望着良沁的眼睛,哑声开口;“你每次吃了鱼肉,都会浑身发痒,是不是,良沁?”   谢承东的面色沉了下去。   良沁没有出声,仍是坐在那里,她的身子微微颤着,直到一旁的谢承东伸出手,在桌下将她的柔荑握在了手心,她的心跳才慢慢平稳。   “司令,你醉了。”周玉芹面色如常,柔声劝慰着梁建成。   梁建成没有理会,目光仍是落在良沁身上。   “既然梁司令不胜酒意,邵平,”谢承东声音低沉,一语言毕,邵平顿时走了过来,就听谢承东开口吩咐道;“让人送梁司令上楼歇息。”   “是。”邵平声音恭敬,领着侍从走到梁建成身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周玉芹亦是离席,搀起了梁建成的胳膊,梁建成一笑道:“客随主便,既然谢司令说梁某醉了,梁某又岂敢不醉。”   “司令,你真的醉了。”周玉芹扶着梁建成胳膊的手微微用力,提醒他此地毕竟是江北,是谢承东的地盘。   梁建成身子不稳,邵平亲自扶起他另一只胳膊,梁建成的目光最后在良沁身上划过,他眼底的血红之色愈浓,看着她坐在谢承东身边,看着谢承东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心头欲裂,恨不得当场拔枪,什么也不管不顾,将她从谢承东身边带走。   “邵平,送梁司令上楼。”谢承东声音平稳,他的语气不喜不怒,让人听不出丝毫情绪。   梁建成轻声嗤笑,终是迈开步子,在众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离开了餐厅。   周玉芹明白,他在席间虽是喝了不少的酒,但是以他的酒量,那些酒也压根算不得什么,此时见他脚步凌乱,倒的确跟个酒醉的人似得,她看在眼里,自然明白是为了什么。   ☆、082章 宵夜   官邸。   “为何要让沁儿出席?”刚进屋,谢承东便是与身后的傅良澜开口。   傅良澜心里一震,只得温声解释,“司令,良沁和自贞都是您的妾侍,这样的场合,她们理应与我一道出席,接待梁夫人。”   谢承东睨了她一眼,傅良澜心头砰砰跳着,想起席间的那一幕,也觉得实在是尴尬,声音不免小了下去;“这事的确是我思虑不周,我是实在没有想到,梁建成会那样张狂,还请司令.....不要往心里去。”   “以后别再自作主张。”谢承东撂下这一句话,便是大步离开了主楼。   看着他的背影,傅良澜满心苦涩,她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赵妈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才瞧见她的眼底不知何时已是溢满了泪水。   东院。   良沁自回来后,只觉得身子一阵阵的发冷,热水管子分明烧着极旺,她的手脚却还是冰凉的。   “小姐,您喝口水吧。”阿秀为她倒了杯热茶,端在了良沁面前。   良沁摇了摇头,“阿秀,我不渴。”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自打见了梁司令,我瞧您一直失魂落魄的,这是在江北,您别害怕,啊?”   良沁环住了自己的身子,她的唇瓣泛着淡淡的粉白,轻声和阿秀说道;“我没事,可能从饭店出来的时候着了点风寒,睡一觉就好了。”   “那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阿秀很是担心。   良沁刚要说话,就听外面守夜的丫鬟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司令。”   良沁抬起头,果真见谢承东走了进来。   “司令。”阿秀看见谢承东,连忙行礼,看着阿秀欲言又止的样子,谢承东问道;“怎么了?”   “司令,小姐可能是从饭店回来时受了凉,现在身子不大舒服。”   “是吗?”谢承东眸心一紧,走到良沁身边坐下,伸出手探上她的额头。   “我没事,你别听阿秀瞎说。”良沁看了阿秀一眼,满是无奈,阿秀不敢多待,只暗地里与良沁吐了吐舌,离开了卧室。   见她额头清凉,谢承东微微放下心来,他揽住了她的肩头,见良沁果真脸色不太好,男人伸出粗粝的手掌,缓缓抚上她的面容,低声说了句:“今天难为你了。”   听着他开口,良沁摇了摇头,“哪儿有难为,你别多想。”   谢承东扣紧了她的身子,“你若不想去,只管和我说一声,不论是谁,都不能勉强你。你懂吗?”   “没人勉强我,”良沁不愿他和姐姐置气,只道;“若我不去,反倒显得咱们小气了。”   谢承东眸心深邃,见她这样说,他再不曾说什么,将她抱在怀里。   两人依偎片刻,就听有丫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司令,夫人的夜宵做好了。”   “端进来。”谢承东开口。   “你让人给我做了夜宵?”良沁不解的看着谢承东,她向来并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之前在金陵时,傅家的家规甚是严格,从不许少爷和小姐们用夜宵,怕他们伤了肠胃。   “嗯,”谢承东看着良沁纤巧的下颚,温声道;“看你晚上只吃了几口菜,我让厨房做了些点心送了过来,你多少再吃点,省的夜里饿了,伤身子。”   良沁忍不住微微莞尔,如谢承东所说,晚饭时她只吃了一点点,那样多的山珍海味摆在面前,她却压根没有胃口。眼下见谢承东这般体贴,良沁心中温软,想他堂堂的江北司令,竟会为她如此心细如发,有良人如此,她已是心满意足。   两个丫鬟走进了卧室,从食篮里将夜宵一一取出,是一碟云片糕,一碟松子酥,外加一盘凉拌莼菜,与一盘金陵的名吃桂花鸭,片的薄薄的,让人看着就有食欲。   此外,还有一碗热气腾腾,晶莹剔透的鸡汤小馄饨,在冬夜里吃着,实在是最好不过。   丫鬟们布好了碗筷,便是向着谢承东与良沁行礼后退下,谢承东拉着良沁的手,走到桌前坐下,他亲手端过了碗,用勺子舀了一个馄饨,送到了良沁唇边。   “我自己来。”良沁眉眼温婉,欲从谢承东手里接过碗。   “我喂你。”谢承东淡淡一笑,黑眸中漾着温情。   良沁脸庞有些发烫,只依了他的心意,由着他喂着自己,将馄饨吃了下去。   “好吃吗?”谢承东见她吃的香甜,唇角笑意更是深了一层。   “嗯。”良沁点了点头,直到谢承东喂着她吃了半碗,良沁向着他看去,小声道:“我吃饱了,吃不下了。”   谢承东心知她的饭量,见她这样说,也就不再逼她,只端着剩下的那半碗馄饨,自己吃了起来。   良沁眸心一怔,忍不住开口;“这是我吃剩的,你哪里还能吃呢?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谢承东看了她一眼,只笑了笑,他吃东西向来极快,几乎是片刻的功夫,就将那半碗馄饨吃了个干净。   见良沁仍是看着自己,谢承东抚了抚她的脸,问她;“怎么?吃相吓着你了?”   良沁垂下眼睫,只觉眼眶有些酸酸涨涨的,见她没有说话,谢承东捧起了她的脸颊,眼见着良沁眼圈微红,他皱起眉头,然而不等他问出口,良沁已是环住他的腰,将身子埋在了他的怀里。   谢承东抚着她的发丝,慢慢的将她搂紧。   长这样大,还从不曾有人吃过她吃剩下的东西。   北阳城。   一连几日,谢承东与梁建成俱是在军营商讨东北的战事,傅良澜与齐自贞则是陪着周玉芹,几乎逛遍了北阳城里所有的名胜古迹,此外,便是些珠宝洋行,百货商场,几日下来,倒是宾主尽欢。   有了上次的教训,傅良澜不敢再让良沁露面,只怕惹得谢承东不快,直到这一日,周玉芹来了官邸拜访,良沁再不好避而不见,只带着阿秀从东院赶到了主楼。   看着周玉芹,良沁不禁想起自己在川渝的那两年,周玉芹是梁建成发妻,出身于大凉山脉的彝族,家世显赫,梁建成年纪轻轻便一统川渝,与周玉芹的娘家势力也是密不可分。   在川渝时,每日早晚,良沁都要去周玉芹的屋子里请安,若是遇着节日,更是要行大礼,即使在川渝的那两年,周玉芹没怎么为难过自己,可在良沁心底,对周玉芹仍是存着几分畏惧。   “良沁来的正好,刚才梁夫人还说,想要找人打马吊(麻将),我和自贞加起来还是三缺一,我正打算让人去东院喊你你。”傅良澜向着良沁招了招手,笑盈盈的说着。   良沁亦是微微一笑,看着周玉芹时,喊了句;“梁夫人。”   “二太太不用多礼,我即便是在川渝,也听说了谢司令将二太太宠上了天,那日在饭店里没瞧仔细,今日一见,二太太的气色果真是好了不少,可见传闻不虚了。”周玉芹静静开口,一双眸子在良沁身上打量了一眼,淡淡一笑。   说话间,已是有丫鬟将麻将桌摆好,周玉芹瞧着,也就不再多说,只与傅良澜互相谦让着落了座,齐自贞与良沁也是一一坐下,良沁原先压根打不好麻将,嫁到川渝后,别说司令府的那些姨太太几乎是日日都要摸上几圈,就连大街小巷也都是随处可见打麻将的人,日子一久,良沁耳濡目染,虽然不精,但也学会了。   周玉芹出身川渝,打起麻将自然是高手,傅良澜虽不是川渝人,可这些年与官太太们时常摸牌,也早已摸清了门路,唯有良沁,几圈打下来,面前的牌子已是输了个精光。   这一场麻将一直打到天色擦黑,周玉芹才算是尽了兴。   散了牌局,下人们已是在餐厅开了晚饭,有丫鬟们端了脸盆过来,服侍太太们洗了手,众人在餐厅坐下,仆妇们鱼贯而入,只将几位太太服侍的滴水不漏。   晚上,傅良澜安排了周玉芹去北阳饭店跳舞,吃完饭,傅良澜让人去安排了轿车,却见西院的丫头赶了过来,只说谢珊从下午开始有些不舒服,来请齐自贞回去瞧瞧,齐自贞闻言,便是没有多待,匆匆离开了主楼,向着西院行去。   待汽车开进了院子,周玉芹紧了紧身上的坎肩,与傅良澜笑道;“这几日一直让大太太和三太太陪着我,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不如今晚,大太太与三太太一道留在府里照顾少爷和小姐,就让二太太陪我去北阳饭店,如何?”   傅良澜闻言,便是笑道;“梁夫人有所不知,良沁她不会跳舞,今晚怕是不太方便陪着夫人。”   周玉芹抿唇一笑,向着良沁看去,“既然不会,那就更应该去学学了,二太太,您如今跟在谢司令身边,不会跳舞哪儿行呢?”   见周玉芹口口声声俱是让良沁相陪,傅良澜微微蹙眉,刚要出声,却见良沁轻轻拉住了自己的胳膊,轻声和自己开口;“姐姐,既然梁夫人盛情难却,那我,就陪梁夫人一块去好了。”   ☆、083章 眼泪   “良沁?”傅良澜不解的看着妹妹,她心知良沁在川渝时,一直被周玉芹压着,按理说,她应当不愿与周玉芹独处,却不知为何竟会主动答应下来。   “姐姐放心,司令那边,我会和他解释。”良沁声音很低,一双眸子向着周玉芹看去,轻声道;“我有一些话,想问问梁夫人。”   闻言,傅良澜再不好说什么,只嘱咐道;“自己当心些,我会让邵平跟过去。”   “嗯。”良沁点了点头,向着周玉芹走去,周玉芹的面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待良沁走近,便是与傅良澜作别,与良沁一块上了车。   汽车一路开出了官邸。   两人一道坐在后座,周玉芹打量了一眼身旁的良沁,见她肌肤细腻如瓷,侧颜的轮廓柔和而娇美,当年在川渝时,她年纪到底还小,此时看起来,竟出落的比当年还要动人。   “说来真是世事难料,当年你大哥把你从川渝带回去,只怕连你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成为江北司令心尖上的人。”周玉芹抚着坎肩上的锋毛,与良沁慢条斯理的开口。   “梁夫人,良沁有件事,想问一问您。”良沁没有理会周玉芹的挖苦,只轻声说了一句。   “什么事?”周玉芹抬了抬眼皮。   “我大哥,究竟是怎么死的?”良沁笔直的看着周玉芹的眼睛,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吐字却是十分清晰,“我在金陵,曾见过尤萃之,她说,她是川渝的人,是你们把她安插在了我大哥身边。”   “可别把我扯进去,那尤萃之,是司令的人。”周玉芹面色不变,声音淡然。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良沁情不自禁的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大哥瘦骨嶙峋的样子,大嫂悲戚的哭声,历历在目。   周玉芹勾了勾唇,没有出声。   “是不是因为,大哥把我从川渝带回了金陵,所以,他就要这样害大哥?”良沁追问。   “你倒是会往自个脸上贴金,”周玉芹终是看了良沁一眼,嗤笑道;“你当司令因为你,会对傅良波费那么多的心思?”   “那他,是为了什么?”良沁的心紧紧的攥在一处,哑声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傅家的人?”   “二太太,我劝你记着自己如今的身份,你现在可是江北司令的女人,你口口声声问着旁的男人,就不怕让谢司令知道?”   “他用这样阴毒的法子害我哥哥,我想知道真相。”   周玉芹冷笑,“不用拿傅良波来当借口,你不过是想知道司令当年为何会这样对你,是不是?”   良沁眸心一震,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她的唇瓣轻颤着,却说不出话来。   “傅良沁,”周玉芹的眼睛看向窗外,声音平静到了极点,“你在川渝失去过两个孩子,你我都不会忘记,你第一个孩子,是我给亲自带着人,给你灌下的落胎药。”   随着周玉芹的话音落地,许久前的记忆一股脑的向着良沁袭来,良沁的脸色越发苍白,只哑声问了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周玉芹微微一笑,与傅良沁一字字道;“因为你姓傅,因为你是傅镇涛的女儿,因为司令,不想要一个有傅家血脉的孩子。”   良沁心口一震,不解的看着周玉芹。   “你知道吗,你爹,害了司令全家上上下下三十多条人命。”   良沁的眼睛倏然大睁。   “司令的母亲,被你爹活生生的折磨致死,他还砍下了司令父亲的脑袋,挂在金陵的城楼上,一直挂了好些天,直到人头腐朽,才让人给摘了下来,丢给了野狗。”   周玉芹的声音冷静到了极点,她毫不顾忌良沁的脸色,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此外,你爹还杀了司令的乳娘,杀了司令尚在襁褓里的妹妹,这么多年,这笔仇,司令没有一日敢忘。”   说完,周玉芹看向良沁的眼睛,接着说道;“司令曾发誓,要杀光你们傅家所有的人,傅良沁,你在川渝待了两年,居然还能捡回一条命,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你。”   良沁浑身发凉,她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周玉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嗓子里吐出了几个字;“不会的,我父亲,他不会这样狠.....”   周玉芹一声笑,“傅镇涛也好,谢承东也罢,甚至就连司令,他们哪一个的手是干净的?你父亲杀了司令全家是狠,可你当初嫁到川渝,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娃娃,你什么也不知道,司令那样对你,他就不狠吗?”   良沁的身子冷的越发厉害,她什么也没有说,唯有唇瓣一个劲儿的发颤。   “好了,该说的我也都说了,你的兄弟惨死,这些全是傅镇涛的报应,这次若不是扶桑人突袭东北,司令早就攻下了金陵,杀光了你们傅家所有的人。”眼见着快到了北阳饭店,周玉芹拢了拢耳边的鬓发,从随身的坤包(女包,乾为男,坤为女)中取出一面小镜子,补起了妆。   良沁心底发寒,她想起了远在江南的母亲,不由自主的问道;“等东北的战事结局,他....还会打金陵吗?”   周玉芹合上了镜子,上了妆了面容美艳而精致,她没有回答良沁的话,当汽车在北阳饭店的门口停下时,她缓缓下了车,走了两步,却不见良沁下来,遂是停下了步子,与良沁道;“二太太不与我一道进去?”   良沁掩下双眸,她闭了闭眼睛,将所有的情绪压下,随着周玉芹一道走进了北阳饭店。   自从周玉芹来了江北后,晚上不是被傅良澜安排着去戏院看戏,便是来此处跳舞,两人刚进大厅,就见好些女眷已是等在了那里,看见两人,众人俱是笑着上前,见没有傅良澜的身影,众人也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多问,只簇拥着良沁与周玉芹去了舞池。   良沁本就不会跳舞,加上方才听了周玉芹的那一番话,更是没有了心思,没呆多久便是推说身子不适,去了一旁的小厅歇息。   眼见着时针指向了九,良沁站起了身子,与身旁的侍者低语了几句,让他去和周玉芹说一声,自己身子不适,不得不失陪,先回官邸。   侍者闻言便是去了大厅,良沁拿过自己的斗篷,也不愿惊动了众人,只自己一个人绕过了大厅,顺着走廊向着外面走去。   “司令,再过两天就是江北出兵的日子,您看,咱们是先回川渝,还是和谢承东一道赶往东北?”   蓦然,前面传来了一道声音。   接着,便是一抹再熟悉不过的男声,钻进了耳朵,“都到了这一步,还回什么川渝,直接带人去东北就是。”   梁建成话音刚落,就见身后的侍从蓦然停下了步子,他眉心微皱,抬头看去,就见前面站着一个身姿纤柔,面容姣好的女子。   看清那女子的容貌后,梁建成心中一窒,良沁也是呆住了,她知道梁建成这些日子与谢承东一道在军营商讨战事,压根不曾想到,他今日竟会回来!   梁建成先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直到回过神来,才大步向着良沁走去,良沁眸心有慌乱之色闪过,她折回了身子,一语不发的就要往后跑。   梁建成眉心一凛,快步追上了她,从身后一把箍住了她的身子。   “良沁,是你吗?”梁建成声音低哑,吐出了一句话来。   “你放手!”良沁又羞又急,生怕这一幕会让大厅里的人看见。   梁建成眼角剧烈的跳动着,箍住她腰间的大手不曾有丝毫的松懈,直到听到有女眷的声音向着走廊这边越来越近,他眸心微暗,只扣住良沁的手腕,带着她侧过身子,向着一旁的休息室走去。   “你放开我。”良沁挣扎着,却不敢大声呼喊,直到梁建成将她带进了屋子,一把关上了休息室的门,将她的后背抵在了墙上。   他的手指箍着她的肩头,让她动弹不得,他的眼睛漆黑,就那样紧紧的盯着她。   “良沁....”不知过去多久,梁建成终是动了动唇,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良沁的眼睛里噙着泪花,一直在眼眶中打转,直到他俯下身子,不等他碰上自己,良沁心底一惊,拼命的推开了他。   梁建成后退了两步,不等良沁跑到门口,他已是扣住了她的身子,一把将她抱了回来。   “你要去哪?去见谢承东?”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眼睛,几乎是低吼着喊出了这句话。   良沁看着他的眼睛,她什么也没有说,肩膀处被梁建成捏着的地方生疼,泪眼迷蒙中,她只看见梁建成的眼底血红,她刚眨了眨眼睛,便有一大颗泪水从眼眶里滚了下来,接着又是一大颗。几乎只是眨眼间,她的脸庞上已是落满了泪水。   “你哭什么?”梁建成低声笑了,他的声音沙哑,问她;“谢承东比我对你好,不是吗?”   良沁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梁建成狠狠的盯着她,他许久没有再说话,直到一颗眼泪,从他的眼角无声的落了下来。   良沁看见了那一颗眼泪。   ☆、084章 有心   她竟从不知道,梁建成也会落泪。   “你放了我吧。”良沁嗓音哽咽,祈求着面前的男子。   梁建成的手微微一松,却只是一瞬,复又握住了她的肩头。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蓦然抱紧了良沁的身子,任由她在怀里挣扎,他也不曾松手。   良沁的眼泪落在他的胸前,又苦又涩,烫的人心阵阵发麻。   “梁建成.....”良沁终是喊出了他的名字。   梁建成合上了眼睛,他的肩头微微颤抖着,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眼睛里的那股热气压回去。   良沁的手腕让他扣住,压根使不出力气,她的泪水一直没有停,刚欲张开口,咬上他的肩膀,可她的牙齿却一直打着颤,那一口,竟是无论如何都咬不下去。   她呜咽起来,手指紧紧的攥着他的军装,指甲近乎要隔着衣裳,掐进他的皮肤里去。   梁建成唇线紧抿,由着她发泄,他的大手抚上她的后颈,指尖处不住的轻颤。   就听“咣当”一声巨响,休息室的门让人踹开,良沁一惊,从梁建成的怀里抬起头,就见谢承东领着侍从,面容阴沉的骇人,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   “瑞卿.....”良沁看见他,脸庞上仅有的一丝血色也是褪了个干净,谢承东眸心深处仿似能喷出火来,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二话不说,从腰间拔出了手枪,指上了梁建成的眉心。   “司令不可!”一旁的邵平大惊失色,连忙抱住了谢承东的胳膊,就听“哗啦”一声脆响,那一枪打到了屋顶的吊灯,落了一地的碎片,梁建成护着良沁的身子,抱着她走到了墙角。   良沁顾不得这些,她不知是哪里得来的力气,趁着梁建成撑住胳膊,将她护在怀里时,她推开了他的身子,她转过头,就见谢承东站在那里,双眸森寒的看着自己,看见他的眼神,良沁脚下的步子骤然就是停住了,她颤着嘴唇,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又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瑞卿....”   听着枪声,江北与川渝的侍从俱是纷纷从外面涌了进来,瞧着屋子里的情形,两军虽成对峙之势,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梁建成缓缓站起身子,手指在自己的心窝处指了指,冲着谢承东哑声一笑:“一枪没有打准,那就再来一枪。谢承东,有种你就杀了我。”   谢承东看着他的眼睛,握着枪把的手指因着用力,近乎扭曲。   “怎么,你不敢了?”梁建成竟是一副浑不在意样子,方才的碎片有好些落在了他身上,划伤了他的面颊与手背,伤口处往下滴着血,他却浑然不觉,只觉一颗心犹如地上的碎片般七零八落。   周玉芹亦是从大厅赶了过来,眼睛微微一扫,已是将休息室里的一切映入了眼底,当即,她的脸色微微一变,继而笑道;“两位司令若要比试枪法,何不去校场一较高低,瞧把二太太吓成什么样儿了。”   周玉芹语笑盈盈,似是对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视而不见,施施然走到良沁身边,握住了她的胳膊,暗地里眼睛则是向着梁建成瞄了一眼,就见他面如死灰般的站在那里,双眸落在良沁身上。   周玉芹压下心中的忧惧,扶着良沁的身子,将她送到了谢承东身边。   良沁浑身发冷,就连脚下的步子亦是虚软的,若不是有周玉芹搀扶,她只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倒下去。   “谢司令,二太太看样子受了惊吓,等回府了,您还是赶紧请个大夫给她看看。”周玉芹的语气听起来满是关切,与谢承东说着。   谢承东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他看着良沁满脸的泪痕,一张瓜子脸如同白纸一般,没有丁点儿血色,而她与梁建成相拥的那一幕简直如一把匕首,一下下的凌迟着他的心。   “司令,再过两日就是两军联手出兵的日子,还望司令已国事为重。”邵平压低了声音,在谢承东身旁低语。   谢承东看了眼良沁颤抖的身子,又看了一眼梁建成,他暗地里握紧了拳头,只将所有的情绪压下,他一语不发的抱起了良沁的身子,大步走出了休息室。   待江北的人走后,周玉芹走到梁建成身边,看着他站在那里,脸颊与手背上有着一道道的血口子,看起来十分狼狈。   “这下,司令满意了吗?”周玉芹轻轻的抬起了梁建成的手,看着他手背上的伤口,轻声细语的说了这么句话来。   “玉芹,”梁建成极淡的笑了笑,道;“刚才,我是真盼着谢承东能一枪打死我。一了百了。”   周玉芹心尖一颤,看着他近乎惨白的面容,说不清是恨,还是怜。   官邸。   良沁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的东院,似是刚被谢承东抱起来,她就晕晕沉沉的昏了过去,直到自己醒来,就见床头亮着小灯,她头疼的厉害,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子,就见床前的椅子上坐着一道冷峻挺拔的身影。   “瑞卿?”良沁轻声喊出了两个字。   “你喊我什么?”谢承东从阴影处站起了身子,走到了良沁面前。   “瑞卿....”良沁抬着头,吃力的向着他看去,她的眼睛红肿的厉害,看在谢承东眼里,只让他眼底的暗光又是深了一层。   他伸出手指,扣住了良沁的下颚,“你哭什么?”   良沁眸心微怔,听着他继续与自己开口;“看见梁建成,就让你这样难过?”   良沁摇了摇头,泪水轻柔在眼眶中打着转,她只忍着,不让它们落下,“瑞卿,我没想到会见到他,如果我知道他今天会回到北阳饭店,我说什么都不会去的.....”   “是吗?”谢承东微微勾起唇角,他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蛋,只觉得心如刀割,破门的那一刻,他看的清楚,她从梁建成的怀里抬起头,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与厌弃,也没有惶恐与恼怒,有的,只是伤心欲绝,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她哭得那样难过,甚至,他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丁点的恨意。对梁建成的恨意。   “沁儿,”谢承东捧起她的脸,他的手指粗粝而温柔,缓缓的抚过她面庞上的每一寸肌肤,抚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子,最后,停留在她的唇瓣上。   “你有心吗?”谢承东俯下了身子,在她的耳边沉声吐出了几个字来。   他问她,你有心吗?   “瑞卿....”良沁心慌的厉害,素白的手指情不自禁的攥住了他军装上的一角。   谢承东的眼眸落在她的手指上,他淡淡一笑,握住她的手腕,看着她的手指,他看的清楚,就是这般白皙秀美的手指,方才紧紧的攥着梁建成胸前的军装,此时,却轮着了他。   “瑞卿,你别生气,我再也不会出门了,以后我哪都不去,好不好?”良沁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承东,她的泪水终是从眼睛里滚落了下来,更是衬着那张脸蛋楚楚可怜。   谢承东笑了一声,从她的脸颊上收回了自己的手。   “瑞卿....”良沁见他要走,忍不住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胳膊,她心慌的厉害,只流着眼泪恳求,“你别走.....”   谢承东最后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深不见底,终是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大步离开了良沁的卧室。   良沁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心里疼的无法言说,连呼吸都是疼。   直到写成走后,阿秀才敢进来,瞧着良沁坐在床上,无声的淌着眼泪,只让她看着也是难受起来,忍不住哽咽道;“小姐,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大半夜的,司令怎么说走就走了?”   良沁摇了摇头,刚合上眼睛,便是一大串的泪珠涌了下来,而她声音嘶哑,好容易才说出一句话来;“阿秀,司令不会再来了。”   “怎么会?”阿秀大惊。   “我知道,我伤了他的心了。”良沁说完这一句,只觉得心酸不可抑制,她重新躺在了床上,偶有一声轻泣,是她没有忍住的悲鸣。   ☆、085章 孕吐   傅良澜过来时,就见阿秀端着早膳,刚从卧室里走出来,瞧见傅良澜,顿时行了一礼,喊了声;“太太。”   “良沁起来了吗?”傅良澜面带忧色,眼底下微微泛青,显然也是一夜不曾睡好。   “起来了,太太快进去看看小姐吧,自从夜里司令走后,小姐一直哭了好久,我怎么劝都不行。”   “我进去瞧瞧,你先下去吧。”傅良澜与阿秀嘱咐,说完,便是推开了卧室的门,走了进去。   良沁倚着床头,正对着窗外出神,听到傅良澜的脚步声,良沁回过头,看见是她,便是轻声喊了一个字;“姐.....”   “昨晚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良沁,你让姐姐说你什么才好?”傅良澜瞧着妹妹一脸憔悴的样子,忍不住既是怜惜,又是生气,埋怨了两句。   “姐姐....”良沁向着傅良澜看去,轻声道;“司令去哪了?”   “司令夜里面就离开了官邸,到军营去了。”傅良澜拍了拍良沁的手,叹道;“别说姐姐不疼你,良沁,你要记着自己现在的身份,你已经是司令的女人了,又哪能和那梁建成牵扯不清?你这样,让司令的脸面往哪搁?”   良沁鼻尖酸涩,听着傅良澜的话,心里只觉惭愧,“姐姐,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司令,他这样对我,我却伤他的心.....”   “你也知道自己伤了司令,”傅良澜嗔了妹妹一眼,劝道;“司令眼下在气头上,你先别去军营,等着明日,司令若再不回来,你就去军营找他,好好儿的和他认个错,姐姐知道,昨晚也定是梁建成胁迫的你,你是没这个心思和他牵扯的。”   良沁微怔,想起昨晚,只觉恍如隔世。   “姐姐,江北和川渝的军队,快要去东北打仗了吗?”沉默了一会,良沁蓦然开口。   “是啊,这一仗司令和梁建成都会亲自领兵赶往战场,听说那些扶桑人一个个都跟恶魔似得,杀人都不眨眼,就连老人和小孩儿也不放过,等着这次咱们和川渝联手,好好儿的杀杀他们的锐气。”傅良澜想起扶桑人的凶残,也是愤恨难消。   “姐姐,那这一场仗,司令他们要打多久?”良沁低语。   “这个我可说不准,听说那些扶桑鬼子很难打,就连身经百战的冯将军都拿他们没辙,依我看,快则三五个月,慢的话,只怕要一年半载的。”傅良澜说着,自然免不了担心,眉心也是蹙了起来。   “那咱们,是要在官邸等着司令回来?”良沁有心想问一问傅良澜,可否与谢承东一道前往,可话到嘴边,才觉得荒唐,谢承东是去和外寇打仗,又怎能带着妻眷?   “不错,”傅良澜微微苦笑,感叹道;“说起来,自打你嫁来江北,司令还一直没出去打过仗,先前我生康儿和平儿的时候,司令都在战场上,算起来,司令倒是有半年的功夫没出去打过仗了,不算短了。”   良沁心里难过,傅良澜看着她的眼睛,又是说了句;“再有,良沁,姐姐和你说个实话,先前每逢司令在外面打仗,回官邸的时候都会带回来一两个姨娘,若是这次司令从东北带回个姨娘,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良沁闻言,只觉心头一酸,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姐姐放心,我明白,就算司令这次带回了姨娘,我也不会怨他。”   “你能明白就好,可千万不要像齐自贞那样,为了这种事和司令置气,不值当的。”傅良澜叮嘱着良沁。   良沁没有吭声,傅良澜又是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了良沁的院落。   良沁在床上躺了一天,她并未生病,只是觉得浑身都仿佛失去了力气般,不仅身子累,就连心也累,她什么也不愿想,只想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连话也不想多说。   一直到了晚上,阿秀匆匆从外面走了过来,凑到良沁床前,低声说了句;“小姐,您快起来,司令回来了。”   良沁睁开了眼睛。   阿秀一面为她收拾衣裳,一面喋喋不休,“司令去了主楼,小姐,您快过去好好儿和司令说说,再过两天,司令就要率兵去东北了,您若不在司令走之前跟他和好,等着司令回来,也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听着阿秀的话,良沁闭了闭眼睛,终是从床上起身,梳洗后换了一身水青色贴身旗袍,外面披了件毛呢斗篷,她的长发绾在脑后,临出门前,向着镜子看了一眼,就见镜子里的女子面容苍白,不论多好的胭脂也遮掩不住,她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倒是有些头晕眼花起来。   “小姐,您没事吧?”阿秀担心的扶住她的胳膊。   良沁看了阿秀一眼,只觉得心里传来一股暖意,不论她落到何等地步,身旁,总归还有阿秀。   “阿秀,谢谢你。”良沁轻语。   “小姐说的什么话,咱们还是快些去主楼,找司令要紧。”   “嗯。”良沁点了点头,主仆两一路出了东院,刚走到主楼,就见几个丫鬟守在餐厅门口,里面已是开了晚饭,见到良沁,丫鬟刚要去餐厅通传,良沁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惊动谢承东夫妇。   良沁站了片刻,听着姐姐的声音从餐厅里传来,殷勤的让谢承东尝着一道新菜,康儿和平儿定是坐在一旁,兄妹两不时传来清脆的吵嘴声,一家四口,十分热闹。   良沁没有往里走。   “小姐,咱们怎么不进去?”阿秀不解的看着良沁。   “司令和姐姐正在吃饭,咱们还是等一会儿,等着他们吃好。”良沁声音很轻,那些饭菜的香味从餐厅中不时的飘了出来,闻在她的鼻子里,非但没有引起任何食欲,反而让她觉得胸口处有些沉闷闷的,翻江倒海,只想呕吐。   “小姐,您没事吧?”见良沁额角淌着虚汗,阿秀大惊失色,刚要喊人,良沁紧紧的攥住了她的胳膊,“别吵,阿秀,扶我去客厅坐一会。”   阿秀赶忙答应着,扶着良沁去了大厅,远离了那股油香味,良沁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小姐,好些了吗?”阿秀仍是放心不下。   “好多了。”良沁微微一笑,与阿秀一道等着,直到时针快要指向八点,就听餐厅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良沁站起身子,就见谢承东和傅良澜一道走了出来。   看见良沁,傅良澜便是快步走了过来,说了句;“良沁?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   “姐姐,我和阿秀也是刚来,见您和司令在吃饭,就没有打扰。”良沁声音低微。   傅良澜心知她此行的目的,是来找谢承东,于是笑着与身后的男子开口;“司令,康儿的功课我今儿还没瞧,您和良沁先说着,我先带着孩子们去书房。”   “不必了,”谢承东的目光在良沁身上划过,淡淡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良澜,”听他喊了自己名字,傅良澜连忙道;“怎么了,司令?”   “我累了,我先回房歇息。”谢承东说完,便是径自向着楼上走去。   “司令.....”傅良澜上前两步,瞧着谢承东上了二楼,转过弯,便再也看不见了。   傅良澜转过身,向着良沁看去,她向着妹妹使了个眼色,示意良沁跟上去。   良沁摇了摇头,轻声道;“姐姐,我先回去了,您快上去服侍司令吧。”   “良沁,”傅良澜皱了皱眉,“你和司令要闹到什么时候?”   良沁摇了摇头,“司令今天累了,等明天我再过来。”良沁说完,便是领了阿秀,离开了大厅。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刚才干嘛不跟上去?”出了主楼,阿秀忍不住和良沁开口。   良沁脚步虚浮,耳朵里嗡嗡直响,听着阿秀的话,也只是说了句;“阿秀,主楼是姐姐的的,司令既然上了楼,我又哪儿能跟过去。”   阿秀闻言便是叹了口气,她扶着良沁的身子,主仆两回到东院,瞧着良沁失魂落魄的样子,阿秀不免埋怨起谢承东,“小姐,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好端端的,司令干嘛要这样对你?”   “阿秀,昨晚上,司令看见我和梁建成在一起.....”良沁说着,身子便是微微哆嗦。   阿秀今日其实也早已从官邸里的那些下人口中听了些风言风语,此时听良沁自己提起,她才道;“小姐昨晚是陪着梁夫人去北阳饭店跳舞,就算恰巧碰上了梁司令又能怎样?再说,梁建成是个大男人,他要是为难小姐,小姐哪儿有办法?司令难不成连这个都不懂?”   良沁摇了摇头,想起昨晚,只觉莫名的心伤涌了过来,她低下头,一颗颗的泪珠便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小姐,您可别哭啊,司令刚才只是还没消气,他放不下你的。”阿秀只以为良沁是因为方才的谢承东的冷漠落泪,连忙安慰起来。   良沁的眼泪又急又密,只哑声对着阿秀道;“阿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小姐,你错什么了?”阿秀不解,愕然的看着良沁。   “我不该嫁到江北,我不该来祸害他。”   “害谁?”阿秀仍是一脸迷惑,“害谢司令?”   良沁只是落泪,蓦然胸口涌来一股反胃,只让她侧过了身子,她这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吐也吐不出来,直到最后,也不过是吐出了几口酸水。   ☆、086章 似梦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受凉了?”阿秀为良沁拍顺着后背,眸子里满是担忧。   良沁摇了摇头,自入冬后,许是不耐受江北的寒冷,她的胃部时常感到不适,她微微喘着气,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突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心跳的骤然快了起来。   瞧着良沁失神,阿秀不免更是担心,“小姐,要不我去喊大夫来给您瞧瞧?”   “三更半夜的,咱们还是别折腾。”良沁不用惊动官邸里的人,她算了算自己的信期,她的信期一直不准,也算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之前曾怀过两个孩子,对于孕吐并不陌生,此时的这种滋味,倒像极了曾经在川渝,她刚怀上孩子的时候。   她记得,自己怀了第一个孩子时,周玉芹命人给自己灌下了落胎药,她流了那样多的血,大夫当时就曾说过,倘若她再次怀孕,定要好好保胎,若是再小产一次,她这辈子恐怕都是没法再怀上孩子了。   是以,当她又一次怀孕后,她躲着府里的人,也没敢和梁建成说,她小心翼翼的保着胎,只盼着能将孩子悄悄儿的生下来,直到身形尽显,再也瞒不住,终于被梁建成知晓.....   五个多月大的胎儿早已成型,当那个孩子从自己的身子里剥离,她知道,自己的身子就已经毁了,而她嫁给谢承东也不过短短半年的功夫,又哪会那样容易,如此轻易的就把孩子给怀上了?   良沁唇角溢出一丝苦笑,她的眼底凄凉,只觉得自己想得太多。   “那小姐快去歇着,明儿若再不好,一定要看大夫的。”阿秀手脚麻利的端来了清水,服侍着良沁漱口,继而伺候着良沁上床歇下,为她掖好了被窝。   良沁的确是倦极了,只与阿秀说了两句话,便是沉沉进入了梦乡。   见她睡着了,阿秀才轻手轻脚的关了灯,走出了卧室。   良沁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察觉到自己身子一轻,落入一道温热的怀抱中,良沁才微微有了些意识,她动了动睫毛,努力的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男人阳刚坚毅的面容。   良沁看着谢承东,迷糊中,她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伸出了的手,轻柔的抚上了谢承东的脸庞,小声道;“瑞卿,我梦见你了。”   这一句话刚说完,良沁的眼圈便是红了,她伸出胳膊,环住了谢承东的颈脖,将脸庞埋在他的怀里,她知道,除了自己做梦,谢承东无论如何都不会来看自己,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的肩头轻微的颤动,几乎不敢松手,似是一松手,谢承东就会消失不见,这个梦就会醒来。   谢承东眸心微敛,顿了几秒,终是伸出胳膊,将她紧紧的揽在怀中。   “为什么不跟着我上楼?”谢承东低声问她。   良沁的胳膊仍是环着他的颈弯,她的脸颊靠着他的胸膛,与他轻声道;“你去主楼的日子本来就少,我要再上楼找你,姐姐会很难过。”   谢承东没再说话,只亲吻着她的发丝。   良沁眼角含泪,自言自语般的开口;“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其实,就连我自己也生自己的气,你对我这样好,我却一次次伤你的心.....”   良沁声音有些哽咽,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她合上眸子,有晶莹的泪水落在谢承东的胸膛上,他抱着她柔弱无骨的身子,嗅着她身上的馨香,只觉得哪怕是天大的火气,在这一刻,也要被她的眼泪给浇灭了下去。   “瑞卿,马上,你就要去打仗了,我会在官邸等你,不论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等你,我只求你原谅我,不要不理我。我真的,不知道会那样。”良沁的眼泪一颗颗的落下,她倚着谢承东的肩膀,小声的轻泣;“我只有你......”   谢承东心中一恸,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他的手指抚上她的面容,低眸向着她看去,就见良沁腮边挂满了泪痕,竟是模模糊糊的睡着了。   谢承东有些无奈,更多的则是疼惜,他俯身吻上她的脸颊,将她腮边的泪水一一吻去,看着她柔弱白皙的睡容静静的躺在自己的怀里,谢承东的心渐渐软了,他看了她许久,直到天色微亮,才揽着她渐渐睡去。   良沁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了身子,回忆起梦中的情形,当真说不清是心酸还是甜蜜,在夜里,她竟梦见了谢承东,梦见他来看自己,梦见他将自己犹如珍宝般的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谢承东走进来时,就见良沁正坐在床上出神,因着睡得饱的缘故,此时的她皮肤格外晶莹剔透,眉如远山,目如秋水,如云般的黑发一直垂到腰间,她坐在那里,倒是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听到谢承东的脚步声,良沁微微一震,她转过头,看到男人的身影后,当下就是惊住了。   良沁只当自己还在做梦,她轻轻的掐了掐手心,清晰的疼痛传来,告诉她,谢承东的的确确站在自己面前。   “你怎么来了?”良沁颤声开口。   谢承东在她身旁坐下,他盯着她的眼睛,道;“陪你睡了一夜,不记得了?”   良沁美眸错愕。   “你....”一个字刚从嘴巴里吐出,谢承东已是抱住了她的身子,吻住了她的嘴唇。   “昨夜里,你真的来了?”待谢承东松开了她的身子,良沁问了出口。“你不生我气了?”   谢承东为她将发丝捋好,低声道了句;“我舍不得。”   再过两天就要去东北打仗,他又哪里能舍得把这仅有的两天工夫花在和她置气上?   听着那一句“我舍不得”,良沁的泪水便是忍不住了,她深深吸了口气,将身子靠在谢承东的怀里,环住了他的腰身。   谢承东亦是将她搂紧,他再不去想北阳饭店的事,将梁建成与良沁相拥的一幕从脑海中剔除,他只是失而复得般的紧紧地抱着良沁,恨不得将她揉进身子里,不论自己去哪,都可将她一块带去。   “瑞卿?”良沁在他的怀里轻喊。   “嗯?”谢承东抚着她的后背,低声问道。   “你这次去东北打仗,要多久才能回来?”良沁抽出了自己的身子,有些不安的看着他的眼睛。   “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回来?”谢承东反问。   “我想让你快去快回,我不想让你走......”良沁知道自己的这番话完全是没有道理的,她明明知道谢承东这次率着江北军去东北,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场内战,这一场战争,他不为权势,也不为地位,只是为了国家与人民,她没有任何理由阻拦他,可偏偏,她却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谢承东揽过她的肩头,温声与她开口;“等我去了东北,要不了多久就会派人来接你。”   良沁一怔,抬眸向着他看去,“真的?”   “自然是真的,”谢承东抚着她的脸,“只不过此行路途遥远,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良沁唇角噙着轻盈的笑涡,一双眼睛更是明亮而动人,“姐姐和齐夫人,也和我一块去吗?”   “傻瓜,”谢承东淡淡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颊,“就你一个人。”   良沁唇角的笑意慢慢凝固了,“你不带姐姐吗?”   “谁都不带,只带你,”谢承东握住她的肩头,缓缓问她;“你去吗?”   良沁沉默了一会儿,谢承东眼底的光慢慢散去,他刚要说话,就见良沁抬起了眼睛,对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谢承东眸心一软,唇角亦是浮起一抹笑意,他伸出胳膊,将良沁扣在了胸膛。   三月底,渝军率先赶往东北,江北军紧随其后,于辽阳城中与冯将军手下的东北军汇合,三军联手,誓将扶桑人赶出中华。   夜,北阳官邸。   “仔细想想,东西都带齐全没有?东北那边可不比江北,那边的天就连入了四月还会下雪,大氅,披风,斗篷,都要带个齐全。”傅良澜来了东院,就见良沁正带着阿秀与几个丫鬟收拾着行李,傅良澜随手掀开了两个箱子看了看,与妹妹叮嘱。   良沁有些愧疚,想起自己此番前往东北,可以跟随谢承东左右,傅良澜却留在官邸,数月不能与谢承东见上一面,每逢想来,都让人既是羞惭,又是歉疚。   “怎么了?”见妹妹低垂着眉眼站在那里,傅良澜命下人退下,上前握住了良沁的手。   “姐姐,对不起。”   闻言,傅良澜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她微微一笑,说了句:“即使你没跟着司令去东北,这事也轮不到我身上,再说你心细,有你跟在司令身边,照料他的饮食起居,我也能放心。”   良沁知道,傅良澜身为正房夫人,等闲是不能离开官邸的,谢承东之前每逢出外打仗,身边也都是一些妾侍随侍左右,如同此时的自己一样。   “邵平跟了司令去了东北,你这一路上没有个牢靠的人也不行,刚巧,贺连恺从北新回来了,这一路,司令命他护送你。”   ☆、088章 重伤   良沁刚触到他的怀抱,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鼻子就是酸了,站台上蒸汽朦胧,看不清周遭的人影,谢承东紧紧抱着良沁的身子,俯身向着她的唇瓣吻去。   良沁有些羞赧,生怕被别人看见,她轻轻推了推谢承东的胸膛,谢承东握住了她的小手,松开了她的唇瓣,附在她耳旁低声言了句;“想你快想疯了。”   良沁闻言,脸庞有些发烫,她垂下眸子,白净的肌肤上渗出淡淡的晕红,此时的蒸汽刚好飘散了些,她如同雨后清荷般的站在那里,仿似连灰暗的车站都要被她映亮了几分。   谢承东解下自己的大氅,为良沁系在了身上,他揽着她的腰,转过身子,就见贺连恺领着侍从一个个犹如钉子般的站在那里,他看在眼里,便是笑道;“你们这一路都辛苦了,下去歇息几日,等歇息好了,就跟我上前线,打鬼子。”   “是,司令!”侍从们齐声开口,声音坚定而洪亮。   谢承东说完,不再逗留,只搂着良沁一路走出了站台,车队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贺连恺抬起头,看着两人的背影,眼见着谢承东对良沁呵护备至,他心下怅然,只收回了目光,无声的立在那里。   邵平为两人打开了车门,上了车,谢承东便是将良沁揽在怀中,不管不顾的亲了下去,良沁从他的滚烫的亲吻中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思念,她没有再推脱,只倚在他的怀里,由着他深深吻着自己。   直到良沁快要透不过气来,谢承东才松开了她的身子,他的黑眸打量着她的面容,见她这一路千里奔波,虽说专列上丫鬟嬷嬷,厨子仆人的一大堆,可到底是十分熬人,良沁脸色有些苍白,唇角却又带着温柔的笑意,看起来更是让人怜惜。   “辛苦你了。”谢承东抚着她的脸,轻声问了句。   “哪儿辛苦了,”良沁莞尔,柔声道:“车上的人都照顾着我,就连厨师你都给我准备了三个,怎么还会辛苦?”   谢承东摩挲着她的面颊,看着她唇角的笑涡,只觉得心中一动,后座的空间极大,他索性将良沁抱在了膝上,良沁微微一惊,情不自禁的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颈脖,她的脸庞温热,忍不住向着前面的司机和邵平看了一眼,见他们两人皆是正襟危坐,似是对后座的事充耳不闻,良沁看着,才觉得稍稍安心。   “你又发疯。”良沁轻声开口,心里终究是甜的,一句话刚说完,又是笑了起来。   谢承东也是一笑,将她带向自己,良沁见他的脸庞越来越近,她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他又一次擢取了自己的唇瓣,这一次不同于方才的急迫,而是充满了柔情与疼惜,良沁眸心渐渐浮起一丝氤氲,她仍是搂着谢承东的颈脖,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沉浸在他的温柔与深情之中。   辽阳城,汽车一路驶进了冯将军府。   良沁向着谢承东看去,眸子有些疑惑,“瑞卿,我们要住在冯将军这里吗?”   谢承东紧了紧她的身子,道;“沁儿,待会我还要回到前线,你先在冯府住着,冯夫人性子和善,这几日,我托她照顾你,等前线战事稳定,我就接你过去。”   良沁听他要上前线,心里顿时抽紧了,她不安的看着他,小声道;“你是江北军的总司令,也要亲自上前线吗?”   听了这话,谢承东就是笑了,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只轻声吐出了两个字:“要上。”   “那你千万小心,不要受伤。”良沁有些难过,不曾想两人此番刚见面,却又要分开。   “好,我答应你。”谢承东将她抱紧,待汽车在冯府的内院里停下,谢承东牵过良沁的手下车,就见冯家的家眷俱是等在了那里,看见谢承东与良沁,冯夫人领着儿媳妇立时笑盈盈的迎了过来,良沁见她眉目和善,观之可亲,看起来五十余岁的样子,打扮的富贵逼人。   “冯夫人。”谢承东行了个军礼,一旁的良沁亦是向着冯夫人微微俯下身子,冯夫人连忙口称“不敢”,双手将良沁扶起。   “这位,就是二夫人吧?”冯夫人的目光落在良沁身上,只笑着赞叹;“这样天仙般的美人儿,也难怪司令整日里的惦记。”   谢承东仍是握着良沁的手,闻言也是淡淡一笑,“内子(嫡妻,妻子的意思)年纪还小,有劳冯夫人照顾,失礼之处,还请夫人多多包涵。”   见谢承东唤良沁为“内子”,冯夫人心中一凛,她知道良沁只是妾侍,可谢承东既称呼她为内子,只让她不得不对良沁高看一眼,又见谢承东一直握着良沁的手,他是何等人物,能在众人面前如此,足以见得他的确是十分看重这位夫人,冯夫人心下明了,只与谢承东温声开口;“司令请放心,您和梁司令这次千里迢迢的赶来相助我们东北,这一份恩情冯府上下都记在心里,您且将夫人交给我,我们冯府上下自会竭尽全力的照顾夫人,哪怕少了夫人一根头发丝儿,别说司令心疼,就连我都不依。”   “冯夫人说笑了。”谢承东微微一笑,转过身子向着良沁看去。   良沁心知他要走了,她看着他的眼睛,碍着冯家一众女眷都在,只小声说着;“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谢承东压下心中的不舍,顾忌着冯家的家眷,自然没法和良沁说什么,他的余光一瞥,就见冯家的那些家眷中,有几个年轻美貌的女子俱是掩着帕子在那里偷笑,看样子显是冯将军的姨娘或是冯家少爷的少奶奶了。   谢承东见她有一缕碎发从耳边垂下,便是伸出手,为她将那一缕碎发捋在耳后。   “有事给我打电话。”谢承东终是撂下了一句话来。   “嗯。”良沁察觉到那些女眷的目光,只觉得臊的厉害,她不敢再去看谢承东,只垂下了眉眼。   谢承东没再多留,与冯夫人告辞后,便是上了车,车队呼啸着离开了冯府,向着前线赶去。   冯夫人事事亲为,将良沁安置在了大青楼(沈阳张氏帅府标志性建筑,本文架空,拿来用用,见谅。),房间早已打扫了干净,一应用的都是最好的东西,良沁在专列上赶了十来天的路,早已是十分疲惫,冯夫人让人放好了洗澡水,亲自将良沁照顾的妥帖而周到,直到良沁洗好澡歇下,她才带着众人离开了良沁的屋子。   “妈,您瞧见没有,刚才谢司令可是依依不舍的,我倒真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江北司令,居然这般儿女情长。”大少奶奶扶着冯夫人的胳膊,在走廊上与婆婆低声说道。   “先前就听说谢司令十分宠爱这位二夫人,为了她还将官邸里的那些小妾全给撵走了,看起来倒是温温柔柔的样子,竟这般有手段。”冯夫人咂嘴。   大少奶奶只是笑,“妈,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冯夫人不解。   大少奶奶看了眼周围,神神秘秘的附在冯夫人耳旁,小心翼翼的吐出了几句话来。   “此事当真?”冯夫人听完儿媳的话,顿时目瞪口呆,“这话可不能乱说,谢司令是什么人物,他怎么会要梁建成的女人?”   “您天天儿就在府里待着,外面的事哪儿晓得?这事儿千真万确,你出门随便从街上拉一个人,都晓得这件事儿。”大少奶奶说着,也是感慨;“说起来,这二夫人倒也当真了不得,如今这天下,还不是以梁司令和谢司令为首,她这小小年纪,就有本事把这两个男人掌控在鼓掌之间,她如今住在咱们府上,咱们往后还要多小心才是。”   冯夫人听着儿媳妇的话,只是点了点头,“不错,还好梁司令如今不在辽阳,他这若是也在咱们府上,那回头.....可就说不清了。”   良沁在冯府待了六日。   如冯夫人所说,冯家上上下下俱是将她当做贵客,不敢有丝毫怠慢,良沁歇息了两日,身子便是恢复了过来,余下的几日偶尔也会和冯家的女眷在一起说说话,尤其是冯夫人,每日里都要大青楼看望她两次,十分殷勤。   前线的战事如火如荼,直到第七日,才有消息从前线传来,东北军与渝军,江北军分成三股,向着扶桑人夹击,暂时打退了扶桑人的进攻,扶桑人如今已是后退到北岭山周围,随时都会反扑,战事仍是不容乐观。   这一日,一整日都不曾见到冯夫人的身影,到了晚上,良沁吃了晚饭,待嬷嬷前来收拾餐盘时,良沁放心不下,只怕是前线出了事,便是问了一句;“怎么一整天都没见到冯夫人?是不是前线出事了?”   “夫人有所不知,是川渝的梁司令,在前线受了重伤,让人抬回了辽阳城医治,咱们太太一大早就去了医院,到了眼下还没回来。”   闻言,良沁心中一震,“他.....受了重伤?”   ☆、089章 归来   “听说是让炮弹打中了,老奴也不清楚。”嬷嬷小心翼翼的开口,收拾好了餐具,便是从良沁的卧室里退了出去。   良沁有些失神,就连阿秀走近也没有察觉。   “小姐,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阿秀瞧着良沁坐在那里,灯光下,间她面色如雪,不免十分担心。   良沁回过神来,她攥紧了手指,与阿秀艰涩出声;“阿秀,你挂一个电话去行辕,问问邵长官,司令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阿秀闻言就是笑了,“小姐别担心,司令前两天不才给您打过电话吗?再说了,司令若有什么事,邵长官一定会通知咱们的,您别自己吓自己,司令身经百战,哪那么容易就伤着了?”   良沁眸清如水,只颤着嘴唇,轻声说了句;“阿秀,战场上刀枪无眼,我很害怕.....”   “小姐别怕,扶桑人不是后退到北岭山去了吗?我听说,冯将军和司令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没事的。”阿秀温声安抚。   良沁点了点头,她的心跳的极快,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盼着谢承东能快些回来。   翌日清晨,冯夫人与大少奶奶回到官邸,刚进大厅,大少奶奶便是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她昨日陪着婆婆在医院里守了一天,委实是十分困倦。   看见良沁主仆从楼上下来,冯夫人停下步子,与良沁笑道;“夫人怎么起的这样早,也不多睡会?是不是那些下人服侍的不周到?”   良沁与阿秀走至冯夫人身边,温声道;“冯夫人言重了,我习惯了起早。”   “昨儿我和惠娟在医院里待了一天,也没抽空去看夫人,夫人一切都好?”冯夫人挽过良沁的手,笑盈盈的与她一道向着餐厅走去。   “都很好,冯夫人不用挂心。”良沁声音很轻,并没有问她们在医院做什么。   “这就好,夫人只管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需要什么就和咱们吩咐。”冯夫人十分客气,与良沁一道在餐厅坐下,良沁见冯家婆媳两人虽是面色有些疲倦,但并没有丝毫愁绪,想来,梁建成的伤势,定没有嬷嬷口中的那样严重。   良沁什么也没有说,待仆妇端来了早膳,便是与冯夫人和大少奶奶一道用了,吃完了饭,冯夫人与良沁又是说了几句闲话,一旁的大少奶奶已是困得连眼睛也睁不开,话还没说个几句,便是回房补觉,餐厅中,便只留下冯夫人与良沁,和几个下人。   “如今扶桑人已经让咱们打去了北岭山,昨儿收到消息,说是将军和司令过两日就会从前线回来,夫人刚到辽阳,就和司令分别,我这心里也一直是过意不去,等着司令这次回来,定要让司令陪着夫人,好好在辽阳城里转上一转。”   听说冯将军与谢承东就要回来,良沁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又见冯夫人笑盈盈的样子,良沁也是微微笑了笑,与冯夫人作别后,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医院。   周玉芹坐在病床前,手中削着水果,一面削,一面与病床上的男人开口;“司令这是图什么,为了东北,难不成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梁建成半倚着床头,坐在那里,他的肩膀处已是让绷带紧紧缠绕,一只胳膊亦是吊在胸前,无法动弹,听着周玉芹的话,梁建成也没吭声,仍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咱们这次来帮助冯将军打仗,做做样子也就是了,先不说渝军全跟不要命似得和那些鬼子拼,就连司令也是,又何必这般卖命的跟扶桑人打个你死我活?还好这次炮弹只是扫上了肩膀,要是偏一点,扫上了心口....”   “行了,”梁建成皱眉,打断了周玉芹的话,“看见那些鬼子我心里来气,巴不得把他们全给毙了,你别啰嗦。”   周玉芹闻言,便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将苹果一片片的切在碗里,用银制的叉子叉起了一片,送到了梁建成面前。   梁建成推开了那只碗,说了句;“冯家的人回去了?”   “也难为了冯太太,在这里生生守了一宿,临走前,冯太太还说,等着冯将军回来,再来医院看司令。”   “来看我?”听了周玉芹的话,梁建成只是一笑,他靠着床头,向着窗外看去,就见外面天色阴暗,看不见阳光的踪影。   冯府。   良沁早起时有些头晕,胸口闷闷的难受,看着早膳也是毫无胃口,她默默坐了一会,心里又是隐隐约约的浮起了一个念头。然而那念头刚是露出个苗头,便被她压了回去,她不敢细想,只怕是一场空欢喜。   到了下午,良沁闲来无事,取出了绣绷子,还没绣出个花样,就听一道女声从外面传进了屋子。   “夫人,谢司令和将军回来了,我们太太请您过去。”   良沁抬眸,就见从屋外走进来一个丫鬟,与自己恭声开口。   “真的?”良沁眼睛一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司令和将军的车队已经开进官邸了。”丫鬟也是笑。   良沁听了这话,便是匆匆下楼,刚到楼下,就见冯夫人已是领了一群女眷,在门廊那里等候,看着良沁,便是笑着向她招手。   良沁心里“砰砰”跳着,就听一阵汽笛声响起,几辆黑色的轿车已是依次开了过来,待车子停稳,当先的一辆轿车中走下了两个男子,一个约莫五十余岁的年纪,满脸风霜,想来便是东北的冯将军了,另一个则是英气勃勃,身姿挺拔,是谢承东。   刚看见他,良沁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下,见他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唇角便是忍不住的浮起了一抹笑涡,她向前走了几步,谢承东看见她,已是大步走了过来,也顾不得冯家的人都在场,伸出胳膊,将她抱在怀里。   “你回来了。”良沁眼眸微红,将脸庞埋在他的胸膛。   “嗯。”谢承东揽紧了她的身子,嗅着她发间的清香,战场上的杀戮从身子里渐渐褪去,换为满腔柔情。   “你有没有受伤?”良沁从他的怀里微微抽开身子,打量着他。   “我好得很。”谢承东爽朗一笑,见冯将军已是和冯夫人站在一起,夫妻两俱是看着自己和良沁,尤其是冯夫人,眼角分明带着几分挪揄,谢承东看在眼里,则是揽住良沁的身子,与冯将军与冯夫人开口道;“让将军和夫人见笑了。”   “哪有,”冯夫人赶忙笑道;“司令和夫人鹣鲽情深,实在是惹人称羡。”   良沁想起方才的一幕定是被冯家的人瞧了个清楚,不禁有些脸红,她在谢承东怀里轻轻地挣了挣,示意他松手,岂料谢承东不管不顾,握在她腰间的大手反而搂的更紧,良沁脸红的厉害,再不敢挣扎,只由着他一面与冯将军夫妇说着话,一面将自己带进了大厅。   宴席已是备好,谢承东与良沁被冯将军与冯夫人让在了主位,席上,冯将军与冯家诸子纷纷敬酒,言语间多是感激之情,酒至半酣,就听冯将军开口道;“只可惜梁司令受了伤,不得不在医院休养,等过几日,梁司令养好了伤,冯某定是要设下宴席,与谢司令,梁司令一醉方休。”   谢承东闻言,也没说什么,只端起酒杯,与冯将军一饮而尽。   这一场宴席一直维持到傍晚,待谢承东与良沁回屋,天色已是暗了。   刚进了卧室,谢承东便是将良沁抱在怀里,他俯下身,炙热的吻已是迫不及待的压上了她的唇瓣,良沁搂住他的颈,由着他索取着自己唇间的清甜,直到谢承东将她抱在床上,去解她的衣裳时,那个念头又是从良沁的心底浮了起来,她艰难的侧过脸,和身上的男人说了句;“瑞卿,你先停下,我有话要告诉你.....”   谢承东没有理会,他已有一个多月的日子没有亲近过她的身子,此时自是什么也管不了,当那令人蚀骨的欢愉遍布全身时,谢承东将脸庞埋在她的发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良沁的心顿时软了,她没有再说什么,只由着他在自己身上驰骋,让她不得不弓起腰肢迎合,直让两人融合的更深,也让谢承东更为情动。   余下的几日,除却一切必要的应酬,其他时候谢承东俱是陪在良沁身边,只不过自那一晚之后,良沁心底的念头越发清晰起来,她以自己身子不适为由,再不敢让他沾身了,谢承东虽然难熬,却也还是顾惜着她,每晚只是抱着她睡去,不曾再勉强。   这一日,谢承东从外面回来,良沁看见他,便是迎了过去。   谢承东搂住她的腰,俯身就在她的脸颊上印上一吻,良沁看着他的眼睛,鼓起勇气开口;“瑞卿,我想看看大夫。”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谢承东闻言,眉心顿时一紧。   “我.....”良沁想了想,却还是没法子将那一句“我可能有了孩子”的话给说出来,怕自己失望,更怕谢承东失望。怕自己伤心,也怕他伤心。   见良沁不说话,谢承东捧起她的脸颊,刚要再问几句,就见侍从从屋外走近,向着他行了一礼,恭声道;“司令,夫人,咱们将军说,今晚是梁司令出院的日子,请司令和夫人一道去小青楼一叙。”   ☆、090章 身孕   良沁听着这话,心里就是一颤,她不安的看向谢承东,想起上次在北阳饭店的事儿,便是轻声道;“瑞卿,你和冯夫人说一声,就说我身子不舒服,我就不去了。”   “真不舒服?”谢承东低语。   良沁没有看他,只点了点头。   “沁儿,我没这么小气。”谢承东抚了抚她的发丝,温声开口。   良沁一怔,情不自禁的向他看去,就见谢承东握住了她的手,对着那侍从道;“去请个大夫,等宴席散了,让他过来一趟。”   “是,司令。”侍从领命退下。   “走吧,咱们别让冯将军夫妇久等。”谢承东的眸心是温和的,似是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良沁听着,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声开口;“你要不想让我见他,那我就不见,我都听你的。”   谢承东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心,低声吐出了两个字,“傻瓜。”   良沁见他面色温和,的确没有介怀与生气的样子,才微微松了口气。   谢承东牵着她的手,两人走出了大青楼,穿过了花园,刚到小青楼,就见冯夫人已是在那里候着,瞧见谢承东与良沁,便是笑着将两人迎进了餐厅。   梁建成和周玉芹已是到了,冯将军亲自作陪,正在餐厅的沙发上坐着喝茶。梁建成肩伤未愈,一只胳膊仍是吊在胸前,他坐在那里,待看见谢承东与良沁走来后,梁建成黑眸微沉,不为人知的攥紧了手指。   良沁一直垂着眼睛,一路上都是跟在谢承东身后,由着丈夫牵着自己的手,看起来十分乖巧。   梁建成竭力从良沁的脸庞上收回目光,却又落在谢承东与良沁紧紧相扣的手指上,他看在眼里,只觉心窝那里犹如让人那斧子劈开了般,疼的人浑身发麻。   “谢司令和夫人也到了,梁司令,咱们就先入席吧。”冯将军站起身子,与梁建成做了个“请”的手势。   民间有谚,“湘军不要命,川军不怕死”,梁建成统率的川渝军如此悍勇,倒是远远超出了冯将军的预料,在这一场战争中,川渝的军队亦是没少出力,此时对梁建成,冯将军也是十分恭敬。   梁建成面色阴沉,似是没有听到冯将军的话,直到一旁的周玉芹低声喊了他一句,梁建成才是回过神来,从沙发上缓缓站起了身子。   冯夫人十分殷勤,请了众人入席,梁建成与谢承东皆是坐在上首,周玉芹与良沁分别坐在两人身边,冯将军夫妇和儿子媳妇们则是坐在下首相陪,对与谢梁两人,冯家一门都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不等菜上齐,冯将军已是领着几个儿子,一道向着谢承东与梁建成两人敬起了酒。   梁建成来者不拒,他身上有伤,本不能喝太多,周玉芹在一旁柔声劝着,梁建成闻言也只是笑笑,单手举起酒杯,向着谢承东看去。   谢承东面色沉稳,亦是端起酒杯,与梁建成一饮而尽。   冯夫人瞧着席上的气氛有些古怪,便是笑盈盈的对着下人吩咐;“去,让人把锅子端上来,给两位司令和两位夫人尝尝。”   她的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家丁将一口巨大的铜炉锅端上了桌,那铜锅里面燃着碳,滋滋作响,里面炖着一锅肉,一眼看去倒不知是什么,只能闻到阵阵香气。   “两位司令和夫人平日里吃惯了山珍海味,倒不如尝尝我们东北的狗肉锅子,吃肉喝汤,也别有一番滋味。”冯夫人笑意融融,亲自起身,从锅里盛了四碗肉汤,让仆人端到了谢承东与梁建成面前。   谢承东将其中一碗递到了良沁面前,低声道;“吃点暖暖身子。”   良沁听说这是狗肉锅子,心里便是有些排斥,眼见着那一碗肉汤,胃里更是翻江倒海,她摇了摇头,轻声和谢承东说了句;“我不想吃。”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谢承东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当即就是开口。   良沁生怕将旁人的目光引来,她端起肉汤,小声道;“没有,你快吃吧。”   说完,良沁为了不引人注意,只舀起一勺汤,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那汤里不知加了什么东西,味道十分浓郁,一口汤下肚,良沁只觉得胸口难受,在那里漾来漾去,漾着人烦闷欲呕。   谢承东一直留心着她,见她难受的样子,倒也顾不得旁人的目光,只将筷子搁下,抱住了良沁的身子,“还难受吗?”   良沁有些窘迫,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不免有些焦急,她刚欲开口,想让谢承东带着自己回房,岂料话还没说出口,便是忍耐不住,低下身子,将方才的那一口狗肉汤全都吐了出来,有好些沾在了谢承东的军装上。   梁建成身子一震,刚欲起身,一旁的周玉芹亦是按住了他的胳膊。梁建成回眸,见周玉芹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了句;“司令不要忘了,她现在是谢承东的女人。”   梁建成眸心的光暗了下去。   谢承东眉心紧拧,拍着良沁的后背,目光中满是疼惜,对着一旁的侍从喝道;“去请大夫!”   冯家的人瞧着这一幕,也是怔住了,冯夫人赶忙站起身子,走到了良沁身边,焦急道;“夫人这是怎么了?今晚的宴席可都是我亲自安排的,绝没有丁点差错的。”   良沁看着冯夫人惶恐不安的样子,有心想说几句,可话到唇边,却变成了几声咳嗽,谢承东干脆抱起了她的身子,也不再理会众人,匆匆离开了餐厅,向着大青楼走去。   冯将军向着夫人看了一眼,只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过去瞧瞧!”   “是,老爷。”冯夫人不敢怠慢,与梁建成夫妇赔了罪,便是带了两个儿媳妇,一路跟去了大青楼。   良沁实在是难受的厉害,直到谢承东将她抱回卧室,放在床上后,她的胃里还是翻江倒海,偏偏又吐不出什么,谢承东一直抱着她,瞧着她小脸煞白,额前满是冷汗,谢承东不免更是担心,忍不住对着下人低吼,“大夫怎么还不来?”   “司令稍安勿躁,咱们已经让人去请了。”嬷嬷身子一抖,小心翼翼的开口。   “你别发火,我没事的.....”顾忌着如今毕竟是在冯将军的府上,良沁强撑着,安抚着谢承东的火气。   谢承东扣住她的小手,幸得未过多久,就见丫鬟领了大夫匆匆赶了过来,谢承东看见大夫,眼前顿时一亮,倒也不避开,仍是从身后抱着良沁的身子,示意他快给良沁看看。   那大夫先前得了冯夫人的指示,心知面前的女子是江北司令心尖上的人物,自然不敢怠慢,眼见着谢承东没有回避,他也不敢说,只看了看良沁的脸色与舌苔,便是伸出手指,探上了良沁的细腕。   “如何?”谢承东关心则乱,见那大夫半晌没有出声,当下便是忍不住开口。   那大夫不敢不答,只恭声问了句;“敢问夫人,有多久没来过月事?”   良沁微怔,那个念头又是浮了出来,因着紧张,就连声音都是有些沙哑,“我的月事一向不准,这次,又有两三个月没来了。”   那大夫闻言,便是点了点头,起身与谢承东拱了拱手,“恭喜司令,夫人不是有病,而是害喜,若小人没有断错,夫人该是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大夫的话音刚落,谢承东和良沁都是愣在了那里。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还是谢承东最先回过神来,和那大夫低声开口。   “小人说,夫人有了身孕,腹中胎儿已经有两个多月了。”那大夫不敢怠慢,连忙恭恭敬敬的又是说了一遍。   “沁儿,咱们有孩子了。”谢承东揽着良沁的身子,他的眸心黑亮,如潮的喜悦涌向心房,只让他喜不自胜,笑了起来。   良沁久久没有回过神,她向着谢承东看去,纤柔的小手则是情不自禁的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她眼瞳迷茫,与谢承东小声呢喃;“咱们,有孩子了?”   “对,咱们有孩子了。”谢承东粗粝的大手包住了良沁的柔荑,与她一道抚上她的仍旧平坦的小腹,他眉眼温煦,唇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笑着与良沁开口“我真没想到,这孩子来的这样快。”   再看良沁,却是扑簌扑簌的落下了泪珠。   “哭什么?”谢承东看见她流泪,不免十分心疼,他举起手,为她轻柔的拭去泪水,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不免既是好笑,又是怜惜。   “我也没想到,我还能给你生孩子.....”良沁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酸楚,喜悦,惊愕,害怕一股脑的袭来,简直让人无法招架。   谢承东心里一疼,只将她牢牢的抱在怀里,良沁亦是伸出胳膊,环住了他的腰,她的眼睛噙着泪珠,唇角却已是露出了笑靥,她倚在谢承东的臂弯,只怕眼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美梦。   小青楼,餐厅。   自谢承东抱着良沁走后,梁建成便再没说过一句话。   见冯夫人回来,梁建成抬起头,冯将军坐在一旁,顿时对着妻子开口;“你怎么回来了?谢夫人如何了?”   冯夫人唇角含笑,与丈夫道;“将军有所不知,谢司令大喜,谢夫人压根不是有病,而是有喜了,大夫说,孩子都已经快三个月了!”   ☆、091章 母命   夜色深谧。   周玉芹进屋时,见梁建成正坐在沙发上吸烟,她默默站了会儿,方才走到了梁建成身边,与他道;“司令这是怎么了,听到傅良沁怀了谢承东的孩子,心里不舒服了?”   梁建成瞥了她一眼,皱眉道;“你有完没完?”   周玉芹听着,便是淡淡笑了,只为梁建成泡了杯茶,送到他手边。   梁建成也没接,将手里的烟卷熄灭,紧接着又是燃起了一支。   “这一场仗司令打算打到什么时候?难不成渝军还要在东北耗下去?”   梁建成狠狠地吸了口烟,和她道;“明天就和弟兄们说,咱们过几天回川渝,扶桑鬼子尽管让谢承东去打,这场仗,老子不奉陪了。”   周玉芹闻言,眼睛便是一亮;“司令总算是想开了,咱们这次能出兵相助,已是给了东北和江北的颜面,咱们远在川渝,就算扶桑人打过了关,也和咱们相距十万八千里,司令又何必来蹚这场浑水?”   “你说的不错,”梁建成眯了眯眼,烟雾笼罩中,五官显得格外深邃,他将身子往后一仰,淡淡笑道;“趁着谢承东和扶桑人打仗,咱们先把金陵拿下来,这一场仗让傅镇涛多活了几个月,眼下也该到他的死期了。”   “司令真能狠下心,对傅家的人赶尽杀绝?”周玉芹摩挲着自己腕上的玉镯,轻声开口。   “我为何不能狠下心?”梁建成薄唇微扬,似是听着一句笑话。   “傅良沁好歹是傅家的女儿,司令杀了她的父亲,就不怕她以后恨你?”   “以后?”梁建成咀嚼着这两个字,他的眸底深沉,一笑道;“恨我还要分什么以后,她一直都恨我。”说完,梁建成将手中的烟卷在烟灰缸中掐灭,“再说,她现在已经跟了谢承东,肚子里也有了谢承东的种,我还顾忌她做什么?”   周玉芹闻言,唇角浮起几分笑意,温声道;“司令这样想就最好,傅良沁到底是傅镇涛的女儿,司令玩过也就算了,这往后,还是要这天下要紧。”   梁建成没吭声,修长的手指端起了茶杯,一口饮下。   大青楼。   “瑞卿,你要把我送回北阳?”听完了谢承东的话,良沁从他的怀里坐起身子,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白绸睡袍,领口那里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袖子更是松松垮垮的,衬着手腕越发纤细,她的长发松散,如云般的垂了下来,虽是有孕在身,腰肢却依然苗条而柔软。   “你现在怀了孩子,自然不能跟着我去前线,把你一个人丢在冯府,我又放心不下,不如把你送回去,我会派人去金陵,把母亲接到北阳陪你,如何?”谢承东抚着她的长发,轻轻的揽住她的肩头,低声哄着她。   “我才刚来东北,我不想回去。”良沁伸出手指,握住了他的胳膊,声音中透着祈求;“你让我留下来,我和孩子一起陪着你,我们待在一块,不好吗?”   “当然好。”谢承东声音低沉,望着她白净柔美的脸蛋,却是叹了口气,“沁儿,扶桑人目前只是暂时退到了北岭山,要不了多久就会卷土重来,我必须去前线打仗,前线战地艰苦,你怀着孩子,我不想你受罪。”   自从知晓她怀了孩子后,谢承东就连跟她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仿似有孕后的良沁脆弱的如同一个瓷娃娃般,哪怕自己说话大点声,都会伤着她们母子。   良沁摇了摇头,向着他的肩膀依偎过去,小声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知足了,我不怕苦,我知道,不论在哪,你都会照顾好我和孩子的。”   谢承东揽住她的身子,大手情不自禁的抚上她的小腹,闻着她身上的馨香,扪心自问,也实在是舍不得将良沁送回去。   谢承东微微苦笑,亲了亲她的发丝。   “你答应让我留下了?”见他久不吭声,良沁抬起眼睛,刚好迎上他的目光。   谢承东俯身吮了口她的唇瓣,低语道:“说实话,我也舍不得送你回去。”   良沁忍不住莞尔,在他的怀里抿唇微笑了起来,谢承东紧了紧她的身子,道;“倘若这个孩子争气,不折腾你,你就跟着我去行辕,若是这个孩子折腾你,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回北阳安胎,知道吗?”   良沁点头,柔声说了句:“好,我全听你的。”   谢承东心里一软,凝视着她平坦的小腹,笑意便是抑制不住的从眼底流露了出来。   “瑞卿,这个孩子,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良沁倚在他的臂弯,小手轻轻的抚着自己的肚皮,与他开口。   谢承东的大手将她的小手覆在手心,温声告诉她;“这是咱们第一个孩子,我自然希望他是个儿子。”   “男孩女孩都好,只要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我就心满意足了。”良沁眸心柔软,满是慈爱与怜惜之色,她的唇角含笑,映在谢承东的眼里,是别样的美丽。   谢承东凝视着她的笑容,终是忍不住将她的小脸转向自己,吻住了她的嘴唇。   三日后。   扶桑军再次大举来犯,江北军与东北军连夜奔赴沙场抗敌,谢承东与冯将军亦是匆匆上了前线,渝军则已梁建成伤势未愈为由,不曾出兵。   良沁在卧室里收拾着行李,待将行囊收拾整齐,便打算与冯夫人告辞,邵平已是带着侍从在外面等候,将她接到战地行辕中去。   “小姐,您快把这些衣裳放下,您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这种重活您哪里能做?”阿秀瞧着良沁将一打衣裳放进箱子里,刚看着眼皮就是一条,匆匆跑了过来,止住了良沁,让她在软塌上坐着,什么也不许她插手。   良沁瞧着只是好笑,却还是顺着阿秀的心意,乖乖的在软塌上坐好,阿秀指使着几个丫鬟,将一切都是收拾的井井有条,让她们将行礼一一送到车上去,阿秀看了眼钟,见良沁该喝安胎药了,便是和良沁叮嘱了两句,自己则是离开了屋子,去厨房给良沁端药。   良沁闲来无事,将自己给谢承东织了一半的围巾收了起来,如今天气渐渐暖和了,这围巾也就用不着了。   屋子里很安静,当一阵脚步声响起时,良沁起先只以为是阿秀,唇角便是浮起一分微笑,也没抬头,只是说道;“阿秀,这围巾是我给司令织的,可还没等织好,天气就暖和了,我在想要不要把它拆了,给他织几双袜子,倒还能用得着。”   那道脚步声顿了顿,继而又是向着她走来,只不过这一次,这道脚步声比起之前更是有力,让良沁听了个清楚。   良沁唇角的笑意凝固了,她惊愕的抬起头,果真见一个戎装男子向着自己走来,他胳膊上的伤还没有好,仍是打着绷带,他一步步的走向自己,面色阴沉不定。   看见他,良沁的脸蛋顿时苍白了下去。   梁建成直到距她两三步远的地方,方才停下了步子。   “给谢承东织围巾?”梁建成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围巾,俯身将它握在了手上,“你倒真有这份心思。”   良沁身子轻颤,她什么也没有说,只站起身子,欲从梁建成身边离开,梁建成一把扣住她的胳膊,将她带到自己怀里,良沁不敢太过挣扎,生怕他不管不顾,伤着她腹中的胎儿,她向着他看去,哑声道:“梁司令,这是在冯将军的府上,您再这样无礼,我就要喊人了。”   “梁司令?”梁建成眸底黑亮,眉头紧紧拧在一处;扣着良沁细腕的手指也是不由自主的用了力气,“你喊,你大声的喊,我梁建成既然敢来找你,就不怕被人知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良沁的眸子里有水光闪烁,颤声问他:“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梁建成抱住她的身子,他的眼睛漆黑,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眼睛,沉缓着嗓音吐出几个字来:“你跟我回川渝。”   良沁挣扎着,却压根撼动不了他的力气,她的眸心清亮,看着梁建成的眸子,与他道;“我不会跟你回去,我永远都不会跟你回去!”   梁建成眸心透着嗜血般的光,他一手扣住她的胳膊,厉声道:“为了谢承东,连老娘都不要了吗?”   良沁身子一震,她惊惧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你说什么?”   梁建成不言不语,从怀中取出一只镯子,良沁刚看见那只镯子,脸上便是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她惊慌失措的看着梁建成,哑声道;“这是我娘的镯子,是我外租留给她的,怎么会在你手里?”   自有记忆以来,这镯子便一直跟随着母亲,不论何事,母亲都不会将这镯子取下,此时见这镯子在梁建成手中,良沁心中猛然浮过一个念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是变得冰凉,她的牙关打颤,艰难的问出了一句;“你把我娘怎么了?”   “你娘在我手上,你要想让她平安无事,就跟我回去。”梁建成捧起良沁的脸蛋,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面颊,一字字的开口;“良沁,我由着你跟了谢承东这样久,你该跟我回去了。”   说完,他的眼睛在良沁的小腹上划过,又是说了句;“我不在乎你带着谢承东的种,你也不要想着去告诉谢承东,除非,你想要你娘死。”   ☆、092章 离别   良沁听了这一句,连唇瓣上的血色也是褪了个干净。   “梁建成,就算是我们傅家对不起你,可你已经害死了我大哥,你害死了傅家那么多条人命,你收手吧.....”   梁建成压根没有理会,他只是缓缓收紧了自己的手,揽住她的腰,附在她耳旁低语;“五天后,渝军会启程离开东北,你娘的命握在你手里,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梁建成站直了身子,又是低声言了句;“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良沁。”   他的话音刚落,良沁便是打了个激灵。   语毕,他再没有去看良沁一眼,而是转过身,大步离开了良沁的房间。   待阿秀端着安胎药走进来时,就见良沁失魂落魄的坐在软塌上,她的脸色雪白,眸中泪光点点。   “小姐,您怎么了?”阿秀看着大惊,连忙将药搁下,蹲在了良沁面前。   良沁的嗓间好似被东西堵住了,让她说不出话来,她摇了摇头,只将泪水压下,她端过那一碗药汁,看着自己仍旧平坦的小腹,终是闭上眼睛,将那一碗苦药尽数饮下。   “小姐....”阿秀仍是担心。   “阿秀,”良沁回过头,勉强对她扯出一丝微笑,“咱们快走吧,邵长官该等急了。”   “小姐,您真的没事?好端端的,你怎么哭了?”   “我没事的,想起司令,心里有点难受。”良沁声音艰涩,转过了面容。   阿秀听着就是笑了,上前扶住良沁的胳膊,“司令才走了几天,小姐就这般惦记,等咱们到了行辕,小姐日日都能看见司令,每天都可以和司令在一起了。”   闻言,良沁心中酸楚,她强行按捺着,只与阿秀点了点头。   主仆两离开大青楼,就见邵平已是领着侍从在前院等候,冯夫人领着女眷也是前来相送,直到良沁上了车,都还是浑浑噩噩的,她什么也不愿去想,只怕想起来就要落泪。   因着良沁要来,谢承东早已命人在行辕中打扫出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他之前的房间与办公室连在一处,夜间时常会有侍从送来急报,谢承东担心扰乱良沁休息,便将她的房间安置在行辕的后院。里面的一应物事也都是备了齐全,地上铺着柔软的毛毯,沙发上有软垫细细的包了一层,一些花瓶和带有棱角的家具早已让人抬了出去,仅剩的一张桌子就连拐角处也是让人包上了棉花,生怕良沁不小心磕磕碰碰,伤着自己和孩子。   良沁进屋后,瞧着眼前的一切,眼眶顿时红了,就连阿秀瞧着也是赞叹,“小姐,您瞧司令对您和您肚子里的宝宝多上心啊。”   良沁说不出话,只轻轻“嗯”了一声,跟在良沁身后的邵平则是开口;“夫人瞧瞧,若还缺个什么,只管和属下吩咐。”   良沁深吸了口气,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和邵平温声道;“一切都很好,劳烦你们了。”   “夫人客气了,”邵平十分恭敬,“司令眼下在前线督战,司令说,夫人如今有孕在身,还是要多歇息,只要战事稍停,他就会赶回来。”   “我知道了,有劳邵长官。”良沁的声音谦和有礼,邵平听着便是行了个军礼,告辞后离开了良沁的院子。   良沁如今怀着孩子,十分容易困倦,待邵平走后,良沁连话也没有多说,只让阿秀服侍着脱下了外间的衣裳,穿着见寝衣,刚躺在床上,便是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就连远处偶尔传来的炮火声也无法将她吵醒,直到身旁传来一道低沉而温柔的男声唤着自己的名字,她才动了动身子,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便是谢承东含笑的面容。   “瑞卿.....”良沁看见他,便是轻声呢喃了一句。   谢承东抱起她的身子,先是亲了亲她的脸颊,才道;“看你睡着这样香,真舍不得喊你。”   良沁看了眼窗外,竟见外面已是黑乎乎的一片,她这一觉,居然睡了这样久。   “睡饱了吗?”谢承东笑着问道。   良沁点了点头,见她点头,谢承东便道;“那就赶紧吃点东西,你睡了这样久,自己不饿,孩子也该饿了。”   说完,谢承东便是对着外面唤了一声,没过多久,便有侍从端着饭菜,从外面走了进来。   此地虽是江北军的战地行辕,可那几样小菜依然做的精致清爽,顾忌着良沁初初有孕,不能闻油腥味儿,厨子也没有做荤菜,而是炖了个冰糖燕窝,拌了个黑白木耳,又隔水蒸了块杏仁豆腐,切了一碟子卤水干,一碟腌渍酸菜,配着熬了许久的红枣粥,一块给良沁送了过来。   谢承东亲自盛了一碗粥,那刚出锅的粥极烫,直到将粥搅温,不再烫口,谢承东方才舀起一勺,送到良沁唇边。   良沁低垂着眸心,她不敢去看他,只怕自己看了他,就会哭出来。   她生怕谢承东瞧出什么,只张开嘴巴,将那一勺子粥吃了下去。   谢承东见她没什么胃口,刚欲为她夹菜,就见良沁从他手中接过了碗,她舀起一勺粥,也是送到了谢承东唇边,轻声细语的和他说了句;“我也想喂你。”   谢承东便是笑了,他轻轻抚了抚良沁的面颊,张开嘴,将那一勺子粥吃下。   见良沁痴痴的看着自己,谢承东抹了一把脸,只以为自己的脸在战场上染上了灰尘,不等他说什么,就见良沁将碗搁下,一双柔嫩的小手轻柔的抚上了自己的脸。   “怎么了?”谢承东顺势抱住她的身子,与她轻声开口。   良沁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无限依恋的依偎在谢承东怀里,纤细的身子柔弱无骨,吸引着谢承东越抱越紧。   “连饭也不好好吃?”谢承东见她这般纠缠自己,只当她是有孕在身,比起之前更要娇弱的缘故,不免也更是疼惜,只轻抚着她的后背,声音中满是宠溺。   良沁将脸庞埋在他怀里,她的眼泪无声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落在谢承东胸前的军装上,而她的声音轻柔,满是不舍与留恋,“瑞卿,我不想离开你。”   “谁说你要离开我?我不是都将你带到行辕来了吗?”谢承东有些好笑,他的话刚说完,远处的战地上却蓦然打响了一炮,响动传来,仿似天地都要为之一震,行辕虽与战地隔得甚远,但被炮火的声浪所袭,桌子上的碗筷俱是晃动着,发出一阵脆响,隔了片刻方才平息。   谢承东唇角的笑意微敛,他仍是搂着怀里的良沁,低语道;“沁儿,其实这里,实在不宜你养胎。”   “你别赶我走。”   良沁从他的怀里抽出了身子,她的眼睛如小鹿般澄澈,乌黑动人的看着谢承东,在她的目光下,谢承东终是心软了,他不欲再说下去,不等他端起碗,良沁的双手已是落在他的肩上,她支起身子,在他的唇瓣上印上一吻。   “瑞卿,我想一直陪着你。”良沁的唇瓣很凉,也很软,她双目氤氲的看着谢承东的眼睛,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泪来,谢承东眸心暗沉,他扣住她的后颈,加深了这一个吻。   良沁从没这般迎合过他,她压下了所有的羞涩,只搂住他的肩膀,青涩的伸出自己的丁香小舌,与他缠绕到一块去。   谢承东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纠缠间,他碰倒了碗筷,地上发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而良沁已是被他压在了床上,他不敢用力,只用胳膊撑着的自己的身子,亲吻着身下的女子。   良沁手势温柔,轻轻的抚摸着他的面庞,仿佛他是无上的珍宝,只要她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了般,谢承东被她摸得心痒,不得不一把扣住她不安分的小手,他的眸心滚烫,声音沙哑,带着无奈与怜惜,与良沁开口;“沁儿,你还怀着孩子。”   良沁微微笑了,她这一抹笑靥宛如月下盛开的荷花,直让人目眩神迷,谢承东久久的看着她这一抹笑靥,终是俯下身,温柔而小心的吮住她的唇瓣,粗糙的大手,抚上了她的肌肤。   余下的几日,但凡谢承东从前线回来,良沁便是依偎在他身边,直让他连处置军务的空闲也没有,谢承东怜惜她有孕在身,自然事事都依着她,就连商讨战事,也是等到深夜她睡熟之后,自己方才悄悄起身,去前院召开会议。   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五天的日子便这般过去了。   清晨,良沁已是梳洗了停当,昨日里扶桑人发动强攻,谢承东就连晚上也没有回来。   看见她起来,顿时有侍从上前行礼,毕恭毕敬的开口:“夫人有何吩咐?”   “劳烦你去叫一辆车,我想去辽阳城一趟,买点东西。”   闻言,那侍从立马去通知了当值的侍卫长,江北军中人人都晓得良沁是谢承东的心中宝,她这吩咐了,下面的人自然不敢怠慢,侍卫长迅速的安排好了车辆,并派了人护送,良沁上了车,车队离开了行辕,向着辽阳城驶去。   “不知夫人要去哪里?”进了城,司机才敢说话。   “请送我去辽阳饭店。”   ☆、093章 报应   司机一怔,踌躇着开口;“夫人,渝军此时就下榻在辽阳饭店,咱们....”   良沁握紧了手指,稳住自己的声音;“我有些事,想问问梁夫人。”   司机不敢多说,只驱车将良沁送到饭店门口,良沁下了车,随行的侍卫俱是跟了出来,良沁回过头,与他们轻声嘱咐;“你们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   “是,夫人。”侍从们十分恭敬。   二楼。   梁建成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钟,军靴在地板上缓缓踱着步子,发出低沉的声响。   听见敲门声,梁建成身子一震,转过头,就见自己的贴身侍卫站在门口,继而侧过身,露出身后的倩影。   良沁来了。   看见她,梁建成眼底浮过一丝亮光,良沁走进了屋子,侍卫与梁建成行了个军礼,便是将门合上,退了下去。   “你吃早饭了吗?”梁建成开口就是一句,见良沁没有吭声,他向着小桌上一指,就见上面琳琅满目摆着一些江南的点心,都是良沁爱吃的,与她道;“先吃点东西,咱们一会就走。”   良沁没有动弹。   梁建成看着她,眉心渐渐拧起,他迈开步子,刚要走到良沁面前,就见良沁向后退了两步,从手袋中掏出了一支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笔直的指向了他。   梁建成眸心顿时变得阴沉。   他一动不动的看着良沁,看着她握着枪的手指不住的颤抖,他一步步的走向她,逼得她不得不退后。   “怎么,又想杀我?”梁建成声音淡然,一把扯开胸口的军装,将精壮的胸膛袒露在良沁面前,手指扣了扣自己的心口,与她道;“来,朝着这里打。”   良沁眸心噙着泪水,她摇了摇头,与他道;“你知道我不会杀你。”   梁建成一声嗤笑,“为什么不会杀我?你舍不得?”   良沁的泪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转,她竭力忍着,转过枪口,抵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你做什么?”梁建成的脸色顿时变了,他的眼帘跳动着,刚欲上前拔过她的手腕,就听良沁凄厉的喊了一声;“你别过来!”   梁建成停下了步子,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手,见她的手指不住的颤抖,似乎随时都可能碰到机板,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哑着声音喝道;“把枪放下来!”   “梁建成,我知道,你要逼死我.....”良沁的眼泪终是一行行的从眼眶中滚了出来,落在梁建成的眼底,只让他目眦尽裂,低声道;“我让你跟我回川渝,就是逼死你?”   良沁向着他看去,她的眼瞳清冽,语音细微:“你拿我娘的命来威胁我,我没办法,可我知道,你要拿我们母子两的命去要挟他,梁建成,我宁愿带着孩子去死,我也不会让你为难他。”   良沁说完,手指便是颤抖的去扣动机板,梁建成心头大震,扑了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那一枪打偏了,打到了墙角的花瓶,就听“哗啦”一声脆响,碎片落了一地。   “傅良沁,你好大的胆子,你真敢开枪?”梁建成声音嘶哑,恨不得把她掐死在自己面前。   听到枪声,走廊里的侍卫尽数跑了上来,梁建成眸心红的骇人,只对着众人低吼;“全他妈给我滚出去!”   