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武力值掀翻赛博世界   作者:鹈鹕吻江   【文案】   三千年前,李禛身死魂消,被炸得尸骨无存。   三千年后,冰冷的手术台上,李禛缓缓睁开双眼。   还未等适应这具身躯,李禛就被告知了一个不妙的消息。   身为实验室重金培育的仿生人,她需要和其他仿生人争抢、厮杀,夺取唯一一个“进化”的机会。   别的仿生人:休整月余,人高马大、目露凶光。   李禛:刚醒,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胳膊腿儿。   “进化”之日,暴雨倾盆。李禛扔下沾血的手术刀,艰难地控制着新长出来的手脚,奇行种一般逃出研究所。   一朝从天之骄子沦落到无家可归,观察了一下后代人的工作环境,李禛仔细思索了0.005秒,终于做了决定: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不可能打工的。不如就重操旧业,混混日子这样。   ——————   作为最高等级的机密,李禛生前的资料沉睡在最高等级的档案库中,无人在意,无人知晓。   而早已遗忘了恐惧的高层们并未将一个仿生人的逃亡放在心上。   直到那一天,名为李禛的女人站在城市的最高点,大笑着向世界宣布她的复生。   在人们惊骇的目光与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中,   名为李禛的存在,再次向这个世界露出森白的獠牙。   【食用指南】   ○1v1,女主三千年前有前男友,男C   ○男主师雨楼,辅助型,感情线少   ○女主比较疯,无道德感,介意慎入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女强未来架空赛博朋克天选之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禛┃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霓虹夜乱刀舞血,钢铁城暴雨悬天   立意:找回真正的自己   ======================================= 第1章 复生者说   李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耳畔传来某种有节奏的“滴——”“滴——”的声音,像是炼丹炉炸炉之前的鸣叫,略有些吵闹。   无法操控身体,只有眼睛和嘴勉强能动。脖颈上箍着一个沉重的东西,身上插着一些五颜六色的管子,但她感觉不到痛。   李禛转了转眼珠,余光瞄到不远处有一片和天花板一样雪白的衣角。   那人在摆弄着什么,瓶瓶罐罐磕碰在一处,交织成玻璃的脆响。   忽然,白衣角的动作顿了顿,似是察觉到她的苏醒。   李禛平静问道:“是什么在响?”   穿白衣服的人说:“是神经检测仪。”   他是个男人,声音很低,带着些沙哑。   “你比我想象中醒得要晚。”   李禛笑了一下。说是笑,实际不过是一声具有愉悦意味的冷哼。   男人放下手中的玻璃容器,走到她旁边不知名的仪器前,似乎是在检查着什么。   半晌,他又转过身,看向李禛。这时李禛才能看到他的样貌。   他很年轻,皮肤苍白,脸上挂了个泛着蓝色微光的单片眼镜,挡住一只细长如柳叶的右眼。黑发垂到脑后,被扎成一个乖巧的小辫,一身白袍穿在他身上,颇有些出尘的意味。   男人抓起胸前挂着的卡片,在她面前晃了晃:“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师雨楼,是你的负责人。”   李禛瞥了眼卡片上的字。   很好,一个字都不认识。   她收回目光,“哦”了一声:“我也需要自我介绍一下吗?”   师雨楼道:“不用。”   他随手在她床头拿起一本小册子,翻开第一页念道:“序号:肆;数据代号……记忆导入数据……排异反应:无……”   一串冗长复杂的名词从耳边滑过,李禛只是低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喃喃自语:“是我吗?”   师雨楼没听见这句话。他合上小册子,转过身,又站在那嘀嘀作响的机器面前,俯身观察着什么。   而在他身后的手术台上,李禛渐渐感受到了一阵困意。   身体传来轻微的麻痹感,神经变得松弛。李禛闭上双眼,陷入了冗长而深刻的沉睡之中。   她好像做了梦。梦中,黑云压城,雷车震鸣,她站在高山之巅,身体宛如秋叶,顷刻间便被撕得粉碎。   倾盆暴雨中,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李禛——这是一个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她是最高的山峦,是正午的烈日,可这已经是千百年前的事了。   千百年很长,但李禛的梦很短。   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这到处泛着钢铁光泽的房间里没有窗,根本看不见时间的变化。   总之,她是被两人的谈话声吵醒的。   “师兄,老师让我把这个资料给你。”是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4号是最后一个醒来的。”   “我也很意外。”师雨楼说,“我给她注射了镇定剂,她睡过去了。”   李禛手指微动。她发觉自己能控制部分肢体了,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她将眼皮掀开一条缝,瞥向门口的位置。那扇银灰色的厚重大门被打开,师雨楼拿着个本子站在门口。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矮个子的姑娘。她的衣着和师雨楼差不多,只是脸上戴着个怪模怪样的面罩。   正因为有这个面罩,她说话的声音才像暴雨前的天气一样闷。   面罩姑娘问:“你给她检查过了吗?”   师雨楼一边翻看刚拿到手的本子,一边道:“查过了。没问题。”   “好吧。”面罩姑娘耸耸肩,“老师最是看重你,想来也不会出差错。我先走了,18号今早出了问题,还需要我盯着。”   师雨楼点了点头。面罩姑娘便转过身,踏出了那道灰色的门,只留给他一个坚决的背影。   她走后,门自动合上,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师雨楼在原地停驻片刻,才将手中资料放在一边,转头来查看李禛的状况。   见那面罩姑娘离开,李禛也不再装睡,睁开眼问道:“师道友,我睡了几个时辰?”   师雨楼愣了一下:“师道友?”   他弯下腰,将她身上连着管子的针头拔掉几个。   “你可以叫我师医生。”   “好。”李禛从善如流,“医生,我睡了几个时辰了?”   “大约三个小时。”   “小时?”   “……也就是一个半时辰。”师雨楼按了按她的手臂,“时代变了,人们不再用‘时辰’作为计时单位……你的手臂有感觉吗?”   李禛感受到小臂处传来轻微的刺痛:“有一点。”   “很好。”师雨楼直起腰,扶了扶眼镜,冷淡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看来数据植入很成功,也没有产生排异反应。”   李禛这次听懂了。他的意思应该就是说,她的神魂和身躯融合得很好。   这是个好消息,以至于李禛原本有些糟糕的心情再次转晴。   “我现在需要抽取你的血液样本,检测有没有隐性的异变。”师雨楼没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从一旁拿出一个玻璃针筒,“可以吗?”   李禛微微抬了抬手,将手臂挪到他面前:“我可以说不吗?”   “不可以。”   针管像某种蚊虫的口器一般,无情地刺入手臂。李禛看着殷红的血液涌入针筒,那纯粹的红让她想起了她生前看到的最后一种颜色。   针筒堪堪填了三分之一的血,师雨楼就停止了动作。他拿着针管到一边忙活着什么,忽地问道:“你不问问?”   “问什么?”   “你现在的处境、我的身份、我的目的之类的。”   李禛盯着天花板上的灯:“那很重要?”   “我觉得很重要。”   “那你说吧。”   “……”被她这理所当然的态度噎了一下,师雨楼思量几息,才道:“你是仿生人。所谓仿生人,其实就是人造的躯体,制作材料一般是各种合金和生物硅胶。   “不过随着生物技术的进步,制作仿生人所用的材料也越发高等。你现在的身体,已经与真人无异了。”顿了顿,他又补上了一句,“甚至拥有比真人更高的成长性。”   李禛听着他的话,动手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手感和真人果然没有差别。   如果师雨楼不说,她真的想不到自己是人造的。   “我们有专门的人来为仿生人编写程序,这些程序就是仿生人的‘灵魂’。而根据程序和配置不同,仿生人又被划分成多种类型。”   “我是什么类型?”   “你——或者说你们,与其他的仿生人不同。你们是复生者。”师雨楼看着她,“将上古修士一生的记忆转写成数据,再将数据植入到人造身体中。被如此制造出来的仿生人被称为复生者。”   一个沉甸甸的金属项圈圈住李禛的颈部,让她有些不自在。她伸出一只手,捏了捏项圈,一边随口问道:   “那我呢?我的数据来源于谁?”   在她咄咄逼人的视线下,师雨楼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我不知道。他们送来什么数据,我就植入什么数据。”   李禛放下手,无趣地翻了个身,平躺在实验台上。实验台太过窄小,她半个左臂直挺挺地戳到外面,被白晃晃的灯一照,仿真皮肤惨白到刺眼。   师雨楼接着道:“现在是下午6时,等下我的助手会带你去临时宿舍。”   李禛晃着腿:“我现在浑身无力,恐怕走不了。”   “没关系,他会推着你走的。”   正如他所说,没过多久,实验室的门就再次自动打开。一个干瘦如猴的男子走进来,恭敬地看着师雨楼:“师兄。”   师雨楼矜持地点点头,指了指李禛:“4号醒了,带她去观测室吧。”   瘦猴疑惑道:“4号?她终于醒了?”   “下午2点左右醒的。”   听到师雨楼的回答,瘦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李禛默默看着他,对目前的状况有了一个基础的猜测。   显然,“复生者”很重要。而作为复生者的她迟迟未苏醒,这件事给师雨楼和他的助手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不过李禛毫不自责,因为这事也不能怪她。   得到师雨楼的首肯后,瘦猴拿出随身带着的折叠轮椅。李禛坐到轮椅上,瘦猴便站到李禛身后,推着轮椅,慢慢走出了实验室。   大门缓缓在身后合上,挡住了实验室内部的模样,也挡住了师雨楼的身影。   出了门,左右都是长长的走廊。这条长廊呈现出一种白色,但李禛仔细观察,发现这种白色中还掺杂着一丝金属的流光。   瘦猴推着李禛向右走去,轮椅的轮子碾在地砖上,发出黏腻的声响,在寂静的长廊中格外引人注意。   每隔一段路,长廊一侧便会出现一些结构类似的铁门。这些门,均是紧紧关闭着,阻挡着向内窥探的视线。   李禛注意到,这些门前都有一个牌子,写着她不认识的字。还有一个黑色的方框状凸起,她不知道是用来干嘛的。   她指节轻敲轮椅的扶手,忽然道:“小猴子,你是医生的师弟吗?”   瘦猴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姓侯?”   李禛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信口胡说道:“因为我会读心。”   “真的假的?”瘦猴狐疑地扫了她一眼,“我确实是师兄的师弟,也是他的助手。”   “那你叫什么啊?”   “你不是会读心吗?”瘦猴疑惑道,“你可以读我心啊。”   “……读心这种秘术,怎么能随便使呢。”李禛随口糊弄过去,“所以你到底叫什么?”   瘦猴道:“我叫侯百秀。”   “好,好,侯百秀。”李禛慢声道,“我看医生很亲近你,你一定是他的得力助手吧?”   侯百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露出一个憨直的笑容:“倒也不是,我要学的还多着呢。”   李禛轻轻笑起来,眼中却闪过异样神色:“别谦虚了。医生有你这么尽心尽力的师弟,可不就是如虎添翼嘛?我说——医生的师妹,就没有你这样贴心的助手吧?” 第2章 白鼠养殖园   “你怎么知道师兄有师妹?”侯百秀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刚醒吗?”   “医生和他师妹交谈,没避着我。”李禛隐瞒了自己装睡偷听的事实,“就是戴面罩那位,她可是独自一人来找医生的。”   听到她说师雨楼没避着她,侯百秀心里那点戒备便消失了:“你是说孙曼英孙师姐吧?她也有助手的。”   似乎是不愿多谈,他没有继续说。   见侯百秀对这些信息比较谨慎,李禛眼珠转了转,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走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到?那个宿舍,到底是什么地方?”   “还有些距离呢,我们现在在14层,观测区在23层。”提到这个,侯百秀神色微动,“那里面住的,大部分是像你这样的人。”   像她这样的人?也就是比她早些苏醒的复生者们了?   李禛一手捏着皱巴巴的衣角,正欲再问,却听侯百秀道:“进电梯了。”   她抬起头。只见在两人的面前,赫然出现一扇冰冷的银灰色大门。这扇由未知金属建成的大门被擦得锃亮,朦胧地照出两人的身影。   侯百秀伸出右手,在灰色大门侧边黑色屏幕处刷了一下。   随着他的动作,李禛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紧接着,那块黑色屏幕“嘀”的一声,绿色小灯闪了闪,一道冰冷的女声响起。   【核验通过】   大门应声而开。   李禛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被他推着,进到了所谓的“电梯”中,又看着侯百秀按了几个按钮,电梯就“噌”地一下,向上升起。   这一切,都是李禛未曾接触过的新奇东西。   电梯侧面似乎标识着地图。但千年过去,李禛与时代脱了节,难以判断其他楼层的具体用处。她颇有些遗憾地移开双眼。   银色的空间狭小而逼仄,四面却能朦胧地照清人的相貌。李禛抬起眼,看着镜中模糊的自己,忽地心头一动,微微皱起眉来。   镜中人的样貌竟与从前的她并无不同,只是更清瘦些、脸色更惨白些。   李禛摸着自己的脸颊,将细碎的短发挂到耳后,心中暗自思索。这新身体与她一模一样,难道就是给自己的“数据”准备的不成?   只是阴差阳错,她身死道消,唯有一缕残魂跨越时空,取代了原本的“数据”,附着到了这具与她相性极好的身体上。   倒也不是不可能。但问题来了,是谁这么喜欢没事找事,居然想要复制她的数据?   可惜还未等李禛分析出个所以然来,失重感便自脚下传来,电梯门缓缓打开。   没有过多逗留,侯百秀推着她走了出去,映入眼帘的,又是一条白色的长廊。   廊顶森冷的光打在两人身上,金属质感的墙壁给人平添几分寒意。死寂的气氛在周围蔓延,被擦得光可鉴人的天花板上,映照出李禛向上看的模样。   喧哗吵闹的声音自走廊尽头传来。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人心烦。侯百秀眉头动了动,俯下身低声说:“是其他复生者。”   李禛了然。   看来她的同类,是群闹腾的家伙。   她也能理解。古往今来,能成事的家伙多少都有点问题——偏执、傲慢、骄纵、自我,想让他们像老鼠一样安静地躺在笼子里,那可比登天还要难。   白色走廊呈“L”形,两边同样有着道道紧闭着的门扉。走过一段长廊,拐弯处赫然出现一道厚重的铁门,像是断龙石一般阻挡了二人的去路。   侯百秀故技重施,伸出一只手。“滴”地一下,房门顺滑地从两边滑开。   几乎是在门开的同一时刻,十几道目光朝着李禛钉过来,如同万箭齐发,饱含好奇、探究以及不怀好意等种种情绪,瞬间便将她淹没。   门后长廊上站着22个人。   他们男女皆有,均是赤脚站在地上,穿着和李禛同款的单薄白色衬衫和同色的肥大裤子,前胸和后背用红字标注了编号。   同李禛一样,每个人脖子上都戴着银色项圈。项圈有两指宽,由金属制成,上面也刻了编号。   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侯百秀有些局促。他紧张起来,语速就变得极快:“你在4号房,刷掌纹可以进入房间,明天早上8点我带你去实验室复查……另外,多加小心。”   连珠炮一样将所有事都交代完毕,唯有最后一句“多加小心”,他放慢了语速,说得极为慎重。   李禛点头:“我知道了。”   侯百秀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大门严丝合缝地关闭,长廊重新变成了一个封闭的“密室”。   收回落在机械门上的目光,李禛看向室内众人,友好地翘起嘴角:“我是4号……请多多关照?”   “多多关照?”   这话像是打开了什么闸门,所有负面的情绪瞬间倾泻而出。不知是谁第一个笑出声来,总之,眨眼的工夫,空旷的走廊便被讥讽的笑声填满。   李禛眨眨眼,似是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看着她迷茫的样子,笑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些刺耳。   “关照?好啊。”   一个身材壮硕、形容猥琐的男人走上前,轻佻地将一只手搭在她轮椅的靠背上,“我们会多多关照你的,新人。”   他刻意在“关照”二字上加了重音,任谁都能听出这话里的不怀好意。   那哄笑的声音更大,乱糟糟地,像是一千只一万只苍蝇一起振动翅膀。   李禛瞥了眼这个高壮男人的编号。13号。13号自鸣得意地笑着,没注意到她冰冷的眼神。   “好了好了。”   良久,那哄笑声才如波浪般沉寂下去。一个女人走出来,对李禛露出一个难得的友善微笑:“4号,欢迎你来到鼠场。”   她是6号。   6号在这群人里颇有威望。见她出来打圆场,其他人也偃息旗鼓,只看好戏般打量着李禛,倒是不乱糟糟地哄笑了。   李禛问:“什么是鼠场?”   酷爱哗众取宠的13号抢答道:“这里就是鼠场。”   6号斜睨了13号一眼,直看得他惶恐地缩了缩脑袋,才收回眼神,简明扼要地解释道:“鼠场是我们给23层观测室起的名字。我们——”   她捏了把脖子上的项圈:“我们就是被养殖的实验老鼠,所以这里被称为‘鼠场’。4号,欢迎来到鼠场。”   说罢,也不给李禛开口说话的机会,6号站到她身后,双手扶在轮椅后,不容拒绝地开口:“我带你去你的房间……你的身体还没适应吧?”   李禛道:“嗯,下肢没有知觉。”   6号扫了眼盖在李禛膝盖上的毛毯,又自然而然收回目光。   在长廊的两侧,零零散散分布着一些标注了序号的门,门后就是复生者们的房间。   轮椅碾过地板,骨碌碌地响着。李禛的身体随着轮椅摇晃。   6号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李禛,像个屠夫一般,精细地衡量她这一身的肉值几斤几两,那视线如火焰般灼热,几乎要将她的身体烧出两个洞来。   几秒后,她停下脚步。4号门近在眼前。   李禛学着侯百秀的模样伸出手。因新身体终年不见天日的原因,她的手很苍白,像是雪白的骨头;她的动作也很慢,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钝。   这只终于落到屏幕前。绿灯亮起,4号门缓缓打开,她却没有急着看房内的布置,反而扭过头,平静地注视着6号:“不进去坐坐吗?”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又默契地一触即分。   6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了。我回房了。”   说罢,竟真的别过头,毫不犹豫地走了。李禛放下手,呼出一口浊气,扯了扯盖在她腿部的毛毯。   毛毯下,她绷直的小腿肌肉渐渐放松下来。   轮椅进入门中,4号门自动关闭,挡住了道道探查的视线。李禛停在这个小房间的最中央,扫视着房间内部的摆设。   房间不大,其中摆设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套桌椅,右上方有一个不小的窗。室内还有一个小小的盥洗室。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李禛停在原地思考片刻,忽地扶着轮椅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她说了谎。不过这也是在情理之中。   隔着衣物捏了捏小腿的肌肉,轻微的钝痛感让李禛舒展了眉头。她赤着脚走到桌子前,伸手拉开了桌子的第一个抽屉。   里面什么也没有。   再抽开第二个。   仍是空空如也。   第三个抽屉里倒是有一些生活用品,有一些她不知道具体用处。   李禛脸上未见异色,抬手将抽屉推了回去。   仰起头,正好看见那方窗户。粉色的晚霞透过窗栅,涌动的薄云转瞬间翻滚成另一个模样。   李禛眼中闪过异色。不假思索地翻身到桌子上,伸手去够那个窗。   手指触到绯色的晚霞,却没触摸到外界的风,反而像是撞到了实体的壁障上。   她神色微变,伸手拂过那层壁障,便见漫天晚霞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乌云密布、暴雨倾盆,凑近甚至能听到滂沱的雨声。   李禛立刻明白过来。早在她生前,便见过一种特殊的画影石,能储存影响并放映,想来这窗户也只是高级些的“画影石”罢了。   稀奇归稀奇,但她见惯天下奇珍,对这东西也没什么过多的兴趣。   这么想着,李禛微微摇头,躺到那张单人床上,盯着雪白的天花板陷入了沉思。   不管怎么说,在鼠场的第一夜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翌日清早,侯百秀来接她去实验室复查。看到李禛安然无恙、神色自如,他也舒了口气,眉宇间的忧色淡了几分。   或许是因为时间还早,走廊空荡荡的,一个复生者也没有,全无昨日的混乱,这更是让侯百秀放松了不少。   两人出了铁门,一同进到电梯中。电梯门合拢,狭小的空间给人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按钮亮起、电梯下落。空气变得十分安静。侯百秀捏着衣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禛看着自己的影子,忽然开口问道:“你害怕他们?”   从昨日开始,侯百秀就对其他复生者表现出了相当强烈的忌惮和担忧。李禛相信,这种情绪一定不是无缘无故产生的。   那些复生者,他们会做什么?又或者说,他们做过什么?   侯百秀抿了抿唇,强装镇定:“没什么。”   李禛道:“答非所问。”   她的声音被四面铁壁困在狭窄逼仄的电梯间中,因此染上了奇异的机械感,听起来有些冰冷失真。   而从她口中轻描淡写吐露出的这四个字,却比任何指责和威胁都更具压迫感。   侯百秀惨白着脸,抖动嘴唇,想要负隅顽抗。然而最终,他还是低声回答道:“观测室不禁止互相残杀。”   “哦?”李禛意外地扬起眉,“不禁止互相残杀?”   叮咚。电梯门适时打开。   侯百秀声音压得更低,生怕被人听到一样:“准确来说,是没有有效的惩罚机制。”   和普通的仿生人不同。复生者对材料和技术的要求极高,成功的却是少之又少。   每个复生者的诞生都要耗费研究人员不少心血。   而复生者的死亡,更是一种浪费。   实验室方面无法将“死亡”作为惩罚复生者的手段,更不可能用酷刑损害复生者珍贵的躯体。   因此,即使出现某位复生者杀害另一位复生者的事故,凶手本人也顶多会受到一些不痛不痒的惩罚罢了。   甚至实验室方面还隐隐鼓励着这种行为……   但幸运的是,复生者们也不想打破这个心照不宣的平衡,所以他们不会轻易动手。   听着侯百秀断断续续的叙述,李禛敲敲膝盖,心中明悟:怪不得昨日6号那样看她,想必是在评估她有没有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可能。   一旦确认她有能力打破鼠场已成型的“势力格局”,那复生者们恐怕会联合在一起,先干掉她。   进一步延伸思路,复生者们抱团求生而非各自为战,实验室对于他们之间的争斗又持放任态度,是不是就说明,创造这批“复生者”的目的本就和“争斗”有关?   他们想将复生者培养成战争兵器?而在过程中产生的死伤,本质不过是一种自然的优胜劣汰?   李禛斜倚在轮椅的扶手上,眼睫低垂,挡住心中思绪。   至于侯百秀为什么昨天不告诉她这个消息?李禛没有刨根问底。这本就不是很重要的事,况且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无非就是助手们被下了禁口令,抑或是侯百秀想要明哲保身,不想过多掺和复生者的事。   见李禛不问,侯百秀也放松了些,步伐却是更快。两人一路无话,顺利地来到了师雨楼的第五实验室门口。 第3章 第一滴血   两人进入房间时,师雨楼正专注于他手中的瓶瓶罐罐。见他们过来,他只是随口道:“感觉怎么样?”   这句是问李禛的。   “还不错。”她想了想,“现在能拧断一个人的脖子。”   师雨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那恢复得还真快。”他不咸不淡地说着,“侯师弟,你给4号注射营养液。用左边柜子里的那个。”   侯百秀“哎”了一声,从左侧柜子掏出个巴掌大的装了液体的袋子。   师雨楼接着解释道:“你现在还在观察期,身体状况不稳定,不宜吃外界食物。营养液能确保你获取足够的营养。”   李禛视线停留在营养液包装的红云标志上,目光微微凝滞。但她很快无所谓地伸出手,敛去了神情中的戒备。   相比抽血的针头,输液的针头要小很多。闪着寒芒的针头准确地插入血管中,另一头的袋子被高高挂起,袋中营养液缓缓流动。   一袋营养液慢慢地输完了。侯百秀离开去做别的事,室内只剩下师雨楼和李禛二人。   师雨楼将试管归拢到一处架子上,慢条斯理地脱下了手套。   水龙头被打开,激烈的水声响起。师雨楼洗净手,这才关上阀门,亲自给她拔掉输送营养液的软管。   李禛闭着眼,呼吸平稳,似乎陷入了沉眠之中。师雨楼对她的嗜睡并不意外。   他摘下已经空了的袋子,一眼扫过熟悉的包装。作为营养液的配制者,他很清楚,这其中的某种物质具有安眠的作用。   空空如也的营养液袋子被他扔进医疗垃圾箱,师雨楼转过身,便听见门口响起门铃声。   声音不算大,有规律地响了几声后便有礼貌地停歇。师雨楼瞟向显示器,屏幕清晰地映照出门外的景象。   穿着白衣的身影站在门口。她身形挺拔,正仰着头,盯着位于右上方的显示器,仿佛在通过这个小小的电子屏幕与他对望。   见到来人,他有些意外,但还是下达了开门的指令。   绿灯闪烁,门开了。   来人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却并未进到实验室中。   师雨楼问道:“孙师妹找我有何事?”   戴面罩的女人微笑:“就是来看看师兄。”   李禛听侯百秀说过,这个戴面罩的女人叫孙曼英。   侧耳听着模糊的交谈,李禛丝毫未动,心跳和呼吸都被控制在一个正常的范围内,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   反正师雨楼没看出来她在装睡。   孙曼英抱胸靠在门口,抻着脖子,想要绕过师雨楼的身影看一眼手术台上的李禛。   师雨楼不动声色地挡住她的视线:“我不记得我和你关系这么好。”语气比冰雪还要冷。   闻言,孙曼英低声笑道:“师兄这话就见外了,作为同事,难道不应该相互扶持?你还不知道吧——”   她的声音更低了几分,经过面罩的过滤,听起来像是雪豹的低吟。   “关于‘生命之轮’项目的负责人,老师心中已有人选了。”   紧接着,便是良久的沉默。   师雨楼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与我何干?”   孙曼英耸着肩膀:“师兄要装傻到什么时候?‘生命之轮’计划的成果足够你我升上一级,到时候也不用在这里蹉跎日月。尤其是你,你和大师兄——”   “够了!”未等她说完,师雨楼便厉声打断她的话,声音冷酷,“大师兄如何与我无关。我劝师妹专注自己,不要总惦记着旁人。”   “行。”孙曼英没有因他的态度而生气,反而冲他友好地挥了挥手,“你会想明白的,到时候再来找我联手吧。”   机械门滑动的声音打破了实验室中的寂静。师雨楼摸了摸自己单边眼镜的镜框,一时间有些出神。   孙曼英的游说到底影响了他,他这一天都神思不属。晚上侯百秀来接李禛的时候,他只是疲惫地颔首,什么也没说。   回去的路上,侯百秀偷偷问李禛:“我师兄怎么了呀?”   “不知道。我一觉睡醒,他就这样了。”   侯百秀不是心思重的人,听她这么说,也没接着问了。   李禛倒是心里门儿清。这个实验室中也有权力划分,孙曼英找师雨楼,是想联手在实验室中占据一席之地,只是师雨楼心有顾虑,装听不懂罢了。   只是不知道所谓的“生命之轮”计划,到底是什么东西。   天马行空地猜测着,李禛很快就回到了鼠场。   相比于昨日,今天的鼠场安静到诡异。   走廊上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所有人都像是约好了一般躲在房间中。只有13号吊儿郎当地站在自己房间门口,意味深长地盯着着路过的李禛。   是被派来试探她实力的炮灰吗?   李禛装作没发现他的异常,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房门隔绝了13号的视线,那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也消失不见。   深吸一口气,李禛活动了一下指关节,手腕一转,一个透明的玻璃管从宽大的衣袖中滑出。   她捏住玻璃管的上端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是她从师雨楼的实验室顺出来的,里面是空的,没有多余液体。   多亏师雨楼今天状态不对,不然她可不能那么顺利就把它偷出来。   夕阳的光晕映照在玻璃管中。李禛晃了晃玻璃管,忽地一用力,将它狠狠掷在地上。   “乒”的一声脆响,脆弱的玻璃管应声而碎。李禛在玻璃碎片中扒拉了几下,挑出了最尖锐的一块碎片藏在衣袖中。   做完这一切,门铃刚巧响起。   一声接着一声。最开始节奏很慢,门外的人颇有余裕地按着铃,但渐渐地,这声音越来越狂躁,竟如暴风雨一般向她席卷而来。   李禛攥紧玻璃管碎片,下了开门指令,慢悠悠地来到门口。   敲门的是13号。   他那双倒三角眼中闪过精光,脸上带着令人厌恶的笑容。见到门开了,他没有立刻进入,只是反应极快地将一只脚踏入门中,防止感应门闭合。   虽然看上去是个蠢货,却出乎意料地谨慎。   李禛眯了眯眼,手指摩擦着袖中的异物:“13号,为什么不进来?你怕了?”   13号冷笑一声:“怕?!”   他也反应过来,这里是观测室,她肯定不敢对他动手。退一万步,就算动手,他苏醒时间长且人高马大,而这女人刚醒来,还坐着轮椅。他对付她绰绰有余!   这么想着,他不自觉扯出狞笑来:“这可是你先挑衅我的,我只是听从本心罢了。”   一步,两步。   两人间的距离很近,只有不到几步的距离。   迫不及待之下,13号几步就来到了她的面前,急不可耐地朝着她伸出粗壮的手臂。他的确很壮,肌肉虬结,稳稳地伫立在地上,像是一座黝黑的铁塔。   那只蒲扇般的大手一点点靠近,似乎是想打她的脸。13号脸上的狰狞神色也越来越生动……终于!   电光石火间,李禛像弹簧一般,从轮椅上猛然弹射而出!!她如同一条银色的鱼,瞬间就绕过13号粗壮有力的臂膀,倏地蹿到他身后。   肘弯毫不留情地勒住他的脖子,右手掰住他的头颅,调动手臂力量狠狠一转!只听“咔嚓”一声,骨裂的声音在寂静中蔓延。   这套动作来得极快,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刚刚还生龙活虎的13号就成了一具软绵绵的尸体。刹那间,这具尸体便定格在还未收回的笑和满是恐惧的扭曲表情之中。   确认手下的人已经没了生息,李禛动作利落地将尸体向内部一拉,而后慢慢松手,任由失去支撑的尸体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感应门自动合上,这间小小的宿舍顿时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李禛坐回轮椅上,刚刚瞬间的爆发让她的腿部有些脱力。她操纵轮椅来到尸体前,欣赏了一番13号的死相,这才拎起他的一只手。   玻璃碎片刺入失去生机的手臂,随着她的动作,尚且鲜活的血液从伤处涌出,一点一点滴到雪白的地砖上,逐渐汇聚成一条血的小溪。   伤口逐渐变深、扩大,最后露出雪白的骨来。李禛用不甚锋利的玻璃碎片刮了刮13号的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无论是从外表看还是从骨骼、肌肉结构来看,他似乎都和真正的人类真的没什么区别。   李禛探寻的目光落到13号的头部位置。不知道他的‘脑’,和人有没有区别呢?   皱眉沉思片刻,玻璃碎片缓缓上移,最后定在他的眉心处。她手指轻动,玻璃片便划破13号的眉心。殷红的血液迫不及待地涌出。   忽地,一只手按在李禛的肩膀上。   “我劝你不要这样做。”   沉闷的女人声音说。她搭在李禛肩上的那只手也和她的声音一样沉重,仿佛灌了铅一般。   李禛被骤然打断,身体僵直了一瞬。   幸而她很快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坦然收回碎片,就像刚刚杀人的不是自己。   “我知道你。你是医生的师妹。”   这样沉闷的、独具一格的声音,着实有辨识度。   “你叫他医生?”女人笑起来,“真稀奇,这儿的人一般叫我们‘研究员’或者是‘负责人’。当然,也有人叫我们‘魔鬼’。”   她自顾自地说着,将覆在李禛肩上的手插入兜中,正色道:“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孙曼英,是‘神衍神天’弟子兼乙级研究员,是观测室的负责人之一,同时也是师雨楼的师妹。”   听到熟悉的名字,李禛眼瞳微动,又转瞬间恢复如常:“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孙曼英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歪了歪头,“很简单。我的意思是,这里——”   她用食指抵住李禛的太阳穴,语气玩味。   “被植入了脑皮层炸弹。” 第4章 生命之轮   “是吗?”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从“窗”内洒进来,照亮了李禛的上半张脸,使那双黑色的瞳孔呈现出牛皮纸一样的浅棕色。   李禛表情自若,并未因她的恐吓而展露出惊惧。   孙曼英觉得她的反应很无趣。她兴味索然地放下手,接着道:“这种炸弹被植入到脑中,一旦被触碰就会爆炸,通常会被放到间谍的脑子里,防止数据被读取。”   “你刚刚,”孙曼英盯着她袖子上一个醒目的血点,“若再深入一点,他的脑袋就会‘嘣——’地爆开。然后,我们就会同时失去两个珍贵的复生者。”   李禛轻笑:“你至少救下了我。”   孙曼英道:“没错。况且,你比他要有价值得多。”   日光渐渐下移,由李禛身上转移到孙曼英身上。地上的血也连带着被照亮,在夕阳的描绘下,此等凶案现场也多了几分温暖。   孙曼英半蹲着查看13号的尸体。她从袖子里掏出来双一次性手套,熟练地戴在手上,一边检查着,一边还要啧啧称奇地点评。   “一击扭断颈椎,下手又快又狠……扭断脖子至少需要10斤的力量,考虑到13号的制造材料,扭断他脖子所需的力也成倍增长。”   她看着尸体失去光芒的眼瞳。   “我查看过师雨楼提交的报告,里面记录了你的身体状况。”孙曼英随意将手套扔在尸体身上,“报告中列出的数据,和你的状况完全不符。”   “哦?”李禛侧眼看向窗外,“那又怎么样呢?”   孙曼英双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上,与她对视:“两种可能,要么师雨楼隐瞒了我们,要么你隐瞒了师雨楼。”   她有一双偏灰色的猫眼,而这双眼现在正闪着狡黠的光。   李禛打了个响指,含糊道:“算是如此吧。这就是你的来意吗?”   “当然不止如此。”   孙曼英站起身,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轮椅上的她,而后她身体扭曲、闪动、像是一个半透明的彩色映像一般,下一秒就出现在李禛的身后。   她一边慢慢踱步,一边轻声开口道:“你知道‘生命之轮’吗?”   李禛侧头,没有说话。   相比于所谓的生命之轮,她更好奇孙曼英现在是以什么方式存在的。   孙曼英显然没注意到李禛关注点的偏移。   “‘生命之轮’,是一支药剂的名字。”   “哦?”   直到此刻,李禛才掀起眼皮,眼中露出些许光亮来:“药剂?什么药剂?”   “一支能促成‘进化’的药剂。”孙曼英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虽然不清楚你被植入了哪位大修士的数据,不过你应该知道吧?大概三千多年前,那场大灾难爆发。具体细节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但是……”   说到这里,她刻意停下来,绕到李禛面前,想要观察她的脸色。可惜的是,李禛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淡。   孙曼英无趣地撇撇嘴:“从那之后,世间的灵气愈发枯竭,修士对灵气的感知能力也愈发微弱。直至今日,人们想要操纵体内灵气,甚至要借助灵气转换器。”   李禛懂了:“‘生命之轮’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被制造出来的?”   “没错。不过——”孙曼英伸出一根手指,语气中带上几分引诱,“‘生命之轮’药剂只有一支,且只会有一支。怎么样,你想不想得到这唯一的‘生命之轮’?”   李禛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她的双腿还未完全恢复,走路的姿势略有些僵硬。不过她拒绝的语气却坚定且强横。   “不想。”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李禛冷冷地说,“就是不想。”   “你可真任性。”孙曼英危险地眯起眼,“不过容不得你不想。争抢、夺取,这就是刻在每个复生者脑中的指令,你必须遵从,没有其他选择。”   李禛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况且,这有什么不好的呢?难道你以为不争不抢就能置身事外?千年前的老古董也这么天真吗?”   孙曼英朝着李禛走去。彩色泡沫般的幻影径直穿过李禛,倾身坐到空置的轮椅上。   “弱小的人只会成为强者的踏板。”她翘起一只脚,踢了踢13号的尸身,“就像他一样。但如果得到生命之轮,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李禛忽然笑起来:“你是来找我合作的?虽然不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她上前一步,将一只手放在轮椅的后背上。这是个威胁之意满满的姿势,代表着她随时可能会发动攻击。   “但是,奉劝你一句。”李禛用黝黑的眼瞳盯着她,“不要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当做谈判的筹码,也不要在合作者面前隐瞒自己的目的。”   她松开手:“现在,好好谈谈你的来意吧。”   天色渐晚,房间中那块模拟景色显示屏渐渐暗了下去。一缕月光幻影投射到屋内,融化在室内明亮的灯光中。   见不到自然光的23层走廊里,常年开着灯。那冰冷、干燥的灯光从廊顶射出,填满每一个角落,公平地将所有人照亮。   相比于空旷的走廊,复生者们更喜欢待在自己的房间。不过今夜是个例外。   “13号还没把4号解决?”有人等得不耐烦,“他未免太过废物。”   “那家伙‘生前’不是很喜欢虐杀吗?说不定已经把4号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恶心。”   至于13号打不打得过4号?所有人都不怀疑这个问题的答案。   同为复生者,他们当然知道,苏醒得越早、恢复得越久,能力就越强,身体条件也就越好。   13号苏醒已有大半个月,早已经适应了新身体;而4号呢?刚醒一天不到,移动都需要依靠轮椅。   在其他复生者看来,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区别只在于13号解决4号所花费的时间。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6号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门上醒目的“4”,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今夜的结果并不会如同她之前所设想的那般顺利。   4号,她是谁?   每个被植入到复生者脑内的数据都有其“原型”。复生者们私下讨论过自己和他人的归属,对彼此的身份和实力都有个模糊的印象。   只有4号。   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就仿佛她只是历史长河中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土,从未在任何地方留下痕迹。   难道她真的是一个籍籍无名之人?   其他复生者乱七八糟的讨论声传入她脑中,让6号感到莫名暴躁。她紧紧皱着眉,正打算呵斥众人,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细响。   来不及思考,6号下意识地抬起头。还算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呦?这么多人,好热闹啊。”   李禛打开房门,探出上半身。   她刚洗过澡,身上还带着些潮湿的水汽,水珠顺着发丝,一滴一滴落到地板上。李禛并不在意,捉住毛巾的一角擦干脖颈上的水:“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然后,她如愿以偿地看到众人脸上露出令人满意的惊骇神色,就好像看到了什么超乎想象的怪物一般。   李禛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本该死的人还活着,这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6号目光扫过李禛因浸了水而显得黑亮的发丝,沉声问道:“4号,你没事吧?”   “我应该有事吗?”   这和稀泥的回答让某些急性子的人很不爽。当即有人怒斥道:“4号,别装傻!13号去没去过你那里?”   显然,在复生者们眼中,弱小的她无法对抗强壮暴戾的13号。现在她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很有可能是因为13号临阵脱逃了。   唯有6号,视线扫过李禛的双腿,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心头微沉。   她是个聪明的人,通过李禛若无其事甚至称得上松弛的态度,已经猜到了某种可能。   6号制住想上前质问李禛的复生者,眉目间挂上了几分忌惮:“不要管了,先回去。”   当即有人不满道:“6号……”   6号回头,高声呵斥道:“回去!!”   她是这一批人中醒得第二早的人,加之实力强横、声名赫赫,不少复生者都乐意听她的。   被她如此训斥,即使心中不乐意,但复生者们还是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   “等等。”李禛突兀开口,声音中带了些许戏谑,“先不要急着走,老鼠们。”   复生者们回过身。虽然他们将观测室称为鼠场,也常常自称“老鼠”,但此时听到李禛如此轻蔑地称呼他们,心底仍是掀起一股滚烫的怒气。   有不少暴脾气的已经提起拳头,打算亲自动手解决李禛。   却见李禛慢慢松开左手,手中湿哒哒的毛巾“啪”地一下落在地上:“你们不是问13号吗?告诉你们个好消息。”   “你们的同伴13号,”众人的目光下,半开不开的门被她猛地推到一侧,发出一声脆响,“英勇地死在了我的手上。”   金属的大门敞开,露出房内的场景。   制式的小屋,每间摆设相同,没有什么特别。唯一不同的,就是那雪白的地板上鲜血飞溅,如白色天空中的血红明星,点点滴滴蔓延到李禛的脚下。   李禛冷酷地勾起嘴角。   而她一直藏在门后的那只手,正擎着一具软绵绵的血色尸体。 第5章 白笼子   震惊、不安、恐惧,现在出现在众人脸上的,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谁也说不清。   在看到13号尸身的一刹那,所有人脸上都出现了相似的空白,像是因一次性接受太多数据而卡机的电脑,无论如何也加载不出更多的画面。   13号的尸体看起来着实是恐怖。他的身体软绵绵,失去了支撑的力道,殷红鲜血顺着手臂落在地上,砸出一个血红的水洼。   他死了。   能力在复生者中排在前列的13号,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他弄脏了我的房间。”李禛皱着眉,将13号的尸体抛到走廊上,又从一边扯过一条毛巾,细细地擦着自己的手。   尸体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声,像是暴雨时的闷雷,重重地敲击在众人的心头。   空气似乎变得潮湿黏腻了许多。外面的世界,是否也在下着暴风雨?   李禛倚在门口,一边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一边哼着歌。那歌是在场众人谁也没听过的,调子悠扬如同旷野的山风。   13号的尸体倒在她的脚下。没人敢给他收尸,也没人乐意冒着风险给他收尸。于是13号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惨白的廊灯照到他圆睁的双眼之中。   李禛倏地停下动作,抬起头,挨个扫视着围在一起的复生者:“你们看我干什么?难道有谁想替13号复仇吗?”   她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给在场之人带来了相当大的压力。所有人一齐低下头,避开她的双眼,生怕给她留下自己想复仇的错觉。   李禛冷笑一声,将染了血色的毛巾扔到一边。毛巾正好落在13号脸上,盖住他无神的双眼。   她向后一步,同时伸手去够门的把手,打算关起门睡觉。却见一人走出人群,越过13号横亘的尸身,从容地拦在她面前,声音沙哑:“4号,我想和你谈一谈。”   是6号。   李禛眼睑跳动,低下头,仔细打量着6号的模样。   她是一个略有些黑瘦的女人,身材并不高大,但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昭示着她的不好惹。6号有一双很大的眼睛,眼珠黑白分明。   尽管6号比死掉的13号看着要瘦弱得多,但李禛却从她身上感到更大的威胁。因此,她不介意对这个强者和颜悦色一点。   李禛咧嘴笑道:“不好意思,6号。我要睡觉了。”   睡觉?   刚杀了人,搞得满屋子血,然后一脸平静地说要去睡觉?   虽然李禛说的是实话,但在场众人没人信。他们只觉得这是李禛避免和6号起冲突的说辞。   这个认知让复生者们松了口气。无论如何,李禛心有忌惮是件好事。   鼠场的生态太过脆弱,或许只需要一丁点儿变故,就会引爆一场复生者间的战争。虽然早有准备,但谁也不想让这场战斗来得太早。   李禛管不着这些人怎么想。示威也示威过了,拒绝也拒绝过了,她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6号看着她的背影,狠狠皱起眉:“你不想和我谈?放心,不是关于13号的事。”   “合作也好,复仇也好,都明日再说吧。”李禛脚步不停,微微扬了扬手,“我要睡觉了——关门。”   接到她的指令,机械门自动合拢,将6号、其他复生者和13号的尸体都隔绝到门外。   “……”看着彻底合拢的大门,6号紧锁眉头,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烦躁。   冰凉的、黏腻的液体沾到她的脚掌上。6号低头,发现是13号的血蔓延到了她的脚下,形成了鲜红色的一滩。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最后看了4号机械门一眼,这才扭过头,毫不在意地从13号尸体上跨过:“回房间。”   “那4号……”   “先不要管。”6号揉了揉眉心,“平日注意些,不要惹怒4号。另外,记下4号形貌、性格,研究一下她的真实身份。”   复生者们齐声应是,而后各自回房。6号在走廊驻足片刻,这才转身离开。她的脚掌踩在洁白地板上,留下一行醒目的血脚印。   其他人是如何担忧、如何恐惧、如何彻夜难眠,李禛却是不知道的。她这一夜睡得还不错,第二天醒来时神采奕奕。   来接她的侯百秀紧张兮兮地站在铁门外,十分焦虑地踱着步子,时不时朝门内张望,见到她安然无恙,才放松下来。   “我今天听其他助手说,死了一个复生者。”一跨入电梯,侯百秀就迫不及待地说道,“你知道吗?”   死了一个复生者?那不就是13号吗?   李禛垂着头,盯着脚下一块翘起的铁板,含糊道:“知道吧。”   “对,你肯定知道。”侯百秀没注意到她的支支吾吾,语气中带着庆幸,“我以为死的是你,可吓死我了……”   他的担忧也有道理。毕竟李禛刚醒没几天,又是“最弱”,死亡的几率比其他人大得多。   李禛眨眨眼:“放心吧,我没事的。”   侯百秀点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对于他这个级别的助手来说,掺和到复生者间的斗争中,无疑是自寻死路。   微弱的失重感传来,电梯在停顿一瞬后自两侧打开,李禛的视线随即飘远在白色走廊之中。   轮椅轱辘轱辘地碾过地面,从道道铁门前经过……忽地,李禛感到了一道窥视的目光。   这道目光可称不上善意。其中掺杂了不满、愤怒、试探等情绪,如箭矢般向她射来。李禛只觉得如同被毒蛇盯上,后背发凉。   她眉头皱起,操控着轮椅朝着目光都源头冲去。原本心不在焉的侯百秀被她突然的加速吓了一跳,失声叫道:“4号,你去哪里?”   他的声音在走廊中回荡,把他自己都惊了一下。   李禛没有理他,径直向前冲去,几乎眨眼间就到了拐弯处。   拐过弯,那道目光彻底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机械门开合的声音。一片雪白的衣角顷刻间便消失在她视线中。   再向前、向后看,哪还看得到什么人影?空荡荡、白茫茫的走廊中,只剩她一人乘着轮椅,陷入沉思。   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侯百秀急匆匆追上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4号,你、你……”   李禛没管他的兴师问罪,指着某扇机械门道:“那是谁的实验室?”   侯百秀质问的话被打断,愣愣地看向那个实验室,下意识道:“那是大师兄的实验室……”   大师兄?   李禛指节敲了敲轮椅扶手。她曾在孙曼英和师雨楼的对话中偷听到这个人的信息。   貌似,师雨楼他们的老师格外青睐这个人,打算将“生命之轮”项目交给他负责。   那道窥视的目光和这事有关系吗?还是说,只是一个意外……不,不是意外。   李禛定了定神,表情恢复了平静:“没事,继续走吧。”   侯百秀茫然地挠挠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见她这样命令,便下意识地伸出手推着她继续向前,原本的质问也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其实她本还想问问侯百秀关于那位“大师兄”的事,但路途不长,两人走得又快,没走几步就到实验室了。   李禛只好作罢,乖巧地进入了实验室中   “早上好啊,医生。”她笑眯眯地对师雨楼打了个招呼,“昨夜没睡好吗?”   师雨楼本来背对着她配药,听她这么问,动作微微停顿,又恢复正常。   他若无其事道:“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随口一提。”见他说谎,李禛无趣地坐在一边。   师雨楼的打扮并没有变。小辫子仍是扎在脑后;镜片仍是泛着奇异的光,高傲地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但他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左眼也露出几分疲色。   “……”师雨楼将烧杯冲洗干净,水声将他杂乱的思绪暂且掩盖。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听说你杀了13号。”   “是的。”李禛盯着自己掌心的纹路,“他想杀我,我才动手的。有什么惩罚吗?”   师雨楼道:“按照实验室条例,无故袭击、杀害其他复生者需要禁闭三日。不过念在你是正当防卫,可以免去处罚。”   禁闭三天,不仅不算是惩罚,反而算是对犯了事的复生者的一种保护。   果然,实验室对于复生者之间的争斗持隐隐的鼓励态度。   李禛摸着下巴观察着师雨楼的神色,微微弯起唇角:“那就是没有喽。”   师雨楼没有再说话。而李禛无趣地闭起眼,不经意间又想起了今早时看到的衣角。   白色的衣角。和墙壁、天花板、地板、雪以及死人的肌肤一样的白。   李禛可太讨厌这种颜色了。然而复生者们的囚衣款式如此,她不能不穿。   她在手术台上翻了个身。手术台也是白色的,软软的,像是云彩一样,压下去会产生柔软的凹陷。   李禛背对着师雨楼,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又似是陷入了浅眠。过了很久,久到师雨楼以为她睡着了。   他放轻了动作,却听她忽然翻过身,看着他开口道:“医生。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第6章 一枚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早在几千年前,在李禛的那个时代,灵气旺盛能凝结成江河,优秀的天骄层出不穷,有些强大的修士甚至能移山填海,以一己之力改变天候。   不过李禛醒来后,便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灵气的稀薄。加上孙曼英的介绍,更让她对后世的真实模样感到好奇。   师雨楼道:“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这是违反条例的。”他的语气淡然无波,“研究者条例第十三条:严禁向复生者透露任何外界信息。”   十分古板地背出这句话后,他视线隐蔽地上移,落在天花板的一角。在那里,悬挂着一只半个手掌大的机械眼,它黑色的眼珠转动着,监视着室内的一切。   监视器。李禛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名词。这个词是孙曼英教给她的。   在这栋“L”形大楼中,每个走廊都安装着这样的监视器,他们默不作声地监控着每一个角落。   一切试图破坏规则的行为,都会立刻被监控器后的安保人员捕捉到。到时候所受的惩罚,就不止关几天禁闭这么简单了。   当然,对于遵守规则的人来说,这监控器不算什么。但李禛,再投胎八百次,她也成不了乖乖听话的好孩子。   她的视线顺着墙壁上移,最终落在那只机械眼上。机械眼检测到了她的注视,微微挪动方向,那黑洞洞的“瞳仁”直挺挺地对准她的脸。   李禛摸着下巴沉思一秒,对它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   似乎是识别到她没有恶意,机械眼骨碌碌转了转,又换了个方向,没有再正对着她了。   李禛躺回床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因为刚醒来没几天,她暂时还需要输营养液度日。输液的感觉并不好,被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管子包围着,只能枯燥地等待着袋子里的液体用尽。   对于李禛这样闲不住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折磨。   在实验室的时光枯燥又无聊。大部分时候都只有二人在场,偶尔侯百秀会被叫来帮忙。   师雨楼则总是在摆弄一些特殊的仪器,或是用不同的药片和液体配置药水。闲下来的时候,他会捧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观看,每隔一会儿,会就翻动雪白的纸页。   可几天过去,那本厚厚的书还是剩下一大半没看完。   而李禛就要悲催得多。她被禁止接触外界一切信息,也无法随意走动。于是她只能躺在冰冷的实验台上,盯着棚顶的灯出神,像是死人一样活着。   ——仅仅表面上看是这样。   实际上,在她全新的身体中,在那些树根一般盘根错节的人造经络之中,在不断流转的温热鲜血之中,几条蜘蛛丝一样细的灵丝正试探着向前游走,慢慢探入她的每一条筋脉。   而在这蜘蛛丝的巢穴中,一个灰白色的、由‘气’凝结而成的气团正在飞速旋转着。   随着这个气团的运转,更多的灵丝从中抽离,向着那仿真合金骨架和生物硅胶皮肤上涌去。最后,一路向上,朝着头部攀爬。   随着灵力的渗入,李禛“看”到了自己的识海。这是一片空茫茫的海,庞大而无人气。她站在海上,掬起一捧水,而每一滴水,都是一个片段的记忆。   再向前走。   李禛放下手,踏着海浪向前走去。没有太阳和月亮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夹杂着斑斓光点的黑色。   那是虚无的颜色。   在虚无之中,一个鹅卵大的光点,正静静飘浮在半空。李禛驻足停在海面上,仰头看着它。   藤蔓状的灵力向上攀爬,终于包裹住那个光球。她略微皱起眉,正欲仔细探查,便忽地听到虚无中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李禛……”   “李禛……”   一声声、一句句,最开始声音混杂在浪潮之中,嘈杂而模糊,而后越来越清晰,凝成一股细线,清楚地传入她的脑中。几秒后,这飘渺的声音退去,渐渐被新的噪音所取代。   “嘀嘀嘀”的声音紧张而急促地自耳边传来,中间夹杂着师雨楼急切的呼唤:“4号!4号!”   紧接着,识海中掀起巨浪。   李禛心神巨震,顾不上继续探查情况,连忙撤掉灵力,从识海中抽出精神,猛然睁开眼。   无影灯的光芒平静地投射而下。师雨楼站在她的床边,脸上还带着肉眼可见的紧张。见她睁眼,他松了一口气,目光瞥向床头的感应式心电监测仪。   它的躁鸣声骤然停止,一切恢复如常。参差起伏的线有规律地在屏幕上跳动,完全看不出,就在刚刚,它发出了具有警告意味的嘀嘀声。   李禛坐起身。她双目圆睁着,眼白中攀爬了道道扭曲的红丝,看着颇为骇人。   在原地枯坐片刻,逐渐平息心头的惊慌,李禛吐出一口浊气:“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师雨楼的单片眼镜发亮,透出一片蓝色光晕,至于在镜片上的时间显示器给出了准确的答案。   “下午8点。”   李禛转了转脑筋才将时间与自己所知的时辰对应。她沉默一瞬,才道:“这么晚了。”   前两天她是6点左右离开的。   “你一直没醒。”师雨楼走到仪器前,低着头调试着什么,“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李禛眨了眨干涩的眼:“没什么,就是眼睛有些干。发生什么了?”   “刚才你睡觉的时候,身体发生了一些排异反应,疑似数据出了问题。”   “这样的故障很常见吗?”   “很常见,不过……”师雨楼皱起眉,“你真没感到什么不适吗?比如头晕、干呕、四肢麻木、心跳过速……之类的?”   “真没有。”   心电监测仪的光照在师雨楼的身上,一行行数据在他脸上投射出一道道虚影。他扶了扶眼镜,查看了李禛的实时数据,慢慢眯起眼。   李禛侧过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以她的位置,能看到那台机器上的所有数据和文字。   可惜的是,时过境迁、文字演化,昔日出身世家的天骄李禛,甚至认不全这短短的几行字。   她叹口气,随口道:“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师雨楼的思路被她打断,倏地回过神。他伸出一只手关掉机器,站起身来:“没什么。可能是比较常见的数据反刍问题,休养几天就会恢复了。”   “那很好啊。”李禛下了实验台,站到地板上,“既然没问题,也不需要额外的检查,我就先回去了。侯百秀呢?”   “他今日请假,提早离开了。”   李禛疑惑道:“那我怎么办?”   实际上,这栋大楼的道路、结构并不复杂,她一个人也能走完。但侯百秀存在的意义不只是为她领路,更是监视她的行动。   放一个复生者在楼中乱逛,是谁也不乐意看到的。当然,她也没有能够进入其他楼层的身份凭证。   师雨楼脱下手套:“我带你下去。”   “你?好吧。”   他自己愿意麻烦,李禛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大大咧咧地坐上轮椅,在门口看着师雨楼收拾东西的身影,思绪却渐渐飘散,想到了藏在她识海中的光团。   在触碰到那东西的一瞬间,李禛的思绪就变得混乱,甚至来不及探查光团到底是什么。   不过她清楚的是,前世她识海里并没有这么个东西……难道是这个仿生人身体里自带的?   依照她刚才的观察来看,这东西整体呈现出椭圆形,但粗略扫去,就会发现光团凹凸不平,不像是普通的鹅卵石,倒像是一枚……   “4号。”   不知何时,师雨楼将实验室收拾干净,正站在一旁看她。   走廊的灯光尤为冷寂惨白,直勾勾地落到他脸上,显得他眸光阴冷,和白天时大有不同。   李禛转过头,只见那些试管烧杯被摆放得十分整齐,地板亦是干干净净,一丝灰尘也无。   “4号。”他关了灯,推着李禛的轮椅向前,“你在想什么?”   李禛收回凝视着他的目光:“在想生命之轮。”   师雨楼脚步顿了一瞬:“她和你说的?”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李禛点点头:“你不想要吗?我听说其他复生者也在争夺这个东西。”   师雨楼摇摇头:“生命之轮确实很重要,得到研究资格的研究员,瞬间便能一飞冲天。但对我来说,有比生命之轮更值得研究的项目。”   “什么项目?”李禛对他的说法持怀疑态度。她之前和孙曼英谈过,也见识到了孙曼英对于生命之轮项目的热切。   若真有更有价值的项目,她不一定是这么个狂热的态度。   还是说,师雨楼掌握了什么孙曼英不知道的情报?   师雨楼瞥她一眼:“保密。”   “好吧。”师雨楼的隐瞒并未出乎李禛的预料。她扯扯嘴角,随意道:“在我看来,生命之轮的价值确实没那么大。”   师雨楼道:“那是‘绝对’的力量,也是许多复生者追求的东西。”   李禛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仰起头,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声在走廊中肆意回荡。   光可鉴人的天花板模糊地照出她的面容,走廊上所有的监视器都被她惊动,齐齐朝她的方向转过来。一道道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随着她的移动而挪动。   “对于老鼠来说,猫的力量就是‘绝对的力量’。”李禛笑够了,便低下头,冷静地解释道,“可老虎,会在意猫的绝对力量吗?”   她的语气如此平和,没有刻意地讽刺和挖苦,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   师雨楼猛地攥紧轮椅背后的横杆,双手因过于用力而爆出一道青筋,而镜片后的眼瞳中,则是闪过幽暗的光。   他嘴唇微动,似是有话要说,可是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见前方传来更阴郁、更冰冷的声音。   “老虎?呵呵呵呵,师弟,你手下的复生者,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 第7章 风浪将至   这声音阴冷又沙哑,突兀地传过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师雨楼下意识松开抓着轮椅靠背的手,而李禛抬手拨了拨挡住她视线的细碎短发。   “那是谁?”   她眼瞳转动,盯住面前的身影。   那是个留着半长头发的男人。他身材肥胖,右手是一只泛着寒光的机械手臂,粗壮的身躯裹在白大褂中,将衣服的褶子都撑得爆开,一双眼中闪着不善的精光。   他从一扇门中走出,故意将皮鞋踩得哒哒响,又径直站在两人的必经之路上,气势汹汹。   师雨楼的眼镜上划过梦幻的蓝光:“大师兄。”   大师兄?   李禛抬起头,想看看师雨楼的表情,但以她的角度,却只能见到他分明的下颚线。她收回视线,扒拉着袖子,轻飘飘道:“大师兄?他就是你大师兄?”   看着——很一般嘛。   她话中并未带上轻蔑,但不在乎的语气却狠狠激怒了那位大师兄。   他当即目光一狠,话中平添几分威胁:“复生者4号,你最好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李禛好奇地挑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你应该老老实实闭上嘴,滚回你的老鼠笼。”他冷漠地训斥道,“而不是惹怒掌控你生命的研究员。你觉得没人能销毁你吗?”   他盯着李禛的双眼:“销毁你这样的机器,只需要几道审批程序。所以别再自以为是了,老鼠。”   师雨楼皱着眉上前一步,挡住他饱含不屑的视线:“大师兄,不要吓唬4号了。”   “吓唬?你觉得是吓唬?”   来者肥胖的身躯贴着李禛的轮椅侧边走过,李禛闻到他身上奇怪的药水味。她耸了耸鼻子,只觉得那味道有些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但很快,“大师兄”绕过她的轮椅,走到师雨楼的身旁,那股似曾相识的味道也就消失不见了。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仿生人就是仿生人,永远被养在笼子里的东西,永远出不了头、翻不了身……”   说到此处,他抬起头,意有所指地看着师雨楼,一字一顿道:“这种卑贱的存在,再怎么挣扎,也代替不了别人。你听见我说的了吗?师弟。”   师雨楼冷静地抬头:“谨遵教诲,大师兄。”   他的态度过于不卑不亢,反而让想找存在感的“大师兄”铩羽而归,恼怒地瞪视着他。   师雨楼平静地看回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火药味慢慢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李禛揉着鼻子,侧头去看这出好戏。   半晌,“大师兄”才嗤笑一声:“师弟清楚就好。当然不清楚也没关系,因为你很快就会清楚了。”   他最后瞄了李禛一眼,胜券在握似地仰起头,两个朝天的鼻孔彰显出他的得意。   就这样,他拖着庞大的身躯,带着那股莫名的气味,志得意满地回到他的实验室中。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中,李禛沉默几秒,忽地抬手指了指太阳穴:“他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   师雨楼垂下眼:“你不用在意他说的话。”   “本来也没在意啊。”李禛双手环抱,“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她的话题转移得太快,师雨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讶异地侧头:“什么?”   “就刚刚,你有没有闻到很熟悉的味道?”李禛耐心地重复道,“你大师兄身上的,有点像是你那些药水的味道。”   师雨楼凝眉细想:“我没有闻到。可能是他在实验室配药时沾染上的。”   李禛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这个说法,于是两人再次向前,不多时就到了电梯之中。   “你和他关系不好?我瞧他对你的态度,可真够恶劣的。”   她如此说着,不由得想到最开始醒来那天偷听到的谈话。   难怪孙曼英会拿“计划人选内定”这件事来说服师雨楼合作,师雨楼和“大师兄”的关系这么差,他会从中感到危机感也很正常。   但若真是这样,师雨楼口中“更有价值的项目”就更令人好奇了。究竟是什么样的项目,能让师雨楼半放弃“生命之轮”,坐视“大师兄”所带来的危机呢?   师雨楼看着显示屏变幻的楼层数字,简短地回答道:“不好。”   “为什么不好?”   “一直都不好。”师雨楼答非所问,“4号,这件事与你无关,保险起见你不要再问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在这里,刨根问底并不是什么好习惯。”   电梯门从两边打开。   “好好好。”李禛见他什么都不打算说,便也作罢,“我不问就是了。我们走吧。”   说罢,不等师雨楼回答,她就下了指令操纵轮椅,一马当先出了电梯。   说起来,她这轮椅是自动轮椅,只需要输入语音指令便能运作。但无论是侯百秀还是师雨楼,都更喜欢推着她走。   或许这样,能让他们感到更“安全”。   李禛却是无所谓的。他们乐意推,觉得这样能让她的威胁性变小,那就由他们去吧。   相比更天真、更愚蠢的侯百秀,师雨楼无疑更谨慎也更敏锐,对于所有有潜在风险的事都是闭口不言。李禛一路上东扯西问,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来到拐弯处铁门前,李禛有些烦躁地扯了扯头发,微微叹了口气。幸好侯百秀只请了一天假,明天就会换回来。   师雨楼通过验证,铁门徐徐打开。门内的冷光径直照射在他的脸上,让他不适地眯起眼。   “我回去了,医生。”   监视器目送着她进入铁门。而后铁门缓缓关闭,发出空洞的闷响,阻隔了一切来自外部的视线。   李禛坐在灯光下,抬头看着雪亮走廊的尽头。那里立着一个人影,她站得笔直,宛若一尊雕塑,正朝她看过来。   两人隔着灯光,遥遥相望。   “你在等我?”李禛站起身,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等了多久?”   “差不多三个小时吧。准确来说,如果算上一整天,是二十七个小时。”   那人影缓缓动起来。灯光在她的人造皮肤上照出雪亮的光,远远看去,那些长条的光就像是黑色海洋中的银色鱼影。   她走上去,整张脸暴露在李禛的视线中。是6号。   “二十七个小时。”李禛重复着她的话,“你等我干什么?”   “我说过,我想和你谈谈。”6号走到她的面前,语气古井无波,“你今天还要睡觉吗?”   李禛走到6号身旁,她的影子挡住6号的小半张脸:“看来二十七个小时的等待,没让你学会什么叫拒绝。”   6号侧过身:“看来被等待的二十七小时里,你也没明白什么叫回心转意。”   “回心转意?”李禛冷笑一声,身影向前与6号错开一步,忽又停住,“现在回心转意了。我打算听听你到底能说出个什么来。进来。”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踏入4号门中。屋内摆设一如既往地简洁,家务机器人将13号的尸体和房间中的血迹收拾得一干二净,甚至比李禛杀人之前还要干净些。   李禛坐在床上,示意6号坐到椅子上:“你想说什么?”   6号没有坐下,而是抱胸站在一旁:“加入我们。”   李禛没有回答,只是支着下巴看着“窗”中的灯光。那些彩色的光,像是一个个凝聚起来的泡沫,将夜空染成一种胭脂色的红。   光照在6号的侧脸上,她黑色的肌肤也变得流光溢彩起来。她漂亮的眼中,呈现出机械质感的绿色。   “就这些?”   6号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她:“你听说过我吗?我原名乔珠珠,是一名渔女。”   李禛将目光移到她脸上。仿真皮肤将乔珠珠脸上被风浪侵蚀的痕迹也一并还原,在灯光下,她的眼神格外坚毅。   乔珠珠不在乎她赤/裸裸的打量:“我很会捕鱼。4号,你知道出海捕鱼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实力?技巧?”   她信步走到李禛身侧:“答案是注意风浪。目光短浅、注意不到浪潮来临的人,注定被淹没于海中。”   “有些人喜欢将小小水波夸大成惊涛骇浪,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无能。”李禛质疑道,“乔珠珠,你也是这种人吗?”   乔珠珠看着她:“4号,我无意与你做意气之争。1号要从禁闭室里出来了。”   “1号是谁?”   “一个可怕的竞争者。一只强大又不择手段的老鼠。”   乔珠珠坐到她身边,两人肩并肩坐着,倒是没有预料之中的防备。   她扳过李禛的肩膀,强硬地与她对视,似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说服她。李禛观察到,提起1号时,乔珠珠的双眼微张,眼睑跳动,看上去极为忌惮。   “他原身是千年前极为强大的邪道修士,在众宗门的联合围剿下身陨,一个月前又在此地复生。在你醒来的几天前,他一连杀了七人,被关进了禁闭室。现在,他要出来了。”   李禛觉得无所谓:“那又如何?”   乔珠珠要被她气笑了:“4号,我知道你原身可能是某位大修士,但你不要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如果你是我,你也不会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李禛敲敲桌子,“好了。接着说——你要我做什么?”   乔珠珠见她正经起来,终究是松了口气:“1号。我们联手解决1号,保住性命。”   “那生命之轮呢?”   “解决1号,我们再另谈生命之轮。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李禛微微笑道,“你这个提议不好。不如听听我的意见吧。”   她站起身,黑色短发在霓虹灯下溢出几分流光。在绚烂迷幻的氛围中,她的声音轻柔而冷酷。   “我,负责解决1号;你,退出生命之轮的竞争。” 第8章 手下败将   “4号,你根本不知道1号有多可怕,我之前……   “他轻而易举地杀死了2号!只用了一招!   “不要试图置身事外!13号是他的人,你已经惹上他了。   “你会后悔的。4号。”   李禛面无表情。她翘着腿坐在床上,看着乔珠珠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乔珠珠感觉到她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恼怒地皱起鼻子,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加快脚步离开。   4号门在她身后合拢。   李禛摇摇头。   谈判失败了吗?   她并不这样觉得。反正她的目的从不是同谁联合。   神情丝毫未变,李禛随手将衬衫扣子解开几颗,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仰头看了眼悬挂于角落的机械眼,心中暗骂一声。   连鼠笼里也要安装监视器,他们还真是谨慎。   伸手松了松脖子上的银白项圈,李禛瞪了监视器一眼,随手捞起椅子上的干净衣服,快步迈入盥洗室当中。   盥洗室不大,但设备还算齐全,最重要的是没有监视器。李禛反手拉上门,将衣服扔到一边,转身站到洗手台前。   洗手台上挂了镜子,镜面被灯光照射,让狭小的盥洗室亮了一个度。   镜中人两手按在洗手台的两边,冷酷地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英气的眉毛微微皱起,像是犹豫着什么。   半晌,她的声音响起:“打开花洒。”   “嗤”地一声,不远处花洒开始运作,水珠自喷头扬出,径直砸在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噪响。   水汽在逼仄空间内四散,将她黑发染得潮湿。