屋子里又一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以为,我是要拿你要挟谢承东?”梁建成将良沁的脊背压在墙上,他的声音艰涩,一句话说完,却是笑了。   良沁脸色苍白,胸膛轻微的起伏。她没有去看他,只侧过了面容。   梁建成扣住她的下颚,逼着她不得不看向自己,“你宁愿死,也不愿跟我走?”   “你放了我吧,”良沁声音很轻,几乎让人听不清楚,“傅家欠你的,我都还清了。”   “是吗?”梁建成抚上她的脸颊,他一动不动的看着良沁,终是沙哑着嗓音,与她吐出了一句话来;“良沁,你本该是我的。”   良沁的眼泪一颗颗的掉了下来。   “我们之间不该是这样,”梁建成眸子血红,他松开了良沁的下颚,一字一字的开口;“这是我的报应。”   “梁建成.....”良沁喊出了他的名字,然而不等她说完,梁建成却是一把抱住了她的身子,狠狠的吻住了她,他的吻一如从前般霸道,攻城略地般掠走她唇瓣间的每一份的美好,良沁动弹不得,只余泪珠扑簌扑簌的往下掉,落在他的嘴巴里,又苦又涩。   “唔.....”良沁忍不住低吟,待梁建成松开她后,她的唇瓣沁出了鲜血,她捂住自己的嘴唇,就见梁建成眸子黑亮的让人心悸,他的嘴巴上也沾着她的血,方才,他在她的唇瓣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咬伤了她。   梁建成盯着她看了许久,终是慢慢的收回自己的手,他放开了良沁的身子,转身向外走去。   “梁建成,”良沁喊住了他,失声问道;“我娘呢?”   “我会派人把你娘送去江北,你放心。”梁建成声音低沉,说完,便是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良沁看着他的背影,有好一会儿的功夫都没回过神来,似是不敢相信梁建成当真会这般轻易的放过自己。   蓦然,小腹中传来一阵锐痛,良沁抚住自己的肚子,冷汗一滴滴的从额角往下落,她的身子越来越软,从墙壁缓缓滑了下来,坐在了地板上。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江北的侍从寻到了良沁,就见她一脸痛苦的坐在那里,脸色如纸一般苍白,已是说不出话。   “夫人?”侍从大骇,再也顾不得什么,只抱起了良沁的身子。   “我肚子....很疼....”良沁声音微弱,一语言毕,便觉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是夜,渝军已经撤离了东北。   谢承东刚下前线,便是即刻赶到了辽阳。   医院走廊上满是消毒水的味道,谢承东脸色铁青,身后跟着侍卫长,侍卫长看着他的脸色,虽是心惊,却还是不得不大着胆子,将早上的事一五一十的与谢承东禀报了清楚。   谢承东握紧了手指,他一语不发,走到了病房前,就见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医生,刚看见他,便是恭声道;“谢司令。”   “她怎么样?”   “司令不必担心,夫人只是情绪过于激动,伤着了胎气,我们给她打了针,现在已经没事了。”   闻言,谢承东提了一路的心终是落了回去,他没再说什么,径自推开了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良沁已经醒了。   看见他,良沁刚欲从床上起身,便被谢承东按了回去。   “瑞卿....”良沁自知理亏,也知道他定是什么都知道了,她不知自己能说什么,该说什么,只得将眸子掩下,不敢去看他。   “你是真长本事了。”谢承东沉默片刻,终是向着她看去,低缓着声音,说了一句话来。   “瑞卿,我娘.....我娘在他手上。”良沁支起身子,攥住了他的衣角,颤声道;“我没法子,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能不来....”   “为什么不和我说?”谢承东眉心紧拧,双手扣住了她的肩头,他看着她的唇瓣上留着清晰的齿痕,让他看在眼里,恨不得捏碎她的骨头,他的声音嘶哑,咬牙切齿的般说了句;“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   “我把你当成丈夫.....”   “丈夫?”谢承东一声冷笑,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与良沁一字字开口;“你把我当成丈夫,就是背着我来见梁建成,跟着他回川渝?”   “我没有要和他回川渝,”良沁着急起来,想要去握谢承东的手,却被他推开,良沁眼眸湿润,只无声的落下泪来,喊着他的名字,“瑞卿,我没有要跟他走,我宁愿带着孩子去死,我也不会跟他走.....”   就这样一句话,让谢承东顿时吼了起来;“够了!”他俯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所以你就拿了我的枪,打算带孩子自尽!?”   “不是,我没有.....”良沁声音沙哑,却无法告诉他,她知道,梁建成不会让她死。她举起枪,便是在赌,赢了,她可以留下来,若是输了....   好在,她赌赢了。   “司令,”蓦然,邵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谢承东回过头,就见邵平垂着眼睛站在门口,恭声道;“前线传来消息,扶桑军对着长青山的据点猛攻,冯将军请求您派兵支援。”   谢承东站起身子,他静默片刻,与邵平道;“等她养好身子,你把她送回北阳。”   邵平先是一愣,继而一个立正,“是,司令。”   谢承东说完,没有再去看良沁一眼,而是大步走出了病房,看着他的背影,良沁的泪水在眼眶中轻柔的打转,她喊了声他的名字,而他终究没有回头。   七日后,辽阳站。   “小姐,专列已经在站台候着了,咱们快走吧。”阿秀扶着良沁的胳膊,与她一道下了车,见她站在车站的门口停滞不前,便是轻声劝道。   “阿秀,司令没来。”良沁心头酸楚,看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   “小姐,司令在前线督战,他不会来了。”   “是啊,他不会来了。”良沁眼圈微红,她吸了口气,终是和阿秀转过了身子,向着站台走去。   ☆、094章 母归   车站外。   “司令,夫人就要上车了,您不下去?”侍卫长坐在前面,透过后视镜,向着谢承东问去。   谢承东摇了摇头,眸心落在良沁身上,眼睁睁的看着她进了站台,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方才转回了目光。   “走吧。”谢承东对着司机吩咐。   “司令,您这来都来了,又何苦不让夫人知道?”侍卫长十分不解。   谢承东瞥了他一眼,只淡淡说了句;“我怕下了车,就舍不得把她送走。”   侍卫长听他这样说,当下便不吭声了,谢承东仰着椅背,缓缓闭上了眼睛,司机发动了汽车,驾车驶出了辽阳站。   因着良沁有孕在身,专列上医生护士,丫鬟嬷嬷足足带了一车厢,众人不敢怠慢,每日里俱是小心翼翼的服侍着,一路虽是千里迢迢,终是将良沁平安顺利的送回了北阳。   “小姐,您当心。”阿秀小心翼翼的扶着良沁的身子,主仆两刚下专列,就见前面款款走来一道丽影,等着走近些,就见眼前的丽人肤白貌美,打扮的华贵而大气,是傅良澜。   “姐姐?”良沁不曾想到姐姐会亲自来接自己,刚看见她,便是喊了一句。   “慢点儿走,可别闪着腰。”傅良澜见良沁向着自己走来,当下眼皮就是一跳,上前挽过良沁的胳膊,温声道;“你如今怀了孩子,可不能大意。”   良沁微微一怔,轻声说了句;“姐姐,你怎么知道我怀了孩子?”   傅良澜拍了拍良沁的手,眼眸自她的小腹上划过,压下心头的酸涩,与妹妹笑着开口;“司令早已给我打了电报,告诉了我这件事儿,你身子弱,等回了官邸,一定要好好养着,千万不能有一丁点儿差错。”   良沁见傅良澜神色温和,语气中的关切之意也是作不了假,她掩下眸心,歉疚道;“姐姐,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这是喜事儿。”傅良澜说着,柔软的掌心在良沁的小腹上抚过,与妹妹说了句;“良沁,你肚子里的孩子不仅是司令的骨肉,也是我的外甥,我也疼他。”   听姐姐这样说来,良沁眼眶一热,想起谢承东,却是无尽的心酸,她没有再说话,只与傅良澜一道向前走着,上了汽车。   “良沁,还有一事儿,我没和你说。”上车后,傅良澜顿了顿,看着妹妹的眼睛。   “姐,是什么事?”良沁不解的开口。   “母亲前些日子带着子菁来了江北,子菁往后,就在江北读书。”傅良澜声音平缓,似是在斟酌着要如何与良沁说,她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道;“母亲这次来,和我说了一件事。良沁,六姨娘.....被川渝的人带走了。”   傅良澜本以为自己说完后,良沁定是会大惊失色,担忧不已的,可当自己说完,良沁只是脸色苍白,眼底凄苦,却并未有惊愕的样子。   “姐姐,这件事,我在辽阳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了?”傅良澜倒是吃了一惊,“谁告诉你的?”   “他说,他会把我娘送到江北。”良沁声音很轻。   “他是谁?”傅良澜皱着眉头,吐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是梁建成?”   良沁点了点头。   “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你们在辽阳难道又私底下碰面了?”傅良澜眉心拧的更紧。   良沁脸色如雪,只将脑袋深深的垂下去,没有说话。   “良沁,你让姐姐说你什么好?”傅良澜瞧着良沁这样,心里便是有数了,不免又急又气,“司令是哪点儿对不住你?你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和梁建成来往,你让司令心里怎么好受?”   “姐姐,我娘在他手里,我没办法.....”良沁抬起头,眼睛里已是充斥着泪水。   “你干嘛不和司令说?司令是你男人,你不论出了什么事,你都应该告诉他,让他给你做主!”   良沁喉间发紧,她没法告诉傅良澜,她太清楚梁建成的为人,自己母亲在他手上,她若告诉了谢承东,惹怒了他,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这样的险,她不敢冒。   “再有,他说会把你娘送来江北,你就相信了他?像他那样阴险狡诈的人,说的话哪里能信?”傅良澜喋喋不休。   良沁摇了摇头,小声道:“姐姐,他既然说会把娘送到江北,那就一定会的。”   “你这样相信他?”傅良澜大为不解,“良沁,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梁建成以前那样欺负你,你怎么还口口声声的为他说话?”   良沁咬紧了唇瓣,将眼睛里的泪意逼回,傅良澜看着她这样,也不忍心再斥责,她转过了目光,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车队一路回到了官邸。   良沁风尘仆仆,回到官邸后,因着傅夫人也在,便是先去了主楼,与嫡母请了安,之后才回到东院,由着丫鬟服侍着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后,甚至连饭也没有吃,便是上床歇息。   主楼。   “她如今怀了孩子,你难道是要眼睁睁的看着她把孩子生下来?”傅夫人坐在傅良澜身边,手中端着一碗茶,轻轻抿了一口,似是与女儿闲话家常般,说出了这句话来。   “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傅良澜眸心一震,即刻向着周遭看去。   “你放心,这里只有咱们母女两人,说起话也方便。”傅夫人将茶碗搁下,取出帕子,在嘴唇上轻轻擦了擦。   “母亲,良沁她肚子里怀的,可是司令的骨肉。”傅良澜声音很轻。   “正是因为是司令的骨肉,所以才不能让她把这块肉生下来。”傅夫人眸心浮过一丝狠毒,对着女儿道;“你是糊涂了不成?若是她生下了儿子,康儿在司令面前哪还有丁点位置?就连你这个正室的位子,都说不定还能不能保住!”   “母亲!”傅良澜心烦意乱,皱起了眉头,“她是我妹妹,我不能害她。”   傅夫人闻言就是冷笑,“你将她当妹妹,你可有将你当成姐姐?眼下刚好司令不在北阳,你正好寻机下手,若是等司令回来,你再想作动,可就难了。”傅夫人不死心,仍是劝着女儿。   “母亲难道是忘了?正是司令拍了电报给我,我才知道良沁怀孕的事儿。母亲想过没有,司令既然亲自拍了这份电报给我,就等于是把良沁交给了我,哪怕她少了根头发丝儿,也都是我的事,别说对着她腹中的孩子下手,我现在反倒是盼着她母子平安,好好儿的等着司令回来,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母亲以为司令会放过我?”   “只要咱们做的隐蔽些.....”   “母亲快收回这些心思。”不等傅夫人说完,傅良澜打断了母亲的话,语气里已是有了两分不悦,“再隐蔽又如何?难不成还能瞒过司令?母亲不要忘了,先前白燕云不过是给良沁下了些避孕药,就被司令毫不留情的下令休弃,我若是对着良沁的孩子下手,只怕,司令拿枪崩了我都是寻常。”   听着女儿如此说来,傅夫人的脸色慢慢变了,过了许久,才咬牙道;“当初就该把她送回川渝,让她跟着梁建成遭罪,省的她来和你抢,谢司令本就宠着她,如今她又怀了孩子,谢司令还不要把她捧上天?你就不为自己和康儿想想?”   傅良澜笑意凄清,缓缓开口:“有何好想?只要我不犯错儿,不去害她,司令就会保住我这个正妻的位子,不论到了什么时候,康儿也还是嫡子,母亲,这样还不够吗?”   傅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女儿,待看见傅良澜眼角漾着几丝细纹,眼神中满是凄凉后,那些话便是再也说不出口,只是微微一叹,母女两坐在一处,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良沁一路颠簸,回到官邸后一连在床上休息了几日,先前在专列上随行的医生和护士也都是跟来了官邸,这些人俱是谢承东命心腹精心挑选出来,不论是医术还是人品都是没得说的,十分小心的照顾着良沁的身孕。   这一日,良沁从床上起身,她如今已是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腹部已是微微的隆起,这些日子,每日里除了去主楼请安,良沁一直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安心养胎,日子也还算安静。   “小姐!”蓦然,阿秀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怎么了?阿秀?”良沁抬起头,见阿秀一路小跑,额上已是沁出了汗水,对着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的开口;“您快出来瞧瞧,看是谁来了?”   良沁眸心划过不解,她站起身子,刚走到院子,就见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的搀着一位中年美妇,那妇人有些瑟缩的样子,看见良沁后,先是惊,再是喜,哑着嗓子喊了声;“沁儿!”   “娘?!”良沁看见生母,眼泪顿时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她再顾不得什么,向着母亲快步奔去,只吓得阿秀脸都白了,一声声的喊着她小心,良沁不管不顾,到了母亲身边,便是伸出胳膊,紧紧环住了母亲的身子。   ☆、095章 谈判   六姨太亦是泪如雨下,抱着女儿哭道;“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良沁打量着母亲的面容,见母亲除了眉宇间有些赶路的疲倦外,比起在金陵时,要清瘦了些,此外,倒也没什么了。   “小姐,您和六夫人有什么话,进屋再说。”阿秀在一旁轻声提醒。   良沁收敛了悲伤,看了眼院子里的下人,便是挽过母亲的手,道;“娘,咱们先进屋。”   “哎。”六姨娘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随着女儿一块向着屋子里走去,这是她第一次来江北,亦是第一次来官邸看女儿,进屋后,眼见着良沁的东院应有尽有,一点儿也不比傅良澜的主楼差,六姨娘瞧着,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心知谢承东没有亏待女儿。   “娘,这些日子您在哪?是谁把你送来的江北?”   刚与母亲在沙发上坐下,良沁便是开口,向着母亲问道。   六姨娘有些欲言又止,阿秀在一旁看着,便是知趣的退下,去为母女两备茶。   “沁儿,先前渝军要攻打金陵,傅家上上下下都是害怕的不得了,渝军放出了风声,说是要杀光傅家老小,娘倒是没什么,只觉得你远在江北,有谢司令照拂你,娘一个人,没了也就没了。”   “娘.....”听着母亲的话,良沁鼻子顿时酸了,想起自己身在江北,锦衣玉食,奴仆成群,享尽谢承东的宠爱,却留母亲一人远在金陵,倘若渝军当初攻下了金陵,母亲也定是凶多吉少。   良沁想到此处,便是打了个激灵,与母亲道;“娘,往后您就跟着我一道住在江北,您别回金陵了,咱们母女两再也别分开。”   六姨娘只有良沁一个女儿,又何尝不想和女儿在一起,可是想起谢承东,六姨太只是踌躇;“沁儿,娘也想陪着你,可是谢司令,他能同意吗?”   “他会同意的,等女儿和他说,这些日子,娘就先安心在官邸住着。”良沁握着母亲的手。   六姨太微微点头,想起这一路,轻声叹了口气。   良沁沉默了片刻,又是问道;“娘,这些日子,可曾有人为难您?”   听了这话,六姨太便是摇了摇头,眸心有两分不解之色,“沁儿,娘当初落在渝军的人手里,只以为是活不成了,可谁知道他们对我倒还算恭敬,服侍我的人还说,梁建成下令要杀尽傅家的人,但却不许他们伤我的性命,沁儿....”六姨太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靠近了女儿的身子,低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梁建成之前不是一直欺负你,对你不好吗?他又干嘛要留下娘的命,还把娘送来江北找你?”   良沁心中涩然,只和母亲轻语:“娘,他为人喜怒不定,没人能猜出他的心思,他既然将您送来了江北,往后,咱们母女就在一块,不论金陵发生了什么,您都别回去了。”   六姨太看着女儿的脸蛋,见她这般说来,也不欲再追问,她的目光在女儿身上打量,不经意的落在良沁的小腹上,六姨太的脸色顿时变了,“沁儿,你怀了孩子?”   良沁垂眸,素白的小手抚上自己的肚子,温声和母亲开口;“已经有四个月了。”   “谢司令知道了吗?”六姨太赶忙问。   “他知道的。”良沁念起谢承东,牵挂之余,想起他当日在辽阳时的冷漠,便是锥心刺骨的难过。   “他知道就好。”六姨太微微舒了口气,握紧了女儿的手,道;“如今谢司令不在府里,你自己一定要处处留神,你姐姐倒是不会害你,可司令不还有个姓齐的夫人,也在官邸里吗?”   “娘,您放心,我身边这些人都很细心,把我照顾的很好。”良沁安慰着母亲,看着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眼瞳中渐渐变得柔软。   到了晚间,傅良澜遣了赵妈来东院传来了话,说是请良沁与六姨娘去主楼那边一道用饭,听说傅夫人也在江北,六姨太顿时心惊,与女儿换了衣裳,便是一块赶去了主楼。   傅良澜与傅夫人已是在大厅候着了,瞧见傅夫人,六姨太顿时行礼,傅良澜笑盈盈的将她扶了起来,这样的宴席,自然也不好少了齐自贞,一餐饭下来,良沁因着害喜,本就是没什么胃口,再看着母亲畏畏缩缩,在傅夫人面前谨小慎微的样子,更是觉得难过,不论谢承东如何宠爱自己,在傅良澜与傅夫人面前,她们母女终究是妾,永永远远都只是妾。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良沁每日里只与母亲的待在东院,东北那边时有消息传来,扶桑军装备优良,武器先进,虽有江北军与东北军联手,短时内也难以将扶桑人赶回关外,自渝军撤退后,战局更是艰辛了起来。   听着那些消息,良沁的心便是揪在了一处,每逢想起谢承东,都是一番担忧与牵挂,唯一值得欣慰的,便是她腹中的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在她的肚子里嬉戏玩耍,将她的心重新填满。   六月中旬,蓦然从江南传来了消息,渝军突袭金陵,守城的官兵溃不成军,江北军的精锐尽数跟随谢承东奔赴了东北,留在江南的军队自然无法抵挡渝军的进攻,渝军势如破竹,事先不曾流出丁点风声,几乎是一夜之间一举攻下了金陵,消息传来,举国哗然。   江南本就地少兵弱,先前渝军已是攻下三省,幸得江北派兵前往,金陵城才守住,数月前扶桑进攻东北,梁建成与谢承东联手抗敌,握手言和的照片传遍大江南北,世人俱是没有想到,梁建成翻脸比翻书还快,竟会趁着江北军主力跟随谢承东在东北抗击外寇的功夫趁虚而入,借机攻下了金陵,世人说起此事,亦是在背后议论纷纷,直道梁建成此举太过阴险,实在有违男子汉大丈夫行径。   消息传至北阳,傅良澜母女俱是大惊失色。   “这怎么可能?渝军刚从东北撤离,已经回到了川渝,又怎么会突袭金陵?”傅良澜面孔雪白,手中捏着电报,与秘书长呵斥。   “夫人,梁建成从东北退兵时,怕是已经有了攻城的打算,他率着渝军瞒天过海,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瞒过了咱们的眼线,等到他们打到金陵,江北军....已是抵挡不住了。”   “他攻下了金陵,那傅家如何了?”傅良澜声音艰涩,唇瓣更是抖得厉害,“我父亲,我的那些弟弟,还有我的侄儿,他们.....都如何了?”   “夫人先别担心,从金陵传来的消息,只说梁建成已经攻下了城,至于傅家的人,目前....到还没听说什么。”   傅良澜站起身子,双手紧紧的绞在一处,她静立片刻,才道;“司令如今远在东北,与扶桑人作战,他却在背后捅刀,去攻打江南,梁建成难道就不怕被世人耻笑?他当真什么也不顾吗?”   “夫人,梁建成为人阴险狡诈,他先前与司令一道出兵相助东北,此时想来,兴许也是障眼法,让咱们放松了对渝军的警惕。”   傅良澜踱着步子,只觉得心乱如麻,梁建成此番攻下江南,势力比起之前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而江北军此番与扶桑人作战,也定是伤亡惨重,倘若日后,梁建成打过江.....   傅良澜心中一寒,不敢再想下去,只喝道;“此事告诉司令了没有?”   “夫人放心,梁建成刚攻下金陵,咱们的人便已经拍了电报去了辽阳,将此事告诉了司令知晓。”   “这要如何是好?”傅良澜攥紧了椅背,她轻声呢喃着,隔了许久,才深深吸了口气,对着秘书开口;“再去打探,务必要将傅家的消息打听出来。”   “是。”秘书刚要离开,就听傅良澜又是喊住了他;“等等!”   “夫人还有何吩咐?”   “给梁建成拍一份电报。”傅良澜声音沙哑。   “夫人要发电报给梁建成?”秘书有些讶异,“不知夫人要在电报上说些什么?”   傅良澜眸底晶亮,她动了动唇,与秘书缓缓吐出了一段话来。   江南,金陵,夜。   “司令,傅镇涛已经找到了。”侍卫长走进行辕,向着梁建成行了一个军礼。   “在哪找到的?”梁建成从墙壁上挂着的巨大的战事地图面前转过身子,向着身后问道。   “傅镇涛这老贼带了一支警卫队,撇下了一家老小,正往码头边跑,还妄想着乘船跑去江北,被咱们埋伏在那里的人捉了个正着。”   梁建成闻言,淡淡勾唇,与侍卫长道;“你们把他押在了哪?”   “回司令,傅镇涛和傅家老小眼下都是关在了傅家花园里,您要不要去看看?”   “让他们备车。”梁建成声线平稳,取下了军装,刚要出门,就见屋外走进来一个侍从,双手将一封电报呈在了自己面前。   “司令,这是刚才从江北发来的电报,还请您过目。”   “江北?”梁建成微微皱眉,从侍从手中将电报接过,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司令,江北那边说了什么?”侍卫长见梁建成许久没有吭声,忍不住问道。   梁建成笑了笑,将那电报随手攥成了一团,“傅良澜胆子倒不小,居然要和我谈判。”   ☆、096章 复仇   “那司令,是打算见一见谢夫人?”侍卫长开口。   “见她做什么?”梁建成冷笑道;“她不过是想让我留下傅家的人,不见也罢。”   说完,梁建成将军装穿在了身上,扣上了纽扣,便是大步走了出去。   傅家花园。   傅镇涛脸无人色,单独被关在书房中,屋子里守着侍从,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傅镇涛一生除了傅良澜与傅良沁两个女儿外,还有七个儿子,除却长子傅良波与幼子傅良渺以及两个庶子被梁建成设计杀害,剩下的三个儿子中,此次守城与渝军作战时战死了一个,重伤了一个,仅剩的一个儿子已是当着他的面被渝军的人绞杀,傅镇涛此时犹如惊弓之鸟般,手脚发麻,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一夕间老了十岁不止。   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傅镇涛眼珠子微微动了动,他抬起头,就见书房的门让人打开,侍从们行礼的声音整齐划一,划破寂静的夜空。   傅镇涛看着一道挺阔的身影走进了书房,来人一身戎装,越发衬着他气宇轩昂,傅镇涛抬眸看去,就见他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除了眸子里透出的阴戾之气,让他看起来不易接近外,竟是个十分英俊的年轻人。   傅镇涛不曾见过梁建成,只在报纸上依稀看过他的照片,此时见到他,傅镇涛喉间发紧,却是说不出话来,张开口,也只是发出几道模糊不清的音节。   “傅司令,多年未见,别来无恙?”梁建成缓缓蹲下了身子,他的一双眸子利如刀刃,盯着傅镇涛的面容,平视着他的眼睛。   “咱们....以前见过?”傅镇涛喉间嘶哑,好容易才将话说了个清楚。   “看来傅司令是贵人多忘事,早已不记得梁某了。”梁建成眸子犹如曜石般黑亮,他唇角含笑,骨子里的阴冷却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   傅镇涛身子发寒,想起自己儿子们的惨状,心知自己如今落到梁建成手里,早已是活命无望,如此想来,心里倒反而镇定了些,傅镇涛瞧着面前的年轻人,却是仰天叹了口气,道;“你对我们傅家这般心狠手辣,我是真不知道咱们傅家何时得罪过你,你就算是要我死,也该让我死个明白。”   梁建成闻言,便是淡淡一笑,他站起身子,早已有人为他搬来了椅子,让他坐在了傅镇涛面前。   二十多年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已经老了。   然而不论傅镇涛变得多么苍老,他的这张面容,梁建成仍是记得清清楚楚。   二十年前的傅镇涛,与二十年后的傅镇涛慢慢融合,看在梁建成的眼里,只让他的眸心渐渐变得通红。   母亲凄厉的呼喊,父亲绝望的怒吼,妹妹细弱的哭声.....一股脑的袭来,梁建成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坐在那里,一双眸子落在傅镇涛身上,只看得傅镇涛心肝欲裂,对着他颤声开口;“梁建成,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梁建成一记轻笑,他闭了闭眼睛,将如潮般的回忆压下,对着身后的侍从吩咐,“把她们带上来。”   “是,司令。”侍从声音恭谨,离开后未过多久,便有人将傅家的女眷和孩子尽数带了过来。   “梁建成,你要做什么?”看见自己的妻眷和孙儿,傅镇涛的声音颤抖的越发厉害,他刚欲动弹,便被侍从狠狠制住,一屋子的妻眷老小俱是吓得浑身发抖,一些女人和孩子更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梁建成,男子汉大丈夫,你跟女人和孩子为难,你算什么英雄?”   “我梁建成从来都不是什么狗屁英雄,”梁建成燃起了一支烟,烟雾笼住了他的眉眼,让人看不真切,而他的声音低沉,慢条斯理的开口;“我要你看着这些女人和孩子一个个先死在你面前,最后我再杀了你。”   “你!”梁建成话音刚落,傅镇涛便是目眦尽裂,对着他喊出了一个“你”字,便是再也说不下去了。而那些女眷听了这句话,更是抱紧了孩子,哭得连声音都哑了起来。   梁建成皱了皱眉,似是对这些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大为不满,他对着身后的侍从一个手势,傅镇涛看在眼里,厉声道;“梁建成,你曾经娶了我女儿,说起来我还是你的岳丈老子,我把女儿嫁给了你,你居然要杀我全家?”   梁建成眉目冷冽,听着傅镇涛的话,他二话不说,直接拔出了腰间的手枪,向着傅镇涛的肩膀抬手就是一枪。   那一枪穿透了傅镇涛的肩胛骨,傅镇涛的惨叫声在夜色中听着格外渗人。   女人们的惊叫声,孩子们的哭泣声,让人心烦意乱。   “司令,这些女眷和孩子....”有侍从小声开口。   梁建成看了那些女人一眼,淡淡一个手势,便有人将那些女人拖出了书房,傅镇涛的孙辈中,女孩随同母亲一块被人带走,男孩则是被侍从留了下来。   梁建成的目光落在傅镇涛最小的孙儿身上,那孩子不足一岁,尚在襁褓之中,梁建成抬了抬手,那侍从便是恭恭敬敬的将襁褓送到了他手中。   “梁建成,那还是个孩子,他还不到一周岁啊.....”傅镇涛血红的一双眼睛,向着梁建成大喊。   枪声在这一刻响了起来。   “不!”傅镇涛的声音犹如狼嚎般惨烈,“砰砰砰”又是几声枪响,傅镇涛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孙子全部死在自己面前,他的牙齿不住的打颤,眼瞳中似乎已经凝滞。   地上躺了一地的尸首,梁建成也依旧浑然不觉,直到将弹壳里的子弹打光,梁建成依然麻木的扣动着扳机,再看傅镇涛,已是死不瞑目的趴在地上,他的头顶已被打飞,红白之物流了一地。   “司令,够了。”不知过去了多久,侍卫长终是看不过眼,走到了梁建成面前,握住了他的胳膊。   梁建成目光发直,他看了眼地上的尸首,终是扔下了手中的空枪,他唇线紧抿,离开了充斥着血腥味的书房。   屋外夜色正好。   梁建成走了两步,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等了二十年,为的不过是这一日,亲手手刃了傅镇涛,报了父母和妹妹的血海深仇,此刻大仇得报,梁建成心里竟没有丁点的喜悦,有的,竟是无边无际的迷惘,与说不清道不明的虚无。   他看了天边的明月,他知道,他给了她最充分的理由,足以去恨他一辈子。   “司令,傅家的那些女眷,司令打算如何处置?”侍卫长跟在梁建成身后,声音十分小心。   梁建成沉默片刻,道;“留她们一命,你看着办吧。”   “是。”侍卫长不敢多说,眼睁睁的看着梁建成的背影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梁建成诛杀傅家一门的消息,一夜间流传在金陵的大街小巷,傅镇涛的头颅被割了下来,悬在金陵城外枭首示众,傅家子嗣尽数被渝军赶尽杀绝,女眷则是充为军妓,金陵的百姓每逢说起来,无不是遍体生寒,只言梁建成手段太过狠辣,就连襁褓中的婴孩,也不放过。   北阳,司令府。   “如何了?”傅良澜焦急不已,看见邵平后顿时开口。   “夫人放心,扶桑人已经被司令打出了关,司令已是率军从东北赶了回来,此时正在路上,估计再过不久,就能回到北阳。”   听闻丈夫不日返回江北,傅良澜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只自言自语般的开口;“那梁建成丧心病狂,我是真怕他做出什么事来,眼下,只有等司令回来....”   她的话音未落,就见侍从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那侍从脸色有异,手中握着一份电报,却不敢去看傅良澜。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傅良澜皱眉。   “这是....从江南传来的。”侍从声音很低。   邵平看着,便从他手中将电报接过,双手送在了傅良澜面前。   傅良满接过,刚一打开,看见上面的白纸黑字,傅良澜眼前就是一黑,眼见着身子不稳,幸地邵平一把扶住,“夫人,您没事吧?”   傅良澜面如金纸,好容易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子,而她握着电报的手,早已颤抖的不成样子。   东院。   “你说什么?梁建成杀了傅家所有的人?”六姨太与良沁坐在一处,待阿秀说完,六姨太当即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嘶声开口。   阿秀眼底含泪,只点了点头,“梁建成不仅杀了老爷,少爷,孙少爷,他....他还把....”   阿秀原本想将梁建成把傅镇涛的头颅挂在城楼上的也说与良沁知晓,可念起良沁的身孕,便是将话咽回了肚子,瞧着良沁面色苍白,阿秀有些担心,只蹲在良沁面前,泪水一个劲儿的在眼眶里打转,“小姐,您还怀着孩子,您千万别太伤心了,好在,好在六太太来了江北,您别难受。”   良沁的眼睛里也是噙着泪花,虽然父亲一直不待见自己,可骤然听闻父亲,兄弟,与那些侄儿惨死的消息,如何不让人震动与难过。   ☆、097章 生气   “阿秀说的没错,”六姨太打起精神,揽住女儿的肩头,“沁儿,你如今怀着孩子,可别太难过了,啊?”   说完,六姨太自己也是红着眼圈,又是说了句;“那梁建成也是,为什么这样心狠手辣?傅家的人究竟是怎么得罪了他?”   六姨太话音刚落,眼泪也是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她虽不受傅镇涛宠爱,可也毕竟跟随他多年,打心眼里,傅镇涛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女儿的父亲,她们母女在傅家虽然没什么地位,可那毕竟也是家,如今一夜间听到家破人亡的消息,六姨太心中悲凉,眼泪只掉个不住。   良沁不敢太过哭泣,只怕伤着腹中的孩子,她竭力稳住自己的呼吸,为母亲将泪水拭去。   主楼。   傅夫人刚听闻梁建成攻破金陵,大屠傅家的消息后,几乎连哼都没哼一声,便是晕了过去。   接连的丧子,丧夫的打击,只让傅夫人缠绵病榻,一连几日都是没法下床。   傅良澜在一旁守着,就见母亲形容枯槁,脸颊凹陷,再无从前的雍容华贵之态,她躺在那里,与寻常老妇已无太多差别。   傅良澜看在眼里,心里只觉不是滋味,她心知母亲一生心高气傲,又一直是父亲的正房夫人,如今傅家没落,傅夫人往后只得在江北跟随女儿,仰仗女婿,这样仰人鼻息的日子,又让她怎生能过得下去。   见傅夫人醒来,傅良澜收敛了心思,附在母亲身边,温声道;“母亲,您好些了吗?”   傅夫人看着女儿,一句话还没开口,眼眶就是湿了,她转过了眼睛,对着傅良澜道;“良澜,你父亲死了,往后,你再没娘家可以倚靠,母亲.....也没家了。”   “母亲,江北就是您的家,您还有女儿,还有康儿和平儿,还有子菁,您要保重身子。”傅良澜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她这几日已是背着母亲哭了许多次,娘家遭逢大难,父亲连具全尸也不曾留,就连大哥留下的侄儿也俱是被梁建成所杀害,每逢想起,都是让傅良澜除了悲痛外,更是满腔的怒火,想起渝军,想起梁建成,都是恨得咬牙切齿。   “谢司令,什么时候回来?”傅夫人好容易凝聚了一口气,与女儿开口。   良沁算了算日子,与母亲道:“司令前些天就已经从东北动身,此时已在路上了,怕是再过两三日,就能回到北阳。”   傅夫人微微颔首,“好,好,良澜,等着谢司令回来,你一定不要忘了,要司令打过江,为你父兄报仇!”   “母亲....”傅良澜眼圈通红,声音沙哑,她心知东北一仗,与扶桑人作战,江北军大大伤了元气,短时内自是要休养生息,压根无法挥师南下,可此时看着母亲近乎魔怔的眼神,傅良澜自是什么也不能说,只能轻声抚慰,过了许久,才将傅夫人安抚住。   离开傅夫人的卧室,傅良澜一脸疲乏,岂料刚走到会客厅,就见傅子菁守在那里。   “子菁?”看见侄女,傅良澜上前握住了孩子的肩头,傅子菁今年已是十四岁,长得快跟姑姑一样高了,看着这个孩子,傅良澜不由得想起大哥,想起大哥余下的几个被梁建成所杀的侄儿,不免悲从中来,只揽着傅子菁的身子,哑声道;“你怎么来了?是要进去看奶奶?”   傅子菁摇了摇头,她穿着一声白衣,两条长长的辫子上俱是带着白色的绒花,她看着姑母的眼睛,轻声道;“大姑姑,爷爷,爸爸,弟弟,他们都被梁建成害死了,是不是?”   傅良澜眼瞳微紧,只道;“子菁,这是大人们的事,你不要管。”   傅子菁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她不解的看着面前的姑母,“小姑姑当初不是嫁给了梁建成吗?她不是梁建成的姨娘吗?梁建成是傅家的女婿,我们不是亲戚吗?他为什么要杀我爸爸,又为什么要杀我弟弟?”   傅良澜的眼泪也是从眼眶里一颗颗的往外滚,她搂紧了傅子菁的身子,说不出话来。   “大姑姑,我想妈妈,我想回金陵。”傅子菁环住了姑母的腰,扑在傅良澜的怀里痛哭出声。   傅良澜昂起头,竭力将眼中的泪意逼回,她抚着傅子菁的后脑勺,一字字的和侄女开口;“子菁,你放心,等你姑丈回来,他会为咱们做主,你姑丈他,绝不会放过梁建成!”   专列于黎明时分,缓缓驶进了北阳站。   谢承东这一夜并未如何歇息,专列快到北阳时,他去了盥洗室,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抬起头,就见镜子里的男人眉如刀裁,透着淡淡的疲倦。   他扔下了毛巾,乌黑的短发往下滴着水珠,他走出了包厢,就见侍从守在走廊上,看见他出来,便是恭声说了句;“司令,咱们已经到北阳站了。”   谢承东淡淡颔首,将从侍从手中将军装接过,待专列停稳后,领着诸人下车。   透过朦胧的蒸汽,就见站台上立着一个身形苗条,容颜姣好的女子,因着周遭的蒸汽,那女子宛如薄雾中走出来一般,在这清晨格外动人。   谢承东起先并未看清此女的容貌,本以为是傅良澜,待她走近了些,才看清此女竟是齐自贞。   “司令,您回来了。”齐自贞的语气难得的温婉,她看着面前的男子,轻声开口;“太太在官邸里照看傅夫人,二夫人怀着孩子,她们两人都没法前来,所以,只有我来接司令,还请司令不要见怪。”   谢承东见她穿着素雅,妆容清淡,整个人如同一枝玉兰般立在那里,颇有当年的清丽。   他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吐出了几个字;“走吧,回官邸。”说完,便是向着站台外走去。   齐自贞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一如当年般魁梧挺拔,而他脚步匆匆,她明白他急着想看的是谁,他的背影看在她眼里,灼痛了她的眼,刺痛了她的心。   两人同坐一辆车,却是一路无话,齐自贞低垂着眉眼坐在谢承东身边,谢承东看着窗外,直到快回到官邸时,男人低沉的嗓音方才响起;“你们母女,最近怎么样?”   “有劳司令惦记,我和珊儿,都很好。”齐自贞压下心中的酸涩与不甘,声音中十分平和。   “嗯。”谢承东不再多说,直到汽车开进了官邸,到主楼前停下,谢承东下了车,齐自贞却仍是坐在那里,她深吸了口气,将眸子里的泪意逼回,方才款款的走出了轿车。   傅良澜与良沁已是领了仆人,一道在门廊下等候,看见谢承东下车,傅良澜连忙迎了过去,道;“司令,这些日子母亲一直病重,我没能亲自去接您,我.....”   “不过是小事,不要紧。”不等傅良澜说完,谢承东便是打断了她的话。傅良澜见他的目光落在良沁身上,便是知趣了闭上了嘴巴,眼睁睁的看着他向着良沁走去。   良沁自东北回来时,身孕还不足三个月,小腹是平坦的,可如今她已是有五个月的身孕,早已显怀,这几日因着娘家出了这样的惨事,她的脸色并不好看,苍白中泛着憔悴,她站在那里,腰肢却仍是纤细的,刚看见谢承东回来,眼眶就是湿了。   谢承东没有出声,虽然心知傅良澜与齐自贞都在自己身后,却仍是控制不住的走到良沁面前,眼见着她身形纤瘦,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他什么也没说,只伸出胳膊,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隔了这样久的日子,又一次触到他的怀抱,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良沁的泪水一颗颗的落了下来,她顾不得姐姐,也顾不得齐自贞,甚至顾不得周遭的仆妇侍从,她深知自己此时应该推开谢承东,可当她抬起胳膊,却是不由自主的环住了他的腰,将身子紧紧的埋在他的怀中去。   二楼。   傅夫人由着丫鬟扶着胳膊,立在窗前,将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即使隔得这样远,傅良澜面上的落寞之色也依然逃不过她的眼睛,她攥紧的身上的披肩,眸光狠狠地落在良沁身上,眼见着谢承东拥着她,犹如珍宝般的将她揽在怀中,更是衬出了傅良澜的凄楚与孤寂,傅夫人看着,只觉心中几欲喷火,不得不让丫鬟扶着自己,回到沙发上坐下。   “老夫人,您喝口茶。”丫鬟瞧着傅夫人的脸色,心里不安,小心翼翼的将一杯茶端在了她面前。   傅夫人将茶接过,却一口也没喝,想起良沁,傅夫人气得心口生疼,只将茶碗掷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东院。   良沁的长发松散,一直垂到腰间,温柔的如同一匹黑缎,她柔婉乖顺的依偎在谢承东的怀里,谢承东一手揽着她的肩头,另一手则是抚着她的小腹,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瑞卿,”良沁终是抬起眼睛,向着他看去,“你......还生我气吗?”   谢承东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他的眼瞳深黑,想起她当日竟敢大着胆子偷了他的枪,自己一个人去见梁建成,即使如今想来,都是无尽后怕与心疼,倘若她和孩子有一个三长两短....谢承东没有继续想下去,而是揽紧了她的身子,他盯着良沁的面容,淡淡苦笑;“我怎么能不生气?我差点被你气死。”   ☆、098章 顾家   良沁听了这话,鼻子就是一酸,想起当日在辽阳时,他对自己那般冷漠,不由得既是歉疚,又是委屈。可在心底,她却还是明白,谢承东当日那般生气,所为的并不仅是她私下里去见梁建成,他更在意的,是她和孩子的安危。   “往后,我再不会自作主张了,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告诉你,和你商量,好吗?”良沁从他的怀里微微抽出身子,她的眼睛柔软而清亮,看着谢承东时,仿似要将他的心的也融化。他们本就分别了两月有余,谢承东对她的思念不分昼夜,此时将她和孩子抱在怀里,当日的怒火早已消弭于无形,又听良沁这般开口,谢承东眸心一柔,俯身吻住了她的唇瓣。   她的嘴唇一如记忆中清甜,谢承东顾忌着她的身孕,并没有深吻,他支起身子,粗粝的拇指慢慢的抚上她的唇间,蓦然,那一日良沁唇瓣上的牙印,猝不及防的涌向脑海。   谢承东的手指停在了那里。   “瑞卿,你怎么了.....”良沁见他眸子黑的骇人,一语不发的看着自己的嘴唇,她心下有些慌乱,轻声问他。   谢承东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他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将所有的情绪压下,将她扣在了怀里。   良沁回抱住他的身子,两人依偎了片刻,良沁问他;“瑞卿,东北的战事结束了吗?你还要不要再去和扶桑人打仗?”   谢承东抚着她的发丝,声音低沉而温和;“江北军和东北军已经联手把扶桑人打出了关外,扶桑人短时内定是无力侵犯东北,江北军也好休养生息。”   “那,你会一直留在北阳,不会再出去打仗了?”良沁握着他的大手,她距离产期还有四个多月的日子,只盼着自己生产的时候,谢承东能陪在自己身边。   “嗯,我就在北阳,陪着你等这个孩子出世。”谢承东明白她的心思,他的大手将她的柔荑包在手心,声音中满是怜惜与温情。   良沁听了他这话,一直提着的心便是安稳了,她垂下眼睛,唇角绽出了清柔的笑意,看起来既是清纯,又是美丽。   谢承东抱着她的腰,顿了顿,才道;“我听说,娘是被川渝的人送到了江北?”   良沁闻言,心里顿时一怔,她点了点头,只道;“是梁建成,让人把我娘送了过来。”   说完,良沁几乎不敢去看谢承东,她掩着眸心,声音很轻:“当初,他劫持了我娘,拿我娘的命来要挟我,让我和他回川渝。我不是有意不告诉你,只是我娘在他手上,我是真的害怕,我怕他会伤害我娘.....”   谢承东握紧了她的肩头,低声道;“别说了,以后别再自作主张,知道吗?”   良沁见他不欲再提起辽阳的事,当即便是闭上了嘴巴,她打量着谢承东的面容,两个月的时间未见,谢承东比起她离开了辽阳时瘦了很多,良沁看在眼里,便是心疼起来,她即便远在北阳,也心知东北战事艰辛,扶桑人武器优良,空军与陆军装备俱是远远超过江北军与东北军,这一场仗,谢承东和冯将军都是打的十分辛苦。如今,终于将扶桑人打出了关,不用想,也能明白其中的不易。   见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谢承东微微笑了,问她;“怎么了?”   良沁抚上他的脸,摇了摇头,道:“你想不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谢承东握住她的手,看着她挺个肚子坐在那里,居然还惦记着要去给他做饭,他将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与她道;“你有这份心,我就足够了。”   良沁听着,想要说什么,然而不等她开口,谢承东已是将她整个抱在怀里,他的大手箍住了她的腰,深深地吻了下去。   良沁的睫毛忽闪着,她伸出胳膊搂住了谢承东的颈,沉溺在他的温情中去。   主楼。   傅夫人裹着睡袍,头发松松的拢在脑后,她看了眼一旁的傅良澜,呵退了左右的仆人,与女儿开口;“我冷眼瞧着,司令回来的这几天,日日都在东院陪着傅良沁,他这之前难不成也就一直这样,也不来你和齐自贞的屋子?”   傅良澜听着母亲的话,便好似让人打了一巴掌,一张脸顿时火辣辣的,她攥着手中的帕子,只道;“母亲也知道,良沁身子本来就不好,如今又怀了孩子,司令格外心疼些,也不算什么。”   听女儿这样说,傅夫人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睨了女儿一眼,压低了声音;“她如今怀着孩子,身子不便,正是不能服侍男人的时候,再说谢司令正值盛年,男人又有几个能忍得住?你还不趁机想想法子,把司令的心收一点回来.....”   不等母亲说完,傅良澜脸庞浮起一丝红晕,只打断了母亲的话,“母亲,您这是说什么。”   “这里只有咱们娘两,你还端着做什么?你不想法子,只怕有的是人想法子!”   闻言,傅良澜心中一沉,她抿紧了唇瓣,仍是一语不发。   “那齐自贞这些日子可是没闲着,她打的什么主意,你看不出来?”傅夫人眉头紧皱,只对这个女儿毫无法子,也不知她究竟像了谁,身为正房,却连一个侧室都弹压不住。   说起齐自贞,傅良澜便是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凉凉,融不到眼睛中去,原先府里女人多的时候,齐自贞倒是捏着架子,待在后院那样多年,差点都让自己忘记了官邸里还有她这么个人,如今这府里的女人只剩下她们三个,她倒是按耐不住了。   “你今年也不过才三十出头,府里的女人要多也就罢了,可就你们三个,你若不趁着机会怀个孩子,等着傅良沁生下儿子,你以为这官邸里还会有你的位置?”   傅良澜听着母亲的话,皱了皱眉,她没有看向母亲,只说了句,“母亲,我都有了康儿和平儿了。”   “不过只是一儿一女,良澜,你的孩子越多,你的地位才能越稳固,这个道理你难道都不明白?”傅夫人苦口婆心的劝着女儿,如今,她与六姨娘皆是留在北阳,仰仗着江北过日子,虽然眼下傅良澜仍是贵为正妻,可依着谢承东对傅良沁的宠爱,他若是要宠妾灭妻,把傅良沁扶正,她难不成还要去给六姨太行礼,看那个婢女的脸色?   傅良澜眼眸有些飘忽,她慢慢站起身子,目光透过卧室的窗户,向着东院的方向看去,她知道,谢承东此时定是在那里陪着良沁,她看着东院的灯光,只觉得一颗心被人撕扯着,偏生这股子痛楚她无处可说,当初,亦是她在其间大力撮合,让妹妹跟了自己的丈夫,到了如今不过是自食苦果,她又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谢承东不来她的屋里,难不成她要去东院,去和自己的妹妹抢?   傅良澜苦笑,将那一抹痛楚强自压下,自个承受。   东院。   谢承东回来时,良沁正在和母亲一道用饭,瞧见他,六姨太顿时站起身子,脸上有拘谨浮过,这些日子,谢承东对她一直是十分恭敬,虽然傅夫人如今也住在官邸,可对于傅夫人与六姨太,单从谢承东的称呼上便是高下立判,谢承东唤傅夫人一直为岳母,可面对六姨太,却是与良沁一道唤“娘”,官邸里的人全是人精,单凭称呼,众人心里也都跟明镜似得,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纵使如此,六姨太终究是过惯了半辈子的苦日子,先前在金陵时,江北司令谢承东对于她来说,简直是高不可及的人物,如今这高不可及的人物这般礼遇与尊重自己,她反而是不习惯了,每逢见到谢承东,也都有些不自在,他的那一声“娘”,更是让人诚惶诚恐。   “司令回来了。”六姨太对谢承东的称呼一直不曾改变,谢承东原先只道六姨太直接唤自己的名字即可,可见六姨太一直如此,也只得随了她去,此时见自己一来,六姨太便跟见了老虎似得,只让他心下无可奈何,语气中却还是十分谦逊,道:“娘吃好了?”   “哎,吃好了。”六姨太与谢承东略略打了个招呼,话也没说几句,便是离开了女儿的屋子。   待母亲走后,良沁忍不住笑了,谢承东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笑靥,但觉浑身的疲倦无影无踪,他先是俯身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继而抚上她的肚子,问了句;“小家伙今天有没有闹你?”   良沁摇了摇头,眼见着自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只让她心里跟吃了蜜一般,“没有,也许是知道爸爸回来了,小家伙这些天都很乖。”   谢承东也是一笑,他搂着良沁的身子,想起一事,便是与良沁开口;“过两天,城西的顾家请咱们去做客,咱们一道过去。”   良沁心知那顾晟年是江北的富商,去年就曾邀请过谢承东去他们家看烟火,她看着谢承东眼睛,轻声问他;“瑞卿,你去顾家,是为了军饷的事吗?”   本以为谢承东不会和自己说什么,谁知他点了点头,说了句;“不错,我打算从顾家的钱庄贷一笔款子,用这笔钱去买德国的装备。”   “然后,你就要去和梁建成打仗了,是吗?”良沁眼瞳如水。   谢承东看向她的眼睛,他抚上她的面颊低声问了句;“沁儿,你希望我和他打仗吗?”   ☆、099章 美兰   良沁身子微颤,她迎上了谢承东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将心底话全盘托出:“不管是梁建成,还是扶桑人,不论是和谁,我都不想你再去打仗了。”   谢承东没有说话,只无声的看着她。   “我只盼着你能陪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看着孩子出世,往后,我们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梁建成杀了你的父兄,你不想让我去为你报仇?”谢承东低声问她。   良沁不愿他误解,她握住他的大手,一五一十的把当日周玉芹的话全都告诉了谢承东。   “瑞卿,父亲当年灭了梁建成的满门,如今,梁建成又杀光了傅家的男丁,他们杀来杀去,死了这样多人,我们不要再杀下去了,就让仇恨终止吧。”良沁眼角中有泪光闪烁,她的声音轻柔如水,听在谢承东耳里,却是让他想起了一句老话,冤冤相报何时了。   “他毕竟杀了你们家那么多人,你不恨他?”谢承东眼瞳深黑,低声开口。   良沁微怔,她看着面前的男子,一直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谢承东有些不自在起来,她才微微笑了,她拿起谢承东的大手,放在了自己隆起的小腹上,与他道;“我已经有了你和孩子,再没功夫去恨别人了。”   谢承东身子一震。   他久久的看着良沁的面容,看着她唇角轻柔温婉的笑意,终是伸出胳膊,将她抱在了怀里。   江南,金陵。   周玉芹赶来时,刚上走廊,就听屋子里一片靡靡之音,女子的娇笑声,打趣声,声声刺耳。   周玉芹听着,眉心便是皱了起来,她走到门口,就见侍卫长带着侍从守在那里,刚看见她,侍卫长顿时一惊,赶忙一个立正,喊了声;“夫人。”   “都是谁在里面?”周玉芹面色如霜,声音平静。   “这个.....”侍卫长有些为难,小心翼翼的开口;“是秦淮河那边的舞女,过来陪司令喝几杯。”   周玉芹冷笑,不管不顾的推开门,径自走了进去。   刚进屋,便是一屋子里烟雾缭绕,周玉芹放眼望去,就见梁建成坐在沙发上,身边环肥燕瘦的围了一圈子美人,个个犹如无骨的美人蛇般,恨不得将身子全攀在梁建成身上。   梁建成左拥右抱,看起来已是喝了不少的酒,听到动静,梁建成抬了抬眼,见到周玉芹后,梁建成笑了笑,全然不以为意。   周玉芹到底是川渝的总司令夫人,看见她,那些莺莺雀雀顿时收敛了不少,听得周玉芹开口,让她们出去后,一众丽人便是听话的离开了拿起了手袋,纷纷离开了屋子。   待众女走后,周玉芹走到梁建成身边,见他从怀中取出了一盒雪茄,抽出一支刚要点燃,便被周玉芹一把夺了下来。   她心知这不是寻常的雪茄,里面掺了dama(敏感字拼音代替),长期抽下去,人就废了。   “醉生梦死的日子,司令还没过够吗?”面对着梁建成,周玉芹的眼里第一次有了怒火,她紧紧攥着那一盒雪茄,与梁建成道;“抽这种东西,司令是不打算要命了?”   梁建成仍是不以为意的看着她,见周玉芹发怒,也不过是笑笑,“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这东西抽不死人。”   周玉芹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深吸了口气,与梁建成道;“司令如今打下了江南,半壁江山在手,与其每日里这般消沉,不妨一鼓作气打过江去,难道,司令就不想要这个天下吗?”   “天下?”梁建成咀嚼着这两个字,轻笑道;“我要这个天下做什么?我大仇已报,根本就是活一天了一天,这天下谁想要,只管要去。”梁建成说着,燃起了一支香烟,这些日子,他整日里都是浑浑噩噩,就连军政上的事也是全交给了下属,每日里只是花天酒地,饮酒作乐,一段日子下来,原先英俊清隽的五官上多了几分颓废之色,周玉芹看在眼里,心里不免焦急。   “司令在金陵也过了好一阵子了,咱们不妨先回川渝,司令如今大仇得报,也该将心思多多放在内宅上,早日得个一儿半女,对祖宗也算是有了交代。”   听周玉芹说起孩子,梁建成脸色渐渐变了,因着熬夜与酗酒,他的眼底本就充斥着血丝,此时更是一片血红。   “玉芹,我有过孩子,”良久,梁建成看着周玉芹的眼睛,他的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字字道;“你知道的,我的孩子,都被我杀死了。”   周玉芹心底微寒,喊了一声;“司令....”   “我不配再有孩子。”梁建成声音很低,想起自己和良沁曾经的那两个孩子,梁建成的眼底有不为人知的痛楚划过,他抹了一把脸,一笑道:“我这种人,就该断子绝孙。”   北阳,顾公馆。   因着这一日谢承东携妻造访,顾公馆里的下人天还未亮便开始忙碌,花园里的花圃早已是精心修剪了的,一盆盆珍稀的盆景也是全部从花房中端了出来,在园子里摆出诸多造型,单说其中一株瓣莲兰花,便是从滇南小心翼翼的运到了江北,由花匠精心培育养护,株型秀美,叶绿滴翠,光是这一株兰花,便是足以抵上千金。顾家之富,可见一斑。   花园里的喷泉亦是喷着泉水,在阳光下显得流光溢彩,顾晟年领着夫人,长子长媳,已是穿了盛装,在门廊下相候已久,顾家虽是富可敌国,但江北毕竟是谢承东的天下,即便顾晟年腰缠万贯,可在谢承东面前,也还是要放低身段。   待谢承东的车队驶进花园,刚刚停下,便有顾家的下人上前,毕恭毕敬的为谢承东将车门打开。   谢承东与傅良澜一道下了车,他本欲带着良沁,良沁只以怀了身孕为由,没有跟随他们过来,谢承东心里明白,这样的场合她总是有意回避,不愿抢走傅良澜的风头。   “谢司令大驾光临,真是让舍下蓬荜生辉。”顾晟年五十余岁的年纪,中气十足,待谢承东夫妇下车,便是亲自迎了过去,笑呵呵的寒暄。   “顾会长客气了,谢某一直想来顾府探访,只因俗事缠身,数次辜负了顾会长的的美意,还请顾会长别往心里去。”谢承东亦是笑着开口,顾晟年乃是江北商会的会长,谢承东平日里便以会长相称。   顾晟年连忙摆手,十分客气的请谢承东进屋,顾夫人先前便与傅良澜熟识,常在一块打麻将的,此时亦是笑语盈盈的陪着傅良澜说着闲话,一行人说说笑笑,向着大厅走去。   因着谢承东要来,顾家的大厅早被收拾的纤尘不染,顾晟年请了个西洋乐队,在大厅一角奏起了舒缓的音乐,顾晟年带着长子,先是将谢承东请进了书房,男人们谈了些军政与生意上的事,女眷则是在楼下闲聊,顾太太笑意拳拳,与傅良澜道;“夫人怎没将二太太带来?听闻她怀了孩子,不知如今身子可还好?”   傅良澜唇角噙着笑意,回道;“有劳顾夫人惦记,良沁她身子弱,挺个大肚子也不方便,我就没带她过来。”   顾太太只是笑;“这外面的人,都说大夫人气量大,能容人,如今府上的二太太怀了孩子,夫人又要管着官邸里的事,司令身旁也没个得力的人服侍......”   “不还有三太太嘛。”傅良澜抿了一口茶,淡淡笑道。   “不是我说,那三太太是戏子出身,甭说和大夫人没法比,她就连二太太的一根头发丝儿,也是比不上的。”顾夫人笑意温和,言辞间颇有示好之意,傅良澜听出了一些她的弦外之音,当下只是笑笑,并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下去。   中午,餐厅里的仆人鱼贯而入,将佳肴一道道的端上了桌,顾晟年将谢承东让在了主位,一行人落座后,菜已是上齐,顾晟年与谢承东互相敬了几杯酒,席上洽谈正欢,就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外面传了过来,伴随着清脆悦耳的欢笑声,倒真是未见其人耳闻其声。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从外面跑了进来,她一身骑装,小麦般的肌肤透着蜜一样的光泽,不同于大多数北阳养在深闺人的闺秀般苍白柔弱,她的眉宇鲜活,满是年轻人的朝气。   “美兰,谢司令夫妇今天来咱们家做客,你也这般没规矩。”看见女儿这般跑了过来,顾夫人眉头一皱,当即斥道。   见到她,顾晟年便是带着歉意,与谢承东夫妇开口;“让司令和夫人见笑了,这是小女儿美兰,小时候一直在国外长大,倒是把性子给养野了,失礼之处还请司令和夫人见谅。”   “爸爸,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这般文绉绉的。”顾美兰见父亲如此,便是失笑。   “还说,还不快回房换身衣裳!你自己看看你这一身穿的是什么!”顾晟年动了真怒。   顾美兰刚骑马归来,听说谢司令夫妇造访,便是连骑装也没有换,直接来了餐厅,此时,她对父亲的话也不曾理会,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只向着谢承东看去,与他道;“你就是谢承东?”   “放肆!敢和谢司令这么说话?”顾晟年拍了桌子。   谢承东见她毫不怯场的打量自己,唇畔浮起几分笑意,吐出了两个字;“如何?”   顾美兰撇了撇嘴,道;“并不比咱们多条胳膊多条腿。”   ☆、100章 天下   顾美兰的话音刚落,顾晟年便是厉声训斥了女儿,继而又是想向着谢承东道歉;“司令,美兰这孩子从小让我给宠坏了,失礼之处,还请司令不要计较。”   谢承东笑了笑,道;“顾会长言重了,顾小姐爽朗率性,并没什么失礼的地方。”   “我早就听说过你,外面的人都说你操纵内阁,把持军政,就连总理都要看你的脸色,我还以为你多厉害,今儿一见,你也不凶嘛。”顾美兰从小被娇宠惯了,此时见了谢承东也压根不知道害怕,一番话字字清脆,毫无扭捏造作,到底是年纪轻,即便无礼,也不惹人厌烦。   谢承东听了这话,倒是觉得好笑,顾晟年打量着他的脸色,与妻子对视了一眼,顾夫人会意,起身上前拉住女儿的手,再不许她多嘴,只逼着她给谢承东夫妇请了安,继而便带着她离开餐厅,回房去换衣裳。   路上,顾美兰挣脱了母亲的手,不悦道;“妈,你这是做什么,不就是一个江北司令,也值得您和爸爸这么小心翼翼的。”   顾夫人听了女儿话,便是在顾美兰的胳膊上拧了一把,恨恨道;“跟你说了多少次,让你今天老老实实的在屋子里待着,不要过来,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话。”   “还不是谢承东的名气太大,我不过是想看看他长得是什么样子,我又没犯法。”顾美兰揉了揉被母亲捏过的胳膊,疼的龇牙咧嘴的,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持稳。   顾夫人心事重重,想起方才谢承东看着女儿的眼神,虽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可也能瞧出他对顾美兰的印象也不算坏,这万一......   顾夫人与顾美兰回到房间,便是对着女儿道;“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那谢承东家里妻妾成群,像他们这样的男人。还不是看上了谁就要谁,他如今和梁建成争天下,正是需要咱们顾家的财力支持,他若是要跟咱们顾家联姻,朝我和你父亲要你,你让爸妈给还是不给?”   顾美兰听了这话便是往床上一坐,对着母亲道;“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爸爸不是想把大姐送给谢承东,去做他的小老婆吗?”   顾夫人连忙对着女儿摆手,示意顾美兰小声些,顾美兰瞧着,只不以为意道,“咱们这在自己家,有什么好怕的?你和爸爸就是偏心,就因为大姐是姨娘生的,你们就要把她送给谢承东,这都是民国了,还兴讨什么小老婆?”   顾夫人每次与女儿说话,都要被气得脑仁发疼,她没和女儿继续说下去,只催促着顾美兰换了衣裳,带着她重新回到了餐厅。   谢承东夫妇已是吃好,顾夫人瞧着两人要走,便是笑脸相送,见谢承东临去时也不曾如何留意顾美兰,顾夫人心里才算是舒了口气。待谢承东夫妇离开公馆,顾晟年瞪了女儿一眼,刚要说教一番,岂料顾美兰已是冲着父亲吐了吐舌,一溜烟的跑开了,直气得顾晟年大发雷霆,却又无可奈何。   谢承东回来时,良沁正给腹中的孩子绣着小衣裳,听见谢承东的脚步声,良沁抬起头,刚看见他,便是莞尔一笑。   谢承东向着她走去,虽说官邸里什么也不缺,早有人为良沁腹中的孩子备好了四季的衣衫,她却还是爱自己动手,谢承东说了几次,见她每次亲手给孩子缝制衣裳时,唇角都噙着柔和的笑意,眼底也是满满的慈爱之色,他看在眼里,也就不大阻止了,只叮嘱她多多歇息,不要累着自己。   谢承东在良沁面前蹲下身子,将耳朵附在良沁的肚子上,侧耳倾听孩子的动静。每逢这个时候,良沁心里都是说不出踏实与满足,她轻抚着谢承东的黑发,闻到谢承东身上淡淡的酒味,便是柔声问他;“瑞卿,你在顾家喝酒了?”   “嗯,是喝了几杯。”谢承东笑了笑,在良沁的肚子上亲了亲,继而在她身边坐下,揽过她的腰肢,温声道;“过几日,我会让良澜回请顾氏,到时候可别躲着了,和我一起出席。”   良沁听他说的好笑,便是抿唇道;“我哪有躲着,挺着这么个肚子,哪还能出去见人啊。”   谢承东的大手抚摸着良沁隆起的肚子,感受着孩子在母亲体内的胎动,不由得笑口;“这孩子在你肚子里这样顽皮,十有八九,都是一个小子。”   良沁瞧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不论是儿是女,都是她的心肝宝贝,想起谢承东儿女双全,她这肚子怀的不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对他来说也应该都是一样的。   “你已经有振琏和振琪了,就让我再给你多添一个女儿吧。”良沁眸心清柔,声音温婉,虽然有孕在身,也丝毫不曾折损她的美貌,她的身子仍是纤细的,肚子高高的挺在那里,倒让人看着更要从心底生出几分怜意。   谢承东小心翼翼的环住她的身子,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有力,“沁儿,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偏心,可无论是振琏还是振琪,他们都没法和咱们的儿子比。”   良沁听着他的话,心里只觉得不安,她刚欲刚开,就见谢承东竖起食指,抵在了她的唇边,而他继续开口,缓缓吐出了一段话来;“沁儿,我一定会给咱们的儿子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我会给他,打出一个天下来。”   男人的声音透着果决,屋里的良沁,与屋外的傅良澜,俱是听得清清楚楚。   傅良澜脸色雪白,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一旁的丫鬟手中捧着一碗刚炖好的血燕,瞧着傅良澜如此,连大气也不敢出。直到见傅良澜转过身子,向外走去,那丫鬟才敢跟上。   “夫人,这燕窝....”那丫鬟诚惶诚恐,这血燕是难得的珍品,傅良澜特意叮嘱了厨房,炖好后要给良沁补身子的,听到丫鬟的话,傅良澜微微回神,她看了一眼燕窝,心里只觉讽刺,她轻启朱唇,极淡的声音说了句;“去扔了吧。往后,整个天下都是她的,更何况区区一碗血燕。”   “夫人.....”丫鬟声音细微,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傅良澜吸了口气,将那丫鬟甩在身后,大步向着主楼走去。刚进大厅,碰巧看见康儿淘气,正夺了侍从的军帽与枪支,在那里疯耍,傅良澜看在眼里,便是上前一把将侍从的帽子从康儿头上摘下,扬起手,十分清脆的打了儿子一巴掌。   蓦然挨了母亲的这一巴掌,康儿先是懵了,继而大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整天就知道疯,老师布置的功课你都做好了吗?”傅良澜鲜少对孩子如此动怒,看着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傅良澜的眼泪也是吧嗒吧嗒的从眼眶里掉了下来,“你是谢家的长子,却这样不争气,你让母亲怎么办?”   傅良澜甚至没法去顾忌屋子的下人,就这样失态的站在那里,陪着儿子掉泪。   “妈,你别生气了,我再也不敢了。”康儿也是被母亲的泪水吓着了,他抽噎着,去抱住了母亲的身子,昂起小脸呜咽。   傅良澜心中酸楚,谢承东的话言犹在耳,他说,不论是振琏,还是振琪,都无法与良沁腹中的孩子相比。傅良澜的心底浮过一丝讥笑,良沁的孩子还未出生,还不知是儿是女,她的孩子在他的心里就已经被良沁的孩子比了下去,即便她生的是嫡子又如何,嫡女又能如何?   傅良澜咬着唇,极力忍住泪水,她抚上了康儿的小脸,终是将儿子抱在了怀里。   “好端端的,干嘛发这样大的火?”傅夫人从内厅走了出来,刚瞧见康儿一脸泪水,便是心疼起来,忍不住对着傅良澜斥道;“有你这么当娘的?康儿年纪还小,正是顽皮的时候,你打他做什么?”   见到外婆,康儿从母亲怀里抽出身子,跑到了傅夫人身边,傅夫人打量着外孙的小脸,见孩子半张脸又红又肿,不免更是心疼,赶忙让人取来了冰袋,为外孙敷在脸上,哄了一会,才让乳娘把孩子带走。   只剩下母女两人时,傅夫人盯着傅良澜的面容,声音已是低了下去;“说吧,到底是怎么了?”   傅良澜坐在沙发上,她的眼瞳并没多少神采,听得母亲开口,她也没有出声,唯有眼泪一颗颗的掉了出来。   “你哭有什么用?”傅夫人叹了口气,纵使傅良澜没说什么,她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晓得女儿为什么难过。   “当初母亲和你说了多少次,让你提防傅良沁,你不听,眼下你与其在我跟前哭,不妨去想想法子,怎么把司令从东院那边抢回来。”   ☆、101章 姑爷   傅良澜的眼睛并没有什么神采,听着母亲的话也不过是凄清一笑,“抢?母亲让我怎么抢?司令的心如今全在良沁身上,我压根儿抢不过。”   听着女儿的话,傅夫人刚欲说个几句,可瞧着傅良澜双目微红的坐在那里,那些训斥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傅夫人深叹了口气,缓缓握住了女儿的手,低声道;“良澜,往后日子还长,你有的是机会。”   傅良澜摇了摇头,眼神中有些飘忽,哑声道:“母亲,都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良沁之前在川渝受了不少苦,她如今能讨的司令欢心,也是她的福气,其实真正让我难过的,倒不是司令独宠她,而是我的康儿,同样都是司令的孩子,司令又怎么能这样偏心.....”   傅良澜说完,心中满是涩然,谢承东的话如同刻在了她心上,怎么也驱散不去。   傅夫人细细思索了片刻,想起自己与女儿如今的处境,眸子里的光也是慢慢的黯淡了下去,之前,她曾有心让女儿对着良沁下手,甚至私下里自己也曾打过这个主意,可那时候,她还是江南的总司令夫人,她们母女的身后还有傅家,如今傅家被梁建成所灭,连带她自己都成了无家可归之人,要寄居在女婿的府上,即便将良沁恨得咬牙切齿,傅夫人也明白,时移世易,眼下的良沁,再不是从前金陵傅家那个不受宠的庶女,可以由着自己搓圆搓扁,如今的良沁是谢承东心尖上的人,她若有了丁点闪失,这后果谁能承担得起?   “我听说,你和司令去了顾家做客,顾家有个小姐,是不是?”傅夫人转过了话头。   傅良澜顿时明白了母亲的心思,她微微摇头,声音十分平静,“母亲,我先前想过,司令虽说宠着良沁,可也幸亏是良沁,若换成了旁的女人,我这个正室夫人的位子哪儿能坐的稳当?怕是早已保不住了。”   傅夫人听着,也明白女儿说的是实话,若是将良沁换成白燕云那样的女人,此时的官邸,又哪还有她们母女的立锥之地?   “良澜,傅良沁那身子骨,能不能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都是两说,咱们且等着,就算她和孩子母子平安,也不定就是儿子,她若生个女儿,也还是没什么用处,聊胜于无罢了。”   傅良澜眼瞳微动,她看向母亲的眼睛,压低了声音道;“我本以为母亲,想要对良沁腹中的孩儿下手。”   “母亲也不傻,”傅夫人眼睛里透着精光,一字一字的对着女儿开口;“咱们眼下是没法子对付她,可是良澜,不论谢司令如何宠她,也总有疏忽的时候,先让她生下孩子,以后,日子还长。”   傅良澜心头沉甸甸的,只觉得呼吸都是困难,她闭了闭眼睛,慢慢道;“母亲,我从没想过,我和良沁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那也是她逼得,”傅夫人眸心透着寒光,“她自己吃肉,连汤也不分你一口,她怕是忘了,以前在金陵的时候,究竟是谁对她好,谁心疼她。”   傅良澜心里酸涩,满满的不是滋味,她什么也没有说,目光透过窗户,看向无边的夜色。   东院。   谢承东与良沁压根不知傅良澜方才来过,谢承东的话音刚落,良沁便是抚着自己的小腹,与谢承东轻声道;“我的孩子,他不会想要天下。”   “若是女儿也就罢了,”谢承东摩挲着她的肚子,低声一笑;“若是儿子,他一定想要。”   “瑞卿,”良沁垂下眼眸,细声细语的说了句,“振琏和振琪,他们也是你的儿子,尤其是振琏,他是姐姐和你的长子,你不能....太偏心。”   “我太偏心?”谢承东挑了挑眉,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反问道;“沁儿,你父亲不偏心吗?”   良沁一怔。   “你和良澜都是他的女儿,他为什么把良澜嫁来江北做正房,却把你嫁到川渝去做妾?”谢承东盯着她的脸颊,想起她身上的那些伤,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姐姐是大夫人生的嫡女,我哪里能比.....”良沁声音很小,不等她说完,便被谢承东打断,“你这说的什么话?嫡女也好,庶女也罢,不都是自己的孩子?”   “那,振琏和振琪,还有我肚子里的小家伙,不也都是你的孩子吗?”良沁嗔了一声,向着他看去。   谢承东抱住了她的身子,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我偏要偏心你们母子,沁儿,我想把这世上的好东西,全都给你们。”   听了他的话,良沁心头一软,那那一份温软中却仍是透着几分不安,她没有再说下去,只从谢承东的怀里抽出了身子,与他道:“时候不早了,你去看看姐姐吧。”   谢承东闻言,他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眼良沁的肚子,良沁如今快有六个月的身孕,睡眠越发轻浅,他每次留下,稍有动静就会将她吵醒。   “我如今怀着孩子,身子不方便,往后,你还是多去姐姐和齐夫人的屋子里看看,总不好一直陪着我。”良沁念起这些日子,谢承东除了去军营,每逢留在官邸里,总是来自己的屋子,每次想起傅良澜,良沁心里总会浮出难以言说的歉疚。   良沁的心思谢承东自然明白,他沉默片刻,终是握了握良沁的手,不想让她难为,和她说了句:“你早些歇息,有什么事,让人去唤我。”   说完,谢承东又是与阿秀叮嘱了两句,才起身离开了良沁的屋子。   待谢承东走后,阿秀瞧着良沁,忍不住问了句;“小姐,你这总司令往大小姐那里推,自己心里不难受?你不吃醋?”   良沁摇了摇头,她的瞳仁清澈如水,很轻的声音道了句;“最难受的人是姐姐,我的这点难受,哪里能和她比?”   顾公馆,夜。   “老爷这两天是怎么了,一直愁眉不展的?”顾夫人端着一份水果,走到了丈夫的书房,刚进屋,就见顾晟年坐在那里抽烟,紧锁着眉心,是以开口问道。   顾晟年看见了妻子,也没说什么,仍是在那里一口接一口的吞云吐雾。   顾夫人看出了点眉头,问丈夫;“是不是因着江北军来问咱们要贷款的事?”   闻言,顾晟年终是将烟筒搁下,和妻子道;“不错,谢司令真是好大的口气,他这是要把顾家的家底掏空,他才满意啊。”   顾夫人听了这话,顿时吃了一惊,道;“他问老爷要了多少钱?”   顾晟年没有吭声,只竖起了五根手指。   顾夫人松了口气,笑道;“不过五万块罢了,老爷只管给他就是。”   见顾晟年摇头,顾夫人的笑意隐去了,“难不成他要五十万?”   顾晟年看了她一眼,吐出了几个字来;“他要五百万!”   “五百万?”顾夫人大吃一惊。   顾晟年抽了口烟,道;“谢承东这次狮子大张口,开口就像顾家讨要五百万鹰洋,说的好听是贷款,其实.....不提也罢。”   顾夫人脸色如纸,听着丈夫的话,顿时慌了神,需知在北阳城,一整座的四合院也不过一千个大洋就能买下来,谢承东要这五百万,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   “老爷,好端端的,他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还能为什么,他自然是想打过江去。”顾晟年声音清冷。   “那老爷只管和他说,咱们家压根拿不出这么多钱,五百万可不是个小数目,就算将顾家所有的家当全都算上,也不定能拿出来!”   顾晟年睨了妻子一眼,“你懂什么?他既然敢开口讨要五百万的鹰洋,定是对顾家的情形查了个清楚,若扣着不给,只怕.....”   顾晟年虽然没有说完,顾夫人也明白丈夫话中的含义,江北是谢承东的地盘,顾家若是得罪了他,这往后又怎能有好果子吃?   “老爷,要不,咱们就把钱给他?左不过是贷款,他堂堂一个江北司令,总不会赖了咱们。”   “五百万是顾家所有的家当,若是给了谢承东,等着他和梁建成打仗,他要是赢了也就罢了,若是输了,这五百万岂不是是要跟着他打水漂?”   “那,咱们是要如何是好?”顾太太急得团团转,只得等丈夫拿着主意。   顾晟年从椅子上缓缓起身,他在书房慢慢踱着步子,一旁的顾夫人看在眼里,只是着急;“老爷,您倒是说句话呀!”   “往后这个天下,不是落在谢承东手里,便是梁建成手里,咱们顾家,眼下是要赌,赌这以后的天下之主,究竟是谢承东,还是梁建成。”顾晟年双手背在身后,和妻子开口。   “那老爷觉得,这以后是谢承东能打赢梁建成,还是梁建成能打赢谢承东?”   顾晟年站定了身子,摇了摇头,“他们两人旗鼓相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那怎么办?”   顾晟年看着夫人的眼睛,终是下定了决心,吐出一句话来;“不论是谢承东,还是梁建成,咱们总不能去帮外人,咱们帮的,只能是咱们顾家的姑爷。”   ☆、102章 条件   顾夫人听了这话,心里顿时一紧,怔了半晌才开口;“老爷的意思,是要把美兰嫁给谢承东?”   “不,”顾晟年摇了摇头,沉缓道;“我的意思,是在谢承东和梁建成之间,给美兰挑一个姑爷。”   顾夫人闻言,顿时惊愕道;“老爷,您这说什么?咱们身在江北,梁建成远在江南,美兰如何能嫁给他?”   顾晟年倒是不以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思索片刻,才道;“不管是谢承东,还是梁建成,都是人中龙,足以跟咱们的美兰匹配,只不过.....”说到此处,顾晟年微微皱眉,接着说道:“这两人家中都是妻妾成群,美兰不管嫁给谁,我都绝不可能让她做妾,这就要看他们两人谁更有诚意了。”   听着顾晟年这样说,顾夫人才微微舒了口气,“老爷,您这心思,和谢司令那边的人说了没有?”   顾晟年摇了摇头,“明天咱们就要去官邸做客,到时候,我会亲自和谢承东说。他若有诚意,自然晓得该怎么做。”   “老爷是想让谢司令休妻,迎娶美兰?”顾夫人斟酌着开口。   顾晟年不置可否,他重新拿起烟筒,用力抽了一口,“五百万的鹰洋,总不能随随便便就给了出去,谁能让咱们的女儿当上总司令夫人,才值得咱们出资襄助,你看着吧,不论江北还是江南,谁想得到这个天下,都必须要咱们顾家的支持不可。”   江南,金陵。   侍卫长走过来时,就听屋子里面安静到了极点,这些日子梁建成每日都是醉生梦死,宿醉已是寻常,就连跟随他多年的幕僚长也是劝不住,他们这些侍从更是连话也不敢多说,侍卫长此时走到卧室门口,侧耳倾听了片刻,不得不大着胆子,喊了一声;“司令,属下有事禀报。”   卧室里良久没有动静。   “司令?”侍卫长又是喊了一句,自从亲手手刃了傅镇涛之后,梁建成已不大处理军政上的事,来往的军务全都交由了秘书,若不是今日的事必须要梁建成亲自示下,侍卫长压根不敢上来。   “什么事?”终于,屋子里传来一道沙哑的男声,接着,便是卧室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了一张英俊而疲倦的面容。   侍卫长向后退了一步,恭声道;“司令,咱们的探子从江北传来了消息。”   “什么消息?”梁建成眉头紧拧,一脸的不耐烦。   “说是江北商会的会长顾晟年,昨日里去了谢承东的府上做客。”   “这算什么狗屁消息?”梁建成当即便是骂了一句,他走回了屋子,示意那侍卫长跟了进来。   “司令,据说是谢承东想要从顾家贷一笔巨款,顾晟年也是开出了条件,放出了话,说是除非让自己的女儿当上江北总司令的夫人,不然,这笔款子无论如何不会给谢承东。”   “总司令夫人?”梁建成一声嗤笑,眉宇间却是一扫之前的倦意,复又变得英气起来,一双黑眸更是精光闪烁,让人忽视不得,“这个顾晟年,胆子倒也当真不小,居然敢和谢承东叫板。”   梁建成淡淡说着,燃起一支烟后,又是问道;“那谢承东答应了没有?”   “这个,咱们的人还没有探到消息,司令,这事就连属下听着,也觉得顾晟年未免太过狂妄。”   “顾晟年财大气粗,家底殷实,他是算准了谢承东一心想吞并天下,为了军饷,不得不向他开口。”梁建成声音低沉,一语言毕,他微微倾下身子,弹着手中的烟灰,想起傅良沁,顿觉心如刀绞。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见此时已是深夜十一点,他坐在那里,心里却是不经意的冒出了一个念头,这般晚了,不知她睡了没有?   这个念头刚从心里冒出来,梁建成的脸色已是变得铁青,不得不伸出手,紧紧抵上自己的心口,将那股痛意死死的抵回去。   “司令,倘若谢承东当真娶了顾家的小姐,得了顾家的财力支持,他挥师南下的日子,只怕就不远了。”侍卫长的声音透着焦急,压根没留意到梁建成的脸色,只将幕僚长的话一一与梁建成托出,“司令,咱们刚攻下金陵,渝军的元气还没恢复,若是江北军打了过来,怕是抵挡不住啊!”   梁建成收回心神,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深吸了口气,与侍卫长说了句;“咱们元气大伤,你当江北军就实力大增了?”   他的声音平稳,不高不低,听不出任何喜怒。   “可是司令,无论如何,咱们都不能让谢承东和顾家联姻,不然,江北军有了顾家的支持,装备上定会远远超过渝军,打起仗来,咱们必输无疑。”   梁建成只是吸着手中的香烟,一语未发。   “司令?”侍卫长见他久不吭声,小心翼翼的开口。   “顾家的那个小姐,叫什么名字?”梁建成骤然出声。   “顾家有两个小姐,一个是姨娘生的,压根不受重视,另一个便是顾老爷和顾夫人的幼女,听说刚从国外回来,是留过洋的小姐,叫顾美兰。”   “顾美兰?”梁建成扬了扬唇,轻声吐出了这三个字,眸子里则是浮过一丝幽暗的光芒。   北阳,官邸。   良沁走到主楼时,见傅良澜正在拷问康儿的功课,见到小姨,康儿如同看见了救星,连忙跑到良沁身后,良沁握住康儿的手,和姐姐好言相劝,傅良澜才算是松了口,让侍从带着康儿去了前院玩耍。   “你这两日怎么样,晚上睡觉,小腿那里疼不疼?”待儿子走后,傅良澜上前扶住了良沁的身子,小心翼翼的将妹妹搀到自己身边坐下。   良沁如今已是有六个月的身孕,每日里只觉得肚子沉甸甸的压在那里,压的人吃不好,睡不香,就连晚上睡觉,小腿那里也会时常抽筋,将她从睡梦中疼醒过来。   然而此时听着傅良澜相问,良沁不愿姐姐担心,只微笑道;“这孩子很乖,没怎么折腾我,晚上睡觉,我也都是一觉睡到天亮,姐姐别担心。”   傅良澜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我让厨房的人每日多给你做些小鱼小虾,别瞧那些鱼虾个头不大,对你身子却十分有好处,还有那些牛乳,早晚也要记得喝。”   “姐姐放心,我都记下了。”良沁声音温婉,姐妹两说了两句闲话后,有片刻的沉默,良沁握住姐姐的手,将傅良澜的手心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傅良澜感受到良沁腹中胎儿的胎动,先是一震,继而唇角也是露出些许的笑意,微笑着开口;“这孩子在你肚子里就这般调皮,等生下来,怕也和康儿一样,有的你头疼。”   “姐姐,”良沁看着姐姐的眼睛,声音清晰而温柔,“不论这个孩子像康儿,还是像平儿,姐姐都是他的母亲,他不仅是我的孩子,也更是是姐姐的孩子,等着他长大,他也一定会在姐姐膝下尽孝。”   傅良澜眼瞳微怔,良沁话中的含义,她如何不明白?良沁是说,不论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她都是这孩子的嫡母,和她自己的骨肉,并无多大区别。   傅良澜将自己搁在良沁肚子上的手收回,她凝视着妹妹的面容,姐妹两彼此相望,似是顷刻间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傅良澜眼眶有些温热,她揽住了妹妹的肩头,与她道;“良沁,你知道吗,其实有时候,姐姐真的不甘心,看着司令对你那样好,那样看重你的孩子,姐姐其实.....真嫉妒你。”   良沁的眼泪瞬间从眼眶里落了下来,她抱住傅良澜的身子,与她哽咽道;“姐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是我对不住你。”   傅良澜拍着良沁的后背,将眼底的泪意压回,道;“良沁,你是我妹妹,不论如何,姐姐都不会真的去恨你,往后,若是顾小姐进了府,只怕到时候.....”   想起顾家的条件,傅良澜心中酸苦,只觉没法再说下去。   ☆、103章 暗夺   “姐姐,您别担心,司令不会那样做的。”良沁明白姐姐没说完的话所指的是什么,关于顾家的事,她也多多少少的听了一些,为了五百万的鹰洋,谢承东究竟会如何抉择,她心里也是没底,可嘴巴里却只能这样安慰着傅良澜。   “良沁,你不懂,”傅良澜摇了摇头,声音中满是苦涩,“一统天下,是司令多年的夙愿,顾家财力雄厚,能襄助司令打过江去,在天下面前,我又能算的了什么?”   良沁心底一酸,却不知自己能说什么,别说傅良澜,就连她自己,即便谢承东对她这样好,她也是不敢拿自己和这个天下相提并论,良沁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傅良澜的手,与她一起沉默了下去。   晚间。   谢承东回来时,就见良沁正倚在美人榻上发呆,她的身旁搁了几件小孩的衣衫,似是整理到了一半出了神,就连谢承东走近也没发觉。   “在想什么?”谢承东俯下身,从她的身后将她抱在怀里。   良沁吃了一惊,回眸向他看去,谢承东的手指抚上了她的面容,刚欲去亲她,良沁却是微微侧过身子,问了句;“瑞卿,你会休了姐姐,去娶顾家的小姐吗?”   闻言,谢承东的眉峰顿时皱了起来,道;“是谁在你面前说三道四?”   良沁微微垂眸,“府里已经传开了,我自然会知道的。”   “你身子不好,这些事你别管,只管养好身子,其他的,你别操心。”   良沁眼睫轻颤,小声道;“你.....真的要娶顾小姐?”   谢承东低叹,揽紧了她的身子,他看着她的眼睛,与她道了句;“沁儿,我和你说过,我身边绝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良沁想起许久之前,那时候她刚来江北,他将府里的姨娘遣走时,的确是与她说过这样的话,可她压根不曾往心里去,只以为那是他当时为了讨好自己,随口一说罢了。孰知,他竟会真的放在心上。   语毕,谢承东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声音中透着无奈,又是与她开口;“别说你现在还怀着孩子,即便没这个小家伙,我也不会娶别人。”   良沁一怔,几乎是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见他眼瞳中满是坦然之色,她疑惑了,“可是顾家的人,不是要让顾小姐当正室夫人,才同意将款子借给你吗?”   谢承东轻抚着她的发丝,听着她的话,眼瞳中的光便是暗沉了下去,他笑了笑,淡淡道;“顾家兜里揣了几个钱,倒是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良沁听着他的话音,又见他眼中有戾色一闪而过,她有些担心起来,握住他的手道;“瑞卿,是不是顾家的人惹恼你了?”   谢承东反握住她的小手,将声音放的温和,“不管是顾家,还是你姐姐,外面的事你都别去管,你就给我好好地养胎,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知道吗?”   “那,顾家那五百万的鹰洋,你不要了吗?”   闻言,谢承东笑了笑,男人粗粝的手掌缓缓抚上良沁高高耸起的肚子,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温柔,怜惜而小心的将良沁母子环在自己的臂弯,与她低声道;“别说那五百万鹰洋,就是这个天下,跟你和孩子比起来,又能算的了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透着柔情与怜爱,良沁听在耳里,心中顿时一颤,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谢承东,只看着谢承东无可奈何,低头在她唇上印上一吻,良沁眼眶发红,倚在谢承东的怀里,谢承东将她们母子尽数抱在怀中,看着良沁红起来的眼圈,只让他微微笑了,低声喊出了两个字;“傻瓜。”   深夜。   谢承东守在床前,直到良沁睡着,将被子为她掖好,又是守了一会儿,见她睡得极沉,才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卧室。   邵平已是在东院门口等候多时,刚看见谢承东出来,便是行了一礼道;“司令,田军长和邵军长他们都在前院等着您。”   “走。”谢承东言简意赅,刚到办公厅,就见江北军中的几个幕僚与心腹俱是在会议室里等候,看见他过来,俱是齐齐的一个立正,唤了句;“司令。”   “都坐吧。”谢承东取下军帽,自己则是在主位上坐下,粗略的环视一周,见众人均未落座,彼此面面相觑,似是有难言之隐。   “这里没外人,有话就直说。”谢承东燃起一支烟,在东院待了半日,碍着良沁,他是一支烟也不敢吸,此时没了顾忌,自是一支接一支的吸了起来。   “司令,关于顾家那边的事,属下们也是商议了几日,不知司令有何打算?”江北军中的参谋长先是开口。   “先说说你们商议的如何?”谢承东弹了弹烟灰,示意参谋长继续往下说。   “司令,顾家实力雄厚,江北军若想打过江,拿下江南,少不得顾家的支持。”   “嗯。”谢承东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参谋长大着胆子,又是说道;“有了那五百万鹰洋,江北军在装备上便可大大超过渝军,打起仗来自然是如虎添翼,咱们如今要打江南,只有五成把握,但若得了顾家的财力支持,最起码可以给咱们再加三成的胜算,那样,可就是稳操胜券了。”   谢承东微微颔首,他环视一周,见众人皆是看着自己,他淡淡笑了,道;“所以,你们是要我休妻,将顾小姐娶回来?”   “还请司令以大局为重,”邵军长向着谢承东行了个军礼,毕恭毕敬道;“大夫人跟随司令多年,又给司令生下一儿一女,这件事的确是委屈了大夫人,可正室夫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名声,司令的大业,才是最重要的。”   “司令,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大夫人虽然跟随您多年,可傅家早已失势,眼下自然是要以顾家为主,司令大可先答应了顾晟年,等着日后司令打下江南,一统天下,小小的一个顾家,自然算不得什么。到时候,司令大可以休了顾家的女儿,重新将夫人扶正。”   “越说越不像话。”谢承东掐灭了烟卷,不轻不重的开口。   他这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是闭上了嘴巴,不敢轻易说话。   “司令,顾家家产丰厚,盯着这笔钱的人,绝不会只有咱们江北。只怕梁建成,也是盯着这一块肥肉。”隔了许久,参谋长沉声说了一句。   “不错,”提起梁建成,谢承东眸心黑亮而深邃,他坐直了身子,手指轻叩着桌面,淡淡道了句;“江北定是要赶在梁建成之前,将这笔款子拿下来。”   “司令,顾家势力庞杂,就连海外也都有亲戚,顾家的产业虽然在江北,可咱们.....总不好明抢。”田军长开了腔。   闻言,谢承东就是笑了,他的声音沉静,十分有力,一字字吐出一句话来:“既然不能明抢,那就暗夺。”   “暗夺?”诸人皆是吃了一惊,参谋长眸心带着愕然,道;“司令的意思,是要暗地里打垮顾家?”   “他们家有一批货,再过几日就会从国外运回北阳,等到了码头,卸货的时候自然是要巡检,你们该知道怎么做了。”谢承东声音淡然,言下之意,却是不言而喻,诸人听着,心里皆是一惊。   “属下明白。”参谋长一个立正,向着谢承东行了个军礼。   顾公馆。   餐厅中灯火通明,顾晟年坐在主位,下首则是坐着顾夫人与儿媳,看着女儿空下来的位子,顾晟年不悦道;“美兰这丫头又跑到哪去了?怎的几日都没见她的人影?”   顾夫人赶忙打着圆场,替女儿遮掩,“因着您要把她许给谢司令的事,美兰这几天心里都不痛快,等着回头我去她屋里劝劝,让她给您赔个不是。”   “她就是让你惯得,越来越无法无天,怎么能做人媳妇?”顾晟年仍是发火。   “老爷,您先别生气,这话说起来,谢司令那边,怎么过了这样久了都没音讯?他该不会是看不上美兰,不愿和顾家联姻?”顾夫人有些疑惑,眸中满是不解。   顾晟年一记冷哼,还没等他开口,就见管家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刚到餐厅,也顾不得擦去额上的汗珠,便是颤着声音开口;“老爷,夫人,大事不好了!”   “能有什么大事?”顾晟年当即斥责。   “顾氏的船,在码头让人扣住了!”管家脸色惨白,一语言毕,顾夫人便道;“是谁这样大胆,敢扣咱们家的船?”   “是江北军的人!”管家气喘吁吁,好容易才讲话说清楚;“老爷,夫人,江北军的人从顾氏的船里搜出了一舱的牙鸟片(禁词两字代替),眼下人赃并获,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啊!”   “什么?”顾夫人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的开口;“怎么会这样?顾氏的船只里怎么会有牙鸟片?”   “大少爷如何了?”顾晟年双目圆睁,厉声问道。   “大少爷前去接货,当场就被江北军的人给带走了!”管家一脸焦灼。   他的话音刚落,顾夫人便是一声呻吟,一旁的丫鬟赶忙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顾家大少奶奶亦是脸色如雪,与顾晟年道;“爸爸,您快想想法子,救救庭亮!那些牙鸟片,绝不是咱们家的东西啊!”   ☆、104章 栽赃   顾晟年面色晦暗而阴沉,他紧紧攥着筷子,怒气冲冲的开口:“自然不是咱们家的东西,我现在就去找谢承东,向他问个清楚!”   “老爷!”顾夫人唤住了丈夫,她唇瓣轻颤着,失声道;“等见到了谢司令,您可要好好说!这牙鸟片可不是旁的东西,这是要杀头的啊!”   “先别自己吓自己,咱们顾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谢承东要敢乱来,我就去内阁,找总理出面。”   顾夫人听丈夫这样说来,心中仍是突突跳着,待丈夫走后,顾夫人与儿媳立在一处,四目相对,婆媳两彼此都从对方眼睛中看出了那一抹焦灼,与失魂落魄。   古城监狱。   “要我和你们说多少次,那些牙鸟片定是有人栽赃嫁祸给我们顾家!我要见你们司令!”顾廷亮双手被缚在身后,眼底布满了血丝,与审讯自己的男子开口。   “顾少爷,咱们可是当场从你们顾氏的船舱里把那些牙鸟片给搜了出来,在场那么多双眼睛都是看的清清楚楚,你说有人栽赃嫁祸,您可是亲眼看着你们家的船进了港口,若不是你们自己装舱,试问人又有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一整舱的牙鸟片全给你们放进船里?”   “你别血口喷人!我们顾家世世代代做的都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你们江北军的人妄想颠倒黑白,一手遮天,我告诉你们,顾家不是你们好欺负的!你们尽管等着!”顾廷亮的身子无法动弹,只扑在桌前,冲着审讯的两人开口。   “死到临头,顾大少爷这脾气还是不小,既然这样,弟兄们也就失陪了,顾少爷还是自个一人在这里好好想想,若是想起了什么,再把咱们唤来。”审讯的人声音淡漠,当真是站起身子,离开了审讯室,将顾廷亮一人留了下来。   “咣当。”审讯室的铁门让人从外面关死,屋子里一片黑暗,唯有屋顶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屋子里霉气冲天,顾廷亮自被抓来后,连一口水也不曾喝过,他自出生后一直是养尊处优的过日子,何曾受过这般欺辱,待审讯的人走后,顾廷亮忍不住厉声喊了起来;“让你们司令来见我!你们把我关在这,真当顾家的人这般好欺负?”   然而直到他嚎破了嗓子,走廊上也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叫到后来,顾廷亮渐渐慌了,他一直滴米未沾,倒是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饥饿的滋味,顾廷亮在审讯室里待了一整夜,翌日一早,待侍从走进来时,就见他眼皮浮肿,双眼凹陷,与先前那个潇洒倜傥的顾家大少,简直判若两人。   官邸。   傅良澜看着面前的报纸,越是看下去,越是惊心动魄,忍不住与一旁的妹妹开口,“良沁,你瞧瞧,这顾家竟是这般胆大包天,居然私藏了这样多的牙鸟片,这些可都是害人的东西,顾家的心也真是黑透了,难怪他们家家私这般丰厚,私下里竟是做这种丧尽天良的生意!”   良沁从姐姐手中接过报纸,就见上面铺天盖地的满是顾家走私牙鸟片的报道,其中还有一张硕大的顾家大少爷顾廷亮在码头人赃并获时被记者抓拍下来的相片,足足占了一整块版面,顾廷亮眼底的狼狈与惊慌,只让世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良沁心里有些惊疑不定,她想起那日,谢承东与她说起顾家的语气,便是有个念头从脑子里闪过,只不过当年念头刚浮起,便被她压了回去,她不愿细想,细想便觉心寒。   “姐姐,司令这次,打算如何处置顾少爷?”   “司令这些年在江北一直严禁牙鸟片买卖,但凡让人抓住了,都是要杀头的大罪,如今顾少爷人赃并获,顾家即便是家缠万贯,也无从抵赖,只怕司令肯定是要杀一儆百的了。”傅良澜说完,秀眉又是微微蹙起,“只不过司令原先想从顾家贷款,倘若这次为了牙鸟片的事,杀了顾家的少爷,那一笔款子,只怕更是无望了。”   良沁的心突突跳着,她想了想,与姐姐道;“姐姐,你有没有想过,这些记者为什么会这样快就得到风声,赶到了码头?这般凑巧的将那些牙鸟片和顾少爷全给拍了下来?”   傅良澜本就是玲珑通透的人儿,听妹妹这样一说,顿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她变了变脸色,看着良沁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吐出了一句话来;“良沁,这事儿事关人命,咱们不能乱说。”   良沁自然明白此事事关重大,想起那日谢承东曾告诉自己,不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许她管,良沁抚上自己的肚子,只和姐姐点了点头,轻声道;“姐姐说的,我都明白。”   话虽如此,可在心里,良沁还是盼着是自己想多了,她是实在不愿谢承东会这般狠,用栽赃嫁祸的法子,去对付顾家。   她望着自己的肚子,念起快要出生的孩子,是当真不愿让谢承东的双手沾染太多鲜血。   顾公馆。   “老爷,怎么样了,你见到了廷亮没有?”   待顾晟年回来,顾夫人与儿媳顿时从沙发上站起身子,向着顾晟年迎了过来。   顾晟年脸色铁青,眸心满含怒火,他气势汹汹的走到沙发上坐下,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开口道;“谢承东压根没见我,我去了古城监狱,那些走狗也不许我见廷亮。”   “这可怎么办?”顾夫人慌了神,眼中泪光点点,将桌子上的报纸递在了顾晟年面前,颤着嗓子道;“老爷,您瞧瞧,这事上了报,整个江北都是知道了这件事,咱们若再不想法子去救廷亮,廷亮可是凶多吉少了啊!”   顾夫人晓得牙鸟片的厉害,一句话说完,便是呜咽了起来。   “哭哭哭,你哭有什么用?”顾晟年一把将报纸甩在了桌子上,对着妻子斥道;“这件事我早已知晓,廷亮是我儿子,我当然会想要法子救他!”   “爸爸,您和总理也是老相识,咱们顾家在内阁也有不少关系,咱们.....”顾家的大少奶奶也是急的面色发白,与公公出声。   “全总理那边,我已经去过了,”顾晟年声音低沉,眼瞳中有怅然划过,缓缓道;“这件事,就连全总理,也是无能为力。”   “怎么会?全总理毕竟位高权重,他说的话,怎么会没有用处?”顾少奶奶声音嘶哑。   “江北的实权全掌握在谢承东手里,内阁不过是空架子,谢承东这些年在江北严惩牙鸟片,又加上如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全总理更是不好出面。”顾晟年说起来,想起身在古城监狱的儿子,也是焦躁。   “那要如何是好?”顾少奶奶六神无主。   “老爷,那谢司令不过是想要那五百万鹰洋,他想要,咱们给了他就是,别说是五百万,就是五千万,又哪有廷亮的命重要?咱们将钱给了他,让他快些放我的廷亮回来!这孩子长这样大,哪里吃过这种苦?”许久没吭声的顾夫人骤然开口,她说着,想起身陷囹圄的儿子,便是扯起帕子拭起眼泪。   顾晟年被妻子吵的头疼,忍不住斥道;“你知道什么?五百万是顾家祖祖辈辈攒下的家私!谢承东如今这样对待咱们,咱们又哪能信他?”   “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我儿子在他手里,我不要那些鹰洋,我只要我的廷亮!”顾夫人的眼泪流的越来越厉害,一旁的儿媳看在眼里,也是默默泪垂,婆媳两抱在一处,只哭得顾晟年心烦意乱。   “罢,”隔了不知多久,顾晟年终是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声,“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谢承东手段这般阴毒,让我把钱给他,我是当真不甘心......”   “老爷!”不等顾晟年把话说完,就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飞快的从外面跑了过来,刚瞧见顾晟年,开口就是一句;“不好了,老爷,江北军的人去了咱们家的工厂,从仓库里也是搜出了牙鸟片,咱们厂里的货,全是让江北军的人给扣住了!”   顾晟年听了消息,顿时眼眸圆睁,浑身气得发抖,“谢承东!他欺人太甚!”   一语言毕,顾晟年便是猛烈的咳嗽了起来,一旁的顾夫人惊的不知如何是好,只上前为顾晟年抚着后背,那小厮身子发颤,却仍是不走,只又吐出了一句话来;“老爷,江北军的人,眼下已经来了咱们公馆,说.....说是要搜....搜.....”   “好,好,好,”顾晟年一连说了几个“好”字,蓦然,喉间涌来一股鲜甜,被他死死忍住,只哑声道;“去,让他们来搜!让他们好好搜!”   顾晟年话音刚落,终是没有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顾夫人看在眼里,只骇的不知如何是好,连忙让人去请大夫,大夫还没到,就见邵平已是领着侍从进了院子,邵平也不废话,当即便是将人指派了出去,整个顾公馆人仰马翻,顾晟年强撑着看着眼前的一幕,只气得脸色赤红,不得不让人牢牢扶着,才能站住。   ☆、105章 见红   一夕间,顾家走私牙鸟片的事流传在江北各地,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些年因着牙鸟片家破人亡者数不胜数,但凡谈起牙鸟片,世人无不痛恨。谢承东在江北一直禁烟,斩获者一律杀无赦,眼下顾家竟是被牵扯了进来,光是在码头缉获的那些牙鸟片,便是将顾廷亮枪毙个十余次都不足以平民愤,更不要说之后在顾家的库房仍是搜出了大量的牙鸟片,此事在北阳立时掀起了惊天骇浪,民怨纷纷,俱是要求当局彻查此事,务必要将顾家的人绳之于法。   自那晚邵平带着江北军在顾公馆大肆搜索了一番后,顾晟年经不住这般打击,当场便是病倒,顾廷亮仍是身陷囹圄,外界呼声渐高,定要当局将其处以极刑,顾家人听得此事,顾晟年不得不拖着病体,在外四处为儿子奔走,顾家家私丰厚,本想上下打点,岂料竟无人敢插手此事,就连之前与顾家一向交好的内阁总理,待顾晟年再次登门,也都是称病不见。   顾晟年在商场摸爬滚打了这些年,自是明白谢承东位高权重,手握重兵,他若是当真要整治顾家,即便是总理,也无法与他抗衡,想通了这一点,顾晟年终是心灰意冷,仰天长叹,连夜带人去了军营,甘愿将万贯家产拱手相送,只要他放顾廷亮一命。   军营。   “司令,顾晟年来了。”邵平走进屋,对着谢承东恭声开口。   谢承东正在签署文件,听到邵平的话,连头也未抬,直到将文件签好,交到秘书手中,谢承东拧上钢笔的笔帽,才对邵平道了句;“让他进来。”   少倾,顾晟年从屋外走了进来。   不过区区几日的功夫,顾晟年两鬓斑白,眼底发青,竟似老了十余岁一般,再无昔日的意气风发。   “来人,给顾会长上茶。”谢承东声音淡然,对着侍从吩咐。   “不必了,”顾晟年压抑着怒火,与谢承东开口就是一句;“谢司令,顾某之前思虑不周,得罪了你,顾某今日前来,特地向你赔罪。”   谢承东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顾会长说的哪里话,你何曾得罪过我?”   顾晟年不理会,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谢司令,这里,是顾家所有的积蓄,还请谢司令笑纳,能放了小儿。”   顾晟年说着,从身后的随从手中接过了一个盒子,将盒子打开,百万鹰洋的票据,便是搁在那里。   谢承东看也未看,只燃起一支烟,抽了一口。   “谢司令,小儿如今在您手上,还请您高抬贵手,不要再为难顾家。”顾晟年憋着气,为了儿子,不得不伏低做小。   谢承东这才抬起眼皮,看了那票据一眼,与顾晟年道;“顾会长是要贿赂谢某?”   “谢司令,小儿是生是死,全凭您一句话,顾家已经拿出了诚意,倒不知司令还想怎么样?”顾晟年双眸赤红,大病之下,就连声音也远不如从前那般中气十足。   谢承东的手指缓缓将盒子盖上,让侍从递回了顾晟年手里,他弹了弹烟灰,极其平静的说了句;“顾会长,令郎此事事关重大,眼下江北的老百姓俱是眼巴巴的瞅着这个案子,即便谢某有心想帮衬,怕也是无能无力。”   “谢承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顾晟年目眦尽裂,若不是被身后的随从拦住,当即就要向谢承东扑来,“那些牙鸟片的来龙去脉,没人会比你更清楚,难不成,你是要杀了我儿子,逼得我们顾家家破人亡你才甘心?”   谢承东面无表情,他看着顾晟年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吐出了一段话来;“顾会长,看在咱们从前的交情上,谢某可让你去古城监狱,见令郎最后一面,令郎的处决书,谢某也会让人送到府上。”   听见那“最后一面”几个字,顾晟年的瞳孔剧烈收缩,他面色如土,喉咙里却是嘶哑了起来,他一手指着谢承东,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送客。”谢承东掐灭了烟卷,对着左右吩咐。   “谢承东!”待侍从架住顾晟年的身子,顾晟年顿时厉声嘶吼,“你若敢伤我儿性命,我顾晟年哪怕是倾家荡产,我也不会饶了你!”   顾晟年一路破口大骂,直到被侍从架出了老远,走廊上仍是回荡着他的怒吼。   待顾晟年走后,邵平走近一步,对着谢承东道;“司令,顾家的厂房和仓库已经被咱们扣押,不知下一步,司令有何打算?”   谢承东闻言,遂是问道;“按着律法,私藏牙鸟片者,资产要如何处置?”   邵平先是一震,继而恭声道;“按律法,但凡走私或私藏牙鸟片者,家产一律充公。”   “那就去办吧。”谢承东声音沉稳,他复又燃起了一支烟,似是与邵平闲聊家常般的随意。   邵平心中微凛,见他站在那里,谢承东睨了他一眼,道;“你是觉得我对顾家下手太狠?”   “不,司令,属下不敢,”邵平连忙开口,低声道;“属下这就去办。”   邵平说完,向着谢承东行了一礼,便是退了下去。   顾公馆。   顾廷亮的处决书,已是被人送到了顾夫人手中。   顾夫人刚看清上面的白纸黑字,便是眼儿一闭,一声不吭的晕了过去。   因着外界呼声太高,谢承东已是下令,三日后便将顾廷亮处决。   未几,又有消息传来,顾家的厂房与仓库尽数由江北军所掌控,顾家所有家产,尽数充公。   原先富可敌国的顾家,一夕间惹上灭顶之灾,除了坊间的老百姓,北阳城中的一些军政要人俱是清楚那些牙鸟片不过是谢承东想要谋夺顾家家财,有意栽赃嫁祸,只不过碍着谢承东手中的兵权,并无人敢插手。   官邸。   良沁这日起来,只觉得小腹那里隐有坠痛,就连腰际也是不大舒服,良沁如今已是怀胎六月有余,月份渐大,越有不适之感,良沁不敢大意,从床上起身后,便是让人去将大夫请来,好给自己看看。   阿秀与丫鬟端来了早餐,良沁瞧着也是毫无胃口,勉强吃了一碗粥,便再也吃不下去了,等到大夫来了东院,给良沁把完了脉,还是老生常谈,只让良沁多多休息,按时将安胎药饮下,良沁让人送走了大夫,浑身都是倦的厉害,刚欲去塌上歇一会,就见谢承东走了进来。   “瑞卿。”看见他回来,良沁的眼睛浮起一丝惊喜,唇角也是噙了笑涡,这几天谢承东一直待在军营,此时见他身上的军装还未换下,显是刚回官邸,便来了东院看她。   “才刚起来,怎么又要睡?”见良沁一大早的就躺在塌上,谢承东有些好笑,走至她身边,轻轻地托起了她的身子。   良沁没有把自己的不适告诉他,只怕惹得他担心,她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只温声道;“小家伙越来越大了,害的我总是想睡觉。”   谢承东吻了吻她的发丝,凝视着她的面容,因着怀孕,良沁的气色并不好,加上晚上睡不好觉,直让她的眼底透着些许的青色,瞧起来更是憔悴了些。谢承东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抱紧了她的身子,与她低声道了几个字;“怀这个孩子,让你受苦了。”   良沁见他的眼瞳中漾着的满是疼惜之色,她心里温软,只摇了摇头,很轻的声音说了句:“这是咱们两的孩子,只要想到再过不久,我们就能和他见面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哪儿还会苦呢?”   谢承东叹了口气,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他膝下虽已有四个子女,可之前不论是傅良澜,还是白燕云与齐自贞,她们怀孕时,他并不以为意,仍是东征西战,最多不过叮嘱几句,让她们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去做,却压根没想过女子十月怀胎的艰辛。   如今有孕的却是良沁,谢承东但凡有时间就会回到官邸陪她,眼见着她为了这个孩子吃了这样苦,心疼之余,倒是头一回晓得女人怀孕的不易。   “沁儿,这孩子还有三个多月就要出生,你总不能一直在屋子里待着,要不,咱们去花园里转转?”谢承东扶着她的身子,想起大夫说的那些话,良沁身子柔弱,生产时极有可能难产,要想避免,平日里只能多多走动。   良沁身子慵懒,并不想动弹,谢承东哄了好一会,才把良沁哄出了东院。   主楼。   傅夫人站在阳台上,遥遥看着花园里的两人,眼见着谢承东揽着良沁的腰肢,正低头与她说着什么,良沁则是唇角含笑,瞧着这一幕,傅夫人攥紧了帕子,只暗地里恨恨的啐了一口,骂了声狐狸精。   走了两圈,良沁便是累了,谢承东见她额角沁出汗珠,便是揽着她往回走去,经过假山边时,良沁却是停下了步子,谢承东见状,当即便是问道;“怎么了?”   良沁脸色雪白,她惊慌失措的看着谢承东,唇瓣上失去了所有的血色;“瑞卿,我.....我好像流血了....”   ☆、106章 保胎   谢承东一震,他再没说什么,只是一个横抱,将良沁抱在怀里,瞧着她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哑声道;“别怕,孩子不会有事。”   良沁手足冰凉,不敢动弹,谢承东脚步匆匆,命侍从去喊了医生,自己则是抱着良沁,向着东院赶去。   齐自贞赶来时,就见良沁的卧室里围了一屋子的人,除了那些护士和丫鬟,傅良澜和六姨太也是守在床前,谢承东更是不用多说,齐自贞的眼眸落在谢承东身上,就见他抱着良沁的身子,让她倚在自己肩头,双目灼灼的盯着眼前的医生。   瞧见齐自贞过来,傅良澜冲着她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谢承东的心思全在良沁身上,见到齐自贞,也没空去理会。   “怎么样?”待医生为良沁打过针,谢承东当即向着医生开口。   “司令,二夫人有流产的征兆,之后的日子,务必要每日卧床安胎,属下每天也会过来为二夫人打保胎针,将孩子保到足月,就没事了。”   听医生这般说来,得知孩子如今尚且无恙,良沁身子一松,苍白的脸蛋上才有了点血色,谢承东仍是抱着她的身子,看着良沁清瘦的侧颜,谢承东眉心微拧,与医生道,“你是说,往后夫人每天都要卧床?”   “是的司令,夫人她.....之前有过小产,身子的亏空还没补上,就怀了这个孩子,月份浅时还没什么,现下月份大了,很容易滑胎。”医生的声音很低,面色既是有些尴尬,又是有些惶恐,良沁曾是梁建成的姨娘,这事在江北早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碍着谢承东的威势,别说当面与他说起此事,哪怕就连私下里,也是没人敢提的,此番医生与谢承东说起良沁之前有过小产,也实在是万不得已,不得不说。   本以为谢承东定会大发雷霆,即便不发火,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孰知他闻言,却依旧环着良沁的身子,握着她的手,开口道;“夫人身子不好,若是一直卧床安胎,等生产的时候,她又哪有这个力气把孩子生下来?”   “司令别担心,”不等医生说话,一旁的傅良澜已是温声道;“从前逊清皇宫里的那些娘娘,也是一个比一个的娇弱,但不论如何娇弱,孩子总归是要生的,等着良沁生产,咱们将原先服侍过逊清皇室的产婆寻来,再说,也还有洋人的医院,总归能保的良沁母子平安的。”   听傅良澜这般开口,谢承东没有出声,他摩挲着良沁的小手,隔了半晌,才点了点头:对傅良澜吐出了几个字,“你说的不错。”   “司令,说到生产,还有一事,属下不得不说.....”医生踌躇片刻,又是开口。   “什么事?”谢承东眸光一紧。   “二夫人的胎位,有些不正。”医生小心翼翼,一句话说完,不敢去看谢承东的眼睛。   “你这个庸医!”谢承东顿时发起了火,他一手揽着良沁的肩头,另一手则是指向那医生,冲着他吼道;“孩子现在都六个多月了,你来跟我说他胎位不正?”   见谢承东这般关心则乱的样子,傅良澜心里叹了口气,压下那股吃味,温声宽慰道;“司令先别着急,我当初怀康儿的时候,胎位也不正,康儿出生的时候,还是一只脚先伸出来的,可您瞧康儿现在,不也好端端的吗?”   傅良澜话刚说完,就见一旁的齐自贞淡淡抿唇,那抹笑落在傅良澜眼里,其中包含的意思傅良澜自然明白,那是说她不自量力,拿自己去跟良沁相比,不管她当初难产也好,顺产也罢,又何曾上过谢承东的心。   傅良澜心里不是滋味,只得故作不知。   良沁自医生说她有过小产后,一直都是垂着眼睛,心里既是歉疚,又是羞愧,即便谢承东从未计较过她的过去,可每逢想起来,总归是让人的脸庞有些发热。   直到听见傅良澜说起康儿出生时,先伸出了一只脚,良沁心底一颤,向着姐姐看去,见姐姐面色平静,她看在眼里,想起当初傅良澜受的罪,心里顿觉不是滋味。   她曾为了那个男人拼命生下孩子,可那个男人,此时却将自己抱在怀里。   良沁念及此,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姐姐,只深深的将头低下。   夜色渐渐深了。   良沁下身的血已经止住,齐自贞来应了个卯,没呆多久就离开了东院,六姨太也是让谢承东请回了自己的屋子里休息,良沁的卧室中,便只剩下谢承东与傅良澜二人。   医生给良沁打的针里有促进安眠的成分,良沁已是入睡,谢承东仍是在一旁守着,见良沁在睡梦中也不安稳,她轻蹙着眉头,高耸的肚子犹如小山般沉沉的压在身上,直让人喘不过气,即便在梦里也觉得难受。   谢承东握着她的手,见她睡得不舒服,他看在眼里,眉心亦是拧成了一个“川”字。   傅良澜瞧着谢承东的脸色,便是劝道;“司令,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先回去歇着,良沁这里我来守着,您放心。”   谢承东摇了摇头,低语道;“我在这里陪陪她,你先回去睡吧。”   傅良澜心如针扎,看着谢承东握着良沁的那一双手,只觉得那一双手刺的她眼睛生疼,忍不住就想落泪。   傅良澜深吸了口气,按捺下心里的酸楚,仍是温声细语的开口;“司令这几日因为顾家的事,也一直没怎么歇息,良沁的血已经止住,又有我和那些护士都在这里守着,司令大可放心,还是回去睡一觉吧。”   谢承东闻言,将良沁的手搁回了被窝,他看了傅良澜一眼,乌黑的眼瞳深不见底,与她沉缓道;“良澜,难为你了。”   “一家人,说什么难为不难为,只要司令能和良沁好好地,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傅良澜的声音有些沙哑,只是强颜欢笑着,唯有眼眶却是不为人知的红了一圈。   谢承东的眼睛复又落在良沁身上,他的大手抚着她的肚子,目光中却是有几分复杂,他沉默片刻,才道了句;“良澜,我有时候想,沁儿怀了这个孩子,究竟是喜事,还是坏事。”   傅良澜听了这话,便是吃了一惊,十分不解的向着谢承东看去,“司令这话是什么意思?良沁她身子不好,能怀上这个孩子已是难得,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喜事。”   谢承东闻言,便是淡淡苦笑,他看着她纤巧的下颚,和傅良澜说了句;“你看她为了保胎,都成什么样了?”   傅良澜的目光也是向着良沁看去,见她脸色如雪,纤细孱弱的躺在那里,让她看着,也是不忍,“良沁她身子不好,为着这个孩子,的确是吃了不少的苦。”   “嗯。”谢承东微微颔首,他的手指抚过良沁沉睡的面容,见他专心致志的看着良沁,傅良澜将话全部咽下,只觉此时此刻,不论什么话,也都是说不出口。   清晨。   良沁醒来后,就见谢承东和衣躺在自己身侧,她刚动了动身子,他便是睁开了眼睛。   “醒了?”谢承东见她醒来,便是扬了扬唇,他的目光温和,抚上良沁的发丝,问道;“肚子还疼吗?”   良沁摇了摇头,见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她刚欲起身,便被谢承东按了回去,“别乱动,医生说了,你这几天要卧床。”   良沁闻言,顿时不敢乱动,她轻轻侧过身子,将脸庞倚在谢承东的臂弯,她想了想,终是与他开口;“瑞卿,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   “你能不能....饶了顾家的人”良沁声音有些艰涩,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忍住眼中的湿意,“就当,是给咱们的孩子积福,他已经快出生了,这些日子,你能不能不要再杀人了?”   谢承东眉心皱起,他看着良沁的眼睛,问她;“你怎么知道我要杀顾家的人?”   良沁眼瞳闪着光,身子已是轻轻发抖,她握住了谢承东的胳膊,几乎是软声恳求,“瑞卿,你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好不好?我真的很害怕.....”   良沁说着,看向了谢承东的手,每当想起这一双手上所沾染的血腥,都是让人不寒而栗。   谢承东搂住她的身子,怜她有孕在身,不愿她多想,只道;“好,你放心,我不会难为顾家的人,也不会去杀人。”   ☆、107章 遗言   良沁听他这样说起,才微微舒了口气,阿秀和下人端来了早餐,谢承东陪着良沁一道吃了点,见她气色比起昨日好看了不少,谢承东才放心。   傍晚时分,谢承东回到军营。   刚下车,就见邵平迎了过来,对着他开口就是一句;“司令,上午十时,已经在西郊枪决了顾廷亮。”   谢承东听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取下自己的手套交给了侍从,自己则是在前面走着,见他一路上都没说话,邵平跟在他身后,更是不敢出声。   回到办公室,谢承东在椅子上坐下,邵平犹豫片刻,终是开口;“司令,顾家的人,此时也是知道了顾少爷的事,听说顾夫人当场晕厥,顾晟年则是扬言,要将这件事捅到国际联盟,要去状告司令。”   “邵平,你跟我多年,你该明白,有些事情要么不做,既然做了,那就只能做个干净。”谢承东的声音十分平稳,听在邵平的耳里,却是让人的心不由自主的一震。   “司令的意思,是要.....”邵平顿了顿,并没有把话说完,他看了谢承东一眼,当即便是将头一低,与谢承东道了四个字;“属下明白。”   谢承东燃起一支烟,却也没吸,只任由那烟卷燃着,邵平本欲出门,可见谢承东这样,便是停下了步子,问了句;“司令,您怎么了?”   谢承东回过神,才发觉那烟卷已是快燃到自己的手指,他将烟熄灭,双手交握的放在桌上,沉默片刻,才淡淡说了句;“邵平,这些年,我没少杀人。”   “司令位居高位,有些事不得已而为之,邵平都明白。”   谢承东摇了摇头,想起良沁与自己说的那些话,便是闭了闭眼睛,道;“之前,不论我杀了多少人,我从来没怕过,也从没想过会有什么报应,可眼下,顾家这件事.....”   谢承东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自嘲般的勾了勾唇,似是自己也觉得可笑。   “司令,说起来,顾家前些年趁着咱们和老毛子打仗,也大大发了几笔国难财,细究下去,顾家这么多年也没少喝老百姓的血,搜刮民脂民膏,缺德的事,他们家也没少做,司令也不必介怀。”邵平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又是言道;“倒是司令,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又怎么会突然.....想起报应二字?”   “是沁儿,”谢承东微微苦笑,“再过不久,她就要生孩子了,她让我饶了顾家的人,说是为孩子积德。”   邵平闻言,便道;“二夫人心肠软,如今又有孕在身,心思自是要细些。”   “嗯。”谢承东颔首,过了片刻,到底是吩咐道;“你派些人,去给北阳城里的孤儿院,养老堂送些钱过去,还有那些无家可归的人,都让人妥善安置,总之,去做点好事。”   “司令放心,属下明白。”邵平领命。   待邵平走后,谢承东抽了口烟,烟雾朦胧中,淡淡笑了笑,他明白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可是想起良沁母子,也只得这般自欺下去。   顾公馆。   顾晟年躺在床上,面色如土,原先壮实的身子瘦削的厉害,此时的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再无昔日丁点的贵气。   “爸爸,我要去找谢承东,我要找他拼命!”顾美兰看着面前的父亲,眼瞳深处透着恨意,眼泪一行行的往下掉,先前从不知愁滋味的顾美兰,眼见家中遭逢这般巨变,再不会是从前那个骄纵肆意的大小姐。   “美兰.....”顾晟年声音微弱,独子的惨死对他而言无疑是天大的打击,跟顾廷亮的惨死相比,家中的那些产业,工厂,库房,巨轮,这些被充公,落入江北军手中的东西,倒是统统算不了什么。   “爸爸,我在这。”顾美兰跪在父亲床前,竭力忍住喉中的呜咽。   “美兰,你听我说,”顾晟年攥住了女儿的手,嘶哑道;“谢承东心狠手辣,他此番既然对咱们顾家出手,他就决计不会轻易罢休,斩草除根的道理,谁都明白。”   顾美兰听着父亲的话,便是大惊失色,她愕然的看着父亲,刚喊了一声;“爸爸”,便被顾晟年打断。   “我和你妈妈年纪大了,我们是跑不动了,可是美兰,你还年轻,你带着你大嫂,你们....赶紧走。”   “爸爸,你要我们去哪?我哪都不去,我要留在家,我要陪着你们.....”顾美兰到底只有十九岁,从小被父母兄长呵护着长大,一句说没说完,便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顾家眼下,就只有你了,你再不能有丁点闪失,”顾晟年眼眶温热,颤着手,在女儿的发顶上抚过,“美兰,你从小在国外长大,爸爸已经给你安排好了船票,你和你大嫂,今夜就离开北阳。”   “爸爸....”   “等你回到美利坚,一定要向国际联盟申诉,要将咱们顾家的冤屈,告诉世人知晓。”顾晟年神情激动起来,话音刚落,便是猛烈的咳嗽起来。   顾美兰手忙脚乱的为父亲抚着胸口,顾晟年面如猪肝,涨的青紫,他咳了良久,止住咳嗽后便是不住的喘气,犹如风箱般。   “爸爸,咱们家,怎么就成这样了?”顾美兰看着父亲如此,只觉得心如刀绞,她扑在父亲身上,呜咽不止。   顾晟年想起谢承东,只恨得银牙紧咬,再想起被江北军害死的独子,更是不由自主的老泪纵横,他吃力的伸出胳膊,搂上了女儿的肩头,赤着眼睛看着女儿的面容,最后叮嘱了一句;“美兰,听爸爸的话,等你去了国外,永远....永远都不要回来!”   “爸爸!”顾美兰失声痛哭,有仆人上前,拉住了她的身子,顾晟年最后看了一眼女儿,示意仆人将她带走。   “我不要走!我不要离开北阳!”走廊上,顾美兰绝望的呼喊声,清晰而凄厉。   官邸。   良沁这些日子一直是卧床安胎,躺了几日,只觉浑身的骨架都是酸的,医生今天来看过,只道良沁可以稍稍下床走动,良沁听了这话,自然欣喜,七个月的身孕令她行动间十分迟缓,再无从前的灵巧,就连原先秀气的双脚也是变得肿胀,以前的绣鞋再也不能穿了,只能穿一些松软的拖鞋。   阿秀扶着良沁从床上起身,良沁小心翼翼的抚着肚子,刚欲弯腰穿鞋,就听一阵脚步声响起,她抬头看去,见谢承东回来了。   “怎么从床上起来了?”见她起身,谢承东眉心微皱,顿时向着良沁大步走了过来。   一旁的阿秀插嘴道;“司令别担心,是医生说小姐可以下床走动了,整日里这般躺着,对身子也不好。”   谢承东闻言,也知良沁这些日子每日里都是卧床安胎,纵使她性子安静,只怕也是憋闷的慌,此时听阿秀说起,便是道了句;“去主楼那边说一声,让太太安排一下,晚上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   “是,司令。”阿秀行了个礼,离开了卧室。   待阿秀走后,谢承东看着良沁挺个肚子坐在那里,他没说话,只是笑了。   “你笑什么?”良沁被他笑的有些羞窘,她这些日子每天躺在床上,压根无心修饰自己,即便此时没有镜子,她也晓得自己如今的模样大不如前,她虽然明白谢承东不会在意,可想起来,终究还是有两分失落。   谢承东没说话,只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握住了她的脚踝,为她的将鞋子穿上。   良沁心里微怔,望着面前的男子,不由自主的想要把脚收回去,“我自己能穿,你快起来。”   谢承东也不理会,仍是牢牢的握着她的脚踝,看着她如今肿的不成样子的脚,谢承东眸心微沉,有疼惜之色划过,直到为她将一双鞋子穿好,谢承东才站起身子,在良沁身边坐下。   “真想这个孩子早点出来。”谢承东的大手抚着良沁的肚子,声音中透着淡淡的无奈。   “还有两个多月呢。”良沁抿唇笑起,并不知谢承东所言的盼着这个孩子早些出生,是不舍得她再这般辛苦,只当谢承东与自己一般,盼着快些见到孩子的面。   谢承东瞧着她的笑靥,也没有多说,他抚了抚她的发丝,揽着她的腰,与她一道站起身子,先是在院子里散了会步,等到仆人来传话,说是主楼那边备好了晚膳,谢承东搂着良沁,带着她走了过去。   因着是家宴,傅良澜与傅夫人,康儿,平儿都已是在席上等着了,此外,傅良澜还让人请来了六姨太,和齐自贞母女,就连谢振琪也是让乳母抱着,坐在了下首,一家人倒是谁也没缺。   谢承东坐在主位,让良沁在自己身边坐下,良沁刚欲推辞,傅良澜已是笑盈盈将她按在了椅子上,一餐饭吃下来,谢承东听着傅良澜与自己说着官邸里的一些杂事,不时为良沁夹菜,几个孩子时而嬉闹,餐厅里倒也十分热闹。   “司令,属下有事禀报。”蓦然,侍卫长脚步匆匆,走进了餐厅。   谢承东抬眸看了一眼,与良沁低语了一句;“先吃着,我一会回来。”说完,便是扔下餐帕,走了出去。   “什么事?”进了大厅,谢承东开口问道。   “司令,咱们的人在码头没有截住顾小姐,让她跑了。”   谢承东闻言,眸心顿时有寒光划过,他不欲惊动餐厅里的人,只低声喝道;“这么多人,抓不住一个黄毛丫头?”   “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司令恕罪。”侍卫长将头垂的极低。   “她一个人跑不了多远,继续让人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谢承东的声音低沉而清冷,眉宇间的冷意,让人心寒。   ☆、108章 陪嫁   江南,金陵。   梁建成走进屋子时,就见周玉芹坐在床边守候,看见他进来,周玉芹站起身子,与梁建成开口;“司令,您来了。”   梁建成走到床前,就见床上躺着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子,那女子眼睛紧闭,乌黑的睫毛卷翘,脸色苍白,看起来似是受了好一番的折磨。   梁建成皱了皱眉,对着周玉芹道;“她就是顾晟年的女儿?”   “是啊司令,”周玉芹与他一道向着沉睡中的顾美兰看去,“顾小姐这次千里迢迢的从江北跑来金陵,一路上躲着江北的追踪,怕也是吃了不少的苦。”   梁建成淡淡扫了顾美兰一眼,道;“顾廷亮已经被江北军枪决,顾晟年也是被谢承东给活活气死,她跑来找咱们,是要投奔渝军,好给顾家报仇?”   “司令说的,也是玉芹所想的。”   梁建成便是笑了笑,低声道:“这丫头孤身来找咱们,倒是胆子不小。”   “司令,顾家的产业如今已是全部落在了谢承东手里,顾家家私丰厚,单说顾家的那些厂房,若是卖了,便足以给江北军送去几十架飞机,有了顾家的家产,谢承东定是会从德意志购进军火,等着江北军装备充足,谢承东南下的脚步,只怕是谁都阻挡不了了。”   “你怕了?”梁建成向着她看去。   “咱们和谢承东打了这么多年,玉芹从未怕过他,只不过,如今江北军实力大增,司令还是应当未雨绸缪,早做打算。”周玉芹声音温和,劝着眼前的男子。   梁建成压根不以为意,他看了眼窗外,就见屋外夜色深谧,除了淡淡的月光,什么也没有。   “他要来,那就只管来,渝军里没有怕死的,左不过我跟他同归于尽就是。”   梁建成说完,便是离开了屋子,周玉芹看着他的背影,她心知,自从梁建成向着傅家复仇后,这世间的任何事都似乎再也提不起他的兴致,他这些日子虽没有再如之前那般醉生梦死,与秦淮的那班舞女饮酒作乐,可每日里也依旧是神情阴郁,似是从傅镇涛死去的那一刻起,他所有的斗志,都尽数被傅镇涛所带走。   顾美兰醒来,天色已大亮。   她身上的伤很多,但都是皮肉之伤,不曾伤到性命,她睁开眼睛,看着屋顶的水晶灯,脑子里先是有瞬间的恍惚,似是还以为自己身在北阳,在顾公馆,在自己的家。继而,她立时想到,她的哥哥已经被江北军的人枪决,她的父亲被活活气死在病床上,她的母亲每日以泪洗面,她的嫂子远赴大洋彼岸,她们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顾家所有的家产尽数充公,连带着顾家的公馆,别墅,园林,轿车,马场.....而家,她早已经没有家了。   顾美兰攥紧了手指,有滚烫的泪水充斥在眼角,她竭力忍住,纤细的肩头不住的颤抖,直到一道温婉的女声在耳旁响起,“顾小姐,您醒了?”   顾美兰睁开眼睛,就见眼前站着的一个护士,温和的看着自己,她从床上起身,一把拔下了手背上的针头,对着护士道;“我要见你们司令,我要见梁建成!”   起居室。   周玉芹穿着裁剪得体的旗袍,一双纤纤素手正在为梁建成泡茶,听到敲门声,周玉芹抬起头,就见副官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与自己道;“夫人,顾小姐求见司令。”   “让她进来。”周玉芹站起身子,对着副官吩咐过,便是走到了里面的卧室,见梁建成还未起床,遂是轻声唤道;“司令,您该起来了。”   梁建成睡得模模糊糊,听到女子轻柔的声音响起,他睁开眼睛,就见眼前站着一道倩影,他什么也没说,只伸出胳膊,拉过周玉芹的身子,将她抱在了怀里。   周玉芹神情一震,她刚欲开口,就听梁建成说了句;“别出声。”   周玉芹闻言,便是闭上了嘴巴,她心跳的有些快,转头看去,就见梁建成抱着她的腰,复又闭上了眼睛。   周玉芹不敢动弹,压根想不明白梁建成何故如此,她虽嫁给他多年,可夫妻间从未这般亲密的举动,此时骤然让他抱在怀里,周玉芹心乱如麻,竟是有些脸红。   “司令,顾小姐要见您。”隔了半晌,周玉芹还是说了话,她的声音温和,将梁建成从自欺的美梦中扰醒。   梁建成睁开眼睛,看着她的面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床上起身,一语不发的走出了屋子。   周玉芹拢了拢头发,蓦然想起来,先前在川渝时,梁建成每逢回府,多半是留宿在良沁的屋子里,每日早晨,也都是良沁,去唤他起床。   周玉芹有片刻的失神,直到听见起居室里传来的动静,才将心思压下,从卧室里走了出去。   “你便是渝军的总司令,梁建成?”顾美兰身上只穿着一件睡袍,外面披了件大衣,她的一双眸子黑是黑,白是白,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男人。   梁建成扫了一眼面前的少女,走到沙发上坐下,对着她道;“说吧,你来金陵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顾美兰咬紧了嘴唇,将眼睛里的泪花死死压下,她向前走了两步,与梁建成哑声道;“梁司令,我来求你,求你为我父兄报仇。”   “求我?为你父兄报仇?”梁建成嗤笑。   顾美兰压根不理会他目中的讥讽,只对着他道:“梁司令,谢承东侵吞了我们家的家产,他为的不过是打下江南,一统中华,他得了我们家的钱财,江北军的实力大增,他不会放过渝军,他会来找你打仗。”   “这又如何?”梁建成抿了一口茶,看着眼前的少女,淡淡笑道;“我和他打了半辈子,我告诉你,我现在倒巴不得他来找我打仗。”   顾美兰脸色如雪,与他道;“梁司令,我求你,帮我杀了谢承东。”   “你拿什么求我?”梁建成已经快失去了耐心。   “拿我自己。”顾美兰迎上他的视线,她的声音颤抖着,身子也是颤抖着,她紧紧咬着唇,她的眼睛血红,透出一股倔强。   梁建成勾了勾唇,“顾小姐,梁某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说完,他顿了顿,目光在顾美兰身上打量了一眼,又是道了句;“尤其是你这种年轻貌美的女人。”   “是吗?”顾美兰已是镇定下来,她的眼睛乌黑的明亮,嘴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十分清晰,“年轻貌美的女人梁司令自然不缺,可是既有钱,又有美貌的女人,我想梁司令应该不会拒绝。”   梁建成没有出声,似是等着她说下去。   “我们顾家富甲一方,祖祖辈辈世代积累,世人只知道我们顾家在北阳有工厂,库房,巨轮和马场,可他们不知道,其实顾家最大的一笔财富,在美利坚的银行。”   梁建成的眸心中有精光闪过,他盯着顾美兰的眼睛,示意她继续说。   “这些年,国内兵荒马乱,爸爸早已为顾家备好了退路,他在美利坚存下了这笔钱,是他给我的陪嫁,等我年满二十岁,我就可以去美利坚,将这一笔巨款取出来。”   “是吗?”梁建成声音低沉。   “是。”顾美兰点了点头,“我今年已经满十九岁,明年,我就可以取出这笔钱,只要你娶了我,我的这笔陪嫁就是你的,你可以拿着这笔钱,去购置军火,去买枪,买炮,谢承东能买来的东西,你也可以买来,有了这笔钱,渝军就可以打败江北军!到时候,这个天下都是你的!而我,我不要这个天下,我只要谢承东一家老小,去给我的父兄陪葬!”   顾美兰声音凄厉,眸心浴血,周玉芹从卧室走出来,刚好瞧着这一幕,竟是情不自禁的打了个激灵。   “好,”梁建成点了点头,他抬起头,看着顾美兰的眼睛,他的声音低沉,缓缓吐出了几个字;“我帮你。”   顾美兰身子一松,摇摇欲坠,周玉芹上前扶过她的胳膊,就见梁建成看着自己,与她道了句,“玉芹,往后顾小姐,便是我的八夫人。”   周玉芹心底一紧,再看顾美兰,已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江北,北阳。   “啪”的一声,谢承东将手中的报纸狠狠的甩在了地上。   一屋子的人皆是大气不敢出的立在那里,没人敢吭声。   到了最后,还是邵平大着胆子,从地上将报纸捡了起来,刚将报纸拿在手里,就见上面大幅刊登的,正是梁建成与顾美兰的婚讯。   邵平不敢说话,只将报纸折好,双手放在了桌上。   “司令,是属下办事不利,让顾小姐跑去了金陵。”其中一人将头低垂,上前一步,与谢承东认罪。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谢承东吸了口烟,皱眉道;“顾家余下的家产,只有顾美兰知道下落,如今她既然去了金陵,那一半的家产,自然是要落在梁建成手里了。”   “司令,顾家的产业不是全被咱们收了过来,他们家,又哪还有什么家产?”诸人不解。   ☆、109章 女人   谢承东没有说话,只转过身,眉宇隐在了阴影之中。   东院。   再过一个多月的日子,良沁便要临盆,医生,护士,产婆都是早已被安排住进了东院,好服侍良沁随时生产。   因着胎位不正,这一个月来,良沁每日早晚都会在床上跪上一个小时,谢承东今日从前院回来的早,刚进卧室,便见良沁大着肚子跪在那里,因着吃力,额上已是浮起了点点汗珠。   谢承东看在眼里,便是大步走了过来,从身后搂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早?”良沁看见他,便是抿唇一笑。   眼见良沁这般遭罪,谢承东虽是心疼,却也没法,若不在生产前将胎位转正,只怕到时候,大人和孩子都会有危险。   他伸出手指,为良沁将额上的汗珠拭去,眼见着她气喘吁吁,纤细的身子仿佛经不住那硕大的肚子般,谢承东叹了口气,将她整个环在臂弯,与她低声道了句;“我陪你。”   良沁莞尔,心知他怜惜自己,便是安慰道;“再过一个多月,这孩子就要出生了,我就不用再这样辛苦了。”   “不论是男是女,咱们都只要这一个孩子,再不生了。”谢承东抚着她的肚子,声音十分沉静。   良沁弯了弯唇,明白他是心疼自己,她将身子靠在他的胸膛,有了他在身后撑着自己,的确是轻松了不少。   “瑞卿,”良沁侧过头,看着谢承东的眼睛,与他道;“你给孩子取个名吧。”   谢承东笑了笑,“咱两的孩子,名字哪能乱取,等着他出生,看着他的生辰八字,让大师给他取一个。”   良沁闻言,便是有些好笑,道;“可别听那些江湖术士的话,咱们的孩子就是个寻寻常常的孩子,你随口给他取一个名字就好,千万别太娇养了。”   “好,”谢承东点点头,“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良沁心底温软,刚好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动弹,便是惊喜道;“瑞卿,你快摸摸,小家伙动了。”   谢承东抚着她的肚子,的确察觉到了那一股胎动,他眉目温煦,与平日里的威严果敢,分明判若两人。   江南,金陵。   官邸里张灯结彩。   梁建成看着那些耀目的红色,脸色便是沉了下去。   “司令,这些是大夫人的意思,大夫人说,顾小姐也是大家闺秀,怎么也不能太委屈了她。”管家见梁建成面色不好,顿时小心翼翼的解释。   “让人把灯笼全给我取下来。”梁建成声音沉寂。   管家不敢怠慢,见他不喜,顿时让人去将院子里的那些红全部撕下。   院子里,渝军的一些将领早已等候多时,看见梁建成过来,皆是笑嘻嘻的,举着酒要敬他。   梁建成来者不拒,一碗碗的烈酒被他面不改色的饮下,引得众人高声叫好,嬉闹的更是厉害。   烈酒喝的越多,梁建成的眼瞳便越是黑亮,到了后来,连他自己也不记得究竟喝了多少的酒,就连那些老部下看着他这样,也都打心眼的开始发憷,非但不敢再劝酒,反而拦着梁建成的胳膊,不敢让他再喝。   酒席一直闹到了深夜。   梁建成被侍从搀回卧室,他的脚步不稳,整个人仿似刚从酒缸里出来一般,老远就能闻到那一股冲天的酒气。   进了屋,就见顾美兰一身嫁衣,端坐在床沿上,似是在等着他。   侍从们与顾美兰见了礼,将醉意熏天的梁建成扶上床,便是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梁建成与顾美兰两人。   顾美兰有孝在身,此番嫁给梁建成,虽是事从权宜,又在父亲丧期的百日之内(习俗,家里有长辈去世,一百天内可以结婚),然而如云的鬓发间,仍是簪了一朵白色的绒花,意味着为父亲守孝。   她看着床上的梁建成,压根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她怔了片刻,才去了盥洗室,拧了一块毛巾,来给梁建成擦脸。   清凉的毛巾敷在脸上,梁建成的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就见眼前朦朦胧胧,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在那里看着自己。   看见她身上的红,梁建成眼底有光亮划过,他扣住了顾美兰的胳膊,将她带到自己怀里,他醉眼朦胧的看着她的面容,抚上了她的脸颊,哑着嗓子低声喊出了两个字;“良沁。”   顾美兰一震。她看着梁建成,与他十分清脆的开口;“梁司令,你看清楚,我是顾美兰,不是傅良沁。”   梁建成眼底的醉意微微褪去了几分,顾美兰的面孔渐渐变得清晰,她俊眉修目,面庞细腻光滑,即便脸面上上了妆,皮肤也远没有当年的良沁那般白皙。   虽是同样的凤冠霞帔,面前的女子终究不是五年前,那个刚满十六岁,温婉娇柔,看见自己就会脸红的小新娘。   梁建成觉得自己的心口大恸。   他松开了自己的手,放开了顾美兰的身子,他在那里躺了片刻,只觉浑身都是让人挖空,尤其心口那里,更是空空荡荡的,他没有睡太久,便是从床上起身,离开了顾美兰的屋子。   北阳,官邸。   良沁倚在床上,给孩子准备着衣裳,听见脚步声,良沁抬起头,就见阿秀端着牛乳,和几样点心从外面走了进来,良沁见阿秀神色有异,便是说了句;“阿秀,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样子。。”   阿秀咽了口口水,将牛乳和点心搁在桌上,犹豫片刻,从围裙里取出一张报纸,递到了良沁面前,“小姐,你瞧瞧,我刚在厨房听人说,梁建成娶了顾家的小姐。这报纸上还把他们的结婚照都登了。”   良沁闻言,眸中便是浮过一丝惊愕,她从阿秀手中接过报纸,打开一瞧,果真见上面通篇报道的全是梁建成和顾美兰的婚事,照片上的梁建成一身戎装,显得英气而潇洒,顾美兰则是穿着西式婚纱,二人皆是目视前方,彼此的脸庞上都没有丝毫喜色,但新郎英俊新娘貌美,看起来仍是十分登对。   “阿秀,顾小姐不是去了美国?她怎么会....嫁给梁建成?”良沁想不通,向着阿秀看去。   “小姐,你不知道,司令一直让人瞒着你。”阿秀踌躇片刻,还是不愿欺瞒良沁,和她说了实话。   “瞒着我?”良沁更是不解。   “我也是刚才不小心才听见的,顾家少爷,好早前就被司令下令枪决了,顾老爷据说被气得中风,没过多久也去世了,顾家少奶奶远渡重洋,去了美利坚,就剩下顾小姐,本来大家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谁能想到,她竟会嫁给梁建成了呢。”   良沁听了阿秀的话,心头顿时一紧,她愕然的看着阿秀,轻声道;“阿秀,你是说,顾家大少爷被司令杀了,顾老爷病死了?”   “是啊小姐。”阿秀说起来,心底也是生出一股寒意,只觉得谢承东太过可怕。   良沁的眸子有些失神,她久久的坐在那里,手指一松,那一张报纸便是落在了地上,打开了的那一页,刚好刊登着梁建成与顾美兰的大幅结婚照,良沁的目光落在了梁建成身上,就见他黑眸灼灼,盯着自己,似是要从报纸中随时走出来一般。   良沁身子微颤,她转过目光,让阿秀将报纸收走。   金陵,夜。   书房里十分安静,就听“吱呀”一声响,梁建成抬起头,见到了顾美兰。   “你来做什么?”梁建成看见她,便是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   “是夫人让我来的。”顾美兰看着梁建成的眼睛,道;“夫人说,咱们毕竟刚成亲,你不好总歇在书房。”   “顾小姐,”梁建成微微皱眉,与她道;“你该明白,你嫁我,是想让我替你们顾家复仇,我娶你,是为了你那一份嫁妆,咱们这场婚事,不过是各取所需。”   顾美兰自幼心高气傲,一直被家人宠溺着长大,有她的家世在那摆着,顾美兰从小到大,身边阿谀奉承的人数不胜数,而那些像她献殷勤的年轻男子,更是如过江之卿,这般被人面对面的羞辱,还是生平第一遭。   若是换了之前,顾美兰听了梁建成这番话,定是要发脾气,可如今自从顾家出事之后,她的心绪早已大变,闻言,也不过是咬了咬唇,低声道;“等你打败了谢承东,给我报了仇,我就走。”   梁建成闻言也没理会,顾美兰转过身,打算离开书房。   快到门口时,她却是停下了步子,回过头向着梁建成看去,“你想要我的嫁妆,是为了夺得这个天下吗?”   闻言,梁建成并未开口,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手边的日历出神。   顾美兰不懂他在看什么,这些日子他们名义上虽是夫妻,可与陌生人并无大多差别。他从不会进她的屋子,就连偶尔的称呼,也还是“顾小姐”三个字。   顾美兰掩下眸子,刚要从书房离开,就听身后有一道男声,传进了她的耳里。   “我不是为了天下,我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110章 生产   北阳。   良沁产期已近,只听着医生的嘱咐,每日里都会在官邸里走上几圈,这一日,谢承东一早去了军营,这一个月来,因着良沁随时可能早产,谢承东一直是身在北阳,最多不过去军营处理下军务,其他的日子,大多都是留在官邸,陪在良沁身边。   待谢承东走后,良沁让阿秀扶着,主仆两在院子散步,身后还跟着几个护士和丫鬟,每逢瞧着这阵仗,良沁心里都有些不自在,有心不想让这些人跟着,可谢承东下的令,这些人也压根不敢违背。   良沁与阿秀说着闲话,说的最多的也全是腹中的孩子,快要走到中院时,就见前面走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她身段柔软,肤色水嫩,眉目间与良沁颇有几分相似。   “子菁?”看见那个少女,良沁先是一怔,继而温声喊出侄女的名字。   傅子菁也是远远的便看见了良沁,她刚欲转身离开,岂料就听良沁已是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傅子菁眸心微沉,不得不转过身,走到了良沁身边,喊了声;“小姑姑。”   “是学校放假了吗?”良沁看着眼前的侄女,声音轻柔,傅子菁来到江北之后,没过多久便被傅良澜送去了德安女校读书,德安女校是寄宿制,一周只能回来一次。   “嗯。”傅子菁一直垂着眼睛,淡淡应了一声。   良沁察觉到了侄女的冷淡,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她和傅子菁虽是姑侄,可说起年纪,她也只比傅子菁大了六岁,傅子菁小的时候,她也是经常带着傅子菁玩耍,从心底十分疼爱这个侄女。   “在学校还住的惯吗?食堂里的饭菜,合胃口吗?”良沁想起早逝的大哥,不免对傅子菁更是怜爱,她轻柔的揽上了傅子菁的肩头,与她一道在花园里走着。   傅子菁一直都是低着头,良沁问个三四句,她也才会回个一句,良沁明白傅家遭逢巨变,傅子菁由高高在上的嫡出大小姐,到如今寄居在谢承东府上,再加上父亲病逝,母亲离散,傅子菁小小年纪,即使心性大变,也是寻常。   良沁握着傅子菁的手,和她轻声细语的说道,“姑姑让人给你做些家乡的菜肴,你今晚,就和小姑姑一起吃饭,好不好?”   傅子菁面无表情的从良沁的手心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她看了良沁一眼,说了句;“谢谢小姑姑的好意,只是祖母和大姑姑都在等着我,我再不回去,她们就要着急了。”   傅子菁说完,便是从良沁身边走开,径自向着主楼行去。   阿秀瞧着,只看不下去,“小姐,您别理会子菁小姐了,她从小就被老夫人宠坏了,司令宠着您,只怕老夫人平时在子菁小姐面前也没少说您的坏话,您就别管她了。”   良沁明白阿秀说的不错,可瞧着子菁纤细的背影,想起她如今的处境,心里仍是有些怅惘。   回到东院,良沁与母亲一道用了晚饭,谢承东挂来了电话,只道晚上在军营有些急件有批,让良沁自己早些歇息。   听说他不回来,六姨太放下了心,只在良沁的屋子里陪着女儿,良沁有孕到后期,更是能感念母亲当年怀孕的不易,母女两一面说着闲话,一面整理的小孩儿要用的东西,一应的披风,奶嘴,包被,绒毯,摇篮,小床,尿片,衣裳,玩具....等等,不论是中式的,还是西式的,但凡孩子能用得着的东西,都是备了齐全,良沁拿起一个拨浪鼓,轻轻摇了摇,唇角便是噙起了温柔的笑意。   六姨太一直陪着女儿到了深夜,直到良沁睡着,方才离开。   良沁沉沉睡着,不知过去多久,腹中蓦然传来一股抽痛,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良沁面色发白,察觉到下身涌出一股热流,眸心便是有微弱的惊慌划过,她张开嘴巴,喊了一声;“娘.....”   六姨太的卧室与良沁足足隔了几间屋子,自是没有听见女儿的呼喊,守夜的护士听见动静,便是匆匆赶了进来。   “夫人,你怎么了?”瞧着良沁脸色雪白,额前的几缕碎发尽数让汗水打湿,护士看在眼里,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我怕是....要生了。”良沁嘴唇干裂,腹中的疼痛来的又细又密,疼的人汗如雨下。   那护士勉力镇定,先是安慰了良沁两句,为她拭去脸庞上的汗水,继而便是出去喊人,听到动静,医生和产婆顿时赶了过来,六姨太被人喊醒后,甚至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一身睡袍,趿(ta)着拖鞋就跑了过来。   “沁儿,别怕,娘在这里。”六姨太看着女儿因着疼痛而变得惨白的小脸,眼圈当下就是红了,她攥住女儿的手,心疼的直掉泪。   “娘,”良沁喘着气,刚想安慰母亲两句,宫缩袭来,只让她话到唇边,却变成两声微弱的呻吟。   “夫人的羊水已经破了,是要生了。”产婆一瞧良沁的情形,便和六姨太开了口。   六姨太心里有些发慌,距预产期足足还有半个多月,良沁这般提前生产,也不知会不会有危险。   “娘,”良沁声音很轻,眼瞳中漾着泪花,只是忍住,“你让人,去把瑞卿喊回来.....”   一语言毕,腹中的疼痛又是袭来,良沁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喊出声来,她晓得,生孩子时最不能大喊大叫,一定要将力气用在该用的地方。   “夫人放心,阿秀姑娘已经去主楼让人通知司令了,您先用力,说不准,等司令回来,您已经给司令生了个大胖小子了!”产婆的那一双手十分有力气,将良沁的大腿分开,吆喝着让良沁使劲儿。   傅良澜得知了消息,亦是连忙来了东院,刚进产房,就见良沁已是开始了生产,她瞧着产婆,嬷嬷,护士都在,一切都是忙碌的有条不紊,她和六姨太压根插不上手,傅良澜看着良沁孱弱苍白的躺在那里,心里也是捏了把汗,直到护士上前,将她和六姨太请出了产房。   谢承东听说了良沁生产,几乎一刻也没耽误,立时从军营驱车向着官邸赶回。   车队犹如离弦之箭般,在夜色中飞驰。   “再开快点。”谢承东面色紧绷,心下焦灼,即便司令将油门踩到了底,却还嫌车速太慢。   “是,司令。”司机不敢反驳,全神贯注的盯着路面。   而当谢承东回到官邸,一路冲进东院,就见傅良澜与傅夫人,齐自贞,六姨太,都是在客厅里守着,卧室中,不时传来几声良沁的呻吟。   谢承东听在耳里,心头顿时揪了起来,他顾不得和众人说什么,大步就要往产房走去。   “司令!”傅良澜站起身子,匆匆走到了谢承东面前,劝道;“里面产婆嬷嬷,丫鬟护士的守了一屋子,您进去只会添乱,还是在外面等吧。”   谢承东压根听不进去,他挥开了傅良澜的手,抬步就要往里面冲,守在外面的军医眼皮则是一跳,对着谢承东道;“司令,夫人正在生产,里面晦气太重,您还是不进去的好。”   “自己女人生孩子,哪里来的晦气?”谢承东眉头紧拧,对着军医喝出了两个字;“让开!”   谢承东话音刚落,已是一把推开了军医的身子,进了产房。   “夫人,您再用点力,您不用力,我也没法子啊!”产婆急的满头大汗,有心想用手在良沁的肚子上挤压一番,好去帮她一把,可顾念着良沁的身份,又是不敢,只得在一旁不住的催促。   良沁面无人色,绵绵不断的阵痛只将她折磨的连话都没力气说,她躺在那里,下身的血一股接着一股,只让她的唇瓣都失去了血色。   “沁儿,我回来了,没事了。”蓦然,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良沁睁开眼睛,就见谢承东眼底满是血丝,一脸焦灼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瑞卿,你终于回来了....”看见他回来,良沁的泪水便是忍不住了,一颗接着一颗的从眼眶里滚出来。   见良沁如此,谢承东的脸色亦是苍白下去,他小心翼翼的抱起良沁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是我不对,我今天就不该去军营。”谢承东声音沙哑,他紧紧握着良沁的肩头,看着她流出了那样多的血,只让他的眼瞳剧烈收缩,对着产婆厉声道;“夫人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司令,这女人家生孩子,都会流血的,没事儿,您别担心儿。”产婆战战兢兢,看见了谢承东,更是畏手畏脚,什么也不敢做。   谢承东盯着产婆,看出了她的心思,只对着她道;“你听着,我就在这里守着,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夫人要有一点好歹,你自己掂量。”   “是,是,小人明白。”产婆连连点头,只深吸了口气,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为良沁接生。   良沁倚在谢承东怀里,腹中的疼痛折磨的她生不如死,她满脸的泪水,与身后的丈夫道出了几个字来;“瑞卿,我疼.....”   ☆、111章 贵子   谢承东眸心暗到极点,他抱着良沁的身子,只不住的出声安慰,眼见着良沁疼成这样,他看着那一屋子的产婆和护士,有心想要发火,然而顾念着怀中一脸汗水与泪水的良沁,却还是不得不按捺下去。   他从不知女人生孩子竟会这样遭罪。   不论是谢振琏,还是谢振琪,或是谢珊与谢瑶出生时,他听到消息,只觉得高兴,却从不曾想过傅良澜她们所受得苦,此时见良沁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他眉峰紧皱,抱着良沁的手指因着用力,骨节处泛着白色,与那产婆道;“这孩子怎么还不出来?”   “司令别着急,快了,就快了,”产婆满头大汗,刚说完,又是对着良沁开口;“夫人,你再使点儿力,您再加把劲儿啊!”   良沁几乎连哭泣的力气也是失去了,她浑身发软,若不是谢承东在身后抱住自己,就连支撑自己也不能够。   “沁儿,你别睡,孩子马上就出来了,别睡。”谢承东几乎语无伦次,他的神情紧张,看着良沁因着疼痛而惨白的面容,只让他心如刀绞,待良沁张开嘴巴,他将自己的手指送到了良沁唇边,良沁已经疼的快要失去意识,只本能般的咬了下去,顿时,有血腥味充斥在口腔,良沁微微凝聚了心神,她睁开眼,就见谢承东脸色紧绷,满是担忧的看着自己。   良沁的眼泪掉了下来。   “沁儿,孩子就快出来了,你再用点力,我陪着你,咱们一起等。”   谢承东的声音低哑而温和,良沁听在耳里,浑身渐渐恢复了一点力气,她对着谢承东点了点头,几乎是拼尽全力,熬尽了自己所有的心血,才生下了一个孩子,她和谢承东的孩子。   大厅。   众人仍是在那里等着,当听到从卧室里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啼,傅良澜身子一颤,与众人一道站起身子,就见里面走出来一个嬷嬷,一脸的笑,开口就是一句;“生了生了!二夫人生了!”   “是男孩还是女孩?”傅夫人的心“砰砰”直跳,立时对着那嬷嬷问道。   “回老夫人的话,二夫人生了位小少爷。”   “小少爷?”嬷嬷话音刚落,傅夫人的脸色当即就是沉了下去,齐自贞眼皮微跳,沉默不语,唯有傅良澜问了句;“良沁没事吧?”   “太太放心,二夫人和小少爷母子平安。”嬷嬷笑眯眯的,良沁产子,在官邸是天大的喜事,赏钱自是少不了的。   “菩萨保佑!真是菩萨保佑!”六姨太喜极而泣,双手合十,不住的感谢菩萨,自得知良沁有孕,她就盼着女儿这胎能给谢承东生个儿子,眼下,谢承东对良沁是好,可男人的宠爱都是靠不住的,唯有儿子,才会是良沁下半生的依靠。   如今听闻女儿果真生了个男孩,怎不叫她高兴。   傅夫人看不惯她那样,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看着六姨太又哭又笑的样子,不免更是厌烦。   嬷嬷传完了话,又是匆匆回到了产房,护士们有条不紊,已是为孩子洗好了澡,包上了柔软的小被子,送到了良沁身边。   良沁生产时耗费了太多的力气,此时浑身无力的躺在那里,当看见襁褓里的孩子,看着儿子粉红色的一张脸,皱巴巴的鼻子和眼睛,泪水便是“刷”的落了一脸。   “别哭,”一旁的谢承东为她拭去泪水,他眉宇温和,声音低柔,“刚生过孩子,哪能掉眼泪?”   良沁微微笑了,她的脸色仍是苍白,可唇角的笑靥却是甜蜜的,眼见着那样小的一个孩子,安安静静的睡在自己身边,回想起这九个月来的艰辛与不易,良沁眼瞳温热,忍不住就是想要落泪。   谢承东支着身子,将良沁和儿子都是护在自己的怀里,刚出生的孩子压根看不清像谁,见良沁一眨不眨的看着儿子,谢承东伸出手指,抚上了她的面容,低声与她说了句;“让你受苦了。”   良沁摇了摇头,她的眸心满是柔软,看见了儿子,直让她觉得无论受多大的苦,也都是值得的。   傅良澜进屋后,就见谢承东揽着良沁,两人一道向着新生的孩子看去,听见傅良澜的脚步声,良沁抬起头,见到她,便是微弱的喊了句;“姐姐。”   “快快躺好,”傅良澜的声音透着关切,“你刚生过孩子,千万不能着凉。”   说完,傅良澜看了眼襁褓中的婴儿,与谢承东笑道;“恭喜司令,喜得贵子,良沁这次为您添了个三少爷。”   谢承东闻言,便是向着她看去,与她道;“良澜,沁儿她身子不好,这孩子还有劳你多费些心思,帮一帮沁儿。”   傅良澜听谢承东这样说,便是赶忙笑道;“司令放心,如今康儿和平儿大了,也不用我费什么心思,往后,我自是会帮着良沁,好好地照顾这孩子。”   谢承东“嗯”了一声,看着儿子粉嘟嘟的样子,有心想伸手去摸摸孩子的脸,却又怕自己手重伤了孩子,一旁的傅良澜看在眼里,便是笑着宽慰了几句,将孩子抱了起来,小心翼翼的送到了谢承东怀里。   谢承东抱着儿子,倒是有些手足无措,他虽有二子二女,可抱起新生的婴儿,却还是平生头一遭,傅良澜看着眼前的一幕父子天伦,不禁想起自己生下康儿的时候,只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姐姐,你在外面守了半宿,眼下,我这里也没事了,你和司令,一起回去歇息吧。”良沁看出了傅良澜眼底的失落,也看出了她熬夜后面色上闪烁的疲倦,她想要握住姐姐的手,无奈压根没有那个力气,只是微微侧过身,向着傅良澜吃力的吐出了一句话来。   “沁儿说的没错,良澜,你在外面守了半夜,回去休息吧。”谢承东依旧是抱着孩子,自己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也一夜没睡了,我和孩子都有护士照顾,你和姐姐一块去歇息吧。”良沁看向谢承东,她的声音很轻,刚生产后的身子十分虚弱,几句话说完,便是有些头晕眼花。   谢承东有些无奈,他看了良沁一眼,只当没有听见。傅良澜回眸,见良沁眼底浮着歉疚与不忍,她微微叹了口气,与良沁温声叮咛了两句,让她好好歇息,而后又是与护士和产婆吩咐了一会,临走时,见谢承东抱着孩子,在卧室里来回走动,喜悦之色抑制不住的从他的眼底流露出来,傅良澜看着,只觉此地并没有自己立足的余地,她收回目光,离开了良沁的屋子。   良沁看着姐姐的背影,她疲惫极了,见谢承东抱着孩子,她看了父子两一眼,便是合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江南,金陵。   侍卫长赶到校场时,就连梁建成正在检阅三军,他在一旁等了许久,待梁建成走下高台,回到了办公室之后,侍卫长赶到梁建成身边,先是一个敬礼,继而道;“司令,江北那边传来了最新消息。”   “什么消息?”梁建成握着烟卷的手一窒,他看了眼桌子上的日历,心里已是有数。   “说是谢承东身边的二夫人,昨日里刚给他添了个少爷。”侍卫长不敢去看梁建成,只将脑袋垂下。   “母子平安吗?”梁建成问。   “是。”侍卫长声音恭敬。   “知道了,你下去吧。”梁建成的声音沉寂到了极点。   “司令,”侍卫长有些犹豫,并没有立时退下,而是说了句;“据咱们的人发来的消息,只说江北军这两个月已是变卖了顾家家产,得到了钱财全是用在了军需上面,谢承东本人已是做好了南下的打算。据说,谢承东十分宠爱二夫人,因为她怀孕,无法随军,所以谢承东才一直没有离开过江北,如今二夫人顺利产子,只怕谢承东南下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咱们.....还是要早做打算才是。”   “就让他来吧。”梁建成淡淡一笑,眼瞳落在了那一本日历之上,再也没有吭声。   侍卫长不敢多呆,敬礼后离开了梁建成的办公室。   出了门,侍卫长也不敢走远,只在外面守着,透过虚掩的门缝,就见梁建成坐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一下身子,侍卫长看着,便是叹了口气。   梁建成缓缓闭上了眼睛,就听“咚”的一声巨响,侍卫长一惊,赶忙像屋子里看去,就见梁建成俯下身子,额头重重砸了桌子上。   “司令!”侍卫长大惊。   梁建成一个手势,侍卫长的步子便是停在了那里,眼睁睁的看着梁建成站起身子,向着盥洗室走去。   江北,官邸。   “瞧瞧这孩子,长得和康儿小时候一模一样,等着长大了,可千万不要像康儿那样顽皮才好。”傅良澜抱着孩子,坐在良沁的床前,看着襁褓里的外甥,与良沁笑着说着。   良沁在月子里,依着旧俗,在头上扎着长长的布条,听着姐姐的话,良沁唇角含笑,看着白白胖胖的儿子,心里满是知足。   ☆、112章 安儿   傅良澜逗着孩子,这孩子刚生下时,眉眼还看不清楚长得像谁,吃了几天奶水后,小脸上长了点肉,那眉眼活脱脱像极了良沁,鼻子的嘴唇倒是像谢承东,裹在包被里,软软的一小团儿,的确是十分可爱。   阿秀进了屋,手中端着一碗章鱼木瓜猪骨汤,来给良沁喝。   良沁从床上微微坐直了身子,从阿秀手中将汤接过,那汤催乳极好,腥味却重,一旁的傅良澜嗅着,便是与妹妹道;“府里那么多奶娘,你偏要自己喂,你这身子本来就不好,这孩子白天夜里的,说吃就要吃,你哪里经得住。”   良沁闻言,只是笑了笑,她看了儿子一眼,眸心中满是怜爱之色,当真是怎么瞧,也瞧不够。   服侍着良沁喝完了汤,阿秀收走了碗,傅良澜见怀里的小人儿闹腾了起来,晓得他是饿了,便将孩子送到了良沁怀里,良沁忙将儿子抱在怀里,解开衣裳,打算给儿子喂奶。   傅良澜到底是过来人,养过孩子的,此时亦是手把手的教着妹妹,姐妹两忙活了片刻,瞧着孩子可着劲儿的吸奶的样子,傅良澜眸心含笑,轻轻的在孩子的襁褓上拍了拍,“这小东西,你瞧他吃奶那样,只怕以后长大了,又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良沁也是笑,看着儿子粉嘟嘟的小脸,忍不住在孩子的面颊的亲了又亲。   “对了良沁,司令给这孩子取名了没有?咱们总不能一直小家伙,小宝贝的喊。”傅良澜想起一事,向着妹妹问道。   “还没有,”良沁摇了摇头,不愿告诉姐姐,谢承东想请大师给孩子取名的事,只怕让姐姐心酸,她看着儿子的脸蛋,与傅良澜开口;“姐姐,这孩子的大名让司令取,至于小名儿,您给他取吧。”   傅良澜微怔,“我哪儿成,康儿和平儿都是我随口喊得,这孩子是你和司令的心肝,我怎能给他取名字。”   “姐姐,您是他的母亲,您就给他取一个吧,就要随口取,咱们老家不都说,赖名儿好养活吗?”良沁抱着孩子,笑意柔柔。   傅良澜想了想,也觉得小名不要紧,便笑道;“他的哥哥姐姐一个叫康儿,一个叫平儿,这小家伙,干脆就叫安儿好了,平平安安的长大,咱们也就知足了。”   良沁眼瞳清亮,轻轻的念着“安儿”两个字,与怀中的儿子微笑道;“安儿,咱们也有名字了,往后,你的小名,就叫安儿了。”   待良沁给孩子喂好了奶,傅良澜将孩子送回了摇篮,姐妹两说了些闲话,傅良澜瞧着妹妹的脸色,经过这几日的休养,良沁的气色好了不少,脸庞处已是透出微微的晕红。   “姐姐,怎么了?”良沁见傅良澜看着自己,不免有些疑惑。   “良沁,我知道你初为人母,看着孩子,自然是怎么疼都疼不够。”傅良澜床上坐下,与妹妹推心置腹的说道;“姐姐就是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要为了这个孩子,忽视了司令。”   良沁闻言,只觉有些好笑,她抿了抿唇,道了句:“姐姐说到哪儿去了。”   傅良澜拍了拍她的手,看了摇篮里的孩子一眼,轻声开口:“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你亲自喂这个孩子吗?”   良沁不解。   傅良澜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良沁,你若亲自喂养这个孩子,心思全在孩子身上,务必会和司令疏远,司令他对你虽然好,可到底也还是个男人,即便他自己没这个心思,可这世上有太多的人都想把女人往他身边送,日子一长,他哪能忍得住?姐姐和你说这些,你能明白吗?”   听着傅良澜的话,只让良沁心头一震,她看着傅良澜,并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官邸里那么多人,难道还照顾不好一个孩子?再说还有姐姐,姐姐也会帮着你照看,司令再过不久就要去和渝军打仗了,到时候,你一定要跟着他,千万别让旁的女人钻了空子。”傅良澜声音很低,看着妹妹的目光中,满是殷切。   良沁垂下目光,她心知如今傅家已没落,她们再也没有了娘家,如今身在江北,不论是母亲和傅夫人,还是姐姐与自己,亦或是子菁,她们所仰仗的都是谢承东,是谢承东对自己的宠爱。   “姐姐,安儿还太小,我不能离开他。”良沁看着儿子,一想着自己要将孩子丢下,便是剐心般的疼。   傅良澜见妹妹如此,不忍再说什么,只道;“你若能带着安儿,跟着司令一块去是最好,只不过我担心安儿太小,不好跟着大人颠簸。”   “我带着安儿留在北阳,等司令回来。”良沁声音轻柔,握住了姐姐的手,“姐姐,您不要担心,您是司令的嫡妻,又生有长子,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论司令有多少女人,都没人能取代姐姐的位子。”   傅良澜听着良沁的这番话,自是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她刚要说什么,就听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向着卧室走来,傅良澜站起身子,回头一看,果真见谢承东大步走了进来。   “司令回来了。”傅良澜见谢承东已是脱下了戎装,换了身简便的长衫,她跟随他这样多年,甚少看见他如此,她知道,谢承东如今一有空,便会回来陪在良沁母子身边,连带着新出生的孩子,也是抱着就舍不得撒手,担心胸前的武装带会伤着孩子,他这些日子都是刚回到官邸,就去换衣裳,然后再来看孩子。   “今天怎么样,这小子闹人没有?”谢承东神采奕奕,先是看了良沁,见她气色渐好,便是与傅良澜笑道。   “我刚才还和良沁说,这孩子吃起奶来那股子凶劲儿,和康儿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只怕等长大了,和他哥哥一样淘气。”傅良澜有心提起了儿子,只盼着引起谢承东留意,能想起康儿来,可瞧着谢承东一心只在幼子身上,去了摇篮前将熟睡中的孩子抱在了怀里,经过这些日子,他如今抱孩子的姿势已是十分熟练,疼爱之色,溢于言表。   傅良澜瞧着这一幕,只觉有些心灰意冷,她没有多待,和妹妹随口说了两句,便是离开了良沁的屋子。   良沁看着姐姐的背影,心底有不忍划过。   见傅良澜走后,谢承东将儿子送回了摇篮,自己则是走到床边,将良沁抱在怀里。   “自从有了这小子,每次回来都要里里外外换个干净,连烟都不敢抽。”谢承东淡淡一笑,在良沁白皙的肌肤上印上一吻。   “瑞卿,”良沁看向他的眼睛。   “怎么了?”谢承东摩挲着她的手指,良沁刚喂过奶,胸前的衣裳有些不整,看在他眼里,无异于火烧。   “你去看看康儿和平儿,你有好些日子没去看他们了。”良沁察觉到他的目光,脸庞便是红了起来,她掀过被子将自己的身子掩上,与谢承东开口。   谢承东压下眸子里的滚热,念起良沁的话,才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确是将心思全放在了良沁和新生的幼子身上,确实是有好些日子没有去管过谢振琏的功课,也没去陪过谢瑶。   “好,我一会就去看看。”谢承东颔首,将被角为良沁掖好,良沁见他口中虽答应着,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轻微的叹了口气,说了句;“瑞卿,不管是康儿,平儿,还是珊儿和振琪,再有咱们的安儿,他们都是你的孩子,你不能太偏心。”   安儿还那样小,她是真怕自己的孩子人小福薄,谢承东太过娇贵,反而对孩子不好。   “安儿?”谢承东微微挑眉,“你给小家伙取了名字?”   “是姐姐取得,我也喜欢这个名字。”良沁如实说道,谢承东闻言,便没再说什么,他抱紧了良沁的身子,只道;“他是咱两的儿子,说不偏,心里也还是偏了。”   “他还那么小,你千万别太宠着他,越是娇贵,越不好.....”   不等那一个“养”字从良沁的嘴巴里说出来,谢承东已是俯身封住了她的唇瓣,他的声音低沉,只说了三个字;“别瞎说。”   良沁见他也是这般迷信,便是微微笑了,她轻轻的“嗯”了一声,想起傅良澜的恶化,便是问他;“对了,瑞卿,再过不久,你就要和渝军打仗了,是不是?”   谢承东见他已经知晓,便也没有隐瞒,“本想等你出了月子,再和你说。”   谢承东抚着良沁的长发,和她道;“等你出了月子,咱们先给小家伙好好地办一场满月酒,然后,我就带着你们娘两去川渝。”   ☆、113章 满月   “可是,安儿还太小,不好跟着大人奔波,我带着他在北阳等你,好吗?”良沁看了眼襁褓里的孩子,一想着要带这么小的儿子随着谢承东去打仗,心都要揪起来。   谢承东握着她的手,道;“医生护士,奶娘嬷嬷都会跟着,让他们仔细些,不碍事。”   良沁掩下眸心,见她不说话,谢承东揽住她的身子,与她低声说了句;“我只想让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   良沁的眼睫动了动,她看着谢承东的眼睛,轻声呢喃;“瑞卿,你一定要去打仗吗?”   谢承东眼瞳微动。   “你已经有了江北,还不够吗?”良沁的声音有些苦涩,她心知谢承东野心极大,一直心系天下,可这天下,却要无数的白骨去堆砌。   “沁儿,中华一日不统一,列强便一日会有机可乘。”谢承东眼瞳乌黑,深不见底,他抚上良沁的面容,与她道;“扶桑人迟早还会卷土重来,中华大地如果还是一盘散沙,压根抵挡不住,你懂吗?”   良沁心底微震,她向着谢承东看去,一声“瑞卿”刚唤出口,谢承东已是俯身吻上了她的唇瓣,唇齿间的缠绵甜蜜而美好,良久,谢承东才松开她的身子,他抵上她的额头,低声问道;“你能陪我吗?”   良沁迎上他的目光,看着他眼底的期望,她的心软了,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谢承东扬起唇角,抱住了她的身子。   这一个月子,良沁休养的极好,虽然坚持亲自喂养孩子,可有生母和姐姐,又有阿秀与一干乳母嬷嬷在,孩子的事几乎都没让良沁插手,官邸里的人都晓得这个孩子金贵,当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一丁点风寒也不敢让孩子受,又是怕孩子冻着,又是怕孩子饿着,几十人忙着团团转,一点儿也不敢疏忽。   一个月子养下来,良沁的身子比以前要丰腴了些,肌肤细腻如瓷,脸颊处透着浅浅的晕红,生了孩子的良沁,比起之前的纤细清纯,更是多了几分少妇的柔媚。自从有了安儿,良沁的心思全是放在了儿子身上,对自己的变化并不曾太过留意,倒是从谢承东的眼神中让她察觉出了些不同。   之前,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温柔且怜惜,如今....   良沁抱着孩子,想起来便是有些脸红,谢承东现在每天回到官邸,头一件事也还是来看她和孩子,每逢遇见她给孩子喂奶,或是孩子睡着,他将自己搂在怀里,总是要不了多久,良沁就能发觉他的眼神慢慢变得火热,而他的大手也总是会不老实的抚上自己的肌肤,就连偶尔看着自己,他的眼神也都是滚烫的,倒是恨不得把她吃下去似得,良沁念起自己自怀孕以来,因着她身子弱,她和谢承东便再未同房过,不说傅良澜与齐自贞,单说官邸里貌美的丫头也是不少,可一直也没见他亲近过谁,成日里除了邵平和几个侍卫长,在他身边服侍的也都是军中的侍从,倒是连个丫鬟也没有。   良沁微微叹了口气,说起来,即便谢承东去了姐姐或是齐自贞的屋子里过夜,她也不会怨的,可眼见着谢承东这样,良沁想起来,心里便是浮起几分心疼。   “小姐,小少爷睡着了?”阿秀端了一碗通草鲫鱼汤,从屋外走了进来。   良沁看着熟睡的儿子,手势轻柔的将孩子送到了摇篮里,与阿秀道;“阿秀,我去一趟书房,你帮我照看一下安儿。”   “小姐去书房做什么?”阿秀有些不解,“去找司令?”   良沁有些脸红,将身上的衣衫系好,轻轻“嗯”了一声。   “司令不是才刚走,小姐怎么就要去找司令?”阿秀忍着笑,念着良沁刚出月子,担心她出去着凉,便是取了件淡粉色的斗篷,给良沁披上。   良沁嗔了她一眼,眼见着孩子睡的香甜,良沁有些不放心,又是与阿秀又是细细的叮嘱了几句,而后才带着丫鬟,离开了东院。   谢承东正在前院办公,听到叩门声,只当是前来添水的侍从,头也没抬,直接说了句;“进来。”   就听“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让人推开,谢承东闻到一股幽香,当即抬起了眼睛。   良沁周身裹在薄绒昭君氅中,只露出一张雪白水嫩的脸蛋,看见谢承东,她抿唇一笑,素白的手指脱去了风帽,但见长发乌黑柔软,她并没有盘起来,而是尽数披在身后,谢承东看见她站在那里,有瞬间的失神,情不自禁的站起了身子。   “才出月子,怎么能乱跑?”谢承东回过神,走到了良沁面前,他握住她的手,见她双手是温热的,才微微放下心。   “我想来看看你。”良沁脸庞发热,垂下了目光。   “看我?”谢承东有些不解,见她娇柔腼腆的站在那里,便是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沙发上,自己先坐下,再将她抱在怀里,坐在自己膝上。   “再过两天,咱们就要给安儿办满月酒了,听说你请了好些人,是不是?”良沁靠着他的胸膛,和他开口。   谢承东亲了亲她的发丝,点头道;“不错,就连东北的冯将军,这次也要过来,给安儿庆祝。”   “冯将军也要来?”良沁闻言,便是吃了一惊,从他的怀里昂起了脑袋。   “是,早上收到电报,说是冯将军一行已经到了北新,后天就能赶到北阳。”   良沁见他这般大张旗鼓的为孩子摆酒,不免有些不安,她看着谢承东的眼睛,轻声道;“瑞卿,安儿还这样小,他的满月酒,咱们自己家的人给他热闹一下也就好了,又何必千里迢迢的把冯将军请来?”   谢承东握着她的柔荑,听了她的话,道;“沁儿,这是我欠你的。”   良沁一震,不解的看着他。   “当初咱们结婚,我只是请了些手下的亲兵,如今安儿满月,自然要大办一场,能请的全给他请来,好好地热闹热闹。”   听着谢承东的话,良沁有些哭笑不得,谢承东说完,又是言了句;“这次,你可不能再拦着我了。”   良沁明白他的心意,再说冯将军一行已经在路上,那样多的请柬也都发了出去,良沁压下不安,只温声细语的说道;“我哪儿敢拦着你。”   “你要不敢,这世上可没人敢了。”谢承东一声笑,低头在她的额角印上一吻。   两人依偎片刻,良沁想起此行的目的,便是从他的怀里微微抽出身子,喊了一声:“瑞卿”。   “嗯?”谢承东的嗓音有些低沉。   “你今晚,和我一起回东院吧,我已经...出了月子了.....”良沁声音很低,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谢承东眼瞳微紧,他抱着她的身子,隔了片刻,才哑声道;“你身子还没恢复,我怕自己会伤着你。”   良沁摇了摇头,她的心“砰砰”跳着,书房里通着暖气,远比外面暖和,她咬了咬牙,按住心里的羞涩,伸出手指,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露出里面的贴身旗袍。   那旗袍的料子十分光滑,如水般贴在良沁的身上,将身段勾勒的曼妙而迷人,烧着人眼。   谢承东眼瞳暗沉了下去,他瞧出良沁的心思,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那股不管不顾,想将她按在身下的冲动压下去。   “你不会伤着我。”良沁细若蚊哼,一句话刚说完,白净的脸庞落满了一层粉色。   谢承东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扣紧了良沁的身子,与她道;“我问了医生,说是最起码也要等个四十五天,一年都忍了下来,不在乎这十几天。”   听着这话,良沁心里一软,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念起他对自己种种的好,只不忍心,再让他这样忍下去。   “沁儿....”谢承东刚喊了句她的名字,然而不等他下一句话说出口,良沁柔软清甜的唇瓣便是亲吻上了他的嘴唇,谢承东浑身一震,温香软玉在怀,简直是忍无可忍,他抑制不住的紧紧的抱住了良沁的腰,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一个吻。   当被谢承东压在沙发上时,良沁心里隐约有些后悔了,看着身上近乎疯魔的男人,不由自主的让人害怕,良沁想要说什么,谢承东已是封住了她的嘴唇,她的衣裳不知何时被他扯下,毕竟有太久的日子没有接纳过他,当他进入的刹那,良沁疼的弓起了腰,谢承东却是再顾不得什么,凭着本能般去占有。   事后,良沁浑身酸软,谢承东将她抱回了东院,幸得夜色深谧,并没有多少人看见。   两日后,便是给谢振玮举办满月酒的日子。   官邸里一早便是忙碌了起来,如云般的仆人走来走去,良沁的东院更是熙熙攘攘,站满了前来道贺的女眷。   之前良沁在月子里,为了让她好好休息,谢承东一律不许人来打扰,如今好容易等到孩子满月,这些女眷一个个都是挖空了心思,巴不得来讨好。   ☆、114章 撕心   主楼。   瞧着官邸里满是前来道贺的人,傅夫人立在二楼,暗地里愤恨开口;“不过是个庶子,也值得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傅良澜听着,只是劝道;“母亲,快开席了,您和女儿一道下去,省的旁人说闲话。”   傅夫人攥着帕子,仍是咽不下那口气,“良澜,你才是司令的正妻,眼瞧着庶子快要盖过了嫡子,你就这般忍下去?”   “不忍又能如何?”傅良澜掩下眸光,上前挽过母亲的胳膊,“良沁性子软,总不会越过我去。”   “她倒是没什么,左不过司令宠着点,可她偏偏生了个儿子,这还没在哪,司为这孩子又是摆酒又是请客的,这往后.....”   “母亲,”傅良澜打断了傅夫人的话,低声道;“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傅夫人闻言,便是叹了口气,她与傅良澜走出了卧室,看着走廊上的仆人,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因着今日是给安儿摆酒,良沁母子自是主角儿,良沁性子恬淡,本就不爱张扬,可此次谢承东却是大肆操办,几乎将江北的军政要人全是请来了官邸,大厅里请了西洋乐队奏着管弦,院子里则是搭了戏台子,请了江北首屈一指的梨园班子来唱戏,仆从行走匆匆,看着眼前这排场,明眼人儿早已瞧出来,良沁虽不是正妻,可在谢承东心里,早已与正妻无异。   谢承东今日并未再穿军装,只穿了一身裁剪合身的西装,衬着身形越发笔挺,眉眼间意气风发,他揽着良沁的腰身,良沁怀中则是抱着熟睡的安儿,一道与前来道贺的客人们寒暄。   听着众人交口夸赞,纷纷赞安儿相貌俊秀,像极了良沁,谢承东听着,唇角的笑意便更是深邃,担心良沁抱孩子太久会累着,谢承东从良沁怀中接过了儿子,世人俱是头一回看见江北司令抱着孩子,眼见着谢承东的手势那般娴熟而自然,宾客们面上虽没什么表露,心里却都是十分讶异。   许是周遭的纷乱扰了孩子的美梦,谢振玮在父亲怀里扭了扭身子,终是撇了撇嘴,哭出了声。   谢承东与良沁都是十分溺爱儿子,刚听到孩子的哭声,父母顿时心疼了起来。良沁摸了摸孩子的小手,顿觉触手温暖,她只当孩子是饿了,刚要将孩子抱去喂奶,孰知谢承东却是笑了笑,与她道;“这小子要换尿布了。”   “刚才过来时,才给他换过。”良沁声音很轻,当着这样多宾客的面,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让那样多的人瞧着,只觉得有些难为情。   谢承东自然而然的解开孩子的襁褓,果真见孩子的尿片已是湿漉漉的,良沁担心孩子着凉,赶忙从乳母手中接过尿片,刚要给儿子换上,就见谢承东已是从她手中将尿片接过,驾轻就熟的给儿子换了上去。   这一幕,刚好被记者抓拍了下来。翌日,纷纷见诸于各大报端。   江南,金陵。   梁建成开了半宿的会,回到办公室,只觉得口干舌燥,他刚要喊侍从进来添水,却见桌面上散落着几张报纸,他随手取过一张,打开一瞧,就见上面刊登的俱是谢承东幼子的满月宴。相片上的良沁笑意温婉,眉目间满是柔和,她依偎在谢承东怀里,低眸向着怀中的儿子看去,比起少女时的腼腆,相片上的则是她多了几分少妇的娇柔。   梁建成瞳孔微缩,目光久久的落在良沁身上,他知道,她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   听到脚步声,梁建成抬起头,就见是顾美兰走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梁建成收起报纸,与她开口。   “你也看见了今天的报纸?”顾美兰眼瞳发亮,与他道。   梁建成没有说话。   “谢承东为幼子大办了满月宴,这件事在江北传的沸沸扬扬,世人都说。能让将江北司令放在心尖上的,也只有傅良沁和傅良沁的儿子。”顾美兰声音清脆,每个字都是削金断玉般,十分清晰。   “你想做什么?”梁建成剑眉微皱,眼神锐利,向着顾美兰看去。   “我想撕了谢承东的心!”顾美兰笑了,眼瞳中仿似能喷出火来,“我想让他尝尝失去了心头肉的滋味!”   梁建成豁然站起了身子,一把攥住了顾美兰的衣领,将她拽到了自己面前,“我告诉你,别打她们母子的主意。”   “我为什么不能打她们的主意?”顾美兰失笑,“谢承东害死我大哥,气死了我父亲,他害的我家破人亡,这种剐心的滋味,我一定要他也尝尝!”   梁建成眼皮微跳,他二话不说,直接从腰间拔出了手枪,抵上了顾美兰的眉心。   看见他眼底的杀意,顾美兰浑身的血液仿似凝结在了一处,她脸色雪白,与他道:“梁建成,你别忘了,你只有拿到我的嫁妆,你才有实力和谢承东抗衡,依你如今的实力,你根本打不过谢承东!”   梁建成声音森寒,眸子冷的如同琉璃珠子,没有丁点温度,“顾小姐,你若有能耐,杀了他全家都不干我的事,但你要敢伤她们母子一根毫发,我今天就杀了你。”   顾美兰心中发寒,嘴巴上却仍是静定开口,“我知道,傅良沁原先是你的女人,可她如今已经跟了谢承东,和别的男人生了孩子,你还念着她做什么?这样的女人,就该一枪毙了她!不是吗?”   “我应该先一枪毙了你。”梁建成淡淡笑了,他的话音刚落,瞬间打开了保险,眼见着便要扣动扳机,就听一声大喝:“司令!”   周玉芹赶到办公室,映入眼帘的便是如此一幕,她心下大骇,当即跑了过来,推开了梁建成的胳膊,那一枪打到了地板上,就听“砰”的一声巨响,子弹在实木地板上落下一道清晰的弹孔。   顾美兰从没想到梁建成当真会对自己开枪,她浑身发寒,眼眸死死的盯着地上的弹孔,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   “司令,美兰年纪还小,若有得罪您的地方,您多担待,可千万别一言不合就动枪,若真伤了人,那可怎么得了。”周玉芹打着圆场,上前挽住了顾美兰的胳膊,生怕梁建成再对着她下手。   顾美兰还没从方才的惊惧中回神,直到梁建成挑起她的下颚,让她看向他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才有些神采,与先前不同的是,此时的她看向梁建成的目光中,充满了骇然与恐惧,仿似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一个魔鬼。   “你听着,今天算是给你一个教训,再敢有今天这个念头,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梁建成声音冷到极点,顾美兰浑身打了个激灵,她面色如土,抽出了自己的身子,从书房里跑了出去。   “司令,您这是怎么了,顾美兰的嫁妆咱们还没有到手,您这会儿哪儿能杀了她?”待顾美兰走后,周玉芹秀眉微蹙,与梁建成道。   梁建成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看着桌面上散落的报纸,他也无心理会,就那样坐着,将抢扔在了抽屉里。   见梁建成久不出声,周玉芹心底喟叹,又道;“咱们在江北的探子传来消息,说是谢承东已经下令,下个月初五便会率军过江,来攻打金陵。”   “嗯。”梁建成点了点头,燃起了一支烟。   “金陵若守不住,司令不妨拱手相让,咱们退回川渝,川渝易守难攻,渝军熟悉地形,再有我娘家相助,任凭谢承东再大的本事,一年半载的也决计没法子将川渝打下来,等着那时候,顾美兰的嫁妆入手,有了那笔钱,司令和谢承东,大可一较高下。”   “玉芹,”梁建成低声喊了句她的名字,一笑道;“你说谢承东他图什么?”   周玉芹微怔,有些不明白梁建成的意思。   “家有娇妻珍儿,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他不过,偏生要千里迢迢的跑来跟我打仗。”梁建成说到此处,狠狠的吸了口烟,眯眼道;“你说他是不是傻?”   “谢承东的野心,一直是要一统天下。”周玉芹出声,“当着外界的面儿,他自是义正言辞,定会以统一华夏,抵抗外寇为借口,其实说白了,也还是为了他自己的贪心。”   “天下?”梁建成失笑,“这天下在我眼里,真是连屁都不如。”   ☆、115章 金陵   北阳。   “安儿还小,路上一定要让那些乳娘精心点,千万不能马虎。”六姨太抱着外孙,与女儿细细叮嘱,看着孩子粉嘟嘟的脸蛋,只让外婆的心满是不舍。   “娘,您别担心,这次医生和护士都会跟着,还有乳娘和嬷嬷,这样多的人,难不成还带不好一个孩子?”良沁安慰着母亲,也安慰着自己。   “司令要带着你们娘两过江,没人敢说什么,可安儿还这样小,娘是当真放心不下。”六姨太瞧着孩子白白胖胖的样子,想起这一路千里迢迢的,免不了焦心,生怕孩子有个好歹,即便没病没灾,可这么一折腾,怎么也要少点肉。   良沁从母亲怀里抱过儿子,看着孩子睡得香甜,忍不住在儿子的脸蛋上亲了亲,想起谢承东,便是与母亲道;“娘,司令会照顾好我们娘两的。”   六姨太听女儿这样说,想起谢承东平日里的确是将女儿和外孙捧在了手心,说是万般宠爱也不为过,她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司令对你们娘两的确是没得说的,不过沁儿,娘还是觉得你最好将安儿留下来,娘给你照顾着,你陪在司令身边,等着你们回来,安儿不还是你们的儿子?”   良沁听着母亲的话,心中便是一紧,她情不自禁的抱紧了儿子,摇了摇头。   六姨太心知女儿之前在川渝失去了两个孩子,自从有了安儿,便将孩子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六姨太也不忍再劝,只又叮嘱了几句,待谢承东回来后,才离开了女儿的屋子。   “娘和你说什么了?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谢承东唇角眉眼温煦,从良沁怀中接过儿子,看着孩子胖嘟嘟的小脸,便是忍不住在儿子的脸蛋上亲了一口,他的下巴上早已冒出了胡茬,许是弄疼了孩子,睡梦中的谢振玮皱了皱眉头,呜哇一声,哭了起来。   良沁慌忙将儿子抱了过来,又亲又哄,瞧着她心思都在孩子身上,谢承东微微苦笑,直到将孩子哄好,良沁才看了他一眼,轻声嗔了一句;“你的胡子又扎疼安儿了。”   谢承东摸了一把下巴,的确是察觉到胡茬冒了出来,他无可奈何的看了儿子一眼,笑道;“这小子还真难伺候,每天想亲他一口,还要先刮胡子。”   良沁也是笑,她小心翼翼的将孩子送回了摇篮,细心的为儿子将被子掖好,继而拉着谢承东的手,让他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是取来了热毛巾,给谢承东先是敷在了脸上。   谢承东由着她摆弄,只含笑看着良沁,倒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良沁被他看的有些脸红,伸出小手便将他的眼睛掩住,谢承东则是搂住了她的细腰,将她抱在怀里。   良沁脸庞有些红,热敷了一会后,便将毛巾从谢承东的脸上取下,为他涂了一层剃须膏。   她的手势轻柔,看着谢承东一脸享受,不免脸红的更深了,忍不住小声嗔道;“你别这样....”   “我怎样了?”谢承东忍着笑,向着她看去。   “一脸不正经。”良沁抿了抿唇,自己也是笑了。   谢承东挑了挑眉,将她扣在怀里,良沁则是轻轻挣扎着,“别闹,我手里还拿着刀呢。”   谢承东也不管,搂紧她的腰,就要去亲她,良沁一面躲,一面讨饶,恰在此时,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良沁抬眸看去,就见是傅良澜和齐自贞一道走了过来,瞧着这一幕,两人齐刷刷的停住了步子。