李禛伸出手,手指拂过额头、脸颊,最后捉起碎发,顺着耳后一路划过脖颈,慢慢落在那只银色项圈上。   冰冷触感自指尖传来,她脸色不变,攥着项圈,似乎在感应着什么。良久,她像是被刺痛了一般,右手猛地一颤,就此放开项圈。   “电击。”李禛看着指尖,“不入流的小把戏。”   虽是这么说,但被电击的感觉还是极痛的。她右手指尖被电得焦黑麻木,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只能感受到针扎一般的刺痛。   镜中的面孔却微笑了下,俯身打开水龙头。清水冲刷着指尖,缓解了部分痛感,李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双手举起,轻手轻脚摘下了那面镜子。   镜子后是墙。李禛毫不犹豫,完好的左手覆上最中央的白色瓷砖,而后微微用力——原本牢牢贴在墙上的砖被轻易卸下,露出后方隐蔽的格子。   里面有一张纸。   准确来说,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张地图。一张将大楼内部标注得一清二楚的地图。   李禛将图纸展开,伴着哗哗的水声,仔细研究着大楼的构造。   从孙曼英那里得到它后,她常装作洗漱,借此留在盥洗室内研究地图,试图规划出一条最优逃跑路线。   没错。她的真正目的从不是和谁联合,也从不是生命之轮,而是逃跑。   毕竟,谁想一辈子当一只见不得光、没有自由的老鼠呢?   为了这个目的,她可以帮助孙曼英、可以答应乔珠珠,也可以杀死任何妄图阻碍她的人。   翻来覆去观看地图,确认自己已经将大楼结构全部刻入脑海,李禛瞥了眼图纸,错开双手,将这张地图撕得粉碎。   又将碎片浸入到水中,确认碎纸被泡成一团浆糊,这才把它们捞出,反手扔到马桶里。   马桶自动冲水,那团纸糊混在一起,搅成一个漩涡,被彻底冲下下水道。   瓷砖、镜子,被复归原位,就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李禛粗暴地扯开衣服,任由扣子崩开。她随意地将脏衣服扔到脏衣篓中,这才走到花洒下。   温热的水冲刷着皮肤,又顺着皮肤流到地上。喧哗水声中,她拧干头发,披上干燥的浴巾,忽地听到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是谁杀了13号?!”   大老鼠,这么快就回来了?   脑海里源源不断地涌出乔珠珠对这位1号的评价。凶暴、强大、残忍,站在鼠场食物链的最顶端。   6号乔珠珠也不是个安分的,她曾经联合2号,并纠集了一众复生者,想要一起杀死1号。   结果却不尽如人意,2号身亡,又死了6个实力不斐的复生者。幸而安保部及时来人制止了1号,将他关了五天的禁闭。乔珠珠得以捡回一条命。   也正是因为这番惊魂遭遇,乔珠珠才对1号如此惧怕。她知道1号离开禁闭室后,一定先找她算账,于是算准了时间,想说动李禛和她联合。   却不料李禛一口拒绝,1号又提早回到鼠场。乔珠珠状况危险,半个身子已然探出悬崖。   干燥的热风自四面八方,将李禛身上的水珠全部吹干,湿淋淋的头发也逐渐变得干燥、蓬松。   李禛拾起梳子,若无其事地整理着头发,仿佛没注意到暴风雨即将来临。   “谁杀了13号!!滚出来!”   高昂的声音穿透墙壁,老鼠们躲在狭小的洞穴中,瑟瑟发抖。   没人敢回应、没人敢动作,生怕自己发出什么容易令人误解的信号,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1号手中。   于是,等待着1号的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李禛提着宽松的裤子,穿进一条裤腿。复生者服装的质量都还不错,毕竟最贵的白老鼠也配得上最好的笼子。   1号彻底被激怒了。   他一拳敲在右手边离他最近的大门上。只听“咣当”一声巨响,鲜红的数字“16”被他打得凹陷下去,身份验证屏上闪过刺眼的红芒。   “警报!警报!”   “警报?”1号冷笑一声,下一拳便砸在那嗡嗡作响的屏幕上。屏幕可不像铁门一般结实,只一拳,黑色屏幕便四分五裂,玻璃显示屏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尖锐的玻璃划破1号的拳骨,鲜血顺着他的手背滴落。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1号却如同感受不到痛苦一般,放肆地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一拳锤上本就残破的门,而后向前一步,勾手将躲在其中的16号拽了出来。   他本就身材高大,如一座坚实的巨塔一般。16号缩在他面前,宛如还没长成的小孩,战战兢兢地垂下头。   1号咬牙切齿道:“谁杀了13号?”   他双眼通红、肌肉抽搐,像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16号被他这一吓,忙不迭答道:“4号!是4号!”   “4号?”   李禛将宽大的衬衫套在身上,慢条斯理地扣扣子。她指尖还残留着被电伤的痕迹,触碰到扣子时会微微颤抖。   有麻烦了,4号。   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了其他复生者的窃窃私语。   有麻烦了。   有人嗅到了暴风雨的气味,从自己的门中探出头来。   1号全部的怒火都对准了李禛,不在乎这些旁观者。于是越来越多人探头探脑,双眼停留在静静关闭着的4号门上。   乔珠珠深深地闭了闭眼。   刚刚傲慢地拒绝她的李禛要倒霉了,不过乔珠珠并不开心。正相反,她此时心中悲切,只觉得李禛死后,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   若之前李禛答应和她联手,出其不意之下,反倒有一丝翻盘的可能。但现在……   她紧咬着嘴唇,看着1号走到李禛的门前。他的脚步非常慢,悄然地落在地上,没有任何声音,像是蓄势待发,准备捕猎老鼠的猫。   这样的寂静让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能死死盯着李禛的门,想要透过铁门观察李禛的动向。   她是不是正躲在门后,侧耳倾听外部的一切动静?   她是不是和刚刚的16号一样,颤抖着准备接受命运的审判?   还是说,她正举着自以为有用的工具,想要来一场绝妙的伏击?   最后一颗纽扣扣进扣眼中。李禛扯了扯衣角,将衬衫上细小的褶皱一一抚平。   1号停住脚步,壮硕的背影挡住门上大大的“4”字。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捏紧拳头。   健壮的手臂肌肉隆起,青筋道道分明!比钢铁还坚硬的拳头蓄上十成力气,猛然冲出,带起道道拳风,径直舞向机械门!   与此同时,机械门“唰”地向侧边闪开,露出脆弱的内里。一个人影直愣愣地站在门口,毫无防范。   1号双瞳一亮,全无收手打算,拳头径直向前,飒飒拳风几乎刮得皮肤生疼,将她刚整理好的发型再次吹乱。   李禛目光一厉,身体如游鱼般灵活地向右一闪!那拳头飞快从她眼前飞过,悻悻地打了个空。   这动作只不过发生在刹那,从1号出拳到她躲开攻击,不过短短几息间,在场无一人来得及反应。李禛毫不停顿,抓住时机向前一跃,化掌为拳朝着1号腰际猛击而去。   1号尚未从攻击失利中反应过来,见她反手回击先是一愣,而后勃然大怒,扭身便朝她头部袭去,想要借此拖延她的攻击。   然而他却是慢了一步。李禛毫不在意他的威胁,右拳猛击他腰侧。柔软脆弱的腰腹部受到强烈撞击,当即不堪重负,连带着1号全身向后飞去。   只听“轰”地一声,1号后背毫无缓冲地撞上墙壁,将坚实的墙壁撞出一个蛛网状的大坑。   一时间,走廊内灰尘四溅,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思维几乎停滞,谁也说不出话来。   只有时不时掉落的土石,以及1号的干呕声,向众人揭示了这场战斗的结果。   李禛拍拍身上的土,看向倒在地上的1号:“1号?你……”   1号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碎裂了。他猛地又呕出一口血,听见她的声音,蓦然抬起头。   在那一瞬间,他瞳孔微缩,神色巨变。他的神色比在场任何人都要惊讶。不,不只是纯粹的惊讶,其中还掺杂了深深的恐惧。   他瞪圆了双眼,仿佛见到了世间最离奇最可怕的景象:“是你?!他们疯了?居然把你也放出来了!”   李禛疑惑地歪歪头:“不好意思,你哪位?” 第9章 救援   黏腻的液体悄然顺着额角流下,1号分不清那究竟是冷汗还是鲜血。他甚至顾不上抹一把脸,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   或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砸在墙上,已经是一件十分不体面的事了。   1号是很爱面子的。很久很久以前,他为了所谓的“面子”屠了一座城,因此惹来各大势力的联合围剿。   杀他的女修善用刀,银色的刀刃反射出耀眼的日光,亮得他睁不开眼。然后,就在他眯眼的那一刹那,那把银刀豁开他的脖颈,血液自血管中喷溅而出,落在那修士的脸上。   他看着女修染血的脸,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好面子了。   可时至今日,那张恶鬼的面孔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而他,也因为好面子,再一次撞到恶鬼的刀尖上。   虽然,她并不记得他了。   “李禛!!”1号发了疯似地,顾不上自己血肉模糊的腰腹,高声尖叫道,“是你!他们把你也放出来了!”   李禛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认真观察他的脸。   一张没什么特色的脸。1号长得并不吓人,也没有显著的个人特征。而这样长相普通、毫无特色的人,她认识无数个,也杀过无数个。   “你认识我?”   “认识?岂止是认识!”1号额角青筋暴跳,一双眼中燃起怒火。他咬着牙,眼中恨意十足,却又忽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这个贱人居然也死了!我以为你能飞升、登天?哈哈哈哈哈!”   李禛松开手指,口吻颇为遗憾:“看来是仇人了。”   1号仇恨地看着她。恨意和怒火短暂地击碎了恐惧。   周围的复生者哪见过这阵仗,一个个都探出头,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也有人记住1号说的名字,试图在脑海中搜索到更多关于“李禛”的相关信息。   顾不得周围人的动作,1号咬紧牙关,双手撑地,踉跄着站起身。不知不觉间,他身上衬衫已被冷汗浸湿,黏糊糊地包裹在他身上。   就在此刻,李禛悍然出手!她猛地向前一冲,身影几乎与白色的墙壁融为一体。没人看清她的动作,所有人的眼中,她的身影快得像是一阵风。   这阵风掠过白色地板,电光石火间,有力的拳头袭上1号的肩膀!1号这次早有准备,竟生生吃了这一击,借力闪到她身后,右手朝她肩膀处捉去。   李禛冷笑一声,矮身躲过袭击,左腿骤然踢向1号要害。这一脚的力量极大、准头极好,若被她踢中,恐怕要暂时失去行动能力了。   1号一惊,双手合抱拦住李禛的袭击,却见她一个旋身,右手轻飘飘地朝他甩过来——1号眼尖地看到,她紧握的右拳之中,有什么发出晶亮的光芒。   刀?!   光想到这个可能,1号便觉得浑身战栗、头晕目眩起来,曾经被她一刀斩落头颅的不堪记忆涌上心头,让他手脚发软。   幸而他理智尚存,情急下借力后撤几步,险而又险地躲开了她的右手。而她拳中那尖锐的武器划过他的脸颊,挥落一道血珠。   “是玻璃!”   他一手捂住脸上那道伤可见骨的划痕,另一手架住李禛的拳头。只是他到底力有不逮,又被吓破了胆,几个回合破绽尽出。   而这场战斗,对于1号来说是漫长可怕的酷刑,对李禛来说是猫捉老鼠的游戏,但在围观者眼中,不过只用了十几秒的时间罢了。   “……力量的差距。”不知为何,李禛脑海中忽地响起这样一道飘渺的声音。   她不在意地笑了一声,全身动作更快更灵活,一招破来1号格挡的动作,右手一转——尖锐的玻璃管碎片就抵住1号脆弱的咽喉。   没有任何留手的想法、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既然他自称是李禛的仇人,李禛就不可能让他继续活在世上!   玻璃碎片发出刺耳的破空声,径直刺入1号喉咙,鲜血如喷泉一般溅出。1号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哀鸣,越发挣扎起来。   哀鸣充斥了整个走廊,闻者无不心惊。血珠溅在李禛脸上,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早知道不洗澡了。她想着。   然后她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了除哀鸣外的第二种声音。准确来说,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4号。不许动。”   与此同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抵住了她的脑袋。   李禛微微抬眼。   平日里少有人进入的鼠场,在这天来了很多客人。   他们穿着黑色的厚重高领外套,和便于行动的同色系裤子,布料是某种泛着流光的材料,胸口缝着一块异色拼接布,布上嵌着金属太阳状装饰。鞋子是黑色的系带长靴。   这些一身黑的人呈半圆状将她包围,手里均拿着管状武器。李禛猜这就是孙曼英所说的枪。   现在,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自四面八方对准她的额头,散播出危险的信号。   而离她最近的一只枪,正抵在她的后脑上。   “放下武器,举起双手。”抵住她后脑的女人再次开口。   李禛低低地笑了起来。她并不感到害怕。恰恰相反,她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有什么比被人抵着脑袋发号施令更刺激、更有意思的呢?   当然有。   李禛一把将玻璃碎片推到1号的喉管里。1号当即发出一声惨叫,踉踉跄跄地摔在地上。   站在她身后的女人被她顶风作案的行为激怒了。李禛能感到管口与她后脑勺的接触更为紧密。   “4号!没听到我说的吗?放下武器、举起双手!”   “别生气。我照做就是了。”   李禛将玻璃碎片抛在地上。身后的女人立即伸出脚尖,将这简陋的凶器踢得老远。   碎片上的血沾到白色地砖上,留下一道看似凄惨的痕迹。   李禛听话地将双手举到耳侧,慢慢地转过身来。直到这时,她才看到了身后女人的样貌。   那是一个有着小麦色皮肤、浓眉大眼的健硕女人。她也穿着黑色制服,但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将拉链严谨地拉到喉咙,而是随意地敞着怀,露出里面浅灰色的衬衫。   看起来,是这群人的头头。姑且将这些负责看管老鼠的人称之为“猫”吧。   那么问题来了,她是做了什么违反规定的事,才引来了猫呢?   李禛暂时想不通,也懒得去想。她只觉得脸上有黏腻的血液流过,痒痒的,让她忍不住想擦一擦。   1号倒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呻/吟,看上去随时会咽下最后一口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受了最后一下还没死,这等顽强的生命力,反倒让李禛刮目相看了。   小麦色皮肤的首领给她的部下们使了个眼色,便有几人收起武器,手忙脚乱地抬着1号,飞快离开事发现场。   李禛无所谓地眨眨眼。   受害者被抬走,猫们就放松了警惕,相继放下手。首领的枪是最后一个放下的,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李禛,脸上神色不爽。   “4号是吧。”她将武器别进腰间挎带上,语气森冷,“刚才为什么执意动手?”   李禛抱胸靠在墙壁上,掀起眼皮:“我也想问问你们,为什么要阻止我杀他。”   女人眼也不眨:“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李禛指尖轻点手臂,“什么是该做的事?什么是不该做的事?”   女人冷冷道:“无可奉告。”   李禛冷笑:“你不说我也懂了。”   1号也只是最普通的复生者,和她没有什么两样。他可没那个能量,能让猫出手救他一命。   有这个能力的,想必是实验室的高层。多半是负责1号的研究员,毕竟若是1号得到生命之轮,他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自然不能让他白白死了。   不过,单单普通的研究员,可做不到这种程度。站在1号背后的人,恐怕威望、资历均是不浅。   不经意间,李禛脑海闪过一道人影。   那首领见她不再多问,也嗤笑一声,扬扬手招呼上手下,众人齐齐离开,只留李禛一人站在走廊,看着面前一地狼藉,陷入沉思。   这即兴一战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启发。但李禛发现,自打醒来之后,她的感官敏锐度下降了一些,或许和更换身体有关。   想要恢复正常水平,还要花不少时间。   李禛郁闷地叹了口气,抹了把脸。溅到脸上的血珠已经干涸,被沾湿的发丝更是结成一绺一绺,看上去颇为狼狈。   她转过身,正打算回到房间重新洗澡,余光忽然瞄见乔珠珠站在斜对角6号门门口,一脸欲言又止。   她的房间离战场中心有点近,房门被李禛打得变形,歪歪扭扭随时可能掉下来一般,着实是受了无妄之灾。   李禛想到这里,罕见地有些愧疚。因此她给了乔珠珠一个好脸色:“怎么了?你也想杀我?还是说,你也是我仇人?”   “不是。”乔珠珠生怕她突然发难,赶紧否认道,“我只是想提醒你……”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走出了那扇半坏的门,凑到李禛身边,刻意压低声音道:“你知道通知安保部救走1号的是谁吗?”   李禛挑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他是某位博士的大弟子、所有研究员的师兄,也是1号的负责人。他的名字叫……”   乔珠珠咬咬牙,声音细如蚊呐,几不可闻:“何信源。”   就在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一瞬间,走廊上所有监视器似有所感,“唰”地转向二人。一时间,二人相对而立,竟站到了所有视线的最中央。 第10章 脱笼计划   “何信源?”   李禛一边念出这个名字,一边弯下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玻璃试管碎片。   原本这碎片的一头很是尖锐,适合用来杀人。但在刚刚的战斗中,玻璃被摔碎了一角,杀伤性骤减。   她抚摸着玻璃钝钝的断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我见过他。他很厉害吗?”   说罢,李禛想起了什么似的,瞥了眼正对着她面部的机械眼,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乔珠珠好像很忌惮那些监视器,对李禛挤眉弄眼,见她实在不为所动,才叹气:“肯定很厉害啊。就是你醒得晚才不知道。”   说了几句,她便闭口不言,扒拉着李禛的手,又疯狂给她使眼色。李禛被她烦到了,无奈地刷开门:“进去说吧。”   一迈进门,乔珠珠便直奔盥洗室,又拧开水龙头,用水声遮掩住谈话的声音,免得说话声被房间内的机械眼捕捉到。   显然,在躲避监视器方面,她很有经验。   “可别怪我太瞻前顾后。”做完这一切,乔珠珠才放松下来,失了气力一般坐在马桶盖子上,“何信源有权限查看监视器的,他可是这栋大楼里的‘无冕之王’。”   李禛想到今天傍晚发生的事。以她的眼光来看,虽然那个何信源着实讨人厌,但她不觉得他有多么危险。   见她神情疑惑,乔珠珠摇摇头:“你猜之前针对1号的伏击是怎么失败的?”   “难道就是因为何信源?”   乔珠珠苦笑一声:“猜对了,但没奖励。1号实力强,靠山又硬,我和2号他们便提早设下埋伏……当时我们还不知道监视器的存在。”   复生者都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老古董,只是古老的程度有所差别罢了,对于“科技”“机械”,都是一知半解。   谁也没想到,众人聚在一起大声密谋的时候,会有一只眼躲藏在角落,默默地监视着他们。   他们更没想到,何信源这个研究员居然那么没品,宁可使用一些下作的手段,也要让1号取得最终的胜利。   “何信源将这件事告诉了1号。得到消息的1号识破了我们的伏击……后面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   乔珠珠低下头,脸上流露出落寞的神情。显而易见地,这次失败对她的打击不小。   裁判员亲自下场,谁还能赢得这场比赛?纵然她并非心志不坚之辈,但想到此处,情绪仍是低落。   李禛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到洗手台前。她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干涸的血被冲刷干净,血水便顺着她下巴低落,染红了整个洗手台。   “他这种违规行为,没人管吗?”她洗干净脸,这才拽下一条干净毛巾擦干脖子,“我听说他们有老师。那位老师,就这样放任他为所欲为?”   “偏心啊。”乔珠珠翘着二郎腿,不满道,“寻常父母尚有偏颇,更别提师长。反正无论是谁负责这个项目,都是他的弟子,他当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喽。况且……”   她忽然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4号,你要不要听?”   李禛将被血染成粉色的毛巾搭在肩膀上:“听。”   “交换。”乔珠珠弯起唇角,“告诉我你的身份。”   “哈?”李禛一手拉着毛巾,诧异地瞥她一眼,“你居然敢向我提要求?不怕我杀了你?”   乔珠珠道:“你会吗?”   “当然……不会。”李禛轻笑一声,“杀了你还要重新洗手,也太麻烦了。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叫李禛,来自三千年前。”   乔珠珠蹙起眉:“真名?”   “真名。”李禛擦干洗手台,侧身坐在上面,慢悠悠地晃着腿,“你听说过我吗?”   “没听说过。”   “很正常。”李禛并不生气,更像是对此早有预料,“修士众多、人才辈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被记住。”   听她如此说,乔珠珠的疑惑非但没有消解,反而愈来愈深。   诚然,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在历史的车轮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刻痕。但这许多人里并不包括李禛。   因为她是和1号同一时代的修士。   她比1号更强大、更聪明、也更具魅力。即使乔珠珠只和她打过几次交道,却也看出她不是泛泛之辈。   乔珠珠想不通,为什么远逊于她的1号都凶名赫赫,为后人所知,李禛却如同凭空消失了一半,完全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究竟是她出了意外,还是……?   她正想得入神,冷不丁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乔珠珠吓得一个瑟缩,反射性地抬起头,便见到李禛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边,正眼尾微挑,用一种莫名的神色看着她。   “过去的事,何必要探究呢?”李禛伸手捏起她的一缕发丝,俯身看着她,“在这里,刨根问底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好了,和我说说,何信源到底怎么了?”   乔珠珠刚被她吓了一跳,心脏险些从喉咙里蹦出来,哪还有心思去想李禛的身份?她连忙平缓心绪,回答道:“我听人说,何信源是博士的亲生子。”   李禛松开手:“听谁说的?”   “听两个助手议论的。”乔珠珠想了想,“那时候我刚醒,负责人同时还要照顾其他复生者,就派了两个助手照顾我。他们好像是新人,不懂规矩。那天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们了。”   想了想,她又补上一句:“可能是死了。”   说完,乔珠珠抬眼,用余光去偷瞄李禛的神色。却见她反应平平,毫不惊讶。   “只是猜测而已。”李禛道,“这样不着边际的猜测从来不会少,不能轻易信以为真。”   “我当然知道。”乔珠珠收回目光,接着道,“不过那个何信源,在众多研究员中能力并不突出,甚至经常出现实验事故。他极端憎恨仿生人,死在他实验中的仿生人数不胜数。   “除此之外,他时常强占其他研究员的实验成果,那些研究员找上博士,但博士从未惩罚他。还有,他也喜欢苛待手下助手,他的助手都是苦不堪言。”   一言蔽之,何信源就是个极端个人主义、极度自私又水平不行的人渣。   李禛摸着下巴,微微颔首:“这样看来,那些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一个脾气差、能力差、格局差,各方面都不突出的人,偏偏能得到上位者的青睐。   怎么想都不正常。   研究员们早就注意到了这些异常,却碍于何信源的威势,敢怒不敢言。时间长了,就有些难以验证的风言风语传出来。   “不过。”李禛微微停顿,“这似乎与我没什么关系。”   乔珠珠站起身:“当然有关。你别忘了,1号被你打得生死未卜,已经面临淘汰了。你和何信源结下梁子,他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接下来几天,你小心些……言尽于此。”   一口气将所有信息说完,她也不多留,随手推开盥洗室的门,朝着门口走去。   李禛叫住她:“所以你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我这些?”   虽然说的是“交换”,但是事实上,乔珠珠从她这里探听到的有效信息接近于“0”。   “交换”更像是一个借口。她是特意给李禛送消息的。   乔珠珠闻言脚步微顿,半晌后才回过头,慨然一笑:“因为你帮了我,所以我也会尽可能帮助你。另外,我自愿退出生命之轮的竞争。”   她穿过走廊,推开那扇被打烂的门,身影消失在李禛的视线之中。李禛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心中闪过今天发生的一切。   何信源、孙曼英、博士、1号,每个人都像是一条细细的线,混乱地纠缠在一处,彼此缠绕着,难以解开。   他们,会成为她逃离实验大楼的阻碍吗?   李禛不知道。   她驻足看着房门半晌,才转身坐在桌子前,闭目沉思,脑海中浮现出大楼的地图。   大楼共有24层,鼠场所在的位置是23层,师雨楼等人的实验室在14层,安保部在7层。   1层则是出口,进出都需要反复核验身份,并进行严密的检查。出口外有安保部的人巡逻,巡逻路线规划合理,无空档死角。   在大楼的最外面,有着一张灵力电网。这是离开实验室的最后一道关卡,同样需要验证身份才能通行。   层层关卡交叠,监视器监控着大楼的每一个角落,一旦出了意外,安保部就会立即出动。他们装备精良、人数众多,刚醒来不久的复生者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想要逃跑,必须要捣毁整栋楼的监视器,才能掩人耳目。   而这,也是她和孙曼英交易的内容。   李禛指尖划过桌子,在桌上虚虚写下“孙曼英”的名字。   ——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真正的孙曼英。   总之,那个女人格外神秘,似乎并不只是研究员这么简单。不过李禛对她没有兴趣,对她的秘密更没有兴趣。   孙曼英能够让整栋大楼的监视器暂时停止运行。就像那天她来找李禛时,也是用特殊手段屏蔽了监视器。   她能为李禛的逃跑计划提供便利。作为交换,李禛会将一整支生命之轮送到她手上。   默默规划着逃跑的路线,一个完备的计划逐渐成型,李禛呼吸急促了些许。   她站起身,竭力控制着身体的战栗。那战栗并非源于恐慌和不安,而是源自兴奋。   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呢?是秩序井然,还是混乱不堪?是丰富多彩,还是黑白分明?   这个新奇的世界,是否会包容她这个犯下重罪又死而复生的罪人呢?   不,她不需要去想这个。   李禛缓缓吐出一口气,抬头望着那奇妙的屏幕小窗。   绚丽的灯光挣破屏幕的束缚,肆意地投在她的脸上。   灯光的颜色渐渐变幻,从幽暗迷幻的蓝转换成血一般的鲜红。那艳丽的红色肆意铺洒在桌面上,与李禛身上浓重的杀机相撞,又悄然融为一体。 第11章 血   次日一早,李禛准时到达铁门附近。侯百秀早已等在那里,眼神清澈且愚蠢。   这愣头青还不知道,昨天自己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李禛瞧见他抻着脖子朝铁门内的鼠场看,“你在看什么?”   侯百秀收回视线,啧啧称奇道:“我刚看见有两扇铁门都被打烂了。是昨晚的事?”   李禛瞥他一眼:“消息很灵通啊?”   侯百秀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有认识的助手跟我说的嘛。我最开始还以为是你,真是吓死了。后来听说出事的是1号。”   李禛点点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随意听着侯百秀的碎碎念,企图在他话中获取有用的信息。   “最近观测室可真是不太平,又是死人、又是伤人的。”侯百秀嘴里念叨个不停,“连1号这种都重伤濒死……你可要加倍小心。”   他倒也不是天生的碎嘴子。只是实验室的工作环境、人际关系都极为压抑。即使师雨楼没有苛待他,但工作经验尚浅的侯百秀仍是承担着极大的压力。   而李禛,既不会掺和他的工作,又不会嫌他烦,侯百秀当然很乐意和她多说几句话。   李禛默默听着他的话,忽地捕捉到了关键词:“重伤濒死?也就是说,1号没有死?”   “没有死。”侯百秀摆摆手,“听说昨天他被送去急救室的时候,浑身是血,喉咙都被切开一半,差点救不回来了。也不知道是谁下的狠手。”   他看向李禛,好奇道:“4号,你知不知道是谁伤了1号?”   “知道啊。”   “谁啊?”   李禛直勾勾地看他几秒:“我啊。”   侯百秀“噗嗤”地笑出声来:“你走路还需要轮椅呢。而且我看你的数据报告,各项数值都是偏低,怎么可能差点杀死1号?好了好了,你不愿意说,我不问就是了。”   这年头,说真话也没人信。   李禛耸耸肩,并不在意侯百秀的轻视。她此刻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1号是怎么被救回来的?   她下了多重的手自己知道,侯百秀说切开半个喉咙,这话一点不假。当时她冒着被枪/击的风险继续攻击,自然也不想让1号捡回一条命。   李禛深谙“夜长梦多”这个道理,因此能一次杀死的人绝不分两次杀。   1号的存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反倒让她格外在意起来。   “他们怎么救的1号?”她有节奏地敲着轮椅的扶手,“切开半个喉咙都能治愈,治疗手段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   侯百秀听她这么说,也露出疑惑的神情:“没有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有什么新技术吧。”   这座大楼,光实验室就有不少间,研究的内容也不尽相同。各楼层信息的流通率很低,即使侯百秀身为研究人员,也无法完全摸清这其中的门道。   听他这么说,李禛也不好追问,只将信息记在心里。她虽疑惑1号的“死而复生”,却对1号本身不以为意。   她能杀他一次、两次,就能杀他第三次。大不了等1号恢复,她再杀他一次,总归也不费什么力气……   这样想着,李禛松弛地靠在椅背上,任由轮椅带着她向前。侯百秀刷门卡、电梯上升、出电梯门,就同往日一般。   “等一下。”走到某一处时,李禛忽然扬起手,示意侯百秀停下。   侯百秀不解其意,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停住脚步,一手扶在她轮椅上,好奇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李禛低头看向地板。地板由白色石料铺就,明净、雪亮,唯有石砖相接之处,留有窄窄的黑色缝隙。   她鼻尖耸动,视线顺着脚下的砖缝向前,最终停留在一步远的地面上。   轮椅碾过地砖,慢慢上前。李禛慢慢弯下腰,盯着那四块地砖拼接之处,眼瞳如水波一样微动。   她闻到了血腥味。似乎有一滴血,不慎潜入了砖缝中,并未被智能机器人清扫干净。   李禛目光从那滴渗入砖缝的血珠中挪开,慢慢移动到侧边实验室的大门之上。   同其他实验室相同,这间实验室也标了序号。   “第一实验室”   即使不标注,李禛也知道这间实验室的归属。昨日傍晚,她和师雨楼就是在这里遇见何信源。   只是那时候,地板上还没有血迹。   侯百秀见她盯着第一实验室的门不动,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他推了推李禛,急切道:“4号,我们快走吧,别让师兄等久了。”   他也是听过何信源传闻的。   李禛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凝视着第一实验室的大门。   隔着厚重的大门,她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声,只是那声音模模糊糊,总也听不清晰。   何信源在里面吗?   她眯起眼,暗自考量着。身边的侯百秀却急得不行,却还要压低声音劝道:“4号!我们……我们快走吧。”   瞧他急得五官都皱在一起,李禛叹口气,收回视线:“走吧。”   侯百秀如蒙大赦,推着椅背抬脚就要走。然而还没迈开步子,便听身侧传来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走?”   这声音粗犷又沙哑,如同乱葬岗里的乌鸦在高声鸣叫,光听着便令人不寒而栗。   侯百秀僵硬地转过头,只见第一实验室的门徐徐拉开,一个肥硕的身影伫立在实验室中,正双手插兜,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   他也穿着白大褂,只是那大衣的颜色不再洁白,反而被鲜血浸透,红得晃眼。   透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到第一实验室的一小部分。   第一实验室不像是师雨楼的第五实验室一般整洁,地上有着斑斑血迹,实验用的瓶瓶罐罐都被扫落到地面的血泊中,活脱脱一个凶案现场。   此等可怕场景,骇得侯百秀后退一步,手指微微颤抖。   他曾听过何信源凶名,但因资历尚浅,对此尚且没什么实感,因此只是顾忌罢了。   此时毫无防备地撞见这一幕,几乎心脏骤停,木头桩子一样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幸而,何信源的主要目标也不是他。   “4号。”何信源向前一步。阴鸷的眼冰冷冷地扫向李禛的脸庞,颇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味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李禛扬起笑:“路过。”   “路过?”何信源阴恻恻地笑了声,绕着她转了一圈,“我以为你想进我的实验室做客呢。”   侯百秀出了一身冷汗,右手死死捏着椅背。李禛却不为所动,目光越过何信源,投射到实验室之中。   实验室最中央的实验台上,禁锢着一具尸体。   尸体的头颅从台上斜斜垂下,露出一张失了血色的面孔。   死者死前似乎经历过一番挣扎,脸部因极度的痛苦和仇恨变得扭曲,血液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流淌而下,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条鲜血的小河。   侯百秀也看到了这场面,顿时牙齿打颤:“人、人体……”   “只是仿生人而已。”何信源慢条斯理地打断他的话,又一把扯下脸上的口罩,反问道:“师雨楼做实验不用老鼠吗?”   在他看来,所谓的仿生人,和实验用的小白鼠也没什么区别,甚至还要更低等一点。   侯百秀想反驳,嗓子眼里却堵了棉花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李禛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地冷静。何信源本以为,见到同类的死亡,她多少会恐惧、害怕,但事实上,她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具尸体,眼眸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老鼠的大脑,能装下什么东西呢?   它们有思想吗?   何信源不屑地嗤笑一声,丝毫不掩饰他对李禛的轻蔑。他冷冰冰地说:“昨天的事,我都知道了。”   语气中带着威胁和警告。而昨天的事,必然指的是她重伤1号那件事了。   李禛扬眉看他,何信源却不再说话,只是看向侯百秀,冷声训斥道:“不想死就快滚。”   侯百秀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逃也似地迈开步子。   轮椅飞快向前,李禛回过头,只见何信源站在门口,表情恶意满满,而第一实验室中,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慢慢走出,同样用怨毒的目光目送她离开。   是1号。   或许1号的幸存,和何信源血腥的实验有关?   李禛心不在焉地想着。何信源的手段并未让她惊讶。   她生前参与过多次“除魔”活动,那些成为目标的魔头,有些是受了冤屈的可怜人;有些人的手段比起何信源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禛见多了血腥场面,觉得不可怕,侯百秀却吓了个半死。   他推着李禛的轮椅跑得飞快,只顾着向前,几乎不看路,仿佛有索命的厉鬼在身后追着他一般。   直到过了许久,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才将他从魔怔的状态中解放出来:“侯百秀。你这是干什么?”   侯百秀猛地停下,在原地呆怔几秒后,才如梦初醒:“师、师兄?”   原来不知何时,他竟已走到了第五实验室门口。   师雨楼蹙起眉,看看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的李禛,又看看大汗淋漓的侯百秀:“你……算了,你身体不舒服,就去休息一下吧。”   侯百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轮椅交到师雨楼手上,脚步虚浮地离开了。   师雨楼将李禛推到室内,看着实验室机械门关闭,这才问道:“发生什么了?”   他刚刚就想问侯百秀,但看到他精神状态不稳定,便只能作罢,转而询问看起来没有大碍的李禛。   李禛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吓到了。”   “吓到了?”   “嗯。路上看到了你师兄的实验室。”   碍于监视器,她说得模棱两可,但师雨楼仍然猜到了真相。   只见他眉头舒展又皱起,盯着墙壁沉默良久,才道:“他太年轻了。你没事吧?”   “没事。”   李禛摇摇头,见师雨楼没注意这边,便故技重施,偷偷将实验台角落的一支玻璃试管勾到衣袖里。 第12章 无异常   自那件事之后,鼠场风平浪静了几日。   复生者们见识了李禛的雷霆手段,自是不敢轻举妄动。每次李禛穿过长廊,都能感到有一双双眼躲在暗处,暗戳戳地窥视着她。   然后她经过走廊,那些视线追随着她。等她离开几步后,便能听到老鼠们的窃窃私语。   没人敢惹李禛,她也不愿意惹是生非。整日来往于实验室和自己的房间,从不做任何多余的事。   她平淡的日常和并不暴虐的态度让复生者们松了口气。   凡是见识过她手段的人,都从心底里敬畏她。更可怕的是,除了许久未归的1号,从没有其他人知道李禛的真实身份。   回忆过、询问过、旁敲侧击过,但这个名字就仿佛被抹去一般,仅仅留下可疑的空白,却让人无从探索。   当然,也没有人想找死,去深挖魔头的过去。   大部分复生者失了锐气,只想退出生命之轮的竞争,少部分人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与胜利越来越近。   但就在李禛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鼠场诡异的平静被打破。一个消息传遍鼠场,顷刻间,便掀起了惊涛骇浪。   1号,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震惊了所有人,但不包括李禛。不过李禛确实是第一个见到1号的。   这日早上,她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推开4号门。在不分日夜的灯光下,她看到1号穿过那扇铁门,正朝着她缓缓走来。   李禛略一思索,便操控轮椅在原地,饶有兴趣地看向对方。   1号穿着崭新的衣服,衣服上没有血迹,而是像云朵一样洁白柔软。   几日不见,他已脱离了濒死的状态。不知是否是李禛的错觉,她觉得对方的身体更高大了不少。本就健硕的身躯威风凛凛地伫立在铁门之后,像是被关进牢笼的凶猛野兽。   两个安保部的人手持灵力枪,谨慎地跟在1号的身后。两双眼同时戒备地扫向李禛,生怕她突然发难一般,时刻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1号略带嘲讽和轻蔑地笑了一声,一脚踢上开了一半的铁门。   他的力道十分之大,示威似地踹在铁门上,只听“铛”地一声,那铁门便被踢出一个浅浅的坑。   这道铁门为了防止复生者逃跑而设立,厚度和硬度自是不必说。之前和李禛交手的1号,力量也是蛮横,却强横不到这种地步。   看来,1号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得了的变化。   李禛揉了揉头发,并不乐意惹上这种麻烦。斩草除根是她的一贯做法,但这次斩草除根失败,反倒让敌人卷土重来,令她有些懊恼。   懊恼归懊恼,她脸上仍是带着轻柔的笑意。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般有个好心态。   铁门发出的巨大声响,宛若寺庙的洪钟,使复生者们警觉起来。   清晨是复生者们最活跃的时段。生存在这“要么强、要么死”的观测室中,老鼠们都进化出了“耳听八方”的能力。   不少人都从那不同寻常的“钟声”中,敏锐地嗅到了暴风雨的味道。   很快,道道标记着数字的铁门后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有的复生者将铁门打开一道小缝,有的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敞着门四处张望。死寂的走廊再次热闹起来。   “恢复得还好吗?”李禛问道,“1号。”   她语气淡淡的,仿佛只是随口关心。光听她平静的口吻,任谁也想不到,她就是导致1号濒死的罪魁祸首。   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反而更让1号怒火中烧。他冷眼盯着李禛,压抑着怒火,一字一顿道:“托你的福,李禛。”   他的声音像是破风箱,又像是垃圾车上倒下来的废铜烂铁堆叠在一起,发出锵锵的噪响。   前几日的战斗中,他的声带受了难以修复的损伤。   “不谢。”李禛看着1号的脖子,轻飘飘地说。   1号的咽喉被李禛割断,虽勉强抢救回来,但想短时间内恢复得毫无痕迹是不可能的。于是何信源给他植入了一个合金喉管,让他能正常生存。   现在,那截合金喉管就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似金似银的金属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流光。   “至少现在。”李禛道,“你不怕被我割断喉咙了。”   听到“割断喉咙”四个字,1号反射性地摸向金属喉管,待反应过来后又是一僵,恼怒地看向李禛。   “你找死!”   李禛松了松拳头,指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其中意味十分明显:“要现在吗?”   1号忌惮地看着她的手,没有说话。反倒是他身后的两人上前一步,双手持枪挡住身后的1号。   “4号。”其中有一人道,“现在不是争斗时间。放下手,否则我们要开枪了。”   醒来不过三四日,便造成一死一重伤,李禛已经上了安保部的重点关照名单。   面对她的时候,即使是最身经百战的猫,也会不自觉地面皮绷紧。   即使她现在还乘坐着轮椅,一副全然无害的模样。   她并不是那种能被等闲视之的人。   李禛似笑非笑地瞥过他们的武器,将手老老实实地垂在身侧:“知道了。我放下就是。”   安保部两位成员身体绷直,狠狠地盯着她。在这样的目光下,任何松弛的人都会感到压力,李禛却全然不同。   她垂着手,仿若无事地走向严阵以待的三人,好像真的只是路过、没打算攻击一般。   黑洞洞的枪/口一直追随着她,从额头,到后脑。一秒、两秒,她与三人擦肩而过,走出几步后忽地停下轮椅,而后一个转身。   安保部二人浑身紧绷,被她吓得双手一抖,差点握不住枪,立即疾言厉色地呵斥道:“4号,你做什么?”   却见她恶劣地撇出笑容:“就是吓吓你们啊。”   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向着铁门后走去了。   明晃晃的挑衅行为让草木皆兵的安保部人员丢了个大丑。但这个小插曲并未并未影响李禛的心情。   侯百秀被上次的事吓出了心理阴影,变得沉默了许多,也不再叽叽喳喳和她聊天了。   李禛觉得无趣了许多,于是只能搭讪师雨楼,想从他那里听来什么消息。   幸好,师雨楼也有话对她说。   “1号重新加入生命之轮的争夺了。”   “真够耍赖皮的。不过那又怎么样?”李禛一把拽落插在胳膊上的针头,漫不经心地甩了甩手臂,“手臂比前些天有力气了。”   这具身躯由高级材料制造而成,具有极强的成长性。她每休息一日,力量都成倍增长着。   师雨楼抽出一支笔,用大拇指轻轻按动笔冒。笔尖自动弹出,流畅地在李禛的数据报告上写着评价。   他总是记这个又记那个,大部分都是李禛不知道的东西。   她也懒得去问,只坐在椅子上,伸手拎起一只空置的烧杯,一边端详着,一边问道:“我听说我的身体数值低于别人?”   师雨楼笔尖微停,抬起头:“你听谁说的?”   “侯百秀。”   推了推眼镜,师雨楼无奈道:“他说的可当不得真。你的身体数据已经比大部分复生者要好了。”   “大部分?”   师雨楼按回笔尖,将笔塞到白大褂的口袋里:“除了1号以外的所有人。”   李禛把玩烧杯的动作停住,诧异地抬起头:“1号?开玩笑吧。”   她向来懒散、无畏,究其根本,也许不是爱惹麻烦的人。但无论如何,成长过程中的明争暗斗,都让她不愿落后于人。   ——无论在哪方面。   而1号,不过是她的手下败将。   虽相处时间尚短,但师雨楼对她的秉性显然有了一定了解。他见李禛质疑,微微摇了摇头:“从前他的数据且不说。昨晚大师兄提交了最新的数据报告。”   他顿了一下:“最新报告显示,他的身体各项数值较之前几日翻了七倍。”   “七倍?”李禛站起身,“这就是他卷土重来的底气?”   她脸上浮现出一种冷笑来。这笑容并不真切,在实验室过亮的灯光下更显得虚浮。但她的双眼倒是一如既往地明亮。   怪不得今日一早,1号敢那样与她针锋相对。原来是早有准备。   七倍。真是一个了不得的数字。   “现在,你的数据只有他的一半不到。”师雨楼放缓声音,“按照昨晚会议上的分析,你不可能打赢他。”   李禛笑出声:“医生,你知不道,在我的时代,有一句话叫做‘世界上最不可能的就是不可能’?你没听说过?真是天真得让人羡慕。”   “无论可不可能,你都不要小看他。”师雨楼不理会她,只是垂头看着报告,“更不要小看我师兄。他……他不是那种会吃亏的人。”   “那我是吗?”   师雨楼目光移向她:“什么?”   李禛道:“我是会吃亏的人吗?”   师雨楼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你不是。”   李禛打了个响指:“没错。”   她站起身,在实验室转了一圈,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灯光下,她的身影飘柔,如同一团行踪不定的云雾。   片刻后,李禛又坐回座位,靠在座椅上,轻轻地闭上眼睛:“让我在这里偷一会儿懒吧。”   师雨楼默许了。   相比于危机重重的观测室,实验室确实是个安全的地方。能让复生者更好地休息、更好地面对即将来临的危机。   师雨楼翻着报告书,随着纸页摩擦在轻轻响起,他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微微抬起头,瞥向身侧的李禛。她闭着眼,身体微微起伏,已经陷入了浅眠之中。   师雨楼沉默片刻,提笔在报告上写出一行字:疑似因数据融合问题,出现嗜睡等   可写了没几个字,他又停下笔,瞧了瞧李禛,仿佛想从她脸上寻求到什么答案。   当然是一无所获。   怔忪半晌,师雨楼才将原本的报告涂去,飞快地填上另一行字:   无异常。 第13章 群鼠围杀   甫一离开实验室,李禛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这股味道混杂在空气中,还夹杂着一丝血腥味,隐隐挑拨着人的神经。   “实验室定时消毒。”侯百秀给她解释道。   他已经闻惯了这味道,倒没有觉得不适。   李禛低低地“嗯”了一声:“走吧。”   1号等人似有谋划,想要对她不利。为了尽可能保全她,师雨楼本打算亲自送她回鼠场。   虽然李禛不需要他的帮助,但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可惜的是,就在刚刚,师雨楼被人叫去参加紧急会议。很“巧合”地不能庇护她了。   只能由侯百秀带着李禛,沉默地穿过如同铁笼子的长廊。   23层长廊里没有任何人,似乎比往日还要沉寂和空旷。充斥其中的,不仅仅是安静,更是死一般的寂静。身处于长廊之中,仿佛与人间脱离,无意中走到了世界的背面。   侯百秀看着幽深的长廊,打了个寒颤:“会有事吗?”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某些异常。但他级别不高,甚至不能左右自己的行动。   李禛道:“你小心些。”   这话通常是侯百秀对李禛说,今日两人却调换了角色,变成由李禛对侯百秀说了。   侯百秀听了她的话,用力抿住嘴唇。自从那件事之后,他一直是一个草木皆兵的状态,此时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但余光瞄到李禛的侧脸,又见她毫不担心、一派冷静,侯百秀也镇静下来。   他师兄一定会有后手的。   侯百秀心不在焉地想着,推动李禛向前走去。   脚步声和轮椅轮子声交织在一处,响彻整个空间。   快到了。   眼见隔离复生者的铁门已近在咫尺,侯百秀眨了眨眼,略有些出神。恍惚间,他想起了他的家人、他的妹妹,他心中的一切都是与这机械牢笼格格不入的存在。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在紧张什么,但无论如何,平安总是件好事……   他放下轮椅,伸出一只手刷开铁门。   “嘀”的一声轻响后,下一刻,一只强壮的手臂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拳间带着猛烈的风,将侯百秀的面门刮得生疼。   这一拳太快,如闪电般威力巨大又迅猛,拳上青筋异常地鼓起,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望之令人生畏。   侯百秀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缠绕杀意的拳头向自己袭来,心中绝望顿生。   眼见侯百秀就要死在来者拳下,李禛眼中冷光一闪,毫不犹豫地从轮椅上蹿起。在侯百秀震惊的目光下,她手臂一横,竟轻轻松松地架住了那道杀招,冷着脸与袭击者对视。   果不其然,是1号。准确来说,是脱胎换骨了的1号。   甫一与1号的手臂接触,李禛就直观地感受到了他肉/体强度的恐怖之处。   前几日,1号的身体虽强,却也不过是普通的血肉之躯。但现在一交手,李禛便感到手臂像是撞在钢筋之上,撞得她皮肤生疼。   李禛后撤一步卸力,高声命令一边的侯百秀:“你先走!”   “啊、啊?可是……”侯百秀被这变故惊到,下意识地想跑,可看到李禛和1号交手,他踌躇一瞬,竟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想要上前帮李禛。   “不用帮我。”李禛侧头闪开1号的攻击,颇有余裕地回答道,“你先走。”   见她坚决,侯百秀攥了攥拳头,转身朝着电梯的方向跑去。然而没走几步,前面突然出现几道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粗略地数一数,拦路者竟有十一人之多。   这些人原本藏在走廊两边的房间中,只待李禛进入伏击圈,便同鼠场门后的1号来个前后夹击,将二人隔绝起来。   侯百秀骤然变了脸色。   若没有身份卡,复生者们无法离开鼠场。他们能出现在这里,还肆无忌惮地进入两边的房间躲藏,可能的原因只有一个。   有人给了他们进入的权限。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侯百秀的脸色愈来愈难看。而另一侧,李禛余光瞄见身后的情况,心中却是了然。   和侯百秀不同,她对今日的伏击早有预料,更知道那些人为了除掉她,会不惜一切代价。   拳骨发出嘎嘣的声响,李禛侧身勾拳,却被1号提前闪开。不仅是身体强度,1号的速度和反应能力也有了肉眼可见的提升。   “这才勉强算是敌人嘛。”李禛笑道,眼中始终不曾有丝毫惧怕,“来吧。”   1号冷笑:“大言不惭。这就送你下地狱。”   话音未落,只听“呼”地一声,1号的拳头正中她肋骨。巨大的冲击力将李禛冲得后退几步,正滑到侯百秀的身后。   痛感自被打中的地方蔓延开来,火辣辣地,顷刻间就传遍整个胸膛。李禛摸了摸自己的肋骨。   还好,没断。   这种隐痛一时半会无法消失,却无法让李禛有丝毫困扰。她活动了一下筋骨,双眼盯紧一步步朝她走来的1号,一边问侯百秀:“能打吗?”   她过来之后,侯百秀反而诡异地冷静了下来:“打几个?”   “1号交给我,其他人交给你。”   侯百秀诚实地回答道:“打不过。”   他只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学生啊!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才进到研究所里,打打杀杀的事,他哪里做过?   李禛叹了口气:“罢了,他们的第一目标也不是你。先保护好自己吧。”   说起来有些残忍,但侯百秀确实只是个添头。   一个助手,无权无势,虽说有用,却也没有不可替代的优点。没有被人刻意针对的理由,但同样容易成为战争中的炮灰。   话音未落,自身后又有复生者8号袭压而上,一条鞭腿朝着李禛的头部扫来。李禛抬手格挡,而后反手拽住来袭的左腿,将8号整个人抡动,朝着另外袭来的21号砸去。   8号同21号相撞,当即撞得头破血流,滚落在一处。李禛双眸微眯,反身肘击想从身后勒住她咽喉的31号。   这一击正锤在31号的下颚上,疼得他失了力气。李禛顺势转动臂膀,轻轻一拧。   只听骨裂的脆响,31号头颅软绵绵地垂着,身体“咚”地一声,狠狠地砸在地上,没了声息。李禛顺势一拐,一拳挥出,当即又有一名复生者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短短不到一分钟时间,来袭击她的十一人中,便有二死二重伤。这折损的速度大大出乎袭击者们的预料,连带着1号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不过,到底是开了挂,心中有底气,1号只觉得这是李禛临死前的垂死挣扎。   “她只是强弓末弩罢了!”1号高喝道,“不要害怕!”   说罢一马当先,挥动那条钢铁般坚硬的手臂,一拳朝李禛要害砸去。   原本震撼于李禛的强势和狠辣,众人心里都打起了退堂鼓,猛地听见1号这声暴喝,便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再也不想什么撤退的事。   他们都知道,今日这场伏击,他们与李禛已经结下梁子。若未能就此诛杀她,那等到她得了空隙,死的就是他们了。   要么赢,要么死!这注定是一场不能输的战斗。   15和24两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朝着李禛袭去。其他人见状,也跃到前方,一同拦住李禛闪避的路线。   只有20号,长了个心眼,故意被侯百秀拦下。她一边放水和侯百秀打,一边斜着眼,偷偷观察李禛那边的情况。   李禛被六位实力强大、战斗经验丰富的复生者围在中间,一时间有些施展不开。不过逐个击破一直是她十分擅长的打法。   她向前一跃,身体凑到1号面前。1号横眉倒竖,挥拳变打,李禛眸光微闪,一个侧身,巧妙地将在背后缠着她的26号推到身前。   26号躲闪不及,正欲挣扎逃离,闪躲路线却被李禛死死挡住,根本无从逃脱,竟硬生生当了她的挡箭牌。   其他几人见此,想要围过来帮忙。只见1号铁拳震得空气爆鸣,一拳打上26号头颅。而后便听“轰”地一声巨响!   刹那间,火光冲天,强大的冲击力传来,离得近的几人,当即惨叫一声,被火光残忍吞噬。   1号不慎触发了埋在26号脑中的炸/弹!   李禛早就从孙曼英那处听说过“脑皮层炸/弹”的事,因此在1号的拳头触到26号脑袋的时候,就早有准备,只借力一弹,远远地跳开。   尽管如此,她还是被爆/炸的余波波及,狠狠地撞在墙壁上。她手背处和裸露的脖颈都被燎伤,正发出灼烧的刺痛感。   而其他几人便没有这么幸运了。   他们不知道脑皮层炸/弹的信息,离爆/炸中心26号非常之近。因此,当炸/弹被引爆,他们全都没能反应过来,同26一起被炸得粉身碎骨,血肉四溅。   一股难闻的糊焦味掺杂着血腥味在空气中四散开。另一侧打假赛的20号和侯百秀停止了手上动作,目瞪口呆地朝爆炸中心望去。   李禛扶墙站起身,鲜血顺着她的发丝滴落。脚下的地板被炸得四分五裂,白色的地砖上凝出一片血湖。连廊顶灯也被炸碎了几盏,滋滋地闪烁了几下便永远地熄灭下去。   走廊霎时间昏暗下去。只有鼠场内的灯还在亮着,冰冷又模糊地映出几人的身影。   而在血泊的最中央,一个人影缓缓站起身。   他距离26号最近,受到的冲击也最严重,此时脸部大部分皮肤化为焦炭般的黑色,皮下紫红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   唯有那根金属喉管,突兀地镶嵌在残破的皮肤里,被灯光一照,散发出熠熠金光。 第14章 手下败将   他晃晃悠悠地站在血泊之中,宛若黑暗天幕下,一座沉默的血色灯塔。   崭新的复生者制服被炸得破破烂烂,化为碎布勉强挂在身上。那碎布染上了血肉的颜色,粘着在1号的伤口上,几乎与肌肤融为一体。   恍然间,1号巨大的身躯晃了一下,仿佛要立刻栽倒在地上。   毫无防备间遭受重创,即使是1号,也终究有些吃不消。   要倒了吗?   不。这座血色巨塔仍是屹立在血湖中央,任由风吹雨打,都没有倒塌的迹象。   超出寻常复生者七倍的数据,使得1号的力量、防御力、恢复力都上了一个台阶,即使身处爆/炸中心,他仍旧捡回一条命来。   李禛深吸一口气,戒备地盯着1号的一举一动,被炸得鲜血淋漓的小臂微微绷紧。   她能够感觉到,1号的气势在节节攀升。从一开始受重伤后的微弱、到现在气势重新恢复强盛,甚至有了狂怒的迹象,看起来状态很是不对劲。   因为何信源的实验?   见识过何信源用仿生人做实验的残忍手段后,李禛便对这人的人品不抱期望。以他的手段,为了获取胜利,给1号喂禁/药也不是不可能的。   1号站在昏暗处,密密麻麻的红血丝爬上他的眼白,不一会儿,他双眼就变得如恶鬼一般血红。   而这,似乎只是一个异变的信号。在接下来的短短几秒中,1号的肌肉愈发隆起,几乎撑破完整的皮肤,手臂变得更为粗壮有力。   他的一只右手被刚才的暴击炸毁,皮肉尽数被炸飞,只剩下由某种合金制造而成的拳骨。   李禛向后靠了靠,冰冷的墙壁让她的心绪重新平静下来。   “嘭——!!”   又是一声轰鸣!宛若九天落雷,击碎天空,又仿佛巨浪咆哮,吞噬陆地。巨响在李禛耳边爆裂开来,一道攻击擦着她的脸颊,死死地锤到墙上。   霎时间,墙壁龟裂,蛛网状的裂痕辐射开来,朝着李禛追击而去。   李禛一个翻滚落到一边,顺手抄起被炸得变形的轮椅,一把拽下坚硬的后背扶手横在身前。   1号将嵌入墙壁的拳头收回,钢铁拳头碰到半碎不碎的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禛捏紧手指,转动那截轮椅扶手。这是她现在能拿到的最强力有效的武器。   那根扶手很硬,是用某种坚硬的合金制造而成,在刚刚的爆/炸中,这根扶手还保持着原形,足以见其坚固。   脸颊微痒,似是有小虫子在脸上爬下。李禛伸出空着的左手一摸,赫然摸到了黏腻的液体。   是血。   她表情不变,将脸上的血抹去,仍是警戒地看着1号。   1号慢慢朝她走来。他的脚底踩到地下的血液中,拉出黏腻的血丝。即使不说话,李禛仍旧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绝强的压迫感。   “怎么?”1号的声音染上了机械的冰冷,“被吓得不敢动了?李禛,你想没想过你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李禛拇指摩擦着轮椅扶手的一端,感受着机械的凉意,双眼紧紧盯着1号那张可怖的脸,脸上没有一丝惧怕:“怕谁?就凭你?”   她语气中没有不屑,也没有嘲讽,仿佛仅仅是在反问1号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害怕?”   这张面孔和生前所见最后一张面孔重合。两张面孔交叠、分离、再交叠,最后出现无数个重影。每个重影都咧起嘴,露出一个冷冽的微笑。   “你也配?”   仿佛有一道刀光冲天而起,利落地斩断1号敏感的弓弦。1号只觉得一股热气上涌,浑身都在发烫,血管张缩仿佛要爆裂一般,令他双眼充血。   “贱人!”   他骤然高声叫骂,手臂向着李禛的脸扫去。这一臂仿佛有千钧之重,如小山一般直挺挺地压下来,若被他打个正着,恐怕要颅骨断折、身死道消。   李禛扬手一挡,旋身踢向他的头部。她虽更擅长用刀,体术却也不俗,仅仅几个动作,便轻松拆解了1号的招式,重新占据上风。   自信满满的一招被轻易挡下,1号更是怒火中烧,一手抓住她的腿,手上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意欲将她腿骨生生捏碎。   却见李禛丝毫不慌,反而借力倒悬,双手按住合金扶手,直刺1号柔软肚腹!   无论多么强大的人,肚腹始终都是软肋。1号猝不及防被她这么一刺,顿时惨叫一声,反手去阻她动作。   李禛趁此机会,将带着一个弯的扶手深入1号腹部,又狠狠地一钩!1号又是一声惨烈的哀嚎,反射性地松开了手,李禛趁机落到地上脱身。   “七倍?”她掂了掂手中染血的扶手,“不过如此。”   纵然1号强了七倍,也不过是从“不堪一击的手下败将”进化成了“能和她过两手的手下败将”。   这一套如行云流水般丝滑的动作,看呆了躲在昏暗处围观的两人。   侯百秀喃喃道:“她、她……怎么突然变强了?”   作为师雨楼的助手,也作为最早和李禛接触的人之一,他自认为很了解她。   在他看来,李禛是个聪明又会说话的人,即使偶尔做一些出格的事,也完全不惹人厌烦,和其他鼻孔朝天的复生者完全不同。   侯百秀之后一度将她当做一个“特殊的朋友”,因此时常对她的未来感到忧心,尤其是听说观测室发生多次流血事件之后。   结果现在看来,李禛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20号呼出一口气,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场中央,生怕错过什么。相比于侯百秀,她心中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自己及时抽身,没有与她为敌。   按照她的观察,李禛并不是十分嗜杀的人。至少她不会做无意义的杀戮行为。   也就是说,如果事后她诚心求饶,说不定能保住一条命。   而如果最后是1号胜利了,那也没关系。她为1号流过血,她为1号出过力,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怎么也不至于得到个最差的结局。   这就是两面派的智慧。   心中想好后路,20号撇了撇嘴,偷偷向后撤了一步,以免被战斗的余波波及到。   而此时走廊的昏暗处,战斗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两人相对而立,皆是浑身浴血。1号的腹部被开了个大洞,血液正源源不断地流出,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形成狰狞的伤疤。   而李禛,之前挨过1号一下,肩膀有些疼痛,肋骨险些断裂。但身上没有眼中的伤口,看着比1号体面得多。   光从外表上判断,这场战斗的胜者必是李禛无疑。但胜负之间唯一的变数,就在何信源身上。   在腹部被刺穿后,1号曾发出惨叫。但很快,那声惨叫就随风散去了。1号闭上嘴,呼吸声刮动金属喉管,像是某种猛兽的喘息。   他眼中红芒愈盛,几乎从眼中溢出,化作鲜血流淌在脸颊上。   李禛不由得暗暗心惊:也不知何信源给他弄了什么东西,瞧1号这状态,已然不似人类,反倒像是不知疼痛的战斗傀儡。   ——她生前确实见过类似的人傀。   无思想、无感知、无意识,摒弃了一切人类战斗中的缺点,成为了完美的兵器。   若1号真成了这种东西,那倒是难办起来。   那次,她是怎么对待这些东西的来着?   李禛掀开眼皮,右脚猛蹬借力,骤然一个飞跃!   她的弹跳力极为优异,这样简单一跳,便翻越1号的头顶,单手按住1号的头颅,跨坐在他后颈上。   1号虽思维混乱,但还具备着基本的战斗意识。见她欺身而上,便知大事不妙,竟猛地一个挫步,连带着骑在他身上的李禛,后退朝着后方撞去。   他身后便是那扇坚硬的机械门。此时大门紧闭,1号一个后退,结结实实地撞在大门上。   他的力量可不含糊。李禛躲闪不及,给他当了肉垫,狠狠撞在大门上,顿时眼前一黑,脑袋嗡嗡响,像是有一千只苍蝇在耳边盘旋飞舞。   她的仿生人身体也险些给撞回出厂设置,五脏六腑中翻江倒海,反射性地吐出一口淤血。   但她的手仍是死死拽着1号,没有丝毫松动。   1号见她不下来,心中发狠,又是晃动身体,朝着另一侧墙壁撞去的同时,一手用力捏住她的腿,想将她从身上撕扯下来。   右侧小腿传来骨裂的痛感。与此同时,李禛又被一撞,眼中狠色愈盛。她右手一转,从师雨楼实验室顺手牵羊的新玻璃碎片便出现在她手中。   强忍着骨折的疼痛,她没有一丝犹豫,将玻璃管果断向前一送!“噗嗤”一声轻响,什么东西在她手中爆开,化成黏腻腻滑溜溜的一片。   纵然已失去了大部分感知,但1号仍是悲鸣一声,如同失去了理智的公牛,带着李禛又朝着另一面墙撞去,力道比之前更大更狠、势要将李禛撞成肉干!   却没想到,李禛竟全然不躲,冷静地抽出碎片,又戳入他另一只眼球中。   两只眼球一爆,1号立刻失去了视力,仅能凭着剩余的听觉和嗅觉行动,一身力量十去七八。   李禛却没给他丝毫机会,撇掉碎了一半、已经失去全部价值的玻璃管,徒手抠上1号的钢铁喉咙。   手指嵌入皮肉,而后只听嘎吱一声响,金属的喉管被她捏得皱起,脱离了1号的喉咙。   生命之源就这样被掐断,1号的气息顿时变得微弱下来,再难与李禛对抗。   他牙关紧闭,似乎短暂地恢复了理智。他侧过头,咬牙切齿地看着李禛,两个黑洞洞的眼窝中,尽是决然与恨意。   “不好!!”   李禛忽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从他身上跳下,朝着一边避开。却见她身后,1号怨毒一笑,拼着仅剩的一口气,一拳击向自己的头颅。   又是“轰隆”的巨响。一股热浪自李禛身后席卷而来,几欲将她吞噬。 第15章 禁闭五日   热气填满了整个走廊,如同海浪一般席卷着廊上三人。在极强的冲击下,几个完整的廊顶灯也终于不堪重负,“啪”地一声,由近及远炸裂开来。   那股幽幽的冷光消失不见,唯有爆/炸的光,仿佛来自地狱的火舌,朝着三人呼啸而去。   20号最为灵巧,“噌”地一下蹿出老远。侯百秀咬牙上前,一手拉住踉踉跄跄的李禛:“你没事吧?”   “没事。”李禛简短地留下一句。   说话间,热浪已然迫近,有几丝火星落到她的皮肤上,带来灼烧的痛感。   眼见着爆/炸余波离二人只有一步之遥,李禛目光一厉,将侯百秀猛地推向前方,同时自己也向前一扑,竟险险躲开了冲击。   不知是何原因,1号引起的爆炸比起26号要强上许多,即使李禛二人勉强躲避,也免不了被飞石碎砖迸溅,受上一些小伤。   李禛扶着墙壁站起身,凝望着被火舌舔舐过的走廊。橙红色的光芒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表情模糊不清。   几秒后,火光逐渐暗下去,只剩隐隐的热气将走廊内三人包围。李禛这才放松了紧绷的后背,大口喘息起来。   身上所有疼痛一并在此刻爆发。李禛只觉得浑身酸胀,大大小小的伤口更是刀割一般钝痛。   侯百秀更是瘫软在地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僵硬地看看李禛,又看看重新陷入黑暗的走廊,吭吭哧哧良久,才道:“他死了?”   “死了。”   在这种规模的爆/炸下,即使是钢铁之躯,也难免被炸得粉身碎骨,受了重伤的1号更是难以存活。   闻言,侯百秀神色复杂地朝走廊中望了一眼。   他其实刚进入这个研究所不久,还没经历过什么太残酷的事,心里仍保留着天真和善良。   只是近期发生了太多事。每一件事都冲击着他的心理防线,直到今日险些遇难,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李禛看见他的表情,对侯百秀的想法心知肚明。但她却没有出言安慰的意思,只是站在一侧,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想着什么。   20号跑得远些,几乎到了电梯门口。她瞧着电梯门,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地眼睛一亮。   探头探脑地看了侯百秀和李禛两人一眼,见二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管她的动作,也没有找她麻烦的意思,20号放下心来,盯着电梯门上的验证屏幕,黝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   走廊昏暗,大多数灯都被冲击粉碎,只剩鼠场最内部和电梯门口有两盏灯尚且亮着。   这两盏灯一前一后,时不时闪动着,更衬得走廊阴暗恐怖。   这动静闹得实在是大,鼠场内众人也都知道个大概。但和前几天不同,这次的战斗可不是小打小闹。听着门外传来的轰鸣声,愣是没人敢开门瞧瞧情况。   于是鼠场内道道门紧闭,鼠场外三人各怀心思,一时间,整个23层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一分钟,抑或是十分钟?   时间好似流逝得很快,又好似很慢。李禛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总之,在她伤口愈合之前,电梯前的20号终于出声:“安保部的人来了。”   她的声音甜甜的、脆脆的,光听语气,像是个很可爱的人。李禛和侯百秀诧异地看向她。   20号伸出手,指了指电梯上方的数字显示屏:“喏,上来了。”   黑色的屏幕上,鲜红数字一点点地改变,由7变成14,又从14变成20。李禛转动手腕,又将凌乱的发丝拨弄到脑后,双目沉沉地看向门口。   20、21、22,最后定格在红艳艳的23上。电梯发出轻微的响声,而后电梯门从两侧丝滑地挪开,露出门后一道道黑色身影。   安保部的人来了。   一如既往的干练打扮,带着杀伤力不小的武器。一众人乌泱泱地下了电梯,枪/口再次对准硕果仅存的三人。   李禛配合地举起双手。   侯百秀和20号有样学样,没有挣扎。三人被迫站成一排,举着双手,只有眼珠转动着,暗自观察安保部的行动。   安保部众人掏出照明工具,强光瞬间冲破黑暗,照亮走廊深处。见到案发现场的那一刻,无论是侯百秀和20号,还是安保部的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廊上血肉飞溅,残肢遍地,将墙壁涂得血红,一派地狱之景。   血腥味伴着糊焦味传入鼻腔之中,侯百秀当场干呕起来,安保部的人也是面有菜色,目光闪躲。   不过到底是安保人员,心理承受能力还算合格,虽面色不好,却也没当场吐出来。   此次领头的不是上次那名女子,而是一个精瘦的寸头男人,其他的人称呼他为“副队”。   这位副队扯了扯衣服,冷冷看着三人,强势地命令道:“跟我们走。”   三人自不反抗,老老实实地被安保部众人拱卫在最中央,顺从地离去。   按照复生者管理条例的规定,杀害其他复生者的,要被关入禁闭室反省三日。   而李禛,不单单杀了人,还一次性杀了十个人,不仅如此,还毁坏了不少设施,因此罪上加罪,被罚了整整五天。   电梯降落在第7层,这一层是安保部的大本营,主要负责监控其他楼层状况、安排巡逻人员、解决研究所内紧急事件、审讯可疑人员以及关复生者紧闭。   李禛、侯百秀和20号三人甫一出电梯,便被分别关到三个房间内。   这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桌子、面对面的三把椅子,没有其他多余的家具摆件,看起来是一间审讯室。   不过所谓审讯,也仅仅是走个过场。   “你为什么要袭击他们?”   “一共有多少人?”   “你的负责人是否参与此事?”   “你与现场其他二人是什么关系?”   李禛一一回复,她的回答被自动录入到审讯系统里。   折腾了一会儿,又有两个女部员从两边擒住她,将她送到一间淋浴室,草草冲去身上血渍,又给她拿了新衣服。   而她身上藏的凶器:玻璃碎片、轮椅扶手,以及之前从师雨楼实验室偷的废弃注射器,都被搜出来,尽数没收了。   冷水冲入伤口中,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让李禛神智更加清明。她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反抗,只是冷静地擦干头发上的水,温顺地被部员带去监禁室。   相比于审讯室,这个房间更小一些。房间里没有灯,伸手不见五指。黑暗悄然凝聚在一起,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   监禁室的门被打开,发出“吱呀”一声响。走廊的灯光洒入监禁室中,勉强照亮黑暗的一角。   “进去。”有人命令道。同时,冰冷的枪/管抵住李禛的脖颈。   李禛没有反抗,从容地走入黑暗之中。身后的安保部员轻嗤一声,将门一把拽上。   铁门“嘭”地关闭,将仅有的那一缕光线隔绝,房中顿时重归黑暗。   李禛站在这一片黑色之后,愣了半晌,而后摸索着,缓缓坐到地板上。她身后就是墙,墙身摸起来冰冷冷的,像是由某种会释放出寒气的石料砌成。   她倚靠着墙,曲起腿。右侧小腿仍旧钝痛,恐怕是被1号那一下捏得骨折了。   李禛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小腿,蜷缩着躺下。她慢慢闭上双眼,任由自己沉到不见天日的黑夜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在全然的黑暗之中,时间也只是毫无意义的概念。不过她醒来时,小腿的疼痛已然减轻了不少,身上微小的伤口也愈合了个七七八八。   