傅良澜尚且还好,齐自贞已是按耐不住的攥紧了帕子。   蓦然瞧见姐姐和齐自贞,良沁的脸庞顿时红了起来,她从谢承东的怀里抽出身子,只觉连颈脖都是发烫。   “司令,再过两天良沁就要带着安儿和您一道去江南了,我和自贞过来看看,想瞧瞧有没有什么好帮忙的,没成想您已经回来了。”傅良澜唇角含笑,似是什么也没有瞧见,先是开口。   谢承东拿过毛巾,将面上的剃须膏擦去,他站起身子,与傅良澜道;“你们来的正好,前院还有些军务要我去处理,你们既然来了,就陪陪沁儿。”   谢承东说完,便是将毛巾搁下,与良沁低语了两句,便是走了出去,待他走后,傅良澜压下心中的酸妒,与良沁说了些闲话,见行礼都是备好,便又叮咛了两句,所说的与六姨太并无多大差别。   唯有齐自贞,倒是一直闭着嘴巴,连一个字也没说。   出了东院,秋霞一路都是紧紧的跟在齐自贞身后,她心知主子心里不舒服,只能劝道;“夫人别难过,傅良沁刚给司令生了个儿子,司令自然会多宠她一点,等司令这次去了江南,江南多得是傅良沁这种美人,等司令见多了,也就不稀奇了。”   齐自贞什么也没有说,想起方才的那一幕,便觉心头锐痛,眼底落满了凄凉。   “秋霞,我一直以为司令是没有心的,”回到了南院,齐自贞换换脱下了身上的斗篷,燃起了一支香烟,静静开口;“如今我才晓得,司令不仅有心,他的心还多情,只不过,他的这颗心,全给了傅良沁。”   “夫人别这样说,您跟随司令多年,又有珊儿小姐,司令心里总归是有您的位置的。”   齐自贞闻言,便是极淡的笑了笑,低语了一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绍州。   夜色已深,办公厅里的灯光彻夜不息。   待江北军过江后,渝军自知实力悬殊,并未与江北军交锋,而是弃城后退,驻扎在了绍州。   “司令,咱们已经放弃了金陵,倘若再放弃绍州,便是退无可退,等于是将江南拱手让给谢承东!”   “司令,两军实力太过悬殊,江北军如今装备优良,不论是机枪大炮,还是飞机军舰,都远胜于咱们,若打起来,吃亏的还是咱们。”   “那依你的意思,咱们是要夹着尾巴祈和?”梁建成坐在主位,声音不高不低,沉寂的听不出丝毫风雨。   “司令,祈和倒也不必,咱们不如先从江南撤兵,返回川渝,反正这江南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丢了也就丢了,川渝的江山,才是司令的基业。”   陈军长话音刚落,诸人纷纷附和,一道向着梁建成看去。   梁建成脸上仍是淡淡的样子,见诸人都看着自己,倒是笑了笑,开口道,“谢承东千里迢迢的率军过江,咱们要就这么走了,倒是让他白跑了一趟,不如就先跟他打一仗,赢了,咱们就赖在这绍州城,多待一天是一天,要是输了,再跑也不迟,如何?”   他虽是商量的语气,可渝军中人人都知梁建成的脾气,他说的话,向来没人敢说一个“不”字,此时见他下令,众人皆是纷纷领命,下去部署。   待屋子里的人全都走后,梁建成站起身子,透过窗外,向着金陵的方向看去。   他知道,此时的良沁,已是跟随着谢承东回到了金陵,回到了原先傅家的官邸。   “司令,您找我?”侍卫长走进了办公室,就见梁建成颀长的身影立在窗前,听见他说话,梁建成也没有转过身子,只问了一句;“金陵现在怎样了?”   “回司令的话,江北军已经驻扎在金陵城,咱们的探子也在多方打探,务必要得知谢承东出兵的准确日期。”   梁建成“嗯”了一声,良久,他的唇角慢慢勾勒出一抹苍凉的笑容,淡淡开口;“季匀,我是真想去一趟金陵。”   那唤作季匀的人闻言便是大惊,“司令,眼下的金陵城无异于龙潭虎穴,咱们万万去不得!”   “对,”梁建成点了点头,低声默念了几个字;“咱们万万去不得。”   金陵,傅家花园。   良沁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带着孩子回来。   傅家的官邸比起之前并未有什么变化,当日梁建成攻下金陵,杀了傅家所有的男丁,也曾在傅家官邸居住了多日,本以为依着他对傅家的怨恨,即使他一把火烧光了傅家的院子,良沁也不会奇怪,可偏偏,他竟是什么也没有做,傅家的一草一木,甚至连她之前住过的小楼,都是完好无损。   听到阿秀的脚步声,良沁回过神来,就见阿秀笑盈盈的,进屋后和自己道;“小姐,问出来了,少奶奶还有子若,子莹,子茉几位小姐,当初都让渝军的人送回了少奶奶的娘家,少奶奶眼下知道了小姐回来,说是要带着孩子来看您,就不知您愿不愿意见她们。”   良沁闻言,心里便是舒了口气,当初传回江北的消息,只说梁建成杀光了傅家的男丁,女眷则是充为军妓,如今江北军占领了金陵,良沁第一件事便是让阿秀命人去打探傅家女眷的下落,不曾想,得来的消息却是让人欣慰。   “你让人和大嫂说一声,就说我已经和司令说了,司令答应让她们母女回到傅家住,等明儿让她们收拾收拾,就搬回来吧。”   ☆、116章 疯魔   阿秀答应着,瞧着良沁守在摇篮旁,一双眼睛落在孩子身上,心里眼里仿似只有安儿,她立了片刻,倒是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良沁察觉到阿秀的神色有异,便是向着她看去,轻声问道。   “小姐,不是我多嘴,您疼安儿少爷是没错,可您也要把心分给司令一点儿,我听说.....”阿秀说到这,便是没有再说下去。   “听说什么了?”良沁不解。   “我听说,金陵城的那些老爷,都是真相巴结司令,有个崔老爷,特意送了一对双胞胎清倌人(指只卖艺不卖身的青楼女子)给司令,说那对清倌人从小就是在深宅被教养着长大,吹拉弹唱,棋琴书画样样精通,别说碰过男人,就连男人的面儿都没见过,那崔老板本是打算将这一对清倌人送给梁建成的,谁知道梁建成这样快就后撤到了绍州,这对清倌人,便要送给司令了。”   良沁听着阿秀的话,便是问了句;“那司令将这对清倌人收下了没?”   “那倒没有,听说司令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和渝军打仗的事,压根没心思理会这些。”   闻言,良沁收回了目光,又是看向了熟睡中的儿子。   “小姐,”阿秀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和您说这些,是跟您提个醒,金陵也不知是有多少人想要讨好司令,多少女人把脑袋削尖了想往司令身边钻,您要留神啊。”   良沁见阿秀这般着急,自己便是笑了,“好阿秀,你说的我都听见了,我自己的男人,自己心里有数,司令不会对不住我的,你放心。”   “小姐就这么相信司令?”阿秀有些愕然。   “他是我丈夫,也是安儿的父亲,我当然信他。”良沁声音柔和,小心翼翼的为儿子掖了掖被角,眼见着安儿睡得香甜,这一路从江北赶到江南,许是自己和乳娘们的精心照料,孩子的小脸非但没有消瘦,反而还添了膘,更是白胖可爱了起来。   阿秀没再多嘴,刚转过身,就见谢承东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阿秀看着大惊,刚欲呼声,就见谢承东对着自己做个嘘声的手势,阿秀会意,退出了卧房。   谢承东缓步向良沁走去,见良沁守在摇篮前,乌发如墨,肤如凝脂,看着孩子的目光中满是母亲的慈爱,美的让人心折。   直到落进一道温热宽厚的怀抱中,良沁抬头一瞧,看见谢承东,便是微微笑了,她的眼瞳柔软而清亮,怕吵醒孩子,她的声音很轻,将人的心水一般的润着,“怎么回来的这样早,不是要去训兵吗?”   谢承东揽着她的腰,低声一笑道;“你们娘两现在真是让我连军营都不想去,每天只想快点回来看你和孩子。”   良沁心里温软,两人依偎片刻,谢承东将脸庞埋在她的发间,嗅着她发间的清香,问了她一句;“沁儿,你真这么信我?”   良沁微怔,想起自己方才与阿秀说的话,便是与他道;“你都听见了?”   “嗯。”谢承东点了点头,眸子黑亮而深邃,看着良沁的眼睛。   “瑞卿,”良沁迎上了谢承东的目光,柔声说了句:“你这样对我,我若再不信你,那就太辜负你了。”   谢承东心头震动,他久久的看着良沁,直将她看的赧然起来,良沁刚要转过身子,便被谢承东一把抱了回来,他扣着她的细腰,在她的脸颊上印上一吻,隔了许久,才笑着说了句:“有你这句话,就是让我少活十年,我也.....”   “别胡说,”良沁身子一颤,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巴,她的眼睛里有焦急划过,担忧的样子,更是让谢承东心生爱怜。   谢承东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而温和,“好,我不说。”   “你什么时候,要去和渝军打仗?”良沁瞧着他眼睛里的光渐渐变得火热起来,不等他俯身吻上自己,便是问了一句话来。   “再过两天。”谢承东的回答十分简短,他将良沁的身子拉到自己胸前,低头就要向她的脸颊上亲去。   “瑞卿,安儿一会儿就要醒了....”良沁顾忌着熟睡中的儿子,刚要伸出手去推他,手腕却被谢承东一把扣住,谢承东抱起了她的身子,向着里屋走去。   直到被他压在床上,良沁的心仍是牵挂着摇篮里的婴孩,她刚要说话,嘴巴已是被谢承东的封住,她的唇瓣清甜,吸引着人越吻越深。   蓦然,就听一阵婴啼从外面传了进来,显是安儿醒了。   良沁听到儿子的哭声,心顿时揪在了一处,因着谢承东回来,那些乳娘为了避嫌,听到孩子的哭声也是不敢进来的,良沁着急起来,推着身上的男人,“瑞卿,你快停下,安儿哭了.....”   “哭几声不要紧。”谢承东声音低哑,仍是紧紧箍着她的身子。   良沁听着儿子奶声奶气的哭泣,只觉得心若猫抓,难受到了极点,她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是用力推开了谢承东,她的发髻已是松散,也没空理会,只匆匆披衣下床,去将孩子抱在了怀里。   谢承东从床上坐起身子,看着她抱着孩子在那里不住的轻哄,似是周遭的所有,都没有怀中的儿子来的重要,谢承东深吸了口气,将腹中的欲火压下,见良沁心思全在孩子身上,他一语不发的将军装穿好,大步离开了良沁的屋子。   三日后,谢承东领兵离开了金陵,向着绍州打去。   良沁带着儿子留在金陵,傅家大少奶奶邓如玲,则是带着女儿回到了官邸,姑嫂许久未见,乍一见面,邓如玲想起自己惨死的丈夫,想起自己被梁建成亲手所杀的儿子,不免悲从中来,当着良沁的面嚎啕大哭,只让良沁瞧着,也是在一旁跟着落泪。   “沁儿,算是嫂子求你,你一定要让谢司令为傅家报仇,要他一定要杀了那梁建成!”邓如玲眼眸通红,每个字都好似从牙缝间咬出来的一般,充满了恨意。   良沁看着嫂子的脸庞,只觉心中沉甸甸的,喉间亦是沙哑着,好容易喊了一声;“大嫂.....”便再也说不出旁的话。   “沁儿,嫂子知道,能在谢司令面前说上话的,只有你,咱们傅家和梁建成之间的血海深仇,只有你才能让司令给咱们报了呀!”邓如玲紧紧攥住了良沁的手,谈起“梁建成”三个字,都是恨得咬牙启齿。   良沁想起父亲与梁建成的恩怨,只觉无法开口,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深深低下了脑袋。   而绍州,江北军与渝军之间的战事,正如火如荼。   江北军装备精良,又有谢承东亲自坐镇指挥,自然是所向披靡,纵然渝军凶悍,也不可抵挡,只得节节败退,攻下绍州,不过是时日早晚的事。   周玉芹来到行辕时,天色已是昏黄。   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十分清脆的足音,看见她上来,走廊的侍卫顿时吃了一惊,忙不迭迟的敬礼,周玉芹也不理会,一路眉心紧拧,推开办公室的门,就见里面空无一人。   “司令呢?”周玉芹脸色如霜,在灯光下泛着青白,“司令去哪了?”   侍卫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直到侍卫长从值班室匆匆而来,他呵退了侍从,面对着周玉芹咄咄逼人的目光,不得不说了实话,“夫人,司令他.....去了金陵。”   虽早已猜到,可从侍卫长嘴巴里听到了此事,周玉芹脸色的血色还是褪了个干净,她勉力支撑着自己,与侍卫长发火;“先不说眼下的战事,单说金陵是什么地方?岂是司令能去的?司令疯了,你们也跟着疯了不成?”   侍卫长唯唯诺诺,在周玉芹的训斥下,不敢辩驳一句。   “这是何时的事?司令身边带了多少人?”周玉芹一手抵上了桌角,勉强稳住了自己的呼吸,接着问道。   “就是昨晚的事,”侍卫长小心翼翼,斟酌的开口;“司令并没有带多少人,只带了几个精兵,战地上的事,司令已是全权交给了陈军长。”   “好,好,”周玉芹失笑,一连说了两个“好”字,“放下如火如荼的战事和自己的身家性命不顾,却去找一个女人!”   “夫人,”侍卫长看着周玉芹如此,有些不忍,不等他说话,就见周玉芹一个手势,示意他住口。   周玉芹闭了闭眼睛,慢慢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的离开了办公室。   金陵,月夜。   自从谢承东走后,良沁这些日子一直是带着安儿睡,这一晚,下人们已是退下,良沁将安儿哄睡着,自己也是有些困倦,她站起身子,刚要脱衣就寝,却听身后“咔嚓”一声轻响,是将门把拧开的声音。   良沁愕然的回头,眼睁睁的见着一个侍从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穿着近侍的军装,军帽盖得极低,眉宇间一片阴影,虽是看不清他的容貌,可刚看见他的身形,听见他的脚步声,良沁已是认出了他。   梁建成进屋后极轻的关上了房门,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英俊果敢的面容。   良沁的脸蛋“刷”的一下变得雪白。   ☆、117章 只想   “你怎么进来的?”两人四目相对,良沁身子发颤,只觉得自己似是落进了一个噩梦,就连声音都是干涩起来。   梁建成没有出声,向着良沁走去。   良沁心头砰砰跳着,她情不自禁的向后退去,手腕却被梁建成一把抓住,他将她抱在了怀里,低声吐出了一句;“跟我走吧,良沁。”   良沁看着他的面容,因着快要就寝,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小灯,昏黄的灯光下,梁建成眉峰若剑,眼眸深敛,看着良沁时,瞳孔深处有痛色一闪而过。   良沁挣着身子,“梁建成,你疯了!”   “我是疯了。”梁建成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良沁,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川渝,渝军,总司令的位子,玉芹,顾家的家产,这些,我统统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有你。”   良沁眼睫颤的厉害,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哑声问他;“梁建成,我已经跟了谢承东,你和我说这些,有意义吗?”   “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不敢承认,我不敢对你好,我折磨你,也折磨我自己。”梁建成眼眸通红,仍是紧紧的箍着良沁的身子,没有撒手,“良沁,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你。”   良沁眼圈亦是红的厉害,有晶莹的水光在她的眼底闪烁,她拼命的挣着自己的身子,却总是徒劳无功,她紧紧抿着唇,不愿自己哭出声来。   “我们从新开始,”梁建成抚上了良沁的面容,与她沙哑出声;“咱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谁也不理会,就过咱们的日子,三餐一宿,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良沁眼瞳中满是苦涩,她看着梁建成的眼睛,向着他摇了摇头,轻声呢喃了一句:“梁建成,你快走吧,我就当你从没来过。”   梁建成眸心微微凝固,他沉默了片刻,却是笑了;“你何必当做我没来过,你若是舍不得谢承东,你现在就喊人,只要抓了我,谢承东再也不必和渝军打仗,他可以天天陪着你。”   良沁忍着泪,转过了脸庞。   梁建成握住她的下颚,让她看向自己,他的眼中漾着一层雾气,却是笑道;“你不敢喊,我来替你喊。”   梁建成说完,便是抽回了自己的手,他站直了身子,刚要冲着门口喊人,良沁却是抬起手,就听“啪”的一声,她竟是打了梁建成一巴掌。   “梁建成,你是真不要命了吗?”良沁的泪水终于从眼眶中大颗大颗的滚落了下来,那样多的泪水,她压根来不及去擦,任由它们淌了一脸,她看着面前的男人,泪眼模糊的和他开口;“你明知道你来了会死,你为什么还要过来?你明知道我跟了他,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良沁最后一句,声音满是嘶哑,她紧紧的攥着手指,整个人都是剧烈的颤抖着,几乎站都站不稳。   “为什么?”梁建成默念着这三个字,他看着良沁眼底的泪水,缓缓地走到她面前,伸出修长的手指,为她将泪珠一颗颗拭去,他看了她片刻,低声一笑道;“他想要这个天下,我只想要你。”   他想要这个天下,可我,只想要你。   良沁的泪水又是滚落了下来。   “良沁,跟我走吧。”梁建成俯下身子,他的声音暗哑,如同罂粟花般,让人情不自禁。   良沁微微笑了,许是哭得太久,她的眼睛早已没了什么神采,她没有去看梁建成,只摇了摇头,与他轻声吐出了三个字;“太迟了。”   “良沁.....”   “当初,大哥将我从川渝带回金陵,我在傅家待了整整半年,那半年,你在哪?”   “我在滇南。”梁建成声音沉静,一五一十的告诉她;“那时候江北和江南联手,我无力抵挡,直到得到阮朝的支持,我才能向江南要你。”   语毕,梁建成闭了闭眼睛,道;“听到你跟谢承东去了江北的消息,我近乎发疯,可我没法子,只能乔装去江北找你。”回想起当日在江面上,自己打了良沁一巴掌,梁建成掩下目光,一记苦笑,“良沁,我真不明白,我明明那样在乎你,可我....总是一次次伤害你。”   良沁心口酸楚,她看向了儿子的摇篮,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你走吧,梁建成,我和你之间,早已再无瓜葛,我只求你,不要再来找我。”   梁建成听着她的话,他就站在那里,久久的看着良沁的侧颜,不知过去多久,才问了一句;“良沁,你喜欢过我吗?”   不等良沁出声,梁建成又是勾了勾唇,说了句:“我那样对你,又怎么能这样问你,真是可笑。”   说完,他转过了身子,走到了摇篮面前。   良沁见他如此,心中便是一惊,她快步走到孩子身边,生怕梁建成会发疯,做出什么事儿来。   “良沁,我有时会想,如果当初咱两的孩子生了下来,会是什么样子。”梁建成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兜,他看着熟睡中的安儿,声音十分低沉。   “你别再说了,你快走吧。”良沁向着梁建成看去,眸光中透着恳求。   “你若舍不得这个孩子,咱们带他一起走。”梁建成上前一步,揽住了良沁的肩头,“我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   “梁建成,你不要再发疯了,好不好?”良沁刚收敛下去的泪水又有蔓延之势,她吃力的推着梁建成的身子,“你走吧!”   “良沁,你睡了吗?”   蓦然,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大少奶奶邓如玲走了过来,刚到门口,就听里面有说话声,她秀眉微蹙,担心起来,一把将门推开,“良沁,你在和谁说话?”   良沁愕然回眸,就见邓如玲双目圆整的站在门口,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眼睁睁的瞧着良沁与一个侍从搂在一起,她心思如电,刚开始只以为良沁和府里的侍从私通,自己不小心撞破了他们的事,刚要离开,可当那侍从抬起头后,邓如玲的脚步顿时停在了那里,再也无法迈开步子。   “梁建成!”邓如玲眸心沁血,一手向着梁建成指去,厉声喊出了他的名字。   “大嫂!”良沁面孔雪白,低声吐出了两个字。   邓如玲先是手指乱颤,继而浑身都是发抖,不等她回过神,梁建成已是拔出腰间的手枪,抬手就要灭口。   “不!”良沁拦住了他的胳膊,“她是我嫂子!”   梁建成看了她一眼,只得将手枪垂下。   “来人啊!有贼子!梁建成来了!”邓如玲大声喊叫,欲从良沁的屋子里跑出去。   梁建成眸心微沉,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横手一劈,邓如玲只觉颈间一麻,继而人事不知的晕了过去。   “你真不想我杀了她?”梁建成握住良沁的手腕。   良沁摇了摇头。   “不想我杀了她,那就跟我走。”梁建成眼眸炯炯,盯着良沁道;“等她醒来,定会把今晚的一切告诉谢承东,你若留下来,谢承东不会放过你。”   良沁抽回了自己的手腕,她看了一眼摇篮中的儿子,与梁建成道;“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梁建成的手缓缓垂下,而外间听到屋子里的动静,走廊上已是响起了侍从的脚步声。   梁建成眼底浮起一抹淡淡的苍凉,他什么也没说,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也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良沁慌了神,“你还不走?那些人要来抓你!等你落在江北军手上,你哪还有命在?”   “你让我走?”梁建成哑声笑了,“良沁,我若是走了,就要回到战场上,和谢承东拼个你死我活。”   “这样,你还愿意让我走?”梁建成问。   “我不愿你死。”良沁声音很轻,一句话说完,只觉得眼睛发胀,犹记得当年在川渝,梁建成被刺杀,她当时只以为他活不成了,虽然他对自己算不上好,可她却还是守在他的床前,一直一直的哭,直到他醒来。   那时候,她也说过这样一句话,她说,“你是我丈夫,我不愿你死。”   外面的脚步声已经紧密了起来,良沁顾不得什么,只上前将门关死,她抵在门板上,对着身后说了句;“你还不走?”   梁建成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他看见了她眼底的泪水,看见了她的眼底的祈求,他什么都未曾说,从窗户一跃而下,就听一阵枪响,良沁心惊肉跳,她木怔怔的站在那里,直到摇篮中的儿子骤然发出一声婴啼,才霍然回过神来。   黎明破晓。   邵平脚步匆匆,走到办公厅门口,刚要叩门,手指却是停在了半空。   他踌躇半晌,刚要敲门,却见房门让人从里面打开,谢承东一身戎装,显是刚梳洗过,眉宇间落着几颗水珠。   “司令。”邵平一个立正。   “有事?”谢承东手中拿着毛巾,在脸上随意的擦了一把,示意邵平进屋。   “金陵那边.....昨夜里出事了。”邵平低下头,不敢去看谢承东。   “出什么事了?”想起良沁母子,谢承东心中一紧。   “据说,昨夜里梁建成扮作侍卫,潜进了傅家花园,二夫人她....将他放走了。”   ☆、118章 夺子   初春的江南,湿润中夹杂着寒意。   安儿尚在襁褓中睡得香甜,良沁守在一旁,自昨夜梁建成走后,她几乎在那里坐了一宿。   “小姐,先吃点东西吧。”阿秀将早餐端上了桌,求着良沁吃个几口,良沁摇了摇头,压根没有胃口。   “就算您不吃,安儿少爷也要吃啊,你不吃东西,又哪儿能有奶水喂他?”阿秀又是劝着,良沁闻言,眼睛便是动了动,她看了儿子一眼,终是从阿秀手中接过了一碗燕窝羹,逼着自己吞咽下去。   昨儿夜里的事,阿秀也是听说了一些,瞧着良沁此时的模样,她连一句话也不敢问,刚服侍着良沁吃完早饭,就听一阵脚步声向着这边传了过来,隐约还夹杂着丫鬟和嬷嬷的声音,乱的厉害。   阿秀抬眸瞧去,就见邓如玲一身缟素,双目赤红,几个人下人都拦不住她,一路横冲直撞的闯进了良沁的屋子。   “大少奶奶?”阿秀见她如此,不免有些疑惑。   良沁亦是站起身子,轻声喊了一句;“大嫂。”   邓如玲面色惨白,闻言便是抽了抽嘴角,她二话不说,上前便是扬手,“啪”的一声,打了良沁一巴掌。   “大少奶奶,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敢打小姐?”阿秀护住,立马上前挡在了良沁面前,对着邓如玲斥道。   “少奶奶使不得!您怎么能打夫人?”一屋子的嬷嬷与丫鬟俱是骇了一跳,怎么也不曾想到邓如玲落到如今地步,居然还敢和良沁动手,纷纷上前拉住了邓如玲的身子,让她动弹不得。   “难为二夫人还唤我一句大嫂,”邓如玲在撕扯中,发髻松散了下去,她任由下人拉着自己的身子,只对着良沁尖声道;“我打你这一巴掌,是为了我的公公,我的丈夫,我的儿子,也是为了你的父亲!你的哥哥!你的侄儿!”   邓如玲声音悲愤,一句言毕,泪珠子便是淌了一脸。   良沁默不作声,被邓如玲打过的面容清晰的浮出了五个手指印,听着大嫂的骂声,泪水也是在眼眶里打转。   阿秀慌忙找来了凉毛巾,给良沁敷在了脸上。   “傅良沁,你究竟是不是傅家的女儿?梁建成杀了你父兄,杀了你侄儿,你还和他暗地里牵扯,他来找你,你非但不让人杀了他,你还助他逃跑,傅良沁,你的心是让狗吃了不成?”   “大少奶奶!”阿秀听不下去了,对着邓如玲道;“咱们小姐可是司令夫人,你在这里撒野,等着司令回来,你就不怕.....”   “夫人?她算哪门子的司令夫人?”邓如玲大笑,打断了阿秀的话,“她本就是个妾,还是个二嫁的妾!等着司令回来,知道了她的丑事,你当司令会放过她?”   阿秀见邓如玲如此,不免气得脸色通红,对着那些嬷嬷和丫鬟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带下去,要是吓着了小少爷,你们担当得起吗?”   诸人一听,顿觉阿秀说得有理,便也不再顾忌邓如玲的身份,任由她挣扎着,七手八脚的将她带出了良沁的院子。   “小姐,大少奶奶的话您别放在心上,您疼不疼?”阿秀回头去看良沁,瞧着她红起来的半张脸,语气中满是担心。   良沁摇了摇头,她的眼瞳无神,瞧着良沁这个样子,阿秀不免又是开口;“大少奶奶也太猖狂了些,若不是小姐您,她现下还在娘家住着,哪里能回来?居然还敢和小姐动手,真是不识好歹!”   “阿秀,”良沁终于出声,言了句;“我该打,大嫂打我一巴掌,我心里好受些。”   “小姐,您别这样说....”   “大嫂说的没错,”良沁声音很轻,“我对不起傅家,也对不起司令,我谁都对不起。”   “小姐,你别哭。”阿秀看着良沁落泪,只是不忍,她为良沁拭去泪珠,忍不住问她;“您别嫌我多嘴,既然梁建成昨晚来了,您为什么不让人抓了他?若能抓了他,不说给老爷和大爷报仇,就连司令,也不用再和渝军打仗了呀!”   良沁说不出话,隔了许久,才微弱的吐出了一句话来;“阿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让他死,不能让他死....”   良沁说完,便是环住了身子,刚低下头,泪水便是涌了出来,沾湿了睫毛。   专列。   周玉芹走进包厢,军医看见她,便是站直了身子,喊了声;“夫人。”   “司令今天怎样?”周玉芹走到床前,细细的打量着梁建成的面色,见他面色苍白,心里便是又气又疼。   “夫人不用担心,子弹擦着肺叶打了过去,万幸没有伤着心脏,属下已经给司令做了手术,等咱们回到川渝,好好调养一阵子,司令便能恢复。”   周玉芹“嗯”了一声,在梁建成床前坐下,想起他这次甘愿舍下一切,抛下自己,冒着大险去金陵找傅良沁,周玉芹不免心寒,可看着梁建成伤重的脸色,那颗心又是软了下去,她默默握住了梁建成的手,沉默了一会儿,又道;“绍州那边,情况如何了?”   “谢承东已经攻下了绍州,如今整个江南,都已被江北军所占领。”军医身边的侍卫长听到周玉芹开口,便是恭声回道。   “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周玉芹吩咐。   闻言,军医与侍卫长皆是走了出去,周玉芹独自守在包厢,不知过去多久,梁建成终是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眼睛。   “司令醒了?”周玉芹淡淡开口。   看见她,梁建成微微怔忪,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金陵,江北军的子弹从他的胸膛穿过,他当时,只以为自己是死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梁建成声音干哑,一笑道;“我居然还活着。”   “司令抛下渝军,抛下战事,去找傅良沁,是想带她走?”周玉芹声音十分平静,看着梁建成的眼睛。   “是,我想带她走。”梁建成十分干脆的承认。   “她如今是谢承东的宠妾,又刚给谢承东生了个儿子,她在谢承东身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光的不得了,她又怎么会跟司令走?”周玉芹笑意清冷。   梁建成闻言,便是自嘲一笑,他的目光深空,低声道;“你说的没错,她又怎么会跟我走。”   “司令也该死心了,往后,她过她的日子,司令过司令的日子,谢承东如今已经攻下了江南,迟早有一日,他会进军川渝,等咱们回去,司令还是要好好筹谋才是。”   梁建成再没有说话,复又合上了眼睛,见他如此,周玉芹也不再出声,包厢中一片静默。   江南,金陵。   谢承东回来时,良沁刚喂过奶,她将安儿送回了摇篮,就见阿秀脚步匆匆的跑了过来,对着自己道;“小姐,司令回来了!”   良沁心中一紧。   “小姐,方才我在前院,看见了大少奶奶,她在司令面前可是说了好一番话,句句都不堪入耳,司令眼下向着东楼这边过来了,等您见到司令,一定要多说好话。”阿秀心里着急,一句话说完,就听走廊上已是传来了男人的脚步声,与仆妇的行礼声。   谢承东面无表情,踏进屋子,看见他进来,阿秀不敢多待,径自退了出去。   良沁站起了身子,她垂着目光,只能看见谢承东的军靴一步步走向自己。   “你回来了。”良沁声音沙哑,这句话刚从嘴巴里说出来,下颚便是一疼,谢承东已是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抬起了头。   “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谢承东看着她的眼睛,嗓音低沉。   良沁唇瓣轻颤着,没有出声。   “邵平和我说,你放走了梁建成,邓如玲和我说,梁建成搂着你,你哭得一塌糊涂,还不许人抓他,”谢承东说到此此处,捧起她的脸,他的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是这样吗?”   “是.....”良沁眼瞳中蓄着泪水,她没有去看谢承东,只一五一十的告诉他;“是我放走了梁建成,我对不住你。”   谢承东眼睑微微跳动着,他的手指加重了力气,狠狠的握住良沁的肩头,近乎低吼般问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我掏心掏肺的对你,我恨不得把我的心都挖出来给你,梁建成他到底是有什么好,你到现在都忘不了他?”谢承东眸心腥红,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看着面前的女子,恨不得把她捏碎在自己面前。   “我....”良沁本欲解释,可话到唇边,只觉得自己无力辩驳,她说不出话来,只余泪水划过面颊。   “你哭什么?”谢承东喝道,声音森寒而冷锐,“我让你说话!”   许是他的声音吓着了熟睡中的婴孩,摇篮中的安儿翻了个身,“呜哇”一声哭了起来,良沁听到儿子的哭声,顿时慌了,她刚要去抱儿子,身子却被谢承东一把拉了回来,良沁面色如雪,孩子的哭声一声声的绞着她的心,让她回眸哀求;“瑞卿,我求求你,你有气就往我身上撒,你别这样对安儿.....”   “来人!”谢承东对着外面喊出了两个字。   “司令。”顿时有侍从毕恭毕敬的走了进来。   “把三少爷抱给乳娘,从今天起,再不许二夫人靠近三少爷一步。”   ☆、119章 断奶   “是,司令。”侍从闻言,立时上前将孩子从摇篮里抱了出来。   骤然被陌生的人抱在怀里,谢振玮顿时哭得撕心裂肺,比方才还要厉害,良沁听着儿子的哭声,只觉得心如刀绞,她想要去抱回孩子,身子却仍是被谢承东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被侍从抱走。   “安儿还那样小,他不能离开母亲!”良沁眼睛红肿,攥住了谢承东胸前的武装带,向着他开口,“瑞卿,全都是我的错,我求求你,你把安儿还给我!”   谢承东眼眸深黑,他一动不动的看着良沁的眼睛,看着她眼底的那些泪水,他一语不发,拨开了她的手指。   “瑞卿!”看见他要走,良沁刚欲追过去,谢承东却是蓦然回头,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抵在墙上,一字字的告诉她;“往后,他是傅良澜的儿子,和你再无丁点干系。”   良沁听了这句话,眼瞳里的光倏然灭了,她就那样失魂落魄的看着谢承东,哑声说了句;“我只有安儿,我只有他,你别把他带走....”   “你不是一直觉得对不起良澜吗?”谢承东淡淡笑了,他的声音森冷,不带一点温度,“那就拿你的孩子去偿。”   说完,谢承东再没逗留,大步离开了良沁的屋子。   这一次,良沁再没有去追,她站在那里,眼瞳中满是灰霭,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安儿睡得那个摇篮,随着孩子的离开,一道空了下来。   阿秀回屋时,就见良沁脸儿如纸,她轻飘飘的站在那里,似是随时都会倒下。   阿秀倒吸了口气,慌忙将她扶到沙发上坐下,“小姐,您别担心,司令他这是在气头上,等着他气消了,安儿少爷很快就会回到您身边了!”   良沁什么话也没有说,她手脚冰凉,只觉得冷,甚至冷的身子一直发抖,阿秀看在眼里,慌忙取来一件外套为良沁披在身上。   “小姐,您别这样,您别吓我。”阿秀哭了起来。   良沁听到她的哭声,才回过神来,她向着阿秀看去,看到她腮边的泪珠,她颤着手指,去为阿秀将泪珠拭去,她的声音很模糊,阿秀用心听,才明白她说了一句:“阿秀,有时候,我真想自己做一回主。”   阿秀闻言,心里顿时酸了,她握住了良沁的手,却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我的安儿,他把安儿带走了,他把我的心挖走了.....”   良沁的声音满是酸楚与悲戚,带着母亲的绝望,让人不忍心听。   北阳,官邸。   “你说什么?”傅良澜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从沙发上站起身子,厉声道;“梁建成偷偷去了金陵,去看了良沁?”   “是的夫人,此事在金陵已是传的沸沸扬扬。”侍从小心翼翼的回道。   “梁建成,他好大的胆子!”傅良澜攥着手中的帕子,眸心闪烁着怒火,“官邸里那样多人,他如何能进得去?再说,那样多的侍从,怎么就捉不到他,还让他给跑了?”   “夫人息怒,”侍从声音恭敬,“不知梁建成用了什么法子,穿了江北军近侍的军装,得以混进了金陵官邸,大少奶奶在二夫人的房间里发现他之后,便是喊来了侍从,最后梁建成虽是逃脱,但胸口中弹,差点丧命.....”   “那良沁呢?她看见梁建成,怎不喊人?”傅良澜紧紧蹙眉,对着侍从呵问。   “这个.....”侍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片刻,才道;“听说是二夫人放走了他。”   “这个傻丫头!”傅良澜恨得咬牙切齿,“梁建成与我傅家不共戴天,她怎么能放他走?”   侍从不敢搭腔。   傅良澜吸了口气,细细思索了片刻,又是问道;“那司令呢,他和良沁,现在如何了?”   “属下不敢期满夫人,这事一出,司令面上也是无光,司令收了绍州后,便是回到金陵,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抱走了小少爷,交给了乳娘照顾,也不许二夫人去看一眼。”   “你说司令让人从良沁身边把安儿抱走了?”傅良澜大惊,失声道。   “是的,夫人。”   “安儿是良沁的命,司令当真这样做?”傅良澜不敢置信。   侍从点了点头,“司令这次.....气得不轻,从那之后,都是再没去看二夫人一眼。”   傅良澜心思微动,又问道;“那现在陪在司令身边的,都是谁?”   侍从明白傅良澜的言下之意,一五一十的开口;“金陵的崔老板送了司令一对清倌人,这些日子,都是在司令身边服侍。”   傅良澜闻言,眉心不免皱的更紧,想起良沁的处境,一颗心都是提了起来,“那良沁呢?”   “二夫人一直在自己的屋子里,也曾求过司令几次,想看看孩子,但司令都没见她。”   傅良澜听着,便是叹了口气,她缓缓在沙发上坐下,就听那侍从又是言道;“司令说,往后三少爷,就是夫人您的孩子,和二夫人再无丁点关系。”   “这不过是司令气极了,也伤心极了才说的话,我哪里能当真?”傅良澜声音仿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般,隔了许久,才问了句;“司令他们,还有多久能回到北阳?”   “快了,最多三五日。”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傅良澜淡淡道,侍从得了吩咐,便是行了一礼,离开了主楼,傅良澜在沙发上坐了许久,心里仍是乱的厉害。   夜已深。   “小姐,明天就能到北新码头了,您放宽心,等着回到官邸,有大小姐在,她会劝着司令,让司令把三少爷还给你的。”阿秀安慰。   良沁什么也没有说,不过短短月余的功夫,她整个人瘦了好大一圈,原先就清瘦的身子更是纤细了下去,她脸白如雪,仍是聚精会神的挤着自己的乳汁,生怕长时间断乳,她的奶水会回过去,即便往后可以将孩子带在身边,也是再没法子给孩子喂奶。   可是不论良沁如何用力,她的双乳都是再也无法挤出来丁点乳汁,良沁的手势慢慢停了下来,阿秀赶忙上前为她将衣衫系好,抬头,就见良沁坐在那里,和她说了句;“阿秀,我没乳汁了,我不能再给安儿喂奶了....”   阿秀在一旁瞧着,顿时心酸的忍受不住,忍不住道;“小姐,您别这样,您有一个月的日子都没给安儿少爷喂过奶了,您哪儿还会有奶水。”   说完,又是安慰道;“那些乳娘个个奶水充足,有她们喂养安儿少爷,都是一样的。”   “嗯,”良沁很轻的笑了笑,说了句;“都是一样的....等到了北阳,姐姐也会很疼爱他。”   “小姐,您别这样。”阿秀环住了良沁的身子,将脑袋埋在良沁怀里,呜呜的哭出了声。   良沁轻轻拍着阿秀的身子,她的眼睛透过船舱的窗户,向着对面的船看去。   那是谢承东的船,主厅中灯火辉煌,在举办着舞会。   这次江北军大胜渝军,攻下江南,江北军的高位将领,无不是从江南带了美人,就连谢承东身边,也是多了那一对清纯貌美的清倌人。   返回江北的途中,因着长日漫漫,无事可做,在船上举办舞会,可以说是稀松平常。   良沁收回了目光,她为阿秀将泪珠拭去,温声开口;“阿秀,原本,我是想着把你嫁给邵长官的,可我如今这情形,只怕是没法再为你做主了。”   “你说什么啊小姐,我跟着您,我一直都跟着你。”阿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双眼睛肿的跟桃子似得。   良沁将她扶到自己身边坐下,阿秀紧紧握着她的手,想起方才的话,不免有些担心,问道;“小姐,等咱们回到北阳,您有什么打算啊?”   良沁眸心凄清,轻声道;“我没什么打算,等咱们回到北阳,若是司令能答应,让我偶尔看一眼孩子,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若是,司令不答应呢?”阿秀心惊肉跳。   “若是司令不答应,我.....”良沁说不下去了,只要想到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儿子,便好像有人那把刀,在她的心窝子里钻,她吸了口气,才慢慢道;“娘的身子不好,年纪也大了,我就陪着她,有姐姐在,总还会有咱们的栖身之地。”   “小姐,怎么会变成这样。”阿秀的眼泪一直没停过,“早知道你跟着司令会吃这么多的苦,当初您就该跟着贺长官,您要是能和贺长官在一起,哪会有这些委屈!”   ☆、120章 复得   “阿秀!”良沁听到她这样说,便是赶忙制止,“千万别这样说,这是我和司令的事,和贺长官没干系,若是被旁人听见了,又要生是非。”   “嗯,小姐,我明白了。”阿秀自知失言,点了点头。   主仆两有一小会儿的沉默,直到阿秀又是问道;“小姐,司令如今这样对你,你恨不恨他?”   良沁摇了摇头,轻声道:“他对我有恩,我不会恨他。”   说完,良沁顿了顿,她的眼睛里有凄清浮过,细声细语的说了一句话来;“何况,本就是我对不住他。”   “小姐,如今司令身边又多了那对清倌人,你不难受吗?”   良沁闻言,并没有说话,她只是十分轻微的笑了笑,眸子里安安静静的,无风也无雨。   江北,北阳。   谢承东回来后,果真是将谢振玮交给了傅良澜抚养,并勒令不许良沁去主楼,一路上虽然有乳娘和嬷嬷照料,谢振玮毕竟年纪太小,又吃不惯乳娘的奶水,刚回到北阳便是发了高烧。   良沁听到消息,只觉得心揪成了一团,她坐立不安的守在东院,刚看到阿秀回来,便是赶忙迎了过去,“阿秀,你看见安儿了没有?安儿怎么样了?还发烧吗?”   阿秀看着良沁通红的眼圈,晓得她刚才定是哭过,便是赶忙安慰;“小姐,您别担心,司令和大小姐都在小少爷身边守着,医生和护士也都在,那些乳娘和丫鬟也都将小少爷照料的很好,小孩子有些头疼脑热都是寻常,大小姐让我和您说,她会亲自照料小少爷的,让您放心。”   “阿秀,安儿是从我身上掉下的肉,我想看他。”良沁每逢提起孩子,都是忍不住的落泪,只要想起他那么小的身子,就要受这般折磨,便是心如刀割,恨不得将孩子身上的病痛转到自己身上,哪怕是百倍,千倍。   阿秀看着良沁这样,也是难过,只是陪在她身边,一道等着主楼那边的消息。   小孩儿发烧,最是反复,安儿这一病,足足折腾了好几天,等到完全退烧,孩子原先白白胖胖的脸蛋瘦了一圈。   傅良澜瞧着便是心疼,将安儿抱在怀里,轻轻的哄着孩子入睡,待安儿睡着,也还是舍不得撒手。   “夫人,您这几天衣不解带的照看着三少爷,也是累了,如今三少爷的烧退了,您就赶紧回去歇歇,这边老奴帮您守着,又有那些医生护士,乳娘丫头的,保准三少爷连一根头发丝儿都少不得。”   傅良澜的确是有些疲倦,她刚欲将孩子放回摇篮,岂料她刚一动弹,孩子便是打了一惊,傅良澜见状,再也不敢动弹,只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就让安儿在自己的臂弯里睡。   “你去问一声,司令今天回不回来?”傅良澜低声吩咐。   赵妈得令,便是扭着小脚走出了屋子,不一时便回来了,与傅良澜道;“夫人,军营那边说,司令今晚要开会,不回来了。”   傅良澜闻言,便道;“让人去东院,把良沁悄悄喊来,看一看孩子。”   赵妈闻言就是大惊,“夫人,这可使不得,司令分明下令,不许二夫人靠近三少爷一步的啊!”   傅良澜蹙了蹙眉,轻声斥道;“你小点声,别吵醒安儿。”   赵妈立时小心翼翼,也是压低了声道;“夫人,您可别犯傻,司令这次好容易对二夫人动了真格的,她这失了宠,孩子也养在您膝下,这对您来说,可是好事啊!”   傅良澜看了眼熟睡中的孩子,低声开口;“孩子生病,当娘的心里最不好受,良沁这些日子只怕也是煎熬怀了,你让人小心些,别让人看见,悄悄让她来看一眼,司令也不会知道。”   赵妈听了这话,便是叹道;“夫人,您现在记挂着她心里不好受,她之前让司令捧在手心,自个独霸司令的时候,又可曾想过您心里好不好受?”   傅良澜看了她一眼,斥道;“让你去就去,别这么多废话。”   赵妈无可奈何,只得依言离开了主楼,去东院找了良沁。   听得姐姐让自己去看安儿,良沁先是惊,再是喜,她甚至连衣裳都没有换,便跟着赵妈沿着小路,一路避着府里的人,来了主楼。   “姐姐。”良沁刚进屋,就见傅良澜抱着孩子轻哄,孩子已经醒了,正在傅良澜怀里闹腾。   看见妹妹,傅良澜站起身子,对着安儿哄道;“安儿乖乖,妈妈来了。”   良沁的眼睛紧紧的黏在儿子身上,当傅良澜将孩子抱给自己时,良沁颤着胳膊,刚将儿子抱在怀里,眼泪便是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安儿,我的孩子.....”良沁失而复得般的紧紧的抱着孩子,贴上了孩子的小脸,心中满是酸楚。   傅良澜在一旁看着,心里也不好受,她拉过良沁的身子,让她们母子与自己一道在沙发上坐下,瞧着良沁清瘦而憔悴的模样,那些斥责的话便是不忍再说,只劝道;“良沁,你先忍耐一阵子,等着司令消了气,我跟着劝劝,安儿迟早还是会回到你身边的。”   “姐姐,”良沁忍住泪水,向着姐姐看去,眸子中满是感激与惭愧,“这些日子,有劳姐姐费心照顾安儿,我替安儿谢谢您。”   “说什么谢,安儿是我外甥,我照顾他还不是应该的?倒是你,”傅良澜打量着良沁面色,忧心道;“怎么瘦成了这样?”   良沁垂下眼眸,自从安儿让人抱走后,她每日里食不知味,对孩子的思念日日夜夜的折磨着她,又哪能不憔悴。   “司令今天不会回来,你就在我这里多陪陪安儿,以后,只要司令不在官邸,姐姐就会让人唤你过来,你放宽心,自己顾好自己的身子,知道吗?”傅良澜安慰着妹妹。   “姐姐....”良沁听着傅良澜的这番话,只觉得心中温软,眼眶却是酸胀的厉害,不得不低下了眼眸。   “良沁,别看司令如今这样对你,其实在司令心里,你们娘两还是头一位的,司令这次,只怕是真的伤了心,才会这样对你,你可千万别怨他,再等等。”   “姐姐,我不怨司令,我只怨我自己。”良沁声音很轻,她凝视着孩子的睡容,瞧着儿子瘦巴巴的一张脸,便是心如针扎。   “夫人,不好了,夫人!”蓦然,就见赵妈一脸惊慌,从外面跑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傅良澜问道。   “司令,司令回来了!车已经进了院子了!”赵妈骇的脸色苍白,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良沁闻言,脸色顿时如雪般苍白,她下意识的抱紧了儿子,一想着又要和孩子分别,泪花便是一个劲儿在眼眶中打转。   “姐姐.....”良沁抱着孩子软软的身子,嗅着孩子身上的乳香,她知道,此时的自己应该将孩子交给傅良澜,快些离开主楼,可是,不论她如何下定决心,却还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将怀中的那个小人儿交出去。   “二夫人,您还不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赵妈急的满头大汗。   良沁的泪珠滴在安儿脸上,她低下头,在孩子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刚要把孩子交给傅良澜,就听走廊上已是响起了男人的脚步声。   傅良澜听在耳里,便道;“良沁,你就待在这里,等司令进来,姐姐会跟他说。”   傅良澜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响,谢承东已是推开了门,大步走了进来。   “安儿今天怎么样?”谢承东刚进屋,便是问了一句,待他走到里屋,一眼就看见了傅良澜身后的良沁。   “司令回来了。”傅良澜笑意温和,道;“安儿的烧已经退了,但还是哭闹的厉害,我怎么哄都不行,这不,良沁刚来,就把他给哄睡了。”   谢承东没有出声,他的双眸漆黑内敛,落在良沁身上,见她清瘦了许多,抱着孩子站在那里,一直都没有抬起头,来看自己一眼。   他本该知道,在她的心里,只有她的孩子。   “来人,”谢承东对着屋外开口。   “司令有什么吩咐?”顿时有嬷嬷走了过来。   “把三少爷抱给乳娘。”谢承东声音淡漠。   “是。”嬷嬷不敢怠慢,慌忙来到良沁面前,要从她怀里抱走孩子。   良沁后退了两步,抱着孩子不愿撒手。   嬷嬷见状,只小声劝;“二夫人,你就松手吧。”   良沁的眼泪一颗颗的滚了下来,落在谢承东眼底,灼痛了他的心。   “司令,您哪怕不为良沁着想,也要为安儿想想,他才这么点大,哪里能和母亲分开?不论是那些乳娘,还是嬷嬷,哪怕是我,又有谁能比良沁更疼他?”   见谢承东没有出声,傅良澜又道;“您瞧瞧安儿,原先白白胖胖的一个孩子,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您那样疼他,您就把他还给良沁吧!”   谢承东向着良沁看去,见她一直默不作声,只抱着孩子默默流泪,他终是收回了目光,撂下了一句话来;“让她带走孩子,别再让我看见她。”   ☆、121章 雨夜   说完,谢承东便是离开了傅良澜的屋子。   “良沁,你听见了没有?司令答应把安儿还给你了!”待谢承东走后,傅良澜握住良沁的胳膊,与她开口。   良沁仍是牢牢的抱着孩子,看着安儿粉嘟嘟的脸蛋,她的腮边仍是挂着泪水,却还是微微抿了抿唇角,露出了一抹很轻很轻的笑靥。   良沁带着孩子,住在了后院。   自从将安儿抱回来,良沁便再舍不得离开儿子,就连孩子睡着,她也是在摇篮边守着,仿似自己一眨眼,孩子就会飞了一般。   阿秀走进屋,瞧着良沁目不转睛的看着孩子,心里便是叹了口气,轻声道;“小姐,小少爷已经睡着了,您也快去歇着吧。”   良沁微微摇头,与她轻声说了句;“我不困。”   阿秀走到良沁身边,与她一道向着摇篮中的孩子看去,眼见着经过良沁这些日子的精心照料,安儿的小脸蛋又是长了些肉,变得白胖起来。   “小姐,您打算带着小少爷,和六夫人一直在后院住下去?”阿秀蹲下身子,轻声问了句。   良沁闻言,轻手轻脚的给孩子掖好被角,想起那日在主楼,谢承东曾说,不想再看见自己,她掩下目光,道;“嗯,这里很清净,我们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之前齐夫人带着谢珊小姐也在后院住过,她是足足住了十年啊!小姐,您难不成要学齐夫人,将自己的大好年华全耽搁在这后院里?”   “阿秀,”良沁看向阿秀的眼睛,她的眼眸澄澈,并无丝毫的怨怼与哀伤,只余一片平静,“你不知道,我能和娘,还有安儿,一块儿安安稳稳的在这里过日子,我有多高兴。”   阿秀有些不解,她虽心知良沁性子温软,不争不抢,可一想到今后她要在这偏僻的后院过日子,还是觉得难过。   “小姐,就算您不为自己,也要为安儿少爷想想,司令以前多疼小少爷啊,您若是一直和司令生分下去,等着小少爷长大,那可怎么办?”   良沁看着孩子胖嘟嘟的小脸,声音很轻的开口;“我的孩子,我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的长大,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我压根不想让他去做,司令....最好能把这个孩子忘了,让安儿本本分分的过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阿秀听着,细细想了想,倒也觉得良沁说的有道理,谢承东的儿子,今后定是会子承父业,是要上战场打仗的,她趴在摇篮边,看着熟睡中的安儿,瞧着孩子长长的睫毛,忍不住伸出手,在孩子的脸蛋上摸了摸,和良沁说了句;“小姐说的没错,咱们只盼着小少爷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小姐,小少爷长得像你,等着长大了也一定是个俊俏的小公子,也不知要迷倒多少人家的姑娘,给小姐生多少个孙子抱呢。”   良沁听了这话,就是忍不住笑了,对着阿秀嗔了句;“就会贫嘴。”   阿秀也是展颜,主仆两又是说了些旁的话,直到时政指到十一点,两人才各自歇下。   谢承东一连几日都是歇在军营,直到这一日,一早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邵平从外面进来时,就见谢承东站在窗前吸烟,邵平行了个军礼,开口道;“司令,夫人刚才挂了电话,问您今天回不回官邸。”   谢承东弹了弹烟灰,回了句;“告诉她,就说雨下得太大,不回去了。”   “是。”邵平刚要退下,就听谢承东唤住了他,“等等。”   邵平的脚步顿时停在了那里,等着谢承东吩咐。   “她们母子怎么样了?”谢承东沉默片刻,终是问了一句。   “三少爷的病已经痊愈,二夫人将小少爷照顾的极好,听说这几日,孩子又是胖了些。”邵平说完,看着谢承东的背影,见他良久都没吭声,邵平大着胆子,劝了句;“司令,您别怪我多嘴,您既然心里惦记,不妨回官邸,亲自去看看。”   谢承东摇了摇头,只说了三个字;“出去吧。”   邵平闻言,只道了一个“是”,继而转身离开了谢承东的办公室。   谢承东手中的烟已经快要燃尽,他却浑然不觉,只望着窗外的茫茫雨帘,眼瞳中渐渐浮起一抹怅然,但觉一颗心,空荡到极点。   犹记得之前,她也曾来过军营,来找自己,即便她那时只是为了求他出兵相助江南,可她到底还是来了,如今.....谢承东淡淡苦笑,他心知,即使他一辈子不回官邸,她也不会来了。   她不能没有儿子,至于他,不过是可有可无。   官邸,后院。   因着外面下着大雨,一整天谢振玮都是极其不安,许是害怕,就连睡觉也要母亲抱着,刚将他放进摇篮,便是哇哇大哭。   良沁无法,只得抱着儿子不时轻哄,六姨太来陪着女儿待了半日,与女儿一道吃了晚饭,便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阿秀给安儿冲好了奶粉,良沁喂着孩子喝饱,见孩子不似白日那般闹腾,便是小心翼翼的将孩子送回了摇篮,自己则是在一旁守着,揉了揉发酸的胳膊。   谢振玮如今已经有六个多月了,模样像极了良沁,一双眼睛明亮而清澈,皮肤雪白,小胳膊小腿都是跟藕节似得,每次给他洗澡,都会逗得良沁和阿秀笑出声来。   回到摇篮,谢振玮也不睡觉,只睁着眼睛看着良沁,瞧着母亲拿着拨浪鼓逗着自己,就是笑眯了眼,使劲儿蹬着自己的小腿,嘴巴里不时发出“哦哦”的声音,在这雨夜,让人听着格外温馨。   良沁唇角也是噙着笑涡,在摇篮边陪着孩子玩耍,谢振玮伸出小手,刚从母亲手中拿过拨浪鼓,就要往嘴巴里送,只看得良沁哭笑不得,食指在孩子的眉心轻点,满是慈爱的唤了声;“小馋猫。”   她的笑容,清清楚楚的落进了谢承东的眼底。   谢承东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透过窗户,向着良沁母子看去。   外面漆黑,良沁压根不知他在外头,屋里却是灯光明亮,足以让谢承东将一切都看得清楚。   他不知自己站了多久,这些日子,他虽从没来见过良沁,却压抑不住心里的牵念,时常会在睡梦中与她相会,午夜梦回,梦里全是她的影子。   这一夜亦是如此。   他只觉忍无可忍,冒着大雨,连夜命人驱车回到了官邸,他不知自己要做什么,也不愿让别人知道,就这般孤身一人来到了良沁屋前,想看上一眼。   他看着她逗着孩子,唇角噙着柔柔的笑意,他看着她眼睛里全是爱怜,在孩子的脸颊上亲了又亲,他看着她有子万事足,看着她彻底忘记自己。   一直以来,煎熬的都只是他自己。   谢承东在屋外站了半宿,直到良沁和孩子进入了梦乡。   他动了动身子,顿觉脚下发麻,他转过身子,孤身离开了后院。   一早,良沁起来后,先是给安儿泡了奶粉,刚喂着孩子喝下,就见阿秀从外面走进了屋子,看着自己时,似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良沁问。   “小姐,听说,司令病了。”阿秀上前,和良沁开口。   “他病了?”闻言,良沁心中一紧,握着奶瓶的手亦是微微轻颤,“是什么病?严重吗?”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受了风寒,引起了身子里的旧伤,小姐,您说司令那样的身板,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得风寒?”   良沁脸色有些苍白,她看了怀中的儿子一眼,将奶瓶搁下,她站起身子,把孩子交给了阿秀,叮咛了一句;“阿秀,你待会把孩子抱给我娘,我去主楼一趟。”   “小姐放心,我会帮着六夫人照顾小少爷的,您快去吧。”阿秀一面哄着孩子,一面开口。   良沁心里乱滔滔的,刚出院子,却又蓦然想起那日谢承东说过,再不许自己出现在他面前,良沁的脚步有些踌躇,终是咬了咬牙,向着主楼走去。   傅良澜一脸焦急,和齐自贞一道守在床前,她跟随谢承东多年,除了受伤,她从未见他生过病,此时瞧着他蓦然重病,周身滚烫,昏迷不醒,不免既是焦急,又是担心,忍不住走出了屋子,对着守在走廊上的邵平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司令好端端的,怎会染上风寒?”   “夫人,”邵平不敢说假话,只得如实禀报;“昨夜里司令本来都歇下了,可突然要回官邸,属下见雨势太大,也劝了两句,奈何司令执意要回来,属下不敢阻拦,回到官邸后,司令也不让人跟着,自己去了后院,只怕这风寒,就是那时候染上的。”   傅良澜眉心微跳,“司令昨夜里去了后院?”   “是,夫人。”邵平将头一低。   傅良澜已是明白了,她回到卧室,向着谢承东看去,她深知他身体强壮,一场雨万万不能让他倒下,若不是心里积郁成疾,又怎会如此。   “夫人,二夫人来了,您看,要不要让她进来?”赵妈从外面走了过来,凑到傅良澜身边,低声开口。   ☆、122章 别再   傅良澜刚欲说话,就听一旁的齐自贞幽幽开口;“夫人,您可别忘了,司令可是说过,再不要见到二夫人的。”   傅良澜闻言便是微微蹙眉,道;“司令如今病着,让良沁过来看上一眼,也不打紧。”   齐自贞向着她看去,她的眼瞳清亮,一字字道;“我跟了司令这样多年,从没见司令这样病过,司令为何如此,夫人和自贞都是清清楚楚,司令这般病着,您还要她过来?”   傅良澜迎上齐自贞的目光,两人对视片刻,傅良澜又是看了一眼病的昏昏沉沉的谢承东,终是侧过头与赵妈吩咐道;“去告诉二夫人,司令现在还没醒,她来了也没用,等着司令病情好转,我再让人唤她。”   赵妈答应着,离开了傅良澜的卧室。   良沁在楼下焦灼不安的等待着,看见赵妈下来,便是迎了过去,“赵妈,司令好些了吗?”   “二夫人,大夫人和三夫人都是在司令身边候着,有她们照顾着,您就别担这个心,还是回去吧。”赵妈声音淡淡,语气虽是恭敬,却也没什么好颜色。   “司令醒了吗?”良沁又问。   “二夫人,我就跟您说句实话,司令早已经醒了,他不想见您,下回,您也甭再来了。”   赵妈的话音刚落,良沁的脸庞便是“刷”的失去了血色,她一动不动的站了一会,才轻声说了句;“赵妈,那我就先回去了,劳烦你跟姐姐说,司令要有什么事,让人去后院告诉我一声。”   “二夫人放心,我一定帮您把话传给夫人。”   良沁眸心无神,只觉得心头酸涩,她垂下眼睛,离开了主楼。   赵妈盯着她的背影,暗地里“啐”了一口,眼角满是厌恶。   后院。   看见女儿回来,六姨太赶忙抱着外孙站起了身子,眼见着良沁失魂落魄的样子,六姨太心里有数,轻声问了句;“沁儿,是不是司令不愿见你?”   刚听着母亲这一句话,良沁的鼻尖顿时酸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从母亲手中接过儿子,将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   六个多月大的谢振玮早已能认识母亲,刚被良沁抱住,便是“咯咯”笑了,伸出肉呼呼的小手,要去抓良沁耳环上的流苏。   良沁亲了亲孩子的小脸,对着母亲勉强道;“娘,咱们先吃饭吧。”   见她不愿多说,六姨太也不再追问,想着之前谢承东待良沁那般好,就连她都以为女儿这辈子都是有了指望,谁能想到,谢承东的宠爱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短短两三个月的功夫,他居然就连良沁的面也不愿见了。   “沁儿,天底下的男人都这样,没得到你的时候,巴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你,等着你跟了他,真给他生了孩子,他反而不把你当回事儿了。”六姨太叹了口气,和女儿缓缓说道。   良沁将眼中的泪意压回,和母亲道;“娘,只要能和您,还有安儿在一起,我就已经知足了,司令那边,有姐姐和齐夫人,她们都会照顾好他。”   六姨太看见女儿眼中强忍的泪水,不免有些心疼,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与她一道向着餐厅走去。   夜色深沉。   谢承东的烧仍是没退,医生来给他打过针,傅良澜和齐自贞都是在一旁守着,丝毫不敢大意,精心照料了半宿,到了下半夜,傅良澜实在是支撑不住,前阵子安儿生病,她一连照顾了数日,如今谢承东又倒下,她又是在一旁劳心劳力,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了,不得不先回房歇息,等明儿再来。   齐自贞熬了一夜,眼底自是布满了血丝,她看着沉睡中的谢承东,不时探上他的额头,但觉烧在一分分退去,才微微放心。   蓦然,就见谢承东动了动嘴唇,吐出了两个字来。   “司令,您在说什么?”齐自贞没有听清,轻声问了一句,就见谢承东仍是没什么意识,齐自贞看着他的嘴唇,当他再次说话时,她俯身将耳朵凑了上去,极其清晰的听见他用低哑的声音,喊出来两个字来,是一个人的名字。   齐自贞眸子的光瞬间冷了下去。   她慢慢坐直了身子,不声不响的看着谢承东的面容,她那样坐了好一会,才轻声道了句;“谢承东,你就这样惦记她?”   “她究竟是哪里好?就因为她给你生了个儿子吗?”齐自贞眼瞳慢慢变得血红,她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可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了心头的恨意。   谢承东醒来时,已是天色微明,房间里安静到了极点,护士和医生都是在外面守着,屋子里只有齐自贞一人。   床头燃着小灯,昏黄的灯光下,齐自贞靠着床头柜,一手托腮,她微微闭着眼睛,眼睛下面泛着青色,显是一夜不曾休息。   谢承东刚动了动身子,齐自贞便是睁开了眼睛,看见谢承东醒来,齐自贞明显的舒了口气,她看着谢承东的眼睛,只轻声问了四个字;“还难受吗?”   谢承东摇了摇头。   看着他干涸的双唇,齐自贞倒了一杯温水,服侍着谢承东饮下,谢承东喉间沙哑,脑袋里更是疼的要炸开般,他皱着眉头,对着齐自贞道;“怎么就你一个?”   “夫人前些天照料三少爷,本就累坏了身子,如今司令又病倒了,她在这里守着您半宿,实在撑不住了,才回房去歇息。”齐自贞倒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和谢承东说了。“至于那些护士和丫鬟,我没让她们待在屋子里,省的人多,扰了你休息。”   谢承东闻言,不言不语,只将杯中的水饮下,齐自贞待他喝完,遂将杯子收回,扶着谢承东在床上重新躺了下来。   见谢承东闭目养神,齐自贞在一旁坐了片刻,终是伸出了手,探上他的前额,看他是否还在发烧。   谢承东睁开了眼睛。   “我知道司令在想什么,”两人四目相对,齐自贞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轻缓出声,“司令是想知道,司令生病的这两天,二夫人有没有来看过您。”   谢承东没有言语。   “没有,”齐自贞摇了摇头,目光清澈而笔直的与谢承东对视着,“她从没来过,守着司令的,只有夫人和我。”   谢承东闻言,便是合上了眼睛,连一个字都没说。   齐自贞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说,仍是守在一旁,快要天亮时,护士送来了药片,齐自贞也是亲自服侍着谢承东吃下,等到天色大亮,傅良澜便是赶了过来,让齐自贞回去休息。   齐自贞熬了一夜,委实是十分困倦,她也没有推辞,离开了谢承东的病房。   傅良澜见谢承东醒来,一直提着的心才算是放下,她从嬷嬷手中接过米汤,欲亲手喂谢承东吃上几口。   谢承东却是推开了她的胳膊,与她道了几个字;“我没胃口。”   “司令这样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得,”傅良澜笑意温和,柔声劝道;“这不吃饭,病又哪里能好?”   谢承东看了她一眼,见她形容憔悴,素颜苍白,发髻有些散乱,显是一早起来,连头发也没有来及梳,就赶了过来。   谢承东闭了闭眼睛,淡淡笑了,“良澜,你和自贞都是一心一意对我,我却不珍惜,偏要去疼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司令说的是哪儿话,”傅良澜微怔,将碗放下,她打量着谢承东的面色,猜出了他的心思,定是想见良沁,遂是小心翼翼的问道;“要不,我让人去后院,把良沁喊过来?”   “不用,”谢承东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必让她过来。”   傅良澜见他如此,还想再说什么,就见谢承东又是开口,对着她道出了几个字;“行了,别再提她。”   傅良澜心里一“咯噔”,见他端起米汤,自己也来不及细想,上前照料着谢承东就餐。   后院。   “小姐,这样晚了,您还不睡?”阿秀进屋,见良沁倚在窗前,忍不住上前劝道。   良沁将目光从主楼收回,轻声说了句;“阿秀,我睡不着。”   阿秀心知她是担心谢承东,便道;“小姐别担心,我听说,司令这两日病情已经好转了不少,最多再休养几日,就没事了。”   “嗯。”良沁答应着,目光却又是向着主楼的方向看去。   “小姐,您别怪我多嘴,您这样担心司令,不妨就再去主楼看上一眼,说不准那赵妈没和您说实话,司令愿意见您呢?”   良沁摇了摇头,“就算是赵妈会说假话,可姐姐不会,若是司令愿意见我,姐姐她早已让人来后院唤我了。”   良沁说着,眸光渐渐变得苦涩。阿秀在一旁瞧着,也是说不出话来安慰,只能微微叹息。   傅良澜进屋时,就见谢承东坐在那里,批着这几天攒下的文件,听到她的脚步声,谢承东抬起头,傅良澜便是蹙眉道;“司令,您这病才刚好,怎么又忙了起来?”   谢承东不以为意的笑笑,他的身子底子本来就好,经过这几天的精心照料,终是痊愈,这两天已是能下床,这日一早,便来书房看起了公文。   傅良澜见劝说无果,只让人备好了早餐,待谢承东忙好,刚要让他去吃点东西,就见他看向自己,吐出了一句话来;“良澜,你让人去趟后院,将安儿抱来给我看看。”   ☆、123章 情怯   傅良澜一听,便是赶忙让人去了后院。   “小姐,主楼那边来人,说是司令要瞧小少爷,让咱们把孩子抱给他们。”阿秀匆匆进屋,就见良沁在喂孩子吃着鸡蛋羹,安儿如今除了奶粉,每日里还会吃点米糊,蛋羹,面片之类的点心,七个月大的孩子,被养的十分壮实,倒跟十来个月大的孩子似得。   良沁听了阿秀的话,便是用围兜给孩子擦了擦嘴,重新给孩子换了衣裳,将孩子收拾好后,才将安儿交给阿秀。   阿秀抱着孩子,走到门口时,就听良沁喊了她一声;“阿秀。”   “怎么了小姐?”阿秀转过头,疑惑的看着良沁。   良沁定了定心,从阿秀手中抱回儿子,轻声说了句;“阿秀,我想自己抱着安儿过去。”   阿秀一听,眼睛就是一亮,忙不迭迟的点头,“我陪小姐一块去。”   良沁轻轻“嗯”了一声,主仆两走出院子,就见主楼那边的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见良沁,倒也还算客气。   良沁的心一路上都是七上八下的,有好几回,她都是停下了步子,心生退意,恨不得将孩子交给阿秀,自己则是回到后院去。   阿秀看出了良沁的心思,便是劝道;“小姐别担心,司令就算生气,可过了这样久了,他这气也该消了,等着见到司令,小姐您和他说些好话,保准司令什么气儿都没了。”   良沁心跳的极快,听完了阿秀的话,她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抱着孩子来到了主楼。   上楼后,在走廊上已经能看见谢承东的书房,良沁的步子有些迟疑,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记挂着他,想着见他,可到了眼皮子底下,她却仿似失去了所有的勇气,怕见他,更怕从他的嘴巴里亲耳听见他不愿意看见自己。   怀里的谢振玮并不安分,只在母亲的怀抱里四处张望着,对主楼里的一切都是十分好奇。   良沁在儿子的额头上印了一吻,便是这一个吻给了她勇气,让她站直了脊背,稳步向着书房走去。   谢承东和傅良澜在屋子里说话,听到脚步声,两人俱是抬头向着外面看去。   看见良沁,谢承东的眸心当即一沉,他一语不发,搁下了手中的文件。   看见妹妹,傅良澜先是一怔,继而便是笑了,见良沁抱着孩子站在门口,遂是上前将她们母子拉了进来,“站在这里做什么,快把安儿抱进来给司令看看,司令几日没见着安儿了,可是想的紧。”   傅良澜笑意融融,示意良沁将孩子给谢承东送去。   谢承东却道;“良澜,把安儿抱来。”   傅良澜闻言,唇角仍是挂着微笑,从良沁手中抱过安儿,一面逗着孩子,一面将孩子递到了谢承东怀里,谢承东双手接过儿子,许是血缘天性,安儿刚到父亲怀里,便是眉开眼笑,嘴巴里“哦啊”的叫个不停,口水都落在了父亲的军装上。   谢承东眸心渐渐变得柔软,只抱着儿子玩了一会儿,稚子的欢声笑语驱散了屋子里的阴霾,傅良澜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父子天伦,暗地里松了口气,没过多久便是寻了个由头,离开了书房,离去前,傅良澜冲着妹妹使了个眼色,良沁明白那眼色中的含义,那一眼中包含着殷切与担忧,意思是让她好好儿和司令说。   傅良澜临走时,将书房的门轻轻关上,屋子里只剩下谢承东与良沁母子。   谢承东逗着孩子,全然没有像良沁看过一眼。   良沁没有出声,方才刚进来时,她的目光便在谢承东的面上划过,见他气色如常,显是真的痊愈了,她放下了心,只觉得自己留下与否,他理会自己也好,不理会自己也罢,也都不算什么了。   “你来做什么?”谢承东逗着孩子,话说的却是显然再问良沁。   良沁微怔,她心知他不愿看见自己,此时亲眼看着他病已痊愈,这一趟也算是圆了自己的目的,她垂下目光,轻声道;“我先回去了,等过一会儿,我让阿秀来抱安儿。”   说完,良沁便是转过身子,刚要打开门,就听身后传来几个字;“你站住。”   良沁停下了步子。   谢承东黑眸雪亮,他一手抱着儿子,由着稚子的小手在他的办公桌上将那些机要文件抓来抓去,他看着良沁的眼睛,吐出了一句话来;“还是说,你想亲眼过来看看,看我死了没有?”   良沁眸心一震,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就见谢承东的双眸深不见底,他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让人一点儿也摸不出他的心思。   “瑞卿....”   良沁刚唤出了两个字,便被谢承东出声打断,示意她不必再这样称呼自己,良沁心中酸凉,她竭力忍着泪水,轻声道了句;“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今天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谢承东听了这话,便是冷笑道;“何必说的这样可怜兮兮的,我病重的这些天,从不见你人影,如今我痊愈了,你倒抱着孩子过来了。”   良沁闻言,不免抬头向着他看去,她的眼睛里充斥着水汽,道;“我来看过你,可是主楼里的人不许我进来,她们说,你不愿意见我,不许我来看你。”   “我何时说过这种话?”谢承东眉峰紧拧。   良沁说完,只觉得心酸难忍,她移开了目光,也不去看谢承东的脸色,接着说了句;“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没有骗你,安儿我已经抱来了,往后你要想看他,我会让阿秀把他送来。”   语毕,良沁再没有待下去,而是快步离开了书房,谢承东眉眼微跳,从椅子上站起身子,几乎是脱口而出般,喊了一声;“沁儿”,良沁也没理会,只匆匆跑下了楼梯,离开了主楼。   谢振玮许是见到母亲走了,却没有带自己一起走,他先是愣住了,继而便是冲着良沁离开的方向伸出了胳膊,嚎啕大哭,要妈妈回来抱着自己。   谢承东压根哄不好孩子,此时见儿子哭得伤心,不免更是心烦意乱,他拍了拍孩子的身子,谢振玮非但没有停止哭号,反而哭得越发厉害,谢承东只得唤来了奶娘,将孩子抱走。   晚间。   良沁将安儿哄睡,想起白天时,乳娘将孩子送回来,安儿刚看见她,便是扑倒了母亲怀里,任由良沁怎样哄,都是不愿意离开母亲的怀抱,哪怕是换阿秀和六姨太抱,谢振玮也都是哭号,良沁心里不忍,只能一直抱着孩子,直到孩子睡熟了,睡沉了,良沁才敢把儿子放到摇篮里去。   “小姐,不是我说,您也太宠爱小少爷了。”阿秀在一旁瞧着,既是无奈,又是好笑,良沁被孩子缠了半天,连晚饭也没吃,阿秀将碗筷摆好,待良沁来到桌边坐下,便是笑着和良沁开口。   良沁也是微微莞尔,“他现在还小,宠着点不要紧,等着他长大了,自然要给规矩的。”   阿秀只是不信,一面给良沁盛饭,一面道;“等着安儿长大,小姐您别把他宠上天,我就要念声阿弥陀佛了,您哪儿舍得给小少爷规矩?”   良沁心知阿秀说的不假,她对儿子的确是十分宠溺,古话“慈母多败儿”,说起来她也是该收敛些,不能再这样惯着孩子。   待良沁吃完饭,阿秀收拾了碗筷,刚出屋子,就见院子里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她先是一惊,差点儿就要喊人,继而才看见那道身影不是旁人,正是谢承东。   “司令?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阿秀大惊,忍不住开口问道。   谢承东没有出声,只是透过窗户,向着屋子里看去,因着隔着远,只能看见良沁十分模糊的一道身影。   “她才吃过?”谢承东的目光落在阿秀手中的餐盘上。   “小少爷自从白天回来后,就一直闹着要小姐抱,小姐刚将孩子哄睡,自己才得了空闲,随便吃了两口。”阿秀实话实说。   “知道了,下去吧。”谢承东淡淡吩咐。   阿秀连忙称是,行礼后离开了院子。   谢承东缓步走近良沁的屋子,抬起胳膊刚欲叩门,可那手指悬在半空,却是无论如何都叩不下去。   屋子里十分安静。   谢承东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许是近乡情更怯,几次三番的抬起胳膊,却始终都是叩不下去。   最终,他烦了,也没有敲门,干脆一把推开了门,径自闯了进去。   良沁已经脱下了外衣,打算就寝,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裙,听到动静,慌忙回过头来,灯光下,她的肌肤宛如象牙,乌黑的长发犹如温柔的瀑布,一直垂到腰间,更是衬的肤若凝脂。   ☆、124章 振琪   看见谢承东,良沁有些怔忪,见他并没有去看孩子,而是径自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瞧着良沁身上只穿着衬裙,谢承东没说什么,拿过良沁的外套,为她披在了身上。   良沁眼睫轻轻颤着,他分明就站在自己面前,她却没有勇气,去抬头看他一眼。   “我问了主楼的人,赵妈已经招了。”谢承东声音低沉,说完,他抬起了良沁的下颚,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微微皱眉,又是开口;“她不过是个下人,她说的话,你也信?”   良沁见他这样说,便明白了当日是赵妈在其中作梗,她动了动唇,轻声说了句;“她是姐姐身边的人,我没想到她会骗我。”   说完,良沁眼圈微红,与谢承东又是说道;“何况,你之前也说过,不想让我再出现在你面前。”   谢承东看着她红下去的眼睛,一颗心便是软了,他微微一叹,道;“那不过是我的气话,又怎么能当真。”   良沁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当即心里便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都有。   “赵妈已经被我赶出了官邸,往后,再没人敢在你面前搬弄是非。”谢承东说着,粗粝的手指抚上了良沁的面容。   良沁声音有些沙哑,问了句;“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谢承东明白她所指的是当日,她将梁建成放走的事,谢承东眼瞳深处有黯然划过,他沉默片刻,淡淡道;“原本是生气,但日子一久,气也就慢慢消了。”   良沁鼻尖一酸,眼角顿时湿润了起来。   谢承东揽过她的身子,低声道;“沁儿,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对你有十分,你只要对我有一分,我就足够了。”   谢承东说到这里,便是微微苦笑,接着说了下去;“后来,我才发觉自己这话纯粹是自欺欺人,我一心一意的对你,也希望你能一心一意对我。”   良沁心中发酸,她没有吭声,只由着谢承东将自己抱在怀里,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就连安儿,在我心里也没法和你相比。”谢承东抱紧了她的腰,将心底话全盘托出。   良沁的泪水落在他肩头的领章上,她深吸了口气,和他说道;“那天,我让梁建成走,其实....”   “嘘。”谢承东松开了她的身子,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良沁不必再说。   “都过去了,今后,只有你和安儿能在我身边陪着我,其他的,都不重要。”谢承东声音低沉,说完,他复又将良沁揽入怀中,黑眸深敛似海。   良沁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缓缓伸出胳膊,回抱住谢承东的身子,将脸庞埋在他的怀里。   主楼。   “夫人,司令今晚,在二夫人那边留宿了。”大丫鬟全珍走到了傅良澜身边,恭声和她开口,自从赵妈被谢承东赶走后,全珍便成了傅良澜身边最得力的人。   “知道了。下去吧。”傅良澜颔首,淡淡吩咐,听闻了谢承东与良沁冰释前嫌,重修旧好,只让她在欣慰之余,心里多多少少生出几分落寞。   听到脚步声,傅良澜抬起头,就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穿着羊呢裙子,脚上踩着一双西式小靴,打扮的十分漂亮,从外面跑了进来。   “平儿?”看见女儿,傅良澜有些吃惊,道;“这样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觉?”   “妈妈,爸爸今晚会回来吗?”谢瑶手里抱着一个毛绒玩具,对着母亲开口。   听着女儿的话,傅良澜眼底涌来一股涩意,她什么也没有说,只轻轻摇了摇头,“爸爸要忙的事情太多,今晚不能回来陪平儿了。”   谢瑶一听,小脸便是垮了下来,她低下头,眼睛里满是失落。   傅良澜勉强打起精神,揽过了女儿的身子,亲自送了孩子回房,又和谢瑶说了几个童话故事,好容易,才将女儿哄睡。   待谢瑶睡熟后,傅良澜才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女儿的房间,她走上了阳台,向着后院的方向看去,她知道,今后在这官邸,又会是良沁母子独占鳌头的日子。   翌日清晨。   良沁醒来时,时针已是指向了九,身旁的男人已经去了军营,良沁睡在那里,想起昨晚的一切,面庞便是浮起淡淡的嫣红。   她从床上起身,低眸,便瞧见自己身上满是星星点点的吻痕,她的脸蛋烧的越发厉害,只匆匆穿好了衣裳,刚进了院子,就见阿秀正抱着谢振玮,带着两个丫鬟在那里玩耍,瞧见母亲,谢振玮顿时向着良沁的方向的张手,让母亲抱。   昨晚,谢承东唤了乳娘,将安儿从卧室里抱了出去,良沁此时想起来,都还是觉得有些脸红。   “小姐,安儿少爷已经闹了半天,在找妈妈呢。”阿秀将孩子交给了良沁,笑着开口,良沁刚抱过儿子,便是歉疚的在孩子的小脸上亲了亲,她看了眼天色,回屋后吃了两口早餐,便是去了主楼。   进了大厅,才晓得傅良澜去了前院,拷问谢振琏的功课去了,良沁便是抱着孩子,在大厅里等着,七个多月的谢振玮正是顽皮的时候,哪里能待得住,良沁没法子,只得站起身子,抱着儿子在主楼里转悠,走到偏厅时,却见两个乳娘在那里,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另一人则是端着碗在那里喂着,良沁看那孩子约莫三岁多的样子,浑身都是肉嘟嘟的,眼神远不如安儿清澈,倒能看出胃口极大,乳娘一勺子汤饭喂进嘴里,那孩子也不甚咀嚼,三两下便是咽进了肚子。   良沁起先有些疑惑,不知这肥胖的孩子是谁,继而才猛然想到,这孩子是白燕云的儿子,是谐振琪!   良沁心底倏然一惊,犹记得白燕云还在世时,谢振琪长得像极了母亲,是个十分俊俏的孩子,伶俐的样子极是讨人喜欢,而后白燕云自尽后,这孩子便让谢承东交给了傅良澜抚养,良沁之前来主楼,也曾见过这孩子两次,却怎么也不曾想到,一些时日没见,谢振琪竟会胖成了这个样子。   一旁的阿秀瞧着也是吃惊,忍不住悄声在良沁耳旁嘀咕,“小姐,这胖小子该不会是二少爷吧?”   没等良沁说话,那两个乳娘已经看见了良沁主仆,忙不迭迟的过来行礼,那谢振琪虽已经三岁多了,却显然什么也不懂,连话也说不清,见乳娘不再喂自己吃饭,便是闹了起来。   乳娘连忙回身继续去喂孩子,另一个则是歉意的对着良沁开口;“二夫人,您别介意,二少爷贪吃,一口没吃到嘴里,都要发脾气。”   良沁闻言,秀眉便是微蹙,“二少爷还是个孩子,不过是胃口好罢了,哪里能说他贪吃?”   乳娘自知失言,连忙改口;“二夫人教训的是,老奴下次再不敢了。”说完,便是对另一个乳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快些喂,喂完了好带着谢振琪离开。   良沁怀里的安儿瞧见了谢振琪,倒是在母亲怀里挣着身子,似是想去和谢振琪一块玩耍,良沁拍了拍儿子的后背,看着谢振琪的吃相,秀眉不禁蹙的更紧,“二少爷,一直都这样吃饭吗?”   “是啊二夫人,振琪少爷胃口好,一天都要吃好几餐呢。大夫人也说了,振琪少爷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他想吃什么,能吃多少,都要尽着他,有司令在,还能供不起振琪少爷?”乳娘陪着笑。   良沁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她想起傅良澜对谢振琏要求甚严,就连晚餐都是严格控制着,不许他贪吃,而对谢振琪,明面儿是由着他,供着他,可这么大的孩子,在这般喂养下去,今后只怕是毁了孩子。   “不要再喂了!”良沁失声喊道,她将安儿交给了阿秀,自己则是走到了谢振琪身边。她在孩子身旁蹲下,瞧着谢振琪肥嘟嘟的脸蛋,因着发胖,这孩子再无之前的秀气,不论他母亲之前对自己做过什么,可谢振琪,都还只是个三岁大的孩子,是安儿的哥哥!   “喂喂....饭....吃饭....”谢振琪口齿不清,向着乳娘伸手。   “二少爷已经三岁多了,怎么说话还不清楚?你们难道没有教过他?”良沁对着乳娘问道。   “二夫人,这个....”两个乳娘对视一眼,小心翼翼的开口;“大夫人说,二少爷是含着金汤勺出身,这一辈子都是荣华富贵的命儿,只要结结实实的长大,旁的学不学,都不打紧。”   良沁闻言,心里便是一紧,她不愿去臆测姐姐,只伸出胳膊,十分吃力的将谢振琪从椅子上抱了下来,想让他在地上走路,谁知那谢振琪双脚刚落地,身子便是打软,短短几步路,都是走的摇摇晃晃,随时都会摔倒。   乳娘赶忙将孩子抱了起来,即便那乳娘身子壮实,平日又是抱习惯了,抱起谢振琪时,也还是累的喘气,只道;“二夫人,振琪少爷从来不下地的,都是咱们轮流抱着。”   “荒唐!”良沁的手指微微颤着,情不自禁的攥紧,与乳娘斥道;“你们这样带孩子,司令知道吗?”   “良沁,出什么事了?”   蓦然,身后传来一道女声,良沁回过头,就见傅良澜立在那里,含笑看着自己。   ☆、125章 突袭   “大夫人。”看见傅良澜,那两个乳娘亦是赶忙行礼,言语间十分小心谨慎,足可见傅良澜平日里的威慑。   傅良澜的眼眸淡淡一扫,再看良沁的面色,心里已是猜出了几分,她唇角依旧是含着笑意,款款上前走了几步,谢振琪看见她,顿时眉开眼笑,从乳娘怀中挣扎着,想要傅良澜抱。   “母亲如今可抱不动琪儿了。”傅良澜笑盈盈的捏了捏谢振琪胖嘟嘟的脸蛋,问了两句谢振琪的饮食起居,两个乳娘俱是一一作答,傅良澜闻言也没让乳娘抱着谢振琪待太久,便让她们带着孩子上楼。   待乳娘和谢振琪走后,傅良澜从良沁怀里抱过安儿,眼神中满是爱怜之色,与妹妹说道;“安儿可真是越长越俊了,眉眼像你,这鼻子和嘴巴可是像足了司令。”   良沁心里有事,听着姐姐的话,也没怎么开口,只和姐姐一道进了大厅。   傅良澜抱着安儿在沙发上坐下,逗了一会儿外甥,见良沁一直没有说话,她心里有数,遂将安儿交给了阿秀,让她抱着孩子去了外面玩耍,大厅里只剩下自家姐妹两人。   “好了,这里只有咱们姐妹,你有什么话,只管和姐姐说。”傅良澜拍了拍妹妹的手,对着她温声细语。   “姐姐,我知道我不该这样问你,可是振琪还不到四岁,再这样喂养下去,等着振琪长大,他就会是个废人,这孩子就毁了!”   傅良澜神色如常,只道;“良沁,振琪他从小没了娘,司令又把他交给了我,我自是要照顾好他,他这胃口好,乳娘也精心,把他养的结实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小孩子嘛,胖乎乎的才可爱。再说他是司令的公子,难不成官邸会少了他那一口吃的?”   “姐姐,”良沁眼瞳浮着哀伤,她不敢置信般的看着傅良澜的眼睛,低声说了句;“不论白燕云之前如何对不住您,她都已经不在了,可是振琪.....他还只是个孩子。”   傅良澜微微蹙眉,“良沁,正因为振琪还是个孩子,我才事事由着他,他非我亲生,我若拘着他,像对康儿那般严苛的对他,这世人会如何说我?”   良沁攥紧了手指,她沉默了片刻,才道;“姐姐,如果司令没有把安儿还给我,您也会这样对安儿吗?”   傅良澜眼睑微动,她看了一会妹妹,终是开口;“良沁,你在质问我?”   良沁摇了摇头,想起谢振琪原先的模样,在想起他如今的样子,心里便是沉甸甸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轻声道;“姐姐,我知道,白家势力庞大,白老爷子在江北是黑白通吃的人物,您不想让振琪有出息,担心他往后会和康儿和安儿争,和他们抢,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振琪还这样小,咱们不能.....就这样毁了他。”   傅良澜闻言,面色便是沉峻起来,“良沁,你既然知道白老爷子是黑白通吃的人物,你就该明白白家的势力,谢振琪是白家的外孙,等着他长大,白家定会举族支持他,良沁,姐姐不得不防。”   “姐姐,以后的事,我们都不晓得,兴许等振琪长大,他对权势并无什么兴趣,也许他.....”   “你忘了他母亲是谁吗?”傅良澜淡淡冷笑,从妹妹身上收回了目光,一个字一个字的低语,“白燕云心思灵活,不安本分,她生的孩子,又怎会不想要司令打下的这份家业?再说,良沁,你还记得白燕云是如何死的吗?”   傅良澜眼眸清冽,看向了妹妹的眼睛,“她虽是自杀,可深究起来,和咱们姐妹多多少少也脱不开关系,等着谢振琪长大,被白家,或是别有用心的人一撮合,他定会将丧母之仇按在你我的头上,到时候,你当他会放过我们?会放过我的康儿和你的平儿?与其如此,不如防患于未然。”   良沁心中一紧,她的唇瓣苍白,半晌都是说不出话来。   “何况,我并没有害他,”傅良澜取出手帕,轻轻的按了按鼻翼,接着说道;“我让乳母纵着他,宠着他,让他无忧无虑,什么也不用学,什么也不用想,长大了做个富贵闲人,好吃好喝的过一辈子,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分。”   “姐姐,”良沁闭了闭眼睛,轻声道;“司令将振琪交给您抚养,我没权置喙,我也不该多嘴,可是,哪怕是看在司令的份上,不要再让乳娘那样喂他了,哪怕....让她们少喂一点儿。”良沁说完,便是站起了身子,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主楼。   “良沁,”傅良澜在身后叫住了她,“今天的事,你会不会告诉司令?”   良沁停下了步子,她心中有些悲凉,她回头看了姐姐一眼,二十二年来,她从未觉得傅良澜如此陌生。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会告诉谢承东。   傅良澜松了口气。   良沁没有多待,向着外面走去。   回到后院,就见阿秀已经抱着安儿回来了,一个小丫头手里拿着个布老虎,在那里逗着孩子玩耍。   见良沁回来,那小丫头顿时起身,向着良沁行了一礼,良沁心不在焉,从阿秀手中抱过了孩子,阿秀见良沁脸色不好,便是让丫鬟退下,自己去为良沁倒了一杯水。   良沁接过水杯,轻轻抿了两口,阿秀压低了声音,问了句;“小姐,是不是大小姐和您说了什么?我瞧您像有心事。”   良沁摇了摇头,将水杯搁下,双手环住了儿子的身子,瞧着谢振玮活泼可爱,聪慧伶俐的样子,良沁只觉后怕,她情不自禁的将孩子抱紧,道;“阿秀,我没事,我只是觉得,不论贫穷也好,富贵也罢,孩子....都不能没有母亲。”   “是呀小姐,老话儿说的好,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没妈的孩子是颗草嘛。”阿秀压根没多想,笑眯眯的开口。   良沁轻轻“嗯”了一声,看着儿子的小脸,忍不住倾下身子,在谢振玮的脸庞上亲了亲。   谢承东回来时,见良沁正在哄谢振玮睡觉,谢振玮原本已经快要睡着,熟知刚听到父亲的脚步声,便是打了个激灵,眼眸又是变得炯炯有神,冲着父亲咧嘴就是笑。   良沁有些无奈,忍不住抿唇道;“他都快要睡着了,又被你吵醒了。”   谢承东看见儿子笑的可爱,心里只觉畅快,他上前从良沁怀中将谢振玮抱在了怀里,父亲的怀抱宽厚有力,谢振玮喜欢极了,每逢让谢承东抱起,都是兴奋的直蹬腿,手脚并舞的样子,逗得人忍俊不禁。   谢承东眉眼含笑,陪着儿子玩了好一会,直到谢振玮实在是支撑不住,困倦起来,谢承东才唤了乳娘,把孩子抱了出去。   良沁见他走近,话到了唇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怎么了,有话要跟我说?”谢承东揽住良沁肩头,低声问她。   “瑞卿,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去看过振琏和振琪?”良沁声音轻柔,看着他的眼睛。   谢承东闻言,便是笑了笑,“我若和你说实话,你又要说我偏心。”   说完,谢承东迎上良沁的目光,告诉她;“振琏那小子太过贪玩,有几回我去看他,他倒是跑的没影,至于振琪,”谢承东说到此处,略微顿了顿,才道;“上个月倒是让乳娘抱来看了一次,看起来长胖了点。”   “今天我去主楼,也看见了振琪,的确是长胖了不少。”良沁说道。   “嗯,那些乳娘也还算尽心,再说有良澜在,她不会亏了孩子。”谢承东不以为意的拍了拍良沁的肩头。   “是啊,姐姐不会亏了孩子。”良沁声音很轻,心里只觉得苦涩。   谢承东见她出神,便是将她抱在怀里,问她;“今天做了什么?”   良沁看着面前的男人,她的声音轻柔,眼瞳澄澈,温声说了句,“什么也没做,等着你回来。”   谢承东闻言,眼睛便是一亮,他没说什么,俯身吻住了良沁的红唇。   良沁十分恍惚,也不知是何时被谢承东压在了床上,她温顺的躺在那里,由着身上的男人索取,在极致的瞬间,却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谢承东停了下来。   “快去吧,这个点来找你的,肯定都是急事。”良沁轻轻喘气,见谢承东一脸暗沉,便是出声劝道。   谢承东十分不悦,眉心拧成一个“川”字,他深吸了口气,扯过被子为良沁盖上,自己则是披衣下床,豁然打开了房门,就见邵平领着两个侍从站在那里,看见他出来,齐齐一个敬礼。   “司令,军情紧急,属下不得不来找您。”邵平声音沙哑,将一份急报双手呈在谢承东面前。   谢承东看完,脸色顿时一变。   “什么时候的事?”他将电报折起,对着邵平开口。   “咱们也是刚收到的消息,渝军突袭成功,如今已经攻下了北麓,北麓事先毫无防备,被渝军打的措手不及。”   ☆、126章 借刀   “送上门正好,省的咱们费工夫。”谢承东声音低沉,将手里的急报攥成一团,他话虽是这般说,可仍是详细的问了邵平关于北麓的情形,越听下去,谢承东的眉峰皱的越紧。   待谢承东回屋,就见良沁已是从床上坐起了身子,看见他进来,良沁眼瞳中有担心划过,问道;“瑞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谢承东没有出声,只是倾下身子在她的唇瓣上吮了一口,才道;“没什么,北麓那边有点事,需要我过去一趟,你和安儿照顾好身体,在家等我。”   “你要去打仗吗?”良沁心跳的快了起来。   谢承东抚上她的面容,避重就轻道;“别乱想,带好儿子,等我回来。”   良沁见他不愿多说,自己也不再多问,她点了点头,却还是按耐不下心头的担忧与牵挂,叮咛道;“瑞卿,你一定要小心,我和安儿在北阳等你,一直等你。”   谢承东抱住了她的身子,在她的额角印上一吻,温声说了几个字;“好,快睡吧。”   语毕,谢承东不得不松开良沁的身子,他安顿她重新在床上躺下,自己则是起身穿好了军装,大步离开了后院。   自谢承东走后,良沁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一夜不曾安眠。   直到几日后,她才晓得,梁建成发动渝军突袭,江北重镇北麓,已被渝军攻陷,谢承东连夜带兵支援,两军在北麓山一带展开激战,一时间胜负难料。   谢承东不在官邸的这些日子,良沁每日里只是悉心照顾着孩子,比起往日,去主楼的次数明显少了下来,阿秀起先有些不解,不知良沁与傅良澜姐妹之间出了何事,良沁也什么也没有说,对于谢振琪的事,她虽能明白姐姐的苦心与顾虑,可从心底仍是难以接受,每逢想起原先那般好的一个孩子,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便是遍体生寒,倒是与傅良澜走动的少了。   主楼。   傅良澜守在母亲的床前,在那里削着苹果,只削成一片片的,搁进盘子里,让傅夫人用银叉叉着吃。   自从谢承东攻下江南后,便是派了江北军接管了江南的一切事物,金陵的傅家花园,倒是还给了傅家的女眷,傅夫人心系故居,已是和女儿商议,想要离开江北,返回金陵。   傅良澜自是不舍,无奈傅夫人心意已决,临行前却又生了场病,行程便是耽搁了下来。   “我瞧着,傅良沁这阵子倒是安分,也没怎么来找你,你跟她是吵架了?”傅夫人叉起一片苹果,却也不吃,只和女儿开口。   “还不是因为谢振琪的事,”傅良澜淡淡一笑,“她觉得我心狠,以后,怕是要与我生分了。”   “生分的好,”傅夫人冷笑,“为了个不相干的贱种,就和你生分,这种喂不熟的白眼狼,你再疼她都是没用。”   闻言,傅良澜停下了手中动作,想起姐妹两多年的情谊,心里微觉苦涩。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司令,也还是将我当成姐姐。”   “就算她去司令面前告状,也要看司令肯不肯信她,良澜,你跟司令是结发夫妻,甭看司令现在宠着她,哪怕司令将她捧上天,她也还是个妾。再说,她和梁建成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司令也不是不晓得,司令现在是被她迷了心窍,迟早有一天,司令会回过味来。”   傅良澜微微苦笑,没有说话,傅夫人瞧着女儿这样,又是说了句,“你就是心肠太软,由着她在眼皮子底下享福,如今司令在外面打仗,你多的是机会.....”   “母亲,”傅良澜打断了傅夫人的话,“这官邸里,就连石头都会说话,往后这种话,您还是别说了,若有一个字钻进司令耳里,还能有我好果子吃?”   傅夫人闻言,便是沉默了下去,母女两有片刻的静默,直到傅夫人重新开口,就见她压低了声音,道;“良澜,除了你,这官邸怕还有一个人,更是恨透了傅良沁。”   “母亲是说齐自贞吗?”傅良澜声音平静,一语言毕,轻轻笑了笑,接着去削手中的水果。   傅夫人没再往下说,只将苹果缓缓放进嘴中,细细咀嚼。   夜,南院。   齐自贞散了牌局,回到官邸,刚进自己的院子,就见林嬷嬷上前,和自己小声道;“三夫人,您可是回来了,傅老太太来了,在屋子里等了您好一会了。”   “哪一个傅老太太?”齐自贞微微皱眉,傅良澜与傅良沁的母亲都在官邸,她压根不知林嬷嬷口中说的是哪一个。   “是大夫人的母亲,江南原先的总司令夫人。”林嬷嬷这样一说,齐自贞才算明白,虽不清楚傅夫人这深更半夜的为何要来找自己,可她既然来了,自己总要去敷衍一二,不能置之不理。   齐自贞款款走进内厅,果不其然,就见傅夫人端坐在沙发上,到底是叱咤江南多年的总司令夫人,即便如今傅家已经没落,傅夫人的气度依然雍容,妆容华贵,举手投足间,机具威势。   “这样晚了,老夫人来找自贞,不知是为了何事?”齐自贞声音温和,走至傅夫人身边,施施然行了个晚辈礼。   “三夫人不必多礼,快坐吧。”傅夫人声音和蔼,邀齐自贞在自己身边坐下,瞧出她有话要说,齐自贞呵退了下人,内厅中,只余她们两人。   “老夫人有话还请直说。”齐自贞不愿和她拐弯抹角,当即就是开口。   “我在江北叨扰了这些日子,也不曾来南院看过三夫人和大小姐,再过几日,我便要回金陵了,就想着来南院看看。”傅夫人笑意融融,若不是眸心若隐若现的精光,齐自贞倒真是要被她迷惑了,猜不出她的来意。   “自贞恭祝老夫人一路顺风,到时候定会和太太一道去恭送老夫人。”齐自贞滴水不漏,眸心却是看着傅夫人的眼睛,等着她与自己坦明来意。   傅夫人看着她的眼睛,明白齐自贞的用意,索性开诚公布,道;“不瞒三夫人所说,我年纪大了,这次离开江北,怕是往后,都不会再来北阳叨扰司令。”   说完,傅夫人顿了顿,又道;“唯独是良澜,让我放心不下。”   齐自贞听了这话就是笑笑;“老夫人多虑了。”   “不,”傅夫人摇了摇头,“我不是多虑,良澜膝下虽然有嫡子嫡女,可三夫人也晓得,司令的心全在傅良沁母子身上,他心里,哪儿有旁人的丁点位子?”   齐自贞脸色微变,并不吭声。   “一日不除了傅良沁母子,我这心里,便一日都不能踏实,日日夜夜,寝食难安。”傅夫人声音很低。   齐自贞眼皮一跳,“傅夫人的话,自贞听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太太都不愿做的事儿,自贞更是不敢做,老夫人还是回去吧,我就当您没来过。”   “三夫人,良澜毕竟是她姐姐,行事间总有顾虑,可三夫人和她非亲非故.....”   “借刀杀人,这一招棋,老夫人倒是想的极妙。”齐自贞打断了傅夫人的话,眼底闪过讥诮之色。   “是借刀杀人,只不过这把刀,并不在夫人手上。”   “我不懂老夫人的意思。”齐自贞微微皱眉,目光冷冽的向着傅夫人看去。   “夫人细想,这世上,恨不得将谢承东啖(dan)其肉,饮其血的人,是谁?”   齐自贞眸心一变,“老夫人说的,难不成是顾美兰?”   傅夫人摇了摇头,“顾美兰已经逃到了川渝,跟了梁建成,她恨司令是不假,可对咱们毫无用处。”   “老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夫人听说过没有,顾家除了被司令枪决的顾廷亮,和逃到川渝的顾美兰,顾晟年还有一个长女,是姨娘所出,多年来籍籍无名。”   傅夫人的话音刚落,齐自贞的眼睛倏然一亮。   “这个女子,叫顾美华,是顾美兰异母姐姐,也是顾家的大小姐,顾家出事后,她一直下落不明,夫人若是找到这个女子,寻机将她带回官邸.....”   “让她来找我们复仇吗?”齐自贞皱眉。   “夫人错了,是让她找傅良沁母子复仇。”傅夫人微微笑了,“世人都知道能让江北司令放在心尖上的只有傅良沁,和傅良沁的孩子,杀谁,都没有杀她们母子更能让谢承东痛不欲生,再没有什么,能比这复仇的法子更好。”   ☆、127章 庆幸   齐自贞有片刻的沉默,傅夫人也没有打扰,直到看见齐自贞抬起头,看向自己。   “老夫人,您是觉得我恨透了傅良沁,巴不得让她死,所以您来找我,想让我替你们除了她,您这想法没错,只可惜.....”   “可惜什么?”傅夫人微微眯眼,“你对司令一往情深,眼见着司令这样宠爱她,你难道就不难受?不想置她于死地?”   “想,”齐自贞痛快的承认,“日夜都想。”   闻言,傅夫人有些不解,问;“那可惜什么?”   “只可惜,”齐自贞笑了笑,声音十分平静,“我狠不下心。”   “三夫人看起来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傅夫人嗤笑。   “她是司令心尖上的人,对她下手,就等于是对司令下手,实话不瞒老夫人,让司令伤心,我可舍不得。”   傅夫人怎么也不曾想到齐自贞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定定的看了齐自贞一会儿,终是没再逗留,起身离开了南院。   待傅夫人走后,秋霞将一碗银耳红枣羹送到齐自贞面前,低声道;“夫人,那傅老太太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沾手,倒是将主意打在了夫人身上。”   齐自贞心知秋霞方才定是没有走远,而是将自己与傅夫人的话全都听了进去,她淡淡抿唇,端起银耳羹微微抿了一口,道;“也不怨她,她料定我恨极了傅良沁,来找我也是人之常情。”   “那傅老夫人也是拎不清,除了二夫人母子,岂不是让大夫人得势,夫人又何苦来蹚这场浑水。”   “你说的没错,”齐自贞慢慢的搅动着手中的银耳羹,轻笑道;“我连个儿子也没有,我费那功夫和傅良沁作对,我图什么?”   话虽如此,齐自贞眼底却还是漾着几分凄凉之色,秋霞看着,便是不忍,“夫人如今正当盛年,还是有机会给司令生个小公子的。”   “是吗?”齐自贞淡淡一笑,低下了头。   谢承东这次一走便是两个多月,梁建成这次孤注一掷,倒是将所有兵力全是派来了江北,江北军装备虽是优良,可也抵挡不住渝军不要命的打法,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喜忧参半,良沁的心便一直是七上八下的,不知这场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日子进了九月,从北麓那边传来消息,谢承东终是带兵从渝军手里夺回了北麓山的据点,渝军后退三十里,仍是对江北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反扑。   九月中旬,时值国民总理张克凡六十岁寿诞,谢承东部署好战地的军事,回到了北阳。   官邸早先便是收到了消息,得知谢承东从战地回来,傅良澜几天前便命人将官邸收拾一新,就连些弯弯角角的地方都是打扫的纤尘不染,到了谢承东回程的日子,傅良澜带着孩子们一早便是守在了主楼门口,等着谢承东的车队。   未几,就见齐自贞带着谢珊,良沁抱着谢振玮,也是从各自的院子赶了归来,傅良澜笑意温和,与齐自贞寒暄了几句,继而便来和良沁说话,她神色寻常,似是姐妹两还是如之前般亲密无间,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良沁只是抱着安儿,傅良澜问话,也是一一回答,可终究有了几分隔阂,傅良澜看在眼里,也不说破,只含笑逗着外甥,对安儿十分疼爱。   未过多久,就听一阵鸣笛声从前院传了进来,众人俱是神情一震,向着前面看去,谢承东的车队已经驶了进来,在主楼前停下。   傅良澜带着诸人迎了过去,待谢承东下车,其他人还好,谢瑶已是向着父亲扑了过去,脆生生的喊了句;“爸爸!”,将身子埋在了谢承东怀里。   谢瑶今年已有九岁,个子长高了不少,谢承东却还是将女儿抱了起来。   “平儿,你都多大了,快别闹,赶紧儿下来。”傅良澜见状便是呵斥,“爸爸才回来,不能这样缠着他。”   平儿只是不听,仍是搂着父亲的颈脖,谢承东看向良沁母子,便是将女儿放了下来,和傅良澜与齐自贞随口说了两句,便是走到了良沁面前。   谢振玮看见父亲,脸庞上倒是有些木怔怔的,谢承东看着,便是笑了,从良沁手中抱过儿子,两个多月没见,谢振玮早已认不出了父亲,刚被父亲抱在怀里,便是小嘴一撇,“呜哇”一声,哭了起来。   “这小子,你老子才走两个多月,你就不认识了。”谢承东笑声爽朗,在儿子的脸蛋上扎扎实实的亲了一口,他下颚上的胡茬早已冒了出来,扎的谢振玮哭得更是厉害,跟个小花猫似得,不住的向着良沁的方向张着胳膊。   两个多月没见,良沁见谢承东黑了,瘦了,心里本是漾满了疼惜,可又见他这般逗弄孩子,不免轻声嗔了几句,眼瞧着他们一家三口,谢承东眼里心里都是良沁母子,傅良澜和齐自贞站在一旁,彼此眼底都是浮过淡淡的落寞。   刚回到卧房,谢承东便是抱住良沁的身子,急不可待的寻到了她的嘴唇,二话不说,便是将她抱在了床上,良沁有些心慌,忍不住去推他的身子,小声提醒他;“不行的,现在还是白天.....”   谢承东压根不管不顾,直接褪下了她的衣裳,良沁见他居然要和自己“白日宣淫”,不免觉得臊得慌,可见他兴致正高,又念起两人分别这样久的日子,心也就软了,只得依了他,让他满足了欲望。   事后,谢承东仍是揽着良沁的身子,良沁浑身乏力,尤其腰际那里更是酸软的厉害,她枕着谢承东的胳膊,轻声道;“瑞卿,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张总理的寿诞吗?”   谢承东吻了吻她的发丝,淡淡“嗯”了一声,“张总理昔日对江北军有大恩,他的寿诞,我必须回来。”   良沁闻言,回身环住了他的身子,谢承东听见了她的叹息,遂是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觉得庆幸。”   “庆幸?”谢承东挑眉,“庆幸什么?”   “庆幸张总理今年刚好是六十岁的寿诞,若是五十九,或是六十一,你都不能回来了。”   谢承东闻言便是笑了,他抚上良沁的面容,与她低声道出了几个字;“我也庆幸。”   良沁不解的看着他。   “我在前线打仗,心里也还是惦记着你和安儿,恨不得有机会能回来看你们娘两一面,如今张总理要过寿诞,我也能正大光明的回到北阳,省的还要偷偷摸摸。”   良沁听着,心头便是柔软,她心知谢承东身为主帅,等闲绝不可轻易离开战场,若是让江北军知道,他扔下战事,自个跑回来看老婆孩子,对士气定会有影响,到时候还怎么打仗?   良沁微微莞尔,将脸庞靠在了谢承东的胸膛。   谢承东抚着她的发丝,两人相依相偎,说不尽的情意。   晚饭,傅良澜已是在餐厅安排好了酒宴,为谢承东接风洗尘,熟知左等右等,却迟迟不见谢承东与良沁的身影。   外面的天色已是暗了下来,傅良澜看了一眼时钟,见时针已是指向了八点,她看了齐自贞一眼,见齐自贞端坐在那里,微垂着双目,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傅良澜有些坐不住了,刚要派人去后院催上一声,就见谢承东一手抱着儿子,另一手牵着良沁,一道从外面走了进来。   见状,傅良澜与齐自贞俱是一块站起了身子,等着谢承东入座,眼见着傅良澜与齐自贞等了许久的样子,良沁有些赧然,也有些歉疚,道;“姐姐,齐夫人,有劳你们相候,出门时安儿哭闹,耽搁了功夫。”   良沁声音很轻,刚说完就觉得脸庞火辣辣的,想起方才,自己看着时钟,催促着谢承东与自己一块起床,岂料谢承东压根不听,自己不起来不说,还将她也是拉了回去,压在身下,又是一番温存,等着她回过神来,外面的天色早已黑了起来。   “小孩子家,哭闹也是寻常,不打紧。”傅良澜微笑着,让良沁母子坐在自己身边,命下人开始上菜。   珍馐佳肴一道道的摆上了桌,谢承东坐在主位,傅良澜殷勤布菜,瞧着谢承东黑瘦下去的面庞,眼底便是漾着心疼之色,“这一仗司令打的辛苦,可要多吃些,等回到北麓,战地的饭菜,和北阳相比不得。”   傅良澜话音刚落,齐自贞却是笑了,听着她的笑声,傅良澜向她看去,就连主位上的谢承东,也是停下了筷子,黑眸落在了她身上。   “是我说错话了吗?自贞在笑什么?”傅良澜笑盈盈的开口。   齐自贞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她看了一眼谢承东,见他眼底布满血丝,因着清瘦,五官的轮廓更是有棱有角,她压下心中的钝痛,淡淡说了句;“我听夫人说司令这一仗打的辛苦,不免觉得好笑。”   “这有何好笑?”傅良澜不解。   齐自贞眼底有寒光闪过,她向着良沁看去,唇角慢慢浮起一丝冷笑,“我在想,若是当日二夫人趁机擒住了梁建成,又哪还有如今的北麓山大战,司令,又何须这般辛苦奔波?”   “够了!”   齐自贞话音刚落,主位上便是传来一道低吼,谢承东面色铁青,将手中的帕子一把扔在了桌子上。   ☆、128章 寿宴   良沁面色如雪,压根没有想到,齐自贞会这般当众发难。   “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谢承东刚欲发火,就见谢珊睁着一双惊恐的眸子看着自己,谢珊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当着孩子的面,谢承东不得不压下怒火,只冲着齐自贞斥责了一句,说完,他站起了身子,牵过良沁的手,带着她径自离开了餐厅。   “司令,您还没怎么吃.....”见谢承东头离席,傅良澜连忙起身追了两步,眼见着谢承东头也未回,她停下了步子,余下的话,只得咽了回去。   傅良澜收回目光,向着齐自贞看去,她唤来了乳娘,把孩子们都带走,待餐厅只剩下自己与齐自贞两人时,傅良澜才道;“你何必要说这种话,惹得司令心里不痛快?”   “太太,我说错了吗?”齐自贞秀眉微挑,言语间并不以为意。   “你明知司令忌讳这件事,你当着他的面说了出来,你让司令的脸面往哪搁?”傅良澜动了怒,“就算你想让良沁心里不痛快,可这对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齐自贞低下眼眸,细声细语的说了句;“没有好处,可也没什么坏处,最多不过是让司令更厌烦我一些罢了。”   “你既知道会让司令厌烦,又何必这样?”傅良澜皱眉。   齐自贞没有说话,只轻轻笑了,眼底满是荒芜。   回屋后,良沁抱过孩子,亲自给孩子洗了小脸小手,又给儿子搽了点儿雪花膏,将孩子全收拾好,才让乳娘抱了谢振玮去睡觉。   待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良沁二人,谢承东走到良沁面前,抱住了她的身子。   “我刚让厨房做了些点心,待会吃点。”   晚上的宴席不欢而散,他和良沁都没怎样吃东西,他倒是没什么胃口,只是想让良沁多少吃一点。   “嗯。”良沁点了点头,没有再提餐厅里的事,她抬起头,见谢承东看着自己的目光中依旧是温和而怜惜的,并没有丝毫怨怼与阴郁,良沁心里有愧疚划过,她低下头,将身子倚在他的臂弯。   谢承东抚着她的后背,两人紧紧相偎的身影被灯光映上了墙壁,一室温馨。   九月十六,是张克凡六十大寿的日子。   谢承东起的极早,良沁见他起身,自己也是下床,服侍着他穿好军装,她还不曾换衣裳,仍是穿着睡裙,她踮起脚,站在谢承东面前,为他将军装上的纽扣一粒粒的扣好。   谢承东揽过她的腰,与她道;“去换件衣裳,和我一起去张府。”   良沁微怔,扣着纽扣的手便是情不自禁的停了下来,“这样的日子,你该带着姐姐去。”   谢承东黑眸炯深,道;“你放心,良澜也会去。”   “你要把我们都带着吗?”良沁有些讶异,毕竟是总理过寿,这样的场合带一个正妻便是足够,实在没有连妾侍也一道带着的道理。   “嗯,咱们一块去。”谢承东握住良沁的手,他明白良沁的性子,若是单单带她一个人,她是说什么也不会随他去的,只能一起带着。   “张总理会不会怪罪?”   “他怪罪什么?”谢承东低声笑了,“这是给他面子。”   良沁也是笑了,谢承东捏了捏她的脸颊,和她又是说了两句话,自己先是离开了卧室,去了外面抽烟,良沁先是换了衣裳,又让阿秀进来给她盘了个头发,做好这些,良沁打量着镜中的自己,遂是拿起粉饼与口红,化了个淡雅而精致的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谢承东回过头,就见良沁穿了件水红色真丝旗袍,裹着娉婷的身段,手中拎着一个白色坤包,款款而来,如同一幅行走的美人图。   谢承东向着良沁伸出一只手,不等她走近,自己则是上前,从她手中接过了包,他的眼睛黑而亮,只将良沁打量的赧然起来,谢承东才开口:“你很少穿的这样妍丽。”   “毕竟是给张总理贺寿,总不好穿的太素了,”良沁声音温柔,又道;“是不是我穿成这样,不好看?”   谢承东便是笑了,他揽住良沁的肩头,在良沁耳旁低语了一句,良沁听着,脸庞顿时“刷”的红了起来,她抬眸嗔了谢承东一眼,啐了两个字;“流氓。”   谢承东笑意更浓,两人走到主楼,就见傅良澜与齐自贞已是在那里候着了,看见谢承东与良沁,傅良澜便是笑道;“司令,贺礼已经备下,让人先行送到了张总理府上。”   “嗯,”谢承东点了点头,“走吧。”   语毕,谢承东便是牵着良沁,欲和她上一辆车,良沁蓦然想起,等到了张府,定是有许多记者候在那里,等着谢承东下车,便是一阵猛拍,倒不是说她怕了那些记者,而是这种场合,与谢承东一道下车的只能是傅良澜,若是被记者拍到妾侍与谢承东共乘一车,舆论上对谢承东自会不利,只怕诸如“宠妾灭妻”,“被美色所迷”,“好色之徒”这般帽子,都会往他身上扣。   “瑞卿,这辆车,还是你和姐姐坐吧,我和齐夫人坐一辆。”良沁声音很轻,除了自己与谢承东,并没有旁人听见,她从谢承东手心抽出了自己的手,轻轻退到了一旁。   谢承东看着她,眼底有无奈,不忍,疼惜,种种神情一一划过,他终是没说什么,转过身向着傅良澜看去,示意她与自己一道上车。   傅良澜面上依旧雍容端庄,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路过良沁身边时,她微微停下了步子,即便良沁方才的话她没有听见,却也能猜出良沁和谢承东说了什么,眼见着自己与谢承东共乘一车,都要良沁相让,傅良澜心中既是悲凉,又觉讽刺,她看了妹妹一眼,上车后坐在了谢承东身边。   车队一路呼啸着,向着张府行去。   张克凡时任总理,寿宴自是办的十分盛大,说起这六十大寿,还有一个典故,张克凡历来迷信,曾经找过数个阴阳先生来给自己算命,俱是说他五十九岁那年有场难关,哪怕是天龙卧虎,都是难以闯过去,言下之意,倒是说张克凡极有可能在五十九岁时寿终,张克凡听信了阴阳先生的话,本已做好临终打算,谁知五十九岁的这一年倒是没病没灾的闯过来了,这六十大寿,自然是大肆操办,整个江北的军政要人,几乎全都赶了过来,为总理贺寿。   谢承东的车队开进了丈夫,一路开进了花园,到了主厅前才停下。   谢承东与傅良澜一道下车,周遭的记者俱是冲着两人拍了起来,镁光灯闪个不停,两人早已见惯这种场面,俱是处变不惊,尤其傅良澜,一手挽着谢承东的胳膊,笑的矜持而华贵,一举一动都是恰到好处。   “谢司令和夫人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张克凡身着长衫,红光满面,领着妻子亲自相迎。   谢承东与傅良澜一道与其寒暄,见谢承东身后还跟着齐自贞与良沁,张克凡捋须微笑,只让妻子领了谢府的女眷,先是去了偏厅歇息。   傅良澜与总理夫人也是老相识,两人之前一直是牌搭子,一路上便是说说笑笑,进了偏厅,就见偏厅里也是衣香鬟影,来往女眷非富即贵。   良沁向来不太喜欢这种场合,可既然来了,总不好失了礼数,每逢有女眷上前攀话,良沁也是笑意温婉,对答如流。   晚宴设在张府正厅。   张克凡贵为总理,又是寿星,自是坐在主位,谢承东位高权重,手持重兵,便是坐在下首第一个位置上,傅良澜与良沁分坐于他左右,其余诸人依次落座。   待宴席开始后,张克凡先是向着所有的来宾致谢,席上筹光交错,妙语连珠,倒是十分热闹,穿着西式礼服的侍者鱼贯而入,将一盘盘佳肴送到男士与女眷面前。   酒过半酣,正是来宾最为惬意与放松的时候,枪声,便在这一刻猝不及防的响了起来。   “有人要刺杀总理!”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张府的侍从立时赶了过来,将张克凡团团围住,谢承东的近侍已是从腰间拔出了手枪,谢承东护住良沁的身子,另一手则是拉过良澜,向后退去。   枪声又紧又密,穿着西式礼服的侍者不知何时从盘底摸出了手枪,向着谢承东的方向“砰砰砰”连放三枪。   “司令!”邵平带着人冲上前,护在了谢承东与傅家姐妹面前,因着这次是前往张府贺寿,谢承东并没有带太多人,眼见着前面一排侍从被打成了筛子,一一倒下,而黑衣侍者仍是防不胜防,不知会从何处冒出来,谢承东抱紧良沁的身子,让侍从带着良澜先走,蓦然,谢承东只觉心中一凛,无数的大风大浪闯了过来,令他本能般的察觉到了危险。   已经有人在暗处瞄准了他。   “小心!”女子的尖叫声与枪声几乎一道响起,谢承东抬眸,就见齐自贞向着自己扑了过来,为他挡了致命的那一枪。   ☆、129章 有怨   “自贞?”谢承东眸心一震,上前揽住了齐自贞的身子,另一手则是拔出了腰间的配枪,向着暗处抬手打去。   齐自贞倚在他怀里,她已是说不出话,那一颗子弹射进了她的后背,巨大的冲击力让人眼前发黑,她吃力的看了谢承东一眼,便是眼儿一闭,一声不吭的晕了过去。   “自贞?”谢承东眉峰紧拧,摇了摇齐自贞的身子,就见齐自贞双目紧闭,脸色煞白,不知是生是死。   官邸,夜。   军医已是赶了过来,在屋子里为齐自贞做着手术。   傅良澜与良沁俱是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两人经过此番变故,脸色都是有些苍白,谢承东的军装上沾满了鲜血,那是他抱着齐自贞时染上的,他也不曾去换衣裳,只在大厅里缓缓踱着步子。   傅良澜眼皮一直跳着,她向着卧室看了一眼,就见里面灯火通明,搁着窗户,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护士来回走动,她的心“砰砰”跳着,不知齐自贞这一关能否闯过来。   她收回目光,又是向着谢承东看去,在张府时,她也是眼睁睁的瞧着齐自贞在危急关头扑了过来,硬生生的为谢承东挡了那一枪,那般不顾性命,连她都要震动,更何况是谢承东。   傅良澜念及此,不由得有些心凉,如今的官邸仅剩下她们姐妹与齐自贞三人,良沁自入府后几乎是独占了谢承东的宠爱,她虽落寞,可好歹也还有齐自贞陪着自己一块落寞,可从今往后,傅良澜心中明白,倘若齐自贞捱不过这一关也就罢了,若是她挺了过来,谢承东定是不会如之前那般冷落她,日后她和良沁两人平分秋色,这偌大的一座官邸,怕也只剩下自己一人顾影自怜。   傅良澜心中苦笑,看着那灯火通明的卧室,倒真不知是盼着齐自贞能挺过来,与良沁一较高下,还是盼着她就此去了,日后独留自己一人,眼睁睁的看着谢承东与良沁日益恩爱。   “爸爸。”   傅良澜正出神,就听一道略带呜咽的声音响起,她抬头一瞧,就见是谢珊跑了过来,谢珊今年已经十三岁了,肤色白皙,五官娟秀,出落的亭亭玉立,颇有几分少女的味道。   谢珊喊了一句,便是扑在了谢承东面前,她双眼含泪,哽咽着问着父亲;“爸爸,娘她怎么样了?”   谢承东看着眼前的女儿,粗粝的手掌抚上孩子的发顶,低声安慰道;“珊儿别怕,你娘会没事的。”   谢承东的话音刚落,谢珊的眼泪便是噼里啪啦的从眼眶里掉了下来,她咬着唇,不敢让自己哭出声,眸子里的恐惧与担忧,只让谢承东看的清清楚楚。   谢承东为女儿拭去泪珠,看着孩子这般可怜,黑眸中有疼惜之色划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环住了谢珊的身子,让女儿在自己的怀里轻泣。   “爸爸,我害怕.....”谢珊从父亲怀里抬起头,白净的一张小脸落满了泪珠,想起母亲生死未仆,谢珊的眼泪就是流个不停,生怕母亲撇下她一个人,若是没了母亲,今后的日子,她自己一个人又要如何过下去?   “别怕,”谢承东目光暗沉,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想起齐自贞身上的伤,就连他心里也是没底。   手术持续了许久,中途谢承东曾以安儿还小为由,让良沁先回去歇息,官邸里出了这样大的事,谢承东和傅良澜都是在这里守着,即使齐自贞与自己并不熟络,可于情于理,良沁也不好离开,她摇了摇头,仍是陪着傅良澜在那里候着。   傅良澜拉过了谢珊,让她与自己和良沁一块在沙发上坐下,谢承东却仍是立在那里,偶尔踱着步子,良沁见他眉心紧锁,显然为了齐自贞的伤势担忧,她一直没有吭声,只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卧室里那些走来走去的护士,良沁心里也是捏了一把冷汗,再看谢珊满眼含泪,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也不禁涌来几分怜惜,良沁并没有说什么,只十分轻柔的握住了谢珊的手。   谢珊的手心冰凉,抬头向着良沁看去,刚触到良沁的目光,眼泪又是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谢珊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平日里齐自贞从不许她和良沁母子来往,她与良沁也并不熟悉,可此时看着良沁的眼睛,谢珊只觉得从心底涌来一股依赖,竟是向着良沁依偎了过去,靠着良沁的肩头默默流泪。   良沁揽着谢珊的身子,拿起帕子为她拭去泪水,她心知此时的谢珊是最脆弱的时候,她并没有说什么话去安抚她,而是轻轻的拍着谢珊的身子,好让她放松一些。   一直到了后半夜,就听“吱呀”一声响,谢承东脚步一顿,立时向着卧室看去,就见军医一脸疲惫的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他,便是行了一个军礼,“司令。”   “她怎么样了?”谢承东嗓音有些沙哑。   谢珊也是奔了过来,既是期冀,又是惊恐的看着军医的眼睛。   “司令,那一颗子弹卡进了齐夫人的后背,擦着肺叶,属下已经将弹片取了出来,手术很成功。”   听见军医的话,谢承东瞬间心头一松,再看谢珊,已是含泪笑了起来,“陈伯伯,那我娘现在醒了吗?我可以进去看她吗?”   陈军医闻言,便道;“现在麻醉的药劲儿还没过去,齐夫人没有醒,珊儿小姐不妨先回去睡一觉,等白天再来,就能和齐夫人说话了。”   “良澜,”谢承东喊了一句,“自贞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你和沁儿先带着孩子回去,等明天再过来。”   “司令也守了半宿,不妨也先回去休息,等明天....”傅良澜劝了一句。   然而不等她说完,谢承东便是打断了她的话,“我进去看看自贞。”   傅良澜便是无话可说了,她叮嘱了下人两句,与良沁一道,带着谢珊离开了南院。   良沁离开前,回眸看了谢承东一眼,见他已是进了卧房,她收回了眸子,随着傅良澜走出了大厅。   齐自贞仍是昏睡着,灯光下,她的脸色蜡黄,因着失血过多的缘故,就连唇瓣也是白兮兮的,再无从前的娇艳。   谢承东在她床前坐下,望着床上的女子,这些年来,扪心自问,谢承东清楚自己对不住她,她带着女儿在后院一住就是十年,这十年间,他去看她的日子总是屈指可数,他将风光与地位给了良澜,将怜爱与疼惜给了良沁,唯独对齐自贞,他是什么也没有给过,可在生死关头,却偏偏是她不顾一切的冲过来,为自己挡下了那一颗子弹。   谢承东念及此,心中不由得有些百感交集,他静静的看着齐自贞的面容,因着重伤在身,齐自贞的脸色有些憔悴,毕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不论之前保养的多好,此时躺在那里,眼角处亦是露出了些许的细纹,一晃眼,他们的谢珊都是十三岁了,她又怎能没有变化。   谢承东还记得,谢珊出生的时候是冬天,齐自贞是难产,足足生了三天三夜,才将那一个小人儿生下来,他在前院听到乳娘报喜,便是兴冲冲的来看她们母女,珊儿是他第一个孩子,当他把孩子抱在怀里,看着女儿粉嫩的近乎透明般的小手和小脚,他不是不疼惜。   而齐自贞则是躺在床上,看着他抱着孩子,冲着他微微一笑。   那时候,她是温和的。   直到,谢珊满月时,他决定与江南联姻,迎娶傅镇涛的嫡长女,以得到江南的粮草支持。   齐自贞得知此事,便和自己大吵了一架,他心知她性子刚强,自从跟了他,便不许他身边再有旁的女子。   当他娶了傅良澜之后,她便毅然决然的和他断绝了关系,独自带着谢珊去了后院,一住便是十年。   谢承东忆起往事,便是微微苦笑,犹记得当年认识齐自贞时,他也就二十多岁,年少成名,意气风发,他是挥斥方遒的青年将军,她是惊艳于世的江北名伶,他为她从班主手里赎了身,她也曾随他辗转各地,是名副其实的“随军夫人”。   这十年间,他也曾去后院看过她们母女,只不过每一次,两人之间都是不欢而散,他渐渐没了耐心,府里的女人越来越多,除了偶尔惦记谢珊,至于齐自贞,他早无心理会。   直到遇见良沁,他更是将齐自贞抛在了脑后。   谢承东心中一叹,从回忆中收回思绪,直到天色微明,就见齐自贞在睡梦中皱了眉头,低吟了一个字;“疼....”   谢承东瞬时醒了过来,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探她是否发烧,继而低声喊着她的名字;“自贞,你醒醒。”   麻药的药性已过,齐自贞在睡梦中也不踏实,听到谢承东的声音,她勉强睁开了眼睛,直到看清谢承东的面容,她的眼睛里有涩然划过,一言不发的转过头,将眸子重新合上。   见她这样,谢承东明白,她心里仍是有怨。   ☆、130章 在乎   谢承东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念起她刚才喊疼,便是唤来了护士,给齐自贞打了一针吗啡,齐自贞有伤在身,没过多久,又是沉沉睡去。   谢承东回到后院时,良沁正带着安儿在床上午睡,她昨夜在齐自贞那边守了半宿,也是困倦的厉害,到了下午,孩子要睡午觉,她便是随着孩子一块躺下,几乎是脑袋刚沾上枕头,便睡着了。   谢承东放缓了脚步,并没有吵醒良沁母子,他走到床前,见良沁和安儿都睡的十分香甜,他的眉宇渐渐变得柔软,他在南院守了一整夜,直到方才军医给齐自贞看过,说她的伤势已是趋于平稳,谢承东方去将带血的军装换下,连带着里面衬衣一起,而后洗了把澡,换了身衣衫,本想继续去南院探望齐自贞,可半途却是来了良沁这里。   一夜未眠,谢承东也是有些倦了,他在良沁身旁躺下,胳膊环住了良沁的身子,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几乎一个眨眼的功夫,谢承东便是沉入了梦乡。   待谢承东醒来,外面的天色已是暗了,他打了个激灵,从床上倏然坐起了身子。   良沁正抱着安儿在沙发上玩耍,看见谢承东醒来,良沁将孩子抱了过来,温声说了句;“醒了?肚子饿不饿?”   谢承东摇了摇头,伸手捏了捏眉心,他刚欲开口,去问齐自贞的情形,良沁已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道;“我刚才去了南院,齐夫人没有发烧,陈军医说伤口也没有感染,珊儿也过去了,在齐夫人床边守着。”   谢承东淡淡“嗯”了一声,他没说什么话,只伸出手拉住良沁的胳膊,将她和孩子都是抱在了怀里。   良沁也没吭声,由着他抱了一会儿自己,安儿在床上爬来爬去,也不曾来打搅父母。   “瑞卿,”隔了一会儿,良沁轻声喊了谢承东一句。   谢承东看着她的眼睛,示意她往下说。   “齐夫人,她很在乎你。”良沁想起昨日在张府,当第一声枪声响起后,不等她回过神,就已经被谢承东护在了怀里,那时候,说不害怕是假的,唯有身旁的这个男人是能给她倚靠的,而当齐自贞扑过来,为谢承东挡了那一枪时,她是惊骇的,震动的,她从未想到,齐自贞竟会这般在意谢承东,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   “是啊,她很在乎我。”谢承东淡淡笑了,握着良沁的手,吐出了一句;“像我在乎你一样。”   良沁听了这话,心头便是一颤,她向着谢承东看去,谢承东捧起她的脸,想起齐自贞对自己一往情深,可自己偏不珍惜,眼里心里都只有良沁一人。   “你会不会怨我,为什么不是我,替你挡了那一枪?”良沁瞳仁清澈,问了一句。   “说什么傻话?”谢承东皱了皱眉,“我宁愿自己中枪,也不想让你有丁点闪失。”   良沁垂下眼睫,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她没再说话,谢承东揽住她的肩头,与她道;“我先去南院看看自贞,有什么事,让人去唤我。”   良沁点了点头,谢承东抱过安儿,亲了亲孩子的脸蛋,接着便是穿好衣衫,离开了良沁的屋子。   南院。   谢珊在母亲的病床前守着,她手中拿着毛巾,轻柔的为母亲洗手洗脸,听到脚步声,谢珊回过头,看到谢承东后,眼瞳中便是一亮,连忙站起了身子,喊了句;“爸爸。”   谢承东走到女儿身边,见女儿这般懂事,便是爱怜的抚了抚孩子的后脑勺,问道;“你娘醒了吗?”   “下午醒来了一会儿,可没过多久又睡着了。”说完,谢珊看着父亲,又是说道;“爸爸,您昨晚守了娘整整一夜,您今晚去休息吧,让珊儿来守。”   谢承东心中一软,他在床沿上坐下,将谢珊抱在了怀里,谢珊毕竟是半大的姑娘了,骤然与父亲这般亲近,倒是有些羞涩,母亲病危时,她虽是主动扑倒了父亲怀里,可那时候的她压根管不了这些,此时让父亲抱着,倒是有点脸红了。   “一眨眼,你都长大了。”谢承东有些感慨,仍是记得自己第一次将谢珊抱在怀里,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骨肉,那样小小的一个襁褓,甚至还没有他的胳膊粗,可一眨眼,当年那个小小女婴,已经长成了一个清秀可人的小姑娘。   可不论谢珊变成什么样子,在谢承东心里,她仍旧是当年那个睡在襁褓里的,孱弱的如同小猫儿般,哭声细微的婴孩,他的女儿。   谢珊有些赧然,她低下头,长长的辫子垂到腰间,她看着父亲的大手,因着连年征战,时常握抢,谢承东的手掌十分粗糙,就连手背上都是裂着好几道口子,谢珊瞧着,便觉难过,她抬起眼睛像父亲看去,声音忍不住哽咽,“爸爸,您也有白头发了。”   谢承东微微笑了,他拍了拍女儿的手,温声道;“你先回去休息,这里让爸爸来守,等明天你再过来。”   谢珊还想再说,谢承东又是道;“听话,你年纪还小,不能熬夜。”   谢珊闻言,便是没有再说,她点了点头,回眸看了一眼昏睡中的母亲,瞧着母亲形销骨立的睡在那里,谢珊鼻子一酸,踌躇着与父亲开口;“爸爸,算珊儿求您,您这次,不要再和娘吵架了。”   谢承东微微叹息,他抚上女儿的小脸,与她道;“珊儿,之前是爸爸忽视了你们母女,今后再不会了。”   主楼。   “司令今晚,又留在了南院?”傅良澜秀眉微蹙,对着一旁的全珍开口。   “是的夫人,这几日司令一得了空,便是去南院照看三夫人,就连珊儿小姐也是沾了不少光,这些天和司令在一起的功夫,怕是比之前十多年加在一起都多。”   傅良澜揉了揉太阳穴,“司令没去看良沁?”   “司令前两日倒是去了二夫人那里,不过也没过夜,吃了顿饭就走了。”   傅良澜淡淡笑了,道;“这齐自贞也算是命好,这一枪子,倒是挨得值。”   说完,她看了眼全珍,又是开口;“走吧,咱们也该去南院应个卯了。”   “是,夫人,”全珍服侍着傅良澜换了衣裳,与她一道出了院子,向着南院行去。   齐自贞经过这几日的精心照料,伤势已是好转了不少,再休养个几日,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傅良澜来到病房,就见齐自贞靠着床头,她的气色比起前几天要红润了不少,眼瞳中也没了昔日的不甘的哀怨,她静静的倚在那里,看着谢承东陪着珊儿,在书桌前练字。   看着这一幕,傅良澜的脚步便是停在了那里,当真是不知自己该进去,还是该退下。   听见动静,齐自贞抬起头,看见是她,便道了一声;“太太来了。”   谢承东听见动静,向着傅良澜看去,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招呼,倒是谢珊站起了身子,恭恭敬敬向着傅良澜行了一礼,唤了声;“母亲。”   “珊儿快别多礼。”傅良澜唇角含笑,走了进来,先是赞了几句齐自贞气色好转,接着走到桌前,看着谢珊的字,又是夸了几句,待护士进来,给齐自贞换药后,傅良澜才告辞。   傅良澜走后没过多久,带着谢珊的乳娘赶了过来,将谢珊带出了屋子,病房中,便只剩下谢承东和齐自贞两人。   “有劳司令照顾我这几日,如今自贞身上的伤势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司令还是去办正事要紧,不必在守着我。”齐自贞一句话刚说完,便是忍不住的咳嗽,她这次伤到了肺叶,这一咳嗽,更是牵扯着疼。   谢承东为她递了一杯水,见他一直没吭声,齐自贞微微抿了抿唇角,道了句;“司令人在这里,心却在旁处,即便守着自贞,可又有什么意思?”   谢承东这才看了她一眼,道;“你别多想,你现在伤还没好,还是养伤要紧。”   齐自贞不再说话,两人沉默片刻,谢承东拿起军帽,与她开口;“我先去军营一趟,明天再来看你。”   见他要走,齐自贞抬起头来,她看着他的背影,那一声“司令”几乎已经到了嗓子眼,却还是被她按捺了下去。   “司令,梁建成昨日又是率军向着北麓山猛扑,贺长官发来电报,请求您速速派兵支援。”   刚到军营,机要秘书便是将一打文件送到了谢承东手上。   谢承东接过来,逐一查阅,当看到其中一份文件时,谢承东黑眸一沉,向着秘书道;“梁建成拿到了美利坚的巨款?”   “是,司令,那是顾家投在国外的产业,全在顾美兰名下,如今顾美兰年满二十,这些,便全都落入了梁建成手里。”   ☆、131章 重伤   谢承东闻言,脸色顿时阴戾的可怕。他坐在那里,良久都没有吭声,唯有手指不时的叩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秘书不敢说话,只在那里站着,不知过去多久,谢承东才开口;“传令下去,三日后奔赴北麓山。”   “是,司令。”秘书当即领命,离开了谢承东的办公室。   谢承东当晚并没有回官邸,而是在军营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将一切部署完毕,天色已是蒙蒙亮了。   谢承东站起身子,一夜未睡,他的眼底充斥着血丝,有侍从端来了早餐,他也没吃几口,只拿过军帽,大步离开了办公楼,命司机开车,回到了官邸。   良沁正在喂儿子吃粥,看见谢承东进来,良沁有些惊诧,倒是安儿笑的开怀,向着父亲张开胳膊,嘴巴里喷着模糊不清的音节;“怕....怕怕....”   安儿已是快十一个月了,这几日已是能在母亲的搀扶下下地走上几步,嘴巴里也是开始牙牙学语,憨态可掬的样子,更是可爱。   良沁听着,便是好笑,让孩子看着自己的嘴唇,纠正道;“安儿乖,是爸,爸爸。”   “怕....怕怕.....”安儿手舞足蹈,扭着圆滚滚的小屁股,要谢承东抱。   谢承东上前将儿子抱在怀里,安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拍上了父亲的脸颊,玩的十分开心。   “不是去了军营吗?怎么回来了?”良沁上前,为孩子将围兜整理好,向着谢承东问道。   谢承东一手抱着儿子,另一手则是牵过良沁,让她与自己一道在沙发上坐下,与她说了句:“过两天,我要去北麓山一趟。”   良沁闻言,心里顿时一“咯噔”,她心知北麓山那边还在打仗,谢承东这次回来,本是为了给张总理贺寿,原先的行程是张克凡过完寿,他就回到前线的,后来又发生了刺杀与齐自贞的事,行程才是耽误了下来。也幸得这些日子北麓山那边并没有急报传来,良沁原先甚至以为,谢承东可以留在北阳,再不用去前线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良沁轻声问。   谢承东将儿子放在地毯上,让他在爬来爬去,拿着玩具玩耍,自己则是攥住了良沁的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良沁听了这句,心中既是酸涩,又有歉疚,谢承东看出她的心思,便是将她揽在怀里,说了句;“沁儿,过去的事全都过去了,等战事稍缓,我就回来,你带着安儿在家,什么也不用想,安心等我。”   “嗯。”良沁点了点头,她看着谢承东通红的眼眸,心知他又是熬夜了,于是轻声说了句;“我去铺床,你先睡一会儿吧。”   谢承东也的确是倦了,他松开了良沁的身子,待她将床铺好,自己则是躺了下去,见他睡下,良沁轻手轻脚,将安儿抱出了卧室。   良沁为谢承东合上了卧室的房门,听着那“嗒”的一声轻响,谢承东却是睁开了眼睛。   他压根没有睡着。   良沁将孩子交给了乳娘,自己则是去了厨房,为谢承东做了些吃食,和面的时候,她有些心不在焉,想起江北与川渝,谢承东与梁建成的这一场战争,良沁心乱如麻,不免想起当日在金陵,梁建成来寻自己,若是那日,她让人擒住了他,又何来这一场大仗?   若是谢承东这次有何闪失,她又怎能对得起他,对得起安儿?   良沁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她的双手沾着面粉,轻轻闭了闭眼睛,她在心里问自己,当日为什么要将梁建成放走?他亲手杀死了她的孩子,他害死了傅家所有的男丁,他杀了自己的父亲,兄弟,他是自己丈夫的敌人,那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可她为什么,却还要把他放了?   良沁摇了摇头,只觉得鼻尖酸涩,她心里乱的厉害,勉强将心思压下,为谢承东下了一碗面条,厨房里无论何时都吊着一锅靓汤,良沁心知谢承东心中记挂着战事,太油腻的东西定是吃不下去,她切了些青菜,和面条一道下锅,起锅后则是舀了几勺高汤,又是备了两碟清脆爽口的小菜,连带着面条一道给谢承东端进了屋子。   “瑞卿,起来吃点东西吧。”良沁将餐盘搁下,走到床前,和谢承东轻声开口。   谢承东睁开眸子,就那样看着她,良沁有些不解,问了句;“怎么这样看我?”   谢承东便是笑了,伸出手,在她的脸颊上抹了一把,指尖便沾上了一层面粉。   良沁瞧着,也是莞尔,刚要抬手去擦,谢承东已是握住了她的手腕,他从床上起身,手指十分温柔的抚过良沁的面容,为她将脸庞上的面粉拭去。   “我给你下了面,你快趁热吃点....”良沁声音轻柔,然而不等她说完,谢承东已是搂过她的腰,吻住了她的唇瓣。   他从没这般温柔的吻过她,仿佛她是无上的至宝,稍不小心,就会弄疼她,弄碎她一般。   良沁的眼瞳渐渐变得氤氲,她慢慢合上眼睛,从眼眶中滚下来一颗晶亮的泪珠。   谢承东这一走又是一个多月,北麓山战事日益危急,就连安儿抓周,他也没有回来,只是命邵平回到北阳,为安儿送回了礼物。   良沁对孩子的生日也不愿太过张扬,谢振玮生日那天,也只是和傅良澜和齐自贞,各自带着孩子在一起吃了顿饭,齐自贞伤势已经养好,身子也是恢复,可那一枪终究让她落下了病根,比起之前,她更是怕冷了,稍微吹一点寒风,就会咳个不停。   谢振玮生日时,傅良澜送了孩子一块金锁,齐自贞则是送了一块美玉,良沁倒是没送儿子什么,而是亲手给安儿缝了一条百家被,被子上的布料也都是从北阳的老百姓家里买回来的,一块块零零散散,良沁费了好些功夫才将它们缝好,在民间历来有这种说法,太过娇养的孩子要盖一条百家被,压一压身上的贵气,才好平平安安的长大。   待安儿过了生日,邵平却仍是待在北阳,并没有立刻回到前线,而是告诉良沁,自己这一次回来,除了奉谢承东之命,为安儿送周岁礼物,此外还有一事,便是护送良沁赶往北麓,去与谢承东相聚。   良沁闻言,便是十分惊讶,“邵长官是说,司令要我去北麓?”   “是,夫人,司令虽在前线打仗,但心里一直都是惦记夫人,这次特命属下回来,将夫人接过去,和司令团聚。”邵平毕恭毕敬。   良沁抱着儿子,道;“那安儿,也要与我一道过去?”   “这个.....”邵平踌躇片刻,如实将谢承东的话告诉了良沁,“司令说,夫人可以把小少爷交给老夫人照顾,夫人若是放心不下,也可将小少爷带上,全随夫人心意。”   “邵长官,北麓山那边,现在情形怎样了?”良沁又是开口。   “属下不敢欺瞒夫人,北麓山那边的战事还在胶着,渝军作战凶猛,又购进了一批新兴武器,实力不容小觑。”   良沁见邵平一直垂着眼睛,说话间虽是恭敬,可看起来却是心思不宁的样子,良沁有些疑惑,只问道;“邵长官,你可是有事在瞒着我?好端端的,司令为何要我去北麓山?”   “夫人不要多虑,司令他....就是想念夫人了。”邵平有些结巴,不敢去看良沁的眼睛。   “邵长官没有骗我?”良沁见他结巴,不免疑窦更甚。   邵平沉默片刻,却是咬了咬牙,终是看向良沁的眼睛,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夫人,邵平将实话告诉您,您可千万要撑住。”   良沁听了这句,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的眸子浮着惊恐,哑声道;“究竟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司令他.....他怎么了?”   “司令他在前线督战的时候,被渝军的炮弹扫中,受了重伤,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醒。”邵平声音低沉,说完,眼眸中有忧虑闪过。   良沁身子不稳,抱着孩子向后退了两步。   “夫人,司令若没受伤,安儿少爷的周岁生辰,司令无论如何都会赶回来,司令说过,抓周对安儿少爷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日子,他作为父亲,一定会在场。”   “他....”良沁说不出话来,嘴唇亦是不住的轻颤。   “司令如今昏迷不醒,江北军对外一致隐瞒了司令重伤的消息,就连大夫人也不知晓,司令偶尔呓语,唤的也全是夫人的闺名,属下斗胆,恳请夫人随属下走一遭,说不定等夫人到了北麓,司令就醒了。”   “有劳邵长官带路,我这就随你一块去北麓。”良沁听闻谢承东伤重,一颗心早已乱了,她竭力稳住自己,吐出了一句话来。   “属下会和大夫人说,就说是司令惦记夫人,命属下护送夫人去北麓相聚,夫人万万不要走漏风声,就连大夫人,也不能说。”   “我明白。”   ☆、132章 北麓   傅良澜听闻良沁明日便要与邵平一道前往北麓,倒是有些惊诧,她将手中的杯子搁下,与良沁道;“怎么这样匆忙?”   良沁将心中担忧与焦灼尽数压下,只与姐姐轻声说了句;“邵长官明天就要回北麓,我正好和他一起去。”   “嗯,”傅良澜点点头,并不疑有他,“那安儿,你要不要一块带着?”   不等良沁出声,傅良澜又是说了句;“良沁,北麓那边还在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司令心里惦记你,你去了也能服侍司令的起居,可若是带了安儿,你岂不是要把心都放在孩子身上,哪里还有功夫去服侍司令?”   “姐姐,我已经想过了,我会把安儿留下来,自己去。”   见她这般干脆的舍了孩子,傅良澜倒是不曾想到,她默了默,才道;“我知道,因着振琪的事,你心里对姐姐有怨,可安儿是我的亲外甥,你只管放心去北麓,安儿就让六姨娘和姐姐一道照顾,我包管将他照顾的好好地。”   “多谢姐姐。”良沁声音很低,如今的情形,她也实在不能将儿子带去北麓。   从主楼离开后,良沁匆匆回到后院,简单收拾了几件衣裳,她心思不宁,一旁的阿秀瞧着她这样,也是不解,“小姐,怎么了,看您魂不守舍的?”   良沁微怔,想起邵平的话,深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能让旁人起疑,哪怕是对着阿秀,也是不能说的,她摇了摇头,温声道;“没什么,只是想着这一去少说也要待上三两个月,有些放心不下安儿。”   “小姐别担心,有老夫人和我在,保证让安儿少爷连一根头发丝儿都少不得。”   良沁勉强笑笑,想起谢振琪,对安儿仍是有些放心不下,遂是低声和阿秀嘱咐,“阿秀,等我去了北麓,你和那些乳娘一定要多长些心眼,我娘身子不好,安儿平日里还是要靠你和乳娘照顾,若是姐姐她来带安儿,你们.....”   “小姐放心,”阿秀明白良沁的心思,不等她说完,也是压低了声音,和良沁说了句;“就算大小姐让我把少爷抱去主楼,她给的东西,我决不会让小少爷吃的。”   “也不必如此,”良沁心里不是滋味,念起姐姐对自己的好,遂是说了句;“你凡事小心些,要有什么事,就给我发电报。”   阿秀点头。   良沁走到小床前,看着熟睡的孩子,心中满是不舍,想起生死未仆的谢承东,又添了酸楚与悲伤,良沁抚上儿子的面容,甚至不敢去想,若是谢承东有个三长两短,她要如何,安儿又要如何?   良沁的眼睫轻轻颤抖着,念起重伤的谢承东,只觉心中柔肠百转,难受极了。   翌日清晨,邵平与良沁一道赶往了机场。   下车后,良沁刚看见那一架飞机,便是懵了。   “夫人,司令如今的伤势十分凶险,咱们不得不坐飞机。”邵平看着良沁有些苍白的脸色,便是在一旁解释,“夫人不必害怕,这架飞机是司令的专机,中途会在北林经停,晚上就可以赶到北麓。”   良沁咬了咬唇,她坐过汽车,火车,也坐过轮船,可若说坐飞机,却还是平生第一回。她深吸了口气,将心中的恐惧压下,只与邵平道;“有劳邵长官,咱们现在就动身。”   “是,夫人,请。”邵平伸出了胳膊,请良沁上了飞机。   系好了安全带,有随行的侍从为良沁端来了清水,与晕机的药片,良沁吃了两粒,待飞机起飞,巨大的轰鸣声只让人耳朵发疼,良沁面色如雪,攥紧了身旁的扶手,手心中滑腻腻的,全是冷汗。   赶到北麓,已是深夜。   良沁下飞机时,双腿好似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刚走两步,便是打了个软,幸得邵平扶住了她的身子,良沁才站稳。   “夫人小心。”邵平恭声开口。   “多谢。”良沁的心“砰砰”跳着,极力压下自身的不适,与邵平道;“邵长官,咱们现在可以去看司令了吗?”   “夫人放心,属下现在就护送您过去。”邵平声音低沉,送良沁上了汽车,自己则是坐在了前面,汽车在深夜中飞驰,向着北麓城中赶去。   到了别墅,良沁下了车,她坐了一天的飞机,又坐了这样久的汽车,脸色本就难看,加上越是靠近谢承东,心里便俞是担忧,当贺连恺看见她时,便是吃了一惊,喊了句;“二夫人?”   “贺长官,”良沁看见他,仍是面如白纸,她颤着声音,问了句;“司令在哪?”   “夫人请随我来。”贺连恺将头一低,向前走去,良沁连忙跟上,直到来到卧室门口,贺连恺打开了门,与良沁说了句;“夫人请进,司令还没有醒。”   良沁眼角湿润,哑声道;“他....怎么样了?”   贺连恺唇线紧抿,并没有说话,良沁瞧着,一颗心便是凉了下去,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迈开的步子,好容易才走进了卧室。   刚进屋,就见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他赤着上身,胸前缠满了绷带,军医和护士都是在一旁守着,听到脚步声,诸人回过头来,见到良沁,俱是一惊。   良沁顾不得众人,她奔到谢承东的病床前,就见谢承东眼睛紧闭,呼吸微弱,良沁的眼泪瞬时落了下来,一颗颗的落在谢承东的脸庞上。   “二夫人,您别太难过,那么多的大风大浪司令都闯过来了,这次也一定会化险为夷的。”护士见良沁哭得伤心,忍不住上前劝道。   良沁收回泪水,与军医问道;“司令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夫人,司令在前线被炮弹扫中,当日的情形委实是十分凶险,属下已经为司令做了手术,将碎片取了出来,但司令伤势严重,术后便是发生了感染,只有挺过感染这一关,司令才能捡回一条命。”   良沁闻言,连忙伸出手,探上了谢承东的额头,手心顿觉一片滚烫。   “司令在发烧。”良沁嘶声开口。   “夫人,该用的药已经全给司令用上了,司令的高烧却还是一直没退。”军医也是一脸忧色,刚说完,便是叹了口气。   良沁在谢承东身边坐下,她握住了谢承东的手,竭力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和护士说道;“劳烦给我备一盆清水,再来一块毛巾。”   护士心知良沁是要用老法子为谢承东降温,然而这个法子她们也都是试过了,压根没有用,可此时既然良沁吩咐,她们什么也没有说,为良沁端来了一盆凉水。   良沁拧了一把毛巾,为谢承东搭在了额头上,她在床前守了他一夜,就连自己都记不清这一夜她究竟为谢承东擦了多少次身子,拧了多少块毛巾。   到了天亮,良沁已是疲惫不堪,她的眼底泛着青色,为谢承东将额头上的毛巾换下,她鼓起了勇气,又是探上了谢承东的额头,他的烧还没有退。   良沁的泪水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   她望着谢承东昏睡的面容,因着高潮,谢承东的脸庞透着潮红,她颤着手指抚了上去,终是趴在他身边,哭出了声音。   她不知自己哭了多久,蓦然,谢承东仿佛动了动手指,良沁惊觉,连忙坐直了身子,她紧紧的盯着谢承东,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手指动了一下,又是一下。   “瑞卿,你醒醒,我来看你了....”良沁将自己的小手送到他的手心,在他的耳旁不住的呼喊。   终于,她看见谢承东眨了眨眼皮,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   “瑞卿,你醒了吗?”良沁含泪笑了起来,她看着谢承东望着自己,在看清她的面容后,谢承东的眼睛里迸出一丝光亮,可也只是一瞬,他的眼睛又是合上了,不论她如何喊,他都是毫无反应。   军医赶了过来,又是为谢承东打了一针,打过针,军医向着良沁看去,道;“夫人,司令再这般烧下去,只怕是凶多吉少,若是今夜司令再不退烧,属下,真的是没法子了。”   良沁没有吭声,她只是抚上谢承东的面容,一直贴身照料,不曾离开。   到了晚上,见良沁实在是熬不住了,有护士上前,想要劝良沁去睡一会儿,良沁只是摇头,不愿离开,直到其中一个护士说了句;“夫人,您还要照顾司令,自己千万要保重身子,不然若是连您也倒下了,又有谁能像您这般细心的照看司令?”   良沁听了这话,才同意去睡一会,她站起身子,便是一阵头晕眼花,两个护士眼明手快,连忙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一行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男声,既是微弱的唤出了两个字;“沁儿.....”   良沁身子一震,她回过头,回到谢承东的床边,就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睛,良沁说不出话来,只能握住他的手,不停地掉眼泪。   谢承东这次奇迹般的好转,几个军医私下里每逢谈起,都是啧啧称奇。   ☆、133章 祈求   病房中,良沁端着药汁,十分细心的喂着谢承东。   这几日,谢承东的高烧已经慢慢退去,虽然偶有反复,但终究不似之前那般烧的吓人,除了良沁一直贴身照料,军医和护士也是不敢松懈,众人齐心协力,终是将谢承东这条命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   谢承东喝完药汁,良沁拿起帕子,为他将嘴角的药汁拭去,谢承东重伤未愈,脸色仍是苍白的厉害,良沁瞧着,心里只是难过。   喝过药,谢承东又是昏睡了过去。良沁守了一会儿,清凉的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他没有起烧,才微微安心,她让护士送来了一些橘子,亲手剥了几瓣,先是用热水温热,而后在碗底挤了些橘子汁,用小勺舀了一些出来,小心翼翼的送到了谢承东唇里。   谢承东刚喝过中药,嘴巴里正是苦的厉害,那橘子汁却是酸酸甜甜,味蕾刚触到这股酸甜,谢承东眼皮一眨,醒了过来,刚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良沁白皙柔美的面容,这几日因着衣不解带的照看谢承东,良沁比之前要清瘦了许多,就连身上的旗袍穿起来都嫌大的慌,腰肢那里更是不盈一握,她的眼睛里漾着紧张与担忧,生怕呛着谢承东,手势小心而轻柔。   谢承东身体仍然十分虚弱,喝完橘汁后,良沁为他擦拭了嘴角,轻声问他;“要不要再喝一点?”   谢承东摇了摇头,他看着眼前的良沁,见她这般憔悴,心中自是不忍,只哑声道出了几个字;“快去休息。”   良沁没有理会,只是握住了他的手,“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你快睡吧。”   谢承东欲用力握一握她的手,无奈手指间都是毫无力气,他心中一叹,醒来后没有多久,又是陷入了昏睡中去。   良沁见他睡着,自己也是抵挡不住,在他的床边趴着眯了一会儿,期间有护士进来,想为谢承东换药,见良沁如此,便是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这些日子,她们这些护士都是三班轮流着来照看谢承东,即便如此,都是十分乏累,更何况是良沁,自赶到北麓后,便一直在病榻前守着,此时见她好容易眯了一觉,那护士不愿打搅,只离开了病房,打算过一会儿再来。   良沁睡着时也一直是握着谢承东的手,不知过去多久,她浑身一惊,从浅眠中惊醒了过来,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儿便去摸谢承东的额头,探他是否发烧,孰知她刚站起身子,不等探上谢承东的额头,就见他已经醒了,他的黑眸一动不动,就那样看着自己。   良沁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脸颊,见触手一阵清凉,才将心放下,与谢承东轻声细语的开口;“瑞卿,你有没有哪里难受?要不要我去喊护士?”   谢承东微微摇头,这几日,他一直是昏昏沉沉的,可即便是意识不清楚,他也能感知到良沁这些日子一直寸步不离的在自己身边陪伴自己,照顾自己,她总是一次次的探上自己的额头,她的掌心温软,清凉,就是这一双手,将他一次次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辛苦你了。”谢承东的声音低哑,他刚道出了这几个字,良沁的眼圈就是红了,她摇了摇头,“我不辛苦,只要你没事。”   谢承东十分吃力的伸出手,想去抚上良沁的面容,去无奈压根抬不起胳膊,良沁看出他的心思,她握住了他的手掌,覆在自己的脸庞上,谢承东的掌心一如既往的温厚与结实,良沁知道,他正在一点点的恢复,忍不住微笑着落下泪珠,喜极而泣。   渝军据点。   办公室中烟雾缭绕,桌面上散落着各式文件,战略地图,此外,还有好几部电话,显得十分凌乱。   梁建成双脚跷在桌面上,正在那里吸烟,待听完部下的汇报后,梁建成黑眸中有精光一闪而过,对着部下道;“谢承东没死?”   “是,司令,据说....”那部下说到此处,有些欲言又止,看了看梁建成的脸色,才继续道;“据说是谢承东的二夫人从北阳搭飞机赶到了北麓,一直在谢承东身边服侍。”   “她来了?”梁建成倏然收回了双脚,从椅子上坐起了身子。   “是。”部下明白梁建成口中的那一个“她”,指的是傅良沁。   “孩子带来了吗?”梁建成掐灭了烟卷。   “这倒没有,听说是二夫人独自一人,从北阳赶了过来。”   “为了谢承东,她连孩子也丢下了?”梁建成挑了挑眉。   “正是。”部下说着,又道;“江北军的人对谢承东伤重的事一直守口如瓶,只说他是受了风寒,在军营养病,倒是让咱们错失良机。”   “也不算错失良机,他养伤也需要功夫。”梁建成声音淡漠。   “那依司令的意思,是眼下趁着谢承东伤重,咱们与江北军开战?”   梁建成又是燃了一支烟,抽了一口,才道;“就算我不找他打,等他伤好,他也会来找我打,与其这样,倒不如咱们先出手。”   “属下明白。”   待部下走后,办公室里复又只剩下梁建成一人。他抽了几口烟,就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他抬起头,见顾美兰手中端着一碗杏仁猪肺汤,款款走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梁建成皱了皱眉,声音十分冷漠。   顾美兰也不以为意,只说道;“这汤是大姐为你熬的,让你喝了,润肺。”   “出去。”梁建成低声吐出了两个字,眼底满是不耐烦。   顾美兰瞧着他如此,不免既是气愤,又是委屈,“梁建成,我好好儿的和你说话,你何必这样不讲情理?”   “我不想和你吵,你不走,行,我走。”梁建成起身,从椅背上拿过军装,抬腿就要离开屋子。   顾美兰抓住了他的胳膊,“梁建成,你不要忘了,你还没有拿到我的嫁妆,你对外声称渝军拿到了顾家的家产,不过是想让江北军忌惮你,你根本就打不过谢承东!”   “谁他妈稀罕你那点嫁妆!”梁建成一挥手,甩开了顾美兰的身子,他的眼瞳森冷,盯着顾美兰时没有丝毫温度,“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梁建成说完,便是拂袖离去,顾美兰倚在桌子上,看着他的背影,想起自己的处境,想起自己身上的血海深仇,不免咬紧了牙关,将手指攥紧。   北麓。   谢承东这几日已是逐渐好转,这两天已是能够下床,在良沁的搀扶下走上几步。   “当心脚下,别着急。”良沁扶着谢承东的胳膊,担心他走的太快会扯到胸前的伤口,忍不住温声叮嘱。   谢承东便是笑了笑,道;“我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要你这样照顾我。”   “瑞卿,”良沁抬起头,看向了谢承东的眼睛,她的眼瞳柔和,声音温婉,与他道;“我年纪比你小,等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那时候,我也还会照顾你的。”   谢承东闻言,心中顿时一动,他的黑眸如海,只看着良沁,良沁说完这句话,鼻尖便涌来一阵酸楚,她的眼瞳温热,又是颤着声音说了句;“我只求你,能平平安安的,和我一起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等到咱们都老了,我还有机会照顾你。”   谢承东微微一叹,伸出胳膊,将她揽在怀里,良沁不敢动弹,生怕触到他胸前的伤口,只侧着身子,轻轻地倚着他的肩膀。   “能得你这一番话,这炮弹,算我没白挨。”谢承东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将下颚抵上良沁的发间。   “刚好一点,又开始胡说了。”良沁红着眼圈,轻轻的推了他一把。   “沁儿,我其实真没想到,你这次,能舍下孩子,来北麓看我。”谢承东抚着她如云般的发丝,声音中透出几分感慨。   良沁闻言,便是一怔,这些日子,谢承东伤重危急,她的心思全都是放在了他身上,竟是没空去想孩子,就算偶尔想起,要不了多久,心思也还是会被谢承东的伤势吸引过去,此时听到谢承东提起儿子,良沁想起安儿,免不了又是一番牵挂,可牵挂归牵挂,嘴巴里却只说了句;“安儿有我娘,姐姐,还有阿秀她们照顾,我很放心,现在,倒是你。”   “我怎么了?”谢承东微微笑了。   良沁从他的怀里抽出身子,她看着他的重伤初愈,仍是有些苍白的面容,轻声道;“瑞卿,咱们....能不能不要再打仗了?”   她的话音刚落,谢承东唇角的笑意便是凝固在那里。   “邵长官把我从北阳带到北麓,一路上,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过来的,我害怕,我怕军医救不回你,怕自己照顾不好你,我真的....不想再让你打仗了。”   她的安儿还那样小,他不能没有父亲,而她,也不能没有丈夫。   谢承东有许久都没有吭声,良沁不敢打扰他,她的眼睛中透着祈求,就那样看着面前的男人。   “沁儿,即便我现在收手,渝军也不会罢休,这场仗,不得不打。”   ☆、134章 劫持   良沁闻言,再没有多说什么,她明白谢承东想要的是这个天下,可她想要的,不过是一家三口。   是夜,渝军又是发动了新一轮的进攻。   谢承东在病房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良沁待在客厅中,就听不时从卧室里传来江北军的将领与谢承东商讨战事的声音,她听着,心里只觉疲倦,她讨厌这些杀戮,也讨厌这些战争。   她站起了身子,端着手中的燕盏径自去了屋外,在走廊处随意坐下,继续仔细的挑拣着燕窝里面的细毛,挑完了好炖给谢承东吃。   贺连恺从卧室中走出来,刚上走廊,便见良沁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十分细心的在那里打理着燕窝,她的侧颜仍是清柔而温婉的,如同三年前,金陵城中的初见。   只一眼,贺连恺便是收回了目光,他将眼睛垂下,掩下眸心中的一股无可奈何,也没有惊动良沁,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别墅。   渝军与江北军的这一仗,又是打的难分难舍,最终,渝军不敌江北军,向后撤退三十余里。江北军倘若再来一次大胜,便可重创渝军,将其赶回川渝。   随着胜利的消息一道传回北麓的,却是周遭因着战争,涌来了大批的难民,谢承东早已下令,命守城的守军在城外妥善安置这些流民,时值冬日,天寒地冻,这些难民流离失所,委实是苦不堪言,江北军中派发了棉被棉衣,在北麓城中设下育婴堂,寿安堂,先是将一些孤儿和老人接进了城。待得下了一场大雪后,谢承东终是命守军迎难民进入北麓,为了以防有渝军的人混在难民中,进城的难民俱是经过严格筛查,确认万无一失后,才敢放其进城。   北麓的难民被报刊刊登了出来,举国哗然,川渝中不时有学生示威游行,谴责梁建成发动这一场战役,纷纷要求渝军与江北军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消息传进梁建成耳里,梁建成也没有动怒,而是“嗤”的一笑,将手中的报纸随手扔在了地上。   “司令不必生气,杨司长已经着手处理此事,几个带头的学生也全被抓了起来,以后,断不会再让司令瞧见这种新闻。”一旁的侍从摸不清梁建成的心思,虽是大冷的天,额上也还是起了一层细汗,毕恭毕敬的开口。   “全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没什么好气的。”梁建成声音平稳,想起报上的文章,便道;“那些个文人口口声声说我发动了这场战事,倒是将谢承东撇了个干净。”   “司令说的没错,谢承东野心勃勃,一心想拿下川渝,这些年也没少和司令打仗,如今司令发动北麓山之战,也是逼不得已,司令不来打江北,江北便要去打川渝,与其被动,不如主动。”侍从说的头头是道。   梁建成也没说什么,只是冲着侍从摆了摆手,命侍从退了出去。   办公室只留下他一人,他刚想闭上眸子眯一会,就听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侍从行礼的声音,梁建成抬起头,果真见周玉芹从外面走了进来。   “玉芹?”看见她,梁建成微微皱眉。   “司令,出事了。”周玉芹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出了何事?”梁建成不解。   “顾美兰不见了。”周玉芹攥着帕子,声音满是艰涩。   “不过是不见了一个顾美兰,也值得你这样心急?”梁建成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司令,顾美兰的嫁妆咱们还没有拿到,只有拿了这一笔款子,咱们才能从国外购置新一批军火,才能有实力去和江北军抗衡,如今眼见着她可以拿出了那笔钱,在这节骨眼上,她却偏偏出了事,您说,会不会是谢承东的人劫走了她?”周玉芹秀眉紧皱,心急如焚。   “她是何时不见的?”梁建成终于上了点心。   “下午的时候,她说她心情不好,骑了军中的宝马,要去军营附近散心,我拦不住她,赶紧让两个人跟了上去,她从小就爱骑马,骑术极佳,没过多久就将侍从甩在了身后,我再让人去找,已是没了她的踪影。”   梁建成没有吭声。   “司令,她若是被谢承东的人掳去,那该如何是好?”周玉芹眸子里满是忧急。   “我倒不怕她被谢承东的人掳去。”梁建成想起一事,脸色慢慢变得阴沉,他站起身子,低声道;“我是怕她....会伺机对良沁下手。”   周玉芹闻言,先是一怔,继而道;“司令是担心她扮作难民进入北麓城,寻机伤害傅良沁?”   说完,周玉芹皱了皱,有些不解;“可顾家的仇人是谢承东,与傅良沁毫无干系。”   “她曾说过,良沁是谢承东的心上人,她....想让谢承东试试剐心的滋味。”说完,梁建成心中微凛,立时冲着门口唤道;“来人!”   “司令有何吩咐?”侍从顿时走进,向着梁建成夫妇行了一个军礼。   “给我拍一份电报,即刻发给谢承东!”   北麓城。   良沁带着一个丫鬟,坐在后座,邵平则是坐在副驾驶,回过头与良沁道;“夫人,各路记者眼下已经守在了育婴堂,和寿康堂门口,等咱们待会到了,只怕会有些拥堵。”   “邵长官还请放心,不要紧的。”良沁声音轻柔,这些天谢承东的伤势已经痊愈,已是处理起了军务,这几日谢承东去了军营视察军纪,良沁则是奔走在育婴堂与寿康堂之间,这些本该是傅良澜做的事,可傅良澜远在北阳,慰问伤兵,抚育孤儿,奉养老人这些琐事,便落在了良沁身上。   良沁本就性子温软,做这些事倒也毫无怨言,她也明白自己既是谢承东的女人,这些便是她的分内之事,只不过每次她刚下车,周围总是围着一圈记者,对着她便是各种抓拍,直让人承受不住。   邵平也只是劝着良沁,直道这些照片让报刊刊登后,不论是对江北军,还是对谢承东,都是大有助益,还望良沁能够体谅。   良沁心里也是明白,每逢去育婴堂与寿安堂时,她也并不只是做做样子,而是切身实际的与保姆嬷嬷一道照料那些孤儿,每逢看着那些婴孩,总是会让她想起安儿,想起自己远隔千里的儿子,其中一张让记着抓拍下来,流传于世的照片,便是良沁用奶瓶喂养一个婴孩的照片,相片上的良沁恬静而温柔,眉目间满是怜悯与慈爱,看起来倒真真是将那个孩子看成自己的骨肉般,单是这一张照片,便为江北军赢得了大量的舆论支持。   汽车开到了育婴堂,良沁下了车,果真如邵平所说,各大报刊的记者早已等候多时,看见良沁,俱是纷纷涌上前来,争相想要采访,良沁垂下眼睫,脚步匆匆,终是在侍从的护卫下,无惊无险的走进了育婴堂。   良沁一直在育婴堂待了许久,中午也只是与育婴堂的保姆一道吃了些简单的饭菜,周遭的孤儿源源不断的让人从四面八方送了过来,育婴堂的人手明显不够,不得已几番招人,才勉强能照看过来。   吃了午饭,孩子们都是睡了午觉,良沁帮着保姆一道给孩子们脱了衣裳,她下午还要去医院看望伤兵,便是起身告辞。   保姆们纷纷相送,良沁让她们留下看着孩子,自己则是走出了育儿室,就见走廊上站着一道身影,那道身影亦是穿着保育员的衣裳,看起来十分苗条,可见是个年轻的姑娘。   良沁只以为她是育婴堂的保姆,见她孤身一人站在那里,不免有些奇怪,路过她身边时,良沁不经意的看了她一眼,就是这一眼,良沁的脚步声倏然停了下来。   顾美兰抬起头,将自己的面容清清楚楚的露在良沁面前。   “顾小姐?”良沁怎么也不曾想到会在此地见到顾美兰,不免大惊。   顾美兰冷冷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枪,迅速的抵上了良沁的太阳穴,另一手则是扣住良沁的胳膊。   “谢夫人,美兰得罪了。”顾美兰呵气如兰,轻声细语的开口;“有劳夫人跟美兰走一趟。”   “你想做什么?”良沁向着她看去。   “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是想杀了谢承东。”顾美兰笑的肆意而张狂,“谢承东害我全家,可惜他身边戒备森严,我接近不了他,那就只有想法子,来接近夫人咯。”   “你要拿我威胁他?”良沁看着顾美兰年轻貌美的脸蛋,心底阵阵发寒。   “夫人说的不错,世人都说江北司令最是爱重夫人,我想,谢司令总不会那样心狠,会不顾夫人的死活。”   说话间,邵平已是带着侍卫赶了过来,看见这一幕,邵平立时拔枪,指向了顾美兰。   “快放开夫人!”   顾美兰立时侧过身,将身子隐在良沁身后,屋子里的保姆也是听到了动静,纷纷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见良沁被劫持,有胆小者当即便是尖叫起来。   “把枪放下,不然,我就先给她一枪。”顾美兰将黑洞洞的枪口抵上了良沁的胳膊,声音森然冷冽。   ☆、135章 癫狂   看着顾美兰随时都会开枪的样子,邵平心中微紧,不敢怠慢,他向着身后的侍从看了一眼,道;“把枪都放下。”   侍从依言,纷纷将枪支放在了地上。   顾美兰十分警觉,一直躲在良沁身后,手里的枪支紧紧的抵着良沁的身子,对着邵平道;“给我安排一辆车,送我出城。”   见邵平没有动弹,顾美兰声音变得尖利,厉声道;“你们要是不想让傅良沁死,就快点按我说的去做,惹急了我,我和她同归于尽!”   邵平眉心紧拧,对着身后吩咐,“去,给她安排汽车。”   顾美兰唇角噙着残忍的笑意,她紧紧箍着良沁的胳膊,一步步带着她离开了育婴堂,上车前,又是与诸人喝道;“不许跟着我,我要是发觉你们有人跟着,我立马在傅良沁身上打出几个血窟窿!”   邵平见她双目赤红,近乎疯魔的样子,的确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他担心良沁安慰,并不敢激怒顾美兰,之前谢承东为了夺得顾家家产,于顾家的货仓中夹杂牙鸟片片,嫁祸于顾家,这件事,便是由他亲自经手,对于顾家与谢承之间的血海深仇,邵平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见良沁落在顾美兰之手,邵平心知若是此番让顾美兰将良沁带走,良沁定是凶多吉少。   “顾小姐,你冷静点,就算你带着二夫人出了城,司令也不会放过您,您不妨先将二夫人放了,我现在就让人去请司令,其中的误会,您和司令当面说,您看如何?”邵平声音平稳,只盼着能先稳住顾美兰,暗地里却是朝着身后的侍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速去通知谢承东。   “谁也不许动!”顾美兰声音倏然拔高,将枪口指向良沁的脑袋,她打开了保险,只看的邵平大骇,惊声道;“顾小姐!”   “我说了,不许派人跟着我,不然,你就让谢承东等着为傅良沁收尸!”   顾美兰眸光凶狠,一把抓住傅良沁的身子,与她一道上了车,她关上车门,将手枪抵上司令的脑袋,呵斥道;“快开车!”   司机浑身冷汗,不敢怠慢,只得踩下油门,向着城外驶去,顾美兰透过窗户,向外“砰砰”开了两枪,那两枪俱是打在了地上,逼得邵平一行人不得追来。   “长官,要不要通知守军半路射击?”有侍从上前,低声开口。   “蠢货!”邵平闻言便是大怒,反手一个耳光打在了侍从脸上,“夫人也在车上,让守军射击,若是伤着夫人,咱们是几颗脑袋能给司令崩?”   挨了这一巴掌,那侍从顿时低下了头,不敢再吭声。   邵平来回踱着步子,见身后那些侍从仍是愣站在那里,不免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是一脚,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让人通知司令,安排车去追!”   顾美兰劫持着良沁,待汽车开到城门时,守城的士兵看见车里的良沁,顿时大为惊慌,顾美兰仍是将黑森森的枪口抵在良沁的太阳穴上,命士兵开门。   守城的士兵六神无主,顾忌着良沁,不敢不从,仓促间只得放行。   “顾小姐,你想带我去哪?”   出城后,良沁开了口,问着身旁的女子。   顾美兰低声一笑,盯着良沁的眼睛,问了句;“怎么,你不害怕?”   “我已经落在了顾小姐手上,怕也没用。”良沁眼睫微颤,想起谢承东与顾家的恩怨,心底已是隐隐明白,顾美兰不会放过自己。   “说起来,我和你无冤无仇,我本不想害你。”顾美兰声音森冷,手指微微用力,将枪口死死抵上良沁。   “可谢承东,他为了一己私利,用下作的法子陷害我们顾家,我父亲被他活活气死,我大哥被他冤杀而死,这笔仇,我不能不报。”   顾美兰说完,又是笑了笑,“我知道,冤有头,债有主,我要报仇,理应去找谢承东,可我没用,我没法子接近他,我只能来找夫人。夫人要怪,就去怪谢承东吧。”   良沁眼眸清亮,她看了一眼顾美兰,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他不是很喜欢你吗?世人不都说你和你儿子是他的心头肉吗?”顾美兰并未收口,而是仍是与良沁说了下去,“我倒想看看,他要是真如传闻那般喜欢你,他会不会拿自己的命,来赎回你的命。”   良沁唇瓣渐渐失去了血色,“顾小姐,他是枭雄,你又怎知他会为了一个女子轻易犯险?若是他没有过来,你岂不是要得不偿失?”   顾美兰听了这话就是“咯咯”笑了,“夫人不必为我担心,即便谢承东不来,可还有一个人,不论如何也都要来救夫人的。”   良沁心中一“咯噔”,她看着顾美兰的眼睛,心里刹那间就明白,顾美兰说的这个人是谁。   “我嫁给他做妾,为的是让他为我们顾家复仇,他想要的,则是我的那一份嫁妆,夫人,”顾美兰眼眸中波光潋滟,有细碎的光在轻闪,声音却是低了下去,“他不许我伤害你,有一次,因为你,他还想要杀我。”   “你别说了。”良沁开口,“我不会相信你的话。”   “是吗?”顾美兰淡淡一笑,“夫人是不愿相信,还是不敢相信呢?他可是夫人的第一个男人,美兰有时候会想,夫人当真会忘记他吗?”   “顾小姐!”良沁的眸子黑白分明,见她越说越不成样子,忍不住低声喊了一句。   顾美兰勾了勾唇,没有再说什么,她的眼睛幽冷,手中的枪仍是抵在良沁的身上,她不时向外看去,指示着司机一直往小路上开,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天色昏暗,顾美兰倏然开口;“停车!”   司机踩下了刹车。   “就是这里,还请夫人随我一道下车。”顾美兰扯住良沁的身子,两人一道下了车,良沁向着周遭看去,就见四周荒芜,压根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不等良沁出声,就听一声枪响,顾美兰冲着司机的脑袋打了一枪,顿时红白之物迸射了出来,在汽车上落的到处都是。   “你做什么?”良沁脸色雪白,忍不住失声道;“他只是一个司机!”   “他对我已经没用了,我又何必留着他?”顾美兰不以为意,上前攥住良沁的胳膊,让她随着自己一道走。   良沁挥开了她的手,任由她将手枪指向自己的脑袋,良沁眼眸中仿佛蕴着火光,一字字的开口:“顾小姐,你口口声声要为枉死的亲人复仇,可这司机和你无冤无仇,你这样随意杀人,又和凶手有什么区别?”   “少和我废话!”顾美兰上前欲抓住良沁,良沁却是向后挣脱,顾美兰眼瞳中有凶光闪过,向着良沁的肩膀抬手就是一枪,那一枪并未打中良沁,然而弹片还是擦上了良沁的肩膀,瞬间,良沁的肩头一片血红,剧痛袭来,疼的她面色发白。   “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别以为我不敢杀你!”顾美兰扯住良沁的身子,带着她向着前面走去。   良沁的伤口不住的往外留着鲜血,顾美兰拉着她的胳膊,带着她在密林中穿梭,不知过去多久,终是带着良沁来到一处废弃的厂房前。   顾美兰松了手,将良沁一把推到了地上。   良沁额头沁着虚汗,她捂着自己的肩膀,向着周遭看去,哑声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我们顾家,原先在北麓的厂房。”顾美兰声音带着追忆,在厂房中慢慢走了两步,念起顾家之前的钟鸣鼎食,再看如今厂房的萧条与败落,顾美兰不由得悲从中来,哑声道;“我们顾家曾经富可敌国,世世代代恪守本分,做着清清白白的生意,传到我父亲这代,已经是家财万贯,世人都道我们顾家富甲一方,可谁又能知道,顾家的产业也是经过世代积累,都是顾家世世代代的心血。”   “夫人,”顾美兰顿了顿,向着良沁看去,“我爸爸当初的确是被富贵冲昏了头脑,他想让我嫁给谢司令,当正妻,然后用顾家的财力去支持谢承东取得天下,我爸爸他虽然不自量力,可也罪不至死,是不是?”   良沁微微抿着唇瓣,并未搭腔。   “我哥哥正值风华之年,他是顾家的独子,谢承东陷害他私藏牙鸟,片,不由分说的取了他的性命,外人都说谢承东英气磊落,可这是英气磊落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顾美兰笑的凄清而张扬。   “你将我扣在这里,是要等谢承东来?”良沁声音沙哑。   “北麓是边防重镇,渝军和江北军都是驻扎在这里,夫人,咱们要不要打个赌,您说,到底是谢司令先来,还是梁建成先来?”   “你究竟想做什么?”良沁不解的看着她。   “我想和你们同归于尽呀。”顾美兰笑容灿烂,眼底透着噬人的癫狂。   “你疯了!”   “我是疯了!”顾美兰笑出了眼泪,“我不过是个弱女子,我原本以为依附梁建成,就能为我的父兄复仇,可他压根没有把我当成人看,既然这样,我也只剩下这一个法子,若是能侥幸杀了谢承东,我也能有颜面,去地底下见我的父亲和大哥了。”   ☆、136章 欺负   顾美兰说着,一把扯住良沁的身子,将她带到了厂房深处,这座废弃的厂房极深,极广,周遭零乱的散落着一些经久不用的油桶,良沁有伤在身,待顾美兰将她扔在地上时,良沁抬起头,与她轻声说了句;“顾小姐,你杀了我吧。”   “夫人真是说笑话了,我哪里舍得杀你。”顾美兰抓住良沁的长发,看着她苍白却依旧秀美的脸蛋,笑道;“您可是梁建成和谢承东的心头肉呢,我能不能为父兄复仇,可都全着落在你身上了。”   良沁闻言,轻轻垂下了眼睫,“顾小姐,如今大战在即,不论是梁建成,还是谢承东,他们都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犯险,顾小姐想用我复仇,实在是异想天开了。”   “是吗?”顾美兰不以为意,一笑道:“那咱们就在这里等着。”   是夜,渝军总司令部。   “有消息了吗?”   听到脚步声,梁建成瞬时站起身子,与前来的部下开口。   “司令,北麓城全城警戒,谢承东已是亲自带了人去追查顾美兰的下落,可到现在,还没找到顾美兰的踪影。”   “江北军那样多人,会抓不到一个女人?”梁建成眉心紧拧,忍不住破口大骂。   “司令,依属下愚见,如今谢承东带人追查顾美兰下落,江北军群龙无首,正是咱们进攻的绝好时机!”   梁建成听了这句话,更是怒不可赦,直接扬起一部电话,向着来人的身上砸去,那人一动不敢动,生生受了这一击。   “让人接着去给我找,哪怕是在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梁建成声音阴郁,眼睑处剧烈的跳动着,想起良沁落在顾美兰手上,便觉心急如焚,不等那侍从离开,梁建成又是改了主意,从椅背一把取下了外衣,大步走了出去。   “司令,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这是要去哪?”侍从不解。   梁建成也不理会,匆匆下了楼,上车后,便是命司机开车,车队驶出了渝军的军营。   入夜后,天气本就严寒,这工厂废弃多年,窗户上的玻璃早已碎了好多块,冷风不住的从外面钻进来,吹在人身上,只让人冷的刻骨。   良沁因着受伤,流了不少的血,但觉身子里的热量全随着那些鲜血汩汩而出,她蜷缩在那里,浑身上下都是冷,到了后来,只觉得牙关都是打起了颤。   顾美兰也是瑟瑟发抖,她寻了些可燃的废弃之物,生起了一个火堆,她看了一眼良沁,蓦然问了一句;“算着时候,他们也该快找到这里了。夫人,您是盼着谢承东来救你,还是梁建成来救你呢?”   良沁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她的嘴唇紧闭,没有理会顾美兰的挖苦。   顾美兰轻笑着,拨弄着眼前的火堆,和良沁道;“我把你掳过来,受了这些罪,你心里怨不怨谢承东?”   良沁摇了摇头,情不自禁的将身子向着火堆旁偎了偎,见她摇头,顾美兰眸心有凶光闪过,质问道;“说不定他会害的你没了性命,他为了自己的野心,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还愿意跟着他?”   良沁眸心凄楚,只道;“他只是....想统一天下,只有将各地军阀拧成一股,才能将外寇驱除中华。”   “呸!”顾美兰啐了一口,“夫人何必自欺欺人?说的好听,口口声声的为了国家,为了百姓,说白了不还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良沁没有再说话,无声的低下了头。   “坏事做尽的人,不会有好下场。”顾美兰声音静定,“他们这些军阀,手上都沾染了太多鲜血,一个个死不足惜。”   良沁心中微震,她看着顾美兰的侧颜,顾美兰今年刚满二十岁,侧颜依旧是青春貌美,念起她因着谢承东,年纪轻轻却落得家破人亡,良沁心中悲凉,不知是为她,还是为己,只觉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这样的恩恩怨怨,冤冤相报,亦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   “司令,这里有一辆车!”   夜色中,渝军侍从手中握着火把,与不远处的梁建成开口。   梁建成闻言,顿时赶了过来,他一把从侍从手中将火把夺下,先是照了照车内,就见一个司机趴在驾驶室,已是七绝多时,他又将火把在那车牌上一照,道;“这是江北军的车,司机也是江北军的人,顾美兰一定就在这附近,去给我搜!”   “是!”侍从四下散去,梁建成握着火把,望着黑漆漆的夜空,他眉心紧拧,终是唤着良沁的名字,寻觅在夜色之中。   “司令,发现前面有个厂房,里面燃着火堆,显是有人。”侍从气喘吁吁的从前方来报,梁建成眸心一震,立时攥住了侍从的衣领,哑声喝问;“那厂房在哪?”   “就在东面不远。”侍从话音刚落,梁建成便是松开了他的身子,向着东面跑了过去。   “司令,您小心,当心有诈!”副官眼眼皮一跳,连忙跟在梁建成身后,梁建成没有理会,身后的侍从几乎追不上他的脚步。   听到动静,顾美兰神思一震,她从半梦半醒间骤然清醒,再看良沁,已是昏迷过去,她抬起脚,踩上了良沁肩头的伤口,让她活生生从昏睡中疼醒。   顾美兰向着周遭看去,生怕会有人从窗外向着自己开枪,她在身旁堆了几个油桶,紧紧挨着良沁,令人不敢开枪。   听见脚步声,顾美兰握着枪支的手指倏然攥紧,她向外看去,这一夜月色极好,十分清晰的看见了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当先走了进来。   月色落在他身上,十分清晰的映着他的五官,顾美兰与良沁俱是看的清楚,来人是梁建成。   “顾美兰,给我放了她!”梁建成透过火堆,看着良沁肩头满是鲜血,她面色苍白,眼底凄惶,梁建成刚看一眼,便是厉声对着顾美兰开口。   顾美兰站在良沁身后,手中的枪指着良沁的脑袋,眼见着梁建成向着自己走来,立时道;“你别动!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在她身上打一枪!”   梁建成见她眼眸中满是阴狠,他看了眼良沁肩上的伤,即便怒火汹涌,却也还是停下了步子。   “把枪扔到地上,让其他人全都给我滚出去!”顾美兰几乎是嘶声吼道。   梁建成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手中的枪,见那抢已是拉开了保险,梁建成眸心一紧,他二话不说,直接将腰间的配枪扔在了地上,继而对着身后的侍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全部出去。   厂房中,便只剩下顾美兰,梁建成与良沁三人。   “梁建成,”顾美兰笑了,“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顾美兰,你的仇人是谢承东。”梁建成缓缓向前走了两步,不等他第三布迈开腿,就听一声枪响,顾美兰放了抢,打在了梁建成的脚下,逼着他停下了步子。   外面的侍从听到枪声,纷纷赶了过来,梁建成脸色难看到极点,只对着身后道;“全给我出去!”   那些侍从见梁建成安然无恙,只得领命,再次离开了厂房。   “梁建成,我要对付的是谢承东,只要你能替我杀了他,我自是不会伤害你这心上人一根汗毛!”顾美兰冲着梁建成喊。   “你想要我怎么做?”梁建成声音尚且还算沉稳。   “你带着人埋伏在周围,等着谢承东过来,就给他致命一击,等杀了他,傅良沁是你,这个天下也是你的!”顾美兰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男人,不知是因着冷,还是因为什么,她的身子颤抖着,就连握着手枪的手指,也是乱颤的厉害。   “你先把枪放下。”梁建成看着她不住抖动的手指,脸色便是一分分变了,生怕她不经意的扣动扳机,伤了良沁性命。   “你别过来!”看着梁建成又是跃跃欲动的样子,顾美兰一声嘶吼;“我让你帮我杀了谢承东!”   梁建成立时举起双手,不敢轻举妄动,只沉声道;“你还年轻,报仇的事可以从长计议,你先跟我回去,我答应过你,会为你复仇。”   “你不用再骗我,”顾美兰笑意决绝,“你要想让傅良沁活命,就按我说的去做!”   “不要!”良沁虚弱极了,有眼泪从她的眼眶中落下,她看着梁建成的眼睛,与他道;“你若杀了他,我也不会再活下去。”   梁建成没有动弹。   “你走吧!”良沁冲着他喊出了三个字。   梁建成仍是久久的看着她的面容,少倾,他却是笑了,他的眼睛漆黑,犹如徽州上好的浓墨,那一双眸子深不见底,让人永远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良沁,”他唤出了她的名字,声音不高不低,十分平静的道出了一句话来,“就算是欺负,也只有我能欺负你。”   就算是欺负,也只有我能欺负你。若有其他人,那便要让她不得好死。   梁建成话音刚落,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竟是从怀中拔出一支枪,向着顾美兰打去,他的枪法极准,那一枪打中了顾美兰的耳朵,就听一声惨叫,顾美兰的身子向后倒去。   ☆、137章 去吧   梁建成身形极快,上前揽过良沁的身子,倒在地上的顾美兰半个耳朵被打飞,她也顾不得疼痛,只抬起胳膊,不等她开枪,梁建成已是护住良沁,眸心杀意尽显,两道枪声几乎同时响起,梁建成身子一震,顾美兰则是眉心中弹,死不瞑目的躺在了那里。   良沁刚欲回头,梁建成却是低声吐出了两个字;“别看。”   良沁心知,他定是打死了顾美兰。   听到枪声,渝军的侍从复又闯了进来,见顾美兰已被梁建成打死,有侍从小心开口;“司令,江北军的人恐怕稍后就会找到这里,此地不宜久留。”   梁建成没有说话,只是拉过良沁的手,将她带出了厂房。   “梁建成!”良沁欲挣脱,却压根都抵挡不过梁建成的力气。   梁建成将她带上了车,也不许侍从跟着,他发动了汽车,汽车顿如离弦之箭般,冲进了茫茫夜色。   “你要带我去哪?”良沁声音微弱而干哑,清澈的眸心在月夜中闪烁着晶莹之色,她不知梁建成打的是什么主意,更不知他要带着自己去哪。   梁建成额角沁着汗珠,侧颜仍是笔挺而英俊的,他轻抿着唇,听到良沁开口,也没有出声,仍是聚精会神的开着汽车。   良沁让顾美兰折腾了半宿,加上身上有伤,已是精疲力竭,她昏昏沉沉的坐在那里,望着无边的夜色,蓦然生出几分恍惚,仿佛梁建成载着自己,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   “你停车。”良沁咬牙坐直了身子,去抢梁建成手中的方向盘。   梁建成踩住了刹车,车子在无垠的草地上停了下来。   良沁轻微的喘气,她看了眼车外,压根不知梁建成载着自己来到了何处。   “良沁,”梁建成侧过身,向着她看去,良沁迎上他的目光,月光下,梁建成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不是开了车的缘故,显得十分疲倦。   “咱们走吧。”梁建成松开了方向盘,握住了良沁的手,“就咱们两,再往西北方开个一天一夜,咱们就能离开江北,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良沁欲挣脱他的手下车,梁建成却是用力,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良沁,跟我走吧。”梁建成抱住了她的身子,他的声音低沉而刻骨,失而复得般,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梁建成,我是谢承东的人,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了。”良沁推开了他的身子,她坐回了副驾驶上,看着眼前的男子,只觉得既是悲哀,又是可笑。   “良沁....”梁建成复又攥住她的手。   “从前在川渝的时候,你是如何对我的?”良沁的眼圈慢慢红了,声音更是沙哑起来,“你对我非打即骂,就连我怀了孩子,你也从不在乎,直到我跟了谢承东,你却一次次来找我,要带我走,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良沁说完,便是要下车,梁建成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身子,他的指尖轻颤,他动了动唇,声音低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楚,“良沁,再给我一个机会。”   良沁挣扎起来,任由泪水划过面颊,“你放手,我的孩子,母亲,丈夫,他们都在江北,我要回去,我要去找他们!”   “是,他们都在江北。”梁建成声音很是低微,他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良沁再没有去看他一眼,打开车门下车。   梁建成看着她的背影,蓦然,他喊住了她。   良沁停下了步子,终是回过了头。   梁建成下了车,他的脚步有些踉跄,此时天色已是微亮,良沁见他眉目温和,颀长的身影笔直的站在那里,与她问了句;“良沁,你冷不冷?”   良沁抿着唇,死死的忍着泪水。   梁建成脱下了自己的军用大衣,向前走了几步,将大衣披在了良沁身上。   “翻过这个山坡,山下就有人家。”梁建成凝视着良沁的面容,他微微笑了笑,哑声吐出了几个字;“去吧,良沁。”   良沁转过身,大步向着山坡走去,她的眼泪噼里啪啦的从眼眶中落了下来,她压根没有去擦,只知道自己要走,该走,她不停的往前迈着步子,憋着一口气不敢喘,只怕这口气散了,她便再没找个力气走下去。   下山时,她终是哭出了声来,她恨透了自己,她不明白自己这般难过是为了什么,直到看见了山脚处的炊烟,她再无力气,终是瘫软在了地上。   她身上仍是披着梁建成的大衣,那大衣似乎仍是带着梁建成身上的温度,良沁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手指无意间摸到了大衣的拐角,却惊觉摸到一片黏腻。   她心下一惊,愕然的看着自己的手心,她的手心,满是鲜血。   她呆呆的看了片刻,才疯了般的脱下了大衣,就见那大衣上明显有个弹孔,弹孔周围,早已让鲜血浸湿,浸透。   良沁的脸色倏然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她捧着那件大衣,先是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继而便是牙关不受控制的开始打颤,接着便是浑身都是剧烈的抖了起来。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站起的身子,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寒,双目晕眩,跌跌撞撞的往回走。   