这仿生人身体的恢复能力,这么厉害?   李禛蹙起眉,捏了下手臂的皮肤,心中暗道:不愧是高等材料。   也不知外面如何了。   她一瘸一拐地站起身,摸索着来到那扇铁门前。铁门很厚,隔绝了大部分声音,李禛将头靠在门上,只能听到几个模糊的、不成词的音调。   李禛思考几秒,努力调动体内灵丝,将其大部分附着在耳中。听力得到短暂的强化,她终于能隐约听到外面的讨论。   “听说……杀了十个人……”   “真的假的?”   “把她放出来……千万不要。”   比起其他楼层,安保部没有那么死气沉沉,总能听到一些无聊的对话。而这些对话,大部分是在讨论李禛杀掉十名复生者的壮举。   李禛撇撇嘴,正欲继续听,却忽感有人接近。她连忙撤开一步,下一秒,那扇铁门被大力拉开。   来人瓮声瓮气地叫道:“4号。有人要见你。”   来见她的是侯百秀。   他看着很是憔悴,整个人萎靡不振,眼底一片青黑,眼白中也布满红血丝,像是许久没有睡好。他驼着背,坐在审讯桌的一旁,和两人初见时简直是判若两人。   见到李禛,他强笑道:“4号?你没事吧?”   “已经恢复了一些,不用担心。”李禛看着他,“你怎么了?他们问责你了?”   除了被问责,李禛想不出其他原因。毕竟侯百秀虽然胆小,但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侯百秀扯出一个笑容:“没有。但是……”   “但是什么?”   侯百秀吞吞吐吐半天,最后只吐出一口浊气,艰难道:“你小心些。”   说出这句话后,他的背再一次驼下去。甚至等不到李禛再问,便匆匆站起身,逃也似地离开了会见室。   他这番动作,反倒让李禛更加迷惑,心中念头一个接一个地浮出来,又沉下去。   究竟发生什么了?   几日后,李禛禁闭结束的那一日,她终于得到了答案。   禁闭室的铁门大大地敞开,灯光略有些刺眼。   李禛眯了眯眼,等待眼睛适应外界的光线,才快步踏出黑暗的房门。然而刚一出门,便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负手而立,似是专门等待着她的出现。   听到她的脚步声,那人才转过身来。   “4号。”何信源看着她,“你终于出来了。” 第16章 逃脱前夜   七十二小时前。   脚步声在第五实验室门口响起。师雨楼夹着文件夹,关了实验室的门,匆匆穿过寂静的长廊,又抬脚迈上电梯。   就在今日,他们的老师、世界知名的科学家、这家研究所的主要负责人曲博士要召开会议,来宣布“生命之轮”项目的归属。   研究所的所有研究员都会参加这次会议。师雨楼通往会议室的路上,碰到了无数同门,这些人无一不对他投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谁能想到,一度被认为是“废品”的4号,会杀出重围,成为这场残酷竞赛中的最强黑马呢?   研究员们都觉得师雨楼走了狗屎运。毕竟,他并不受曲博士的重视,也从未表现出什么卓越的能力,看起来,只是个运气稍好一点儿的家伙罢了。   因此,不免有人说起酸话来。   “哎呦,再怎么累死累活,也不如别人运气好啊。”   “该不是用了什么违禁药品吧?五师弟别生气,我可没说你啊。”   师雨楼忽视了众人的议论,坦然从种种目光下走过,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   孙曼英正好坐在他的对面,见他出来,对他礼貌地笑了一笑。   师雨楼轻轻颔首,接入虚拟空间设备。   轻微的眩晕感一闪即逝。   周围的环境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会议室似乎更大、更安静些。一串串数据构成这个空间,而他们,也被转写成一串串数据,在这个虚拟空间中正襟危坐。   曲博士坐在上首。   她是位衣着简朴、头发花白的老人,身形枯瘦,双臂由黑色的金属制造——用她的话来说,“机器总是比人要少犯错。”   人渐渐来齐。当电子时钟上的数字跳跃,变换成10:00的时候,曲博士准时开口。   她不打官腔,说话很直接。   “生命之轮,谁负责?”   所有人的目光好似利剑,齐齐射向师雨楼。   曲博士视线也挪过去:“师雨楼?4号……是由你负责的。”   师雨楼站起身:“是的,老师。”   曲博士曲起机械手指捂着嘴,似是在考虑着什么。半晌,她才抬起眼,又看向何信源:“你有什么要说的?”   这下,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了。   4号是师雨楼手下的复生者,于情于理,都应该是师雨楼负责生命之轮的项目。众人虽然酸,但也知道事实如此,无从改变。   可这和何信源有什么关系?   不少人脑筋一转,想到实验室内甚嚣尘上的流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何信源志得意满地站起身:“我们在4号身上找到了这些。”   他随手将一包东西扔在桌上。众人都看清了,透明物证袋里装着的,是一些染血的破碎试管、针筒。   “这,是出自五师弟实验室里的东西吧?”何信源眯起眼,忽地扬声质问道,“五师弟给4号提供凶器,是否已经破坏了竞争的公平性?”   公平?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要发笑。在场所有人都知道,1号的事猫腻不少。可惜1号尸骨无存,也没证据追究。   再者就算有证据,研究员们也不会为了非亲非故的师雨楼出头。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只装作不知道。沉默几秒后,反倒是坐在师雨楼对面的孙曼英开了口:   “大师兄这话偏颇了,许是4号自己偷拿的。五师兄顶多是监管不力,罚一个月的薪水,就算了。况且现在复生者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不堪大用,除了4号,谁还能承受‘生命之轮’的威力?”   她与师雨楼没什么交情,突然帮腔,倒是出乎众人意料了。连曲博士也分出心思,看了这个平平无奇的弟子一眼。   “师妹说这话,自己信吗?”何信源阴冷地看了她一眼,忽又嗤笑一声:“再者,我也没说要换掉4号。”   他收回视线,看向曲博士,大声道:“老师,师雨楼违规操作,理应失去资格!我申请接手4号,负责‘生命之轮’项目!”   灯光似乎骤然昏沉下去,周围一片鸦雀无声。李禛抱胸靠在禁闭室的门上,直视何信源:“也就是说,我的负责人换成你了?”   何信源对她随意的态度很是不悦。不过想到生命之轮项目已经转交到他手上,心情又骤然转晴。   他看向李禛,用威胁的语气说道:“怎么?你有意见?”   寂静中似乎传来一声轻笑。   何信源得意地眯起眼,臃肿的身体挡住灯光,投下一大片阴影。他扫视着在场众人,所有人都避开目光,不愿与他对视。   会议室中,高坐上首的曲博士收敛了唇边的笑意,看向师雨楼:“师雨楼,你有意见吗?”   师雨楼垂下眼。   灯光乍明乍暗。   “没有意见。”   反正她跟谁都是跟嘛。   李禛将衣角的褶皱抚平:“所以说,我要和你做生命之轮的实验?”   何信源不愉道:“是我做。你只需要当好你的小白鼠。”   李禛无意与他纠缠:“行行行。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晚上。”   李禛被送回了鼠场。她要在鼠场,度过属于她的最后一个夜晚。   23层的走廊上还带着战斗的痕迹。地板碎裂、灯光闪烁。倒是墙壁被重新粉刷了一遍,涂上了一层与其他地方格格不入的白。   侯百秀就在格格不入的白墙下徘徊,似是在等她。李禛远远见到他,就扬起手跟他打了个招呼:“你没做实验吗?”   虽说是助手,但侯百秀也有一些小实验要负责。   侯百秀听见她的声音,当即定住了。半晌才苦笑着侧过头:“师兄让我休息两天。”   李禛点点头:“是该休息一下。你在这里做什么?”   侯百秀深吸一口气,忍着眼泪道:“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觉得我要死了?”李禛拍拍他肩膀,“不会的。”   侯百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什么?其实没什么不明白。世界一直是如此,从不会在某一刻突然改变。所谓的不明白,其实只是他最开始想错了。   师兄待他极好,从不嫌弃他笨,也从不折磨使唤他。而4号,也对他不错,甚至还救了他一命。   所以师兄,为什么会任由4号踏入火海、毫无怨言?4号,又为什么就这样跟着何信源走了,全无留恋?   他自认为了解的两个人,却仿佛就这样在一日之间变得陌生。只留他茫然地站在中间,不知该去往何方。   听完侯百秀的话,李禛大笑出声。   侯百秀茫然地看着她。只见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而后慢慢直起身体,再一次拍了拍肩膀。   “小猴子,快走吧。这里不适合你。”   说罢,她也不解释,只对着新助手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进到崭新雪亮的机械门当中。   鼠场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音。只有乔珠珠站在4号门门口,见到她摆了下手:“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一个个都来找我?”李禛刷开门,“给我送葬?”   “也差不多了。”乔珠珠跟在她屁股后,“不是和你说了吗?何……他手段残忍。你怎么还落到他手里了?”   李禛头也不抬:“那又有什么关系。”   见她油盐不进,乔珠珠也无奈了:“算了,可能我下场还没你好。过几天,我们这些失败者,可能就要被分配到什么地方当苦役了。”   “我瞧你不会死。”李禛道,“说不定改日还能再见。”   乔珠珠苦涩地笑了笑,也没说话。   对于这个结局,她其实早有预料。   鼠场就是这样。新的人进来,旧的人出局;失败者是彻彻底底的输家,而成功者,也只是别人的笼中之鼠。   厮杀、挣扎,获得的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   当然,也有老鼠不甘于困锁囚笼,开始费尽心机,只想找出一个逃跑的机会。   一整天都风平浪静。第二天晚上,李禛准时出了房间。在新助手的带领下,她乘上电梯,来到了一个从未去过的楼层。   16层。   和其他楼层的雪白不同,16层一整层都被钢板包裹着,天花板、墙壁乃至地板,都是金属钢铁的深灰色,身处其中,会让人下意识地感到窒息,宛若进入了一间真正的牢笼。   相比于其他楼层,16层的人很多。他们均是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甚至没分给李禛一个眼神。   他们穿着的白大褂更长、更厚,将整个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   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一张大大的口罩,口罩遮住大部分面容,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李禛刚一出电梯,便听到一声惨叫。这声音凄厉如鬼,使人听之色变。   只是16层的隔音要更好些,这惨叫声隐隐约约的,很快就没了声息。   而周围的研究员却仿佛司空见惯般,秩序井然地穿过长廊,进入一扇扇被封锁的铁门。   “向前走,不要四处张望。”新助手说道。   李禛垂下头,按照她的指示向前走去。在这条仿若没有尽头的走廊中,她有时能听到惨叫,有时能见到研究员扛着血淋淋的尸体离开,有时能窥探到铁门下流出的道道血迹。   最后,她停到了道路最末的那扇门前。   新助手道:“进去吧。”他打开铁门。   门内很干净。没有李禛想象的那般血腥,只是普通的实验室。规模看上去比师雨楼那间大一点。   新助手无权参与实验,于是自觉离开。铁门合拢,屋内只剩下一股奇怪的药水味道。倒不难闻,只是味道过于浓郁,难免有些刺鼻。   何信源站在一边,见她进门,便招手道:“过来。”   他手里拿了支玻璃注射器。里面装了一些浅绿色的液体。   液体毫无杂质,装在玻璃针筒里,宛若一块剔透的绿色宝石,其中蕴含了勃勃的生命力,仅感知一瞬,便让她体内灵气暴动翻涌起来。   李禛眼眸微动。   生命之轮。   毫无疑问。他手里的药剂,就是生命之轮。   或许是她犹疑的时间有点久,何信源等得不耐烦,提高声音,冲她吼叫道:“没听到我的话吗?过来!”   李禛收回眼中异色,慢慢走上前去,坐在手术台上。   为了方便实验,实验室内的温度很低,活像一个大号冷库。她摸了摸手臂。皮肤被冷气感染,冰冷冷的。   见她听话,何信源才咧开一个笑。   他一笑,满脸的横肉就抖起来,偏偏笑容又十分冷酷,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感觉,看得人心里发怵。   “接下来,我要给你注射。”   李禛伸出左手臂。手臂上还带着前几天爆/炸留下的疤痕。   何信源用酒精给她进行了简单的消毒,拿起刚刚被放置在一边的生命之轮。   想了想,他又将生命之轮换了只手,交到那只机械手臂上。而后他慢慢地凑近,细如昆虫口气的针管泛着寒光,逐渐贴上李禛的皮肤。   却见她肌肉绷紧,唇角浮上一丝冷笑。竟冷不丁抽回左手,狠狠推开何信源的同时,右手摸上脖颈,狠狠地扯碎禁锢着她的电击项圈。   项圈被触发,发出电流,将李禛的手掌电得酥麻,几乎失去知觉。李禛笑容愈冷,握手成拳,那项圈的残骸被她捏成块块银色碎片,叮叮咣咣地砸在地上。   这一套动作又快又狠,力道也足。何信源毫无准备之下晃了一晃,险些跌坐在地上,见她扯碎项圈,更是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李禛却毫不给他准备的机会,扭身从手术台上跳下,手臂青筋暴起,蓄力袭向何信源的腹部。   何信源身躯庞大,力量不小,却不太灵活。此时他甚至来不及生气,只一手死死握住那只生命之轮,用尽全身力气向侧边一滚!   实验室中的瓶瓶罐罐被他扫落,哗啦啦地落在地上,瓶内各种液体流淌在地上,混成水状的一滩。   何信源左手不小心按在一块碎片上,疼得他双目赤红,睚眦欲裂,额头青筋暴跳,仿佛暴怒到了极点:“4号!低贱的老鼠!”   他将装了生命之轮的针管扔到冲洗实验用品的水槽中,随后一个扭身!那机械手臂便发出千钧怪力,垂到李禛刚刚落脚处。   何信源这只手臂力量极大,甫一锤到地上,便将地板砸出一道裂痕。   幸而16层隔音很好,加之这项实验又是绝密,没人来这里查看情况。   李禛从碎裂的地板处逃开,扭身别住何信源的机械臂,扬拳回敬。何信源被卡住角度,又躲闪不及,竟被她打了个正着,猛地撞在实验台上。   他仰身吐出鲜血,余光却瞄见李禛欺身而上,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提拳朝他所在袭来,吓得何信源面色灰白,竟激发了体内潜能,扭着肥胖的身体,顺沿实验台翻滚一圈,险而又险地躲开。   这一套动作费尽了何信源的力气,眼见着李禛不依不饶地下死手,何信源呼吸一窒,余光忽地瞄到自己头部侧方有银光闪烁。   分神一看,发现那竟是一把巴掌大的手术用剪刀。   天不亡我!他脑海只闪过这一个念头,竟顾不上李禛近在咫尺的攻击,伸手就要去够那把剪刀。   与此同时,李禛也看到了那抹银色。她面色一变,右手猛然变了个方向。   两只手一前一后,向着银色剪刀摸去。 第17章 逃脱(三合一)   那剪刀原本斜放在实验台上,离何信源的手还有些距离。   何信源用尽力道抻长了手臂,却只勉强摸到剪刀的刀尖,非但没将剪刀拿过来,反而将它推得远了几分。   他见剪刀被自己推远,李禛又奋力抢夺,心中顿时慌乱,竟胡乱摸了个玻璃碎片朝她掷过去,想借此阻挠她一二。   碎片擦过李禛的耳朵,咣当一声碎在地上。李禛动作不停,一手格挡何信源的挣扎,一手去捞那剪刀。何信源眼中精光闪烁,趁她抻着身体,一拳锤上她毫无保护的腰腹部。   猝不及防被击中,李禛身体反射性地蜷缩,何信源见状狞笑,挣脱她束缚,一把抓上那把至关重要的剪刀。   那把剪刀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虽然不大,却十分尖锐锋利,在幽幽的冷光下,闪着危险的光。   何信源手持力气,顿时来了自信。他攥了攥拳,阴森森道:“来啊,老鼠。你不是想跑吗?”   剪刀被他持在手中,尖锐的一头正好对准李禛的眼睛。何信源缓缓逼近,他的脚踩在一地的碎玻璃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   “想跑?”李禛慢吞吞地抬起头。短发散落,垂在她的额前,挡住她脸上的表情,“为什么要跑?”   他该不会以为,拿了把小剪刀,就能吓得她跪地求饶吧?   李禛撸起袖子,忽地向右前方一跃,动作矫健如猎豹,速度快得只剩残影!何信源手持剪刀朝她刺去,而她侧身一躲,以一个怪异的角度靠近他的身躯。   何信源心头大骇,顾不得攻击,扬臂架住她的拳头,屈膝想要给她肚腹再来上一击。   然而李禛最懂得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短短几分钟的交手,她便对何信源的攻击套路了熟于心,借力跃起直踢他头部。   这一下踢了个结结实实,何信源远远飞出去,又重重地砸在机械门上,剪刀脱手而出落在一边。   那机械门厚重如墙,被他这么一撞,凹下去一个浅浅的坑,坑上沾了血迹。   何信源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的一个李禛重影成两个、三个,他干呕起来,整个头颅也开始发烫,仿佛有什么要从身体中脱离一般。   不!不能死在该死的老鼠手下!   他挣扎着,宛若一条濒死的鱼,只能扶着机械门勉强站立,然后伸手一摸——头骨似是瘪进去一块,一摸满手血。   可是,他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呢?   何信源微微怔忪。   李禛没时间和他多耗,见他被打得眩晕,当即跨步而上,一把拎住何信源肩膀,反手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她力道不小,地上又有先前碎裂的玻璃。何信源被摔得晕头转向,那些尖利的玻璃片又插入肉中,疼得他哇哇大叫起来。   可惜他的惨叫融入到16层的悲鸣中,竟引不来他人查看。   何信源涕泪横流,脸上又全是血,从那张脸上,根本看不出原本趾高气扬的模样。李禛一脚踩住他的机械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说谁老鼠?!”   她把玩着那把银色剪刀。这是她刚刚从地上捡的。李禛将手指穿入剪刀的圈中,慢悠悠地转着它,随意得仿佛在玩玩具。   这把剪刀,随时就能要了他的命。   何信源呼哧呼哧地喘着,眼中被迸溅了鲜血,任由怎么流泪,都覆盖着一层白色的血雾。血雾之后,李禛的脸也盖上一层残忍的红。   他破口大骂道:“你就是老鼠!你们这些仿生人,没有脑子,是最低级的老鼠!哈哈哈哈哈哈!你要杀我?可不只是我这么想!你们就是全世界公认的蛀虫,可悲的耗材!我杀你,只需要提交一个报告……”   李禛停下指尖的动作。她没有生气,只是凝视着他,看着他如疯子一般破口大骂,最后徐徐开口打断他的话。   “你杀我,只需要提交一个报告?”她重复着他的疯言疯语,捏起剪刀,“你有没有想过,我杀你,甚至不需要提交报告?”   何信源觉得自己被侮辱,眼球爆凸,面带恨意地看向她,张口便要骂些什么。李禛却懒得再听他的废话,右手一抬,手腕略用力。   那把剪刀便如同银色流星,飞快地穿越空气,精准地钉入何信源的眉心。何信源圆睁双目,脸上表情便定格在那生动的一瞬。   他眼角流出两行鲜血。但这鲜血还未滴落到地板上,李禛便意识到了什么,飞快掀起一边的手术台挡在身前。   下一秒,一声爆裂响声就自实验室中传开。何信源脑袋猝然炸开,将他肩部往上炸成一团血雾,地上的玻璃碎片也被冲击得四处飞溅,有几块深深没入到充当盾牌的手术台上。   半晌,血雾才散去。李禛将手术台扔到地上,一头雾水地看向何信源尸体的所在。   不,那里现在已经没有完整的尸体了。   “脑皮层炸/弹?”李禛皱起眉,蹲下身来查看那一片狼藉。   看威力和触发手段,和26号脑袋里的没什么区别,比起1号的威力要弱上不少——但她记得,这东西通常只放在仿生人和间谍的脑子里。   何信源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难道他是间谍?还是说……   无论如何,那都不关她的事了。   李禛扫了一圈,忽地眼睛一亮,将何信源断裂的手掌捡起来,揣进口袋。   紧接着,她站起身,来到一边的实验台水槽边上。   那支生命之轮药剂就静静地躺在水槽中。   有水槽的保护,生命之轮没有被损毁,仍是散发着绿莹莹的美丽光辉。   李禛将生命之轮取出,塞到另一只口袋里,随后拧开水龙头洗了把手。手上的血迹被冲刷干净,哗哗水声让她平静下来。   她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水珠,身体忽地一紧,反身朝着右后方袭去。她手臂有力,拳头击打在空气中,发出瘆人的爆裂之声。   有一个人影站在门口的血泊上。   他拎着一个文件夹,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浑身洁白,和满是血污的实验室格格不入。   是师雨楼。   李禛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入实验室的,也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但既然他可能阻碍她的逃跑计划,那她就必须要杀他。   她全身跃动,眨眼间就来到了他身前。拳风刚烈,眼看师雨楼就要命陨于此,却见他冷淡开口:“你手臂有追踪芯片。”   李禛的拳头骤然停在他眼前。   “追踪芯片?”   师雨楼道:“每个复生者手臂内都被植入了追踪芯片。平时用不到,但一旦复生者逃跑,安保部就会通过定位进行追击。”   李禛思索几息,撂下拳头,挽起袖子,伸出手臂:“在哪里?”   师雨楼看她一眼,按了按一个位置。   李禛嗤笑一声,找到个干净点的玻璃片,果断将手臂上的皮肤割开,没有一丝一毫犹豫。   霎时间,雪白的手上血流如注,红色的鲜血顺着她的手腕滴到地上。李禛面色不改,似是完全感受不到痛苦一般,将手指深入伤口摸索,很快便夹出一个指甲盖大的黑色方块。   师雨楼适时接口道:“这就是追踪芯片。”   李禛用指甲捏了捏芯片,本想将它摧毁,又念头一转,随意将它扔到实验室中,侧头看向师雨楼:“你想要什么?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一直在暗地里帮我。”   篡改她的数据报告、放任她偷玻璃管、对她套话的行为熟视无睹,却在争夺生命之轮项目时退了一步。   现在还要帮助她逃脱。说他不是别有所图,她可不信。   说实话,李禛最怕这种了。若把交易放在明面上,成交就是成交,不成就是不成,倒也干净利落。但师雨楼什么也不说,她反倒难受。   这时见他挑明,李禛心中竟松了一口气。她想了想,又道:“生命之轮不行。已经有人要了。”   师雨楼蹙起眉:“我不要生命之轮。”   “那你要什么?”   “我需要你帮我把一个东西带出研究所。”   李禛诧异地看他一眼:“你自己不能带?”   “不行。”师雨楼摇头,“他们对我的监控太严格了,我不可能带出去。如果是你,还有些机会。”   李禛思忖一秒,松口道:“行吧。但大件不送,我也要逃命的。”   师雨楼闻言,脸上露出浅浅的笑,但这笑容很快消失,李禛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只见他将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个芯片来。芯片和李禛刚刚扔掉的那块差不多大小,只是颜色更亮一些,上面绘制了金色的纹路。   “里面是什么?”   “一些数据文件。”   李禛点点头,摆弄了一下那块芯片,想了想,忽然抬起手,将它塞入还在流血的伤口中。   顿时,那伤口血流得更多,染红了半个衣袖。   师雨楼皱眉:“你……用不着这样。”   “我只是不想欠人情。而且这东西那么小,会丢的。”李禛无所谓地耸耸肩,又伸出手臂,“给我包扎一下,免得掉出来。”   师雨楼看看她的脸,又看看她手臂上的伤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反反复复自己,到底还是撕了衣摆,缠上她的手臂。   “等我出去,该怎样把芯片带给你?”   师雨楼一边包扎,一边道:“在这座城市里,有一条街道叫‘渡魂街’,我在渡魂街136号开了家无名诊所。那是那条街的唯一诊所,你一问便知。”   李禛颔首,示意自己记住了。   师雨楼接着道:“你离开后,神衍神天——也就是这座研究所背后的势力,一定会追捕你。你记得要小心。”   他说着,拉动粗糙的布条,在她手臂上打了个结。   李禛抬起手臂转了转,确认行动无碍后便放下手:“放心,芯片会给你送到的。”   来追杀她的人再多又怎样?他们在自己的主场里都无法奈她何,等她出了这研究所,更是游龙归海、飞鸟入林,任他们怎么找,都休想把她捉住。   这就是李禛的自信。   见她准备妥当,师雨楼也不便逗留,只塞给她一些硬币,告诉她这些货币可以在不收虚拟货币的场所使用。   粗略交代完,他便转过身,正欲离开,忽听李禛道:“我脑袋里的炸/弹怎么办?”   师雨楼身体一顿。   “就是那个脑皮层炸/弹。”   李禛淡淡地说。这东西对她来说是个威胁,还是尽快搞掉最好。   师雨楼道:“你脑内没有炸/弹。”   李禛眼中划过异色:“没有?为什么?”   师雨楼抿抿唇,沉默几秒。正当李禛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时,他开口了。   “我没给你植入。”   李禛拧起眉,却见师雨楼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又回过神,匆匆离开实验室,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有心细问,但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姑且将这个问题藏在心底。只待到时候去了师雨楼的诊所,再一并问个明白。   这么想着,李禛收回思绪,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路。实验室一片狼藉,满是血迹。   幸而这时候孙曼英已经将机械眼的画面替换,也屏蔽了16层一整层的信号。现在16层就是一座孤岛,里面发生的事暂时不会被人发现。   李禛在屋内转了转,又在角落捡起一把小型手术刀揣在袖子里,这才出了实验室的门。   这间实验室在走廊的最尽头,少有人经过。李禛小心地出了门,余光瞄到廊顶的机械眼忽地动了动,转向某个方向。   这必然是孙曼英的手笔。她操纵机械眼转动,不为别的,只为给李禛指明方向。   机械眼要表达的信息很明显。转到前面就是向前走,转到后面就是向后撤,转到左右两边,就是藏入边上的房间。   李禛按照孙曼英的指示,躲躲藏藏,最后钻进一个更衣室中。   16层比较特殊,研究人员时常需要穿上有防护作用的衣服。这就是用来更换衣服的地方。   里面空间不大,分了男女两边,用一堵墙隔开。更衣室内陈列着装衣服的储物柜,柜子上有身份验证屏幕。   李禛一进到女更衣室中,便见其中一个储物柜的电子屏忽然亮起,上面显示出一个大大的“135”。   这是柜子的号码。   李禛继续向内走,果然在最内侧找到了135号柜子。   这个柜子没有关严,仅仅是虚虚掩着,露出一条小小的缝,仿佛是在专门等待着她的开启。   李禛将口袋里那支生命之轮掏出来,一手打开柜子,正欲将它放进去,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骤然停住动作。   大概是她停顿的时间有些久了,135号的验证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对号。几秒后,这个对号又闪烁起来,发出微弱的红光。   李禛轻笑一声,转了转手里那支注射器:“孙曼英。”   屏幕的闪烁停顿了一下。   李禛给她展示了一下缠着绷带的手臂:“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追踪芯片的事?”   屏幕的红光按下去,大概屏幕那头的人也陷入了沉默。几秒后,一行字重新出现在电子屏上:   “这不包含在我们交易之中。”李禛轻轻念出这行字,又轻轻地笑起来,“没错。你说得没错。”   她将生命之轮放在柜子里,扬手关上柜门。暗灰色的柜门合拢,发出“咔哒”一声令人舒适的响声。   李禛没有生气或者失望。   永远不要去指望别人。这是她幼时便懂得的真理。   而现在,和孙曼英的交易已经完成。按照约定,孙曼英会帮助屏蔽监视器,直到李禛逃出大楼。   她需要尽快离开了。   李禛定了定神,转身欲走,然而没走几步,便见有人进到更衣室中。她躲无可躲,竟被对方撞了个正着。   对方也没想到更衣室里会走出人,愣了一瞬,但很快就注意到她不同于研究员的穿着和衣服上的血迹,当即高喊道:“什么人?!”   在意外撞到对方时,李禛就心觉不妙,立即出手,但终究是慢了一步。   等她利落扭断对方脖子时,已有不少研究员听到了这声怒吼,闻讯朝着边赶来。   李禛暗骂一声,扔下研究员的尸体,重新躲回更衣室中。只是事已至此,再懊恼也于事无补,还是想办法突围才是正理。   她刚藏在一个柜子后,便有人进来查看情况。见到倒地的研究员,便是一声惊呼。很快,第二个来查看情况的人也到了。   两人结伴走入更衣室,轻手轻脚地观察着四周。他们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深思熟虑般。但更衣室就那么大,很快,他们就来到李禛藏身的柜子前。   在李禛的视野中,出现了两个穿着白大衣的身影。一高一矮,都很瘦,正慌张地打量着四周。她眯起眼,握紧手中的手术刀。   他们朝着这边来了。要不了三步,他们就能看到她。   一步……   李禛看到他们其中一人手上拿了武器。不是她不熟悉的枪,而是一把刀。   一把大刀。   两步。   两人四处张望着。   三步!!   李禛脚下借力一蹬,踩了弹簧般冲射出去,手术刀利落地割断一人的脖颈,又顺势刺入另一人的心脏。两人瞪大眼,甚至来不及惊叫,便相继倒地。   两人倒地,那把大刀便脱手而出。眼见刀马上要落在地上,李禛伸手一钩,便将它稳稳握在掌心。   大刀手感和质量都一般,但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勉强充当她的武器。   李禛脸上露出笑容,随手挥舞了几下,便朝着外边走去。   刚走到门口,便有人冲上来,指着她,半是愤怒半是恐惧道:“你是谁?”   李禛挥刀,扬起一道血线:“杀你的人啊。”   人越来越多,从各个方向走出来,就像是源源不断涌出的蚂蚁。有的人手上还带着沾满血的手套,有人手上拿着武器。   但任这些人多么凶恶,也不及李禛这地狱恶鬼凶猛。只见她体如山岳坚实,刀如银鱼游曳,挥手间,刀影似流星划破天空,每一次出手,都要带起一串血珠。   李禛已经不记得那天她具体杀了谁。总之,等她走到电梯门前的时候,走廊中已经没有一个人能站立。   每隔几步,便能见到几具被割开喉咙的尸体。死者、伤者、生者,瑟缩地藏在血泊之中,生怕被李禛瞧见,引得灭顶之灾。   李禛站在电梯口,借着反光的铁门,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模样。   浑身浴血,白衣上满是血迹,手上提着砍刀,刀上还在滴血。这副模样,想要逃出去可不容易。   她思索几秒,目光投向倒在电梯不远处的一个研究员:“起来。”   那人颤抖了一下,并不吭声。   李禛道:“我不杀你。把衣服脱下来。”   研究员似是挣扎了几秒,才站起身,只垂着头,也不敢看她,伸手脱掉身上的白大褂,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脚下。   李禛又道:“眼镜。口罩。”   那人哪敢反驳,忙不迭摘了眼镜放到衣服上,又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个全新的口罩送上。   看这人还算识相,李禛便没杀她,只把她打晕,而后捡起她的装备。   金丝边眼镜戴上。眼镜上植入的时间显示芯片让李禛感到有些稀奇。口罩也戴上,这口罩宽大,一下子就挡住她大半张脸。   最后又套上长长的白大褂。这衣服很长又宽松,完美地挡住李禛里面衣服上的血点。   确认看不出自己身份后,李禛扔下砍刀,掏出何信源的那只断掌,刷开了电梯门。   这只血淋淋的断掌一直被她放在口袋里,现在血已经要流干了。李禛想了想,还是将它包好揣了起来。   研究所内处处需要验证身份。以防万一,还是带着何信源的手比较保险点。免得她进到什么需要刷身份的地方,被人瓮中捉鳖。   确认万无一失,李禛这才进入电梯中。   苏醒后,她也坐过很多次电梯。有时候被侯百秀带着,有时候是师雨楼,但这次格外不一样。   电梯平稳地向下,轻微的失重感传来,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变化着。15层,14层,愈来愈向下。   李禛盯着那跳动的数字,心脏仿佛也随之跳动。10层,9层……忽地,那屏幕上的数字像是卡顿了一下,竟停在第9层,不再变动。   电梯的下坠也停止了。在李禛疑惑的视线中,电梯门缓缓打开,向她展示着第9层的世界——   黑压压的人,将走廊挤得满满当当的安保队员,以及指着李禛方向的枪口。   ……这是搞什么?难道是暴露了?   李禛心里一突,下意识地捏紧袖中武器,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她后背绷紧,视线看着面前一排排的安保队员,心中不断思索着。   难道是有人背叛了她?师雨楼?孙曼英?   她动了动唇角,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但还未等她搞出个所以然,便见人群正前方一个女人猛地蹿到她身边,抽出一把水果刀,一刀横在她脖子上,怒吼道:“重新启动电梯!不然我就杀了她!”   李禛脑中风暴停顿了一瞬,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种程度的攻击,她自然不是躲不开,只是前面一群安保部的,现在情况不明,还是先低调些,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想着,李禛抬起头,正想说些什么,忽看到众多安保队员之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第一次袭杀13号时,拿枪指着她的女人。她的身份似乎是安保部的首领。   李禛从其他人那里听到了她的名字。她叫东方白。   这个女人的气息比在场众人都要强横危险,并非等闲之辈。   更何况,她手下众多,手里又有强力武器,若非必要,还是不要起正面冲突。索性看看事情发展,再做决定。   李禛出神分析着东方白的实力,突感脖子刺痛,温热液体顺着锁骨流淌。   原来,挟持她的女人见东方白仍旧不松口,愈发疯狂,竟将她脖子割了个小口:“她是你们的研究员吧?你们也不想让她死吧?放了我!不然我拉她去死!”   她声音脆脆的,竟有些耳熟。   东方白的语气冷冷的:“放了她。”   挟持李禛的女人吼道:“放了我!”   两人一个极其冷静,一个十分狂躁,一来一回,反反复复,竟纠缠了半天。李禛侧耳听着,渐渐地,竟也从两人乱七八糟的对话和旁人的议论中,拼凑出了些许真相。   原来,挟持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复生者20号。   李禛对20号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很会投机取巧的人。她跟着1号来袭杀李禛,却在中途划水摸鱼,成了十一位袭击者中唯一幸存的人。   20号是个聪明人。那日袭击李禛失败后,她便不再想着生命之轮,转而找到了另一种能逃离研究所的方法。   那就是逃跑。   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竟和李禛选择在同一天逃跑。   只是20号搜寻情报的能力不强,错漏了许多关键信息,导致逃跑计划漏洞太多,跑到第9层后,便被安保部发现,堵在了楼中。   为防他人乱入产生危险,安保部暂停了电梯。谁知李禛就这么巧而又巧地在电梯中,还被迫降落在9层,又被走投无路的20号挟持,当了人质。   总的来说,就是倒霉。   这样想着,李禛反而诡异地平静下来。   现在安保部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20号身上,下意识地将她看作无辜被卷入的研究员,一时半会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且上一次见到这么多安保部成员时,李禛鲜血覆面,令人难以看清面目。这次她又做了伪装,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说不定,这正是她逃出研究所的机遇所在。   李禛低眉敛目,装作畏缩害怕的模样,实则暗自打量着周围的人。   第9层除了安保人员,后面还跟着一些研究员。他们皆是穿着白大褂,探头探脑地看向这边。   不足为惧。   李禛脑筋转动,判断着被拆穿的可能,视线不经意间滑过角落,身体忽地一僵。   那个站在角落中,惊疑不定望着她的,不是侯百秀吗?   他怎么在这儿?   李禛抬眼再瞧,而侯百秀似有所感,也抬头朝她望来。   两人的视线穿过人□□错,在此刻确认了彼此的身份。   李禛心头微沉。   侯百秀认出她了。   这也正常。在苏醒后的这段时日,她和师雨楼、侯百秀两人,虽称不上是朝夕相处,但也在一起待了一段时间。   旁人没和李禛打过交道,会认不出她。侯百秀却是不可能的。   李禛眼睑微动,一瞬不瞬地盯着侯百秀。只好侯百秀现在戳穿她的身份,东方白的枪口就会立即指向她。   连日筹划,便要如此功亏一篑了吗?   不,绝不可能。   念及此,李禛心头发狠,眼中闪过厉色。她右手悄然向衣袖里缩了缩,在那里,隐藏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虽然没有刚刚的砍刀趁手,但也算是个武器。如果动作快,应该能藏在人群里,浑水摸鱼逃出去。   李禛脑中谋划着,又瞥向侯百秀。   侯百秀也看向她。   他其实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就认出李禛了。也在那一刻,他陷入了犹豫和纠结之中。   于情,他和李禛相识一场,李禛还救过他的姓名,他总不该恩将仇报;于理,他在研究所上班,为了保住这份工作,他不该对此视而不见。   情理两方在他脑海中激烈地冲突起来,几乎将他撕成两半。片刻,侯百秀长叹一声,装作没看见李禛一样,身影隐入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李禛不知道侯百秀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以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侯百秀脸色变来变去,最后没有选择揭发。虽不知道为什么,但李禛还是松了一口气,将滑落的手术刀重新推回袖子中。   警报暂时解除,她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东方白身上。   目前,东方白和20号的僵持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生死关头,20号再难保持理智,一把锋利的刀贴着李禛的脖子,仿佛随时能将她的喉咙割断。   “队长,这……”安保部有人凑上前,小声道。   小麦色皮肤的东方白扬了扬手,示意身后队员不要开枪。20号以为她要同意她的条件,脸上露出笑容。   然而还未等这抹笑容完全绽放开,东方白手腕一转,一把小型手/枪出现在她手心。瞄准、射击,不过在几秒之间。   这枪虽小,其中蕴含的能量却是大。且子/弹直直冲着要害击去,若被射中可是不得了。   20号惊骇异常,来不及思考,转手将身侧李禛推向前,想拿她当挡箭牌。   然而这一推搡,20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刚在电梯中,她急于找个筹码,都没仔细看是谁,便将人抓了过来。此时推搡之间,她隐隐瞧见李禛面容和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升到天灵盖。   20号怎么可能忘记她的模样?   这个杀神,轻描淡写地杀死了十个人。那番血流成海的地狱景象,直到今日还深深刻印在她的脑海中,难以忘怀。   她随手找的路人,怎么会是她!   20号眼中闪过一抹惊慌。而被推出去挡枪的李禛看着她,嘴角挂上一丝笑容。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20号猛然一动,甚至顾不上逃不逃离,只想逃出李禛的攻击范围,却不了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住她,巧妙地往前一甩。   那颗蕴含了大能量的子弹“噗”地穿入她的胸口,撕开她的血肉,几乎要将她整个人从中劈开。无尽的痛苦让她如巨浪下的孤帆,无依无靠,只能被狂风席卷,无力地倒在地上。   临死前,20号看见李禛嘴角泛起冷笑。   这一切看起来慢,实际上从东方白扣动扳机,到20号中弹身亡,不过花了不到十秒。   在众人的视角看,便是20号想推李禛当替死鬼,却阴差阳错迎上了子弹,当真是作茧自缚。没人知道李禛在这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李禛眼眸闪动,顺着20号的力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众人同情地看向她。在他们看来,李禛不过是路过被卷入本次事件的倒霉蛋。   为首的东方白蹲下/身,那双锐利的眼扫过李禛衣服上挂着的工作牌,沉声道:“陈新燕——你叫陈新燕是吧。你有没有事?”   这身份牌属于被李禛抢了衣服的研究员。   李禛没有否认,只是摸着胸口,装成一幅难以呼吸的模样:“我、我……我心脏很痛,想透透气。”   东方白挑起眉:“心脏痛?”   李禛眼角泛出泪花,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见她这般模样,东方白皱起英气的眉毛,思索一瞬,开口道:“我送你去医院。”   说罢,她搀扶李禛站起身,扫视着她的部下,井井有条地吩咐道:“我带她去医院。你们把尸体处理,调监视器查看20号逃跑经过,安抚其他研究员,并提交关于此次事件的报告。”   安保部众人齐齐应是。她这才又对李禛道:“我们走吧。”   李禛虚弱地“嗯”了一声。   两人上了恢复运行的电梯,下到1层。李禛装作急病发作,加上有东方白跟在她身边,安保部并未仔细核查她的身份,便直接让两人走了。   推开那扇门,呼啸的风便抚上李禛的面庞。风很大,带着微微的凉意,还掺杂着暴雨来临前的潮湿。   李禛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远方。   只见夜幕中,一张半圆状的银色巨网遮天盖地,将研究所大楼倒扣在其中。网如蛛丝般细密,泛着金属的光泽,时不时闪过电光。   这就是地形图上的“灵网”,也是阻止她离开研究所的最后一道屏障。   而在这张巨网后,绚丽如彩虹般的光芒投射进来,将天幕划分为多种颜色。那沉沉的黑夜,被这些彩光照得亮如白昼。   李禛随着东方白出了灵网,穿过暴雨前夜的风,真正来到外面的世界。灯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她的眼中迸射出比灯光还要耀眼的光芒。   “你是负责第几层的?”东方白忽然问道。   李禛略一沉吟:“第16层。”   东方白“哦”了一声:“16层啊。”   她语气令人捉摸不定,李禛状似无意扫过她的脸,却没在东方白脸上搜索到任何怀疑的神色。   而东方白说过这一句后便不再追问,只默不作声地向前走。李禛跟在她身后,继续打量着这座彩色的城市。   只见远方夜幕下,高楼鳞次栉比。楼上镶嵌着巨大的彩幕,屏幕上画面变换,时有穿着艳丽的男男女女穿梭在屏幕上,又眨眼间化为虚无。   在高楼大厦之间,悬挂着一条条虚无的彩色线条。它们如同彩带一般悬浮在半空,将周围建筑包裹。   彩带的梦幻色彩,连同广告牌、霓虹灯,各种颜色交杂在一起,将夜空映成一种混沌的白。   东方白停下身,淡淡道:“上车吧。”   她的车是火红色的敞篷车,款式是李禛从未见过的。这也是个略有些残酷的事实——时代变了,她曾经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在慢慢改变。千年的时光,足以让世界变成另一个模样。   李禛回过神,学着东方白的模样上了车。东方白关上车门,下达自动驾驶指令,那火红的飞车便顿时冲上云霄,沿着虚幻的灵轨向前飞去。   夜晚的风从前方吹过,将李禛的发丝吹乱。她伸手捋了捋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忽听东方白道:“你很惊讶?”   说着,她下了播放音乐的指令。如同海浪般翻涌的音乐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歌者模糊的声音随风飞到远处。   李禛放下手:“惊讶什么?”   “感觉你像第一次来这座城似的。”   李禛也笑了笑。她侧过头,看向窗外。远处高楼上的霓虹灯变幻着颜色,一会是血红色,一会是翡翠绿,让她的神色看起来晦暗不明。   “不管看多少次,我都觉得很惊讶。”   东方白“哈哈”笑了两声,又问:“你受伤了?我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   李禛的脖子还在流血:“被刀划伤了一点。”   “我闻着可不像一点。”东方白别有意味地说道。   李禛冷下脸,不咸不淡道:“是吗?”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车内恢复成一片死寂,只有令人心潮澎湃的歌曲循环播放,将她们一同包裹在浪潮之中。   飞车沿着轨道一路飞驰,而风愈来愈大,湿度不断增加。终于,有一个雨点落到李禛的鼻尖上。   几乎是同时,东方白开口道:“下雨了。”   “没错。”李禛的目光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停顿了几秒,她再次开口,语气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空气一般平静:“你怎么发现的?”   “陈新燕。”   “嗯?”   东方白凉凉地说。   “你工作牌上的名字,根本不是‘陈新燕’。”   话音未落,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滴穿越迷幻的光晕,砸落在城市之间,凝成一条条缤纷的线。   话落、雨落的那一瞬,李禛悍然出击!她擎住椅背翻越上前,手上银芒一闪,一把手术刀被她舞得气势汹汹,如饿虎扑食般朝东方白扑杀而去。   却不料东方白早有准备,单手制住李禛右手,化掌为刀朝着李禛袭去。暴雨浸湿她那身安保部制服,在雨水的冲刷下,那身黑衣越发雪亮。   李禛反手挣开束缚,硬是躲过这一手刀,硬生生翻越玻璃,稳稳落在引擎盖上。她的衣衫也已湿透,镜片上落满水珠,阻挡了她的视线。   灵轨纠缠,不时有其他车辆穿过,李禛拂手将眼镜扯落,一个转眼间,东方白也已翻出窗户,两人再次纠缠在一处。   引擎盖落了水,有些湿滑,其下便是百米高空。两人交手几招,却都是不痛不痒,施展不开。   东方白有心想掏出枪,双手却被李禛牵制,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李禛见此变本加厉,手上动作越发凶狠,招招凶险,朝着东方白命门袭去。东方白神色凝重,纵然被李禛抢得先手压制,却并不慌张,只聚精会神见招拆招,伺机反制。   很快,这个机会就来临了。   “嘭”地一声,李禛被一脚踹飞,后脑撞在玻璃上,一时间玻璃碎片横飞。她磕得头昏脑胀,鲜血直流,下意识闷哼一声,却不肯示弱,扬拳欲袭东方白面门。   东方白一个闪身,飞快躲开这一击,利落掏出腰间的枪。   李禛见识过那武器的威力,岂能让她得逞?立刻弹起身,一手去抓她持枪的手。   孰料飞车经过一块大屏幕,那彩色电子屏猛地一闪,李禛下意识眯起眼,动作慢了一步。   便是这个一瞬间的空隙,东方白抽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李禛。   暴雨仍旧不停,将二人脚下的红色引擎盖冲得一尘不染。彩光映射到车上,模糊地照出两人对峙的身影,将她二人分解成不同彩色的小方块。   很快,飞车行驶过这个广告牌,李禛的脸立刻又隐藏到暗影中。   她额角渗出冷汗,缓缓举起双手,似是有意投降。   见她没有负隅顽抗,东方白心头微松,然而下一秒,刚刚还乖顺投降的李禛蓦然抓住空档,扑向东方白,一拳击向她的手臂。   东方白只觉右手小臂断裂般疼痛,竟抓不住手中的枪。   她面色一紧,顾不得防备李禛,只弯身去抓,却不料李禛更快一步,一脚将那把枪踹落高空,扬手朝东方白击去。   手/枪坠入混沌的黑暗之中,李禛的攻击却已近在咫尺。东方白眼角一抽,怒从心起,一掌正中李禛肩膀。   她力气极大,动作又是矫健,此时发起火来,便如同天空中盘旋的巨鹰,发出高亢的鸣叫。   李禛被她撞得后退到引擎盖的边缘,险些掉下飞车,出了一身冷汗。她稳住身体,巍然而立,指尖手术刀发出浅浅银光。   她其实并不好受。   轮番的战斗让她的身体已然接近了极限,精神更是疲惫到了极点。此时手臂麻木、双腿酸痛、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头脑也不甚清醒。   若在僵持下去,对她来说并不是好事。   还是要尽快想办法脱身。   李禛眉心微跳,不经意看到飞车轨道向下铺展,又瞧见周围的霓虹灯和雨幕,微微勾起嘴唇。   只见她曲腿一跃,手术刀朝着东方白划去。   东方白见此讽刺道:“雕虫小技。”   说罢,举起双手交叉格挡,挡住李禛杀招后,又是一拳袭上李禛面门。李禛猫腰一个闪躲,绕到她身后,一手缠上她的脖颈。   东方白嘴角勾起冷笑。恰逢飞舟行过一个巨大的广告牌,过于明亮的光让她眯起双眼,手臂动作却不停歇,反手肘击李禛腹部。   就是此刻!!   李禛眼中精光一闪,借力后退,身体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射出去,又如同飘零的枯叶般被风席卷着下坠,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便落入寂寥的夜色之中。   什么?   东方白意识到不对,倏地转身。   只见夜色沉沉,暴雨滂沱,一把银色手术刀静静地躺在在引擎盖上,车内一收歌正好放完,陷入短暂的沉寂。   而正下方的街道空无一人,唯有霓虹灯孜孜不倦地闪烁——哪里还有李禛的身影? 第18章 食脑之蛛   李禛从高空中坠落,呼呼风声灌入耳中,刺痛脆弱的耳膜。   她穿过交错的灵轨彩线,又穿过绵密的雨丝,擦过一个广告牌时,“噌”地伸出右手,双指并拢插在支撑架上。   支撑架发出“锵锵”的声音,在风中摇晃起来。李禛悬挂在广告牌边上,全身重量都由两指支撑,身体微微晃悠着,如同树枝上将落未落的秋叶。   雨小了很多,由倾盆大雨,化作细细雨丝,风一吹,那雨丝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朝着某个方向拂过。   李禛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将脸上的雨水抹干。   眼镜被她扔了,口罩也在打斗的过程中掉落,只有雨水顺着她额头流下,浸润她整张面孔。   她感到右手臂有些刺痛。定睛一看,那缠绕的粗糙绷带晕出夕阳一般绯色的血迹。原来是伤口被崩裂了。   还是要尽快下去。   李禛向下看去。这巨大的广告牌正下方,是一条黑暗的街道。   街道上空荡荡的,没有灯光,在巨型广告牌的映射下,更显得昏暗。   路上少有行人。偶有几人撑着透明雨伞路过广告牌下,皆是行色匆匆,甚至懒得抬头看一眼广告内容。   倒是一个不错的藏身之地。   李禛眉头舒展,目光扫视一圈,在周围的楼房上找到了一个凸出落脚点。   只见她,手指松开,同时踩住广告牌的支撑架,借力一跳。强大的力将她的身躯荡开,稳稳地落在另一边的大厦上。   如此故技重施几次,李禛离地面越来越近,最终,她卸去力道,松开支撑着身体的手指,身体轻盈如飞鸟,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地上。   道路上有很多积水。甫一落地,她就踩入一个水洼之中。水花飞溅,弄脏了她的裤腿。   李禛低头瞧了眼,并没在意,将外套白大褂裹紧,抬头看着刚才救了她一命的广告牌。   在她的注视下,广告牌逐渐变了画面,开始播放下一则广告——大抵是关于仿生人商品的广告。   “不背叛……与真人无异。绝对控制权……”   “不会逃跑、功能齐全。”   “拥有……购买……认准……”   合成的甜美女音回荡在雨幕之中,比夜风更冰冷,又被夜雨冲得晕开,断断续续、模模糊糊,总也听不真切。   李禛嗤笑一声,收回视线,环顾四周,瞧见不远处一条阴暗狭窄的小巷。便一瘸一拐地朝里面走去。   是的,一瘸一拐。   刚才与东方白战斗时,身上的痛感都被兴奋冲淡,倒没感觉到太大不好。   可这会儿成功逃离魔掌,李禛放松下来,便觉得头晕目眩,原本在和1号打斗时手上的那条腿也隐隐疼痛起来。   同时,右臂上的伤口也漫出鲜血,短短几分钟,已经将包扎的白布条染成了血色。   巷中无人,只有几个或立或倒的垃圾桶。其中一个倒塌的垃圾桶轻轻晃动着,有一只流浪狗躲在其中,翻找着能充当食物的东西,只露出半截身体。   李禛躲到小巷内侧,垃圾桶暂时遮掩了她的身形。她将右臂伸到眼前,端详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解开布条。   部分布条与伤口黏连在一起,脱落时发出刺痛感。李禛似无所觉,利落剥落染血的布条,露出皮肤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随手将血布条扔在一边的垃圾桶中,撕开衣服下摆,粗糙裹住伤口缠了几圈,用牙齿和左手,勉勉强强打了个丑陋的结。   做完这一切,李禛才靠在墙上,慢慢仰起头,注视着五光十色的天空。   她该是什么心情呢?恐惧?兴奋?实际上,那些多余的情绪都被这场夜雨洗去,疲惫感一刻不停地涌上她的心头。   李禛掏了掏口袋,原本装在口袋里的东西都在打斗中丢失,唯一剩下的,只有何信源那只断手。   她将那东西掏出来,正欲扔在地上,忽听一连串急促的狗叫。李禛定神一看,刚刚正在翻垃圾桶的那只流浪狗,不知何时将头钻出桶中,盯着她手中的断掌,高昂地叫了起来。   借着隐约的光,李禛看清了它的模样。   这只狗体型不大,看上去是某种宠物犬。它后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还未结痂,看上去分外狰狞,一双狗眼赤红,嘴皮向上翻起,露出尖锐的狗牙。   淡黄色的毛发被雨水和血水打湿结绺,看起来脏兮兮的。   这是条疯狗!   它一瞬不瞬地看着李禛的手,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前足急不可耐地跃起,蓄势待发,随时可能扑向李禛。   李禛看看它,又看看那只断掌,低垂眼睫,扬手将断掌扔到地面上。   断掌在地面一个翻滚,均匀地沾上泥水,而那只狗一个飞扑按上断掌,几口便将食物扯碎,囫囵咽下。   看来是饿得狠了。   李禛不想管,转身便想离开。然而那狗吃了断掌还不满足,竟被她手臂上的血腥味吸引,踌躇几息后高叫一声,扭身朝她扑去。   心中暗骂一声,李禛目光一扫,随手拉出垃圾桶中一个铁管,挥舞着架住疯狗的爪子,将它一把掀到地上。   那狗呜呜哀鸣两声,叫声愈发惨烈,双眼像是红灯笼般亮起,满是污泥的地面上抽搐起来。   李禛感觉不对劲。   她怕再撕裂伤口,那一击没用太大力气,只想着将这疯狗击退,但这狗……叫这么惨做什么?   铁管压着那疯狗脖子,李禛心中疑窦顿生,正要上前查看情况,忽见巷子深处有撑着伞的人影走来。   李禛思绪翻涌,正欲躲避,便听那人扬声道:“别靠近它。”   这个“它”,指的必然就是那只被压制的疯狗了。   此时,那只疯狗发出最后一声狂吼。这声狂吼不似生物,反到像是来自地狱的恶灵发出的叫唤。   声音回荡在雨夜中,而疯狗在这之后,仿若失去了力气一般,倒在泥水之中,最后抽搐几下,吐出一滩血淋淋的东西,再没有了生机。   李禛收起铁管,戒备地看向来人。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半张脸被滚着水珠的雨伞挡着,容貌看不真切。她穿着宽松的背心和短裤,脚上趿拉着双拖鞋,看着很是不拘小节。   女人嘴里叼着支烟,撑着伞站在距离李禛不远不近的地方,低声解释道:“那是中了食脑之蛛的机械犬,有一定危险性。”   “食脑之蛛?”   “是最近新出现的一种病毒,通常附着在机械宠物身上,干扰它们的运行程序。食脑之蛛潜伏期长,传播速度快,被感染的宠物平日正常,但一见血,便会暴起伤人。”   来者说着,瞥了眼李禛受伤的手臂:“你受伤了。”   李禛扬扬手:“小伤。”   “小伤。”女人笑起来。她笑的时候,白色的眼圈渐渐升腾,同夜雨纠缠融合在一起,“要不要来我的酒吧坐一坐?”   说着,她眯起眼睛,远远地辨认着李禛胸牌上的字:“陈——你叫陈——”   李禛打断她的话,转过身:“抱歉,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   女人勾唇轻笑:“可是我听说,神衍神天手底下丢了个重要的仿生人,他们那边乱成一锅粥,说要全城搜捕呢。”   此言一出,李禛便仿佛被下了定身咒一般,缓缓顿在原地。闪烁的幻光从巷口投入,触及到她的身上,照亮了潇潇夜雨。   半晌,她才收敛了杀意,慢吞吞转过身:“你要干什么?”   这个女人神神秘秘,又敢主动开口撩拨她,必有其倚仗。李禛状态又不好,等下还要应付搜捕,与其糊里糊涂和她打起来,不如先听听她要干什么。   如果谈不拢,再杀也不迟。   “不干什么。”女人掐灭烟头上若隐若现的火光,“所有给神衍添堵的人,都是我的朋友。我姓明,大家都叫我明姐。”   说到“神衍”两个字时,她皱起鼻子,露出的脸上闪过厌恶的表情。   李禛并没有轻易地相信她的话。她掀起眼,认真打量着明姐的穿着和举止,而明姐挪开雨伞,将自己全然暴露在雨中,大大方方地任她看。   直到这时,李禛才注意到,明姐左侧额头到鼻梁的位置,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这道鲜红的疤痕横亘小半张脸,让明姐姣好的面容看上去多了几分酷烈。   明姐扯出一抹笑,指指脸:“那群混蛋搞的。”   李禛点点头,这才对她的话信了几分,转而走到明姐身侧。   按理说,以现阶段的医疗技术,早已有安全简单的手段消去这道可怖的疤痕,明姐也不像缺钱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她一直保留着这道疤痕,全然不在意他人投来的异样眼光。   不过李禛对别人的私事毫无兴趣,也不想去问,索性一手拎着钢管,沉默地跟在明姐身后。   明姐却是个健谈的性子。她将透明伞向着李禛方向倾斜,一边嘴里还好碎碎念些有的没的。   “酒吧就在不远处。我听到狗叫,以为出事了,才出来看看的嘛。   “怎么认出你的?嗯……其实很简单。你身上穿着的衣服,是神衍特制的,别的地方没有卖。你穿这身衣服走在大街上,傻子才会认不出来。   “如果你今天没遇到我,可就危险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明姐停住脚步:“到了。”   李禛抬眼望去。只见一家略有些破旧的酒吧赫然屹立在二人面前,明暗交杂的光透过玻璃窗户,映射到两人脚下,酒吧上挂着蓝绿红三种灯组成的霓虹招牌。   招牌时不时地闪烁着,像是在引诱着路过的行人。   只是那灯过于老旧,中间那个字时隐时现,和其余两个字不在一个频率上,看着反倒有些搞笑。   李禛这个半文盲,盯着那闪烁的三个字许久,又结合了招牌边上的图案,才勉勉强强猜出酒吧的名字:   “捕、捕蝇草?” 第19章 捕蝇草酒吧   夜雨淅淅沥沥地下,潮湿的风自四面八方涌来。已是深夜,街道上行人愈来愈少,招牌闪烁着,却照不到街道角落的昏暗处。   明姐勾起唇,抬手抖了抖雨伞,而后将它合起,抬脚走上前去,推开酒吧的门。   那是一扇玻璃门,开合的时候会反射出炫彩的光辉。门上挂了个旧式铃铛,铃铛声音不大,只轻轻响了几声,便被淹没在夜雨之中。   李禛跟着进了屋,甫一进门,就听到周围沸起的人声。她环顾四周,只见酒吧内灯光昏暗,总体面积并不太大,摆设也不多。   只有一个小吧台,吧台上摆满了反射着美丽光线的酒瓶和玻璃杯;周围一些桌椅,最角落处有一个楼梯,像是能通往楼上。   不过这家酒吧规模虽小,里面的客人却不少,皆是三三两两坐在一处,或放声说话,或沉默喝酒。李禛的目光在客人们隆起的肌肉上转了一圈,又收了回来。   明姐招呼着李禛,两人绕过桌椅,走上那角落中的楼梯。楼梯有些窄,由黑乎乎的水泥砌成,没有铺瓷砖。   “你去洗个澡,换上我的衣服。”明姐指了指洗浴间的方向,又扔给她一套衣服和一瓶药水、一卷绷带,“衣服是干净的,没穿过的;用药水和绷带处理一下伤口,免得感染。”   李禛道了声谢,接过东西,走进洗浴间。   相比鼠场的盥洗室,明姐的私人洗浴间要简陋不少。地砖因年头久有些发黄,水管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花洒智能控制系统不太灵敏,灯光也是昏黄古旧的。   然而这昏黄的色调却让李禛放松下来,终于有了从地狱返回人间的实感。   她将外套、染了血的复生者制服扔到地上,慢慢走到花洒下。温热的水流冲去她身上的疲惫和伤痛,让她心情舒缓了些许。   李禛拧干头发,换上明姐的衣服。这衣服是一件黑色吊带和一条牛仔短裤,尺码比她略小一点,穿上去有些紧。   她扯了扯裤腰,拧开药水给右臂上的伤口简单消了下毒,又将雪白的绷带缠好。   “衣服怎么处理?”李禛拧开门,“毁掉?”   “扔在一边吧。”明姐随手指了个位置,一手给她递了件外套,“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穿好了。我以为你这种旧时代的老古董,不会接受这种衣服。”   李禛套上她递来的宽松外套:“衣饰如何,皆是表象,最珍贵的当然还是性命了。话不多说,你费心费力帮助我,究竟意欲何为?”   明姐仇恨神衍神天是真,帮了她也是真。但即使两件事都是真的,也不意味着他们可以毫无条件地划上等号、结成因果。   听闻此言,明姐移开目光,懒散道:“这么想知道?那下去喝杯酒吧。”   李禛定定看着她,半晌才道:“好。”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明姐站到吧台后,递给李禛一杯酒。李禛拿了酒,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侧着头观察着酒吧内的地方。   “这酒吧很多年了吧?”李禛敲了敲吧台,“看上去有些旧。”   “十来年了。”明姐一边擦着酒瓶,一边回答道,“刚开酒吧的时候,我才二十多岁。”   李禛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只是普通的酒,没有毒。但味道很淡,品质算不上好。她瞄了眼价格表。文字她认不全,物价也不太了解,但光看数字,感觉很贵的样子。   “真的会有客人?”她疑惑道。   明姐冲着大堂中喝酒的人那边努努嘴:“那不就是客人?”   李禛放下杯子。酒杯磕在吧台上,发出一声脆响:“你知道,那些人不是客人。”   话音未落,大堂中的吵闹声、划拳声、吹牛声便全都消失不见,空气一瞬间凝滞成固体,唯有房顶上的音乐播放器还在运行,播出流畅的音乐。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朝着李禛看过来。   李禛笑了笑:“看我干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这些人,无论男女老少,均是肌肉虬结、身体健硕,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杀气。   除此之外,他们每个人右耳上都戴了个画着捕蝇草图案的菱形耳坠。这哪是什么普通的客人?   联想到价目表上的一串零,再联想到杯里廉价的酒,不难推测出事实来。   这并不是一家酒吧,而是某个雇佣兵组织的赏金所。   也难怪明姐的消息如此灵通,她刚跑出研究所,对方就得到了神衍神天那边的消息。干这行的,消息能不灵通吗?   李禛对这种场所并不陌生。三千年前,这些地方就存在于昏暗的角落,依靠发布悬赏任务、赚中间价过活。   她也去过几次,对这种地下交易处的运作规模有一定了解。   骤然被指出身份,有人很是不爽,臭着脸道:“明姐,这女的谁啊?新入伙的?”   另一个高壮的女人接话道:“我看她细皮嫩肉,很不靠谱。”   “而且也没听说过她的名头。”   更有脾气暴躁的,当即拎着酒瓶站起身:“小鬼,滚回家去!这里不是你这种小屁孩该来的地方!”   “哎,哎,老邱别吓坏小孩了。怎么说也是明姐带回来的人……”   酒吧中喧闹起来,对李禛的质疑此起彼伏。明姐面色微沉,重重放下手中酒杯,声音冷了几分:“喝你们的酒,别多管闲事。”   她的话极有分量,旁人一听,便知道她心中恼怒,不敢触她霉头,悻悻然坐回原位。只是一双双眼仍是盯在李禛身上,不肯挪开。   李禛无所谓地摊摊手,表示不在意那些人的冒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要干什么?让我入伙?”   明姐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拨了拨耳边的头发,露出悬挂在耳垂上的菱形铁制耳饰:“我们的名字叫做‘捕蝇草’。如你所见,是一个佣兵组织。”   李禛用指腹摩挲着玻璃杯的边缘,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们的生意遍布全世界,每座城市,都有捕蝇草的驻扎地。他们呢,既是服务者,也是客人。”明姐指了指众人,“不过最近捕蝇草有些缺人,正好见你无处可去,就问问你要不要入行喽。”   “你应该知道我身上的事。”李禛道,“你们本来就做见不得人的生意,若是被查到……”   顾及在场还有其他人,她没有说得太直白。但知情人明姐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放心。”明姐露出胜券在握的笑,“我们不怕查。反倒是你,你现在没有ID卡,是一个黑户。在这个什么都要身份识别的时代,你可是寸、步、难、行。”   她刻意咬重了“寸步难行”四个字,语气中带了几分蛊惑:“加入捕蝇草,我给你弄个天衣无缝的身份。到时候你摇身一变,谁还认得出来?”   其他人听到明姐苦心相劝,发出声声嗤笑,心中不禁暗忖:这名不见经传的女人是谁?为何让明姐这么和颜悦色?   要知道,捕蝇草在地下世界可是人尽皆知的庞然大物,流浪者、杀手、混混,这些游走于生死黑白边缘的人,大多希望能得到捕蝇草的庇护。   虽说加入捕蝇草做任务同样有风险,但比起那些小的事务所,捕蝇草绝对称得上良心了。   明姐分管了这座城市中的捕蝇草支部,人脉众多,完全不缺人。偶尔有人想加入,她对人也是不假辞色。众人哪见到她态度这么好过?   难道真是这个陌生女人,有什么看不出来的本事?   李禛不在意那道道几乎将她扎穿的眼神。她盯着吧台上被擦得透亮的酒瓶,仍在思量着此事的利弊。   不得不说,明姐的话让她有些心动。   她从鼠场逃脱,又杀了不少研究员,对她的通缉少不了。而现在,神衍神天那边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一旦被他们查清楚,恐怕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李禛虽不惧怕他们,但有个保障,绝对比孤身一人来得方便。况且明姐消息灵通,还能解决身份问题,对她来说也是个帮助。   而她,也急需一个身份。   至于捕蝇草靠不靠谱、会不会对她不利?她一点也不在意这个。   心中细细想着其中利弊,李禛慢慢摇晃着玻璃杯。杯中泡沫被她摇得晃动起来,黏在杯壁上,又一个接一个地破灭。   明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耳坠,将它拎到手中。耳坠摇动,在酒吧的灯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晕:“怎么样,想清楚了没?”   李禛伸出左手接过耳坠。耳坠有些重量,正反面雕刻着绿色的捕蝇草图案,看上去如同艺术品一般精致,入手微凉。   她露出一个微笑,合拢手掌,将耳坠握在掌心,而后伸了伸手臂。手中酒杯与明姐的酒杯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当然。”   她接受了她的示好。   明姐高声笑起来。她的笑容爽朗,很具有感染力,即使酒吧中其他客人不太看得上李禛这个“空降”,也都举起酒杯看向李禛。   李禛嘴角漫出笑容,与众人隔空碰杯。杯中液体摇动,翻滚出一片热闹的海浪。   喧闹中,明姐低声问道:“我该叫你什么?4号?”   李禛笑了一声:“你的消息可真灵通。李禛,我叫李禛。”   听到这个名字,明姐蹙起眉想了一想:“真奇怪,我好像没听说过你的名字。”   李禛靠在吧台上,霓虹灯影映入她的眼中,给她的眼瞳镀上迷幻的色彩。她慢条斯理地将耳坠夹在右耳上,闻言歪了歪头:   “你会听到的。” 第20章 不受拘束的天空   “这就是你说的杀手锏?”   若有若无的声音从记忆深处传来,仿佛在铁盒子中回荡一般,空灵到有些失真。   自从她苏醒,这个声音便时不时出现在她的脑海,如鬼魅般挥之不去。   李禛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如触电般抽动一下,倏地睁开双眼。浅色仿木纹路桌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醒了?”明姐坐在吧台,“睡得怎么样?”   “还可以。”   李禛坐直身体,环视四周。此时大概已经是白天了,玻璃窗外透进来些许微光,只是那光芒并不亮。   她站到玻璃窗前,朝外望去,只见外卖还在下着牛毛细雨,天空呈现出一种浅淡的灰色,连阳光也并不炽烈,好似有一层雾蒙蒙的阴翳包裹在天空上,遮挡了大部分的光。   霓虹灯和广告牌的光昼夜不息,反倒给城市中带来了稳定的光源。   酒吧里静悄悄的,其他人都走了个干净,或许是去执行任务了,只剩下一些空酒瓶,歪歪斜斜地倒在桌上。   李禛定定地看着窗外,神色复杂。   “很意外吗?”明姐拿了杯水,走过来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在你那个时代,天空不是这样吧?”   “不是的。”李禛回想着三千年前的世界,“那时候的天空,像是镜子一样明亮。”   太阳灼热、林木茂盛、灵气充足,所有的植物、动物以及人类,都受到天地的恩惠,茁壮生长,结成一片勃勃生机。   而现在,太阳黯淡无光,灵气几近枯竭,至于植物?自李禛醒来,就没见到过任何植物。   简直是末法时代。   明姐坐在空桌子上,看着玻璃窗外,神情有些怅然:“那可真让人羡慕。不过想来,你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了。”   李禛转头看她:“为什么这么说?”   明姐笑了一声:“末法时代已经持续千年了。这千年来,人类未曾见过真正的天空。”   李禛看着玻璃窗外的高楼大厦,没有说话。   捕蝇草酒吧对面,是一家同样破陋的旅馆。旅馆灯牌倾斜,玻璃门也碎了一角,散发出一种冬日的寂寥感,看上去少有人来。   联系到这条街道偏僻的位置和少量的行人,李禛猜测,那家旅馆的客人大多是捕蝇草的人。   她盯着那摇摇晃晃的灯牌瞧了许久,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出声问道:“渡魂街在哪里?”   师雨楼的芯片还在她那里呢。   虽不知道这芯片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但从师雨楼的态度看,这东西是个烫手山芋。比起把这个定时炸/弹留在自己身体里,李禛还是更愿意尽快完成这笔交易。   明姐诧异地挑挑眉,脸上的刀疤也被她扯动:“渡魂街?你去那里干什么?”   李禛捏了捏菱形耳饰,淡淡反问道:“我需要把一切行程都如实交代吗?”   “那倒不用。”明姐笑道,“渡魂街呢,处于贫民区之内,是涅槃城——也就是这座城市中,最混乱的地界。那里面治安混乱,没有规则可言,每天都能见到尸体,是普通人的炼狱,也是罪犯、二道贩子、杀手、黑医等不法之徒的乐园。倒是很适合现在的你?”   “是很适合。”李禛心神微动。   她并不怕渡魂街那些强人。恰恰相反,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越混乱的地方,才越安全。   念及此,她问道:“所以渡魂街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明姐轻笑,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道:“你知道你被通缉了吗?”   李禛“嗯?”了一声。   她还真不知道。   归根结底,她低估了这个时代信息的传播速度。在三千年前,通缉一名罪犯需要准备通缉令、协调各方人力、联系各城池、张贴告示等等繁琐的程序。   但在这个时代,一切流程都被简化了。   明姐见她茫然,便走到她身边,手中忽地出现一块半悬浮的电子屏幕。她在屏幕上虚空点了几下,屏幕上画面变换,最后定格在一张画像上。   画像上的女人皮肤苍白,留着短发,脸上挂着未干的血液,嘴角还勾勒出一抹冷笑。不是李禛还能是何人?   “不仅如此。”   明姐点击屏幕侧边,画面顿时切换成李禛的全身像。全身像边甚至还详细标注了她的身高、体型、肩宽,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   李禛神色轻松地喝了口热水:“那又怎样?谁来杀我,我就杀回去。”   明姐抬起眼,细细打量着她的表情,终于确定她不是故作镇定,轻轻摇了摇头,感叹道:“不愧是三千年前的天骄。”   她能在此处经营捕蝇草十几年,自不是等闲之辈,在各大地下势力中,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只是扪心自问,她面对如此强敌,虽不十分畏惧,却也做不到这么平静。   或许对这个女人来说,现在的危机称不上致命。   明姐低垂眼睫,手腕一转,手中忽地出现了一个小型芯片。   “又是芯片?”李禛皱眉,“这是做什么的?”   “这是ID卡。”明姐将芯片放入她手中,“每个人在出生的时候,都会被植入一个加载了身份的ID。这个ID是永久绑定的,理论上来说,每人只有一个,不可更换、不可转移。”   “不可更换、不可转移?”   “理论上来说。”明姐露出一个“你懂的”的笑容,“实践上可操作的空间太多。我总能搞到些未激活的ID卡和一些假身份假履历。拿着吧。”   李禛握住那张ID卡,看向明姐。   “我们一般将它们植入到掌心。”明姐道,“它会自动转接你的脑电波——或许你更喜欢称其为‘神识’?一旦确认ID主人死亡,ID卡会从主系统中删除,成为一张废卡。”   她停顿了一下:“失去ID卡的人,会迎来各种意义上的死亡。”   “我知道了。”李禛只淡淡答道。   明姐递上一把消过毒的刀,李禛持刀刺破掌心,豁来一个小口,将芯片塞入皮肉之中——这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格外熟练。   “你的身份已经录入完毕,一激活就能正常使用,我给你购买了灵脑,一并挂在你ID卡下。另外,我往你的账户中打了一笔钱,足够应付你这段时间的生活。”   “谢了。”李禛点点头,将刀递还给明姐,“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明姐对她的确不错,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不过她并不是做慈善的,而是做生意的。   做生意,有来有往才是正理。   李禛自恃武力高强,很少算计些什么。不过这个简单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不必着急。”明姐指了指李禛的手,“过些天的确有个要紧的任务需要你帮忙。届时我会通过灵脑来联络你。我已将涅槃城的地图传输给你,上面有渡魂街的位置。”   说着,她打着哈欠,将吧台上的酒杯擦干净,又坐回自己的位置,开着灵脑不知在做些什么。   