隔着老远,就见草地上倒着一个人影。   良沁双眸空洞,奔到了梁建成面前。   此时天色已大亮,良沁才看见梁建成身上的衣裳,几乎已被血水打湿。   她倒在了地上,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眶中不断的落了下来,她抱住了梁建成的身子,不住的摇晃着,喊着他的名字,“梁建成.....”   许是被她摇晃所致,梁建成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清了面前的良沁,便是勾了勾唇角。   “你为什么不说?”良沁盯着他的眼睛,她的发髻早已松散,泪水早已经模糊了视线,“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你为什么要这样!?”   “良沁,这是..我欠你的。”梁建成声音很低,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   “你别说话,我去下山找人。”良沁向着周围看去,但见苍茫大地,没有一个人影,她将那件大衣重新盖在梁建成身上,自己起身便要走。   梁建成扣住了她的手腕。   “不必了,没用了。”梁建成嗓音嘶哑,吐出了六个字。   良沁只觉脑子里“轰隆”一声,浑身好似脱力了一般,她坐在那里,失神般的看着梁建成身上的伤口。   她徒劳的用手捂了上去,她闭着眼睛,泪水一行行的从眼角滚落。   “你哭什么?”梁建成笑了,“我死了,再不会....有人去烦你,这天下,也都会落在谢承东之手,良沁....你该高兴。”   梁建成说完,便是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的身子越发冰凉,那些从身体里流淌出来的鲜血,几乎带走了他所有的温度。   “你别说了。”良沁收回了自己的手,她看着梁建成的生命在一分分的流逝,她没有再说话,抱住了他的身子。   梁建成唇角仍是噙着几分笑意,“良沁,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川渝,我在礼堂被刺....你在我身边,我问你....”   “我都记得,”良沁声音轻柔,“我全记得。”   “原谅我,良沁。”梁建成缓缓闭上眼睛,嗅着良沁身上的味道,只觉是从未有过的心安与踏实。   “我原谅你。”良沁呜咽起来,她将脸庞深深的垂下,在梁建成耳旁轻语;“我全都原谅你。”   “好,”梁建成微微笑了,最后模糊不清的吐出了几个字来。   良沁,我爱你。   ☆、138章 冤孽   良沁双眸无神,仿佛灵魂出窍,她仍旧是跪坐在那里,抱着梁建成的身子,她的眼泪早已干涸,双手被冷风吹得通红,她压根感觉不到冷,似乎所有的感官都已失去,就连心脏也察觉不到痛,她就那般失魂落魄的坐着,只觉得漫天漫地,世间万物,都一道变得荒芜。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她的思绪回到许久之前,还是在川渝的时候,她第一次看见梁建成,他一身戎装,走进了新房,她看了他第一眼,她知道,往后这个男人,会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一生一世的倚靠。   那时候,她是真心实意,想跟他过一辈子的。   谢承东带着人找来时,就见良沁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她的怀里躺着一个男人,不用看,谢承东也知道那是梁建成。   听见面前的脚步声,良沁的眼睛仍是毫无神采,直到谢承东走到她面前,他抬起手,抬起了她的下颚。   良沁看见他,眼睛中微微凝聚了些许的光芒。   良沁的眼睛又红又肿,却再也无法落下泪来,她的唇瓣颤抖着,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死了。”谢承东声音低冷,吐出了三个字。   良沁的身子打了个哆嗦,她仍是木怔怔的,抱着梁建成。   谢承东骤然发火,他伸出手,一把攥住良沁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   “傅良沁,我还没死,你这是在给谁哭丧?”谢承东眸心阴沉,看着她蒙上一层灰霭的眼睛,他知道,那是人伤心到极点,才会有的神色。   良沁依旧没有说话,她的眼睛里噙着泪水,一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却怎么都掉不下来。   谢承东一手仍是紧紧扣着良沁的身子,另一手则是拔出腰间的手枪,向着梁建成一动不动的身子“砰砰”就是两枪,良沁倏然发出一声小兽般的惨叫,原先一直噙着的泪水终是从眼眶里汹涌而出,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谢承东的禁锢,她扑在了梁建成身上,看着他身上多出的那两个血窟窿,她张着五指,却不知要如何是好,她仿佛疯了,又仿佛是懵了,她只是茫然无措的跪在那里,终于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脑袋,从喉中发出凄厉的尖叫。   谢承东还欲开枪,身后的邵平看着,连忙大步奔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谢承东的胳膊,“司令,足够了。”   谢承东眸心几近喷火,他看着良沁扑在梁建成身上,犹如一个新丧丈夫的寡妇,他没法再看下去,他从不知道自己竟会这般恨一个人,有一瞬间,他竟是恨不得将良沁一枪打死在自己面前!   “司令,渝军的人也在这附近,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找过来。”邵平斟酌着提醒。   谢承东看着良沁,他自得知她被顾美兰劫走,几乎担忧成魔,他一天一宿不曾合眼,带着人马不停蹄四处寻觅,终是在此处寻到了她的下落,看见的,却是她抱着另一个男人,为另一个男人失魂落魄,伤心成狂。   “把她带走。”谢承东声音低哑,对着邵平吩咐。   “是。”邵平无可奈何,只得上前,刚欲扶住良沁的身子,良沁便是一声惊叫,邵平大骇,只得道;“夫人莫怕,是我,我是邵平。”   良沁看了一眼邵平,她的眼睛空旷的厉害,仿佛压根不认识邵平了般,邵平没法子,只得搀住她的身子,还未拖良沁走出两步,良沁的身子便是倒了下去。   良沁不知自己在哪,她起了高烧,迷迷糊糊的醒来,就见自己眼前走来走去的全是人,既有金发碧眼的西洋医生,也有带着口罩的护士,尖细的针头刺进她的肌肤,她也毫无知觉,没过多久又是昏睡过去。   模糊中,良沁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人送上了火车,偶有醒来,总会看见邵平与那洋医生说着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清,也不想听清,什么也不愿想,就想这样昏昏沉沉的睡下去。   当日她被顾美兰劫持时,在那废弃的厂房本就找了风寒,后又受伤,之后又受了刺激与惊吓,良沁这一病十分凶险,回北阳的路上烧成了肺炎,不得不半路在北滨下车,送去了医院诊治,谢承东将邵平留了下来,自己则是领兵先行回到了北阳。   消息传回官邸,傅良澜几乎不敢相信,一是不敢相信梁建成竟就这般死了,二是不敢相信谢承东竟会真的丢下良沁,直到亲眼看见谢承东独自回来后,傅良澜才慢慢听信了传言,也得知渝军群龙无首,已从北麓退兵,为了总司令的位子,渝军的一些将领已是开始了争夺,渝军内部如今犹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政,若要一锅端下,简直是易如反掌。   谢承东回到北阳没过多久,便是带着江北军向着川渝进攻,渝军不能抵挡,连连败退,眼见着大好河山,尽数在手。   待良沁回到北阳,已是开春。   她的肺炎已经痊愈,却还是落下了病根,她的脸色本就偏苍白,这一场病,只让她看起来更是单薄,脸颊与唇瓣都是毫无血色,身上更是瘦骨嶙峋,这一场病,折损了她的美貌,让她看起来更为孱弱。   安儿已经一岁四个多月了,早已学会了走路,他已经认不出母亲了。   直到看见母亲与儿子,良沁的心才算是慢慢活络了过来,她想将安儿抱起,许是许久没有抱过孩子,又许是她大病初愈,身上没有力气,竟是试了几次,都没法抱起儿子,反而将孩子吓得哭了起来。   听着孩子的哭声,良沁松开了手,安儿撇着嘴,奔到了傅良澜怀里。   “沁儿,慢慢来,你这走了三四个月,这么大的孩子认不出你也是寻常,等过个几天,安儿和你熟悉了,就和你亲了。”傅良澜连忙将安儿抱在了怀里,安儿和姨母十分亲密,刚到傅良澜怀里,便是伸出肉呼呼的胳膊,搂住了傅良澜的颈脖,而后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又是委屈,又是好奇的看着良沁。   良沁缓缓垂下了胳膊,她看着傅良澜轻声哄着安儿,瞧着安儿那般依赖她,就可见这些日子,傅良澜对安儿也是极好。   良沁没坐多久,便是起身离开了主楼。   她身子仍是虚弱,回到后院又是睡了好几日,才慢慢恢复,六姨太看着她瘦的那样儿,便是心酸不止,不由得想起当年,良沁让傅良波从川渝带回金陵,给女儿更衣的时候,看着她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掐痕,与胳膊上的烧痕,当娘的也曾如今日这般心如刀绞。   “冤孽!”六姨太守在女儿的床前,一面举起帕子拭泪,一面忍不住道出了两个字。   听闻良沁近日身子好转,傅良澜便是唤来了乳娘,将安儿送了回去。   全珍只是不解,“太太,这些日子咱们好容易将安儿少爷养熟了,他和您那样亲,这往后就是您的儿子,您又何苦把他送回去?”   傅良澜摩挲着自己刚做的指甲,之前因着要照顾安儿,她也是许久不曾留过指甲,如今将孩子送还给了良沁,才让女仆为自己精心打磨出了一副美甲。   “我自个也不是没有儿子,安儿再可爱,他也还是良沁的骨肉。”   说完,傅良澜从沙发上慢慢坐直了身子,又是开口;“良沁如今,也只有这个孩子了。”   全珍微微叹息,“太太疼二夫人,我只盼着,二夫人往后不要辜负了太太的这一份心。”   傅良澜没继续搭腔,只问道;“司令那边,有消息吗?”   “说是大破川渝,渝军的一些残兵败将跑的跑,降的降,司令已是拿下了川渝的半壁江山,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能将川渝和滇南一块端了。”   “嗯,”傅良澜轻轻点头,“司令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前院那边人倒没说。”全珍摇了摇头。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傅良澜话音刚落,不等全珍退下,就见侍卫长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刚到大厅,先是向着傅良澜敬了一个军礼,唤了声;“夫人。”   “什么事?”   “这是司令刚才发来的电报,是给夫人的。”侍卫长说着,双手将一封电报送到了傅良澜面前。   傅良澜连忙接过,打开一看,唇角便是浮出了笑意,与全珍开口;“快去让人准备,司令要回来了!”   后院。   自安儿回到身边,良沁每日里只是陪伴着母亲与稚儿,谢承东回来后,先是去看了齐自贞母女,而后则是去了主楼,倒是从未来过后院,之前良沁在金陵放走梁建成之后,他虽冷落良沁,倒是不曾冷落安儿,经常命人将安儿抱来主楼,如今,却是将孩子一块冷落,仿佛这偌大的一座官邸,再无良沁母子二人。   “小姐,小少爷已经睡着了,您也快去休息吧。”阿秀轻手轻脚的走进,见良沁看着安儿出神,忍不住温言出声。   “阿秀,明日,你把安儿抱给姐姐吧。”良沁抬起头,她的眼瞳平静无波,无悲无喜。   “小姐,你说什么呢?”阿秀有些不解,“是去抱给司令瞧吗?”   良沁摇了摇头,“安儿跟着我,远不如跟着姐姐。之前是我小心眼儿了,其实姐姐对安儿,和对自己的亲生孩子没什么区别。”   “小姐这话,难不成是说要把安儿少爷交给大小姐抚养?”阿秀吓了一跳。   “嗯。”良沁轻轻点头,看着儿子的目光中,满是无垠的愧疚与怜爱,“安儿留在我身边,只会让司令嫌弃他,厌恶他,他若能跟着姐姐,司令看在姐姐的份上,兴许,还会对这个孩子有几分垂怜。”   ☆、139章 善桥   “小姐,您能舍得吗?”阿秀不可思议的看着良沁,自打安儿落了地,她是眼睁睁的瞧着良沁将这孩子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如今竟是从良沁口中说出要把安儿交给傅良澜抚养,实在是让人不敢相信。   良沁心中酸楚,她吸了口气,将眼底的热意压下,只轻声道;“阿秀,我不能为安儿做什么,把他交给姐姐,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阿秀眼圈微红,也明白良沁是在为孩子以后考虑,可一想着把安儿送走,良沁往后的日子只会越发难捱,便是忍不住的难过。   “小姐,您多为自个想想。就算旁人不晓得,我是晓得的,小少爷是你的心肝,把他送走了,你怎么活啊?”   良沁没有说话,看着孩子红扑扑的脸蛋,只觉一颗心犹如针扎。   “二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有丫鬟走了进来,冲着良沁主仆开口。   阿秀匆匆拭泪,与良沁道;“小姐,老夫人找您定是有事,您快去吧,小少爷这里我来守着。”   良沁轻轻“嗯”了一声,想起阿秀这些年对自己忠心耿耿,事事任劳任怨,忍不住与她说了声;“好阿秀,谢谢你。”   “小姐这说的哪儿话。”阿秀刚忍下去的泪水又有蔓延之势。   良沁为她拭去泪水,握了握她的手,而后离开了屋子,向着六姨太的院子走去。   “娘,您找我?”进了屋,良沁就见六姨太在那里收拾行李,良沁瞧着,脸色就是变了,她匆匆走到母亲身边,愕然道;“娘,您这是做什么?”   “沁儿,你来了。”六姨太对着女儿招了招手,让良沁在自己身边坐下。   “娘,好端端的,您收拾行李做什么?”良沁眸心有些惊慌,不知所措的看着母亲。   “沁儿,娘....想回江南。”六姨太爱怜的看着女儿清瘦的面容,与女儿说出了一句话来。   良沁身子一震,泪水瞬时涌了上来,“娘....您别抛下我。”   六姨太也是落下泪来,“沁儿,瞧着你和司令变成如今这幅样子,娘心里难受,娘情愿走,也不想看着你跟坐牢似得,待在这后院里。”   “娘,母亲也已经回了金陵,还有大嫂,即便您回去,她们也容不下您的。”   六姨太摇了摇头,拍了拍女儿的手,“沁儿,娘不是回金陵。”   “那娘要去哪?”   “娘想回自己的家。”六姨太声音温和,眼瞳中漾着追忆,“娘八岁就被傅家买去,当了丫头,到现在,已是三四十年没有回过家了,娘和你说过,娘的老家在善桥,你的舅舅,还有姨妈,老家的亲人都还在那里,娘只盼着往后能回乡养老,娘就知足了。”   良沁闻言,压根说不出话来,她攥紧了母亲的手,只余泪水一行行的往下掉。   “沁儿,你跟娘一块走吧。”六姨太抱住了女儿的身子,也是潸然泪下,“娘就你这么一个闺女,娘当真是舍不下你啊!”   良沁心头钝痛,就听母亲接着开口;“娘知道,你舍不得安儿,孩子,你听娘一句劝,你把安儿给交给大小姐,大小姐会好好照顾他的。”   六姨太抚上女儿消瘦的面庞,指尖不住的颤抖,“咱们去求大小姐,让她和司令说说,让司令放了你,你若是走了,对大小姐也只有好处,她定会想法子帮你的,到时候,咱们母女一块回老家。”   良沁看着母亲的眼睛,她知道,母亲苦了大半辈子,在傅家时受尽大夫人与姨太太的欺辱,即便后来跟着自己来到江北,也不曾过过几日安心的日子,尤其到了如今,谢承东厌弃自己,世人皆知她失了宠,官邸里的仆人素来拜高踩低,对她和安儿都不似之前那般恭敬,更不用说跟随自己的母亲,想来这些日子,在暗地里定是受了不少难为。   良沁心酸难忍,对母亲满含愧疚,面对母亲回乡的心愿,又如何能说一个“不”字。   主楼。   “良沁,你在说什么?”傅良澜搁下手中的茶杯,向着妹妹看去,“你要和六姨娘一起回善桥?”   “姐姐,”良沁攥着手指,静静开口;“我娘的年纪渐渐大了,回到善桥,是她多年的心愿,我不想.....拂了她的心意。”   “良沁,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是司令的女人,你想回善桥,那也要看司令他同不同意。”傅良澜眉心微蹙,面色渐渐严肃起来。   “姐姐,”良沁声音轻微,“司令如今已厌恶我,他会同意的。”   “你走了,那安儿呢?你难不成要将安儿一块带走?”傅良澜又问。   “等我走后,安儿他....就是姐姐的儿子。”   “你能舍得?”傅良澜吃了一惊,她不解的看着妹妹,“良沁,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因为一个梁建成,丈夫和儿子你都不要了?”   “姐姐,司令他不会再原谅我,而我.....”良沁说到此处,便是想起他对着梁建成补还的那两枪,心中便是涌来一阵悲苦,她顿了顿,才道;“我留下来,只会让司令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让他不仅恨我,还会连安儿一块恨上,只有我走了,他对安儿,才能有些怜惜。”   “六姨太的娘家虽在善桥,可在当地也不过是寻常人家,那日子,你能过习惯吗?”傅良澜心知良沁说的也是实话,便是叹了口气,改了话头。   “粗茶淡饭,平平淡淡的日子,都是我和娘求之不得的,还请姐姐成全。”良沁眸心清澈,依稀还是当年,金陵城那个待字闺中的少女。   傅良澜的心蓦然有些酸涩,她缓缓握住了妹妹的手,刚开口,声音便是哽咽了起来,“良沁,我从没想到,会是这样。”   “姐姐,您一直都疼爱我,对我好,只怨我,都怨我....”良沁说不下去了,她低下了头,傅良澜的眼睛也是红了一圈,让妹妹靠上自己的肩头,与她嘱咐道;“等你回了善桥,记得给姐姐捎信,每个月,我都会把安儿的相片寄给你,我会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儿子,你放心。”   “谢谢姐姐。”良沁眼睛发涩,发酸,她忍不住将脸庞埋在姐姐的颈弯,无声的落下泪来。   晚间。   傅良澜为谢承东将外面的军装脱下,服侍他换上睡衣,她看着他的侧颜,心中兀自跳个不停。   “有事?”谢承东看着她的样子,问道。   傅良澜勉强一笑,为他将扣子扣上,一面扣,一面道;“今儿白天,良沁过来了。”   “她来做什么?”谢承东声音淡淡。   “她....”傅良澜有些心慌,她看了眼谢承东的脸色,这些日子,谢承东的脾气日益暴躁,除了对齐自贞母女尚有些好颜色外,就连对她和孩子们,也不复昔日的温和。   “她想和六姨娘,一块儿回江南。”   傅良澜小心翼翼的吐出了这句话,她的话音刚落,谢承东便是抬起了头,他的眼睛乌黑暗沉,深邃的令人心惊,他看了她片刻,才一字字道;“她想离开北阳,回江南?”   “其实,是六姨娘想家了,良沁放心不下,才想陪着六姨娘一块回去,等将六姨娘安顿好,她就回来....”傅良澜看着谢承东的脸色,心中便是一“咯噔”,连忙改了口。   “你去安排,让人把她娘送回江南。”   “那良沁....”   “她哪也不能去,就让她在后院待着。”男人的声音冷峻而低沉,傅良澜听着,只不敢再说下去。   滇南。   “怎么样?”周玉芹一脸的憔悴,她作寻常农妇打扮,如云的长发包在头巾中,再无昔日的华贵。   “夫人,”医生一声长叹,将听筒从男子胸前取下,与周玉芹道;“司令的伤势太过严重,又一直昏迷太久,对脑细胞损伤严重,只怕....”   “只怕什么?”周玉芹心中一紧,连忙追问。   “只怕就算司令日后醒来,也是与废人无异了。”医生说完,又是一叹。   “这样说,你是没法子救司令了?”周玉芹眼眸灼灼,并未气馁。   “不仅是属下,只怕举国之内,也是没人能救得了司令。”医生实话实说,遥想当日,当渝军的人赶到时,梁建成几乎已是没了脉搏,是周玉芹一力坚持,不许放弃,又以一己之力,于江北军与渝军中斡旋,隐姓埋名,冒死将梁建成转移,一路上九死一生,数次逃脱江北军的耳目,才得以来到滇西。   “好,那我带司令出国。”周玉芹声音坚定,眸光透出一股悍勇。   “夫人,眼下是非常时机,江北军虎视眈眈,若想将司令送走,必须要医生护士陪行,再有....”   “不必废话,我带司令先入缅甸,从仰光动身,送司令去美利坚。”   “夫人,此行万里迢迢,若有个不测,您又是何苦?”   周玉芹没有吭声,她只是微微俯下身子,看向梁建成的面容,她伸出手指,缓缓抚上梁建成的面庞,隔了许久,才低声说了句:“若有不测,就让我和司令一块儿死。”   ☆、140章 复燃   北阳,官邸。   “良沁,你还是劝一劝六姨娘,让她继续在官邸住着,回江南的事,还是暂且缓上一缓。”傅良澜来到了后院,劝慰着良沁。   良沁听闻谢承东不许自己离开北阳,心已是沉了下去,她抬起眼睛,道;“姐姐,回善桥,是我娘多年的心愿,她若不曾和我提起,也就罢了,她如今既和我说了,我.....不能再把娘留下来。”   傅良澜蹙了蹙眉,“良沁,司令既然不许你离开北阳,六姨娘又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按姐姐的意思,你们还是再等一等,等司令消了气,我再从中劝劝,说不准,他就同意了。”   良沁念起母亲一人,若让她独自一人回到善桥,自己也的确是放心不下,她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   月色已深。   良沁还没有睡着。   她躺在床上,这些日子,她时常做噩梦,梦里,总是一身是血的梁建成,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让谢承东再去补上两枪.....   梦中的一切都是那样清晰,几乎就连那血腥味,都仿若扑鼻。   良沁微微蜷起了身子,她合上了眼睛,屋子里安静极了,静的连钟里面的秒针,都是听得清清楚楚。   蓦然,屋外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良沁睁开了眼睛,脸色倏然变得苍白。   那道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片刻,良沁心中抽紧了,她情不自禁的攥住了被角,就听门“吱呀”一声让人推开,谢承东已经走了进来。   良沁闭紧了眼睛。   谢承东缓步走到床前,他一把拧亮了床头的小灯,良沁的眼睛被灯光一激,眼皮不由自主的一颤,落在谢承东眼里,他看着良沁仍是闭着眼睛睡在那里,火气顿时涌了上来。   “还给我装?”谢承东倾下身子,对着良沁开口。   语毕,他扣住了良沁的下颚,他的手指使上了劲儿,捏的良沁发疼,不得不睁开了眼睛,向着他看去。   看着良沁眼瞳中的泪水,谢承东心中涌来一股密密麻麻的痛楚,他眸心黑沉,手指却仍是捏着良沁的下颚,哑着声音问她;“梁建成之前,也是这么对你的吗?”   良沁眸心一窒。   “傅良沁,是不是不能对你好?非得打你,骂你,才能得到你的心?”   良沁看着眼前的谢承东,从他的眼睛中看见了那一抹刻进骨髓里的痛苦与怒火,她心中一酸,只合上眼睛,从眼角处滚落下来一颗泪珠。   “你哭什么?”谢承东握住她的肩膀,摇了摇她的身子,“梁建成死了,你很难过是不是?”   良沁仍是抿紧了嘴唇,一语不发,唯有眼泪不断的从眼眶里涌出来,那些泪水灼痛了谢承东的眼,刻上了他的心。   “为了他,你连儿子都不想要了?”谢承东声音艰涩,握着良沁肩头的手指,骨节处已是微微的发白。   “谢承东,”良沁终是睁开了眼睛,她的声音沙哑,喊出了他的名字,这是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喊他,谢承东刚听到这三个字,浑身便是一震。   “我求你,你放了我吧。”良沁的眸子空洞到极点,只是轻声诉说;“你让我和我娘回江南吧,我求你。”   “为什么?”谢承东眸心暗的噬人,唇角露出一抹冷淡的笑,“就因为我给梁建成补了两枪?所以你宁肯连安儿都不要,也要离开我?”   听着这一句,良沁的脸色倏然变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毫不费力的淌了下来,不用她开口,谢承东已是明白了答案。   他的心瞬间灰了,冷了。铁一样的灰,冰一样的冷。   “傅良沁,他已经死了!”谢承东终是忍耐不住,将良沁的身子一把从床上拎了起来,他将她拎到自己面前,几乎是对她低吼。   “我知道,”良沁眸心含泪,微弱开口;“他是被顾美兰打死的,因为你....害了顾家。”   谢承东的目光凝固了,他看着面前的女子,终是抬起了自己的手,向着良沁的脸庞掌掴下去。   那一巴掌,却是在即将打到良沁的面庞时,生生停在了那里。   即使到了现在,他还是舍不得,舍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   “梁建成到底是哪里好,让你这样忘不了他。”谢承东声音低哑,他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站起了身子,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良沁,几乎是猝不及防,眼泪便是顺着眼眶里淌了下来,落了一脸。   他不可思议的抹了一把脸,待触到那些温热的泪水后,谢承东扬了扬唇,他没有再和良沁说什么,而是脚下不稳,犹如醉酒的人那般,跌跌撞撞的离开了良沁的屋子。   前院,办公楼。   “司令,您已经喝了不少的酒了,当心烈酒伤身。”邵平看着一地的酒瓶,再看主位上的谢承东,心中不免忧急。   “你放心,我没醉。”谢承东声音沉稳,即便数瓶烈酒下肚,他的眼睛却还是黑亮而警醒的,没有丝毫的醉意。   “司令。您这又是何苦。”邵平叹了口气。   “邵平,”谢承东放下了酒瓶,手指在自己的心口处指了指,和他道;“这里,永远都别把这里交给一个女人。”   “司令....”邵平刚欲开口,便被谢承东打断,“尤其是个没心肝的女人。”   谢承东说完,便是笑了,他又是打开了一瓶酒,也不打进杯子里,而是直接对着瓶口饮了下去。   邵平看的心惊,却又不敢多劝,只得离开了办公室,打算去主楼将傅良澜请来,岂料他刚上走廊,还不等他下楼,就见前面走来一道丽影,待那丽影走近些,邵平才看清,来的不是旁人,是齐自贞。   “三夫人。”邵平看见她,简直如同见到了救星,自打那次在总理府遇袭,齐自贞冒死为谢承东挡了一枪后,齐自贞母女在谢承东心里,以及官邸里的地位自是不可同日而语,谢承东这次打仗回来,也时常去看望齐自贞母女,倘若谁遇上个难事,若能请动齐自贞去谢承东面前求个情,哪怕齐自贞只说一句,都足以抵上旁人说十句。   此番看见了她,邵平立时上前,与齐自贞道;“三夫人,您来的正好,司令正在屋子里喝酒,属下劝也没用,夫人既然来了,还是赶紧儿劝劝司令,少喝一点。”   齐自贞闻言,秀眉便是微微蹙起,她今日穿了件玉色旗袍,十分贴身的料子,勾勒出曼妙柔软的身形,这些年,她的身材一直保持的良好,从背后望去,仍如二八少女般窈窕娉婷。   “我进去看看。”齐自贞也没有多说,径自走进了办公室。   刚推开门,便是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齐自贞关上了门,透过烟雾,就见谢承东正坐在那里,桌上七七八八摆满了酒瓶,烟灰缸里满是烟头,好好地一间办公室,被他糟蹋的不成样子。   看见齐自贞,谢承东吸了口烟,道;“你怎么来了?”   齐自贞走到谢承东身边,看着他因着酗酒,而变得通红的眼睛,她缓缓伸出手,抚上了他的面容。   谢承东微震,下意识便要往后退去,齐自贞却是搂住了他的脖子,她身上透着幽香,眼神中满是幽怨,和谢承东道;“我知道,你在为了傅良沁难过。”   “别提起她。”谢承东皱了皱眉。   齐自贞微微笑了,她的唇瓣上涂了一层密斯陀佛,散发着柔润的光晕,随着她这一笑,更是分外迷人,“你其实都知道,她不爱你。”   谢承东没有吭声。   齐自贞呵气如兰,将身子向着谢承东贴去,“瑞卿,在这世上,爱你的人,一直都只有我。”   谢承东眼底一变。   齐自贞没有再说话,而是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嘴唇。   夜色清凉如水,月光透过窗纱,照进了屋子里,地面上,散落着男人的军装,女子的旗袍。   主楼。   傅良澜这日起的稍晚,她穿着睡袍,刚出卧室的门,就见全珍带着两个丫鬟,已是在那里候着了,看见她起床,两个丫鬟顿时进了卧室收拾起来,唯有全珍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怎么了?”傅良澜睨了全珍一眼,示意她有话就说。   “夫人,昨儿夜里,齐夫人去前院找了司令。”   “那又如何?”   “司令留她,在前院过夜了。”全珍说的十分隐晦,傅良澜却也仍是听了明白。   “此事当真?”傅良澜微微攥紧了手指。   “早起去服侍的陈妈,将一切都看见了。”全珍低下头,有些脸红,“说是屋子里乱的厉害,一地的衣裳,陈妈去的时候,司令和齐夫人还在床上,都还没醒。”   “这个齐自贞,倒是好手段。”傅良澜冷笑,从沙发上站起身子,在起居室里踱着步子。   “夫人,如今二夫人已经失了势,司令这些日子对齐夫人本就十分宠信,再加上又发生了昨晚的事,只怕日后,齐夫人要扶摇直上了,夫人不得不防。”   “我心里有数。”傅良澜声音沉郁,眉目间一片淡淡的光影。   ☆、141章 再孕   时至五月,谢承东再次领兵,向着川渝攻去,渝军余部溃不能挡,节节败退。   外面下着细雨。   阿秀倚着门廊,待看见良沁的身影后,连忙迎了过去。   “小姐,您回来了。”   良沁打着伞,看见阿秀后,便是将她笼在伞下,主仆两一道进了屋子。   阿秀从良沁手中将雨伞接过,放在走廊上撑开晾着,自己又是为良沁倒了一杯热茶,让良沁喝了发发寒意。   见良沁握着水杯,却也不喝,阿秀有些疑惑,轻声问道:“小姐,是不是大小姐找您去主楼,和您说了什么?”   良沁将杯子放在桌子上,与阿秀道;“姐姐让我去和司令示好,让我认错。”   “认错?”阿秀更是不解,“小姐有什么错?”   良沁没有说话。   阿秀想了想,已是明白了过来,道;“大小姐是不是瞧着齐夫人如今得势,所以才想让小姐您去讨好司令,重得司令欢心?”   良沁轻轻点头。   阿秀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沉默片刻,才和良沁道;“小姐,您是如何想的?这往后的日子还长,您总不能.....就这样待下去。”   “阿秀,我累了。”良沁摇了摇头,轻声吐出了几个字。   这般依附于别人,由着人摆弄的日子,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阿秀,我什么都不想,我只想离开北阳,只想和我娘回到善桥。”   “可是小姐,您是司令的女人,司令若不放了您,您哪儿能走。”   “是,我哪儿能走。”阿秀抬起头,看向院子上方的四角天空,偌大的一座官邸,无异于精美的牢笼。   “小姐,要不咱们跑吧,趁着司令不在府里,咱们和老夫人一块走,大小姐想来也会帮咱们的。”   良沁听着便是微微苦笑,“傻阿秀,咱们能往哪儿跑?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我们不仅跑不了,还会害了姐姐。”   “小姐,司令也是的,他都有了大小姐和齐夫人,他要喜欢你,那就好好儿对你,要不喜欢你了,干脆就放了咱们,他这将您扣在后院,到底算什么事儿。”阿秀想起前些天从外面听来的消息,心知谢承东留了齐自贞在办公室里过夜,他这左拥右抱的,又何必扣着良沁不放手。如今瞧着良沁瘦削的身子,阿秀刚说完这一句,眼泪便是止不住了,只为良沁难受。   见阿秀落泪,良沁取出帕子,为她拭去泪珠,岂料阿秀却是越哭越是厉害,“小姐,司令如今早已不来咱们这了,咱们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也全都要靠大小姐照拂,若是小姐这次得罪了大小姐,没有按大小姐的吩咐去讨好司令,只怕以后,小姐和老夫人的日子会更难过了。”   “阿秀,”良沁感念她一番忠心,又深觉自己落到如今的地步,想要为阿秀寻个好人家都成了难事儿,心底不免也是酸涩,“你放心,不论到了什么时候,姐姐都不会来欺负咱们的。”   “可是,司令现在又和齐夫人重修旧好,小姐这心里,不难受吗?”阿秀泪眼朦胧,看着良沁只觉心疼。   良沁摇了摇头,“我不难受。”   “小姐....”阿秀一愣。   良沁忍住泪水,将她拉到了沙发上坐下,轻语道;“齐夫人嫉恨心重,她容不下我的,兴许有一天,司令为了她,会把我送回江南,那样,就算我因祸得福了。”   南院。   齐自贞近日心绪不宁,胃口欠佳,她心中隐隐有数,却一直隐而不发,直到信期(月经)推迟半月有余,才让人唤了大夫,刚一压脉,便是断知了胎音。   消息传回主楼时,傅良澜和良沁正在大厅叙话,安儿则是让乳娘守着,在一旁玩耍。   “良沁,你可别犯浑,要说司令心里没你,我第一个不信,那个齐自贞你不是不知道,她心眼儿小,容不得别人,若是让她得势,往后这官邸里.....”   不论傅良澜说什么,良沁也都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语不发。   傅良澜见劝不动她,只是叹了口气,道;“司令如今在前方打仗,你只需去一趟,我保管他看了你,什么气儿都没了。”   良沁仍是不吭声,只是看着儿子,眼见着孩子和乳娘玩的开心,自己的唇角也是忍不住噙上了一抹笑涡。   “罢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傅良澜揉了揉太阳穴,听到脚步声,傅良澜抬起头,就见是全珍走了过来,刚看见姐妹两,开口就是一句;“大夫人,二夫人,南院那边出事了.....”   “出事?”傅良澜眼皮微跳,“什么事?”   良沁的心思也是从孩子身上收回,向着全珍看去。   “是喜事,”全珍几乎不敢大声说话,只嗫嚅着说了句;“刚才大夫来看过,说是齐夫人,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傅良澜心头一震,她向着妹妹看去,姐妹两四目相对,彼此都没有出声。   到了六月,谢承东终是率领江北军攻下川渝与滇南,并将渝军所有余部一网打尽,同月,东北的冯将军亦是发来了电报,东北军名义上也全是归由江北所统辖,时隔数年,谢承东终是一统全国军阀,夺下了这个天下。   北阳。   南院。   齐自贞自怀上身孕后,便是格外小心与娇气,傅良澜亲自来看望过,甭管心中是何滋味,明面上也仍是笑盈盈的恭贺,并送了一些十分珍贵的礼物。   齐自贞这一胎来得不易,她今年已是三十四岁了,之前又受过枪伤,谢承东虽不在江北,官邸里也是不敢马虎,西医中医每日都会上门,为齐自贞安胎,就连厨房里每日也都是为齐自贞炖着安胎药与各色补品。   这一日,谢珊下了学回来,见母亲正倚在美人榻上小憩,见到谢珊,齐自贞微微坐起了身子,向着女儿招了招手。   谢珊走到母亲身边蹲下了身子,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唇角亦是噙着笑意,对着母亲道;“娘,弟弟他今天闹你了吗?”   “你怎么知道是弟弟,也许是妹妹。”齐自贞笑了笑,抚上了女儿的头顶。   “珊儿知道娘想要个男孩儿,这个孩子,就一定是弟弟。”谢珊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抚上了齐自贞仍旧平坦的肚子,问道;“娘,弟弟还有多久才能出来?”   “还早,再过七个多月,他才能和咱们见面。”齐自贞声音温和,许是再度有孕,直让她的性子变得温婉了许多。   谢珊轻轻的将耳朵贴上了母亲的肚皮,无奈却是什么也听不出来,她支起身子,和母亲道;“娘,爸爸再过不久就要回来了,听爸爸手下的那些幕僚说,小弟弟正好在爸爸一统全国的时候来,他一定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齐自贞看着女儿秀美白皙的小脸,想起前些年母女两在后院所受的凄苦,齐自贞忍不住浮上谢珊的脸蛋,和她说了句;“珊儿,娘之前,让你受苦了,往后,娘再不会让你,和你的弟弟妹妹,再受一点委屈。”   齐自贞声音温和,眼睛里却满是坚定。   齐自贞被大夫诊出身孕后,傅良澜便是发了电报去了前线,将此事告诉谢承东知晓。   谢承东攻下川渝,班师返回北阳后,车队刚进官邸,就见傅良澜与齐自贞皆是领着孩子站在主楼前迎接自己,就连安儿也是来了,在傅良澜怀里抱着,却唯独,没有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   良沁没来。   谢承东的心沉了下去。   他无心理会傅良澜与齐自贞的殷勤,心不在焉的与她们一道在餐厅吃了晚饭,席间,齐自贞因着害喜,并没什么胃口,她向着主位看去,就见谢承东眸心布着一层灰霭,即便如今他一尝多年夙愿,夺得了这个天下,即便她为他怀了幼子,可这两样喜事,仍是无法让他展颜。   谢承东并未吃完,便是扔下餐帕,离开了餐厅。   傅良澜和齐自贞都心知,他是去找良沁。   看着他离开,傅良澜微微舒了口气,她向着齐自贞看了一眼,唇角噙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是在讥讽,又似是在怜悯。   齐自贞瞧着,面色仍是淡淡的,唯有手指,在餐桌下不为人知的攥紧。   后院。   谢承东推开门,径自走了进去。   时值酷暑,后院这处倒是阴凉,刚走进,便觉一股凉爽扑面而来,谢承东神情一振,凝目看去,就见良沁只穿了件月白色棉质长裙,长发尽数挽在脑后,露出的肌肤白皙如瓷,整个人轻灵似水,正在桌前为安儿绣着夏日的衣衫。   听见他的脚步声,良沁搁下了手中的针线,她站起身子,向着谢承东行了一礼,唤了声;“司令。”   那一声“司令”,扎着人心生疼。   谢承东向着她走去,良沁仍是垂着眼睫,默默站在那里,她看着他的身影一步步靠近自己,直到站在自己面前。   “沁儿,我.....”谢承东刚吐出这三个字,便是顿住了,他看着良沁的侧颜,却是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142章 盛宴   “司令刚回来,还是先回去歇息吧。”良沁声音很轻,她的面庞仍是温婉的,并无丝毫的哀愁与怨恨,她就站在那里,却让谢承东觉得她离自己那般遥远。   谢承东攥住了她的手腕。   “你在生我的气?”   良沁摇了摇头。   “你怨我?怨我让自贞怀了孩子?”谢承东黑眸灼灼,一眨不眨的盯着良沁的眼睛。   良沁心底一酸,只觉得眼眶涌来一股温热,她仍是摇头,很轻声的说了一句;“我不敢怨司令。”   “沁儿....”谢承东揽住她的肩头,良沁却是挣脱了他的手腕,向后退了两步,她的眼瞳清亮,看着面前的谢承东,终是鼓起勇气,道;“还请司令体恤,让我陪母亲归乡。”   “你还想走?”谢承东大步上前,揽住了她的身子,他的眼瞳漆黑,闪烁着痛楚,悔恨,愤怒,惊慌种种神色。   “司令,齐夫人不会想看见我.....”   “你管她做什么?”谢承东几乎是低吼,他紧紧攥着良沁的身子,似是自己一松手,她就会从自己身边消失般,他狠狠的看着良沁,哑声道;“是,先前这些日子我是纵着她,倒不是她为我挡了那一枪,而是你。”   良沁心中微震,茫然的看着看着谢承东。   “不论是那对清倌人,还是自贞,我由着她们,宠着她们,不过是希望你....”   谢承东说到这里,却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良沁的身子轻颤着,避开了谢承东的视线。   谢承东却是转过她的脸庞,重新让她看向自己。   “梁建成看你一眼,我都恨不得杀了他,可是沁儿,”说到这里,谢承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叹了口气,呓语般的开口;“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我吃一次醋?”   听他提起梁建成的名字,良沁心中酸苦,她挣了挣身子,却被谢承东抱得更紧,“在北麓,我看着你抱着他,我当时是气疯了,要不是邵平拦着我,我也许,会把枪里的子弹全打在他身上。”   “谢承东.....”良沁眼瞳中蓄满了泪水,梁建成惨死的那一幕闯入脑海,只让她手足发麻,就连声音都是颤抖;“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是他救了我....他为我没了性命,你却还要补上那两枪.....”   “是,我补上了那两枪。”谢承东点了点头,继续道;“沁儿,我真不懂你。”   “就算之前是你们傅家亏欠了他,可他杀了你父亲,杀了你兄弟,杀了你侄儿,他死了,你何至于这样难过?”谢承东眉心紧拧,太阳穴处“突突”跳着,几乎是头疼欲裂。   良沁心中大恸,她移开了目光,刚好对上了镜子,镜中,她的脸色如雪,眉宇间满是苍白与憔悴,仿佛一支羸弱的白梅,随时于风中飘散。   “不论你爱他也好,恨他也罢,梁建成终究是死了,”谢承东捧上她的面庞,与她继续说道。   良沁眸心一颤,她怔怔的看着谢承东,看着谢承东眼中有无奈与痛苦划过,“安儿还不到两岁,你难道就真的忍心,把他丢给良澜?”   想到儿子,良沁的泪水终是决堤。   谢承东为她将那些滚烫的泪水拭去,他目光幽深,缓缓开口;“沁儿,留下来。”   “自贞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没想到....”谢承东本想说没想到她会怀孕,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无用。   “就算是看在安儿的份上,不要走。”谢承东声音低沉,蕴着深深的愧意与悔意,他知道,安儿,是良沁心中最为柔软的一处地方。   南院。   秋霞走进时,齐自贞正在用着夜宵,秋霞不敢打扰她进补,直到齐自贞吃完,仆妇将碗筷撤走,秋霞才敢走近,齐自贞睨了她一眼,看着她的表情,已是能猜出来,只问;“司令又去后院了?”   “是,夫人。”   “傅良沁留他过夜了吗?”   “没有,司令只是去看了看孩子,不曾在那里过夜,而是去了书房。”   齐自贞听着,唇角便是扯出一股冷笑,“这个傅良沁,难不成是要立贞洁牌坊?”   “夫人,这样也好,且由着她和司令闹去,迟早有一天,她会把司令闹烦了,到时候,司令总会想着夫人的好。”   “行了,你不必安慰我。”齐自贞声音淡漠。   “夫人别多想,省的伤着胎气。”秋霞声音恭敬,带着讨好的味道。   “让你办的事,怎样了?”齐自贞坐直了身子,示意秋霞靠近些。   秋霞心里有数,亦是压低了声音,蹲在齐自贞面前,用只有主仆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开口;“夫人放心,我已经让人去办了,这两天就会有眉目。”   齐自贞蹙了蹙眉,“人还没找到?”   秋霞面有难色,“夫人,顾老爷,顾少爷,顾美兰都已经死了,顾夫人也是疯了,整个顾家单单剩下顾美华一人,想来她也是有所顾忌,不敢露面。”   “让人接着去找,务必要把人给我找到。”齐自贞压低了声音,顿了顿,又道;“记住,这事一定要做的仔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夫人放心,我理会得。”   清晨,北阳站。   “沁儿,如今安儿还太小,等他在长大些,你就带着他去江南,在善桥住上一阵子。”   六姨太和女儿并排走着,几个丫鬟和仆人遥遥跟着,行李早已让人送上了专列,六姨太今日启程,从江北返回江南。   谢承东赠下大量钱财珍宝,并派了一支亲兵护送,足以让六姨太荣归故里。   良沁陪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两鬓的白发,不免眼眶发酸,发胀。   “娘,回了老家,就给我捎信。若是在老家有什么不习惯的,或是你想安儿了,想我了,您就发电报和我说,我让人去善桥接您。”   “好好好,”六姨太不愿女儿难过,连连答应,“沁儿,娘就回老家过些日子,你和安儿都在北阳,娘总还是要回来的。”   说完,六姨太停下步子,握住了女儿的手,嘱咐道;“听娘的话,旁的,咱们就别想了。既然司令不许你走,那你就就留下,女人这辈子,只要生了孩子,过得就全是孩子的日子,你有安儿在身边,好好的站看他长大,等他长大成人,你也就熬出头了。”   “娘放心,女儿明白。”良沁声音很轻,她将母亲送上了火车,细细为母亲将行李安排好,方才下车。   待列车开动,良沁仍是站在站台上,直到列车远行,变成一个黑点,她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一下身子。   日子进了八月。   谢承东自一统全国军阀后,比起之前更是忙碌,军政上的事时常缠着他连喝水的功夫也没有,往来会议更是冗长而繁琐,一个月下来,即使谢承东身在江北,除却身在各地的时间,留在官邸里的日子,最多也不过八九天。   直到这一日,因着谢承东一统全国后,还不曾庆贺过,加上国务总理与东北的冯将军俱是发来贺电催促,待军政上的事稍稍忙了,谢承东便让良澜安排,在官邸里大宴宾客,以示庆贺。   因着有了上次在总理府遇刺的事儿,这一次的宴会便是十分严谨,侍从们尽数放了出去,官邸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往来宾客俱是经过严密的搜查,确认身上不曾带有任何武器,才得以进入官邸。   主楼里早已装扮的姹紫嫣红,傅良澜与齐自贞俱是身着盛装,唯有良沁,以孩子还小为由,不曾出席这一场盛宴。   后院中。   这几日,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安儿总是有些不安稳,孩子还小,良沁也不敢用冰,怕孩子着凉,每日里便是与乳母轮换着给孩子扇扇子,安儿一岁多,正是顽皮的时候,时常疯玩出一身大汗,良沁没法子,只能时常给孩子沐浴更衣,即使这样精心呵护,孩子却还是出了事。   起先,安儿只是食欲不振,不想吃饭,良沁以为是天气太过炎热,孩子有些厌食,便亲自给孩子做了酸梅汤解暑,岂料安儿喝下后,没过多久便是吐了出来,这下子良沁慌了神,在摸孩子的脑袋,竟是起了烧。   官邸里因着盛宴的缘故,戒严的厉害,主楼那边更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若是换了别的事,良沁不论如何都不会去在这节骨眼去烦扰傅良澜和谢承东,可眼下孩子生病,自是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心知让阿秀和母去喊人怕是没什么用处,只得自己亲自出面,让人去请医生。   她将孩子托给阿秀和乳母照顾,自己则是匆匆离开了后院,向着主楼走去。   刚进中院,就见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满了戎装侍从,即便是酷暑的天,每个人也还是站的跟钉子似得,一动不动。   看见良沁过来,立时有人通知了长官,那长官回过头,不是旁人,竟是贺连恺。   瞧着良沁一脸的失魂落魄,贺连恺连忙走了过来,“夫人,出什么事了?”   “安儿生病了,”良沁眼瞳噙着泪水,看见贺连恺,便是如同看见救星,“贺长官,劳烦您去主楼,和姐姐说一声,赶紧儿给安儿请个大夫。”   “夫人别着急,这事耽误不得,您先回去,属下这就去请大夫。”   ☆、143章 奎宁   “多谢贺长官。”良沁心中记挂着儿子,并没有多待,便是匆匆回到了后院,安儿的情形仍不见好,只让乳娘抱着,倒也不哭,小脸烧的通红,耷拉着眼皮,没有一点儿精神。   眼见着孩子受苦,良沁的心揪成了一团,她从乳娘手中抱过孩子,探上儿子的额头,仍是烧的滚烫。   “安儿,安儿?”良沁喊着孩子的名字,安儿却是沉沉睡着,不时在睡梦中打惊,只看得良沁心惊肉跳,恨不得能将孩子身上的病痛,百倍千倍的转在自己身上。   贺连恺办事利索,未过多久,便是请来了大夫,匆匆赶到了后院。   良沁看见大夫,如同见着了救星,她将孩子的情形细细和大夫说了,大夫先是看了看孩子的口鼻,眼睛,继而搭上了孩子的脉搏,良沁不敢再出声,生怕打扰,只在一旁满是忧急的看着大夫的脸色,眼见着大夫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良沁的心也是一分分的沉了下去。   “大夫,安儿怎么样?”   见大夫松开了孩子的细腕,良沁赶忙问道。   “夫人,小少爷舌苔薄白,面赤呕吐,是邪郁少阳之症状,怕是....染上了疟疾。”   “疟疾?”良沁大震,“安儿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后院,和我在一起,怎么会染上疟疾?”   “夫人,夏天蚊虫肆虐,再加上小少爷年纪又小,偶有不慎,便容易染上此病,夫人先别着急,待老朽开个方子,让小少爷服下,再让乳娘精心照顾着,应该不会有大碍。”   “有劳大夫。”良沁连忙道谢,让阿秀陪着大夫去抓药,自己则是守在病儿身边,眼见着孩子时冷时热,兢兢战战的样子,便是忍不住掉下泪来。   “夫人,”贺连恺并未离开,此时见良沁守着孩子掉泪,心中只是不忍。   听到贺连恺的声音,良沁回过神来,才发觉他一直没走,她拭去泪水,起身与贺连恺道谢;“今天的事,有劳贺长官了。”   “这是属下分内的事,夫人不必客气。”贺连恺看着良沁的眼睛,继续道;“夫人,十七世纪时,康熙爷也曾得过疟疾,宫里的御医束手无策,后被法国的传教士所治好,当时,法国的传教士给康熙爷吃了一种药,叫做金鸡纳霜,又名奎宁。”   “奎宁?”良沁默念着这两个词,问贺连恺;“这是西药?”   “是,”贺连恺点了点头,“奎宁是一种抗疟药,可治恶性疟。也可用于治疗间日疟。”   良沁虽素来听闻贺连恺是江北军中的大才,天文地理,机械化工,无一不精,是个难得的文武全才,可却从不知晓,他对西药竟也这般精通,   “夫人,并非我不信中医,少爷太小,中药口苦,只怕少爷难以喝下,再有,对这种传染疾病,中药的药效往往太过缓慢,反倒是西药能够药到病除。”   良沁看着孩子昏睡的小脸,她心里明白,贺连恺说的不假,中药汤汁奇苦,大人尚且难以吞咽,何况这么小的孩子,若是没戒奶的时候,还可以让乳母喝下,再用乳汁去喂孩子,可安儿已经戒了奶,再让乳娘喝药,已是行不通的。   “夫人,属下刚才已经命人去了主楼,将少爷的病情告诉了司令,等司令待会赶来,您和司令商议一下,看到底是用中药,还是西药。”贺连恺心知,即使安儿是良沁的儿子,可这件事良沁也是无法做主,还是要让谢承东与傅良澜拿主意,感慨之余,贺连恺心中叹了口气,只余一股怅然。   如贺连恺所说,谢承东得知孩子生病后,当即从宴会中离席,撇下一屋子的来宾,匆匆赶到了后院,傅良澜听说安儿生病,心里也是牵挂,可谢承东走后,她自是要留下来应酬,总不能太过失礼,她命全珍去了后院打探孩子的病情,自己则是留下,招待宾客。   谢承东刚进屋,就见良沁守在孩子的床前,看着孩子落泪,他大步上前,抚上了儿子的额头,顿觉一阵滚烫,他不忍见良沁如此,只是安慰了两句,便冲着仆人道;“大夫去哪了?”   “去给安儿抓药了。”良沁声音有些沙哑,她抬起头,看了贺连恺一眼,见贺连恺站在门口,低垂着眼睛,她念起他的话,只与谢承东开口;“贺长官说,有一种叫做奎宁的西药,对安儿的病十分有效果。”   “奎宁?”谢承东默念着这两个字,“洋鬼子的东西?”   “是,但贺长官说,这种药专治疟疾,可以治好安儿。”   谢承东闻言,向着贺连恺看去,贺连恺上前两步,与谢承东道;“司令,少爷太小,属下恐怕他喝不下中药,既然西医善治此病,不妨请西医进府一试。”   谢承东看着儿子不时打着寒战,心里也是心疼,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晓得疟疾的厉害,之前他率军攻打滇南时,南方瘴气重,士兵中也多有“打摆子(疟疾的俗称)”者,时冷时热,苦不堪言,随行的军医多用古方救治,疗效甚微。   他并没有思虑多久,便是果断的采取了贺连恺的建议,对着侍从吩咐;“去请西医。”   “是,司令。”   翌日,南院。   “夫人,一早从后院传来的消息,说是司令选择了西医,来给三少爷治病。”秋霞进了屋,与齐自贞开口。   齐自贞小腹微微隆起,听着秋霞的话,便道;“西医和护士都进了官邸?”   “是啊夫人,后院那边光是护士就有七八个呢。”   齐自贞站起了身子,秋霞见着,连忙上前搀扶,却被齐自贞推开了胳膊,“没那么娇气。”   “夫人可要小心,您这一胎可是金贵着。”   齐自贞微微扬唇,道;“走吧,随我一道出府。”   秋霞心知齐自贞出府做什么,不免有些踌躇,“夫人,眼下您身子不便,还是留在府里,不妨让我替您走这一趟。”   “不用,”齐自贞看了眼自己的小腹,道;“这孩子如今才四个多月,不碍事。”   听齐自贞这样说,秋霞不敢再说什么,只扶着齐自贞的胳膊,与她一道离开了南院。   谢承东自安儿生病后,从昨日起便在后院守着,傅良澜送完宾客,也是赶了过去,齐自贞也没有让人惊动后院,而是径自唤了汽车,离开了官邸。   “夫人,等待会儿见到她,咱们可一定要小心些。”   路上,秋霞有些不安,在齐自贞身旁小声开口。   “你怕了?”齐自贞看了她一眼。   秋霞咽了口口水,“毕竟,司令害了她一家,我怕她会伤害夫人。”   “伤害我算什么,”齐自贞淡淡笑了,“就算她杀了我,对司令来说也是不疼不痒,她还没那么蠢。”   秋霞有些不安的看着齐自贞的侧颜,小心翼翼的开口;“夫人,毕竟司令才是她的仇家,您若将她带回了府里,她若是伤害了司令,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凭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伤得了司令?”齐自贞声音清冷,“再说,她若想复仇,多的是法子,她虽伤不了司令,但若能伤害司令心尖上的人,岂不是比直接伤害司令要更好?”   秋霞心底一寒,只垂下眸光,不吭声了。   汽车一路疾驰,终是在一座教堂前停了下来。   齐自贞下了车,与秋霞一道进入了教堂。   两日后。   晚间。   安儿服了药,已是睡着。   良沁在一旁守着,眼见着孩子退了烧,心中的大石头才算是落了下来,贺连恺所说不假,那奎宁对疟疾的确是有奇效,经过西医的救治,安儿这两天已是慢慢好转,再不似当日发病时那般吓人。   谢承东走进来时,就见良沁倚在床前,已是睡着了。   这两日,孩子生病,她一直是衣不解带的守着病儿,偶尔实在困倦的厉害,便是趴在床前眯上一会儿,他放缓了脚步,走到良沁面前,就见她脸色苍白,眼底泛着乌青,比起之前,更是消瘦了些。   谢承东心中抽紧了,他在良沁身边蹲下身子,想起当日他在北麓,重伤之下,亦是良沁不眠不休的守在自己床前,给他喂药,喂饭,擦身子,照顾的无微不至。   谢承东眸心渐渐变得温软,他伸出胳膊,小心翼翼的将良沁抱了起来,走到门口时,则是对着乳娘和护士吩咐了两句,让她们好生照顾孩子,自己则是抱着良沁回到了卧房。   良沁这几夜都不曾歇息,谢承东刚将她放在床上,她却还是醒了,她心里记挂着孩子,见自己回到了卧室,刚欲下床,便被谢承东按了回去。   “你先睡一觉,安儿那里,我去守。”谢承东声音温和,让良沁在床上重新躺下。   良沁摇了摇头,还欲起身,谢承东便道;“你这几天都没睡个好觉,这样下去,身子也受不了,你要是病了,更照顾不了安儿。”   良沁心中微动,也觉谢承东说的有理,她心里仍不放心,只说了句;“那你....去看看他。”   “好,等你睡着我就去。”   ☆、这是一个通知 舔着脸来发个公告,大姨妈造访,疼的直不起腰了,晚上这一更大家别等了,明天恢复双更,不好意思。   ☆、144章 复仇   谢承东安慰着良沁,待良沁睡着后,他在床前守了片刻,见良沁睡沉了,才起身离开。   回到孩子的病房,谢承东摸了摸儿子的额头,见孩子没有再起烧,便是放下了心,他叮嘱了护士和乳娘,并没有待得太久,便是去了前院办公。   良沁这一觉并没有睡太久,到了深夜,她猛然打了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她下了床,趿上拖鞋,向着病房走去。   推开病房的门,就见几个乳娘在沙发上睡着了,良沁心知这几日她们也是连天加夜的守着孩子,困倦也是寻常,良沁放缓了脚步,并没有惊醒这些乳娘,而是脚步轻柔的走到了安儿的床前。   这一看,良沁顿时震住了,浑身都是吓出了一层冷汗,床上哪还有孩子的身影,蚕丝被下掩着的,竟是一只枕头!   “安儿怎么不见了?安儿呢?”良沁将整个被子掀起,失声惊叫起来,随着她的惊叫,那几个乳娘亦是迷迷糊糊的,仍是不甚清醒,倒是几个护士听到声音从外面赶了过来,见着屋子里的情形,其中一个护士在几个乳娘面前看了看,对良沁道;“不好了,夫人,这些乳娘怕是让人迷晕了。”   “你们有没有看见小少爷?”良沁面色惨白,无边无际的恐慌将她紧紧束住,只让她浑身发抖。   那几个护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半个小时前我和阿凤进屋看过小少爷,当时小少爷睡得正香,我们就走了出去。”   良沁心慌意乱,她跑出了屋子,院子里夜色漆黑,听到后院这边的动静,有侍从匆匆赶了过来,听闻了小少爷失踪的消息,未过多久,整个官邸都是惊动了,谢承东亦是从前院赶了过来,刚踏进屋,就见良沁失魂落魄,整个人近乎崩溃。   看见谢承东,良沁的眼睛稍稍凝聚了一些亮光,她扑到谢承东面前,还没开口,泪水就是先落了下来,“安儿不见了....他被人抢走了.....”   “沁儿,你先别着急,”谢承东揽住良沁的身子,先是出声安慰:“官邸里戒备森严,没人能把安儿带出去。”说完,他侧过身,对着身后的侍从喝道;“带着人去找!哪怕是将官邸翻出来,也要把小少爷给我找出来!”   “是,司令。”侍从尽数出动,连带着官邸里的仆人,一道寻找安儿的下落,谢承东安抚住良沁,连夜审问了那些乳娘与护士,几个乳娘已是清醒,得知孩子不见了,俱是在那里簌簌发抖,面对暴怒的谢承东,自是连一句假话也不敢说。几个乳娘细细回忆,只道凌晨一点左右,曾有一个护士走进了病房,这些日子为了护理安儿,官邸里一天二十四小时,医生护士从不间断,是以看见那个护士,乳娘也不觉奇怪,可接着不知怎么回事,只闻到一股甜香,接着,几个乳娘俱是昏睡了过去。   “那个护士长得什么样子?”谢承东眉心紧拧,问道。   “她带着口罩,还有帽子,咱们....咱们也瞧不清楚.....”乳娘结结巴巴,只吓得六神无主。   谢承东慢慢攥紧了手指,想起官邸里这么多人,竟然看不好一个孩子,便是满腔怒火,他顾着良沁,不愿再生事端,只让侍从将这一拨乳娘带了下去,继而将那几个护士带了过来。   自安儿生病后,官邸里来了二十四个护士,分为三班,一班八人,二十四小时待在官邸护理,这些护士都是从江北军的医院里挑出来的,个个都是知根知底,待夜班的护士赶来,谢承东放眼望去,心中就是一凛,这八个护士一个不少,显然,是有人假扮护士,将孩子抱走了。   里屋。   “良沁,你先别着急,司令已经让人在官邸里四处搜查了,就连北阳城如今也是全城警戒,不许人进出,码头和车站也都让人封住了,你且将心放宽,只怕不等天亮,就会有安儿的消息了。”傅良澜亦是在睡梦中得知了安儿的事,她不及梳妆打扮,穿着睡衣便赶到了后院,眼见着良沁抱着孩子的衣裳,不住的掉着眼泪,让她看着也是心酸,一面为妹妹拭去泪水,一面温声宽慰。   “姐姐,这个人既然能来官邸抢走安儿,他一定是筹谋了许久,他不会轻易放过安儿的。”良沁的手指紧紧攥着孩子的衣衫,想起孩子如今不知落在何人手上,亦不知在承受着什么,他还那样小,还生着病.....良沁无法再想下去,只将脸庞埋在安儿的衣裳里,她并没有哭出声,只有肩头不住的颤抖,大颗大颗的泪水不断的落下,染湿了孩子的衣襟。   傅良澜听着,也明白良沁说的不假,谢承东树敌众多,这些年来,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不知有多少,无法对他下手,难免会有人将心思打在他的妻眷身上。   傅良澜至今还记得,多年前,良沁嫁到川渝,她带着孩子们回到娘家为妹妹送嫁,途中也曾受人绑架,幸得随身侍从拼死相护,才保的她们母子周全,这些年,官邸里一直戒备森严,倒从未发生过这种事,甚至连傅良澜都想不明白,那个扮作护士的女子,是如何潜进的官邸?   谢承东进屋,见良沁伤心如此,心口便是一窒,良沁听到他的脚步声,慌忙抬起头,向着他看去,她站起了身子,剪水双瞳中满含着泪水,既是期冀,又是惊骇的看着面前的男子,既是期冀能从他口中得知孩子的消息,又惊骇听到不好的消息。   “司令,有孩子的消息了吗?”傅良澜也是站起身子,对着谢承东开口。   谢承东没有说话,只是向着良沁走去,傅良澜见他如此,便知事情并未有什么进展,她微微叹了口气,只是离开了卧室,让谢承东和良沁单独待会。   “别怕,三团和五团的士兵全部派了出去,哪怕是将北阳搜出个窟窿,他们也会把安儿找出来。”谢承东抚上她的面容,看着她的那些泪水,只觉对儿子失踪的忧急,都被对良沁的疼惜压了下去。   “他若是伤害了安儿.....”良沁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她是孩子的母亲,她的孩子没了,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感觉足以让人发疯!   “不会,沁儿,咱们先别自己吓唬自己,”谢承东抱住她的身子,哑声安慰;“不论他问我要什么,我都会给他,哪怕他要我这条命,我也给他。咱们的儿子会没事的。”   良沁说不出话来,浑身都是冰凉的,谢承东紧紧抱着她,不住的轻声抚慰,过去许久,良沁的脸庞才微微有了些人色。   天色,终于亮了。   “司令,找到小少爷了。”蓦然,有侍从慌忙跑来,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谢承东与良沁俱是一震,一道从沙发上站起了身子,良沁当先忍耐不住,失声道;“安儿在哪?”   那侍从一脸惊慌,就连嘴唇都是哆嗦着,他看了眼谢承东,似是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   “说!”   直到谢承东呵斥了一个字,那侍从才结结巴巴的说出了一句话来,谢承东与良沁听闻后,谢承东面色一变,尚且还能镇定,良沁则是身子发软,倒在了谢承东怀里。   待谢承东揽着良沁赶来时,主楼下已是云集了一群侍从与仆人。   傅良澜面色如雪,只让全珍扶着,待看见谢承东与良沁后,傅良澜上前一把握住了良沁的手,她眼眸中满是惶然,看着妹妹,却是说不出话来。   良沁勉力支撑着自己,看向了楼顶。   果然,楼顶上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穿着护士的衣裳,带着燕尾帽,只不过口罩已是取下,但是离得稍远,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依稀瞧见她是个身材苗条,面容娟秀的妙龄女子,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孩子。   “安儿,我的孩子!”良沁看见儿子在顾美华手中,当即便要上楼,只让谢承东拦住,就听那顾美华站在高楼上开口;“谁敢过来,我就把他扔下去!”   “不要!”良沁凄声呼喊,“他还那样小,我求求你,你放了他!”   “让我放了他?”顾美华笑了,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楼下的诸人,每一个字都是让人听得清楚,“谢承东,你当日陷害顾氏,杀我哥哥的时候,你又何时放过我们顾家?”   “你是顾美华?”谢承东黑眸一沉。   顾美华笑意凉凉,“不错,我是顾美华,这两年,我为了躲开江北军的追杀,一直都躲在教堂里,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而今老天开眼,让你最爱的儿子落在我手里!”   “害你们顾家的人是我,你只管冲着我来,你把我儿子放了,要杀要剐,我听你处置。”谢承东仍是紧紧搂着良沁,他眼睑微跳,一眨不眨的盯着顾美华的动作。   顾美华只是冷血,“谢承东,杀人不过头点地,我杀了你,倒是便宜了你,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儿子死在你面前!”   “不要!”眼见着顾美华举起安儿,作势要将孩子扔下来,良沁失声大叫,顾美华给孩子换了安眠药,安儿一直睡得十分香甜,也不曾吵闹,她看了眼孩子的面庞,与楼下的良沁道;“我和你们母子无冤无仇,你要怪,就去怪谢承东,我杀不了他,那我就杀了他的儿子,为我们父兄复仇!”   “砰砰砰!”随着顾美华的声音一道响起的,是几道枪响。   谢承东拔出了手枪,他先前顾忌着儿子,一直不敢开枪,此时趁着顾美华举手的空挡,再不犹豫,抬手便是向着顾美华身上打去。   顾美华中了枪,身子动了动,她身上满是血,却强撑着,没有倒下。   侍从已是纷纷赶上了天台,谢承东只吼道;“快拦住她!”   顾美华向后看了一眼,她微微勾了勾唇角,不等侍从扑过来,她已是抱着孩子,向后仰去。   ☆、145章 恨意   “安儿!”良沁声音凄厉,眼见着顾美华抱着孩子从顶楼落下,傅良澜与一众仆妇俱是发出了惨叫,谢承东面色如纸,瞬间松开了良沁的身子,向着楼下飞奔过去,顾美华下坠的速度极快,谢承东跑的也飞快,他伸出胳膊,竟是生生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接住了顾美华的身子。   就听“咔嚓”一声的响,谢承东的胳膊脱臼,巨大的冲击力只让他无法抱住顾美华,顾美华脸庞向下,怀中抱着安儿,狠狠的压在了他身上,三人一道倒了下去。   “司令!”傅良澜大骇,只慌忙奔到谢承东面前,谢承东顾不得自己的伤,他的身子无法动弹,只与傅良澜开口;“快去看孩子。”   安儿让顾美华压着,傅良澜颤抖着手,不等她碰上顾美华的身子,良沁已是扑了过来,她推开了顾美华的身子,将安儿抱在了怀里。   “安儿.....”良沁双眸空洞洞的,她看着安儿唇角沁着血丝,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又黑又翘,人都说,他的眉眼最像自己。   “好孩子,你醒醒,你别吓妈妈。”良沁压根没有泪水,她只是轻轻摇着孩子的小手,一声声喊着儿子的名字。   “安儿。”谢承东强撑着支起身子,挪到良沁面前,他看着孩子面色发紫,已是没了气息。   军医匆匆赶来,翻了翻孩子的眼皮,摸了摸孩子的脉搏,继而与谢承东摇了摇头。   谢承东顿觉眼前一黑,胸腔那里撕扯般的疼,他刚欲喊一声儿子的乳名,岂料刚张嘴,便是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看着良沁不断的喊着孩子的名字,那是他和她的骨肉,是他们的掌心至宝。   良沁似是疯了般,紧紧抱着孩子不愿撒手,不论是谁来劝,她都是不听,直到最后,她人事不知的晕了过去。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后院,梦里,全是顾美华抱着孩子,从楼顶上掉下来的一幕。   她嗓音沙哑,不住的大喊大叫,一次次的想要从梦中醒来,可那梦却是魇住了她,一遍又一遍的让她看着孩子眼睁睁的摔下来。   “啊!”良沁在睡梦中又是发出了一声惊叫,这一次,她终是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做起了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沁儿,”谢承东守在一旁,他的胳膊已是缠上了绷带,挂在胸口,他的脸色看起来比良沁还要苍白,顾美华坠下时,因着徒手去接,顾美华的下坠之势落在他身上,只让他受了十分严重的内伤,军医为他处理好胳膊,并嘱咐他卧床歇息,谢承东并未理会,只来到后院,一直守在那里。   此时见良沁醒来,谢承东微微松了口气,他看着良沁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刚放下的心又是悬了起来。   “沁儿?”谢承东生怕她伤心过度,以至精神失常,他又一次喊了句她的名字,良沁仍是那般看着他,直到有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滚滚而下。   她多么希望,这只是她的一场噩梦,可谢承东伤重的胳膊,告诉了她,这一切全都是真的!她的儿子没了!她的孩子死了!   “谢承东!”良沁声音暗哑,几乎从齿间吐出了这三个字。   不等谢承东出声,良沁已是扑在了他身上,她张开口,狠狠的冲着他的肩膀咬了下去,她用了那样大的力气,那样多的恨意,绵绵不断的恨意,甚至恨不得将眼前人的皮肉全都咬下!   肩头传来的剧痛,谢承东二话没说,任由额前沁出了汗珠,仍是咬牙忍耐了下去,他由着良沁发泄,只觉一颗心,痛的几近麻木。   傅良澜进来时,刚好看见这一幕,她心下大震,立时奔过来拉开了良沁的身子,谢承东的肩头已是被咬的鲜血淋漓。   “良沁,司令也受了伤,他不比你好受啊!”傅良沁眼圈通红,刚才也是哭了一场,此时看着谢承东与良沁的情形,只觉泪水又要决堤。   良沁浑身都是颤抖的,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谢承东,泪水迷蒙的眼睛里,全是刻骨的痛楚与恨意。   “良澜,”谢承东终是开了腔,他的声音低哑,每一个字都是艰涩的:“别拦着她。”   傅良澜仍是紧紧扣着良沁的胳膊,她看着妹妹如今的样子,她知道安儿对良沁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样小的一个孩子,他是良沁的心肝,是她的命。如今说没就没了,这是在剐她的心肝,要她的命啊!   “良沁,你冷静一下,姐姐知道你难过,可难过的不是你一个,司令他也和你一样难过呐!”傅良澜摇着妹妹的身子,也是扑簌扑簌的掉下泪来。   “姐姐,是他,是他害死了安儿,是他害死了我的安儿。”良沁声音很轻,她一脸的泪水,刚说完,便是痛苦的近乎发狂。   “良沁!”傅良澜扣住她的手,不让她抓伤自己。   “若不是他陷害了顾家,我的安儿.....我的安儿.....”良沁没有说完,便是从嗓子中发出一声凄切的呼喊,她发疯般的从床上跑了下去,鞋子也不及穿,傅良澜看着大惊,连忙唤来几个嬷嬷,众人一道用力,才将良沁按回了床上,护士匆忙过来,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良沁哭喊了许久,终是慢慢没了力气,昏睡了过去。   傅良澜被折腾的一身汗,她安顿好良沁,便是走出了卧室,一问,才知谢承东去了南厅,她没让人跟着,独自走了过去,到了南厅门口,她轻轻扣了扣门,也没等里面答应,便是走了进去。   谢承东背对着她坐在那里,他低着头,背影苍凉而寂寥。   “司令....”傅良澜喊了一声。   谢承东没有动弹。   傅良澜放心不下,走到了他面前,才惊觉谢承东竟是一脸的泪水。   “司令!”傅良澜心中大恸,她蹲下了身子,也是陪着他掉下泪来。   谢承东无法抬起双手,他依旧是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听到傅良澜的声音,他微微抬起头,问了句;“她睡着了?”   “护士刚才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眼下已经睡着了。”傅良澜忍着泪水,瞧着谢承东苍白的脸色,晦暗的眼睛,便是哽咽着劝道;“司令,您也受了伤,军医让您卧床歇息,要不我服侍您躺下,您先寐一会,等良沁醒了,我再过来喊您。”   闻言,谢承东摇了摇头,他看着傅良澜的眼睛,只言了一句;“良澜,安儿是她的命根子。”   “我知道,”傅良澜握住了谢承东的手,哑着嗓子劝道;“司令,良沁还年轻,您和她还会再有孩子的。”   谢承东便是笑了,他这抹笑意却是苦涩的,悲戚的,“不会了,她再不会给我生孩子了。”   谢承东说完,便是深吸了口气,他缓缓站起了身子,刚站起来,便是一阵头晕目眩,他迈开步子,离开了南厅。   傅良澜看着他的背影,终是用手捂住了嘴巴,无声的落下泪来。   南苑。   “夫人,大夫人来了。”秋霞匆匆而来,附在齐自贞耳旁低声说了一句话来。   这几日,良沁日日夜夜滴米不进,每日里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只是落泪,糊涂时便是一声声唤着孩子的乳名,在官邸里不住的寻找着孩子,谢承东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倒是将所有的军务全都荒废了下去。   世人都说他独爱幼子,然而自谢振玮夭亡后,所有的后事全都是傅良澜在打理,身为父亲,谢承东竟没为早逝的幼子花丁点心思,就连孩子下葬那日,他也不曾出席,只因他将自己的全部心思,全是放在良沁身上。   他命人去了江南,将六姨太接回了江北,又命人将孩子用过的东西,穿过的衣裳,睡过的摇篮,连同那些小被子,小玩具,全是收了起来,整个南院再瞧不到孩子的痕迹,似乎那小小的一个孩子,从不曾来过。   听到傅良澜造访,齐自贞眼底微微一变,她不动声色的示意秋霞去将傅良澜请了进来。   她如今已快五个月的身孕,身形已是尽显,待傅良澜进屋后,她也没有起身行礼,只微微欠了欠身子,唤了句;“大夫人。”   傅良澜向着秋霞看了一眼,秋霞会意,立时离开了卧室,并未主子将门掩上。   傅良澜双眸血红,她二话不说,直接上前,就听“啪”的一声,她扬起手,狠狠的打了齐自贞一巴掌。   齐自贞捂住自己的脸,却也不见气恼,只与傅良澜道;“夫人何必发这么大的火,若是伤着孩子.....”   “你还有脸和我提孩子?”傅良澜冷笑,“你当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儿,能瞒得了司令?”   齐自贞仍是慢条斯理的开口;“夫人再说什么,自贞可听不懂。”   “你还在与我装傻?顾美华如何潜进的官邸,你要不要我将人一个个给你带上来!”   齐自贞闻言,只是微微一笑,“说到顾美华,倒不得不提一个人儿,若不是她,我也想不起来这世上还有顾美华这一号人物。”   “谁?”傅良澜声音冰冷。   “还能有谁,自然是夫人您的母亲,傅老夫人了。”齐自贞说完,眼底有讥笑闪过,迎上傅良澜的目光。   ☆、146章 因果   傅良澜心底一震,就见齐自贞抵着腰,慢慢儿坐好了身子,接着开口道;“傅老夫人回金陵之前,来见过我一面,若不是经她提点,我也想不出这个法子。夫人大可在司令面前告发我,把我和老夫人一块儿供出去。”   “齐自贞,”傅良澜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眸心透着寒光,“你自己也是做母亲的人,你腹中还怀着孩子,你如何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要说丧尽天良,”齐自贞微微抿唇,目光雪亮,“夫人对谢振琪又何尝不是?我是让顾美华害死了傅良沁的孩子,可你,你对白燕云的儿子又如何?”   傅良澜倒吸了一口凉气。   齐自贞站起了身子,继续道;“是我帮着顾美华进了官邸,可这件事说到底,也还是司令自己造下的孽,他种下的因,就该承担这个果!”   后院。   良沁穿着一件白棉寝衣,她的长发松散,尽数披在身后,自从孩子夭折后,她再无心梳妆打扮,只怔怔的坐在那里发呆。   这些日子,她的精神稍有好转,不再似孩子刚走时那般,时而哭,时而笑的近乎疯魔,这两日,她也似乎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每日只是安安静静的待在屋子里,不论谢承东如何与她说话,她都是一个字也不说,就那样发着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阿秀红着眼睛,端着一碗梗米粥从外面走了进来,良沁自孩子走后一直不吃不喝,虽有护士给她吊过营养液,可好端端一个人,总不能一直不吃东西。   谢承东一直守着她,见她不吃不喝,只想跟着孩子一块走的样子,谢承东心如针扎,不论他怎样哄劝,良沁也不理会,他没法子,这两日倒都是用了蛮力,不得不用灌的法子,让良沁吃点东西。   “司令,粥熬好了。”阿秀心里酸楚,几乎不忍心去看良沁,她走到谢承东面前,将粥递了过去。   谢承东的内伤已是逐渐恢复,脱臼的胳膊却还是没有养好,其中一只仍是挂着绷带,只有一只能够活动自如。   谢承东单手端起了粥,喂到了良沁唇边,“沁儿,娘下午就会赶到北阳,你多少吃点东西,别让娘看了你难过。”   良沁听到他提起母亲,眼珠子微微动了动,她看着那一碗粥,却还是侧过了身子,一点儿也喝不下去。   谢承东将碗搁下,“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你将这碗粥喝了,我现在就走。”   良沁闭上了眼睛,将身子倚在了枕头上,她瘦的厉害,简直是形销骨立,谢承东每逢看着,都是撕心裂肺般的难受,他没有再待下去,只叮嘱阿秀将米粥喂着良沁喝下,自己则是起身,离开了良沁的卧室。   他并没有走远,只是去了前厅,不声不响的坐在了沙发上,那些军政上的事,往来的公务,文件,会议,此刻仿佛都是那样的遥远。   他仰起头,看着屋顶上的水晶吊灯,灯片上清晰的映出他的影子,孤寂,落寞。   而今,天下已是在手,滔天的权势,富贵,地位,美人,他应有尽有,可又有何用。   谢承东眸心一片荒芜,只觉得一颗心空荡的厉害,就连那大好的江山,他为之奋斗半生的天下,都无法弥补。   午后,如谢承东所说,六姨太让人从善桥接到了北阳。   刚进屋,瞧见良沁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六姨太的眼泪便是收不住了,她上前抱住女儿的身子,想起夭折的外孙,只不住的掉眼泪。   良沁倒是没哭,她这些日子一直是恍恍惚惚,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她也是想随着孩子一块去了,直到此刻,听到了母亲的哭声,她的神智才慢慢儿的回到身子里,她看着面前的母亲,听着母亲的哭声,只觉一颗心犹如泡在了黄连里,苦涩到了极点。   她的孩子不要她了,她又哪能不要自己的母亲,让母亲承受与自己一样的痛楚。   “沁儿,你别太难过,你和这个孩子没缘分,你好好养身子,等将身子养好,你和司令还会有孩子的。”六姨太抚着女儿的脸庞,一声声的安慰。   良沁摇了摇头,她一个字也没有说,只从眼角掉下了一行泪珠。   六姨太一直守着女儿,就连夜里也是陪着良沁,良沁犹如回到了儿时,每日里只愿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什么也不愿想。   谢承东依旧日日都来,见良沁这些天终是有了点生意,不再如之前般一心寻死,才算是稍稍放心。   待谢承东走后,六姨太则是劝起了女儿,“沁儿,娘知道,安儿是你的心头肉,你难过,伤心,娘都明白。可安儿也是司令最疼的孩子,这父子之情,你当司令不难受?”   “娘,”良沁嗓音沙哑,自从安儿走后,她哭坏了嗓子,还不曾恢复,“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六姨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娘其实都知道,你是恨司令,你恨司令害了顾家,让顾美华来寻仇,是不是?”   “娘,你既然都明白,又何苦还来劝我。”良沁心中锐痛,顾美华抱着孩子从楼顶摔下来的一幕日夜纠缠着她,让她每逢想来,都是痛苦的近乎发疯,发狂。   “沁儿,司令当日也冲了上去,想要救下安儿,他为着这事,自个也受了重伤,孩子没了,你难过,司令也不好受,现在这时候,你和司令更应该互相照应,把这个难关度过去才是。”   良沁眼瞳温热,心里却是酸楚,她摇了摇头,“娘,当初我怀着安儿,我曾求过他,不要对顾家下手,不要沾上那么多条人命,就当是给孩子积福,可他.....他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他害了我的儿子.....”   良沁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被角,只让骨节都变得青白。   六姨太闻言,不知要如何安慰女儿,只陪着她一块掉泪。   “沁儿,司令这些日子,将那些护士,乳娘,官邸的侍从,护卫,全都治了罪...”   “娘,就算他杀了全天下的人,我的安儿,也再回不来了,”良沁声音很轻,她的眸光如水,泛着波光,细声细语的开口;“他还那样小,还生着病,发着烧,他一直都很乖,我只喂了他六个月的奶水,我一直盼着,盼着他长大,等着他长大,我会带着他回江南,我还要看着他娶媳妇,生孩子.....”   良沁的泪水一直没有停,她近乎语无伦次,一声声全是母亲对孩子的思念,直让人听得撕心裂肺。   眨眼间,日子进了九月。   良沁已能下床。   这一日,阳光正好,良沁也没有带仆人,孤身一人向着前院走去。   走近办公楼时,刚好见一人从大楼里走出来,渝她迎头碰上。   “二夫人?”那人声音恭谨,刚看见良沁,便是行了个军礼。   “贺长官。”良沁看见他,便是轻声招呼。   “夫人来找司令?”贺连恺看着眼前憔悴而单薄的女子,暗地里将眼眸中的不忍与怜惜压下,声音静定温和。   “嗯,”良沁点了点头,问;“司令在里面吗?”   “司令在楼上。”   良沁闻言,便是别了贺连恺,向着楼上走去。   “夫人。”贺连恺唤住了她。   良沁回头向着他看去。   “属连恺多嘴一问,不知夫人,来找司令是为了何事?”   良沁默了默,才道;“我来求他,求他放了我,让我回江南。”   良沁说完,便是转过了身子,直到那抹单薄而柔弱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贺连恺仍是立在那里,半天没有动一下。   听到叩门声,谢承东只道了两个字;“进来。”   良沁推开门,出现在他面前。   屋子里烟雾缭绕,除了谢承东,还有两个江北军的将领,看到良沁,皆是立正行礼。   谢承东站起身子,“沁儿,你怎么来了?”   说完,谢承东只对一旁的将领吩咐,“去把窗户打开。”   那将领先是一怔,虽不甚明白谢承东的意思,却还是依言上前,将办公室的窗户尽数打开,清爽的微风吹了进来,顿时让办公室里的烟味消散了许多。   “怎么就你一个人?阿秀没跟着你?”谢承东声音温和,握住良沁的肩,顿觉她身子清凉,便是皱了皱眉;“冷不冷?怎不披件衣裳?”   见状,那两个江北军中的将领相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察觉到那一抹无可奈何,两人站直了身子,只恭声告辞,谢承东自然没有挽留,只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出去。   两人离开了办公室,并未谢承东与良沁将门掩上,谢承东揽过良沁的身子,将她带到沙发上坐下,屋外不时有秋风刮进屋,他吹着自然不觉什么,却担心良沁会被风吹得头疼,待屋子里闻不到烟味,谢承东便上前将窗户关上,而后走到良沁面前,揽住她的身子。   “你要有事找我,只管让人来喊一声,又何必自己跑一趟?”他看着她消瘦的样子,心里只是叹了口气。   ☆、147章 子散   “谢承东。”良沁轻声喊出了他的名字。   这世上,只有她可以连名带姓的喊他。   “嗯?”谢承东抬起头,向着她看去。   “你休了我吧。”   谢承东脸色顿时变了,“你胡说什么?”   良沁眼瞳清亮,“我没有胡说,你休了我吧。”   “沁儿,”谢承东握住她的手,“我知道,因为安儿的事,你怨我,恨我,我不怪你,但这种事不能随口乱说,你明白吗?”   良沁微微摇头,不等她出声,谢承东又是说道;“你若在北阳待倦了,我陪你回江南,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好吗?”   “你明知道,我不想再见到你。”良沁一语言毕,鼻尖便是酸涩起来。   谢承东脸色一白。   他沉默了片刻,看着良沁的眼睛,终是问了句;“沁儿,你爱过我吗?”   良沁微微笑了,眼底却满是苍凉,“谢承东,我其实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如果说,担心你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希望你好好儿的,没病没灾,这若是爱的话,那么.....我爱过你。”   “爱过?”谢承东声音艰涩,“什么叫爱过?你现在,不爱我了吗?”谢承东攥紧了她的手指。   良沁摇了摇头。   “自安儿从楼顶上摔下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会爱你了,我也不想再留在你身边,谢承东,咱们分开吧。”   “良沁,”谢承东黑眸深迥,他转过良沁的身子,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我已经没了安儿,我不能再没有你。”   良沁眼圈顿时红了。   谢承东搂住她的身子,声音低哑,“这全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安儿,往后我会加倍补偿你,疼爱你,不论你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可以给你,哪怕你要我的命,我也给你,良沁,你别走。”   “你能把安儿还我吗?”良沁的泪水染湿了睫毛,“你能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吗?你的命,我不要,你的天下,我也不稀罕,谢承东,我只要我的孩子,我只要我的安儿!”   最后一句,良沁几乎是凄声吼了出来,她的泪水一颗颗的滑落下来,淌的一脸都是,谢承东伸出手,想要为她拭去那些泪珠,良沁却是侧过身,没有让他碰到自己的肌肤。   谢承东慢慢收回了手,良沁刚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抱了回来。   “你放手。”   “沁儿,”谢承东没有放手,双手仍是紧紧的箍在她的腰上,“你如果真想回江南,我会派人送你和娘回去,你想住多久都行,你恨我也好,厌我也罢,但我....永远都不可能休了你。”   办公室。   贺连恺走进来时,就见谢承东一动不动的坐在主位上,军靴旁落着一地的烟头。   “司令。”贺连恺恭声开口。   “坐。”谢承东听到他的声音,向着沙发上随手一指。   贺连恺并未落座,只道;“不知司令有何吩咐?”   “连恺,我想让你护送良沁母女回江南。”   贺连恺一震。   “你办事稳妥,由你送她们回善桥,我才能放心。”谢承东燃起了一支烟,他本想亲自送良沁归乡,然而良沁,却不想看见他。   贺连恺垂下目光,只道;“司令放心,属下自当竭尽全力,将二夫人母女平安送回善桥。”   “嗯。”谢承东点了点头,向着贺连恺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了出去。   晚间,主楼。   傅良澜走进书房,见谢承东正在那里抽烟,白日里良沁去前院的事,她也是听仆人们说了,也知道谢承东已是答应,将良沁母女送回江南,过上一阵子,再去把她们接回来。   “司令,您找我?”傅良澜声音温和,缓缓出声。   谢承东自烟雾中抬头,与她道;“良澜,你来了。”   “这样晚了,司令怎么还不休息?”傅良澜看着谢承东消瘦的面容,心里只是难过。   “你记得你有个侄女,也在咱们府上。”   听谢承东蓦然提起子菁,傅良澜有些愕然,却还是实话实说道;“可不是,子菁今年也不小了,都十七岁了。”   “嗯,”谢承东点了点头,将一封文件递给了傅良澜。“你先看看。”   傅良澜将文件打开,看过后立时吃了一惊,“司令要把珊儿送到国外读书?”   “对,”谢承东掐灭了烟卷,“珊儿是我的长女,今年也十四岁了,让你的侄女陪着她一起去,两个人在一起读书,凡事也好有个照应。”   “怎么这样突然?”傅良澜有些不解,“之前可一直没听司令提过这事,何况,这再过三四个月,齐夫人就要生了,珊儿可是一直盼着,能和弟弟妹妹见面呢。”   “她们不过是出国读书,又不是不再回来,等着珊儿回来,自然能见着弟弟妹妹。”   “我就怕,齐夫人舍不得。”傅良澜笑了笑。   “舍不得也要舍得,”谢承东眸心有暗流涌过,他仰起头,沉默了一会,才道;“珊儿是个好孩子。”   傅良澜有些不解,不知谢承东为何莫名其妙的说出这句话,她也没有多想,只道;“那我现在就去安排,让那些仆人给珊儿和子菁打点行装。”   “去吧。”谢承东微微颔首。   消息传到南苑,齐自贞听闻谢承东竟是要将女儿送出国,顿时吃了一惊,谢珊自出生便是待在她身边,母女两从未分开过,如今见谢承东骤然要把女儿送到那样远的地方,更何况珊儿年纪还小,齐自贞自是舍不得,也放心不下。   她没有耽搁,挺着个大肚子,直接去了前院。   侍从见到她,仍是十分客气,却并未让她上楼,只道司令吩咐了,谁也不见。   齐自贞见侍从态度虽客气,但实际非常强硬,她没有多留,又是去了主楼,找到了傅良澜,傅良澜却是劝她,只道把孩子送到国外留洋是喜事,珊儿今年都已经十四岁了,等读个几年书回来,正是婚配的年纪,她贵为谢承东的长女,又加上是留洋回来的大小姐,这天下的青年才俊,还不是尽着她挑。   傅良澜说的虽有道理,可心里还是舍不得把女儿送走,傅良澜瞅了眼她的肚子,又道;“你这再过一阵子就要生了,就算珊儿不在你身边,你也不寂寞,还有这个小家伙陪着你。”   齐自贞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她明白谢承东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决定下来的事,压根没法子改变,她束手无策,只得回到南苑,与女儿细细叮嘱。   与女儿的分别动了她的胎气,自谢珊走后,齐自贞卧床不起,一直养了好几日,胎动才慢慢变得平稳。   而这日,是良沁与母女动身,返回江南的日子。   谢承东并未出面,傅良澜一路将良沁与六姨太送到了车站,如今已进十月,江北的秋风已是带了几分寒意,良沁穿着一件月白色旗袍,披着同色的披风,她的长发挽在脑后,露出的脸庞莹润白皙,美是美的,却是苍白的毫无血色。   “良沁,等回到善桥,就让人捎信过来,你在那边若缺个什么,只管和姐姐说,我让人给你送过去。”傅良澜为妹妹将披风系好,看着她单薄的样子,心里也是疼惜。   “姐姐放心,我和娘都会照顾好自己,您和康儿,平儿也是,你们也都要保重。”良沁看着姐姐的面容,一眨眼,她嫁到江北已是过去了四个春秋,傅良澜眼角的细纹也更是深了些,如云的鬓发中,竟然也显出了霜色。   良沁看着,眼底便是一酸。   傅良澜忍着心伤,将良沁母女送上了火车,看着专列渐行渐远,傅良澜想起妹妹一生凄苦,子女缘薄,不禁也是悲从中来。   自良沁走后,谢承东一直歇在军营,两个月来,都不曾回过官邸,直到这一日,傅良澜命人匆匆打来电话,只说齐自贞要生了。   谢承东闻言,眸心有暗光闪过,他并未说什么,只让人备车,回到了官邸。   刚踏进南苑,就听一阵婴啼响起,谢承东走进了屋,就见傅良澜正抱着那个孩子,看看见他进来,一屋子的嬷嬷和下人俱是口称恭喜,傅良澜也是含笑,将孩子抱到了他面前。   “司令快瞧瞧,自贞给您又添了个小少爷。”   谢承东看了一眼孩子,也没有伸手去抱,只是对着身后的侍从道;“把这孩子送出官邸,带到别院,让乳娘看着。”   “是,司令。”侍从闻言,心中虽是不解,却不敢多问,只上前将新生的婴儿接过,抱出去交给了乳娘。   “司令,您这是做什么?”傅良澜心底微震,不敢置信的看着谢承东。   谢承东看了她一眼,徐徐出声;“良澜,我一直都相信你。”   “司令....”傅良澜脸色微变,不等她说什么,谢承东已是进了卧室,就见齐自贞躺在床上,一脸的疲惫,看见他进来,齐自贞眼底有光亮闪过,对着他道;“瑞卿,你看见孩子了吗?”   “看见了,”谢承东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我让人把他带去了别院,交给乳娘照顾,你就当,”说到这里,谢承东顿了顿,继而一字字道;“从没生过他。”   ☆、148章 南下   齐自贞刚生产过,脸色本就难看,待谢承东说完,齐自贞更是面无人色,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子,与谢承东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承东淡漠的看着她,没有出声。   “你把珊儿送到了国外,现在又要把我的儿子抱走,你...不许我再见他们?”   “不错,”谢承东声音低沉,缓缓倾下了身子,看着齐自贞的眼睛,道;“自贞,作为母亲,失去孩子的滋味,怎么样?”   齐自贞攥住了他的衣角,她的额头满是汗水,就连手心也是滑腻腻的,她的嗓音嘶哑,颤抖的厉害,“谢承东,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谢承东一记冷笑,他的眼底有寒光闪过,一手扣住了齐自贞的颈脖,森然开口:“你做过的那些事,真以为能瞒得了我?还是你以为我会被你和傅良澜一直玩弄在鼓掌之间?”   齐自贞呼吸不畅,她抓住谢承东的胳膊,却是产后脱力,压根使不上力气。   “这些年,后宅里的事我由着你们,纵着你们,我念着你是珊儿的母亲,在孩子面前我给足你面子,齐自贞,你好大的胆子!”谢承东双眸几近喷火,想起安儿,想起良沁,谢承东手指间下了力气,恨不得将齐自贞掐死在自己面前。   齐自贞笑了,因着喉咙被谢承东扣住,她的呼吸困难,眼珠子直往上翻,却还是哑声道;“这是你的报应,是你做的孽!”   谢承东眼皮微跳,他倏然收回了手,“啪”的一声响,将齐自贞打在了床上。   齐自贞唇角沁着血丝,猛烈的咳嗽着,她的发髻散乱,却还是强撑着转过身,向着谢承东看去,“傅良沁现在恨透了你,因为那个孩子,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谢承东,心痛的滋味,我也要你尝尝。”   “你这个毒妇!”谢承东双目赤红,指着齐自贞的身子,“你对我有怨,你尽管冲着我来,沁儿和你无冤无仇,你这样害她......”   “无冤无仇?”齐自贞慢慢抽动唇角,那抹血丝在她惨白的面容上只显得分外可怖,“要怪,就怪你自己!”   谢承东怒意汹涌。   “我得不到的东西,凭什么她能得到?”齐自贞匍匐在那里,双目满是哀怨与痛恨,“她究竟是哪点儿好,让你这样宠着她?我一心一意的对你,我跟了你这样多年,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可有过一天将我放在心上?这种痛苦,为什么只要我一个人承受,谢承东,你既然负了我,那你也别想好过!”齐自贞喘着气,说完,竟是笑出了声,笑出了泪。   “疯妇!”谢承东从牙齿间吐出来两个字,再不愿在这里待下去,他转过了身,大步离开了齐自贞的卧室。   “司令。”守在外面的傅良澜,刚看见谢承东出来,心里就是一“咯噔”,她迎了上去,却是不敢说话。   谢承东看了她一眼,傅良澜心中倏然抽紧了,她的嘴唇有些发白,又是喊了一声;“司令.....”   谢承东闭了闭眼睛,只道;“让人把这南院封上,永不许她出来。”   傅良澜一震,却不敢多说什么,看着谢承东这个样子,傅良澜心知齐自贞的事早已败露,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只以为自己掌管后宅这样多年,足以将此事做的天衣无缝,却不曾想,还是让他给查了出来......   傅良澜想起母亲,只觉一颗心七上八下,她有心想为母亲说几句好话,又怕弄巧成拙,她终是什么也没有说,眼睁睁的看着谢承东离开了南院。   办公楼。   邵平走进办公室,便是向着谢承东行了个军礼;“司令,您找我。”   谢承东转过身子,与他道;“去安排一下,我要去江南一趟。”   “司令,是要去探望二夫人?”   “我去接她回来。”谢承东吸了口烟,淡淡开口。   “司令,可若是二夫人不愿回来.....”   “那我就在江南陪她。”   “司令,咱们才刚统一了各地的军阀,军政上的事,全都要您拿主意,您若是....”   “这些,就都让老赵和许良他们处理吧。”谢承东摆了摆手,示意邵平不必再说。   邵平瞧着,只得将所有的话都咽下,恭声问道;“那司令准备何时动身?”   “越快越好。”   江南,善桥。   天边刚下过一场雪。   良沁待在屋子里,善桥的天气本就潮湿,又加上下了雪,更是阴冷的厉害,善桥这边的老屋里并没有暖气,只烧着炉子,阿秀烧好了汤婆子,给良沁捂在怀中暖手,炉子上煮着板栗,炉火旁则是扔了几块橘子皮,满室清香。   回来的这些日子,明面上,良沁每日里只是安然度日,白日里陪着母亲和一些亲戚说说闲话,做做针线,偶尔也会和几个嫂子打打牌,晚上,良沁一般都是待在屋子里看书,可只有阿秀知道,良沁的丧子之痛并没有丝毫减少,反而日益苛重,白日里的一切,都不过是她在母亲面前强颜欢笑,夜深人静时,阿秀时常能听见良沁在哭,她的哭声细细的,带着不愿让人听见的小心,更是惹得人难过。   偶尔,阿秀陪着良沁去外面转转,也会见到些邻里家的小孩子,每逢瞧见,良沁都是要痴痴地看上许久,阿秀形容不出那种目光,只是觉得难过,日子一长,良沁再不愿出门了。   听到叩门声,阿秀连忙起身,去将门打开,刚开门,就见外面站着一个青年男子,他身材修长挺拔,面容俊朗,一身戎装更是衬着他英气不凡,是贺连恺。   “贺长官?您回来了?”阿秀瞧见他,只觉欣喜,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忙将贺连恺请进了屋。   贺连恺将良沁母女送回善桥后,并没有待多久,便是按着谢承东的指使,去了江淮一带训兵,一走两个多月,今日才回善桥。   “阿秀,夫人近日,还好吗?”贺连恺向着里屋看了一眼,低声与阿秀开口。   阿秀眼瞳里的光暗淡了下去,她摇了摇头,道;“小姐还惦记着小少爷,白日里虽都陪着老夫人说笑,可其实她每日里都吃不下,睡不着,但凡看见和小少爷差不多大的孩子,每次回来,小姐都会掉眼泪,就连夜里,我也时常听见小姐在哭。”   贺连恺心中一紧,听着阿秀的话,黑眸中便是浮过无边的痛色。   “贺长官?”见贺连恺不再说话,阿秀轻声喊了他两句。   贺连恺回过神,只道;“这两日天气寒冷,有劳阿秀姑娘照顾好夫人。”   “贺长官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姐的。”阿秀连忙道,贺连恺“嗯”了一声,也没有多待,便是告辞。   阿秀看着贺连恺的背影,想起当初傅良澜有心撮合,便是叹了口气,若是良沁当年真的跟了他,想来,定会比如今好上许多.....   翌日。   良沁听着阿秀和几个丫鬟的欢笑声,便是从里屋走了出来,刚进院子,就见阿秀怀里抱着一个毛绒狮子狗,和几个丫鬟在那里说笑。   看见良沁出来,阿秀连忙将那狗抱了过来,和良沁道;“小姐,您快瞧瞧,这小狗是刚从贺长官托人送来,给小姐解闷的,您瞧,多好玩儿。”   良沁见那狮子狗眼瞳漆黑,憨态可掬,的确是十分可爱,她的思绪顿时飘得远了,记得许多年前,在川渝时,梁建成也曾送过她一只狮子狗,那时候的她才十六岁,看见那小狗顿时喜欢的不得了,还曾给那只狗取了名字,唤作“闹闹”。   可后来,梁建成打死了那只狗。   “阿秀,把这只狗送出去吧,我....不喜欢狗。”良沁说了这一句,便是将目光从那只狗身上收回,回到了屋子。   阿秀有些发怔,只得将小狗交给了丫鬟,让她们把狗抱出去,自己则是跟着良沁进屋,轻声道;“小姐,您怎么了?贺长官他,也是好意。”   “我知道他是好意,替我谢谢他。”良沁轻声说着,“阿秀,你知道吗,我以前,也养过一只狗。”   “那后来呢?”阿秀脱口而出。   “后来,它让人打死了。”良沁声音很轻,听在阿秀耳里,却是心头一震。   丫鬟们走出院子,迎面便遇见了贺连恺,纷纷行礼,“贺长官。”   看见她们手中的狗,贺连恺只道;“夫人不喜欢?”   “是啊长官,夫人说她不喜欢小狗,让咱们把它送出去。”丫鬟们回道。   贺连恺闻言,便是无声的让开身子,待丫鬟们离开,贺连恺进了大厅,看见良沁,便是道了句;“夫人,刚才收到电报,司令从江北赶了过来。”   闻言,良沁从椅子上站起身子,失声道;“司令来了?”   “是的,夫人。”贺连恺看见了她眼底的惊惶,他垂下眸子,却还是道;“司令放心不下,想接夫人回北阳。”   ☆、149章 属下   良沁无声的垂下眼睛,她默了默,才道;“他,还有几天能到善桥?”   “约莫三四日。”贺连恺回道,眼见着良沁面色如雪,眼瞳中亦是雾蒙蒙的,他心下怅然,终是没有忍住,问了句;“夫人,是不想看见司令?”   不等良沁出声,贺连恺已是开口;“是属下逾距。”   良沁摇了摇头,她什么也没说,只要想着要跟着谢承东回到北阳,回到官邸,看着那一座主楼,良沁的心便是不寒而栗。   那座官邸承载了太多的记忆,良沁甚至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回去看那栋主楼一眼,在善桥的这些日子,她不复在北阳般夜夜做噩梦,即便做了噩梦,梦中,除了顾美华抱着安儿,从楼顶上跳下来的一幕仍是清清楚楚,其他的一切都已是变得模糊,她巴不得远远地逃开,逃得越远越好,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都不愿再回那座官邸。   “夫人若割舍不下老夫人,这次,也可与老夫人一道回去。”贺连恺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又是说道。   “不,”良沁摇了摇头,“官邸......就像一个牢笼,我一个人回去也就罢了,又何必....再把我娘带去。”   “夫人!”贺连恺不曾想到良沁会这样说,当下心神便是一震。   良沁微垂着双目,有水光在其中打转,再过几日,谢承东就会过来,他害死了她的孩子,她却仍然.....要与他在一起。   她毫无法子,甚至连这善桥,都没法安安稳稳的待下去。   良沁压下了泪水,只觉得一颗心几近麻木。   “夫人.....”   “贺长官,是我失礼了。”良沁闻言,便是微微回过了神,拭去了腮边的泪珠。   “凡事还需想开,夫人还年轻,日后.....夫人和司令,一定还会再有孩子。”   良沁听着这句,便是轻轻摇头。   贺连恺也没有多待,他向着良沁行了一个军礼,而后离开了良沁的院落。   待贺连恺走后,良沁浑身脱力般,复又坐在了沙发上,阿秀瞧着,只是难受,忍不住劝道;“小姐,贺长官说的不错,咱们凡事看开些,司令这次亲自来接您,您.....”   阿秀原本想说,“您就回去吧”,可是话到嘴边,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算着日子,齐自贞这会八成也要生了,也不知是儿是女,她若生个儿子,她和傅良澜便等于是打了个平手,膝下各有一儿一女,唯独良沁....千辛万苦,好容易得了个孩子,却又这般没了,等着回到北阳,眼睁睁的看着旁人子女双全,良沁的心里又会是何滋味,回到官邸,处处都有安儿的影子,触景伤情,她又怎么能好受!   阿秀说不下去了,她刚低下头,眼泪便是汹涌而出,她在良沁面前蹲下了身子,呜咽了起来;“小姐,我知道你不想回去,可咱们没法子,要不然,咱们跑吧!咱们去一个司令找不到咱们的地方.....”   良沁抚了抚阿秀的脸蛋,轻声道;“别说傻话,阿秀,他若不愿放了我,即便我跑到天涯海角,他也还是会把我找回来。何况.....我现在这个样子,无论在哪,也都一样的。”   “小姐,您为自己活一次吧,”阿秀呜咽着,环住了良沁清瘦的身子,埋在她的怀里,哭了起来。   这一日,江面上起了大风。   谢承东上了甲板,但见江水滚滚,深不见底。   “司令,这甲板上风大,您还是先回去吧。”邵平跟了出来,恭声劝道。   谢承东没有出声,只是摇了摇头,依旧是站在那里。   “再过三日,咱们就能赶到江南,司令就可以见到夫人了。”邵平知他心中所想的全是良沁,便是出声宽慰。   “也不知道她,愿不愿见我。”谢承东从怀中摸出了一支烟,却也不抽,一句话说完,便是微微苦笑。   邵平在一旁立着,听着这句话,心里就是一叹,他跟随谢承东多年,亲眼看着谢承东统领百万雄师,打下天下,若不是亲眼所见,邵平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眼前这位戎马一生的将军,竟也会为情所困。   “夫人性子好,心也软,司令这次回来,好好陪陪夫人,属下想,要不了多久,夫人就会原谅司令,跟司令回官邸。”   “不,”谢承东摇了摇头,“就算她跟我回北阳,那个官邸,也是再不能住了。”   邵平起先有些不解,继而才想到当日小少爷便是在官邸中夭折,谢承东怕是不愿让良沁触景伤情,才会有这么一说。   “那司令,打算将夫人安置在哪?”   “她一直都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我现在还不能给她,她若愿跟我回去,就让她在城郊的别墅先住着,想见她,总也容易些。”   谢承东话音刚落,就有侍从走了过来。   “司令。”侍从“啪”的一个立正,将一封电报双手呈到谢承东面前,道;“这是刚收到的电报,还请司令过目。”   谢承东接过,打开一看,便是点了点头,将那电报交给侍从,命他收下。   “司令,可是军中出了何事?”邵平问道。   “不,是从国外发来的电报,”谢承东点燃了烟,“说珊儿在学校里一切安好,不用挂念。”   “司令送珊儿小姐远渡重洋,也是用心良苦。”邵平感慨。   “珊儿是个好孩子,”谢承东弹了弹烟灰,“不管她娘怎么样,她都是我的女儿。”   “等过几年,珊儿小姐回国,已经长大成人,那时候,她会明白司令的苦心。”邵平心知谢承东不愿让女儿得知齐自贞犯下的恶,也不愿让谢珊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被父亲囚禁,不得不将她送到国外。   “她现在还太小,看着我这样对她娘,她会受不了。让她出国历练几年,也是好事。”谢承东深吸了一口烟,而后手指一弹,将烟头弹进了江水。   邵平看着那滚滚江水,随着谢承东一道沉默下去。   善桥。   这一日天色晴朗。   贺连恺过来时,就见良沁披着薄绒昭君氅,坐在廊下晒着太阳,她的皮肤本来就白,此时在阳光下,更是晶莹剔透的,仿若透明般。   看见贺连恺,良沁站起身子,轻声喊了句;“贺长官。”   “夫人,”贺连恺向着一旁的丫鬟看了一眼,与良沁道;“属下有几句话,想和夫人说。”   良沁有些不解,“贺长官有话,直说便是。”   贺连恺没有吭声。   良沁明白过来,便是让丫鬟退下,只留下了阿秀。   “贺长官,阿秀不是外人,您有话就说吧。”   贺连恺心知阿秀是良沁心腹,两人名为主仆,实为亲人,他抬起头,向着良沁看去,看着她清瘦的身子,苍白的面容,远比当年初见时,更要憔悴。   “夫人,属下只问您一句话,您....愿不愿继续留在司令身边?”   闻言,良沁微怔,似是不解贺连恺话中含义,不等她说话,贺连恺又道;“夫人不用问什么,只需如实回答属下。”   良沁垂下眸子,她静默了片刻,便是摇了摇头,道;“贺长官,我的回答,一直都不重要。”   “最起码对属下来说,很重要。”贺连恺黑眸炯炯,望着良沁的眼睛,“您若不想跟司令回北阳,不想留在司令身边,属下愿送您走。”   良沁大骇,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贺连恺,“贺长官,您在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送您和老妇人离开善桥,离开江南,去一个司令找不到您的地方,去过您的日子。”贺连恺不在自称属下。   良沁吃了一惊,身子也是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由阿秀牢牢扶住。   “贺长官,这不是说着玩的事儿,司令马上就要来善桥找小姐了,您上哪能将小姐送走?这要是被司令知道了,甭说您要掉脑袋,我们小姐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啊!”阿秀着急,噼里啪啦的就是一段话。   贺连恺并未理会阿秀,他仍是看着良沁,隔了许久,他开了口;“良沁,你想清楚。你愿不愿斩断这一切,去开始新的生活。”   这是第一次,从他的嘴巴里唤出她的名字。   之前,他一直喊她“良沁小姐”,之后,他一直喊她“夫人”,唯独这一次,他喊得是她的名字。   ☆、150章 奔逃   贺连恺的话犹如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良沁的心上。   新的生活?这几个字对于良沁来说,几乎是遥不可及,她从未想过。此时听贺连恺说起,良沁眸心满是错愕,一时间手足发麻,心跳的更是快了起来。   “如今国内并不太平,你若愿意,我可以送你们去国外,美利坚,法兰西,德意志,都可以。”贺连恺眸心黑亮而专注,就那样看着良沁。   “贺长官,”良沁压下纷乱的思绪,与他道;“我不能害了您。”   “你不会害了我,只要您一句话,贺某会竭尽全力。”贺连恺一直看着她的眼睛。   良沁摇了摇头,“贺长官,这是我和司令之间的事,我不能把您牵扯进来。”   “你不愿走?”贺连恺皱了皱眉。   “我是想走,可我....不能跟着您走。”良沁静定开口,将心里话全盘托出。   贺连恺微怔,他静默片刻,才道;“良沁,如今兵荒马乱,你一个弱女子,还要带着老夫人,若身边没人照应,即便能离开这里,你又可曾想过你们母女要何以为生?”   “我和娘只求粗茶淡饭,日子总可以过下去。”说到这,良沁却是觉得有些可笑,她和母亲压根没法子离开善桥,即使只求粗茶淡饭,又哪儿有粗茶淡饭的机会?   “良沁,”贺连恺微微低下了目光,道;“你若真想离开,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不会让你跟我走,我可以送你和老夫人离开这里。”   良沁一震,继而开口;“若是让司令知道,他不会放了您的......”   “你放心,”贺连恺打断了她的话,“我会安排周全,不会让司令怪罪于我,现在,我只要你一句话,良沁,你肯不肯走?”   良沁的心神飘忽了起来,她长到如今,从不曾有人如贺连恺这般征求过自己的心意,他问她肯不肯走?良沁也这样问着自己。   而答案,却是肯定的。   她不想再回到北阳。   想起谢承东,良沁心底一酸,只觉眼眶顿时温热起来,她想起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种种的好,也想起他对自己种种的无情,最终,她想起了安儿,想起了自己无辜的孩子,想起他才那样小,就让人抱着从楼上跳了下去.....   而归根结底,不为别的,只因为谢承东。   他的野心害死了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孩子。   他也许永远也不会懂,对他来说,安儿只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可对良沁来说,孩子却是她的全部。   她希望离开,带着母亲离开,离开的越远越好。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见那个男人。   良沁微微闭上眼睛,有泪水染湿了她的睫毛,她睁开眼睛,终是和贺连恺点了点头。   看见她点头,贺连恺黑眸中有亮光闪过,他没有再说什么,低语了两句,便是离开了良沁的院子。   翌日,轮船抵达新阳码头。   谢承东下了船,车队已是在码头等候多时,江北驻军中的杨团长正在那里踱着步子,额上满是细汗,正是一脸的忧急之色。   待看见谢承东一行,杨团长立时迎了过去,先是一个立正,敬礼道;“司令一路辛苦。”   谢承东瞥了他一眼,只点了点头,也没说话,径自就要上车。   杨团长却是唤住了他;“司令,属下有事禀报。”   “什么事?”谢承东停下了步子。   “刚才从善桥那边收到消息,说是.....是....”杨团长结结巴巴,只不敢说。   “有话快说!”谢承东喝道。   “二夫人,不见了。”杨团长战战兢兢,几乎不敢去看谢承东。   “你说什么?”谢承东大震,一手扯住了杨团长的衣领,将他带到自己面前,“什么叫不见了?”   “司令息怒,一早,夫人说要和老夫人出门逛街,贺长官便派了侍从跟着,哪知道,等夫人和老夫人进了绸缎庄,就一直没出来,怕是从后门走了。”   谢承东眸心欲裂,他没有出声,唯有攥着杨团长衣领的手,却是不住的颤抖。   “贺长官听到消息,立时便安排了人去追,巡捕房的人也出动了,可搜边整个善桥,也没找到二夫人的踪迹,码头和车站也是让人封上了,可到现在....还是没一点头绪。”杨团长看着谢承东的样子,心里只觉得骇然,即便额上满是冷汗,也不敢伸手去擦。   “司令,二夫人和老夫人都是女流之辈,定走不远,只怕此时她们两人还在善桥。”邵平跟在谢承东身后,听完杨团长的话,便是和谢承东说道。   谢承东脸色铁青,他松开了手,杨团长顿时向后退去,毕恭毕敬的低下了脑袋。   谢承东看了眼天色,乌云低沉,寒风飒飒,北风吹在人身上,寒意即可蚀骨。   “夫人走的时候,穿的是什么衣服?”谢承东稳住自己声音,与杨团长问道。   “这个....属下不知。”杨团长有些不解,眼下这个关头,老婆都跑了,谢承东居然还有心思去问她穿什么?   “她可曾带衣裳首饰?”谢承东又问,天气越来越冷,只让他心下越发焦躁。   “回司令,夫人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就连她随身的叫阿秀的丫鬟,这次也没跟着,贺长官也没想到,夫人会走.....”   “她什么也没带?”谢承东心中一沉,眉心顿时紧拧。   “是,司令。”   “给我去找!”谢承东走了两步,回过头,一手指向了杨团长,“你给我听着,我不论你用什么法子,明早之前都要把人给我找出来,她要冻坏一根头发,我拿你是问!”   杨团长大震,直到此刻才隐约明白谢承东为何要问良沁穿的什么衣裳,不为旁的,竟是担心她着凉,杨团长张了张嘴,道;“司令放心,属下这就加派人手,务必会将夫人找出来。”   善桥人心惶惶,老百姓压根不知外面出了何事,巡捕房挨家挨户的搜查,城门早已让人封住,往来客商一律被江北军扣了下来,车站和码头俱是有人把手,所有的船只和列车都是停了下来,惹得一些旅客怨声载道,可看着那些荷枪实弹的官兵,只得将怨言咽回了肚子里去,   城外,官道。   良沁穿着一身布衣,如云的鬓发笼在头巾中,脚上踩着一双绣花布鞋,满是乡下小媳妇的打扮,一旁的六姨太随女儿一样,穿着粗布大褂,头发随意挽在脑后,母女两都一素到底,就连耳环手镯之类的首饰全都是摘下了,良沁脸庞抹着一些碳灰,看起来毫不起眼。   “沁儿,咱们就这样走了,会不会害了贺长官?”六姨太和女儿一道坐在马车里,车外北风呼啸,只冻的缩着身子,和女儿开口。   良沁将身上的棉被为母亲掖紧,道;“娘,贺长官是江北军中的大才,他既然能将咱们送出来,应当也是想好了法子,和司令交代。”   六姨太叹了口气,“想当初,大小姐本意是让你跟了贺长官,我那时瞧着他也满意,若是你真跟了他,又哪儿有后来的这些事.....”   “娘,过去的事,咱们就别提了。”良沁握住了母亲的手,“贺长官对咱们有恩,我只盼着他这次能瞒过司令,咱们也才能放心。”   “司令要是知道你不见了,只怕能将整个善桥翻个底朝天,也幸亏贺长官提早将咱们送了出来,不然等着封了城,咱们这会儿还在城里,十有八九会被江北军的人给找出来。”   “嗯,”良沁点了点头,她想起阿秀,眼瞳中的光便是微微黯然,“也不知阿秀如何了,司令不见了我,会不会将怒火发在她身上....”   “阿秀不过是个丫鬟,司令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倒是咱们,等咱们到了云州,阿秀她能不能跟过来?”六姨太不放心。   “贺长官说过,等着善桥那边的防范松懈下来,他会找机会,将阿秀送来和咱们汇合。”   六姨太便是点了点头,“阿秀对你一直忠心耿耿,咱们也的确不该抛下她。”   良沁听着母亲的话,她并没有说什么,只微微掀开了车帘,就见车外夜色如墨,冷的渗人。   善桥。   谢承东亲自领着人,奔走在善桥的大街小巷,近日天气严寒,邵平等人轮番相劝,却也无用,只能跟在谢承东身后,与他一道寻找良沁的踪迹。   一直到深夜,却还是一无所获。   “司令,城北那边家家户户都已经搜遍了,还是没有夫人的消息。”侍卫长领着人赶了过来,与谢承东开口。   “让人去城外找。”谢承东声音低沉,吩咐完毕,便是带着人继续奔走。   一直到天色微亮,谢承东才回到宅子。   阿秀一夜未睡,听到脚步声,浑身就是一震。   “司....司令。”看见谢承东进来,阿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阿秀,你告诉我,你家小姐究竟去了哪里?”谢承东在她身边缓缓蹲下身子,他的目光深不见底,扣住了她的下颚。   ☆、151章 追踪   阿秀浑身打颤,根本不敢去看谢承东,她的唇瓣哆嗦着,好容易才吐出了一句话来;“司令,我.....我真不知道小姐去了哪,小姐只说....说去外面逛逛,我我也没想到,小姐会丢下我.....”   阿秀一句还没说完,眼泪便是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声带呜咽。   谢承东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看着阿秀哭成个泪人,他知道良沁一直将阿秀当成自己妹子,此时见她哭得凄惨,为了良沁,他并没有过多为难阿秀,他缓缓站直了身子,离开了阿秀的房间。   贺连恺走进书房,就见谢承东坐在那里抽烟。   听到脚步声,谢承东抬起头,看见贺连恺,便道;“来了。”   “听说司令找我,”贺连恺声音恭谨,不等谢承东出声,便是垂下了眸子,“二夫人的事,是属下疏忽,还请司令降罪。”   谢承东摇了摇头,沉缓开口:“你何罪之有,我即便能留下她的人,也留不下她的心,她的心,”说到这里,谢承东顿了顿,才一叹道;“从不在我身上。”   “司令,二夫人是女流之辈,应当跑不远,咱们不妨加派人手,在周边城镇搜寻,说不准会查到二夫人下落。”   “不用了,”谢承东弹了弹烟灰,眉目间一片落寞,“连恺,你跟我多年,我就和你说句实话,她若真想走,我未必不会成全,只不过她如今身无分文,外面又是天寒地冻,我实在放心不下,才会让人去找她。”   贺连恺微震,他沉默片刻,才道;“司令,小少爷毕竟才走不久,夫人心里还没想开,且让夫人静一静,说不准过些日子,夫人自己就会回来了。”   “希望吧。”谢承东声音透着淡淡的疲倦,他抬起头,向着屋顶上的灯盏看去,隔了一会,才道;“吩咐下去,不用再找了。”   “司令?”贺连恺吃了一惊。   “她要想回来,自然会回来,她若不想回来,就算我强留她在身边,也没意思。”   贺连恺望着谢承东的脸色,见他神情萧索,眉目间满是浓浓的倦意,丝毫不似作假,他定了定神,道;“属下谨遵司令吩咐。”   “嗯。”谢承东淡淡出声,闭上了眼睛。   贺连恺行了一个军礼,离开了书房。   待贺连恺走后,谢承东复又睁开了眼睛,他盯着贺连恺的背影,眸心有冷冽的寒光闪过。   谢承东离开善桥的消息,传遍了江南各地。   良沁与母亲待在贺连恺一早安排好的住处,手中拿着报纸,报纸上刊登的俱是谢承东离开江南的报道,其中有谢承东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戎装,英挺刚毅,不怒自威,唯独眉宇间隐含了几分落寞。   良沁看着,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再过几日,她便会与母亲一道坐火车赶往羊城,继而去往香港,再从香港搭乘飞机,飞往美利坚。   一路千里迢迢,只会与北阳越来越远。   她看着报纸上的男子,直到一颗泪珠从眼眶里滚下,打在了报纸上,良沁才惊觉自己哭了,她连忙止住了泪水,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与谢承东怕是再无相见的机会,她取来了剪子,将谢承东的照片从报纸上剪了下来,收在了行囊之中。   善桥。   “贺长官,司令已经回江北了,我是不是可以去云州找小姐了?”   看见贺连恺,阿秀连忙迎了过来,满脸都是期冀之色。   贺连恺微微皱眉,想着谢承东这次心灰意冷,轻易放了良沁,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此时见着阿秀满是期冀的眼睛,贺连恺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在等等吧。”   阿秀眼瞳里的光暗了下去,自言自语般的开口;“如今天气这样冷,小姐和老夫人也不知道在云州怎么样了,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   “阿秀姑娘请放心,一路上的食宿,贺某都已经安排好,不会让你家小姐受一点委屈。”   听贺连恺这样说,阿秀便是舒了口气,诚心实意的道谢,“贺长官,我替我们家小姐多谢你。”   贺连恺摇了摇头,“我和你都是一个心思,只希望她,能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五日后,谢承东一行已是回到了江北。   贺连恺收到电报,谢承东吩咐他再次奔往江淮,贺连恺没有耽搁,动身时,将阿秀带在了身边。   “贺长官,您和我一块去云州?”阿秀见贺连恺与自己一道上了车,忍不住问道。   “我送一送你们。”贺连恺亲自开车,一路上避着官道,丝毫不引人留意,向着云州驶去。   此去经别,兴许一别就是一生。   贺连恺握着方向盘,漆黑的眸子如同暗夜,他的侧颜十分俊美,阿秀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吐口而出了一句话来;“贺长官,要不,您和咱们一块走吧。我们一起去美利坚。”   贺连恺听了这话,就是微微变了脸色,他稳住心神,仍是专心致志的开着车,良久,才道;“阿秀姑娘,贺某送夫人离开善桥,是希望她能有新生,能自己做主,并非为了趁虚而入。”   “可你一直都喜欢我家小姐,不是吗?”阿秀索性大大方方的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贺连恺一个刹车,阿秀身子一纵,额头差点撞上前面的玻璃。   贺连恺久未出声,直到后来,才终是哑声说了句;“不错,我一直都喜欢她。”   “贺长官,大小姐当时,分明是想把小姐许给您的。若不是司令,您和小姐说不准如今已是一对了,您既然一直都喜欢小姐,这次,不妨和咱们一块走吧。”   贺连恺脸色苍白,他二话没说,复又发动了汽车,直到开出了很远,他才慢慢开口;“我已经背叛了司令,我再不能走。”   阿秀还想再说什么,贺连恺又是开口;“阿秀姑娘,你的好意贺某心领,等你陪着夫人到了美利坚,会有人前来接应你们,往后夫人,就靠你了。”   阿秀闻言,心知他定不会和她们一块走,于是只道;“贺长官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姐,这辈子,我都跟着小姐。”   贺连恺从后视镜中看了她一眼,他没在说话,只接着开车。   云州。   良沁已是与母亲在车站等候多时。   往来旅客云集,良沁已是将母亲送上了车,自己则是向着入口望去,眼见着时间一分分过去,距开车的时间只有十来分钟,良沁心里不免焦急起来,刚想去车站外看看,岂料就见阿秀背着包袱,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衣男子,两人一道赶了过来。   看见阿秀,良沁的心终是踏实了,阿秀看见她,早已是喜不自禁,隔着老远便喊出了声,一面唤着“小姐”,一面挤到了良沁身边,和良沁抱在一处。   良沁唇角噙着笑涡,再看阿秀身后的贺连恺,眸心满是感激之色,“贺长官,多谢您将阿秀送来。”   “举手之劳,不用放在心上。”贺连恺声音低沉,他看了良沁一眼,见她只是穿着棉质的长裙,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只用了一支银簪挽住,周身并没有任何首饰,虽是一素到底,可在这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她依旧美的夺目。   “这一路,多加小心。”贺连恺虽是安排了人护送良沁,可仍是放心不下。   “贺长官放心,也请您....多多保重。”良沁俯下身,向着贺连恺行了一礼。   贺连恺掩下眸心,只道火车快开了,让良沁上车。   良沁挽过阿秀的胳膊,主仆两向着车上走去。   贺连恺缓缓抬眸,凝视着她的背影,他站在那里,有许多次,他都想伸出胳膊,上前拉住她的身子,亦或是迈开步子,随她一同而去,可终究,他还是一动未动。   蓦然,贺连恺被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惊醒,刚听见那阵声音,贺连恺心中便是一紧,他向着周遭看去,就见原先息壤吵杂的站台,不知何时来了一支荷枪实弹的官兵,那些官兵凌厉而果决,将一众旅客拦截,空出站台中间一大块空地出来。   贺连恺转过身,就见江北军中的近侍簇拥着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走进了站台,当先那人一身戎装,面无表情的向着自己走来。   是谢承东。   ☆、152章 原谅   看见他,贺连恺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小姐,司令来了!”良沁和阿秀已经上车,看见谢承东,阿秀攥紧了良沁的胳膊,声音都是颤抖了起来。   良沁没有说话,脸上的血色也是慢慢褪了个干净,她木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谢承东走到贺连恺面前,他并没有说什么,甚至连看都未曾看贺连恺一眼,而是径自上了车,走到了自己面前。   阿秀惶恐不安的看着他,一车的人俱是被荷枪实弹的官兵给吓着了,只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不敢动弹。   “司令....您别怨怪小姐....”阿秀的身子抖的厉害,生怕谢承东会对良沁做出些什么,她刚要挡在良沁面前,却是让良沁拦住了她的身子。   良沁抬起头,向着谢承东看去,谢承东脸色并不比她好看到哪去,他的脸色青白,短短十余日的功夫,却是清瘦了不少,显得五官越发凌厉与深邃。   她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却不知他会如何处置贺连恺与阿秀,她动了动唇,刚要说话,然而不等她吭声,谢承东已是抱住了她的身子,将她紧紧的扣在了怀里。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谢承东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与宽厚,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烟草味,与呛人的硝烟味糅合,这种味道良沁最熟悉不过,刚让他抱在怀中,良沁只觉眼底一酸,眼泪倏然落了下来。   “你别怪贺长官.....”良沁声音沙哑,开口便是这句话。   “我不会怪他,”谢承东声音艰涩,近乎失控般的紧紧扣着良沁的身子,“沁儿,我只怪我自己。”   良沁听了这句话,眼瞳中的泪水便是越发汹涌,她嗓音哽咽,好容易才吐出一句话来;“谢承东,我不想跟你回去。”   “咱们不回去,”谢承东仍是没有松手,“你若想留在江南,那咱们就待在善桥。”   良沁眼圈通红,她回过身子,看向了贺连恺,贺连恺依旧一动未动的站在那里,他的眼瞳中既有歉疚,又有惭愧,只一眼,便是低下了头,不再与良沁对视。   谢承东解下自己的军用披风,围在了良沁身上,他环住良沁的腰,将她带下了车。   良沁每一步都好似走在云彩上似得,想起这一次的奔逃,只觉如同一场笑话,自己就仿似那只孙猴儿,不论如何,都逃脱不了谢承东的掌心。   “当心。”下台阶时,谢承东搂着她的腰,将她抱下了车。   晚间。   谢承东进屋时,就见贺连恺已是候了多时,他向着他看了一眼,就见贺连恺的脸色已是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看见谢承东进来,贺连恺如常行礼,喊了声;“司令。”   谢承东没有出声,只走到主位上坐下。   贺连恺半掩双目,与谢承东开口;“连恺跟随司令多年,一直得司令栽培,而今连恺有违司令重托,辜负了司令的信任。”   谢承东依旧是没说什么,只燃起一支烟,抽了一口。   贺连恺目色坦然,继续道;“司令的赏识,连恺只有来世再报。”   说完,贺连恺便从腰间取出了配枪,手势间没有丝毫迟疑,将枪口笔直的抵上自己的脑袋,不等他扣动扳机,谢承东已是迅速的拔出了枪,就听“砰”了一响,子弹不偏不倚,打中了贺连恺手中的配枪,贺连恺虎口一震,那支枪便被谢承东打出了老远。   “司令!”贺连恺眸光微紧,不曾想谢承东竟会饶过自己。   “我若杀了你,她会内疚一辈子。”谢承东扔下了枪,淡淡出声。   贺连恺低下头,直觉无颜面对谢承东。   谢承东掐灭了手中的香烟,看向贺连恺,“你跟我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可我身边,留不得不忠的人。”   “连恺明白。”贺连恺声音低哑,“连恺谢过司令。”   谢承东不欲再说,只冲着他摆了摆手,贺连恺闭了闭眼睛,离开了谢承东的书房。   谢承东独自一人待了一会儿,他一连抽了半包烟,终是按耐不住心里的牵挂,向着良沁的屋子走去。   他们如今依然住在云州,谢承东上了楼,守夜的丫鬟看见他,俱是纷纷行礼,谢承东没有理会,走到良沁屋前,刚要推门,手指却在将要触到门把时停在了半空,他顿了顿,终是握紧了手,在门上叩了叩。   “笃,笃,笃。”   听见敲门声,阿秀看了良沁一眼,“小姐,肯定是司令来了。”   良沁搁下梳子,再看阿秀,已是上前,将门打开了。   “夫人睡了吗?”谢承东低声问。   “回司令,夫人还没有歇息。”阿秀说完,便是侧过身,让谢承东进屋,自己则是离开了房间,并将房门合上。   良沁已是换了睡裙,那裙摆极长,一直垂到了脚踝,更是衬着身段袅袅娜娜,柔弱无骨的样子,更是惹人垂怜。   “沁儿,”谢承东向前走了两步,不等他靠近,良沁便是开口;“你将贺长官如何了?”   谢承东停下了步子。   “我答应过你,不会怪他。”谢承东叹了口气,缓缓上前,握住了良沁的肩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贺连恺是难得的人才,又跟我多年,若是换了旁的事,我都可以让他戴罪立功,可是沁儿,只有这件事,我没法再留下他。”   “你要把他从江北军里逐出去?”   谢承东淡淡颔首,抚上良沁的面容,“他不该把你送走,他明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良沁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微微移开了目光,不愿与谢承东对视。   “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怨我,沁儿,我只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谢承东将她抱在怀里,慢慢环住了她的身子,良沁鼻尖酸涩的厉害,只觉自己如同一叶浮萍,压根无法可想,只得紧紧地依附于他。   她想起住在楼下的母亲,终是什么也没有说,缓缓合上了眼睛。   如果这是她的命,除了认命,她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们在云州一直住了两个月,就连过年,谢承东也是在云州陪着良沁,直到春暖花开,天气回暖,谢承东才带着良沁回到了善桥。   这些日子,因着谢承东身在江南,江北军中的一些军务亦是过了江,俨然是谢承东所在的地方,便是江北的军政中心,邵平和一些高官亦是陆续从江北赶到了善桥,逊清时的善桥曾有一位盐商,建下了一座豪宅,之前还曾接过皇上的圣驾,谢承东与良沁回到善桥后,便将此处的豪宅作为官邸,每日里江北军的高官与先前驻扎在江南的将领进进出出,大小事务俱是请谢承东示下。   良沁每日里并没有什么事。平日里除了陪伴母亲,便是和阿秀说说闲话,做做针线,原先她仍是有些不放心贺连恺,生怕谢承东欺瞒自己,直到那日亲眼见了贺连恺来与自己辞行,听闻他去往东北的陆军学校当了教员,才算是放下了心。   不论是之前在云州,还是如今在善桥,谢承东都不曾与她共处一屋,他每日都会来看她,不论军政上的事如何繁忙,他也总会抽空来陪她吃一顿晚饭,饭毕,他总是会端详她一会儿,黑眸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的眼睛,似是期冀着她能开口让他留下,而良沁一直都是沉默不语,谢承东每回看着,眼瞳中都会浮过一丝黯然,他掩下眸子,叮嘱两句后,离开她的卧房。   这一日,谢承东回来的有些迟,待他走进餐厅,就见桌上的菜肴都是让人用盖碗盖着,可即便如此,也还是凉了,见到他回来,立时有仆人将饭菜端进了厨房温热,谢承东看着良沁坐在那里,便是握住了她的手,与她道;“和你说过,以后不用等我,你自己先吃。”   话虽如此,他的声音却是温和的,眼底也是噙着淡淡的笑意,似乎见良沁等着自己吃饭,对他而言已是一件喜事。   良沁没有瞧他,她刚抽回了自己的手,谢承东又是一把攥住,他看着她的脸庞,道;“沁儿,有一件事,我没和你说。”   良沁有些不解,向着他看去。   “良澜来了。”谢承东声音低沉,“她带着平儿,母女两一道过来。”   良沁知道,因着谢承东长时间待在江南,江北的军务差不多尽数转移了过来,就连那些江北军中的高位将领也多是举家搬迁,来到了善桥,一夕间善桥寸土寸金,原先无人问津的宅院,此时摇身一变,都是十分抢手。   将领已是如此,更不用说傅良澜,她是谢承东的正妻,带孩子来善桥,更是天经地义。   “谢承东,”良沁终于说了话,“我们不要再折腾了,你和姐姐一道回江北吧,我再不会跑了,你不用在这里守着我。”   谢承东一震,他向着良沁看去,隔了许久,才道;“沁儿,我究竟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良沁没有说话,刚要起身离开,手腕已是被谢承东攥住,谢承东从身后抱住她的身子,将脸庞埋在她的肩头,“安儿也是我的孩子,我和你一样难过。”   ☆、153章 只有   听他提起孩子,良沁的心犹如撕裂般的痛楚,她转过头,看了谢承东一眼,与他道;“谢承东,你不会与我一样难过,你永远都不会和我一样难过。”   说完,良沁拨开了谢承东的手指,快步离开了餐厅,谢承东看着她的背影,眸光中只余深深的痛色。   “司令,”恰在此时,邵平走进了屋,看见谢承东,便是开口道;“东北那边出事了。”   “什么事?”谢承东闻言瞬间收敛了心神,将儿女之情压下,一双黑眸深邃雪亮,向着邵平看去。   “扶桑人卷土重来,攻占了抚顺,于平顶山大肆屠杀百姓,(平顶山惨案发生在1932年9月16日,是“九一八”事变以来,日军制造的第一起大规模集体屠杀我国无辜百姓的惨案,本文架空,季节不符合之处,请多包涵。)这是冯将军从东北发来的电报,还请司令过目。”   邵平一面说,一面双手将电报呈在了谢承东面前。   谢承东迅速将电报接过,打开后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待他看完,邵平见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司令,日寇居然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这笔仇,咱们不得不报。”邵平目光发红,一语言毕,便是咬紧了牙齿。   “传令下去,让邵军长,吴军长先行带兵去支援东北,我随后就到。”   “是,司令。”邵平一个立正,迅速离开了餐厅。   谢承东独自一人,待仆人将热好的饭菜端出来时,看着那些佳肴,谢承东毫无胃口,可想起即将而来的大战,谢承东眸心微沉,自己在餐桌前坐好,先是对着仆妇吩咐;“去让厨房炖点粥,在做点清爽的小菜,给夫人送去。”   说完,谢承东端起了碗,纵使心里诸事繁杂,却也还是吃了几大碗米饭。   晚间,谢承东来到了良沁的卧室。   时针已是指向了十一点,良沁已经睡着。   谢承东放慢了脚步,每一步都是十分轻缓,走到床前后,停下了步子。   他无声的站在那里,见睡着了的良沁面色柔和,微微蜷着身子,手心搁在枕头上,在床灯下,她的手指白如霜雪,像一个孩子的手。   谢承东慢慢倾下了身子,为她将胳膊放进了被子里,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粗粝的手指忍不住抚上她的面容,扶桑人这次卷土重来,没人知道前方会是什么在等着他,等着江北军,等着全中华。   甚至就连谢承东自己也不知晓,他慢慢在良沁床前坐下,想起将来,眉心便是慢慢拧成一个“川”字。   良沁的觉睡得并不沉,似是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旁,良沁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就看见谢承东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她醒来也没有发觉。   她并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犹记得当年在金陵,第一次看见他时,她曾那样畏惧他,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跟了他。   她无声的看着谢承东的侧颜,这些年来的过往一幕幕涌上脑海,呈上心尖,昏暗的灯光下,谢承东眉目依然英挺,可细看下去,他的眼角已是爬上了细纹,乌黑的短发中,也是染上了霜迹,良沁已是说不清有多久,没有这样细细的打量过他,不知何时,良沁的眼眶渐渐变得湿润,眼泪从她的眼眶中落下,打湿了枕巾。   谢承东转眸,便见良沁已是醒了,看见良沁眼角的泪水,谢承东心头一紧,顿时问道;“怎么了?”   良沁没有出声,想起这些年的恩恩怨怨,心中只觉酸苦,她无声的摇了摇头,直到谢承东将她的身子从床上抱在了怀里,她的眼泪一颗颗的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她攥住了手指,向着谢承东的胸膛打去,谢承东一动未动,只由着她在自己的怀里发泄。   良沁不知哭了多久,直到一双眼睛又红又肿,谢承东为她拭去泪珠,与她道;“沁儿,你先听我说。东北那边出了事,再过几日,我就要领兵赶过去,你和娘就安心在善桥住着,我会把邵平留下来,你有什么事,只管去找他。”   良沁向着他看去。   谢承东迎上她的目光,生怕她误解,又是连忙道;“沁儿,我将邵平留下,并非有意要监视你,邵平是我心腹,只有将他留在你身边,我才能放心。”   “你在临走前,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良沁轻声开口。   “你说,”谢承东握住她的手,“只要我能办到。”   别说一件,哪怕是一百件,一千件,只要他能做到,他也会答应下来。   “阿秀跟了我这些年,一直都是忠心对我,她今年也有二十岁了,我不想再耽搁她,你....能不能做主,把她许给邵长官?”   谢承东没曾想到良沁与自己说的是阿秀的事,他几乎想也未想,便是将头点了下来,“邵平为人忠厚,阿秀嫁给他,也算是个好归宿。”   “我想让她为妻,我不愿让她当妾。”良沁声音很轻,谢承东却还是听了清楚。   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   谢承东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他默了默,才道;“邵平不曾娶妻,阿秀嫁过去,不会受委屈。”   良沁听他这样说来,才微微松了口气。   谢承东看着她的面容,念起她不论是当初嫁到川渝,还是跟随自己回到江北,她一直都只为妾,纵使他爱她怜她,却连个正室的名分都不曾给她。   说来可笑,他一直口口声声要把天下打下给她,却从没想过,她要这天下做什么,她想要的,他从没给过。   “沁儿,”谢承东捧起了她的面颊,他的眼眸深邃而黑亮,低声开口:“江北军这次若能驱除日寇,若我能活着回来见你.....”   良沁听到此处,心头便是一颤,她向着谢承东看去,“你这次去东北,是要和扶桑人打仗?”   谢承东点了点头,“不错,扶桑人卷土重来,在平顶山诛杀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这场仗,咱们不得不打。”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要打仗。”良沁的心抽紧了,一语言毕,她微微侧过身子,不愿让谢承东看见自己眼底的凄惶。   “等将日寇打出中华,到了那时候,天下,富贵,权势,这些我全不要,我带你去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只有咱们两,只有我和你。”   良沁眼睫微颤,谢承东没有再和她说下去,而是抱住她的身子,吻上了她的嘴唇。   起先,良沁有些不适应,她伸出胳膊想去推他,可她的力气压根撼动不了他分毫,辗转间,她已是让他压在了床上,良沁想起以后,只觉心底发慌,唯有身上这个男子,才是实实在在的。   他的气息温暖,怀抱宽厚,良沁但觉自己如同一叶浮萍,一丝柳絮,天涯海角,随同他去。   傅良澜赶来善桥的翌日,谢承东便是带着兵马,连夜奔赴了东北。   她去了良沁的院子,姐妹两近一年未见,再见时,彼此都是一怔。   “良沁....”傅良澜看见妹妹,只觉心里百感交集,良沁早知她要来善桥,此时看见她,倒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唤了一声;“姐姐。”   傅良澜走到良沁身边,近一年的日子未见,良沁看起来虽是身子孱弱,但气色比起在北阳时,却是要好看了不少,傅良澜眸心下移,看着她手中端着的汤药,遂是问道;“这是怎么了?你生病了?”   良沁摇了摇头,“娘近日身子不好,已是喝了好些时日的汤药。”   “既如此,那我随你一道去看看六姨娘。”傅良澜挽过妹妹的胳膊,当日在北阳,因着齐自贞的事,谢承东虽不曾惩治过她,可她的地位却是一落千丈,谢承东而后来到江南,就连江北军中的一些将领都是举家南迁,搬了过来,她身为正妻,谢承东却迟迟不曾下令,让她带着孩子们过来。   万般无奈下,傅良澜才带着女儿,随着张团长一家一道赶来了善桥,谁知她这边刚到,谢承东就是领兵离开了江南。   “良沁,你知道吗,齐自贞疯了。”   姐妹两缓缓走着,快到六姨太的院口时,傅良澜轻声吐出了一句话。   ☆、154章 相拥   良沁微怔,自从她回到江南,对北阳的事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可不论如何,她的安儿都已经不在了,永远都不会回来。   “司令原先是要把她囚在南院的,她现在整日里疯疯癫癫的,我也不好再把她扣着,我让人把她送去了医院,安儿在军校读书,官邸里如今就只剩下我和平儿,良沁,你和六姨娘回来吧。”   听着傅良澜的话,良沁停下了步子,她看着姐姐的眼睛,想起那一座官邸,终是摇了摇头。   傅良澜见状便是轻声叹了口气,姐妹两走进了六姨太的屋子,就见六姨太病恹恹的躺在那里,看见傅良澜,六姨太微微撑起身子,喊了句;“大小姐。”   “娘,药已经熬好了,您快趁热喝。”良沁将药碗搁下,为母亲取过软枕,垫在了母亲后腰上,这些日子,六姨太病着,虽然官邸里有丫鬟嬷嬷,医生护士,良沁却也一直在一旁服侍,眼瞧着母亲日益瘦弱,良沁每逢看着,心里都跟刀剐似得,十分担心。   傅良澜瞧着六姨太这样,也是吃了一惊,原先她只以为六姨太不过是染了风寒,或是些小毛病,此时瞧着,才知道六姨太八成是得了重病。   良沁服侍着母亲吃完了药,六姨太瞧见傅良澜,只强撑着和她说了几句话,良沁安顿母亲躺下,待她睡着,才与傅良澜离开了母亲的屋子。   “良沁,六姨娘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傅良澜握住妹妹的胳膊,蹙起眉头。   良沁心里难过,“姐姐,娘这病已经拖了许久,半年前,她的胸乳中时常会有隐痛,她脸面薄,连我也不说,直到现在实在拖不下去了,她才告诉我。”   “胸乳?”傅良澜微微一震,立时想起北阳杨司长家的夫人也曾和六姨太一个症状,胸乳疼痛,日益消瘦,也吃不下东西,到后来甚至从乳,头中溢出血水,不消一年,就在痛苦中死去。   “善桥的名医都已经请了过来,这一个月来,娘日日吃药,可总不见好。”良沁说着,心都揪成了一团。   傅良澜忙道;“良沁,六姨太这病可拖不得,既然喝中药没什么用,那咱们得赶紧儿找西医。”   “姐姐,西医也找了,他们说,娘的胸乳里长了东西,要做手术。”良沁眼圈红了。   “那就赶紧儿做,这拖不得。”   良沁垂下眸子,轻轻摇头,“娘不愿意,不论我怎么劝,她都不愿开刀,我真不知道....”说到这里,良沁说不下去了,她微微转过头,泪水已是蓄满了眼眶。   傅良澜拍了拍良沁的手,“良沁,你听姐姐一句,六姨娘这病千万不能再拖下去,她若不愿开刀,我去帮着你劝,再有,国内的西医水准远远赶不上国外,六姨娘要真要做手术,还是去国外更好。”   “可是司令....”想起谢承东,良沁心如藕节,满是牵扯,就连呼吸都觉苦涩。   “司令那里你不用担心,六姨娘的病耽误不得,司令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他也会同意你们出国。”   良沁没再说话,许是这些日子为了照顾母亲,不曾好好歇息,良沁只觉心头沉闷,脑袋更是晕的难受。   傅良澜当晚又是去了六姨太的屋子,与良沁一道相劝,几乎劝了半宿,直到最后良沁在母亲的床前跪下身子,呜咽起来,六姨太看着女儿单薄的身影,才终是叹了口气,松了口,在保住性命还是保全胸乳中,选了前者。   见六姨娘颔首,傅良澜没有耽误,立时让人拍了电报去前线,将六姨太的病情说了,欲送六姨娘出国做手术,让良沁陪同。电报发去后,良沁的心便是一直提着,不知谢承东究竟会不会允诺。   翌日,便有回音从东北传了回来,电报上只有一个字,“可”。   看着那一个“可”字,傅良澜舒了口气,连忙让人打点行装,医生护士俱是相陪,邵平接到谢承东的吩咐,护送良沁母女前往美利坚,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几乎眨眼间,就到了动身的日子。   良沁这几日一直都有几分恍惚,越到临行的日子,她的脸色便是越发苍白。   动身这日,一早,良沁与护士一道服侍六姨娘起身,汽车已是在门口候着,良沁与阿秀一左一右,扶着六姨太的身子,傅良澜一直将她们送到码头,良沁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直到下了车,看着那座轮船,她眸心有一丝挣扎划过,她咬了咬牙,停下了步子。   “沁儿,怎么了?”六姨太回过头,向着女儿看去。   “娘,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一语言毕,六姨太顿时吃了一惊,傅良澜也是不解,上前两步,“良沁,出什么事了?”   良沁看了她一眼,道;“姐姐,我有件事,还没和司令说。”   “什么事儿这样重要?”傅良澜眸心满是疑惑,良沁没有说,只向着母亲看去,“娘,您和阿秀先走,等我见过司令,我立马去美利坚找您。”   “沁儿,到底是怎么了?”六姨太握住女儿的手,怎么也弄不明白,想起之前她们娘两好容易才在贺连恺的相助下赶到了云州,正要上车时被谢承东抓了回来,如今好容易谢承东答应了下来,谁知女儿却不走了!   “娘,您别担心我,您先去美国,我要不了几日,就会去和您汇合。”   “沁儿,到底是什么事,你一定要亲口和司令说不可?”六姨太舍不下女儿,她仍是紧紧攥着女儿的手,她虽有病在身,也知道谢承东带兵去了东北,去和扶桑人打仗,女儿若要去前线找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六姨太不敢再想下去,只攥着良沁不愿撒手,“孩子,和娘一块走吧。”   良沁鼻尖一酸,她强忍着泪水,对着母亲轻声道,“娘,这件事,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他。”   六姨太听了这一句,便是叹了口气,她慢慢松开了良沁的胳膊,阿秀也是眼睛通红,不等良沁吩咐,就道;“小姐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老夫人的。”   良沁嗓音哽咽,说不出话来,只是冲着阿秀点了点头。   直到母亲与阿秀上了船,良沁的眼泪才从眼眶中滚了下来。   “良沁,你和姐姐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定要去见司令?”傅良澜走到妹妹身边,问出了心底话。   “姐姐,”良沁转过身,看向了傅良澜的眼睛,她动了动唇,终是与她说了一句话,傅良澜听着,先是惊愕,未过多久,那抹惊愕便是消散下去,变为怜惜,不忍,歆羡,嫉妒....   “去吧,让邵平送你。”傅良澜终是开口,哑着嗓子吐出了一句话,“等看见司令,亲口告诉他这个消息,让他....一定要好好活着。”   良沁心里难过,见傅良澜也是流下泪来,她刚喊了声;“姐姐....”傅良澜已是上前,拥住了她的身子。   “什么都别说了,良沁,你要好好保重。”傅良澜叮嘱。   良沁没再说什么,只将脸庞埋在姐姐的肩头,无声的落下泪珠。   邵平一路护送,将她送到东北,去找谢承东。   良沁先是搭乘专列,而后又是换了飞机,到了东北后,又是乘坐了汽车,一路上颠簸了两天两夜,才终于赶到了抚顺。   “夫人,您当心。”邵平将良沁扶下车,良沁经过这一折腾,只觉得头晕的厉害,下车后深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才觉得身子舒服了些。   她这次来东北,谢承东并不知情,到了行辕,守卫的侍从看见良沁,当即就是一惊,邵平示意领着良沁,也没有让人去通传,直接上了楼,来到了谢承东的办公室。   刚上走廊,就听办公室里人声鼎沸,似是将领们在为了战事争吵,邵平上前叩了叩门,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接着,便是一道男声响起,“进来。”   邵平推开门,但见办公室里坐满了江北军中的将领,一屋子烟雾缭绕,谢承东刚看见他,脸色就是一变,他从主位上站起身子,皱眉道;“你怎么回来了?”   邵平动了动口,却是什么也没说,只侧过身子,露出了身后的良沁。   看见良沁,谢承东心中一震,他就那样盯着她,一瞬间心如擂鼓,竟是分不清自己身在梦中还是现实,久久没有回神。   办公室里的将领看见良沁,也都是连忙站起了身子,众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再看谢承东,便是知趣的行礼告退,一一离开了办公室。   良沁走进了屋,邵平将门掩上,办公室里,便只剩下谢承东与良沁两人。   谢承东倏然回过神来,他并没有问良沁为何会来此处,他折过身,第一件事就要去开窗户通风。   良沁却是上前,攥住了他的胳膊。   “谢承东....”良沁低声吐出了这三个字,刚说完,眼眶就是一阵滚热。   “我先去把窗户打开,别呛着你。”谢承东声音低哑,他刚要拨开良沁的手指,岂料良沁却不松手,她的眼眸澄如秋水,看着他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很小声的吐出了一句话来;“我怀孕了。”   “什么?”谢承东似是没有听清,他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哑着嗓子问。   良沁握住他的大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她的声音轻柔,却十分清晰,“我说,我怀孕了。”   这句话刚说完,良沁的身子轻颤着,她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涌下来,“我没想到,我还会怀孕....可我知道,我一定要过来亲口告诉你。”   ☆、155章 改嫁   谢承东整个人怔住了,隔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他抚上了良沁的面容,去为她拭去泪水,他的手指颤抖着,终是上前,将她抱在了怀里。   “沁儿.....”谢承东嗓音沙哑,他似是有许多话想说,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晚间。   谢承东陪着良沁,回到了城中的府邸。   大夫已是候着了,谢承东守在一旁,看着大夫给良沁把脉,把完脉,那大夫只道良沁身子柔弱,眼下又是有孕初期,自然马虎不得,万事都要小心。   临去前,那大夫开了安胎的药方,让仆人去抓了药,方才与谢承东告退。   大夫走后,谢承东在良沁身边坐下,他看着她尖尖的下颚,心知她这些日子除了害喜,还要为母亲的病情忧急,不免十分疼惜,他握住她的手,道;“娘的事,我都已经听说了,等你们到了美利坚,我会让邵平安排好医生,尽快给娘做手术。”   良沁向着他看去,即便她一直身处江南,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可也知道江北军的艰辛与不易,扶桑人的进攻日益凶猛,即使有东北军与江北军联手作战,战事仍是空前的艰苦与残酷,而谢承东作为江北军中的最高将领,身上的担子更是可想而知,通宵达旦,殚精竭虑.....即使良沁没有亲眼瞧见,她也能想象得出,谢承东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等这个孩子出世,你能打完这场仗吗?”良沁轻声问他。   谢承东垂下双目,他的视线落在良沁平坦的小腹上,他一直看了许久,才低声道;“沁儿,我不能瞒你,这场仗,就连我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说完,谢承东抬起头,看着良沁的眼睛,他动了动唇,才道;“这个孩子....”   谢承东没有说完。   良沁心中微颤,“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谢承东眼皮一跳,“我怎么会不想要他?”谢承东的掌心抚上她的小腹,与她推心置腹的开口;“自从咱们失去安儿,我就一直盼着,盼着咱们能再有一个孩子,只要咱们再有一个孩子,不论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看在孩子的面上,你都不会离开我。”   良沁不曾想他会这样说,当下有些愕然。   谢承东微微苦笑,继续说了下去,“我有时想来,也觉得自己可笑,居然要用孩子,才能把你留在身边。可如今....”说到这里,谢承东顿了顿,才开口;“我是真没想到,老天还能再给咱们一个孩子,你还能,为我再生一个孩子。”   “有了这个孩子,你不高兴吗?”良沁见他眼底并无什么喜悦,就连自己刚和他说了自己怀孕的消息时,他的眼底也只是震惊与怜惜,并无任何的欢喜。   谢承东眸心有愧痛之色闪过,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只觉难以启齿,隔了许久,才吐出了一句话来;“我不想因为这个孩子,耽搁了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良沁大震。   谢承东笔直的看着她的眼睛,沉缓开口:“沁儿,战场上生死无常,我虽然身为江北军的总司令,也不能和你保证,我就能活着回去见你。”   “你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那样多的风风雨雨你都走过来了.....”   “沁儿,”谢承东打断了她的话,他看着她依旧柔美而白净的面容,她还那样年轻,谢承东不知该如何告诉她,自己已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他看了她好一会,才道;“我打了半辈子的仗,为了争权夺势,为了扩充自己的地盘,为了自己的野心和私欲,说来惭愧,我打的那些仗,几乎全是内战,现如今,和侵略者作战,我和江北军,都没打算能活着回去。”   “谢承东?”良沁听着他这句话,眼泪“刷”的一下从眼眶中滚了下来,“你在骗我,是不是?”   谢承东看着她的泪水,他深深叹了口气,为她将那些泪水拭去,他抵上她的额头,与她轻语,“沁儿,有了这个孩子,就算我死了,你为了这个孩子也会一直守下去。若是没有这个孩子,也许你.....”   不等谢承东说完,良沁已是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她的眼睛通红,只哑声道;“你别再说了,我会和这个孩子一块等你,不论怎么样,你都要活着,好好活着,我和孩子在美利坚,等着你去找我们。”   说完,良沁吸了口气,又是说道;“谢承东,若是你死了,我不会守下去,你放心,我会带着孩子改嫁,我绝不会守你一辈子,我会让孩子跟着别人的姓,我会彻彻底底的忘记你。”   “沁儿....”   “我说到做到。”良沁打断了他的话,她的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转,却是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谢承东闭了闭眼睛,他看着眼前的良沁,却是微微笑了,他轻柔而小心的环住良沁的身子,哑声道;“我一直以为,我还会有很多的机会能弥补你,照顾你。”   良沁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将身子埋在谢承东怀里,无声的抽噎,她有那样多的话想告诉他,可一句句到了唇边,却只化成了哽咽。   自良沁赶来东北,谢承东一连陪了她三日,无论前线的战事如何紧急,他却再没有回到战场。   这一日,是良沁动身,前往美利坚的日子。   谢承东一直陪着她,本是一早的飞机,早起时却是下了一场雨,谢承东不放心,只留下了良沁,一直等到雨停后,才送良沁向着机场赶去。   一路上,良沁都没有说话,她和谢承东一道坐在后座,谢承东揽着她的腰,外面的天色已是暗了,良沁只看着窗外出神,谢承东一直凝视着她,待车队经过城口时,却见路边摆了一个馄饨摊,热气腾腾的样子,让人看着便是勾起了食欲。   “停车。”谢承东对着司机吩咐。   良沁有些不解,她转过头向着他看去,就见谢承东对着自己微微一笑,说了句;“吃碗馄饨再走。”   良沁转过了身子,不愿让他看见自己微红的眼睛。   车队停了下来,那卖馄饨的小贩眼睁睁的看着江北的侍从簇拥着谢承东与良沁下了车,骤然看着这阵仗,那小贩只吓得面色如土,不知自己是犯了何事,直到谢承东揽着良沁走到摊前,与他十分客气的开口;“老板,劳驾来两碗馄饨。”   那小贩虽知谢承东领着江北军赶往了东北,可却从未见过谢承东本人,如今瞧着这阵仗,只当谢承东是江北军中的高官,听他这么一说,忙不迭迟的点头,“有劳军爷和夫人稍等一会,小的这就准备!”   “多谢。”谢承东声音沉稳,扶着良沁在桌子上坐下,一应侍从分散开来,倒是将这小小的馄饨摊围的水泄不通。   谢承东一直环着良沁的身子,待那老板将馄饨起锅时,他开口道;“老板,其中一碗加点醋汁。”   那老板连忙看向谢承东,点头哈腰的答应,谢承东只是一笑,“我太太怀了孩子,爱吃酸。”   “哦,恭喜军爷,恭喜夫人!”那小贩战战兢兢,终是将两碗馄饨送上了桌,并将其中加了醋汁的那碗送到了良沁面前。   谢承东端起刚出锅的馄饨,用勺子舀了一只,放在唇边吹了吹,等不烫口了,方才喂到良沁唇边。   良沁心中酸涩,只觉那馄饨碗里的热气不住的往眼睛里钻,烫的她只想落泪。   “吃吧,你不饿,孩子也该饿了。”谢承东仍是端着碗,举着那一只馄饨。   良沁张了张口,好容易才将那一只馄饨吃下,鲜香的馄饨刚入口,她的眼泪便是落进了碗里。   谢承东喂了她吃了半碗,直到她难以下咽,他方才将她余下的馄饨吃完,他根本尝不出那馄饨是什么滋味,他有意让自己吃得慢一点,可不论他吃的多慢,两碗馄饨也还是见了底。   谢承东命人给了钱,自己则是与良沁上了车,到了机场,他却没有陪良沁下车,而是与邵平叮嘱了两句,待良沁下车后,他几乎没有停留,便是让司机开车,车队一路呼啸着,离开了机场。   “夫人,请。”邵平毕恭毕敬,请良沁登机。   良沁望着远去的车队,直到车队凝结成一个黑点。   “司令,你为何不去送一送夫人?”   回去的路上,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谢承东一语不发的坐在后位,他心下不解,终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话来。   “我不敢送。”谢承东向着窗外看去,但见夜色凄清,一望无际。   “属下不太明白。”司机满目茫然。   “我怕送了她,就会想着和她一块走。”谢承东声音沉寂,说完,他将头向后仰去,缓缓闭上了眼睛。   七个月后。   “司令,这是从美利坚发来的电报。”杨副官匆匆前来,刚进办公室,就见谢承东与几个将领正在军事地图前商讨战事,听到他的话,谢承东身子一震,向着他看去。   杨副官咽了口口水,上前将那封递到了谢承东手里。   谢承东眸心紧涩,双手不由自主的抖着,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那电报打开,就见上面白纸黑字,写了十六个字;“凌晨三点,诞下女儿,母女均安,勿要牵挂。”   ☆、156章 想念   谢承东久久的看着那十六个字,他珍而重之的攥着那一张薄薄的纸,眼底却是倏然涌来一股热潮,他深吸了口气,将那股热潮压下,他的唇角慢慢露出一抹笑意,手中的电报则是折好,贴身收藏。   而前方的战事,仍是如火如荼。   美利坚。   “沁儿,这一眨眼,宁宁都满月了,司令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美利坚,看看这孩子。”六姨太守在良沁母女的床前,她刚来美国没多久便是做了手术,经过这大半年的休养,六姨太的身子已是大有起色,虽失去了一对胸乳,却保全了一条性命。   听着母亲的话,良沁看着襁褓中的女儿,这孩子早产了一个多月,瘦瘦小小的躺在那里,格外让人生怜,良沁为孩子轻轻掖了掖被角,想起谢承东,便觉一颗心让人紧紧攥住,难受的厉害。   “娘,如今正是战事最艰苦的时候,就算他想来,也没法子来。”   “哎,”六姨太叹了口气,“我总是弄不懂他们这些人,原先是你打我,我打你,打了半辈子还没打够,现在又要和扶桑人打,宁宁还这样小,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见到爸爸。”   良沁看着女儿熟睡的小脸,念起谢承东如今的情形,顿觉心酸,“娘,他这次和扶桑人的打仗,是为了保家卫国,和之前的那些战争,都不一样的。”   六姨太看了女儿一眼,眼见着良沁产后虚弱,面色雪白的倚在那里,只让她看着,眼圈便是红了起来,“沁儿,娘不懂什么国家大事,娘只盼着司令能快些打完仗,来陪一陪你们母女,你还年轻,不能没有丈夫,宁宁还小,更不能没有爸爸。”   “他会回来的。”良沁凝视着女儿的面容,她的眼睛里包含着些许的酸楚,声音却是无限的轻柔,“等他将扶桑人赶出去,他就会来看我和宁宁。”   “若是这一仗打上个十年八年的,你自己带着孩子.....”   不等母亲说完,良沁便道;“娘,不论这一场仗打多久,我都会带着宁宁等下去,有宁宁陪着我,您不要为我担心。”   六姨太听着,见良沁看着孩子的目光中满是怜爱之色,她看着心也是软了,只感念上天厚待,终究又赐给良沁一个孩子。   出了月子后,良沁便可以下床了,宁宁十分乖巧,每日里除了喝奶和睡觉,便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四下里瞅,也不哭闹,良沁虽是心疼女儿,可也并没有如何娇养,自孩子出生后,便是亲力亲为,一直是自己照顾孩子,连乳母也没有请,待孩子长到三个月大,便是隐约的开始认人了,除了良沁和祖母,旁人抱着就要撇嘴。   这一日,良沁刚将女儿哄睡,就听丫鬟来报,说是邵夫人来了。   良沁听着便笑,早在半年前,她便将阿秀嫁给了邵平,虽是远在异乡,良沁也不忍委屈了阿秀,挺着个肚子为她置办嫁妆,也是风风光光的将她嫁了出去。   这半年来,邵平和阿秀相敬如宾,夫妻两陪着良沁一道在美利坚住着,邵平心系江北军,即便身在美利坚,也是多方为国奔走,四处呼吁,联合海外侨胞与爱国人士,一道在国际联盟谴责扶桑人的这一场侵略战争。   良沁走出卧房,就见阿秀已是在客厅候着了,如今的阿秀再不是从前金陵城中的那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她身着杏色羊呢大衣,脚踩一双真皮皮鞋,手上挎着一个精致的坤包,一眼看去,倒跟富人家的少奶奶似得。   “小姐,宁宁睡了?”看见良沁,阿秀连忙迎了过来,称呼还如往常。   “嗯,刚哄睡。”良沁唇角含笑,和她一道在沙发上坐下,瞧着阿秀似有事情要与自己说,便是温声问道;“阿秀,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阿秀微怔,她看着良沁的眼睛,终是一咬牙,说了出来;“小姐,我这次来,是为我当家来的。”   “邵长官?”良沁默念着,“他有事托你来和我说?”   阿秀点了点头,有些为难,“小姐,他想回国,之前也打了好几次报告回去,可都被司令回绝了,司令让他待在美利坚照看您和宁宁,可如今国内战况激烈,他这几天都是急的连饭都吃不下,他实在是没法子了,才让我来和您说说。”   良沁听了阿秀的一番话,先是一怔,继而想了想,与阿秀道;“阿秀,如今宁宁已经出生,我和娘足以将她照顾的很好,再说,这里还有嬷嬷和丫鬟,你和邵长官实在不必待在美利坚,你们回去吧,司令那里,我会写信和他说。”   “小姐,”阿秀有些着急,连忙解释:“我不走的,我留下来,让他回去帮助司令,我留在美利坚,帮您和老夫人照顾宁宁。”   “傻阿秀,”良沁微微笑了,她握住了阿秀的手,轻声道;“你现在已经是邵长官的人了,你是他的妻子,自然要陪着他。”   阿秀有些难过,她看着眼前的良沁,一声“小姐”刚唤出口,便被良沁出声打断,“阿秀,听话,你和邵长官一起回国,往后,要和他好好地过日子。”   阿秀听着良沁的嘱咐,眼泪瞬间滚了下来,她向着良沁依偎过去,良沁环住她的身子,犹如长姐对待妹妹般柔声叮嘱,到了后来,自己也是红了眼圈。   阿秀和邵平回国的那一日,良沁亲自去往码头相送,分别时,阿秀又是落下泪来,惹得良沁一番劝慰,待快要开船后,良沁将阿秀送到邵平身边,她看着邵平的眼睛,轻声道;“邵长官,我就把阿秀托付给您了。”   “夫人请放心,属下会照顾好秀儿。”邵平说着,看了身旁的妻子一眼,眸中有温情划过。   良沁瞧着,便是放下心来,她默了默,取出了一个纸包,递到了邵平手中,“邵长官,这里是我和宁宁的相片,劳烦您回国后,带给司令。”   邵平闻言,立时双手将纸包接过,与良沁恭声道;“属下一定亲手交给司令。”   良沁一直目送着邵平和阿秀上船,她站在前来相送的人潮中,见阿秀站在甲板上向着自己招手,她的眼眶顿时湿润起来,也是抬起胳膊,向着阿秀摆了摆手。   待阿秀与邵平走后,良沁的日子更是孤寂了许多,她住的洋房虽大,却更显得空荡的慌,所幸宁宁一天天的长大,她越来越像良沁,和母亲一样,有着雪白而细腻的皮肤,一双剪水双瞳仿似会说话儿般,每日里良沁都是将孩子打扮的干净整洁,偶尔带着孩子去公园,都会惹得一些白人妇女围着孩子夸赞。   在美利坚居住的这些日子,良沁也曾请了一位女教师,来教习自己英文,日子一长,她与洋人的日常交流已是没什么问题,有时候,那些白人妇女会问起孩子的父亲,每当她们问起,良沁的心都如同针扎,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可孩子的爸爸,却还是没有回来。   夜已深。   巡夜的侍从见谢承东屋子里的灯一直亮着,便是大着胆子,过来看了一眼,透过门缝,就见谢承东孤身一人坐在桌前,看着桌子上的照片出神。   侍从看着,便是默默退下,刚转过身,就见邵平向着这边走来,看见侍从站在那里,邵平便是问道;“司令睡了没有?”   “没,邵长官,司令又在想二夫人了。”   邵平闻言,便是冲着侍从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则是走到办公室前,叩了叩门。   “进来。”谢承东低声道。   “司令,您找我,”邵平进了屋,关上了门。   谢承东的目光仍是停留在那两张照片上,其中一张是宁宁的百日照,照片上的婴儿五官清秀,眼神清澈,眉目间像极了良沁。   另一张,则是良沁抱着孩子的相片,谢承东久久的看着良沁,相片上的良沁穿着一件白底绣花旗袍,头发全部挽在脑后,露出洁白的面容,她抱着孩子微微的笑着,满是少妇的温婉与美丽。   许是时常让人拿在手中摩挲的缘故,这一张照片比起另一张明显的显得破旧了些,相片尾端已是发卷,发黄。   谢承东终是搁下了照片,向着邵平看去。   “司令,您是不是有事要和属下吩咐?”邵平又是开口。   “不错,”谢承东点了点头,声音平静而低沉;“我要去美利坚一趟。”   邵平闻言,顿时一惊,继而想到,再过不久,就是宁宁满周岁的日子。   “司令,你若信得过邵平,只管将军中的琐事交给邵平处置,您去见夫人和孩子吧。”   “我知道,我不该去。”谢承东将那两张照片放在怀中,重新收好,他缓缓站起了身子,定定道;“可是邵平,我想她们母女,日夜都想。”   邵平心里不是滋味,只道;“司令,您去吧,战场上的事有诸位将军,军务上的事有属下和白秘书,您去看一看夫人,宁宁都一岁了,您还没见过她。”   ☆、157章 相聚   想起女儿,谢承东心中有涩然划过,他折过身子,向着无边的夜色看去,他默了默,才道;“邵平,我有时真的会害怕,怕自己再没机会,可以见到宁宁。”   “司令.....”邵平只是不忍,道;“属下这就命人去安排飞机。”   邵平说完,便是快步离开了办公室,谢承东仍是立在那里,想起江北军,想起东三省的百姓,想起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谢承东心中不可抑制的浮起一股无能为力的怅然,他能将老婆孩子送到国外,可那些平民百姓,他们又能去哪?他们的那些妻儿老小,又能送到哪去?   谢承东念及此,只觉心头沉重,他闭了闭眼睛,缓缓握紧了拳头。   美利坚。   夜晚,时针已经指向了九。   良沁将孩子哄睡,再过两天就是宁宁一岁的生日,傅良澜从国内寄来了一包礼物,里面有衣裳,帽子,百家被,麒麟锁等等小孩儿家的东西,此外还有平儿小时候穿过的花棉袄和小斗篷,按着江南那边的习俗,让小孩儿穿一穿旧衣是可以保孩子平安的,良沁将姐姐寄来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收好,想起自己这一走已是快两年的光景,也不知傅良澜如今的情形,想来谢承东身在前线打仗,她一人住在官邸,子女俱是出外读书,日子也是寂寞的。   “夫人。”   嬷嬷的呼喊打断了良沁的思绪,良沁抬起头,就见嬷嬷气喘吁吁,从楼下跑了上来,刚看见她便道;“夫人,您快下去瞧瞧,司令....司令来了!”   “你说什么?”良沁站起了身子,眸心满是愕然。   嬷嬷不住的点头,“是真的,夫人,司令真的来了!”   良沁心神大震,她从房间里跑了出去,不等她下楼,就见自楼下走来一个男子,那男子身穿西装,头上戴着帽子,帽檐压得极低,让人看不清他的眉眼,可刚看到那抹身形,良沁就认了出来,他是谢承东,是宁宁的父亲!   良沁身子发软,一颗心“砰砰”跳着,仿似要从嘴巴里吐出来,不得不倚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直身子。   谢承东取下帽子,他看着面前的良沁,看着她面色如雪,眸心错愕,窈窕的身子裹在一袭粉白长裙之中,因着慌乱,耳环上的流苏不断的摇晃着,只一眼,谢承东便是大步奔了过去,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   良沁云里雾里,只觉自己是在做梦。   一应的仆妇俱是知趣的退下,直到谢承东将她抱回了卧房,良沁仍是没有怔怔的看着他,谢承东捧起她的脸,炙热的吻便是压了下来。   直到良沁快要透不过气来,谢承东才慢慢松开了她的身子。   “你怎么会来?”良沁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喃喃轻语。   “我想看你,也想看宁宁。”谢承东声音低沉,他与良沁快两年的日子没见,此时看见她,心中只觉百感交集,在这几百个日日夜夜里,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自己究竟看了多少回相片,而那两张相片非但不能压下思念,却只会让牵挂更深,思念更紧。   良沁眼圈噙着泪花,她深吸了口气,才能让自己稍稍平静下来,她没有再问什么,也心知谢承东来这一趟有多么不易,她拉过谢承东的手,向着孩子的小床边走去。   宁宁正睡得香甜。   这是谢承东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小女儿。   他倾下身子,有心想去抱一抱孩子,却又担心自己手重,会把孩子惊醒,他看了良沁一眼,良沁明白他心中所想,只哽咽道;“你抱吧,吵醒了也没关系。”   谢承东终是将女儿轻手轻脚的抱在了怀里,他打量着孩子,看着孩子长长的睫毛,粉嘟嘟的小嘴,他舍不得松手,只低下头,在女儿的脸颊上印上一吻。   他一连陪了孩子半宿,孩子一直睡着,他便在一旁守着,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女儿,似是要将这一年的分别全部补回来。   一直到了深夜,良沁为他放好了洗澡水,谢承东离开了孩子的卧房,去洗了个澡,回到屋子时,就见良沁正在那里等着自己。   她穿着寝衣,单薄而柔软的料子,若隐若现的勾勒出她的身段,谢承东刚看一眼,眸心便是幽暗起来,他伸出手,拉住了良沁的胳膊,将她压在了床上。   晨曦已近。   良沁倚在他的臂弯,裸露的肩头白如象牙,她望着谢承东的侧颜,低声问了句;“你什么时候走?”   “给宁宁过完生日,我就回去。”谢承东睁开眸子,握了握良沁的肩头。   良沁心中酸涩,“你带我和宁宁一起回去,不行吗?”   “沁儿,”谢承东温声安慰,“你和娘带着宁宁在美利坚先住着,国内实在是不太平,等着情势稳定,我会立马来接你。”   见他仍是不松口,良沁不说话了,她知道与扶桑人的战争残酷而艰苦,她和女儿回国,只会让他分心。   见良沁不吭声,谢承东又道;“如果你想留在美利坚,咱们就待在美利坚过日子。”   “那你的天下呢?”良沁问。   谢承东一震,他看着良沁的眼睛,缓缓告诉她;“再过两年,振琏也大了,江北军也好,天下也好,我全交给他,这也是良澜想要的。”   他把天下留给傅良澜母子,把心留给傅良沁。   谢承东只陪了良沁母女三日,宁宁生日后的翌日,他便是匆匆回国,孩子才与父亲熟悉,便又与父亲分别,当看着父亲上车后,一岁大的孩子起先只是依偎在母亲怀里,等着汽车开动,宁宁却是骤然开始了啼哭,任由良沁如何哄,宁宁都是不住地嚎啕,只让母亲的心更是凄楚。   谢承东刚走后的这些日子,良沁时常恍惚,仿似谢承东从未来过,那三日,只不过是她的一场梦。   在梦里,他是温柔的丈夫,慈爱的父亲,可当她恳求他留下来时,他却还是摇了摇头。分别时,他并没有与她们母女说什么,只头也未回的上了汽车,良沁心中明白,他是不敢回头,生怕回了头,就再也舍不得走。   这一日,良沁将宁宁交给了丫鬟照料,自六姨太做过手术后,良沁每个月都要陪着母亲去医院复查,六姨太的病灶虽已是做了手术切除,可仍是极有可能会复发,良沁一直十分小心,生怕母亲的身体再出岔子,总是按时携母亲前往医院。   司机将母女两送到了医院门口,良沁扶着母亲下了车,与她一道向着大厅走去。   待六姨太进屋检查后,良沁在走廊上等候,走廊里十分安静,唯有院子里不时传来几声鸟鸣,良沁担心母亲,心一直揪着,只不时的在走廊上踱着步子,等着这一次的结果。   蓦然,前面有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良沁刚看见那一抹身影,便是愣住了,她怔怔的盯着那个背影,那明显是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脊背笔直,走起路来十分英气。   良沁的心跳的快了起来,她不敢置信的立在那里,直到那抹身影转了个弯,消失不见后,良沁才回过神来,她快步向着前面走去,就连撞到了护士也顾不得道歉,她转过走廊,就见院子里空无一人,方才那道身影已是消失了踪迹。   她木怔怔的站在那里,想起方才的一切,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那个人已经死了,他又怎么会远渡重洋,出现在美利坚?   良沁双眸失神,想起梁建成临死前的一幕,脑海里便是一阵茫然,他为救她没了性命,可他的尸身,却被谢承东补上了两枪....   良沁猛然闭上眼睛,梁建成身上的血仿似就在眼前,她眼睁睁的看着他身上多出了两个血窟窿,可她毫无法子....   “谢夫人,您怎么在这里?”蓦然,身后传来的护士的声音,良沁回过神来,就听那护士继续用英文开口;“老夫人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医生让我找您进去。”   良沁闻言,顿时将心神收回,她向着护士点了点头,与她一道回到了走廊。   推开门,里面的六姨太看见女儿,顿时站起了身子,小声道;“沁儿,那医生方才和我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话,我又听不懂。”   “娘,您别着急,我先问问医生。”良沁安慰着母亲,用英文与医生开始了交谈。   她的英文并不流利,所幸那医生语速极慢,倒是让她七七八八的听了明白,医生告诉她,六姨太的病情有复发之象,不得不继续化疗(民国时代美国的西医已经有了化疗手段,张学良夫人于凤至赴美求医,就曾在美国接受过化疗),良沁的脸色白了下去。   ☆、158章 云舟   她不敢将真相告诉母亲,只得绞尽心思,哄了母亲重新在医院住下,化疗的过程痛苦而漫长,六姨太起先只是落发,而后则是瘦的形销骨立,眼见着母亲重病,女儿年幼,所有的担子全是压在良沁身上,良沁见着母亲如此,背地里不知掉了多少泪水,可在母亲面前,她却一直是平静而温和的,除了陪伴母亲,便是悉心照料孩子,医院和家里虽都有护士与丫鬟,可不论对母亲还是女儿,良沁一直都是亲力亲为,照顾的井井有条。   待母亲病情稳定,女儿睡着的时候,良沁总会抽出空闲,去看一看报纸,听一听广播,国内时常有报纸传来,可报纸上的日期却大多隔了半个月之久,最新的消息良沁只能从国际广播里听得一二,那一场战争仍是遥遥无期,没人知晓要打到什么时候。   每逢夜深人静,母亲和女儿都是睡着了,良沁总会拧开夜灯,给谢承东写信。   良沁隔一阵子,便会让人给宁宁拍一些照片,而后精心选出两张,随信一道给谢承东寄去,日子一长,就连良沁都记不清自己究竟给谢承东写了多少信,寄了多少照片。   谢承东偶尔也会回信,他的字体刚毅,力透纸背,他的信并不长,言语间却饱含着牵挂与思念。   良沁每回收到他的信,都是舍不得一下看完,她总是小心翼翼的将他的信收好,等着夜深人静时,拿出来看上一眼。   六姨太这一次病重,在医院一住就是半年,良沁起先医院家中两地跑,到了后来实在是支撑不住,只得自己在医院陪护,让嬷嬷把宁宁抱到医院,自己得以看上一眼。   直到这一日,医生终是告诉良沁,经过这些日子的化疗,已是控制住了六姨太的病情,终于可以出院了。   良沁听着,顿觉长长的舒了口气,在医院住了这样久,六姨太也早是不耐,听说了可以出院,自是喜出望外,连忙强撑着身子,和女儿一道打理着行李,做好了归家的准备。   嬷嬷也是把宁宁抱了过来,宁宁如今已是快一岁七个月了,正是顽皮的时候,哪里肯在嬷嬷怀里待着,只扭动着小身子,从嬷嬷怀里钻了出来,趁着大人们忙碌的功夫,宁宁则是迈着小腿,从病房里跑了出去。   这一日天气晴朗,医院的草地上不时有蝴蝶飞过,宁宁笑弯了眼,张着胳膊去追蝴蝶,她脚步不稳,跑起路来扭扭捏捏的,更是显得憨态可掬,偶尔有白人路过,瞧见这东方的小姑娘都是忍不住停下步子,多看两眼。   蓦然,宁宁摔了一跤,孩子撇起了小嘴,不等她哭出声来,便有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从草地上抱了起来。   宁宁忘记了哭泣,小手在嘴巴里吮着,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和自己一样,黑发黑眼的男人。   那男子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在东方男子中,算是十分英俊的人物。   他目光温和,望着眼前的小女孩,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道;“你妈妈呢?”   宁宁闻言,眼瞳则是向着后面看去,良沁已是从病房里追了出来,看见女儿,便是喊了一句;“宁宁!”   宁宁眉开眼笑,向着母亲伸出了肉呼呼的小手,良沁快步走到孩子身边,将她抱在了怀里。   “妈妈和宁宁说过,宁宁不能乱跑。”良沁轻声与怀中的幼女说话,却见孩子向着前面指去,良沁抬眸一瞧,刚看见那个男子,整个人便是怔在了那里。   那男子眉目温煦,身姿挺拔,他穿着西装,整个人潇洒而英气。   看见良沁,那人明显一震,黑眸中有少倾的失神,他就那样看着面前的女子,眸心有疑惑划过。   良沁手脚冰冷,她怔怔的看着梁建成,只觉脑子里一股晕眩,咬了咬牙,方才站稳。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还能见到他。   她看见了梁建成眼中的怔忪与疑惑,看着他的样子,良沁知道,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她不知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可看着他如今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良沁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有欣慰,也有忧伤,有震撼,更有酸楚.....她抱着宁宁,眼眶却是红了,她转过身,在泪水落下之前,向着病房走去。   “请等一等。”   梁建成唤住了良沁。   良沁面色发白,抱着孩子的胳膊不住的发抖。   她没有回头,就听梁建成的声音又一次的响起;“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良沁仍是没有回头,她的泪水蓄满了眼眶,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从未见过他。   良沁再没有停留,抱着孩子快步回到了走廊,转过弯,彻底消失在梁建成的视线中。   梁建成却仍是站在那里,一直没有动弹。   直到有女子清脆的声音响起,十分亲热的喊了他一句;“云舟。”   梁建成回过神来,转过头,就见一位风姿绰约,纤秾合度的女子向着自己款款走来。看见她,梁建成唇角露出一抹微笑,向着她伸出了手。   周玉芹也是莞尔,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与他道;“你在看什么,喊了你两声,你都没听见。”   梁建成摇了摇头,一笑道;“没什么,只是刚才看见一个人,觉得特别眼熟。”   “男人还是女人?”周玉芹嫣然一笑。   梁建成看了她一眼,只是扬了扬唇,捏了捏她的脸颊,与她一道向着外面走去。   走到医院大门时,梁建成却是停下了步子,他回过头,又是向着身后看了一眼。   “云舟?”周玉芹轻声喊他。   梁建成收回心神,眸底有淡淡的自嘲划过,他没有说什么,只牵过周玉芹的手,离开了医院。   良沁抱着孩子回到病房,一颗心却还是砰砰跳着,她将孩子交给嬷嬷,自己则是倚着窗户,向外看去。   她看见了周玉芹,看见了梁建成挽过周玉芹的手,看着他们离开了医院。   “沁儿,你在看什么?”六姨太见女儿出神,便是走了过来。   “没什么,娘,”良沁深吸了口气,她回过头,轻声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回家吧。”   六姨太答应着,由着女儿扶着自己的胳膊,离开了病房。   三日后。   良沁手中端着一碗米粥,正在喂孩子吃饭,就见嬷嬷匆匆赶来,与她道;“夫人,外面有位客人要见您。”   “客人?”良沁微怔,“是谁?”   “老奴也不认识,是个女的,三十来岁,说自己姓周。”   良沁手指一颤,勺子便是落在了碗底,发出一声脆响。   良沁走到了客厅,就见一位少妇身着苹果绿的贴身旗袍,外面披着一件白狐坎肩,打扮的华贵而大方,正坐在沙发上等着自己。   是周玉芹。   良沁已是有许久不曾见到她,此时骤然相见,良沁微微停下了步子,周玉芹回过头,看见良沁,则是站了起来,与她说了声;“好久不见,谢夫人一切还好?”   良沁一步步向着她走去,走到周玉芹身边,良沁看着她的眼睛,道;“梁夫人怎么会找到这里?”   “那日在医院,你和云舟偶然相遇,我其实都看见了。”周玉芹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云舟?”良沁默念着这两个字。   周玉芹点了点头,“云舟是他的本名。梁建成,不过是他这些年的化名罢了,他的真名,是叫李云舟。”   李云舟.....   良沁在心底默念着这三个字,犹记得当年的金陵李家,亦是江南的大户,却在一夕间被人灭了满门,原来.....他是李家的公子。   “我这次来见你,也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和你说一声,我和云舟已经打算离开美利坚,去香港。”   良沁无声的看着她。   周玉芹接着道;“当初云舟身受重伤,昏迷了一个多月,等着他醒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跟一个孩子似得,连吃饭穿衣,都要人手把手的去教。”   周玉芹声音轻柔,回想起当初的日子,唇角却是慢慢浮出几许笑涡,就连眸心也亦是满足。   听着周玉芹的话,良沁先是惊愕,继而心酸。   “好在,经过一年多的康复锻炼,云舟的身子已是慢慢恢复,现在的他与常人无异,只是,他再不记得之前的事了。”周玉芹说到这里,只顿了顿,向着良沁看去,“就连你,他也忘记了。”   良沁转过眼眸,向着窗外看去,就见院子里的花开得正好,她看了许久,才动了动唇,吐出了几个字来;“这样很好。”   “是啊,这样很好。”周玉芹也是淡淡笑了,“能忘记你,我和云舟也算是因祸得福。”   语毕,周玉芹拿起了坤包,与良沁告别;“我和云舟今天就会离开美利坚,傅良沁,再见了,”刚说完,周玉芹又是立时补充了一句;“不,是希望咱们再也不见。”   良沁目送着周玉芹离开,看着她上了汽车,绝尘而去。   她站在那里,蓦然想起儿时学过的一首诗:   一山一水一云舟,一汀兰芷一沙鸥。   一行归雁一堤柳,一人独吟一山秋。   ☆、159章 暗杀   一年后。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来看宁宁?”   宁宁躺在小床上,怀里搂着一只玩具熊,眨巴着眼睛看着良沁,奶声奶气的开口。   良沁闻言,掌心便是轻柔的抚上女儿的小脸,温声道;“宁宁乖,等爸爸打完仗,爸爸就会来看宁宁了。”   宁宁撇了撇嘴,“妈妈,爸爸为什么老是打仗?”   “有坏人要欺负宁宁,欺负很多很多和宁宁一样的小朋友,爸爸要保护宁宁和这些小朋友,所以他要去和坏人打仗。”良沁声音温柔,唇角噙着微微的笑意。   宁宁听着,便是点了点脑袋,脆声声的说道:“宁宁知道,爸爸是个大英雄。”   “对,宁宁的爸爸是个大英雄。”良沁柔声哄着女儿,直到将孩子哄睡,良沁为女儿掖好了被子,瞧着孩子粉嘟嘟的小脸,想起谢承东,心里便溢满了酸涩。   她站起身子,离开了女儿的房间,她走到了阳台,向着东方看去,但见夜色如墨,遥远的东方如今满目苍夷,那是她的男人,也是宁宁的父亲,誓死守护的地方。   也夜风吹在良沁的身上,良沁却也不觉得冷,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听闻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良沁回过神来,回头一瞧,就见身后不是旁人,是自己的母亲。   “娘,这里风大,您快回屋。”良沁看见母亲,便是快步走到她面前,与她一道回到了房间。   六姨太看着良沁的样子,心知她定是在牵挂谢承东,便是叹道;“又在想司令?”   良沁鼻尖一酸,她没有吭声,只低下了眼睛。   “沁儿,宁宁眼下也大了,我这身子虽不争气,可帮你照看着宁宁总是没问题的,要不,你就回去一趟,看一看司令。”   良沁听着母亲的话,眸心便是浮过一丝黯然。   在她心里,又何尝不想回去,每逢想起谢承东与江北军俱是在前线与扶桑人厮杀,战地艰苦可想而知,而她却身在美利坚,每日里锦衣玉食,每念及此,良沁心中都是沉甸甸的,她曾与谢承东同甘,其实,她更愿与他共苦。   六姨太心知女儿放心不下自己,便是与她道;“你不用担心我,我这病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你回去,和司令见一面,啊?”   “娘,您别胡说。”良沁心里难过,看着母亲被病魔折磨的皮包骨头,眼泪便是涌了上来。   六姨太见女儿红了眼圈,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拉过良沁的手,与她一道在沙发上坐下,道;“沁儿,娘若是哪天走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宁宁。”   说完,六姨太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又是接着说了下去;“司令对你虽好,可到底还有大小姐在,振琏那个孩子这两年也是渐渐大了,往后,江北军定是要交到这孩子手里,等这场战争结束了,你若是带着宁宁回国,往后,娘只怕你和宁宁,要看大小姐母子的脸色过日子。”   “娘,不会的,”良沁摇了摇头,“姐姐不会薄待我和宁宁。”   “傻孩子,”六姨太叹了口气,“之前她对你好,是因为有司令在,振琏又小,成不了气候,她自然不敢对付你,可往后等她的儿子掌了权,她又怎能容得下你?”   “娘....”   “所以说,娘就盼着,等司令能打完仗,他能来美利坚,你们就在美利坚过日子,再也别回去了。”   “他之前,有这样和我说过。”良沁眼眸闪烁着水光,许是太久的日子未见,每逢想起谢承东,或是从旁人口中听到他的消息,良沁的心都是刀剐般的难过。   “怕也不过是说说。”六姨太摇了摇头,“沁儿,他若是赶走了扶桑人,天下还在他手里,他又哪能抛下江山,来陪你们母女过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良沁听着母亲的话,心中便是涌来一丝酸楚,她没有说话,只无声的垂下了双目。   三个月后,扶桑偷袭美利坚军港,美利坚参战,有了盟国相助,战势逐渐扭转,属于江北军,属于全中华的胜利,已是指日可待。   半年后,江北,北阳。   傅良澜这一日起的极早,她坐在梳妆台前,细细的梳好了头发,她今年已是三十八岁了,无论平日里如何精心的保养,她的鬓角已是有了白发,眼角的皱纹也更是深刻起来。   