李禛也不去看她,只开了神识激活ID卡,又开启了明姐所说的灵脑,也就是明姐给她看通缉令时用的那种光屏。   她对这种高科技产品还是感到陌生,只学着明姐的模样,点开蹦出来的新消息,便看到了明姐发送的地图。   然后李禛想起了一个悲催的事实。   她现在是个半文盲,认字全靠猜。   这的确不能怪她,毕竟世界都换了新天,三千年前的老古董一朝复生,变成文盲实在是最微不足道的后遗症了。   不过认字这件事还是要提上日程。   幸而灵脑功能齐全,还有语音朗读系统,李禛研究了片刻,也将涅槃城的结构摸清了大概。   捕蝇草酒吧所在的街道,位于贫民区和商业区的夹角处。这里是贫与富、萧条与繁华的分界线,只要李禛当时再向前几步,就会走入人潮涌动的商业街。   而渡魂街,则是在贫民区的最内侧,离捕蝇草酒吧有一段距离,但不算是很远。   毕竟贫民区虽容纳了涅槃城三分之一的人口,却只占了总面积的八分之一,面积算不上大。   李禛关掉光脑,站起身:“我走了。”   明姐讶异道:“现在走?现在可是白天。”   李禛耸耸肩:“没关系。伞我拿走了。”   她对着明姐扬了扬手,顺手牵羊拿走了明姐昨天撑的那把长柄透明雨伞,推开玻璃门走到街道上。   雨比昨天小了些,雨丝细细密密的,被风吹得东倒西斜,远远看去,如同这绚烂城中起了一场朦胧的雾。   李禛撑开雨伞,将其遮在头上,缓缓向外走去。雨伞挡不住四面八方拂来的雨,只能任由细雨一点点浸湿她的衣角。她忽地停下身,转头朝着身后望去。   只见身后氤氲的烟雨中,如长方形铁盒子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直冲入天际。那高楼上的广告牌,不知疲倦地变幻着画面,最后又播到了李禛熟悉的那则仿生人广告。   “永不背叛……绝对控制……”   一转眼,画面又切换成一片高饱和度的蓝。那是天空的颜色,却因光屏的显示和细雨而变得劣质刺眼。   几秒后,一群飞鸟的虚影忽地冲出屏幕,叽叽喳喳地朝着雨雾中飞去,却只维持了几息就如泡沫般消弭于无形。   “全息模拟器,使用最真实感官模拟技术,带给您不受拘束的天空。”   两个广告来回切换。   “永不背叛……绝对控制……”   “不受拘束的天空。”   劣质的蓝色天空时隐时现,彩色飞鸟重复着出现、消失的过程。   “背叛……控制……”   “拘束。”   路人匆匆走过,似是见怪不怪。   李禛嗤笑一声,回过头,向着飘飘细雨中走去。 第21章 渡魂街   贫民区——也被称作隔离区。相比于繁华的商业区,这里的天空都要阴沉一些,雨水也分外冰冷。   钢筋丛林拔地而起,遮天蔽日。高楼由钢铁水泥建筑而成。为了节省成本,建筑商没有粉刷墙壁,只任由灰白色的水泥表皮暴露在空气中,被雨水浸成深色。   李禛感受到冷风灌入自己的衣领中,潮湿的空气将她整个人包裹。她紧了紧衣裳,撑着伞继续向前走去。   她的脚程并不慢,加之有灵脑规划的最优路线,只不到半天时间,她便横穿了大半个贫民区,来到了贫民区的最深处。   越向内行进,她便感到周围景物越灰暗、越冷清。劣质的灯牌悬挂在水泥墙壁上,孜孜不倦地闪烁。   几个穿着暴露的人困倦地与她擦肩而过,走到远处一家廉价果茶店中,没有施舍给李禛一个眼神。   这就是贫民区的好处了。   谁也不会对路上的陌生女人施以关注。穷人们没有社交,他们疲于应付生计,分不出任何精力关注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李禛抬了抬雨伞,以免它遮挡住自己的视线。现在,她来到了一条十字路口。   十字的四条道路中,景色并没有什么差别,都是由水泥高楼、积满水洼的道路、潇潇夜雨和劣质霓虹灯组成,仿佛能够重复使用的贴图。   李禛低头看了眼灵脑。上面并未记载这个十字路口,只显示她已经到达。   她摇摇头,走到路口中央。在那里,李禛找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路牌。路牌在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像是迟暮的、已经走不动路的老人。   “那玩意早就坏了。”   一个撑着红伞、穿着热裤的女孩正好路过,见她在摆弄路牌,便讥笑一声:“你去哪里?”   李禛放下那块看不清字迹的路牌:“渡魂街。”   女孩打了个哈欠,伸手拨弄了一下有些褪色的黄色头发:“渡魂街?嗯……我可以告诉你在哪里。”   说着,她伸出一只手,冲着李禛,意思很明显:“先付后用。”   李禛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硬币放在她手上。这些硬币是师雨楼给她的,她还一直没用过。   女孩低头瞅了眼手中硬币,又掂了掂,眼珠一转:“大姐,你打发叫花子呢?这么少?你这么少我可没——”   这话只说了一半。   那把透明雨伞如花朵一般转动,尖锐的伞尖边抵在她的喉咙上,冰冷而危险的触感让女孩浑身战栗。   隔着一层透明的伞布,她看见李禛模糊扭曲的人影。   女孩惊恐地睁大眼,在生与死之间,浑身都失了力气,红伞连同刚拿到手的硬币“啪”地掉落在水洼中,溅起一片污泥。   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就仿佛被棉花堵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李禛单手持着雨伞,任由伞尖在对方咽喉上刺出一个小小的血点。她凝视着黄发女孩,冷冷问道:“渡魂街在哪里?”   然而那女孩眼珠向下瞄着伞尖,喉咙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音节,像是被吓得宕了机,短时间内竟无法理解她的语言。   濛濛雨丝染湿李禛的鬓角,在她的额头上凝成一股水珠,顺着脸颊流下。   李禛眼角抽动,似有些不耐烦:“再问一遍,渡魂街在哪里?”   她并未散发出什么杀气,语气也是冷淡。但女孩仍是从她身上感知到浓浓的危险感,就如同沉睡中的巨兽,随时会掀开惺忪的眼皮,露出澄黄色的双眼。   脑海中似是有一根弦被挑断,强烈的求生意志产生了恐惧的本能。她仿佛冲破了什么束缚一般,突然恢复了语言能力,几乎是尖叫着回答道:“直走!直走!”   李禛手臂微动,重新将伞拉回头顶,挡住绵绵雨丝。   她冲着被吓得瘫软的女孩点点头,向着街道深处走去。高瘦的背影同灯光混杂在一起,交织出一幅沉默的画面。   而那女孩瘫坐在污泥水洼中,如木偶般定定地看着李禛离去。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她才如梦初醒般,嚎啕大哭起来。   哭过一会儿,又将几个硬币从污泥中一一挑拣出来擦干净,脸上露出似哭非笑的表情。   而此时的李禛,刚刚好踏入渡魂街之中。   与其说渡魂街是一条街,不如说是一片区域。比起贫民区的其他街道,渡魂街内部要“繁华”不少,人流量也肉眼可见地大了起来。   走在路上,随时可以见到剃着光头的大汉、满臂膀纹身的女人、叼着烟的小屁孩。也有衣着花哨的男男女女围坐在亮着蓝色灯光的店中,吵吵闹闹地交换着信息。   “别提了,那群畜牲追了姑奶奶一个月,晦气!”   “梁光头好几天没开店了,什么情况?”   “嗨,你还不知道?被西街的丘老狗撵了一条街,挨了十几发枪子,脸都要打烂了。”   “活该,让他宰老子。”   与其他地方浑浑噩噩的贫民相比,渡魂街的人就如同猎鹰一样敏锐。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李禛这张生面孔,压低声音讨论着她。   “那女的谁?没见过。”   “新来的?”   “不是吧,她以为渡魂街想进就能进?”   “老七,你去给她点教训。”   “狗屁!你怎么不去?!”   渡魂街总共就这么大,资源也有限,早就被几方势力瓜分得明明白白,任何一个外来者都会触动他们敏锐的神经。   这里面的人都是亡命之徒,见不得有人从他们嘴里分肉,对新人向来是恶意满满。   只是他们摸爬滚打混了多年,自有一套生存的法则。在不了解李禛的身份和实力之前,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因此众人互相推诿着,嘴里说些不干不净的,却谁都不乐意第一个对李禛动手。   李禛弯了弯嘴唇,无视了这些只敢动嘴上功夫的人。她的目光扫过周围街景,又扫过穿着各异的人群,试图捕捉到关于“诊所”的信息。   然而还未等她找到诊所,便听周围人的议论声猛地一停,如同被从天而降的刀刃截断了一般。   几秒后,议论声又像是烈火浇油一样,“呼”地一声掀起来,几乎要将天空掀翻。   与此同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拦在了李禛的必经之路上。   “是钱霸王!”   “这女的惨喽!上次惹了钱霸王的,不是已经被扔到断桥底下喂鱼了吗?”   “我听人说,那人死得叫一个惨。”   李禛顿住脚步,慢慢收起雨伞。失去了透明伞布的阻拦,霓虹灯光毫无阻碍地投射在她的脸上,给她眼瞳中染上彩色的光。   “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来人高声笑起来。他的笑声尖锐而急促,像是被扼住脖颈的大鹅,发出濒死前的叫喊,“这是我的地盘。想进来可以,交钱。”   李禛没接话。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高声捧哏道:“多少钱?”   钱霸王扬起鼻孔:“1000万。”   1000万?   听到这个数字,周围人都哄笑起来。对于白牡丹区住的那些豪富来说,1000万元当然不算什么。但若真这么有钱,哪有人会流落到渡魂街?   这就是钱霸王一贯的恶趣味——先提出可以交钱进来,等那些新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再提出一个天价。   他自称最爱看这些人受愚弄后露出的屈辱表情。因此,众人叫他“钱霸王”。   不过今日却是个意外。当周边众人都被钱霸王的老套路逗得大声哄笑时,李禛静静地站在雨中,冷眼看着这些人的喧闹情态,脸上没有一丝尴尬或愤怒。   那表情从容得,就像是一个看客,心无波澜地看着舞台上小丑卖力表演。   众人顿时笑不出来了。   那笑声熄了火,被雨水浇灭,只剩下愤怒的余烟。钱霸王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恼羞成怒。   他“蹭”地抽出腰间悬挂的灵枪,扣动扳机就要将李禛当场击毙。那灵枪的枪口凝聚出强大力量,浓缩成一枚子/弹,朝着李禛眉心射去。   千钧一发之间,李禛一个闪身。众人无一人看清她的动作,只见到她身影忽闪,如鬼魅般转眼来到钱霸王的身前,手肘下压,折断他拿枪的右手。   钱霸王惨叫一声,凄厉的叫喊穿透细雨,让旁观者浑身一凛。他右手扭曲,灵枪自手中掉落,牵引子/弹歪斜,斜斜蹭过一名旁观者的肩头,击打在闪烁的霓虹灯牌上。   便听“嘭”的一声,灯牌炸裂,化作无数碎片砸下,惊得众人四下逃窜。一时间,灯泡炸裂声、叫喊声、惊呼声交杂在一处,场面十分混乱。   钱霸王被她废掉一臂,后背冷汗直冒,瞬间便醒了酒。见李禛再次袭来,他目光一狠,拖着那条断手一个拧身,便要从边上逃脱。   他身形瘦小,速度快,打不过就开溜,少有能追得上他的。钱霸王靠这招苟过了无数次凶险的战斗,自然觉得这次也不例外。   只见他冒着腰,穿过李禛攻击的空档,而后撒腿朝着细雨深处钻去,转瞬间便逃出去好几米。   正得意间,便听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一道破空声,他心头疑惑,正欲分神转头查看情况,却忽觉心脏处一阵刺痛,被穿刺的痛感袭来。   钱霸王手脚同时失了力气,狼狈地跌在泥水中,短短几秒便失去了声息。   周围为之一静。   李禛放下手,慢条斯理地走上前,抽出穿透钱霸王心脏的雨伞。伞尖染了血,缓缓滴在道路间的水坑中,瞬间就被雨水稀释。   她踩着倒映出霓虹灯光的水洼,慢慢地撑开伞。雨伞“嘭”地炸开,血水顺着伞骨的弧度滑落,宛如雨中盛开的血色莲花。   “还有人……”她视线落在众人身上,“想要我的1000万吗?” 第22章 投奔   她的声音森冷,幽幽地飘在烟雨中。   有人想与她作对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钱霸王身材瘦小,名气却不小,自打十几年前就在渡魂街厮混,是渡魂街的老人了,在场的众人多多少少都和他打过交道。   因此,众人都知道,钱霸王的实力在这片混乱的地区中,也排得上前列了。   如此实力高强的人,在她手中都走不了一个回合便疯狂逃窜,最后甚至连真正的本事都发挥不出来,就魂归黄泉。   虽然这其中有钱霸王太过轻敌的缘故,但这个陌生女人的实力,还是震惊了在场的众人,让众人不敢等闲视之。   空气十分安静,连时间都有了片刻的定格。所有人停在雨中,齐齐侧着头,瞪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又看看倒在地上的钱霸王,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没有人吗?”   李禛轻轻笑了笑,环视四周。她的视线擦过一张张面庞,所有被她扫过的人都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面容。   她点点头:“好。”又慢慢弯下腰,捡起掉落在街边,沾染了水渍的灵枪,朝着某一侧走去。聚在那一处的人见她动作,纷纷绷直身体,握紧武器,生怕她突然发难袭击。   幸而,李禛并不是这样无聊的人。   “这片区域唯一的诊所在哪里?”她走到一个红头发年轻人面前,对着他晃了晃雨伞,“你知道吗?”   到底是在渡魂街厮混的穷凶极恶之徒,这红毛虽年轻,心理素质却比之前那女孩好上不少,听她询问,只战战兢兢道:“在西、西边、拐弯……”   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他吭吭哧哧半天,也没组织好语言,话越说越乱,脸越憋越红。   李禛听了半天没听明白,便道:“你带我去。”   红毛吓了一跳,不过见她暂时没有杀人的意思,也松了口气,忙不迭道:“好、好。”   说罢,哆哆嗦嗦从人群中走出来,垂着头,朝着街道另一头走去。   李禛将捡来的枪别在腰带上,单手撑着雨伞,跟在他的身后。   一道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忌惮的、畏惧的、跃跃欲试的,其中蕴含的情绪,比霓虹灯的色彩还要缤纷多样。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出人群。红毛带着她拐进一条巷子里,从巷子穿出后又进入另一条小巷。   巷子昏暗,地面上满是污水,走路需要小心才能避免被溅到。巷中道路四通八达,少有人踪,外来者进入其中,很难找到正确的路。   红毛偷偷看了她一眼,生怕她认为自己在拖延时间,连忙低声解释道:“这片区域被称为‘蚯蚓洞’,外人走不明白。您说的那家诊所,就在蚯蚓洞出口处。”   李禛“嗯”了一声。红毛想岔了,她其实并不在意他有没有在拖延时间。   正如红毛所说,小巷结构很是复杂。两人走了十分钟左右,才走出这昏暗的迷宫,见到灯影烁烁的马路。   而在马路对面,一块空白的招牌吸引了李禛的注意力。   无他,这块招牌实在太干净了些。   李禛一路走来,无论是贫民区的其他街道,还是渡魂街,所有店铺的招牌都是旧旧的,甚至多有损坏。即使不坏,招牌上也挂了污垢灰尘,看起来颓败破烂。   但这块招牌,却是雪白的,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得一尘不染。连同招牌下的玻璃门,都反射着洁净的微光,与并列的其他店铺格格不入。   红毛伸手指了指:“那就是诊所。”   李禛点头,忽问道:“你去过那里吗?”   红毛道:“去过。买了条假腿。”   他掀开裤腿,露出裤脚下的皮肤,李禛这才注意到,他右腿是一只机械假腿。   这假腿没有血肉,有的只有狰狞的金属骨架,但功能似乎和真腿没什么区别。至少李禛是没有发现红毛走路时有什么异常。   李禛又问道:“你认识开诊所的人吗?”   红毛闻言,心中不由得腹诽起来:你指名道姓要来这诊所,反倒问我认不认识诊所主人?   但碍于李禛威势,他可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只老老实实道:“是个年轻人,很怪。渡魂街没人知道他是谁,反正那也不重要,刨根问底是大人物才会做的事呢。”   整个渡魂街可就这么一家诊所。平时街道里的人受了伤、生了病,全要靠诊所主人开药、手术。   诊所开了三四年,也没出过什么问题。若是他们非要细究诊所主人的身份,将人赶跑了,那谁来给他们诊治?   李禛知道他的未尽之意,也不再细究:“你走吧。”   红毛如蒙大赦,转身欲走,却又听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等等。”   他脸上笑容凝固,僵硬地转过身:“怎、怎么了?”   李禛伸手在外套口袋里掏了掏,掏出最后一枚硬币。她将硬币弹到红毛手中:“报酬。”   红毛手忙脚乱接住硬币,打眼一看,发现是一枚100元面额的硬币。   100元当然不算多,但红毛本以为这一趟最好也就是捡回一条命,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当即兴高采烈道:“谢谢大姐!”   而后瞄她一眼,见她没动作,便慢慢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李禛收回视线,一手插进兜里,走向那洁白的招牌。   诊所里亮着白色的灯。这灯光并不冰冷刺眼,也不昏暗,而是如同月光一般,让人心头舒展。玻璃门似乎上了锁,推不开,看来已经歇业了。   李禛敲了敲玻璃门,没得到回应,她皱眉看了一圈,目光落在门口的屏幕上。摸索着按了个按钮,几秒后,李禛听到屏幕那边传来师雨楼的声音:“谁?”   “是我。”   对面沉默了几息:“看镜头。站远点。”   李禛挑挑眉,按他说的去做。又过了一会儿,她见到师雨楼出现在玻璃门的那头。   他确认了她的身份,便将门拉开一条小缝隙。那明亮又温暖的灯光顿时洒落她满身:“进来吧。”   李禛将伞收起,立在门口,灵活地从门缝钻入到店铺之中。   师雨楼又道:“抱歉,最近查得有点严。保险起见,我需要仔细验证。”   李禛表示理解。毕竟她闹了这么大的事,师雨楼小心点也是正常的。   “研究所那边怎么样了?”   “生命之轮丢失,众多研究员身死,何信源更是被炸得尸骨无存。老师自然是勃然大怒。”师雨楼推了推眼镜,“和我来。”   他拐过走廊,上了侧面的楼梯。这楼梯是半露天式,前后两段被楼道包裹,唯有中间一段暴露在风雨中,站在楼梯上,整条街道和来往行人一览无余,是个观察的好地方。   师雨楼边走边继续道:“老师怀疑我,但没有证据,只能将我半雪藏,待事情查清楚再复用。”   说到此处,他冷笑一声。   虽然这件事和他确实没有直接关系,但他也不能说是无辜的。李禛的逃跑,他也出了一份力。   “也就是说,”李禛将那块芯片扔给他,“你工作丢了?”   “那本来也不重要。”师雨楼接住芯片,连检查也没检查,便揣进口袋,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你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追捕队?”   “运气不错,没有遇到。”   师雨楼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就暂且在诊所住下吧。渡魂街鱼龙混杂,他们查不到这里。”   说话间,两人步伐不停,上了二楼。比起一楼,二楼要显得宽敞不少,除客厅外,还有几个空置的房间。   “一楼是手术室,三楼是我的居所。二楼随便你选。”   李禛反而警惕起来:“这么好心?”   她和师雨楼的交易,在递交芯片的那一瞬间便已经完成了。虽然李禛本来确实计划留在渡魂街,但师雨楼这么主动安排,还是让她有些戒备。   面对她的质疑,师雨楼平静道:“只是担心你被抓后供出我来。若你觉得不妥,也可另寻他处。”   两人一起分过赃,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利益共同体。这时候师雨楼坑害她,也确实没什么好处。   虽不相信师雨楼的话,但心中思忖几息后,李禛还是应下了。顿了顿,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状似无意问道:“你知道捕蝇草吗?”   师雨楼愣了一下:“似乎是个佣兵组织。你见过他们?”   看他对捕蝇草也是一知半解,李禛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知道一点,不过和这件事没太大关系。”   很明显,她不愿多说,师雨楼也不愿强求,只叮嘱几句,便转身上了三楼。   直到师雨楼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李禛才长出一口气。   她没有立刻选房间,而是来到那节裸/露在外的楼梯上,靠在那被擦得干净、但仍生了铁锈的楼梯上,俯身看着空荡荡的街道。   雨不知何时停了。   时至半夜,街道上空荡荡的,只偶尔有几个醉鬼,踉踉跄跄地从某家酒馆酒吧里走出来,又嘟囔着醉话,歪歪斜斜地钻进破烂的水泥房中。   李禛摸了摸下巴,将被夜风吹散的发丝捋到耳后,盯着这街道良久,才勾起嘴唇,露出一个微笑。 第23章 第一个任务   小雨一直下着,总也不停,断断续续竟下了四五天。空气中漫着湿意,阳台也总是湿漉漉的,连李禛新买的衣服上,都沾染了些许霉味。   幸而在李禛来到渡魂街一周后,这场雨终于停了。她将潮湿的衣服扔进烘干机,换上一套干燥的衣裳,准备下楼。   师雨楼正在一楼给人看病。这位病人旧的义眼性能已经落后,想要安装一对新的,师雨楼拿起一边的价目表,摊在客人面前,扭头问道:“你去哪里?”   李禛头也不回,推开玻璃门走出去:“吃点东西。”   虽说和师雨楼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两人的交流少得可怜。师雨楼总是待在一楼诊室接待病人;而李禛,要么去街上乱逛,要么留在二楼房间里,像是幼童一样笨拙地习字。   师雨楼道:“不要惹事。”   李禛扬扬手:“知道了知道了。”话没说完,人已经出了诊所的门,大步朝着外界走去。   这日刚刚放晴,仍旧雾蒙蒙的天也有了些微光亮,倒不像往日一般压抑。生活在渡魂街的居民们像是雨后的蚯蚓一般爬出来,肆意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李禛一边在半干的马路上走着,一边好奇地观察着周遭的行人。她并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而其他人看见她,都是低垂着头,匆匆走过。   仅仅几日,她便在渡魂街扬了名。各种流言和猜测满天飞,也有不怕死的来挑战她,被她两拳结束战斗。   被打的人多了,她名声也响了。凡是在渡魂街混的,都知道西街有个陌生女人自称李四,武力高强不好惹。   李四是她图方便用的假名。那些惧怕她的人不敢当面直呼她名字,都叫她“四姐”。其余自认为实力不够的,也都躲着她走,免得触了她霉头,惹上血光之灾。   将事情经过在脑海中转了一圈,李禛便将其抛之脑后,继续向前走,却忽听有人在身后叫她。   这声音细如蚊呐还带点虚,不仔细听都听不到。李禛道:“干什么?”   说着便转头一看,才发现来者居然是个熟人。就是给她带路穿过蚯蚓洞的红毛。   红毛其实很年轻,看着就十七八岁的模样。见她转过身,小小惊讶了一下,而后嬉皮笑脸道:“四姐好。”   李禛点点头:“嗯。你好。”   说着转回身,似是要继续向前走。   红毛被她胁迫带路的那日吓得要死,可回到住处仔细一复盘,又觉得可惜。   他本以为李禛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没想到看着还是好说话的。红毛自己实力一般,算是渡魂街食物链的底端,想要摆脱现状,最好是抱一条比较粗的大腿。   咬牙想了许久,他才下定决心,日夜在诊所门口蹲点。可惜时运不济,一周都没蹲到人,本想就这么算了,谁知今日,李禛正好出了门。   要是没撞见也就罢了,撞见了,红毛怎么甘心错过这个机会?   于是快走几步,走到李禛身边,搭讪道:“四姐去哪里?”   李禛道:“去吃饭。”   红毛顿时高兴了:“我知道有家面馆好吃,四姐去不去?”   停顿了一下,又小心翼翼道:“我请客?”   李禛看了他一眼:“走吧。”   吃饭倒是其次,主要是想看看红毛打的什么算盘。   红毛眉开眼笑。   跟在红毛的身后,李禛来到一家面馆。和这片地区的整个基调一致,面馆也很是破旧,彩灯稀稀拉拉地拼凑出四个字。   李禛虚了虚眼,这几天的恶补让她识字水平大大提升,因此她认出了这家店的名字:“贾氏面馆”。   店内空间不大,墙上贴了廉价的墙纸,或许是年头太长,墙纸边缘翘起一个脏兮兮的角。   桌椅倒是摆放得整齐,桌子是仿木纹路的,上面熏了擦不净的油烟。   红毛殷勤地擦了遍桌子,又点了面,而后便搬了圆凳坐在李禛身侧。这一套动作下来,面已经做好端上来了。   李禛抽出筷子,搅了搅清如水的面汤,忽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红毛愣了一下,答道:“我就出生在这儿。”   李禛一边夹面条一边道:“我看到这里的高层都没有住人,建筑也没有其他地区高,是什么原因?”   这也是她观察到的一个规律。   红毛一听,便摇摇头:“这都是老黄历了。”   几百年前,渡魂街还不是渡魂街的时候,这片区域下埋藏着灵矿。为了采矿,许多劳动力、罪犯聚集在此处,周边因此开了一排排的酒吧等消费场所,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一片繁华之景。   好景不长,灵矿很快被采尽。旧日繁华如烟云散去。因为毗邻矿坑,这片区域不适合作为居住地,原住民大量搬走,滞留的都是无处可去的矿工和犯人,形成了“三不管”的渡魂街。   “那矿洞还在渡魂街边上。”红毛说,“都说里面有什么辐射,少有人接近。”   李禛问道:“你下去过吗?”   红毛老老实实答道:“没有。”   李禛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之后没有再说话。红毛心不在焉地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面,时不时侧着眼睛去瞄李禛的表情。   一直到她吃完,将筷子架到碗上,红毛才试探着开口问道:“四姐?我能不能问问……”   话还没说完,李禛却忽地神色微变。   她打开灵脑,简单翻看了一下,又似是舒了一口气,复又变得轻松起来。李禛站起身,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又拿出一些钱放在桌子上。   这些钱是她和师雨楼兑换的。她虚拟账户里虽然有钱,但渡魂街只收现金,李禛便和师雨楼换了一些。   “我先走了,改日再聊。”   红毛茫然地站起身:“四姐……?”   “对了。”她回过头,“麻烦帮我和诊所那边说一声,就说我有事,过几天回去。”   说罢,在红毛疑惑呆滞的目光中,李禛利落地套上外套,也不多解释,推开玻璃门便朝外走去,短短几息间,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高楼之间。   就在刚刚,明姐给她发了讯息,要求她尽快赶往酒吧接受任务。讯息中没有提到任务内容,恐怕这种机密信息需要当面转述。   渡魂街距离捕蝇草酒吧有一定距离,走路太浪费时间。   幸而在渡魂街的入口处,有一个公共交通站台。每日有几班公交车会路过那里,载着大量的劳力去隔壁的工业区工作。   而这班车,也路过捕蝇草所在的位置。   李禛的运气不错,正好赶上一班。她生疏地付了款,上了车,才发现车上已经坐满了人。   她觉得无所谓,随便拉住一个吊环站住脚,目光瞥向窗户。公交车很快驶向天空,窗外风景飞驰,从萧条到繁华,从破旧到崭新,一次次停留在不同的站台前。   终于,目的地到了。   李禛下了车,将外套拉链拉到顶。她看到捕蝇草酒吧缺了一个字的招牌,又看见明姐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站在酒吧门口,手上燃着一支烟。   “比我想象的要快嘛。”明姐注视着公交车远去,半晌才收回目光,点了点烟身,敲落一簇烟灰,“看起来你适应得不错?还学会坐公交了。”   “还算可以吧。”李禛扭头看向酒吧,“我们就在这里聊?”   明姐笑了声:“进来吧。”   两人先后进入酒吧之中,这时李禛才注意到,酒吧中除了她和明姐二人,还坐着两名陌生的成员。   李禛挑挑眉:“多人任务?”   “没错。”明姐靠在吧台前,“认识一下吧,这两位就是你的临时队友。”   那两名成员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壮汉,女的长着双笑眼,看着和蔼可亲。   李禛视线划过二人面容,没有说话。而那两人也打量着她,戒备地抿起嘴唇。   干这行的,都是散兵游勇,不信任别人,也不被别人信任,想要培养出什么团队精神,更是难如登天。   明姐对此情景也早有预料:“只是暂时的合作。若有异议,现在提出来,我可以更换任务名单;如果没有问题,我就要发布任务了。”   闻言,三人对视一眼,短暂地放下了心中的不满。见此,明姐露出一抹微笑:“好,那由我介绍一下任务详情和任务安排。”   任务其实并不复杂。   神衍神天某高层管理人员手上,有一块储存了重要机密的芯片。这块芯片中的档案状态被锁定为“只读”,不可复刻、转存。   前不久,该高层因权斗失败而被边缘化。他将这块意外得到的芯片藏起来,并决定于下月月初,将它献给另一方与神衍神天并列的势力作为投名状。   按理说,这位高层办事严密,行事也算低调,应当没人知道他的计划。只是这事不知怎地走漏了风声。有人匿名委托捕蝇草,目的就是潜入该高层家中,偷走这块芯片。   明姐将这位高层的信息传输到三人的灵脑上:“他叫齐雁卿,住在白牡丹区。那边安保严密,不易多次潜入。我在网络上找到他家招聘仆人的消息。”   灵脑弹出消息框,李禛点进去看了一眼,发现他们家果然在招人,还不只是招一两个,而是一口气招十个。   除女仆外,也招聘园丁、厨师、保安这种职位。李禛微微蹙眉。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种大富之家的仆人都不会轻易更换。一次性招聘这么多人,看起来不像是补缺,反而像是……大清洗?   还未等她想个明白,那边明姐便介绍完了任务内容,伸手合上光脑,看向三人:“我的建议是,你们伪装成应聘者。若是被录取,便可顺理成章地潜入齐宅,伺机偷取芯片。” 第24章 乐灵洲   执行任务那日是个晴天。些许阳光穿过笼罩在天空上的那层阴影,投在李禛的脸上。   即使这光芒并不刺眼,甚至称得上微弱,李禛还是反射性地移开眼,目光移回正前方女孩的后背上。   那女孩穿着白色缀有蕾丝边的衬衫,体态优雅,像一只美丽的天鹅。   李禛皱了皱眉,视线向前延伸,发现前方一列人,无论男女,皆是体态柔美、步履轻盈。   而她,不说有多差,但夹在这群人中间,像是一只猛禽混入天鹅群,看起来格格不入。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之前没想过的问题:自己真的能被聘用吗?   在三千年前,富贵人家找体面的侍女,也有自己的一套选人标准;而在三千年后,这种标准似乎还往上拔高了不少……   或许是被她盯得有些久了,站在她身前的白衬衫女孩不悦地回过头,恶声恶气道:“你盯着我干什么?”   她上下扫视了几眼李禛的穿着,又嘴角一撇,讽刺道:“乡巴佬,你以为你卖惨就能被聘用?”   李禛眨眨眼:“乡巴佬?”   “对啊,不是乡巴佬是什么?”对于李禛这个竞争对手,她极力嘲讽,没有一丝友善,“你这衣服,借来的?啧啧啧,瞧你笨手笨脚的,接受过女仆培训吗?”   李禛:“……”还真没有。   那女孩讽刺了几句,见她不答话,心中更是气闷,正欲再嘲笑两句时,余光瞄到齐宅的侍者走了过来,赶紧闭上了嘴。   李禛本想套出些有用的信息,现在也只能作罢,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盘算着之后的计划。   一行打扮精致的应聘者排成一列,在侍者的带领下,信步穿过花园。   正值夏日,园中鲜花绽放、群芳争艳。在花园的正中央,伫立着一个女子造型的喷泉,微风裹挟着花香和喷泉的凉意,吹过应聘者们精致的头发丝,让众人都心旷神怡起来。   在这个时代,植物已经成为一种名贵的奢侈品。   在场应聘者中,有不少人半辈子都没见过真正的植物,此时虽竭力按捺心中欣喜,双眼却仍是不停地朝着花丛中瞟去。   带路的侍者似是有意炫耀这座美轮美奂的花园,刻意放缓了脚步。   不过走得再慢,路终究是有尽头的,不多时,众人便穿过了漂亮的花园,进入到用来面试的房间中。   负责面试的,是看上去严肃到刻薄的管家。这位管家穿着严谨的制服裙,戴着优雅的金边眼镜,头发归拢在脑后,盘城一个规整的发髻。   她念一个名字,便有一人走到她面前,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然而僧多粥少,往往管家嘴里吐出的,都不是求职者们爱听的话。   一半的人被筛下去,却只留了两个人。   李禛指节敲击着手臂,目光滑过管家身后的两位幸运儿之一——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临时拍档中那个女人。   她记得,这位陌生的拍档名为秦宛。   秦宛注意到她的视线,也回以一笑。李禛淡定地将视线挪开,落在管家身上。   一条长队很快排完,李禛慢慢站到前列。只见管家眉头紧锁,扬声道:“下一位。”   李禛便走上前,行了个还算标准的礼仪。   这是她这几天恶补来的礼仪,按照初学者的标准来看,做得不算差。但比起其他人来讲,只能说一般般。   管家眉头皱得更紧,盯着明姐给李禛伪造的假身份,一字一顿道:“李珍珍?毕业于……唔,履历还算漂亮……”   她扶了下眼镜,似是有些犹豫,正疑惑不定时,忽有一道男声从门口传来,冷冷地给李禛宣判了死刑:“不行。”   管家动作一顿,连忙站起身,恭敬地看向来人。李禛也微微抬起眼,暗自打量着来者。   这人看着不到三十岁,容貌英俊,穿了身正装,一看就是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   念头微转,李禛瞬间猜到来者身份。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藏起芯片、有意另投他处的高管齐雁卿。   他一出声,便引起了在场众人的关注,聪明人立刻猜到他的身份,态度愈发恭顺,看向李禛的眼神中也带了几分怜悯。   齐雁卿忽视了众人各异的表情,慢慢走上前来,高傲地仰起头:“她太高了。”   管家抬头看了李禛一眼。的确,李禛的身高要超出其他人一截。   况且男主人都发话了,她也实在没什么反对的余地。因此,管家只淡淡地开口:“下一位——”   “等等!”   又是一道声音传来。这是个女生,声音如鸟鸣一般清脆悦耳,却有些中气不足。李禛下意识朝门口看去,只见那里站了个女人。   这个女人有着一头耀眼的金发,身材十分瘦削,穿着一身华丽且累赘的衣裙,弱不禁风地站在那儿,皮肤没有一丝血色。   齐雁卿连忙走过去,搀扶着她,让她不至于倒下:“灵洲,你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齐雁卿的妻子,这座豪宅的女主人乐灵洲。   明姐给的资料中显示,这位乐灵洲夫人身体并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即使康复了,也好不了多久就会再次生病。外人很少能见到她的面。   此时她突然出现,还打断了管家的话,倒是让李禛很意外。   很显然,管家也听到了乐灵洲那句“等等”,恭敬地凑上前,询问道:“夫人,这个人……”   齐雁卿道:“她太高了。”   乐灵洲虚弱地开口,嘴唇如同褪了色的花瓣:“我觉得她很好。”   齐雁卿皱起眉,语气忽地变得严厉了些许,再次重复道:“她太高了。还有,灵洲,挑选女仆这种费心费力的事,就交给手下人去做吧,我不想让你费心。”   说罢,搀着乐灵洲,就要走出房间。   孰料乐灵洲格外倔强,纤细的手指死死抓住他的衣服,执拗道:“齐雁卿!难道我连挑选贴身女仆的权利都没有吗?!”   乐灵洲虽是病歪歪的模样,这句话说得却格外坚定有力,传遍了整个屋子。在场众人都低下头,不敢掺合到两位主人的争吵之中。   没想到乐灵洲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爆发,齐雁卿也怔忪了一下,回过神后便陷入良久的沉默。   半晌,他才开口,语气变得甜蜜而轻柔:“我当然听你的,不就是一个女仆吗?”   说着,他扭过头,冲着管家眨眨眼。管家立即会意,宣布了录用后,便让李禛站到身后,等下统一去定做制服。   乐灵洲的情绪这才平稳下来,只是眼仍是红红的。齐雁卿搀扶着她,柔声道:“我这不是听你的,把她留下了?好了,回房间休息吧……”   两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门口,谈话声渐渐变小、变得隐隐约约,最后完全听不见了。   这场面试,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直到面试结束,李禛领到了崭新合身的女仆制服,她也不清楚乐灵洲为什么要留下她。   难道,真是因为所谓的“眼缘”?   想了半天,李禛收回思绪。无论为什么,她能进来,省去了她费力潜入的功夫,终究是一件好事。   这一天到底还是没录满十个人。直到最后,只有四个人通过了考核。   这四个人被分配到不同的地方做事,两个女仆进入厨房,李禛的便宜拍档则是被安排了一些简单的扫洒活计。   至于另一位男拍档,他先二人一步进入宅邸,负责打扫花园。   相比于这几人,李禛要幸运得多。她被安排到乐灵洲身边,成为乐灵洲的贴身女仆。   这样一来,她能接触到的信息和行动的机会也就更多,也更容易找到线索。   众人成为齐家的侍者后,先进行了为期一周的培训,学习各式礼仪和规则。   执行任务的时间有限,李禛两人心中急切,却知道不可急于求成,因此表现得不骄不躁,认真学习各项礼仪,终于平稳地度过了培训期,正式成为齐家的仆人。   李禛套上繁琐的制服裙,抚平裙子上的每一个褶皱,昂首挺胸,一手托着个茶盘,朝着乐灵洲的房间走去。   这套女仆制服裙是黑色的,有着大大的裙摆,上面点缀着繁琐的蕾丝装饰,走起路时裙摆摇晃,很不方便战斗。   她站到门口,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夫人,您要的茶到了。”   乐灵洲那悦耳的声音,穿透门板传入她的耳中:“进来。”   