她画好了妆,换了身裁剪合身的旗袍,披了件羊绒大衣,走出了主楼,司机已是开车在那里等候,傅良澜上了车,让司机向着疗养院行去。   这两年,谢振琏先是在军校读书,而后则是跟随父亲上了战场,如今,谢振琏已是被授予了少将军衔,傅良澜每逢想起,都深感安慰。   至于谢瑶,也是去了女校读书,一周回家一次,偌大的一个官邸,只剩下傅良澜一人,偶尔,她会如今日这般,盛装打扮,去见一个人。   汽车开到了疗养院门口,傅良澜下了车,缓缓走了进去。   “夫人,您来了。”看见她,顿时有人迎了上来,毕恭毕敬的在前面领路,带着傅良澜向着齐自贞的病房走去。   “她这些日子怎么样?”傅良澜淡淡开口。   “回夫人,齐夫人近些日子略有好转,不发病的时候,倒与常人没什么不同。”医生恭声回道。   “是吗?”傅良澜声音很轻,似是自言自语,说话间,两人已是来到了齐自贞病房前,傅良澜向着里面看去,就见齐自贞安安静静的坐在轮椅上,一年前,她曾趁着护士不在,从三楼的阳台上跳了下去,没有死成,腿却摔断了,自那之后,楼上的窗户全是安上了护栏,而她的余生,只能伴随轮椅度过。   傅良澜走进了屋,看着齐自贞的侧颜,不过短短几年的功夫,齐自贞老的厉害,此时的她头发花白,眼眸呆滞,看起来直如寻常的老妪,再无当年丝毫的明艳。   “我们胜利了,”傅良澜轻轻出声,“这场仗,司令打赢了。”   傅良澜自顾自的说着,似乎也没指望齐自贞会搭腔,“司令和我说,他会把总司令的位子交给振琏,这个天下也全都给他。”   “这些,原是我一心想要的,”傅良澜声音很低,说着,她淡淡笑了,眼底却满是荒芜。“其实,和真心比起来,江山,权势,又能算的了什么。我不过是得不到司令的人,也得不到他的心,才想着去要他的江山。”   语毕,傅良澜走到齐自贞面前,从坤包中取出一枚梳子,给齐自贞梳起了头,“自贞,咱们的司令要走了,他要去美利坚了,我和你,都不过是他不要的女人,说丢,就丢下。”   “司令把江山给了你,把心给了傅良沁。”蓦然,齐自贞竟是开了口,她抬起头,向着傅良澜看去,她的眼睛里渐渐红了起来,唇角却是露出两分笑意,一字字道;“和你们姐妹相比,我不过是个笑话,彻头彻尾的笑话。”   傅良澜收回了自己的手,她看着齐自贞的那抹笑意,自己也是勾了勾唇角,声音中满是苦涩;“司令给我的江山,是良沁不稀罕的,她若是稀罕,江山也好,真心也罢,统统全是她的。”   齐自贞先是沉默着,继而便是笑了,她的笑起先还是小声的,没过多久就是大了起来,到了最后,竟是放声大笑,甚至笑出了泪来。   傅良澜离开疗养院时,天色已是暗了,她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披件,刚走到门口,就见一辆汽车横冲直撞的飞驰了过来,邵平从副驾驶下了车,刚看见她,就是一句;“夫人,司令出事了!”   傅良澜一震,“出什么事了?”   “司令在回官邸的路上,遇到了埋伏,扶桑派了人在半路上刺杀司令。”   “那司令现在怎么样了?”傅良澜声音有些颤抖。   邵平脸色也是好看不到哪去,他摇了摇头,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属下也不清楚,属下刚才得知的消息,立时来通知夫人。”   傅良澜闻言,一分钟也不耽误,立时上了车,命司机迅速向着官邸赶去。   ☆、160章 结局   刚回到官邸,傅良澜便是匆匆下了车,向着主楼走去。   “司令现在怎么样?”刚看见军医从病房里走出来,傅良澜便是失声问道。   “夫人,子弹打中了司令心口,司令....只怕是凶多吉少。”军医话音刚落,傅良澜身子便是一震,她的脑子里乱滔滔的,眼下振琏并不在北阳,若是谢承东有个好歹,江北军的一些老人儿难免会动起歪心思,做出欺负幼主的事来,傅良澜深吸了口气,对着身后的侍从吩咐;“速去给大少爷发一封密报,就说司令病重,让他速速回来!”   一旁的邵平心思一转,已是明白了傅良澜的用意。   傅良澜吩咐完侍从,便是坐在了沙发上,满是焦躁的等待着,她不知自己等了多久,直到天色擦黑,军医才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夫人。”   “怎么样了?”傅良澜连忙站了起来。   军医没有出声,只垂下眼睛,道;“夫人先进去,看看司令吧。”   听着这一句,傅良澜心中当即就是一沉,她快步走进了卧房,就见谢承东身上的伤口已是让军医处理完毕,他的胸口缠着绷带,若不是胸膛微微起伏,甚至让人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司令,司令您醒醒!”傅良澜心口一酸,扑在谢承东身边,她不住的呼唤着,有泪水从眼眶中落下,打在谢承东脸上。   “良澜.....”   谢承东声音微弱,嘴唇亦是干裂的厉害,他低声吐出了两个字,睁开了眼睛。   见谢承东醒来,傅良澜心中一喜,她慌忙握住了谢承东的手,与他道:“司令,是我,我在这。”   谢承东定定的看着她,道;“良澜,这些年,因为沁儿,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傅良澜连忙摇头,她紧紧握着谢承东的手,忍住喉间的悲泣,“司令,只要您好起来,您和良沁好好儿的,我一点也不委屈。”   谢承东有心想握一握她的手,无奈重伤下,竟是连握手的力气也没有。   “良澜,我其实,一直都想去美利坚....”谢承东说到此处,忍不住咳嗽起来,有鲜血从他的口鼻中涌出,傅良澜的眼泪“哗哗”落下,手忙脚乱的去帮谢承东擦拭。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去找良沁,我不怪你。”傅良澜声音沙哑的厉害,她伸出手抚上谢承东的面容,眼泪一直没有停歇。   谢承东微微凝目,向着空中看去,眼前便是慢慢现出了良沁的面容。   良沁抱着宁宁,母女两人俱是含笑看着自己,谢承东的眼瞳渐渐发出了光亮,他伸出胳膊,向着半空中探去,他动了动唇,喊出了两个字;“沁儿....”   傅良澜守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唇角露出一丝微笑,继而,他合上了眼睛,胳膊亦是垂了下去。   “司令,司令!”傅良澜双眸通红,近乎崩溃般的喊着谢承东。   美利坚。   “谢夫人,老夫人的病情已是得到了控制,往后只需记得按时来复查,短期内,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华裔医生详细的看了六姨太的病例,而后与一旁相候的良沁开口。   良沁听着这话,只觉心头顿时松快了起来,她露出了笑涡,与那医生道谢,许是见惯了她恬淡清净的样子,而今见她一笑间是别样的娇柔美丽,那医生微怔,隔了片刻才道;“谢夫人不必道谢,谢司令为国征战,有幸能为他的亲眷效力,也是鄙人的荣幸。”   良沁听他提起谢承东,心中既是酸涩,又有隐隐的骄傲,她起身告辞,离开了医院,便是匆匆回到了家。   行李已是让人收拾好,良沁并未带太多东西,只带了自己和宁宁的一些随身物品,六姨太看着女儿忙碌的样子,几次想要开口,却都是欲言又止。   “娘,您怎么了?”良沁瞧着母亲的样子,便是停下了手中的活,她走到了母亲面前,只当是母亲放心不下,于是温声开口;“您别担心,如今国内的战事已经结束,四下里都是太平,我先带宁宁回去,等着下个月,我再回来陪你去复查。”   “沁儿,”六姨太摇了摇头,她看着面前的女儿,简直是心如刀绞。   良沁不解的看着母亲。   六姨太唇瓣哆嗦着,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谢承东亡故的消息亲口告诉女儿,她咬了咬牙,才将手中的报纸给良沁递了过去,“你自己瞧瞧吧,沁儿,他已经....不在了。”   良沁脑子里懵懵的,她接过报纸,刚打开,就见那是国内最知名的报刊,头版头条,刊登着谢承东身故的新闻。   刚看见那粗体的黑字,良沁的眼睛就是一黑,连带着身子也是不稳,幸地六姨太一把扶住,将她搀到沙发上坐下。   “沁儿,这是从北阳那边刚刚传来的报纸,司令他其实....一早就不在了,大小姐一直秘不发丧,只等着谢振琏回到北阳,才宣告天下。”   良沁只觉自己身处一个噩梦之中,她也不觉得难过,甚至也不觉心痛,只余麻木,彻头彻脚的麻木,她双眸无神,只摇了摇头,“不会的,为什么没人发电报来,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沁儿......”六姨太见女儿如此,只觉刺心,她的眼泪滚滚而下,只握住了良沁的肩膀,“孩子,你醒一醒,司令他真的不在了呀!”   “不!国际广播也一直没有提过这件事儿,就算姐姐秘不发丧,可这报纸都传来了美利坚,倘若这事是真的,那广播里怎么会从没提起?”良沁脸色煞白,没有丁点血色。   六姨太没有法子,只上前将广播打开,良沁怔怔的听着新闻,她不知自己等了多久,蓦然,她身子微震,就听一串英文从喇叭里钻进她的耳朵,女中音的声音十分悦耳,良沁听了这条新闻,隔了许久才慢慢明白这条新闻究竟说的是什么。   新闻里说,江北军总司令谢承东,上个月在北阳被人暗杀,据猜测该是扶桑人所为,谢夫人一直压着消息,对外只说谢承东受了点伤,一直等到长子回到北阳,才对世人宣告了这件事。   良沁手足冰凉。   “沁儿,北阳那边也没人来报丧,更没人来接你们母女,大小姐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六姨太神情凄楚,眼瞧着女儿孤零零的坐在那里,便是挖心挖肝的难受。   良沁一直没有出声,唯有眼泪连绵不断的从眼眶里落了下来,那样多那样多的泪,犹如一场泪雨。   即使六姨太竭力反对,良沁却还是执意带着宁宁回国,这两日,除了那次听到谢承东身故的广播后,她曾哭过一场,而后便再没掉过眼泪,这两天她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了家中的事物,就连自己走后母亲每日里该吃的药都是一份份的准备好,放在了药匣子中,让母亲吃的时候取出即可。   清晨,良沁带着女儿动身前,六姨太看着她和宁宁打扮的虽是素雅,可念起她们是回国奔丧,穿成这样总不成体统,遂是劝道;“沁儿,哪怕你不穿孝服,也该让宁宁给她爸爸戴孝。”   良沁摇了摇头,“娘,我和宁宁回去不是为了奔丧。”   “那你回去做什么?”六姨太吃了一惊。   “我回去找他。”良沁抱起女儿,她的眼眸清澈,声音中透着坚韧。   “沁儿,你别犯傻!”   “我不信,他会丢下我和宁宁。”良沁眼圈微红,说完这一句,便是带着女儿走出了屋子,管家已是让司机备好了汽车,待良沁母女上车后,汽车便是一路飞驰,向着码头行去。   到了码头,良沁一行下了车,这次回去良沁并没有带多少人,只带了一个男仆和两个嬷嬷,下人们手里拎着行李,良沁则是抱着宁宁,因着时间尚早,码头上并没有多少来往的旅客,倒是显得有些空旷。   良沁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直到看见女儿鞋带松散,良沁放下孩子,自己则是蹲下了身子,去为女儿将鞋带系好。   “妈妈,”宁宁怀中抱着洋娃娃,眼睛却是朝着良沁身后看去,奶声奶气的和母亲开口;“你看那个人,好像爸爸。”   宁宁一直看着父亲的相片长大。   良沁一震,她转过身子,就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   那个人缓缓取下了礼帽,露出了一张果敢坚毅的面容,他已经不再年轻,可眉目间依旧英挺,透着果决,他的眼睛浓黑如墨,在看着良沁母女时,却现出了温柔之色。   良沁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整个人微微的颤抖,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她一眨不眨的看着那道身影,看着他向着自己母女走来。   他的步子沉稳而有力,向着良沁和宁宁一步步的走近,他走的十分缓慢,却终究还是走到了良沁和宁宁的面前。   宁宁昂着脑袋,看着母亲一脸的泪水,她转过头,向着高大的男子看去,她有些害怕,只往母亲身后钻,那男子却是大手一揽,将她凌空抱了起来。   宁宁吓得哭了。   她向着母亲伸出胳膊,却见母亲向着自己微微笑了,她的眼睛里明明噙着泪水,笑容却是那般皎洁与甜美,她的声音轻柔,她说:“宁宁别哭,这是爸爸。”   原来,爸爸真的来了。   --------------------全文完--------------------   ☆、番外 渝西(上)   六月时节,渝西的芙蓉竞相绽放,官邸里更是姹紫嫣红,良沁坐在廊下,望着树梢上的画眉鸟出神。   崔妈妈捧着一碗莲子羹走了过来,刚踏上回廊,就见良沁纤细的身子隐在月白织花大襟衣裳下,长发绾在脑后,虽做妇人装束,可侧颜却仍是纯稚的,看着还跟没出阁的姑娘般。   崔妈妈瞧着,心里便是酸涩起来,她是陪嫁嬷嬷,跟着良沁从金陵嫁到了渝西,这两年来,良沁在渝西过得如何,也只有她最清楚。   “小姐,用点羹吧。”她上前,将青花龙纹小碗递到了良沁面前。   良沁这才回过了神,看见崔妈妈,唇角便是噙上浅浅的笑涡,许是天热,崔妈妈前额上已是沁了一层汗珠,良沁瞧着,遂是将自己的丝帕取了出来,轻声道;“崔妈妈,快擦一擦。”   崔妈妈接过帕子,拭了拭前额,见良沁端着那小碗,白皙的手指搅动着银勺,却也不吃。   崔妈妈知道她心里难受,只温声劝道;“小姐,您多少吃点,哪怕不为自个,为了孩子,您也要吃些。”   闻言,良沁的眼睛微微一动,视线却落在了自己仍旧平坦的小腹上,说不清的恐惧骤然攥紧了她,她的脸色苍白,对着崔妈妈很小声的说了句;“崔妈妈,我很害怕。”   听到她这一句,崔妈妈鼻尖儿一酸,只倾下身子,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安慰道;“小姐别怕,司令如今在川西督战,没有三两个月,是决计不会回来的,等到那时,小姐腹中的孩儿已经五个多月了,想必司令,总不会那样狠心。”   最后一句,崔妈妈的声音很轻,显然也是毫无把握,明明是酷暑时节,主仆两却打心眼里的感到一阵寒意。   良沁舀起一小勺莲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送进了嘴巴,莲子苦味重,她却浑然不觉,只因心里有一处,比这莲子更苦。   见她吃完,崔妈妈微微松了口气,刚要劝她回房,却见良沁抬起眼前,对着她说了声;“崔妈妈,那些药,您备下了吗?”   崔妈妈点了点头,“小姐放心,瑞娘方才去了小楼,将药亲自送了过来,我出来时已经让屏儿将药熬上了。”   良沁仍是不安,“有没有被旁人瞧见?”   “瑞娘行事最是谨慎,那药也是搁在食盒里送来的,旁人不会察觉。”   良沁这才安心,纤纤素手情不自禁的抚上自己的小腹,她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她真的不想在失去。   一年前,良沁也曾有过身孕,但被梁建成知晓后,男人二话不说,就让人给良沁灌下了落胎药,将那孩子生生打了。   良沁身子从小就不好,自打落胎后,更是孱弱,崔妈妈还记得,当初大夫曾说,良沁若再有身孕,必是要好好保胎,若再落胎一次,定是会落下病症。   崔妈妈瞧着小姐苍白若雪的脸蛋,只觉心疼,主仆两穿过游廊,向着后院的小楼走去,渝西司令府占地极广,原先曾是封疆大吏的宅院,梁建成一统川渝后,便将此处作为自己的官邸,并几番扩建,修建的十分气派。   梁建成少年英雄,一统川渝诸地,官邸中的如夫人(姨娘)自然也多,主仆两刚进后花园,就见园子里的荷塘旁站着两三个旗袍丽人,曲线妖冶,浅笑盈盈,说的正热闹。   良沁平日里深居简出,住着官邸里最偏僻的小院,这些丽人也不大识得,只认得其中一位身姿纤侬合度,面如满月的女子,那是梁建成的正室夫人,姓周,名玉芹。   梁建成每逢征讨各地,周玉芹时常会陪侍左右,可谓名副其实的“随军夫人”。   良沁也知道,早在自己嫁来之前,周玉芹便已伴在梁建成身边多年,司令府中的大小事务,也全是由她打理,就连她们这些姨太太,每日里也都是要晨昏定省,去她的屋子里请安。   那三人显然也是瞧见了良沁,虽说良沁不常露面,但在这川渝的司令府中,身穿旧式服装的女子,自然只会是这位从江南嫁过来的七夫人。   良沁顿了顿步子,也不想多生事端,只与崔妈妈从一旁的小径绕了过去,不曾与三人迎面。   待良沁主仆走后,其中一位旗袍丽人用绣帕掩了掩鼻子,眼眸中满是鄙薄之色,对着周玉芹道;“夫人倒是好性儿,由着那一位在眼皮底下住着,瞧见了可真真是添堵。”   周玉芹只淡淡一笑,道;“无论怎么说,她也是江南傅家的小姐,是司令正儿八经讨进门的。”   另一位旗袍丽人便是抿了抿唇,轻笑道;“谁人不知那江南的傅镇涛最是奸猾,先是将大女儿嫁给了江北司令,又将小女儿嫁来了川渝,他倒是一手的好算盘,想着两头不得罪,又怎知咱们司令英雄豪杰,就凭他那个女儿,又顶的了什么事儿。”   “可不是,那一位一瞧便是上不了台面,听说她的生母原先不过是傅家的一个丫鬟,这丫鬟生的孩子,自然也是一脸的丫鬟相了。”   丽人说完,吃吃一笑,周玉芹也是勾了勾唇,仍旧是淡淡的样子。   回到小楼,未过一会,屏儿便是将熬好的安胎药端了过来,崔妈妈不敢耽搁,赶忙备了蜜饯留良沁待会儿甜嘴,将药端进了屋。   良沁望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心里却是柔肠百结,她心知自己的身子,若不以安胎药滋养,极难保住胎儿,可又想起自己如今在川渝的处境,只怕即便生下了这孩子,也只是害的孩子与她一道吃苦。   她从崔妈妈手中接过药碗,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个孩子,当时她尚且懵懂,有了身孕也不自知,梁建成对她从来不会怜香惜玉,那一晚,她在床上几乎被他折腾的晕死过去,第二日便见了红,府里的大夫来瞧后,赶忙让她卧床休息,又让人熬了安胎药,她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   纵然这桩婚事只是江南与川渝之间的政治联姻,纵然梁建成并无不喜欢自己,甚至婚后对她百般欺辱,可这孩子的到来,还是令良沁心生欢喜,这是她的骨肉,是她的孩子。   崔妈妈也是高兴极了,只道自家小姐苦尽甘来,虽说梁司令待小姐极坏,可小姐如今有了身孕,想必他多多少少也会对小姐好上一些,再不济,等孩儿生下,小姐在司令府的地位也总能稳固些,不至于那些如夫人都可以随意欺辱。   良沁没有想到,梁建成在得知她有孕后,竟是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就命人给她灌下了落胎药,将那不足三月的胎儿给打了。   良沁一直不懂他为何不要孩子,即便他讨厌自己,可那孩子也是他的骨肉,他竟如此狠心。   落胎后,良沁大病一场,深夜醒来时,却惊见梁建成守在自己床边,她恍惚中只以为是自己眼花,只一眼,便又沉沉睡去。   最绝望的时候,良沁也曾想到过死,可她还有母亲。那远在江南,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儿,被父亲冷落,没曾享过清福的母亲。   良沁咬牙撑了过来。   她一直住在官邸里最偏僻的一隅,主楼是周玉芹住的,那些西式洋楼则是那些如夫人的居所,自打小产后,一直隔了三个多月,良沁才又见到梁建成。   他几乎连一个字也没说,直接将她压在了床上,他不知餍足的肆意要着她的身子,以至于良沁每逢听到他的脚步声,都会骇的脸色发白,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几个月,直到川西战事紧急,梁建成领兵亲赴前线,良沁方才松了一口气。   可未过多久,她发觉自己又怀孕了。   --------------------------------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主楼那边早已呈上了冰块,良沁这边自是没有这个待遇,小楼犹如蒸笼,就连崔妈妈平日里都是热的吃不下饭,更别说良沁,因着害喜,成日里更是毫无胃口。   虽然没有胃口,可良沁如今的饭量却是比从前还要多了不少,即便再恶心,她也会逼着自己将那些饭菜吃完,不为别的,只为了孩子。   这一日,崔妈妈从灶房端回了午饭,刚上楼,就见良沁正倚在美人榻上,白底丁香的衫子虚虚的笼在她身上,尖巧的下颚几乎隐在掐牙的高领里,正聚精会神的绣着一双虎头鞋。   正午的阳光透进来些许,正好落在她身上,衬着那肌肤犹如凝脂般光洁细腻,都说怀了孕的女人会变丑,崔妈妈倒真想让说这话的人来瞧瞧。她家的小姐即便有了身孕,也还是这渝西司令府里最美的女人。   留意到崔妈妈回来了,良沁收了线,抬起头对着她莞尔一笑,道;“崔妈妈您快来瞧瞧,这虎头鞋我做的对不对?”   “小姐又在给孩子做衣裳了,如今天气热,这些棉衣棉鞋的等着日后天凉了再做不迟,免得捂得慌。”   良沁如今已是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小腰身却仍是细细的,听着崔妈妈数落,仍是微微笑着,说;“这孩子会在腊月出生,那时候天冷,棉衣棉鞋只怕不够,自然要早早准备了。”   崔妈妈闻言也不再劝,只扶着她起身,主仆两一道去了外间吃饭,午间的吃食十分简单,川渝的菜肴极辣,她和良沁都是吃不惯的,看着良沁清瘦的小身板,崔妈妈叹了口气,只寻思着要去厨房里弄些好的回来,给良沁补一补身子。   晚间,崔妈妈捧着一盅鸡汤,匆匆往回赶,这鸡汤还是她磨破了嘴皮子,才从掌勺的赵大娘手里讨得的,只盼着能让良沁喝一口热的,崔妈妈也没有走小路,直接从后院穿过,向着小楼走去。   岂料,她刚踏进后院,就听主楼那边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听那声音,显然不止一辆,能将车队直接开进后院,这般的阵仗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梁建成回来了。   崔妈妈心里一惊,悄悄的向着主楼走近,这一看不要紧,果真让她看见了梁建成的车队,当先一辆黑色轿车在环形水池旁停下,周玉芹与一众如夫人已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等在那里,男人刚下车,一众的莺莺雀雀俱是迎了上去。   ☆、番外 渝西(中)   崔妈妈不敢多待,只端着碗,匆匆回到了后院。   “小姐,司令回来了。”崔妈妈气喘吁吁的上了楼,手里仍是端着鸡汤,刚看见良沁,脱口就是这么句话。   良沁正在给孩子做衣裳,闻言心头就是一震,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清澈的瞳仁中满是慌乱,“崔妈妈....”   “小姐,您先别怕,”崔妈妈将碗搁在桌上,上前扶住良沁的身子,“司令今晚八成在主楼那边过夜,不会来咱们这的。”   良沁看了眼自己的小腹,三个多月的身孕穿着衣裳还看不出来,可若是梁建成进了她的屋子,床笫间定会让他发觉。   良沁的心紧紧揪在了一处,她的脸色发白,很细微的说了声;“崔妈妈,我怀孕的事,不能让司令知道.....”   “老奴都晓得,小姐,您先稳住自个,千万别慌,司令要是来了,我就和他说您身子不好,不能服侍他。”   良沁点了点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小衣衫,骤然回过神来,“还有这些小衣裳和小鞋子,也千万不能让司令看见。”   “对对对,咱们都收起来。”崔妈妈手忙脚乱,帮着良沁将小孩儿的衣裳全都收好,连带着那些虎头鞋一块塞在了柜子里。   忙活好这些,崔妈妈拭了把汗,看着良沁单薄纤细的站在那里,心里就是发酸,她想起了自己端回来的鸡汤,便道;“小姐,这里有鸡汤,您快来喝点。”   良沁毫无胃口,崔妈妈让她念着孩子,总算是哄着她喝了半碗汤,那鸡汤十分油腻,良沁有孕在身,喝下去只觉胃里翻江倒海,更是难受。   待良沁喝完汤,崔妈妈又是劝慰了两句,方才收起汤碗,刚下楼,不等她走出院子,就见一道身影大步走了过来,她心底一惊,抬头去瞧,就见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梁建成。   “司....司令....”崔妈妈结结巴巴,连话也说不出畅快。   梁建成看了眼她手中的碗,也不理会,直接向着小楼走去。   “司令,”崔妈妈想起良沁的身孕,慌忙赶上了梁建成,壮着胆子开口;“小姐这几天有些中暑,每日里吃不下东西,今儿一天都是在床上躺着,司令要不先去别的屋子,等小姐过几天身子好了,您在过来?”   梁建成闻言,剑眉便是微微皱起,低声问道;“她生病了?”   “是啊司令。”崔妈妈手心捏着一把冷汗,只盼着梁建成快走。   孰知梁建成闻言,并没有停下步子,而是继续向着楼上走去。   崔妈妈慌了,有心想跟上,却实在没那个胆子,只得在楼下守着,听着楼上的动静。   梁建成一走三个多月,这次回来后,倒是一刻也不想等,直接上了楼,去看良沁。   本以为良沁此时如崔妈妈所说,在床上躺着,谁知等他上楼,却见良沁正坐在沙发上,她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可却并无病色。   听到他的脚步声,良沁身子一颤,她看着面前的男子,轻声喊了句;“建成....”   “你不是生病了吗?”梁建成眸心沉郁,走到良沁面前,捏起了她的下颚。   良沁眸心有慌乱闪过,她昂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梁建成的脸庞逆着光,显得五官更是深邃英挺。   “我....”良沁只吐出了一个字,腰身便被梁建成揽住,他低下头,几乎掠夺般的吻住了她的唇瓣,她的唇一如既往的清甜柔软,吸引着他越吻越深。   良沁晓得接下来等着她的是什么,她顾念着孩子,压根不敢挣扎,直到梁建成松开了她的唇瓣,将她抱到床上,她才得以喘息,和他说了句;“建成,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你能不能......”   梁建成支起身子,看了她一眼,她的长发有些松散,如云般的铺在身后,衬着那张脸更是白皙无暇,她的眼瞳透着水光,让他看着更为情动。   他的手指向着她身下探去,见她并未来月事,当下再不忍耐,也不理会她的求饶,直接扣住她的手腕,挺身而入。   紧致的温润简直令人销魂蚀骨,毕竟有三个多月没碰过她的身子,梁建成咬了咬牙,克制住释放的渴望,待酸麻褪去几分,才动起来。   良沁疼的蹙起眉头,她不敢动弹,又怕他伤着腹中的孩子,只得弓起腰,一次次的承受。   梁建成起先还有所克制,到得后来却是控制不住,良沁蜷着身子,只盼着这一场欢爱能快些结束,梁建成却还不满足,只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下去。   良沁透不过气来,只觉得头晕眼花,方才喝下去的鸡汤更是在胃里窜来窜去,压在她心口上,趁着梁建成支起身子的功夫,良沁终于开口;“建成,我难受....”   “快好了。”梁建成正在紧要关头,汗水顺着他的额角落下,他亲吻着良沁的耳垂,几个用力,尽数宣泄在良沁体内。   事后,他仍是扣着良沁的腰,将脸庞埋在她的发间,良沁难受的厉害,实在忍耐不住,她推开了身上的梁建成,趴在床边吐了起来。   梁建成心中一紧,立时伸出手,为她拍顺后背,良沁只将方才喝下的鸡汤全部吐了出来,吐到最后,实在吐不出什么,只有酸水。   梁建成眉心紧拧,握住了她的肩头,“傅良沁,你跟我装什么?”   良沁摇了摇头,浑身的骨架都是软的,她不安的护住自己的肚子,却什么也不敢说,只余眼泪噙在眼眶里,不住的打转。   看着她的眼泪,梁建成眸心一涩,心口顿时软了。   在她面前,他总是一次次的心软。   他竭力忍耐着,忍耐着将她抱在怀里,温声抚慰的冲动,他一语不发的下了床,将衣衫穿上,回头,见良沁仍是在床上坐着,她的肩头裸露在外,在灯光下更是显得肤若凝脂。   梁建成倒了一杯水,从裤兜里摸出一瓶药,取出了两粒,连同水一道递到了良沁面前。   “吃了它,”梁建成吩咐。   良沁茫然的看着那两粒雪白的药片,她看着面前的男人,轻声问了句;“这是什么?”   “洋人的避孕药。”梁建成没有瞒她。   良沁的脸庞顿时失去了所有血色,她看着梁建成,想起腹中的孩子,终是有眼泪掉了下来,她摇了摇头,颤声开口;“建成,我不能吃药....”   梁建成倾下身子,定定的看着良沁的眼睛,一字字的告诉她;“不想再遭一次罪,就把这药吃了。”   良沁明白他说的是第一次,她怀着孩子,被人灌下那一碗落胎药的事,她曾流过那样多的血,她还记得,当她好容易醒来时,就见梁建成就守在自己床前,他的脸色苍白,眼底的焦灼与慌张是那样清楚,甚至有一瞬间,她甚至深出了一股错觉,他心里也是在意她的....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良沁便是觉得好笑,他若在乎自己,又怎么会那样狠心的打了她的孩子。   “建成,你让我生一个孩子吧....”良沁声音哽咽,手指攥住了梁建成的衣角,近乎哀求他的开口:“我会带着他住在这院子里,绝不会去烦你和太太,我求你.....”   梁建成闻言,眼底骤然变得阴戾,他看着良沁的眼睛,将她从床上带到自己面前,与她低声道;“傅良沁,我跟你永远都不可能有孩子。”   “为什么?”良沁的心凉了下去,许是方才梁建成的情欲太过炽烈,只让她的小腹一阵阵的抽痛,她不敢声张,唯有眼泪一颗颗的落下。   梁建成不欲再和她废话,只将那两颗药塞进了她的嘴巴,用白水给她灌了下去,良沁挣扎着,可她的力气又如何能抵得过梁建成,待那两颗药吃下,梁建成才松开良沁的身子。   他搁下了水杯,再没有去看良沁一眼,起身离开了良沁的屋子。   崔妈妈一直在楼下守着,待看见梁建成下楼后,顿时一惊,梁建成神情寂寥,眼底血红,噙着不为人知的痛楚,他刚要跨过门槛,脚步却是停了下来。   “我离府的日子,有没有人欺负你们?”梁建成问。   崔妈妈一震,连忙道;“没....没有人欺负咱们。”   先前三姨太嫉妒良沁得梁建成专宠,又见梁建成对她不甚在意,便用烟头拧伤良沁,梁建成回府得知了此事,二话没说,直接一枪就将三姨太毙了,自那之后,官邸里即便有那样多的莺莺雀雀,私下里虽爱嚼舌根,可也没人敢来招惹良沁。   梁建成点点头,刚要离开,就听崔妈妈又是开口;“就是....”   “就是什么?”梁建成转过头。   “就是厨房那边的饭菜,不太好.....”崔妈妈绞着手指,大着胆子说了句,先前,梁建成有段日子对良沁也极好,还曾给她请了一个江南的厨子,可之后也不知是怎么了,梁建成变脸比翻书还快,不仅打死了送给良沁的狗,还赶走了那个厨子,眼下若是良沁没怀着孩子,崔妈妈自是什么也不会说的,可良沁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总吃那些饭菜,哪儿行。   ☆、番外 渝西(下)   梁建成闻言也没说话,径自离开了后院,崔妈妈瞧着他的背影,也不晓得自己的话梁建成听没听的进去。   崔妈妈没空多想,只匆匆去看良沁,刚上楼,就见良沁蜷着身子躺在床上,她的秀发已是让汗水打湿,崔妈妈到底是过来人了,看着地上的衣裳和她肩头上的那些青紫,便晓得了刚才发生的事,她暗自道了声“造孽”,赶忙走到床前,喊了声;“小姐,你怎么样了?”   “崔妈妈,我肚子疼。”良沁眼泪丝丝,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她年纪本来就小,不过十七八岁,此时蜷在那里,更是显得楚楚可怜。   “小姐,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不我现在去和太太说一声,给您请个大夫来瞧瞧?”崔妈妈眼底满是焦急。   “不,不能喊大夫。”良沁立马摇头,她攥住了崔妈妈的手,小声求她;“孩子的事,千万不能让司令和夫人知道,他们容不下他的.....”   良沁心中酸楚,母子连心,让她只盼着能凭着一己之力,护着这个孩子,哪怕能护多久,是多久。   “小姐,”崔妈妈急的不成样子,“这样也不是办法,再过一两个月,您这肚子就要显怀了,到时候还是瞒不住的呀。”   “能瞒多久,就是多久。”良沁毫无力气,声音亦是微微弱弱的,“崔妈妈,您说过,等这个孩子成型,司令兴许就会心软了。”   “这是造了什么孽。”崔妈妈心里难受,瞧着良沁的样子,忍不住抹了把眼泪。   梁建成自那日离开小楼后,又有好几天没来后院,良沁的孕吐比起之前要稍稍好转,周玉芹听闻崔妈妈说良沁这几日生病,便是免了她这几日的请安,良沁一连在床上躺了几天,腹中的痛意才慢慢散去,这一日,见外间天气凉爽,良沁便是撑着下了床,稍稍梳洗一番后,打算去周玉芹那里请安。   崔妈妈瞧着便是连忙给良沁撑了把伞,生怕她受了暑气,临出门时又是在桌子上凉了一大壶水,等着良沁回来时好喝。   主仆两一道在花园里走着,纵使有纸伞,良沁也还是觉得头昏脑涨,她脚步虚浮,崔妈妈瞧着不免十分担心,“小姐,你没事吧?”   良沁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刚走进周玉芹的洋楼,顿觉一股清凉迎面而来,周玉芹的屋子里用着冰,落地窗上俱是拉着厚重的窗帘,将暑气全都挡在了外头,有几个姨娘来的比良沁要早,只陪着周玉芹在那里说笑。   “大夫人。”良沁走到周玉芹面前,轻声喊出了两个字。   周玉芹瞥了她一眼,“听说你这两天病了,要不要给你请个大夫瞧瞧?”   “多谢大夫人好意,我已经没事了。”良沁垂着双目,声音十分恭谨。   “别站着了,坐吧,一会儿司令也要回来,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周玉芹向着沙发一指,示意良沁坐下。   良沁本意只想请个安就回去,可此时见周玉芹开口,自是不好推脱,只得应了一声,依言在沙发上坐下。   梁建成这次刚回来,便去了良沁屋子,这件事姨娘们早已知晓,此时看着良沁的目光中,都是带着些许的酸味。   周玉芹故作不知,如方才那般与姨娘们说笑,良沁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也不搭腔,直到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两个姨娘眼尖,连忙站起了身子,脸上已是笑成了一朵花。   梁建成来了。   良沁也是站了起来,她身子不稳,只竭力撑着,一直垂着眼睛,也没有去看梁建成。   周玉芹迎了上去,见梁建成身后还跟着一人,当即便是笑道;“白叔今儿也来了。”   那被唤作白叔的人倒是恭敬的样子,只与周玉芹道了几个字;“大夫人。”   “中午咱们和白叔一起吃个饭。”梁建成吩咐着,目光却是落在了良沁身上,只一眼,梁建成便是收回了目光,与周玉芹道;“让她们回去。”   闻言,不等周玉芹发话,几个姨娘虽是不甘,可也都不敢违逆梁建成的话,一个个都是行礼后,离开了洋楼。   良沁亦是跟随着众人一道离开,刚出洋楼,外面的热浪便是向着人袭来,许是一冷一热,良沁顿觉晕眩,崔妈妈慌忙扶住她的身子,不住的喊着“小姐”,这动静惊动了里屋,梁建成立时冲了出来,看见良沁晕倒,男人黑眸一沉,顿时抱起了良沁的身子,对着身后的侍从喝道;“快去请大夫!”   他并没有将良沁送回小楼,而是一路抱着,直接送到了自己的卧室,良沁一直闭着双目,梁建成当她是中了暑,将她放在床上后,刚要为她解开衣扣,却惊觉她的肚子竟是微微隆起。   他瞬间想起了什么,再看良沁的目光中,黑沉的让人的心惊。   “司令,夫人,七夫人怀了身孕,孩子已经有四个多月了。”大夫从卧室里走出,对着梁建成夫妇开口。   梁建成虽是早已猜到,可当他从大夫口中得知时,心底却还是狠狠的一震,他盯着面前的大夫,哑声道;“你是说,孩子已经四个多月?”   “是的司令,”大夫毕恭毕敬,“七夫人身子比较虚弱,之前又有过小产,这一胎一定要好好养着才是。”   听着大夫的话,梁建成一动未动。   周玉芹让人送走了大夫,再看梁建成仍是站在那里,她默了默,道;“司令,既然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不如就留下算了。”   “留下这个孩子?”梁建成淡淡笑了,“留下傅镇涛的外孙?”   “司令,那也是你的孩子。”   “够了!”梁建成打断了她的话,他在屋子里走了几步,骤然发起了火,“我走的这几个月,你竟然不知道她怀了孩子,由着她在眼皮底下把孩子保到四个多月?”   “这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周玉芹劝慰着,“司令若真不想要这个孩子,那咱们可以请洋医生来,给她做引产手术。”   不等她说完,梁建成便是摆了摆手,他眉峰紧拧,终是向着卧室走去。   良沁还没有醒。   他坐在床前,他不知自己坐了多久,良沁身形消瘦,身孕本不易让人察觉,若不是瞧着她平躺在那里,梁建成压根留意不到她的小腹已是悄悄的隆了起来。   他伸出手,几次想要抚上良沁的肚子,却终是停在了半空当中。   这是他的孩子。   可也是流着傅家血脉的孩子。   梁建成慢慢攥紧了拳头,他的身子微微颤着,眼底几乎沁血,他想起父亲的头颅被高悬在金陵城外,想起母亲在傅镇涛身下受尽屈辱,想起自己的妹妹,乳娘,乳娘家的儿子......   他倏然睁开了眼睛,浑身上下俱是散发着森寒之气,让人生畏。   良沁已是醒了,她看着面前的梁建成,压根不敢开口,梁建成迎上她的目光,见她醒来,当即便是上前,将她从床上扯了起来。   “建成....”良沁心知他已经知道了,她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去求他;“我求求你,求求你.....”   “傅良沁,你好大的胆子,”梁建成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似是从嗓子挤出来般,“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留下他?”   “他已经成型了,就当你发发慈悲,你让我把他生下来吧,你若不喜欢我,你把我送回江南,你让我回金陵,我只求你,不要再伤害这个孩子....”   梁建成看着她的泪水,他的眼底亦是涌过一阵热潮,他微微笑了,捏着良沁的脸颊,道;“你何必要给我生孩子?”   “我这样对你,你还哭着喊着要给我生孩子,傅良沁,你就这样下贱?”   良沁瞳仁一怔,她失神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纤瘦的肩头不住地颤抖着,梁建成看着,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将那股想要将她抱在怀里的念头压制下去。   他松了手,对外喊了句;“来人。”   “司令有何吩咐。”立时有侍从走了进来。   “去请几个稳婆来。”   “是。”侍从领命。   良沁闻言,顿时明白他要做什么,她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不停的掉。   “让我进去,小姐不能没我。”   外面传来崔妈妈的声音,两个侍从没有挡住崔妈妈,只让她闯进了卧室,“扑通”一声,便是跪在了梁建成面前。   “司令,我求求您,您就让小姐留下这个孩子吧,这孩子是小姐的命啊!”崔妈妈声泪俱下,上前攥住了梁建成的衣摆。   梁建成不耐烦,一手将她挥开,起身刚欲离开,崔妈妈却不死心,又是爬了过来,紧紧抱住了梁建成的腿,哭道;“司令,你发发善心吧,那也是您的骨肉啊!”   梁建成眸心有怒火闪过,他二话不说拔出了手枪,良沁瞧着便是发出一声惊叫,待他抬起腿的功夫,她扑了过来,挡在了崔妈妈身前,几乎在下一秒,梁建成的脚已是狠狠的踢在了她的肚子上。   “小姐!”崔妈妈发出一声惊叫。   梁建成脸色大变,不等良沁倒下,他已是抱住了良沁的身子,看着良沁迅速惨白下去的脸色,梁建成眸心欲裂,嘶声喊着她的名字;“良沁,良沁?”   良沁只觉腹中剧痛,她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泪水,她迷迷糊糊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她想,她一定是眼花了,不然,梁建成为什么会那样慌张,为什么会紧紧的把自己抱在怀里。   “良沁,要是这个孩子没了,我们还会再有孩子,你想要多少都行,我求求你,我求你不要死。”   意识模糊前,良沁隐约听到梁建成在自己耳边说出了这一句话,她只当是自己的幻觉,继而,她的耳朵温热,有泪水打在自己的耳朵上,是梁建成的泪。   ☆、番外 愿意   卧室里灯火通明,医生与护士已是尽数赶了过来。   梁建成坐在沙发上,他双手插在发中,眼底一片赤红。   不时有护士端着一盆盆的血水进进出出,那些鲜红的血水刺进了他的眼,足以将人心扯碎。   不知过去了多久。   就听卧室的门“吱呀”一响,梁建成身子一震,立时站起了身子。   “司令.....”军医先是向着梁建成行了个军礼,继而才沉重的开口;“很遗憾,属下没有保住这个孩子。”   梁建成的脸色变得煞白。   “胎儿已经成型,是个女孩。”军医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进梁建成的耳里,梁建成一动不动的站着,他眼睁睁的看着军医的嘴巴一张一合,他就那样听着,却怎么也听不清军医在和自己说着什么,他只知道,那是他和良沁的女儿,是他硬生生的将脚踹在了她的肚子上,是他踹走了那个孩子,是他杀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司令?”周玉芹望着梁建成煞白的脸色,眉心便是蹙着隐忧,她缓步上前,扶住了梁建成的身子。   梁建成闭了闭眼睛,从那一片痛不可抑中清醒过来,他默了默,才道;“她怎么样了?”   军医明白梁建成口中的“她”所指的正是良沁。   “七夫人之前就有过小产,身子的亏空还没填上就怀了这个孩子,如今,这个孩子也没有保住.....”军医有些犹豫,踌躇片刻才道;“手术中,夫人曾大出血,属下虽然已经为夫人将血止住,可夫人的情形仍是十分虚弱,一定要好好休养才是,不然只怕日后极易落下病根。”   梁建成将军医的话记下,他往前走了两步,可刚到卧室门口,便是一股血腥味儿扑鼻而来,他停下了脚步,只觉心口钝痛,仿似有人拿刀,一下又一下的在他的心口划来划去,划的面目全非。   他终究没有进去,只遥遥看了良沁一眼,便转过身,步伐凌乱的离开了良沁的屋子。   良沁昏睡了许久。   待她醒来时,就见屋子里守着两个护士,其中一人见她醒来,立时倾下身子,温声道;“七夫人,您醒了?”   另一个则是匆匆离开了屋子,去通知梁建成。   良沁头晕的厉害,她强撑着伸出手,颤抖着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待触到那一片平坦时,良沁的眼泪倏然涌了上来,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   “七夫人,您别难过,您还年轻,和司令还会再有孩子的。”见她落泪,护士看着也是不忍,只取过帕子,为她轻柔的拭去泪水。   良沁合上了眼睛,只觉得浑身如同坠入了冰窖般,从头冷到尾,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滚滚而下,只觉心肝都好似让人摘去了般,痛彻心扉。   她曾那样想留下这个孩子,她曾那样小心翼翼的保护这个孩子....   护士赶到前院时,梁建成正在开会,眼下江北与江南联盟,谢承东与傅镇涛联手,一道向着川渝逼近,战事一触即发,梁建成这些日子俱是分身乏术,忙的天昏地暗,待护士告诉自己良沁醒来时,梁建成顿时站起身子,抛下会议,向着后院行去。   走至良沁房前,梁建成却是停下了步子,手指握着门把,却是隔了许久,才将门打开。   看见他进来,护士立时站起身子,行礼后退了出去,卧室里,便只剩梁建成与良沁两人。   梁建成走到良沁身边,见她面如白纸般的睡在那里,枕上显是被泪水打湿,落下一大片的泪渍。   良沁晓得是他进来,她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去看他,只依然闭着眼睛,心里只一阵阵的酸,一阵阵的苦,倒是盼着自己能和孩子一道去了。   梁建成在她的床边坐下,他看着她的侧颜,终是伸出手,为她拭去了那些泪珠。   “良沁....”梁建成眸心暗沉,他低声喊了句良沁的名字,喉间便仿似让东西堵住了一般,再也说不出话来。   良沁的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你别哭。”梁建成低下身子,抱起了她的身子。   良沁身子虚弱,只得轻微的挣扎,梁建成不管不顾,只将她紧紧箍着,让她将泪水尽数落在自己的肩上。   “对不起。”梁建成将脸庞埋在她的发间,吐出了三个字来。   听着这三个字,良沁鼻尖酸涩的厉害,对不起,这短短的三个字,如何能换回她失去的那两个孩儿?   良沁眸光毫无神采,她动了动唇,哑声道出一句话;“放了我吧,我想回家。”   梁建成的胳膊一震,他望着怀中的女子,道;“良沁,川渝也是你的家。”   良沁摇了摇头,她看着梁建成的眼睛,忍着眼眶中的泪水,与他呢喃着;“你不喜欢我,不论我怎样做,你还是讨厌我,你让我回家吧。”   “良沁.....”梁建成刚喊了她一句,就听屋外有声音传来,“司令,有急电从前线传来,还请您速速过目。”   闻言,梁建成握住良沁的肩头,他的目光黑亮而深邃,看着良沁的眼睛,告诉她;“良沁,江北和江南联手,向着川渝打了过来,我必须要去战场,你在府里等我,等我回来,我会把我的事全部告诉你。”   良沁眸心有不解划过,梁建成凝视她片刻,终是伸出手抚上她的面容,他抱了抱她的身子,低声嘱咐了两个字;“等我。”   说完,梁建成起身,离开了屋子。   梁建成刚下楼,就见白叔已经带了人在楼下等着他,见他下来,诸人俱是齐齐敬礼,梁建成淡淡点头,见到周玉芹后,梁建成则是吩咐道;“玉芹,让人照顾好她。”   “司令放心,我会安排。”周玉芹声音温和。   梁建成“嗯”了一声,带着人离开了官邸。   一路上梁建成都没有吭声。   白叔从后视镜中打量着梁建成的面容,开口道;“少爷,您别忘了,七夫人是傅镇涛的女儿。”   梁建成心头一凛,脱口而出;“我没忘。”   白叔眼眸沉寂,接着道;“咱们和傅家的人不共戴天,她的孩子断断留不得,少爷身边有大夫人,还有旁的太太,孩子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少爷不必挂怀。”   梁建成没有出声。   白叔透过后视镜,见他眼底赤红,眉宇萧索,心中便是一叹,他是梁建成身边的老人儿,当年就曾跟随梁建成父亲左右,傅家屠杀李家的那一场惨案,他恰巧去了乡下收租,倒是躲过了一劫,这些年来一直在梁建成身边辅佐,早被他倚为肱骨,就连平日里周玉芹看见他,都要客客气气的喊一声“白叔”。   这两年,他也是看在眼里,自从傅良沁嫁来川渝,梁建成的心思渐渐变了,脾气也越发喜怒无常,之前有一阵子,他也是眼睁睁的瞧着梁建成对良沁上了心,此时见着梁建成这幅样子,白叔默了默,终是言道;“少爷,还是杀了算了,她是傅镇涛的女儿,本也不该留在这世上,不如杀了,一了百了。”   梁建成的眸子倏然阴沉了下来。   他二话没说,从腰间拔出了手枪,抵上了白叔的后脑勺,他的声音森寒,一字字道;“谁敢伤她一根头发,我要谁的命。”   白叔从后视镜中迎上了梁建成的目光,看见了他眸心的杀意,不免心中一紧,他没有再说话,只无声的沉默下去。   梁建成收回了枪,转过头,看向无边的夜色。   自梁建成上了战场,良沁一直昏昏沉沉的病着,身下的血滴滴答答,一直淋漓不尽,她丝毫不知外面的情形,也不知日子过去了多久,自从发生了上次的事,崔妈妈已经被梁建成赶出了府,良沁身边也有几个得力的丫鬟,良沁偶尔从昏睡中醒来,也总是能听得她们在说着如今的战事。   迷迷糊糊中,她也知道川渝的情况不妙,她压根没心思去细想,要不了多久,总还会昏睡过去。   直到这一日,睡梦中,良沁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小妹,醒醒。”   良沁睁开了惺忪的双眸。   眼前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是一个十分俊秀挺拔的男子。   “大哥.....”看见傅良波,良沁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骤然见到亲人,良沁的眼泪便是收不住了,一行行的往下落。   “大哥知道你受苦了,大哥这就带你回去,咱们回金陵。”傅良波看着眼前的妹妹,纵使两人并非同母,年纪又相差了十几岁,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子,眼见着良沁在川渝被梁建成折磨成这样,傅良波心里也是不忍。   犹记得当初,良沁刚嫁过来时是个多水灵的姑娘,谁知不过区区两年的功夫,她竟被折磨的差点没了性命。   良沁的眼睛微微凝聚了一些光亮,她看着傅良波,似是不敢相信。   “小妹,你愿意跟大哥回金陵吗?”傅良波问。   良沁眼瞳中蓄满了泪水,她张了张口,刚要答应,可想起了梁建成,想起他说过,要她等着自己。   她欲摇头,可她想起了那两个孩子。   一个被梁建成下令灌下落胎药打掉的孩子,另一个被他踹掉的孩子。   良沁闭上了眼睛,落下一串泪珠,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声;“我愿意。”   ☆、番外 名伶   六月的北阳,骄阳似火。   “自贞,还不快些,谢军长已经来了,就在台下等着你哩。”   班主走进来时,我正对着镜子上妆,听着“谢军长”三个字,我心里一动,握着眉笔的手指便是颤了颤,有一笔便是画歪了。   我不动声色的将那画歪的地方抹去,头也未回,只与版主的淡淡说了句;“有劳谢军长先等着,我一会儿就出去。”   “我的姑奶奶,您可快些,省的得罪了谢军长。”班主细细叮嘱,说完,便又是匆匆出了后台,在谢承东身边招呼。   我化好了妆,悄悄掀开了帐帘一角,向着台下看去,就见台下已是密密麻麻的坐满了前来看戏的人,我少年成名,响彻江北,早是个名角儿,许是这个缘故,我素日里心性儿极高,也因着有几分姿色,自我十五岁起,身后便多有些公子哥儿和富商追捧,我见惯了那些男人儿,明明家中已有妻室,却还要在外沾花捻草,说实话,这样的男人,任凭他如何有权有势,我也是瞧不上的。   在我心里,一直憧憬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唯有一男一女,相伴白头。   我的目光落在了谢承东身上,我看着他坐在前排的雅座上,他穿着军装,眉目间英气勃勃,他坐在那里,犹如鹤立鸡群。   班主立在他身后,一脸的小心翼翼,亲自为他沏了茶,在江北,没人不知谢承东的名头,他年纪轻轻,便带着江北军一统江北各地,即便我只是个戏子,也知道谢承东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   不可否认,对他,我心里是仰慕的。   我攥紧了手指,将心中的慌乱压下,轮到我上场了,我定了定神,迈着碎步上台,刚一个亮相,便赢得了满堂彩。   我眉梢眼底盈如秋水,顾盼之间,不时向着他看去,偶有四目相对,我的心总是会颤上一颤。   赵妈曾说过,谢承东前途无量,若是能跟了他,此生都是有了依靠。   可是,像他这样的男人,身边又怎会只有我一个女人?   想到此处,我心里有些难过,强撑着唱完一段,便是匆匆回到了后台。   我卸了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竟然是他。   “谢司令。”我站起了身子,心中“砰砰”跳着,纵使我平日里心高气傲,可在他面前,我还是慌乱的,就连手都不知要往哪里搁。   谢承东看着我,淡淡笑了,我虽不知他笑中的含义,可我的脸却还是慢慢红了。   那天,我跟着他一道去了北阳饭店,在舞会上,我喝了很多很多的酒,那一晚,我做了他的女人。   我心知自己的身份,断然不能做他的正妻,可即便是妾,只要他心里,眼里,都只有我一个女人,我就已经心满意足,我压根不在乎那些虚名,我一心一意的跟着他,再也没有回到戏台。   偶尔想来,心中也觉惆怅,想我五岁学艺,十五岁登台,十六岁名誉天下,却在十八岁时甘愿嫁为将人妾,想起自己为唱戏所付出的那些艰辛与努力,流下的那些汗水,说不难受,也是假的,可为了他,我从未后悔过。   我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他四处征战,我便随着他一道在各地奔波,世人都说我贤惠,还夸我是“随军夫人”,可没人晓得我的心思,我跟着他,不仅仅是为了服侍他,更有想要盯着他,看牢他的意思,我用最蠢的法子,守着自己的男人,毕竟,一丈以内才是夫,我不敢离他太远。   他身边的人也都知道我不能容人,每逢有我在,邵平和林副官也都会老实许多,再不会给谢承东安排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而我跟着他的头一年,除了战事和处理军务,其他的功夫他也都是与我在一起,再没有过别人,我心里慢慢踏实了,我只觉得,就连往后,他也都是我一个人的。   直到我怀了珊儿。   那是他第一个孩子,得知我怀孕的消息,谢承东十分高兴,他宴请了一些老部下,和他们一道喝酒,我强忍着不适,亲自下厨,为他们炒了两个拿手菜,端着盘子进屋时,却听他们提起了傅家的嫡女,我心中一紧,立时停下了步子,悄悄听了下去。   “司令,如今江南有意和咱们结盟,对咱们江北来说也是好事,江南地少兵弱,但十分富庶,有了这个盟友,江北军的实力定然大增。”   “没错,傅家的大小姐是傅司令的嫡妻所生,身份尊贵,等司令娶了她,江北与江南的联盟自是更加稳固。”   听到这里,我的脑中“轰”的一响,几乎端不住手中的盘子,我咬牙稳住自己,谢承东一直没有吭声,在我心里,蕴着希冀。   “只不过,齐夫人如今还怀着孩子,司令与傅家联姻的事,不知要不要告诉她?”有一人开口,我的心倏然抽紧了,几乎连呼吸都停了下去,等着谢承东的回话。   “这事瞒不了她,自然要说。”谢承东的声音响起。   我眼前一黑,手中的盘子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除了谢承东,其余的人都是站了起来,有人打开了门,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我。   几人面面相觑,都是十分尴尬,最终,那些人俱是行了个礼,一一离开了餐厅,屋子里,便只剩下我和谢承东二人。   “你要娶傅家的女儿?”我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的谢承东身边,我的嗓子干涩,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   谢承东看着我,在他的眼底,我看不到丝毫的怜惜,他的眼瞳如海,只点了点头,道;“江北与江南联盟,联姻是最好的手段”   我攥紧了手,哑声问他,“那我呢?”   谢承东皱了皱眉,“自贞,你该明白。”   我该明白....是啊,我该明白。   我该明白自己的身份,我只是个不入流的戏子,哪里能与江南的大小姐相比?我出身微寒,我没学过琴棋书画,除了唱戏,我一无是处,可是谢承东,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我跟随着你出生入死,我为你生儿育女,我为你离开戏台.....这些,都还不够吗?   这一切,都只是换回这四个字,“你该明白”。   呵。   我看着面前的男人,我真的想挖开他的胸膛,看一看他的心,究竟是不是肉长的。   “谢承东,你若娶了旁的女子,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的泪水涌了上来,眸光决绝的看着他,我只盼着,盼着他顾念我腹中的孩儿,能收回联姻的念头。   谢承东目光暗沉,他只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便是站起身子,打算离开餐厅。   我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别走,你今天就把话说清楚,你若娶了傅家的小姐,休养我再为你生下这个孩子!”   愚蠢的我,居然拿孩子威胁他。   谢承东的脸色变得阴冷,他拨开了我的手指,冷声吐出了四个字来;“不可理喻。”   “谢承东!”我依旧是缠了上去。   他再没理会我,大步离开了餐厅。   之后有很长的日子,我都没有再见到他,我知道,他在准备迎亲。   我的肚子,也是一日比一日的大了起来,有很多次,我看着自己高耸的肚子,心中都会生出把孩子打掉的念头,可我总是狠不下心,这不仅仅是我的孩子,也是他的骨肉。   我诞下珊儿时,他并没有在我身边,而是去了江南,是去迎亲。   我带着珊儿住进了后院,在傅良澜进府的那一天,我听到了前院的鞭炮声,那些鞭炮声吵醒了珊儿,吓得孩子在我的怀里抽泣,我躺在床上,眼泪似乎已经干涸。   我看着珊儿皱巴巴的小脸,我知道,往后只会是我们母女相依为命。   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番外 慈父   清晨,别墅里十分安静。   良沁从睡梦中醒来,却惊觉身旁已是没了谢承东的身影。   她从床上坐起身子,看向了墙壁上的挂钟,时针刚指向六点。   她下了床,打开衣柜,就见男人的衣衫整整齐齐,与自己的衣裳挂在一起。   她看着那些男装,眼眸有温柔之色闪过,手指亦是轻轻的在那些衣衫上抚过,而后才取了一件外套,披在了身上。   这一个月来,每逢想起,都仿佛是一场梦。   谢承东自来到美国,起先,宁宁和他并不亲,孩子每日里只躲在母亲身后,不论谢承东如何轻哄,都不愿让他抱,直到日子渐渐过去,谢承东成日陪着孩子,或为女儿读故事书,或陪着女儿做游戏,偶尔还会顶着孩子去树上摘花,日子一久,宁宁自是对父亲越来越依恋起来,尤其是这几日,宁宁只缠着谢承东,就连妈妈都要靠后了。   良沁离开了卧室,向着儿童房走去,推开门,果真见孩子的小床前守着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   听到她的脚步声,谢承东回过头,向着良沁伸出了手。   良沁唇角含笑,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谢承东的手心,由着他将自己带到了怀里,两人一道向着熟睡中的孩子看去。   “天还这样早,你怎么不睡觉,来看宁宁?”良沁依偎在谢承东的臂弯,与他轻声开口。   谢承东揽着她的腰,看着女儿白里透红的小脸,一笑道;“宁宁昨晚和我说,今天醒来就要看见我,我这不一早就在这守着。”   良沁闻言,也觉好笑,她嗔了他一眼,道;“你太宠着她了。”   谢承东握住她的手,看着熟睡中的幼女,心中却是不禁想起了旁的孩子,想起了振琏兄妹,振琪,还有珊儿和瑶儿.....   扪心自问,他并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即便对宁宁,他也是错过了孩子三年的成长,今后,他不愿再错过。   “沁儿,我不会做一个父亲,”谢承东声音有些低沉,他望着宁宁的小脸,与良沁缓缓开口;“我已经对不住了振琏他们,再不能对不住宁宁。”   良沁听着这话,心里顿时有些酸楚,她心知谢承东这次远渡重洋,虽是将天下与江北军留给了谢振琏,可同时亦是将这一副重担留给了他,振琏年纪还轻,虽有母亲襄助,可江北军的一些老人也还是只有谢承东才能弹压的住,长此以往,难免会生出欺负幼主的事儿。   “瑞卿,你回国看看吧,”良沁声音轻柔,看着谢承东的眼睛,“振琏年纪还轻,江北军的那些旧人,难免会欺负他....”   “你放心,”谢承东紧了紧她的手,“来美国之前,我已经妥善做了安排,之前的那些老部下,虽不敢说忠心耿耿,也还会尽心辅佐,况且,有良澜在。”   “姐姐只是女流之辈,她怎么....”   不等良沁说完,谢承东便是淡淡笑了,他摇了摇头,只说了句;“沁儿,你太小看你姐姐了。”   良沁有些愕然。   “良澜心性儿大,这么些年,她为了让振琏坐上我这把位子,也没少花心思,江北军里的那些老人,她弹压的住。”   良沁听谢承东如此说来,心里便是“砰砰”跳着,怎么也想不通,姐姐能有什么法子,能降得住那些将领。   “就连振琪.....”谢承东说到这里,眸心有暗沉闪过,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叹了口气。   听见谢承东突然提起振琪,良沁心中一紧,她不解的看着谢承东,只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时知道的这件事。   “振琪....如今怎么样了?”良沁声音有些轻颤。   “这孩子差点毁在了良澜手里,”谢承东声音沉闷,“说来,也是我忽视了孩子。”   “振琏他,还在北阳吗?”良沁问。   谢承东点了点头,“我将他送到了军营,让林团长带着他,先让他慢慢瘦下来,前几日接到林团长的电报,只说这孩子的体重已是降了不少,在军营里多待一阵子,就会慢慢恢复到寻常孩童的体重。”   良沁听了这话,一颗心终是放了下来。   良沁欲说什么,却见宁宁揉了揉眼睛,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爸爸!”看见父亲,宁宁眼睛一亮,露出了笑靥。   谢承东收起心神,看着幼女的笑容,只觉心中一软,他伸出胳膊,从小床上抱起了女儿,宁宁高兴的手舞足蹈,小手紧紧的环住父亲的颈脖,在谢承东的脸庞上吧唧了一口。   ☆、番外 月圆   良沁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父女天伦,心里亦是柔软,她眼底含笑,只让谢承东陪着女儿玩耍,自己则是去了厨房,为父女两准备早餐。   吃了饭,宁宁在院子里玩耍,谢承东与良沁站在廊下,听着女儿的笑声,两人心头俱是心满意足。   谢承东揽过良沁的腰,温声言了句;“宁宁长大了,还记得之前你给我寄照片,她还那样小。”   听谢承东如此说来,良沁便是想起与他分别的三年,比起当日的担惊受怕,更是趁着眼下的团聚弥足珍贵起来。   良沁往他的怀里偎了偎身子,许是如今的日子太过美好,竟是让人心里生出几分恍惚,一切都仿佛不太真切。   “瑞卿,”良沁轻声喊着他的名字。   “嗯?”   “咱们往后,一直这样过日子吗?”良沁转过头,看向谢承东的眼睛。   男人的眼瞳乌黑,听着她开口,便是点了点头,道;“咱们带着宁宁,再也不分开。”   “可是,姐姐.....”   “沁儿,”谢承东打断了良沁的话,“比起我,良澜更在意的是天下。”   良沁心中微怔,谢承东环住她的腰,与她低语;“世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和扶桑人打仗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死了也就罢了,倘若我能活下来,今后的日子,我只想陪着你和宁宁。”   良沁眸心似水,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没有出声。   “过去的事,咱们都别想了,今后,就让我们一家三口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谢承东的话,落在了良沁的心坎上,这样的日子,又如何不是她一直期盼的,可每逢想起良澜母子,心中总还是免不了歉疚。   宁宁在院子里骑着木马,回头一瞧,就见父亲十分温柔的抱着母亲,她看在眼里,顿时不乐意了,只将小嘴一撇,木马也不骑了,匆匆跑到父母身边,向着谢承东举起了胳膊,“爸爸,我要举高高。”   谢承东看着女儿,只觉好笑,宁宁年纪虽小,醋劲儿却足,这些日子巴不得时时刻刻的缠着父亲,就连偶尔瞧着父亲与母亲亲密,她也是不依,非要谢承东抱着自己不可。   谢承东松开了良沁的身子,大手一揽,便将女儿抱在了怀里,宁宁搂着谢承东的颈脖,只笑眯了眼,良沁瞧着女儿的笑靥,心中也是甜蜜,有仆人送来了水果,良沁拿过一个橘子,剥开,将果肉分送到谢承东与女儿的嘴里,院子里满是欢声笑语。   晚间,好容易将女儿哄睡,谢承东离开了儿童房,回到卧室,就见良沁已是换了睡衣,看着他回来,便是轻声道;“宁宁睡了?”   谢承东点了点头,一记苦笑,“陪这个丫头,真比我带兵打仗还要累。”   良沁闻言就是笑了,即便日子过去了这样久,她的笑容依旧清柔皎洁,让人心动。   谢承东看在眼里,便是拉过她的身子,俯下身,在她的脸庞上细细亲吻。   良沁心中满是温柔,只伸出胳膊,环住了他的身子,谢承东察觉到她的依恋,不由自主的将她抱的更紧。   屋内,春宵苦短。   屋外,花好月圆。   ☆、番外 初见   新房里十分安静。   桌子上燃着一对龙凤双烛,雕工甚是雅致。   良沁身着嫁衣,纤细的身子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沿上,如今虽已是民国,她却仍是盖着盖头,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白如霜雪的小手,不安的绞在一处。   听着走廊上的脚步声,良沁的心倏然抽紧了,她心知自己马上就要见到梁建成,见到她的丈夫。   新房的门让人一把推开,良沁身子微微一颤,透过盖头的下摆,就见一双军靴向着自己大步走来。   眼前骤然一亮,她的盖头已是让男人接下。   良沁抬眸,就见眼前站着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他身材挺拔,眉目英俊,唯有看着自己的目光却是冰冷的,不带丝毫暖意。   看见他,良沁的脸庞就是红了起来,犹记得在金陵时,她是见过梁建成的相片的,相片上的男子一身戎装,英气勃勃,只消一眼,良沁就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子正是她的丈夫,是她余生的良人。   梁建成看着眼前的小新娘,她只有十六岁,身材虽是纤瘦,却已有少女的窈窕,她只看了自己一眼,便是低下了脑袋,白净的面庞上渗出醉人的红晕,腼腆娇柔。   梁建成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大手毫不怜惜的抬起她的下颚,他的眼瞳漆黑,与她问了一句;“你就是傅良沁?”   良沁的下颚被他捏的生疼,却不敢表露,出嫁前,父亲曾千叮万嘱,待她嫁到川渝后,一定要乖乖听话,就连娘亲也曾朦朦胧胧的和自己说过,只道这新婚夜里,不论梁建成对自己做什么,她都要顺从,不论多疼,也都要忍着。   良沁看着梁建成的眼睛,除了父兄外,她从没接触过旁的男人,骤然与梁建成如此接近,只让她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她没有吭声,只点了点头。   梁建成唇角露出一丝冷笑,他松开了自己的手,褪下了自己身上的军装。   良沁眸心满是愕然,眼睁睁的看着他露出了精壮的胸膛,她慌忙的移开视线,不等她说什么,梁建成已是欺身而下,将她压在了床上。   身上的男子近乎粗暴般的撕开了她的衣裳,良沁惧怕攒心,压根不知道梁建成要做什么,她的嫁衣让他尽数扯下,待身上只留着一件亵衣时,良沁终是回过神来,她想要用胳膊遮住自己的身子,手腕却是被梁建成一把扣住,她慌乱的躺在那里,终是从嗓子里轻颤着吐出了一个字;“别....”   梁建成看了她一眼,他的眼底仿似有火在烧,他望着身下的新娘,低哑道;“傅镇涛没教过你,该如何服侍我?”   良沁茫然的看着他,梁建成说完这一句,再没有啰嗦,他的大手分开了良沁的双腿,一个挺身,已是冲了进去。   剧痛袭来,良沁的脸色倏然变得惨白,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未经人事的少女,哪能经得住这般凶猛,良沁想要挣扎,奈何身上的男子强壮有力,只让她动弹不得,只得由着他索取。   梁建成起先不过是发泄,怀中的少女肤若凝脂,柔弱无骨,带着少女的馨香,竟是让他渐渐得了滋味,他抱紧了她的身子,就见她小脸雪白,眼眸中泪光点点,更是让人心动,他扣住的她的后颈,吮住了她的唇瓣。   她的嘴唇清甜的不可思议,竟是让他越陷越深,床笫间的缠绵几可蚀骨,梁建成不知餍足的要了她一次又一次,到得后来,只让十六岁的新娘承受不住,良沁手足酸软,眼泪一行行的掉,不知过去多久,终是晕了过去。   翌日,良沁一直到日上三竿才醒转,她的身旁早已没了男人的身影,她的嗓子干哑的厉害,她刚欲起身,下身便是传来一阵剧痛,疼的她不得不躺了回去,她望着床顶上的帐子,看着周遭陌生的一切,终究是年纪还小,想起母亲,眼泪便是吧嗒吧嗒的掉。   许是听见了动静,屋外响起了崔妈妈的声音,“小姐,您醒了吗?”   良沁抬起酸胀的胳膊,有心想取过衣衫披在身上,浑身的骨头却如同散架般,让她动惮不得。   崔妈妈进了屋,刚看见良沁,便是吃了一惊,她匆匆上前,微微掀开被子,就见良沁雪白的酮体上布满了一道道青紫色的淤痕。   ☆、番外 独宠   良沁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   期间,梁建成一直没有来看过她,良沁居住的地方十分僻静,每日里除了崔妈妈和贴身的两个陪嫁丫鬟,良沁的院子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这一日,良沁强撑着下了床,她自过门后,一直不曾去大夫人的屋子里请安,待将身上的伤稍稍养好,良沁便是领着崔妈妈,去了周玉芹所在的东楼。   良沁一路都是小心翼翼,川渝的司令府远比江南的傅家花园更要阔气,楼宇绵延,一眼望不到尽头。   良沁不敢多瞧,与崔妈妈刚进东楼,就见一屋子的莺莺雀雀,良沁是晓得的,梁建成府中的姨娘众多,单说她嫁过来都是七夫人了,在她之前的那几个姨太太俱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各有千秋。   看见良沁,丽人们俱是住了口,纷纷将目光投在了良沁身上,见良沁身形虽是纤弱,容貌却甚是清丽,仿若雨后秋荷般,足以让男人心动。   见到良沁的美貌,一些姨娘眼中多多少少都是透出了几分嫉色,尤其那三姨太,一双媚眼入刀,恨不得在良沁身上剐出几个窟窿。   良沁看着一屋子的丽人,见当中一人气度华贵,面如银盆,目似水杏,良沁看着,便是猜出此人定是梁建成的元配夫人,周玉芹了。   “良沁给大夫人请安,”良沁十分恭敬的走到周玉芹面前,与她行礼后,又是向着其余的姨娘行礼,嘴中只道;“给各位夫人请安。”   “行了,起来吧。”周玉芹淡淡开口,良沁过门的当日,就被梁建成痛下折磨的事儿,她早已知晓,此时见良沁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双眼睛澄如秋水,她看在眼里,想起两家的恩怨,眸心只是沉了下去。   “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咱们司令也不怜香惜玉,听闻新婚夜后,妹妹可是多日下不了床呢。”一旁的四姨太掩嘴一笑,冲着良沁开口。   良沁脸庞顿时红了起来,站在一屋子的美人当中,直让人浑身都不自在,良沁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行了,七夫人年纪还小,你们可别吓着她。”周玉芹淡淡开口,与良沁道;“你初来乍到,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遣人来问我,若缺个什么,就和管家说。”   “谢过大夫人。”良沁向着周玉芹又是行了一礼。   周玉芹不再理会,只与其他的几个姨娘谈的热络,只将良沁晾在一旁,也不曾让她坐下,良沁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她从江南远嫁川渝,本就有些水土不服,加上川渝的饭菜她也吃不习惯,这些日子虽是躺在床上,仍是瘦了一圈。   不知过去多久,就听楼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姨娘们纷纷向外看去,就见一个面容英俊,气宇轩昂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是梁建成。   见到他回来,周玉芹与众人俱是站起了身子,那些个姨娘瞧见他,个个俱是喜笑颜开,梁建成的目光越过众人,最后却是落在良沁身上。   当晚,梁建成又是去了良沁的院子。之后的数日,但凡梁建成回府,也总是去后院的多,可谓是独宠良沁。   主楼。   “夫人,司令这些日子倒是跟丢魂儿似得,回府后总爱去七夫人的院子,您瞧这....”   “司令爱去哪是司令的事,由不得你在背后多嘴。”周玉芹坐在梳妆台前,刚取下自己的耳环,听着身后的嬷嬷多嘴,便是秀眉微蹙,向着她看了一眼。   “夫人息怒,老奴没旁的意思,只是司令如今专宠七夫人,旁的夫人私下里少不得要埋怨,这....”   “专宠?”周玉芹低声吐出这两个字,凉凉一笑道;“司令当真是专宠她?”   嬷嬷闻言,先是一怔,继而才道;“司令虽爱去她的屋子,可听七夫人屋里服侍的丫鬟说,每逢司令去那边过夜,她们经常能听到七夫人的哭声,就连司令走后,那些丫鬟也时常能看见七夫人身上有伤,再者,平日里司令对七夫人也不如何在意,就连她院子里的吃穿用度,也都是姨娘里最次的。”   “这不就得了,”周玉芹抚着手上的玉镯,淡然道;“司令分明是在折磨她。”   嬷嬷愕然,不敢多说。   酷暑时节,各房的人都是不爱出来,除了每日去给周玉芹请安,姨娘们俱是躲在屋子里,生怕烈日晒黑了自己的肌肤。   这一日,良沁去东楼请过安,刚要回后院,就见一个丫鬟跟了上来,与她道;“七夫人,三太太请您去南园一趟。”   听说三姨太找自己,良沁有些惊讶,自她入府后,并未与三姨太有过来往,那丫鬟似是看出了良沁的疑虑,便道;“七夫人不用多心,闲来无事,三太太只是想和您说说闲话。”   三太太过门比她早,在府里的身份也远在她之上,良沁没有怠慢,只点了点头,随着丫鬟向着南园走去。   ☆、这还是一个通知 不好意思今天开始番外不再日更,余下的番外仍然会免费发送,更新时间不定,亲们如果还记得这篇文,可以等年后一起看,感谢大家。   ☆、番外 夺命   进了南园,就见三姨太正坐在廊下磕着瓜子儿,一左一右站了两个小丫鬟,在那里给她打着扇子。   “见过三夫人。”良沁依着礼节向着她俯下身子。   三姨太睨了她一眼,将瓜子皮儿“噗”的一声,吐在了银制的痰盂里,她由着良沁在太阳底下站着,半晌也没吭声,太阳毒辣辣的,未过多久,良沁的额上便是浮起了一层汗珠。   “瞧瞧,我们七夫人这一身细皮嫩肉儿,就是站在太阳底下儿,也晒不黑呢。”三姨太仍是慢斯条理的在那一面磕着瓜子儿,一面和身后的嬷嬷说道,眼见着良沁让烈日晒着,脸庞渗出汗珠,肌肤却更显得白皙细腻,三姨太的眼瞳中有嫉恨闪过。   良沁晓得,这位三姨太曾是名扬川渝的歌星,她细眉细眼,身段妖娆,美则美矣,皮肤却微黑,一直有“黑牡丹”之称。   良沁察觉到三姨太的不悦,她掩下眸子,压下不适,一直没有吭声。   良沁不知自己站了多久,三姨太仍是在廊下坐着,有嬷嬷送来了冰镇燕窝,三姨太用手接了,刚吃了两勺,便是全吐了出来,手指一扬,将那碗燕窝生生掷在了嬷嬷身上,“下作的东西,燕窝里毛也没剔干净,就敢端上来?”   那嬷嬷不敢吱声,只吓得发抖,三姨太来了火气,直接从丫鬟手里夺过扇子,劈头盖脸的向着嬷嬷打下来。   良沁瞧着,倒是为那嬷嬷不忍,她抬眸看了眼天上毒辣的日头,只觉眼前的人儿都是扭在了一处,她心知自己中了暑,她动了动唇,刚想喊人,可不等她吭声,就觉得身子一软,晕在了地上。   良沁很快便醒转,三姨太喊了两个嬷嬷,架住了她的身子。   良沁口干舌燥,眼睁睁的看着三姨太向着自己走来,她唇瓣干裂,好容易吐出了几个字;“三夫人....”   三姨太瞧着她,看着她露出的一双胳膊莹白如雪,纵使在太阳底下站了这样久,也依然是晶莹剔透一般。   她眯了眯眼,对着身后的丫鬟吩咐了一句;“拿烟来。”   良沁压根不知她要做什么,待丫鬟将烟送来,三姨太燃起了一支,她先是抽了两口,而后夹着烟,风姿绰约的看着良沁,良沁被她看的发慌,突然,就见三姨太一记狞笑,竟是将那燃烧的烟头狠狠的拧在了她的胳膊上。   剧烈的灼痛侵袭而来,良沁忍不住惨叫,听着她的惨叫,三姨太只觉痛快,忍不住大笑出声。   良沁刚欲挣扎,身旁的嬷嬷便是制住了她,三姨太犹如疯了般,将烟头不住的拧在良沁的胳膊上,良沁拼命的挣着身子,那两个嬷嬷却是十分有力,只将她按在了地上,犹如案板上的小鱼般任人宰割。   良沁发髻松散,只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她倒在地上,看着三夫人一脸猖狂,这一刻,良沁真是巴不得自己死了。   “你们在做什么?”   蓦然,有男人怒喝的声音传来。   良沁吃力的转过头,就见从院外走进来一个男子,他眉目俊朗,身姿挺拔,是梁建成。   不知为何,看见他,良沁的眼泪扑簌扑簌的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司....司令....”看见他,那两个嬷嬷大骇,立时松开了良沁的身子。   “司令今儿怎么回的这样早?”三姨太未曾想到梁建成会回来,有慌乱从眼底闪过,继而恢复了神色。   梁建成看了一眼良沁,待看见良沁双臂上的烧痕时,他眉心微跳,二话不说,扬起手,狠狠的打了三姨太一巴掌,只将她的身子犹如纸鸢般打在了地上。   “司令?”三姨太愕然的看着梁建成,良沁不得梁建成的心,凭谁都可以踩上一脚,这在川渝已不是秘密,三姨太怎么也未曾想到,为了良沁,梁建成会发这样大的火。   梁建成上前,单手抱起了良沁的身子,就见她小脸雪白,就连唇瓣都是失去了血色。   “七夫人不懂规矩,我也是想帮着司令教训她一下,司令何须发这样大的火?”三姨太捂着脸,眸中满是不解。   梁建成抬头向她看去,待她看见梁建成眼底的杀意后,整个人都是愣在了那里。   梁建成从腰间拔出了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笔直的迎上了三姨太的眉心。   “司令,您要做什么?”三姨太手足冰凉。   “你记住,只有我可以欺负傅良沁,你欺负她,那我要你的命。”梁建成声音低沉,一语言毕,他没有丝毫犹豫的打开了保险,就听“砰”的一声,三姨太眉心中弹,双眸圆睁的倒在了地上。   ☆、番外 轻点   良沁一直在床上躺了许久。   因着天热,担心伤口感染,医生每日里都会进府来为良沁换药,小楼里也用上了冰,十分凉爽。   这一日,崔妈妈端着一碗杏仁露与两样点心,从外面走了进来,刚上楼,就见良沁坐起了身子,胳膊上包着纱布,让人心生不忍。   “小姐,这杏仁露是厨子刚做好的,点心也是才出炉的,您快吃点。”崔妈妈十分怜惜的舀起一勺杏仁露,送到了良沁唇边。   良沁望着那一碗香气扑鼻的杏仁露,又看了一眼那两样精致的江南甜点,心中不免有疑惑浮过,“崔妈妈,这些点心哪来的?”   川渝的司令府里,又怎么会有她们江南的点心?   崔妈妈闻言,便是将碗搁下,与良沁道;“小姐,医生说您身上有伤,饮食要清淡,千万不能吃辣椒的,司令就特意让人从江南请了两位厨子过来,就连这些点心,也是那两个厨子做的,小姐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良沁听了崔妈妈的话,心里就是一怔,自从她被三姨太烧伤后,这些日子,她的三餐都是让人精心烹制而成,不似川菜那般麻辣,反而有家乡菜的清甜淡雅,她原以为只是府里的厨子碍着她有伤在身,没有给菜里放辣椒,却不曾想,梁建成竟然为她请了两个江南厨子。   见良沁不吭声,崔妈妈又是劝道;“小姐,老奴这些日子瞧着,司令虽说脾气暴躁了些,可也还是心疼小姐的....”   良沁眸心一窒,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崔妈妈,很轻声的呢喃了两个字;“心疼?”   “是啊小姐,三姨太欺负你,司令一枪就把她毙了,这往后的司令府,定是再没人敢欺负小姐了。”   良沁听着崔妈妈的话,想起那日三姨太眉心中弹,倒地身亡的样子,便是打了个寒颤,没等她说什么,就听有丫鬟来禀,“七夫人,司令来了。”   良沁情不自禁的攥住了被角。   崔妈妈见梁建成来了,不敢多待,只慌忙退下,良沁听着梁建成的脚步声向着自己逼近,终于,房门让人一把推开,走进来一个俊朗威武的男子。   梁建成这日并没有穿军装,而是一身常服,倒是将穿军装时的阴戾隐去了不少,透出几分清俊来。   良沁不敢看他。   梁建成没有说话,只一步步走到良沁面前,他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见她气色比起之前要好看了不少,可见这些日子府里的人的确是上了心服侍,梁建成眸光下移,落在她的一双胳膊上,看着上面包裹的纱布,梁建成眼中有怜惜之色一闪而过,那股子怜惜去的太快,快的让人看不清楚。   梁建成倾下身子,握住了良沁的手腕,去看她的伤口。   良沁眼皮一跳,梁建成眸心黑亮,向着她看去,道;“还疼?”   良沁摇了摇头。   梁建成松开了手。   良沁心口砰砰跳着,就听楼下传来一阵说话声,原来,是军医来为她换药了。   军医上了楼,看见梁建成后,先是一惊,继而立马行了个军礼;“司令。”   梁建成淡淡颔首,示意他来为良沁换药。   因着有梁建成在,军医比往日更要小心翼翼,可即便他再如何小心,当那纱布从良沁的胳膊上揭下时,良沁还是疼的冒出了冷汗,她脸色苍白,强忍着那股钻心的痛。   梁建成在一旁看着,他看着良沁的脸色,眉心便是拧了起来,对着那军医吐出了几个字;“手放轻点。”   军医的额头上也是起了一层细汗,恭声道;“是,司令。”   终于,良沁换好了药,军医行礼后退下,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梁建成与良沁两人。   ☆、番外 行刺   良沁一直低垂着眉眼,所幸梁建成也并没有如何为难她,他只是默默立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良沁的屋子。   这一走,良沁又是十多天没有瞧见他。   她身上的伤已是慢慢痊愈,原先那一双白如藕节的臂膀上却是落下了星星点点的烧痕,良沁每逢瞧着,心里也都是难过,幸得天气日益凉爽,得以穿长袖遮掩。   这一日,良沁与崔妈妈待在小楼做些针线,好打发时光,就见一个丫鬟匆匆忙忙的自屋外奔了进来,看那丫鬟慌张的样子,良沁眸心微紧,不等她问出声,一旁的崔妈妈便是啐道;“出什么事了,慌里慌张的。”   那丫鬟咽了口口水,对着良沁道:“夫人,不好了,司令在礼堂被人打了一枪,现下让人抬回了东楼,太太和其他几位夫人都赶过去了!”   良沁闻言身子便是一颤,手中的绣花针不偏不倚的扎进了手指头,她也不觉得疼,只白着一张脸站起了身子,扔下绣绷,就要往外面走。   “小姐,您等等,我陪您过去。”崔妈妈赶紧追了上来,瞧着良沁惨白的一张小脸,心里只是一叹,想那梁建成虽对良沁算不得好,可到底是小姐的夫婿,听闻他受伤,良沁着急也是人之常情。   主仆两越过后院,一路向着东楼赶去,刚上二楼,就见周玉芹在沙发上坐着,面上虽保持着平静,眼底却满是忧急,其他几个姨娘俱是站在周玉芹身旁,医生和护士从卧室里进进出出,仆人们俱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看见良沁过来,周玉芹也没说什么,只向着良沁微微颔首,继而一腔心神全是放在了梁建成的身上,凝神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良沁手心满是滑腻腻的汗水,她一声不响的站在那里,看着那些护士走来走去,她的脑子里却是懵的,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多久,直到医生从卧室里走出来,周玉芹眼皮一跳,立马迎了过去,良沁瞧着那医生的嘴巴一张一合,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响,竟听不清那医生再说什么。   “小姐,小姐?”一旁的崔妈妈轻声唤着良沁,良沁回过神来,就见崔妈妈与自己开口;“方才医生说,司令的子弹已经被取出来了,您别担心了,啊?”   良沁心头一松,泪水却是霎时涌了上来,她冲着崔妈妈点了点头,脸庞上慢慢恢复了些血色,再不复先前那般苍白。   梁建成伤重的这些日子,全是周玉芹守在塌前,衣不解带的照料,直到三日后,周玉芹实在是支撑不住,不得不让人扶下去歇息,周玉芹走后,便是几个姨娘轮流守在梁建成身边。   这一晚,轮到了良沁。   良沁踏进卧房,梁建成还没有醒。   她轻轻地走到了梁建成床前,梁建成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因着重伤在身,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五官却依旧英俊凌人,透着青年男子的英气。   良沁坐下了身子,为梁建成掖了掖被角,看着他消瘦的侧颜,良沁蓦然难过起来,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他明明对自己那样坏,可看着他身受重伤的躺在这里,她的鼻尖还是酸了,眼泪亦是一串串的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你哭什么?”男子沙哑的声音响起。   良沁一怔,抬起头,就见梁建成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看见我快死了,你高兴是不是?”梁建成笑了笑,他的双眸漆黑,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你是我丈夫,我不想你死。”良沁的声音很轻,有晶莹的泪珠顺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中滚下来,她低下头,呜咽着说了句;“你不要死。”   梁建成心中一动,他看着眼前的良沁,这一刻,他的的确确是心软了,他想,兴许是自己着了魔,不然,他为何会伸出手,将良沁的小手握在了手心。   ☆、番外 建成   良沁微怔,抬眸,就见梁建成看着自己,他的眼睛漆黑,深不见底。   梁建成毕竟年轻,身体底子好,余下的日子,他也多是留良沁陪在身边,良沁心细,精心照料着梁建成的衣食起居,经过一阵日子的休养,梁建成的伤势好转,这几天,已是能去书房处理军务了。   这一日,良沁端着托盘,托盘上搁着一杯温水与西洋药片,刚到书房门口,就听里面传来一些男子的说话声,显是有渝军将领在书房中商讨军事。   良沁端着托盘,当真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想要敲门进去,却担心自己打扰梁建成谈事,可若转身就走,又怕耽误了他吃药,就在良沁不知如何是好时,就听“吱呀”一声响,有人从里面将门打开,梁建成坐在主位,一眼便看见了门外的良沁。   “七夫人。”开门的将领毕恭毕敬,看见良沁便是行了个军礼,梁建成掐灭烟卷,从主位上站起身子,亲自去接良沁进屋。   他伸出手,将托盘接过,另一手则是揽住了良沁的纤腰,将她带进了书房。   余下诸人对了个眼色,众人皆知如今的良沁最受梁建成宠爱,说来也怪,良沁自江南嫁到川渝,一直不受梁建成待见,可自打梁建成这次在礼堂遇刺,倒是对良沁变了态度,渝军的人但凡说起来,都是啧啧称奇。   蓦然在外人面前,与梁建成这般亲近,良沁的脸庞蓦然红了,幸得众人也是有眼力的,纷纷与梁建成告退,书房中,便只剩下梁建成与良沁两人。   梁建成随手将托盘搁在了桌子上,良沁从他的怀里抽出身子,将水与药片递到梁建成面前,轻声说了句;“该吃药了。”   梁建成看了她一眼,从她手中接过杯子,待他吃完药,良沁端起托盘,虽说这些日子,梁建成对她温和了许多,可从心底,她却仍是怕他的,并不敢多待。   梁建成没有让她走。   “良沁,”他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身子,“你还怕我?”   良沁身子微颤,她心知身后的男子喜怒不定,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些日子,梁建成为何会对自己这样好。   “你每次见到我,都会很生气。”良沁低下头,她的声音很轻,梁建成却还是听见了。   他掩下双目,开口道;“我不是生你的气,良沁,”说到这里,梁建成顿了顿,一记苦笑;“我是生我自己的气。”   良沁不解的看着他。   她的瞳仁清澈,柔软,清晰的映着他的身影。   梁建成眸心幽暗,他倏然搂紧了良沁的身子,俯身吻住了她的唇瓣,纠缠间,良沁手中的托盘落在了地上,水杯摔碎了,发出清脆的声响。   “司令.....”良沁瞳仁中有慌乱划过,在被梁建成压在沙发上时,从喉咙中抑制不住的溢出一声呢喃。   “喊我建成。”梁建成埋首在她的颈间,低语了几个字。   良沁声音发颤,不知过去多久,终是头一回喊出了他的名字;“建成....”   ☆、番外 身孕   这一日的阳光十分温煦,周玉芹午睡醒来,便是领了两个丫鬟,在园子里漫步。   一行人走至雨廊下,却听前头传来一阵狗叫声,周玉芹皱了皱眉,一旁的丫鬟瞧着,便是小心翼翼的开口;“夫人,昨儿司令让人从国外带了只狮子狗,送给了七夫人。”   周玉芹闻言,便道;“这事我怎么不晓得?”   “张伯说,夫人本就不喜猫儿狗儿的,就没让咱们说,省的您生气。”   周玉芹唇角浮起一丝冷笑,再往前走上几步,就见花丛中果真有一只浑身雪白的狮子狗,在那里撒丫子欢跑着,倒是憨态可掬。   周玉芹转开眸光,便瞧见了良沁与梁建成。   她看着良沁唇角含笑,蹲在那里逗着狗儿,梁建成则是倚在一旁,他今日难得的没有穿军装,只是穿了身常服,身姿仍是俊朗挺拔,他双手插兜,眉目间一片温和,就那样看着良沁。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静谧而温馨。   周玉芹只觉眼睛一阵生疼,她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梁建成,此时的他褪去了所有的阴沉与戾气,分明只是一个温柔的丈夫,可这份温柔,偏偏是对着傅良沁,对着傅镇涛的女儿!   周玉芹攥紧了手中的丝帕。   “夫人?”一旁的丫鬟低声开口,生怕打扰了梁建成和良沁。   周玉芹回过神来,她什么也没有说,最后看了那两人一眼,就见男的玉树临风,女的清丽娇柔,分明是一对璧人。   周玉芹松开丝帕,带着丫鬟离开了花园。   清晨。   良沁起的很早,先是为梁建成将要穿的军装熨了妥帖,又亲自准备好了早餐,做好这一切,良沁才走到了内室,去喊梁建成起床。   “建成,”良沁声音轻柔,小手轻轻的摇了摇梁建成的身子,“该起床了。”   梁建成睁开眼睛,就见良沁坐在床头,晨光中,她的脸庞分外柔和,他从床上坐起了身子,长臂一揽,便将她抱在了怀里。   良沁的脸庞“刷”的红了,她垂下眼睛,小声开口;“快别闹了,白叔已经带着秦副官在前院等你了。”   梁建成听了这话,便是笑了笑,起身去了盥洗室,待他洗漱完毕,刚出来,就见良沁已是将他的军装取了进来,等他穿在了身上,良沁便是走了过来,踮起脚为他将扣子一粒粒的扣上。   瞧着她认真的样子,梁建成心头一软。   “晚上有个会,别等我,自己先睡。”梁建成捏了捏良沁的脸,与她开口。   良沁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梁建成见她一直低着头,也不好意思看自己,他知道她面皮薄,便是勾了勾唇,俯身在她的唇瓣上印了一吻,而后方才拿过军帽,离开了卧室。   因着那一吻,良沁的心“砰砰”跳着,直到梁建成走了许久,才慢慢平静下来。   “小姐,大夫来了。”崔妈妈扭着小脚走了进来,刚好见良沁在那里出神,便是笑盈盈的,吐出了一句话来。   良沁这个月的月事一直没来,嘴巴里也没什么胃口,就爱吃些酸的,崔妈妈是过来人,一眼就猜个八九不离十,连忙让人请了大夫,给良沁看一看,若真怀了孩子,好和梁建成说的。   良沁瞧着崔妈妈的笑,脸庞便是红了,轻声道了句;“崔妈妈,您快别笑了。”   崔妈妈忍着笑,拉着良沁的手,一面走,一面和良沁说话;“小姐,您可别害臊,若您真怀上了司令的骨肉,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梁建成年近三十,府中妻妾虽多,可膝下一直无子,良沁若真怀了身孕,等他日生下长子,这地位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良沁的小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肚子,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她今年还不到十七岁,自己倒还像个孩子,难不成,自己真是要当娘了?   进了外厅,大夫已是在那里候着,看见良沁,便是弯腰行礼,良沁请大夫落座,伸出了自己的皓碗,由着大夫为自己把脉。   把完脉,大夫收回了自己的手,问了良沁的信期,继而便是拱手告诉良沁,她的确是怀上了身孕,已经两月有余。   良沁整个人懵住了,说不清是惊还是喜。   晚间,梁建成回来。   良沁一直没有睡,只在卧房等着他。   梁建成脚步轻缓,推开卧室的门,本以为良沁已经睡熟,却见床头亮着小灯,良沁穿着睡袍,在那里等着自己。   “建成,你回来了。”看见他,良沁站起身子,迎了过去。   梁建成一手揽住她的腰,低语道;“还不睡?”   良沁的睫毛忽闪着,看向他的眼睛,她有心想要告诉他自己怀孕的消息,可话到唇边,却开不了口。   “有事要和我说?”见她这个样子,梁建成拧了拧眉。   良沁慌乱的摇头。   见她摇头,梁建成也没心思细问,径自俯下身子,吻上了她的唇瓣。   良沁眸心有惊惶闪过,她心知他要做什么,只得挣扎着吐出了一句话来;“建成....别....”   “怎么了?”梁建成停了下来。   良沁微微喘气,她不敢去看他,只得鼓起勇气,吐出了几个字来;“我怀孕了....”   梁建成身子一震。   良沁见他久不吭声,她不安的抬起头,就听梁建成问自己;“多久了?”   “两个多月....”良沁压根吃不准他的心思,直到看着他露出笑容,眼底是欣喜若狂的神色,她方才松了口气。   “良沁....”梁建成声音沙哑,只轻声喊着她的名字,他小心翼翼的抱住她的身子,捧起了她的脸颊,他看着她的面容,不知过去多久,他的笑容渐渐褪去了,脸色亦是变得苍白。   “建成,你怎么了?”良沁不解的看着他。   梁建成松开了环在她身上的手,向后退去。   “建成?”良沁美眸中满是错愕,她看着他脸色不好,刚要像他走去,就见他眼底血红,冲着自己喝出了几个字;“别过来!”   良沁停下了步子。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功夫,梁建成如同变了个人。   他冷冷的看着良沁的眼睛,一字一字的吐出了一句话来;“打掉这个孩子。”   良沁怔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建成,你在说什么?”   “我说,让你打掉这个孩子!”梁建成浑身满是阴戾之气,再没了之前的温情脉脉,说完,转身便走。   “建成....”良沁颤声喊着他的名字,拉住了他的胳膊,却被他一把甩开。   她浑身冰凉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一步步的走远,走远......   ☆、完结通知 不好意思断断续续的拖到现在,今天总算写完了,这篇文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不论是谢承东,梁建成,还是傅良沁,这些人物身上都有让人难以接受的缺点和弱点,谢谢你们的包容,大家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