李禛侧身拧动门把手,谨慎地走入房间之中,又反手关上门。昨晚这一切,她才转过身,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屋内的装饰。   出乎意料地,乐灵洲的房间格外简单清爽。   墙是柔和的乳白色,床幔和窗帘是浅淡的绿色,连带着一些小摆件也是绿色的。床头燃着香,房间中充斥着清爽的夏日味道。   乐灵洲穿着轻薄的纯白色睡裙,倚在床头的枕头上,正在翻看一本金色封皮、没有名字的书。   见她进来,微微她愣了一瞬,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随手将书放在一边,轻声问道:“李珍珍?”   这是李禛的化名。 第25章 药   李禛放轻声音:“是的,夫人。”   乐灵洲眼瞳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她常年病弱,刚一开口,就难以自抑地咳嗽起来,半晌才恢复正常,嗓子却哑了几分:“现在是几点了?”   闻言,李禛微怔,余光扫了扫房间,的确是没在房间里见到任何计时的工具。   “现在是晚上八点。”她俯下身,将乐灵洲扶起来。   乐灵洲看着便极瘦,但李禛摸到她的手,才发现她已经在病痛的折磨下受得皮包骨,那手腕纤细,几乎一伸手便能捏碎。   李禛动作顿了顿,又提醒道,“夫人,您该吃药了。”   乐灵洲因身体原因,要经常吃药。每日晚上八点一次,需配合茶水服用。作为乐灵洲的贴身女仆,李禛的职责之一便是提醒和“监督”她吃药。   听到吃药二字,乐灵洲嘴唇动了动,神色淡了几分。不过她性格不错,即使不想吃药,也没有对李禛发脾气,只轻轻道:“药瓶在床头柜的第一层抽屉里。”   李禛依言打开抽屉,果真在里面找到一个药瓶。药瓶是纯白色的,没有标签,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药。   乐灵洲摊开手,李禛便旋开瓶盖,将瓶中药片倒了一片在她的手心。   药片不大,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是纯白色的,表面光滑。   乐灵洲仰头将药片吞下,又接过温度适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李禛看着看着,眉头抖了一下。   据她所知,茶水本不该和药物一起服用的,但培训中,管家特地强调了“药需要配合茶水一起”这一点,难道这茶有什么特别功效?   正思忖间,乐灵洲已经吃完了药,将茶杯放到床头柜上,挣扎着坐起身,瞧了瞧落地窗外,忽然道:“我想出去走走。”   李禛双眼一亮。她这几日备受拘束,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一直没有时间打探周围。如今乐灵洲主动提出逛逛,可不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不过碍于所谓职责,她还是意思意思地劝道:“外头风大,夫人身体还未好全,可别又病了。”   乐灵洲苦笑道:“我这病断断续续,总也不好,总不能一直闷在屋里。带我出去就是了,放心,我不会让人追究你的。”   李禛这才点点头,搀扶她去衣帽间,帮她穿衣服。   齐家的确有钱,光衣帽间便不小。里面挂着各种衣裙,均是缀着珍贵的挂饰,托着大而夸张的裙摆。李禛几乎没在街上看到过有人这么穿。   乐灵洲看着这些华饰,皱起秀气的眉头:“我就在花园里走走,穿简单些吧。”   李禛低声应是,在衣帽间里挑挑拣拣,才找到一条简单的黑色裙子和红色皮质大衣,又配上一双黑色短靴。   虽然这套也称不上方便,但比起其他累赘到难以行走的衣裳,还是轻便不少的。   乐灵洲这才舒展了眉头,换上衣服,又由李禛搀扶着下了楼,两人一同来到那座摆放着巨大雕像的花园中。   花园中安装了模拟自然光的灯,即使是晚上,这里也灯火通明,昂贵的灯光穿透黑暗,将周围景物照得分明。   只见低矮的灌木被修建成一丝不苟的方形,树丛间点缀着些许艳红色的小花,周围有一种白色的花朵悄然绽放。   园中花木皆是珍惜且娇弱,需要专人定期养护。此时已是傍晚,仍有园丁仆从蹲在花丛附近,或护理花木,或清扫路上的落叶。   “漂亮吗?”   乐灵洲慢慢走在小路上,欣赏着周围的花朵。她的语气中没有什么炫耀之意,仿佛只是在询问李禛的看法。   李禛道:“漂亮。”这话却是哄她开心的。   三千年前,植物生机尚未断绝,李禛又出身大族,自然见过许多名贵甚至奇诡的植物。和她见过的那些植物相比,这座花园也算不了什么。   乐灵洲笑了笑:“这些花,是雁卿花了大价钱人工培育出来的,每日都有人精心照护,但仍旧活不过四季……他又实在喜欢,花死了,便移栽新的。”   她抚摸着一朵浅粉色的花,又凑上前嗅了嗅,继续道:“一批接着一批,竟没人发现花园里的花换过了,都当是这些花生命力顽强。你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吗?”   李禛看了一眼,回答道:“是月季。”   “没错。”乐灵洲放下手,柔韧的花枝便弹回原处,“你懂花?”   李禛道:“也不是很懂,只是略略知道一些。”   乐灵洲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同她并肩向前走去。   习习晚风吹动她金色的发丝,李禛余光瞄见,在夜风的吹拂下,她的脸色红润了一些,看起来竟没那么苍白了。   花园小路由鹅卵石铺成。这些石头颜色多样,纹路各异,铺在一起组成花间小路,配合着周围姹紫嫣红的花草树木和灯光,煞是好看。   李禛扶着乐灵洲,两人穿过花丛,来到那洁白的雕塑下。在那里,李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她搭档中的那个男人。他被分配到了花园,工作就是清扫落叶,平日很少能接触到乐灵洲和齐雁卿,算是三人中,距离完成任务最远的一个人。   见到李禛过来,他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向乐灵洲行礼后退下,走前还给李禛使了个眼色。   李禛平静收回目光,低声询问乐灵洲:“夫人要坐一会吗?”   正巧喷泉雕像边上有一张涂了白色油漆的长椅。   乐灵洲有些累了,便顺着她的提议,坐到了花间的长椅上。她紧了紧大衣,视线投向远处的雕像喷泉。   前几日来不及打量,只是粗略观察过几眼,现在靠得近了,李禛才注意到那雕像女子的情态。   她身着华丽长裙,腰间有珠宝点缀;额头上带着一顶花冠,花冠正中涂了红色,这抹红色变成了瓷白雕像间的唯一色彩。   女子一手抱着一个歪倒的瓶子,另一手提着裙摆,做奔跑状。那歪斜瓶口处正汩汩流出清水来。灯光下,雕像晕出圣洁的光,水珠也染上金色的光芒。   李禛驻足看了雕像几息,才觉得那雕像面容眼熟,再仔细一看,那雕刻的奔跑女子,不正是眼前的乐灵洲吗?   乐灵洲笑了一声:“不像吗?”   李禛很难说像或者不像。   光看脸,那肯定是像的。齐雁卿使用钞能力,请来了雕塑专家,将这雕像雕刻得栩栩如生,与真人无二。   但要说像,却也不尽然。至少若不是这样直观地观察,饶是李禛,也难以将雕塑女子和乐灵洲联系到一起。   单说呈现出来的气质,便差了太多。雕塑女子活泼灵动、生机勃勃;而乐灵洲则是沉静温柔。气质上的细微差别,让她们看上去判若两人。   李禛沉默了几息,才道:“自然是像的。这是先生为夫人立的雕塑吗?”   乐灵洲答道:“是的。”   想了一会儿,又补充说:“距离这个雕像建成,已经有快二十年了。你认不出来也正常,二十年过去,已经变了太多。”   她只说“变了太多”,却没有说是谁“变了太多”。李禛瞧她神色仍是沉静如海,不像是哀伤的模样,心里感到奇怪。   况且她总觉得乐灵洲话里有话的样子,难道是识破了她的身份?   想了想,李禛又觉得不可能。   诚然,她现在是神衍神天的通缉犯,但据明姐所说,她的通缉令只由某一部门负责,为了面子,他们也没仔细说她做了什么。   被神衍神天通缉的人多了去了,齐雁卿又被雪藏,忙着向其他势力投诚,理应没空在乎她这个小小的逃犯。   从之前齐雁卿见到她时的反应来看,他也确实没认出来。   而乐灵洲,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整日躺在床上,连家门都不常出,没有社交,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更不会知道她的身份了。   或许只是这个病弱的女人太过寂寞,才会和她说些有的没的。   想到此处,李禛压下心中疑惑。   乐灵洲大概是真的很无聊,一路上和她扯东扯西,聊一会园中的花,又聊一会厨房中的各色点心。   李禛有心从她口中探听些情报,却又怕突兀开口引起她的疑心,因此只顺着她的心意,和她聊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幸而乐灵洲体力一般,走不了太久便觉得累了,让李禛带她回去。   李禛微微松了口气,扶着她回了房间。此时夜已深了,乐灵洲无意刁难她,便让她回去了。   甫一下楼,便见这座豪宅的主人齐雁卿龙行虎步,从门口走进来。他拎着个皮质公文包,穿着还是那么体面正派,只是脸色不太好,像是刚发过怒,表情还有些僵硬。   李禛低声问候,齐雁卿走路的动作顿了顿,问道:“灵洲吃药了吗?”   显然,他对李禛这个促使自己和乐灵洲争吵的元凶留有印象。   李禛回答道:“夫人吃过药了。”   齐雁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夫人体弱,药不能断。如果她不肯好好吃药,你告诉我。”   李禛低声应是,齐雁卿对她轻轻颔首,转身朝着楼梯上走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李禛轻轻皱了下眉,表情又很快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齐雁卿不问乐灵洲身体如何,也不问乐灵洲做了什么,反而特意询问乐灵洲有没有吃药?他……很在意乐灵洲有没有吃药吗?   难道那药片,有什么猫腻?   不过想来这事与芯片无关,李禛也不多探究,只放轻脚步,回到了齐家分配给她的房间。 第26章 机械夜莺   这边的一列房间,都是分配给住家女仆居住的女仆房。房间自然算不上大,采光也不好,但胜在干净整洁。   李禛脱掉繁琐的衣服,冲了个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思索着今天收集到的信息。   这是她第一天当班。不知为何,上半日乐灵洲并未叫她,直至傍晚,她给乐灵洲送药,才有了露脸的机会。   可惜的是,她并未打听到有用的信息,反而察觉到了乐灵洲齐雁卿这夫妻二人间的一些小猫腻。   水珠顺着发丝流到脸上,让皮肤染上了几分湿意。李禛擦着头发,想起被“清洗”辞退的那一大波人。   那些人,是因为撞破了什么秘密才被辞退的呢?这秘密,是否与芯片有关呢?   正想得出神,忽听门口响起敲门声。敲门声三长两短,正是李禛和秦宛之前约定好的暗号。   李禛顿时明了,是秦宛找她共享情报来了。当即也不藏私,放下心中疑虑,几步上前拉开房门。   门口站着的果然是秦宛。李禛刚把门开了条小缝,她便灵活地钻了进来,没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李禛瞟见她手中拿了副扑克牌,便笑道:“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秦宛道:“你少来,这不是送你的。”   她将扑克牌抽出来,摊在床上:“若有人来了,便说我们在打牌,免得惹人怀疑。”   知道她性格谨慎,李禛也没质疑,只胡乱抓起一把牌,一边摩挲着牌角,一边问道:“你找到有关芯片的线索了吗?”   秦宛坐到一边空置的椅子上:“没有。”又给李禛讲了遍她这一日发生的事。   她被安排的工作是扫地、擦东西等一些杂务。这个身份接触不到核心人物,但能接触到一些仆人。   仆人多了,难免人多口杂,多多少少也能探听到一些情报。   “虽没打听到芯片相关的事,但我听了一耳朵之前解雇仆从的事。”   李禛顿时来了兴趣:“哦?”   原来,今天秦宛扫地时,意外听到了一个新女仆和厨娘的对话。   厨娘是齐家的老人了,年纪大,做事也稳重,侥幸躲过了清洗,没有被解雇。   那新女仆是厨娘的侄女,走后门进来的,初来乍到,年纪又小,好奇心强得很。她没注意到角落里打扫的秦宛,以为四下无人,便问起齐家为什么忽然那么缺人。   这一问,顿时吓得厨娘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连忙让她住嘴不要再问。后见侄女实在好奇,又怕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去问别人,便含糊给她解释了两句。   她的话让秦宛听了个正着。   原来那日,齐家的男女主人大吵一架,吵得很凶。当日晚上,所有听到二人争吵内容的仆从都被解雇,包括侍奉夫人许久的女仆。   厨娘主要负责厨房,加上资历老,便躲开了这次解雇浪潮。但厨房其他几个年轻女仆都被解雇了。   “至于争吵的内容,她说她也没听清。”秦宛道,“只听到夫人骂什么‘变态’啊‘毒药’啊什么的。”   李禛挑挑眉:“那厨娘不是谨慎吗?怎么和她侄女说这么详细?”   秦宛笑了声:“你管那么多,得到消息就好了。”   李禛将手里的牌抛到一边,心道肯定是秦宛听到一半突然蹿出来,要挟那厨娘将全部信息都给她复述一遍,不然就把这事报告给主家。   那厨娘本来说得含糊,被她这么一威胁,生怕和侄女一起丢了工作,才迫不得已和她详细说了一遍。   不过她也没拆穿,只道:“说起来,我也察觉到夫人的药有问题。”   紧接着,又把服药时的特殊要求、乐灵洲当时不情愿的表情,以及齐雁卿对此格外上心的事说了一遍。   秦宛想了想,道:“你明日偷来片药,我交给大斧带去检查一下成分。”   大斧便是被分配到花园的那位的诨名。他是三人中唯一一位能够自由出入齐宅的,算是二人与外界联通的渠道。   李禛点点头。偷拿一片药,对她来讲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那药瓶中的药有定数,想要顺理成章地将药带走,还要仔细琢磨一番。   秦宛又问道:“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异常?”   李禛摇头:“只陪夫人在花园中逛了一圈。”   秦宛叹了口气,随便摸了张牌。花里胡哨的纸牌在她指尖飞舞,像是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   忽地,她停住动作,对李禛道:“你说齐雁卿有没有可能,将芯片藏在其他人身上。”   李禛道:“不可能。我们都看过他的资料,他这人生性多疑,虽有心腹,对他们却不是十分信任,宁可自己多干,也不愿意将重要的事交给他们。”   那芯片事关齐雁卿前程。若是丢了还好,一旦暴露,齐雁卿便落个里外不是人,无论哪方势力都再难容他。以他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将芯片交给他人。   难道藏在他自己身上了?   这个念头一升起,便又立刻被否决了。像齐雁卿这样狡兔三窟的人,估计也不会将芯片留在自己身上。   芯片一定被他藏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谁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良久,李禛才开口道:“过几日,我去他书房看一看。”   齐雁卿的书房位置,大家都知道。只是想要进入书房,需要齐雁卿的ID验证。除了他之外,其他任何人,包括他的妻子乐灵洲,都没有进入权限。   若说硬闯,倒有可能。但问题是,李禛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芯片一定藏在书房。   说是猜错了,她们完成任务的可能性就无限下降,接近于零了。   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书房中,也是一大难题。   两人谈论了许久,却没聊出个所以然。眼见夜色渐深,也只能暂且作罢。商定好明日晚上再交换情报,李禛便打开门,让秦宛离开了。   秦宛房间就在她斜对角,两人离得倒是不远。看见她回到房间,李禛也放松了一些,正欲关门回房,忽听左侧一扇房门传来吱呀的响声。   一个女孩从房门中探出头,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到李禛还站在门外,便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重重地关上门。   这女孩正是应聘那日,嘲讽她“乡巴佬”的那个。   她也是那四个被留下的女仆之一,现在在厨房工作。   应聘那日,她便瞧不起李禛,如今见李禛成了女主人的贴身女仆,比她更体面,心中又酸又苦,终日对李禛没个好脸色。   李禛不理她。反正她也不是真给人当仆人的,时间一到,无论完没完成任务,她都要抽身离开的,没必要在这里和其他人逞凶斗狠、浪费时间。   念及此,李禛回到房间,将那副扑克收拢起来,又躺回柔软的床上,想着今日的事,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她醒得很早。   收拾得体后,飞快地吃了个早餐,她便上了楼。   路过书房时,正好碰上齐雁卿。他正要从书房中出来,见到她愣了一下,再次嘱咐道:“别忘了给夫人吃药。”   李禛心知那药未必是好药,见他如此急切,又想起他立的“爱妻若狂”人设,心中不由得鄙夷。   不过这丝鄙夷并未显露出来,她只淡淡应是,又顺着敞开的房门,飞速瞄了眼书房内部的结构,便收回目光,快步离开了。   这一眼实在看不出什么东西,加上视角受限,李禛只能勉强看清书房的大概结构。   墙边摆着几个巨大的黑木书柜,靠窗的位置有一张办公桌和椅子,桌上散落了一些纸张。   椅子边上则是一个矮矮的铁制保险柜,柜门紧闭着,拦住了李禛探究的视线。   除此之外,屋子里还有一些仿古的摆件,还有一片区域受限于视角,李禛并没有看到。   对书房的布局有了大概了解,李禛收回心神,缓步走向乐灵洲的房间。   出乎意料地,乐灵洲今天的精神状态还不错。   可能真是那药发挥了一定作用?又或者是昨天透了气,让她病情有了一定好转。总之,今天乐灵洲的脸色不像之前那样苍白,声音也没那么虚弱了。   她靠在一张沙发椅上,翻动着昨日那本金色封皮的书,正看得入神。朦胧的光透过绿色的百叶窗打在她的脸上,让她看上去温柔而娴静。   李禛轻轻叫了她一声,她便抬起头,对她和煦地笑道:“你来了。”   说着,将书倒扣在小桌上,慢慢站起身。   李禛问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乐灵洲道:“雁卿送了我一只机械夜莺。”   她语调甜蜜,提起齐雁卿的名字时,语气温柔,倒不像是厌恶。   若不是听到了些许他们之间的事,光看乐灵洲的语气和表情,这两人倒像是一对爱侣,全然不像不久前大吵一架的模样。   难道情报有误?还是说,他们已经和好了?   李禛心中疑窦顿生,却没有将质疑表现在脸上,只很给面子地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机械夜莺?”   乐灵洲笑了一声,从一侧拎起一个鸟笼来。那鸟笼由纯银打造,细细的笼子上还雕刻着精致的图案,看上去精巧又奢华。   在那精美的鸟笼之中,正拘着一只美丽的夜莺。不同于寻常灰扑扑的夜莺,这只夜莺是金色的,浑身散发着亮亮的光,几根尾羽则是镶嵌了不同颜色的宝石,看着贵气十足。   而最令人瞩目的,便是夜莺的双眼。那双眼由墨色宝石制成,黑沉沉的,阳光落下时,会反射出美丽的光晕。   总的来说,的确是华而不实但很珠光宝气的玩意。   乐灵洲隔着笼子,逗弄着那只机械夜莺,那只机械夜莺也真如真鸟一样,轻轻啄着她的手。   就这样玩了一会儿,乐灵洲忽然收回手指,道:“今日阳光这样好,我想出门走走。” 第27章 界限   出门?   李禛反射性地蹙起眉。   虽然乐灵洲今日状态还不错,但长时间的亏空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补足的,她这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在自己花园里逛一逛也就罢了,出门真的没问题吗?   还有齐雁卿那边……   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乐灵洲低咳两声,用手指抚摸着机械夜莺那光鲜亮丽的尾羽,轻轻地呢喃了两句什么。   而后才转过身,看向李禛。那双宝石似地散发着光芒的眼中满是希冀:“我真的很想出去看看……自从生病,我已经很久没出去过了。”   说着说着,她眼中水雾漫漫,语气中几乎带上了哀求。   李禛沉默了几秒。   说实话,从任务的角度上讲,她没必要答应乐灵洲。万一出了意外,她会被齐雁卿迁怒甚至开除,对完成任务来说,完全是有害无益的。   见她沉默不语,乐灵洲双眼瞬间失了光芒,连那头耀眼的金发都黯淡了不少:“算了,我不怪你。”   她苦笑一声:“毕竟在这个庄园里,有谁愿意听我的话呢?”   乐灵洲坐回椅子上,重新拎起夜莺笼子,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夜莺。那夜莺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失落,微微抖了下翅膀,发出一串悦耳的鸟鸣。   李禛瞧着她的模样,心念转动,忽然改了主意。她几步走到乐灵洲面前,挡住窗外的光,低声道:“夫人真想出去?”   乐灵洲点点头。   “那就出去吧。”李禛从她手中接过夜莺笼子放到地上,“我们快些出去,转一小会儿就回来。”   闻言,乐灵洲睁大了眼,生怕她反悔似的,连声道:“好,好,一会儿就回来。”   李禛笑了笑。   她帮助乐灵洲,自然不是善心大发,而是希望获取乐灵洲的信任,从她口中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那场争吵的真相,抑或是关于芯片的一些线索。   如果真能得到乐灵洲的好感,对接下来的行动也会有一些帮助。   况且白牡丹区是富人区,里面居住的人物非富即贵,治安也差不到哪儿去,遇到危险的几率很小。   就算遇到危险,李禛也自认能够应付。这样看来,陪乐灵洲出去获取她的信任,就是风险小利润高的选择了。   不过如何出去,倒是个问题。   齐宅门口有保安,人员进出需要核查。如果他们知道乐灵洲要出去,肯定会将此事报告给齐雁卿,而齐雁卿大概率不会允许乐灵洲出去玩。   那翻墙出去?   为了美观,齐宅的墙都是雕刻着精美图案的铁栅栏,上面缠绕了灵气电网——和研究所里电网的原理差不多。   不过墙边有树,李禛自信能够带着乐灵洲翻出去。若是如此,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栅栏周围的监视器。   听到她的顾虑后,乐灵洲轻轻一笑。不同于之前哀哀戚戚的笑容,这个笑灿烂且明媚,衬得她的气质都有所不同。   “我可以给监视器网络植入一个病毒插件,让监视器重复播放之前的画面,而不录入我们的身影。”   “这么厉害?”   李禛的称赞脱口而出。然而刚说完,她的动作就顿了一下,忽地想起在研究所时,孙曼英就曾用这种方法屏蔽监视器,助她脱身。   孙曼英一直神神秘秘的,也不肯透露自己的来历。李禛只能从她的性格、手段推测,她属于某一个势力。   只是这个时代,这种大大小小的势力如繁星一般数不胜数,有的晾在台面上,也有的隐藏在冰山之下,势力与势力之间盘根错节,纠缠在一处,难分彼此。   李禛对目前的局势也只是一知半解,实在难以推测孙曼英来自哪方。   想到此处,她微微怔忪。乐灵洲不知道她思维发散,略带得意地说道:“我很善于编写程序的……只是,唉。”   话说了一半,她又闭嘴不提,只打开灵脑,在上面操作起来。李禛对此类工程一窍不通,只远远站着,瞧乐灵洲神采飞扬地工作着。   没过一会儿,她便将灵脑一关,兴高采烈道:“完成了!”   “也就是说,监视器已经搞定了?”   “没错。”乐灵洲刚做完一件大事,脸上还带着兴奋的潮红。这抹潮红冲淡了她脸上的病容,“搞定了。”   李禛拍了拍掌:“我们可以走了。”   这日天气还不错。前天刚下了场雨,空气中还带着些许未退去的湿意,但总体来说并不寒冷。   但乐灵洲体质不好,为避免风邪入体,仍是需要裹着厚厚的大衣,大衣衣领上挂了一圈人造毛,看起来舒适又保暖。   李禛站在她身侧护卫着她。在她的帮助下,两人畅通无阻地翻到了栅栏外的马路上。   白牡丹区的马路要比贫民区的马路宽敞一倍还多,马路中间生长着一排排美丽的银杏树,树木舒展的枝桠给灰蒙蒙的天空增添了几分生机。   乐灵洲见李禛盯着那树,便道:“这树是假的。”   李禛疑惑地看向她。乐灵洲笑了笑,带她朝着马路中央走去:“你感受一下就知道了。”   两人来到树下,浓密的树荫将光芒筛得细碎,一点点地投射下来。李禛仰起头,伸出手,摸了摸那青翠的扇形树叶。   ——和真树的手感别无二致。   李禛抿起唇,将体内灵气注入到那逼真的树叶中,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没有植物应有的生机盎然,这棵看似茂盛的大树,实则只是一棵毫无生命力的摆设。   乐灵洲上前一步,将手掌按在树木粗糙的枝干上,轻轻道:“那场大浩劫后,灵力逐渐衰退,植物最先出现异样,开始大面积死亡,而最先灭绝的,便是树。”   她停了一下,又接着道:“先是树木,然后是花草;再然后是狮子、猫狗、小鸟……你知道仿生人与人类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李禛还真不知道。   至少她没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什么异样……或许和她识海中出现的那个白色光点有关?   乐灵洲将手从树干上挪开,声音严肃了几分:“是灵根。”   李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灵根?”   “没错。”乐灵洲转过身,慢慢解释道,“灵根不是具体的某种器官,而是一种天赋、一种悟性。用更准确的方式来讲,可以将其称为‘对自然的感知力’。这种感知力无法被创造,是与生俱来的。因此,人造物没有灵根,无法感知灵力。人与机械造物的界限得以明晰。”   听到她的解释,李禛疑惑反而越来越深。   灵根?这东西……她有啊?   在实验室中醒来不久,她便重新唤醒了调动灵气的能力。只是这能力并不强,暂时无法运用到战斗之中。   难道因为她的灵魂并非导入的数据,所以才会产生“明明是仿生人却有灵根”这样的独特现象?   正皱眉不解时,乐灵洲又道:“不过人类的机能逐渐退化。据统计,现在有十分之一的人天生便没有感知自然的能力,另有十分之一后天失去了这种能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禛下意识问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人和仿生人的界限被模糊了。”不知是否是李禛的错觉,她好似听到乐灵洲冷笑一声,“人类曾通过这一缺陷限制仿生人使用灵武器,以此达到对仿生人的绝对控制。但很快,自然的选择便会逼迫人类放弃这种控制权。”   一阵冷风吹过,吹得银杏树叶沙沙作响,给两人带来一丝凉意,也打断了乐灵洲想说的话。   她将大衣最上方的一颗扣子也扣上,深吸了一口气,柔美的笑容重新回到她的脸上:“我们顺着这条街向前走吧。”   李禛看了她一眼。   她总觉得乐灵洲这番话是刻意说给她听的。不然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提仿生人?   但问题又来了,乐灵洲和她说这个干什么?她知道她的身份了?而且……李禛明显感觉到,她刚才语气凉凉的,像是在宣泄着不满。   无论乐灵洲怎么想的,李禛确实从她这里得来了一些有用的情报,也忽然发觉到,自己竟是夹杂在仿生人和人类之间的异类。   一旦被人发现她有灵根、能调动灵力这件事,势必会引来各方的追杀。   李禛摸了摸下巴,决定先将这件事隐瞒下来,等回去旁敲侧击师雨楼,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情报。   暂时按下疑惑,李禛跟在乐灵洲身后,同她一起向前走去。说过刚刚那番话之后,乐灵洲已经恢复了正常,娴静地挽着她的手臂,走在宽阔的马路上。   时不时有打扮华丽的男男女女走在街上,慢悠悠地与二人擦肩而过。各种拟花香植物香的香水味道随着风飘远,或是彼此纠缠在一起,形成一团芬芳的空气。   两人在树荫下走了没一会儿,便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乐小姐?”   乐灵洲的身影僵硬了一瞬,半晌回过神,看向叫住她的女子。   那女子只是觉得她背影眼熟,试探一叫,没想到真叫对人了,顿时高兴地凑上来道:“真是你啊,乐小姐。十几年没见,你还是这么年轻。”   乐灵洲没有立刻说话,而一旁的李禛,则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叫住乐灵洲的女子。   她看上去年纪不小,眼窝深邃,眼角有几道细细的鱼尾纹,涂着浅色的口脂,看着开朗大方。女人穿着褐色格子外套和黑色毛衣,李禛猜测她应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果不其然,乐灵洲沉默几秒后,便开口道:“是叶小姐吗?真是好久不见。”   见她还记得自己,叶小姐顿时眉开眼笑:“难得你还记得我啊。我采访你的时候,可还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呢。现在二十多年了,您创造的‘天序列’杀毒程序还是各大公司的首选……您现在在哪家公司高就啊?”   乐灵洲淡淡道:“我结婚了。” 第28章 日环食   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乐灵洲继续道:“我这些年身体不好,大病小病不断,已经没有精力再开发什么程序了。”   叶小姐叹息了一声:“原来如此。没了乐小姐这种天才,也是这些公司的一大损失。”   说着对乐灵洲礼貌地点点头:“乐小姐,公司有点事需要我处理,我就先走了。改日我们再好好聚一聚吧。”   说罢,沿着树荫朝着远处走去了。   乐灵洲看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许久,才收回目光,柔声道:“我们接着走吧。”   李禛也回过神,道了声“好”,两人转过头,接着向前。   遇到叶小姐后,乐灵洲沉默了许多,似乎在想些什么,眼神如幽潭深水一般,深深的,令人难以捉摸。   叶小姐的话就如同一颗石子,猝不及防地砸向二人,让人心绪晃动,掀起涟漪。   李禛半垂着眼,看着远处的天际线,并不打断乐灵洲的思考。寂静与沉默就在二人中间蔓延,空气中静静的,只能听到树叶沙沙的细响和轻轻的脚步声。   许久,乐灵洲道:“很难以置信吗?”   “什么?”   乐灵洲道:“我以前的事。”   李禛想了想,如实答道:“有一点吧。”   有一点,但也只是有一点而已。命运一道捉摸不透,本就非人力能裁定,无论遇到什么、发生什么,都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难以界定。   正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一个“T”型路口处。   路口的尽头,是一座高大而华美的建筑。这建筑通体由白色石料铸成,有着参差不齐七个尖顶。   最高处的一个尖顶上,托举连接着一个血红色的玉质环形,自下往上看,便如同一轮空心的红日,高高地悬挂在尖顶上。   见到这座特别的建筑,乐灵洲眼睛一亮,道:“我们进去。”说罢,拽着李禛的手臂,两人一同过了马路,站到那建筑前面。   离得近了,那建筑的一些细节也暴露在李禛的面前。   只见建筑大门由两根粗壮白色石柱支撑,石柱连同墙壁上,都雕刻了云、树、江海、日月等颇有意义的图案。图案精美,栩栩如生,具有很强的动感,一看就是出自名师之手。   两扇门是由水波纹质感的玻璃制成,两边玻璃上分别镶嵌了彩色的月亮形状玻璃和红色圆环状玻璃,看上去颇具美感。   透过玻璃,能模模糊糊看到建筑内人影晃动,里面似是有不少人。   乐灵洲道:“这是名为‘日环食’的教派的活动场所,也有人称他们为‘弃灵者救济会’。弃灵者就是没有灵根的人,包括天生无法感知自然的人类和仿生人。”   说着,她推开门,朝着里面走去。   “日环食信仰月亮,教导人们心诚则灵,要安于拥有的一切,并通过虔诚祷告,实现心与自然世界的连接。”   这话听得李禛有些绕。她思索了两秒,便加快脚步,追到乐灵洲身侧,压低声音道:“你也信仰这个日环食?可你不是……”   乐灵洲道:“我没有灵根。”   李禛倏地看向她。   乐灵洲倒是很坦然:“我和你说过,有十分之一的人因后天创伤失去灵根。我就是那十分之一。”   甫一进门,便是一条长廊。长廊并不逼仄,两侧有一些房间。长廊墙壁上悬挂着一些绘画作品。这些作品色彩缤纷,被装裱在金色画框之中,看上去古朴又肃穆。   “你也听到了,我曾编写了一套名为天序列的杀毒程序。不过树大招风,这件事让一些通过病毒程序牟利的不法分子恨上了我。”   乐灵洲端详着墙壁上的画,慢慢说道:“他们绑架了我,向齐雁卿索取大量赎金。虽然最后被救回来了,但我当晚就发了高烧。因为这场高烧,我失去了灵根,自此身体一直不好。”   李禛侧着眼,偷偷去觑她。却见她神情沉静如常,冷静得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脚步声继续响起。二人穿过陈列着庄严绘画的走廊,来到了这条长廊尽头的一个大房间中。   大房间内非常空旷,脚下瓷白的地砖映出两人的倒影。光线顺着模糊的玻璃照到室内,天花板上悬挂着金色的华丽吊灯。   在金色吊灯下,整整齐齐排列着许多的人。这些人均是衣着整齐,跪坐在大厅之中,瞑目做冥想状。   除跪坐冥想的人,也有其他人站在周围,似是在耐心等候,李禛两人站在众人之中,倒也不太突兀。   在众人面前,站立着一个模样秀美的男人。他年纪不大,大概只有十五六岁,身着一袭白色连帽丝质长袍,袍角用金线描绘着月相的图案,手持一卷金皮纸质书,正语气轻柔地讲述着什么。   李禛听了一耳朵,发现都是些玄而又玄的东西,粗略一听似是有些道理,但仔细想想又觉得都是空话,便失了兴趣,不再细听,只偷偷打量着建筑内部的结构。   而乐灵洲也没有去冥想祷告的意思,只静静地站着。李禛猜不透她要干嘛,便也不去管。   所幸没过多久,就有一道钟声响起。这声音难以形容,粗粝、空灵,又带有一丝莫名其妙的道韵,让闻者精神一振。   冥想的人听到钟声,从入定的状态中惊醒,相继睁开双眼。站在上首的少年才道:“今日灵想完毕,诸位离开吧。”   众人起身道谢,脸上带着餍足的神色,纷纷离开了。李禛正欲提醒乐灵洲离开,却见乐灵洲抬脚就朝那白袍少年走去了。   那白袍少年手持金书,本来打算从右后侧走廊离开大房间,见到乐灵洲后又止住了动作,笑眯眯道:“原来是乐夫人。您有什么事吗?”   显然,他也认识乐灵洲,并与乐灵洲关系不浅。   乐灵洲道:“初亏灵司,您前些日子借予我的书我已看完,特来返还。感谢您的慷慨。”   一边说着,她一边从宽大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本金色封皮的书来。李禛定睛一看,那不正是她时时拿在手上看的那本吗?   原来离开齐宅的时候,乐灵洲竟趁她不注意,将这本书塞在了口袋里,带到了此处。   名为初亏的少年接过那本书,也没检查书籍是否完好,仍是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夫人不用客气,传播教旨是我的天职。”   又将刚刚他手中的那本书递到乐灵洲手中:“这是下卷,请夫人务必要仔细研读。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夫人请自便。”   说罢,对着乐灵洲和李禛轻轻颔首,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不知哪来的风吹起他柔软的袍角,让他看起来高洁而神圣。   乐灵洲将那本书揣进口袋里。那书不算很大,揣入口袋中,只露出一个金色的小角:“我们走吧。”   李禛拧起眉:“夫人出来,就是为了还书?”   乐灵洲道:“还书只是顺带的。我真的很久没出来了。”   她捋了捋耳边的乱发,抓住李禛的手臂,二人随着人流一路穿过长廊,出了尖顶建筑,再次回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李禛问道:“你信这些吗?”   听到她的问题,乐灵洲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茫然之色爬上脸庞。她摩挲着口袋中那册金色书,像是想说些什么,话还没说出口,又被咽了下去。   就这样犹豫再三,乐灵洲才泻了口气似的,慨叹道:“我也不知道。”   见她支支吾吾,又纠结又挣扎,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李禛也不多逼迫,转而问道:“那位初亏灵司是什么人?”   说到这个,乐灵洲可就来精神了:“那是常驻在涅槃城日环食支部的灵司,名号为‘初亏’,是日环食的七位大灵司之一,主要管理涅槃城支部。我之前意外与他相识,时常借些书看。后来我病到不能出门,就托仆人去借书。”   原来如此。   李禛心中暗道一声。   至于初亏,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早在她的年代,便有部分修士凡人伪装成神仙,骗取普通百姓的香油钱,亦或是装神弄鬼,将自己包装成某一地方的权威。   听着吓人,实际上便是个水球,一扎便露了,算不得什么大/麻烦。在李禛看来,日环食和这些装神弄鬼的巫婆神汉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至于乐灵洲到底相信日环食,还是只把他们当个心灵寄托,李禛都管不着。   这样想着,李禛没有反驳乐灵洲,只默默跟在她身后,护卫着她的安全。   虽然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但在保护乐灵洲方面,她还是相当谨慎认真的。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了街道,离齐宅越来越近。没过多久,已经能看见那华丽庄园顶端的装饰品。   李禛心中微松,看向一旁的乐灵洲。然而还不等她说出话来,突然耳朵一动,一把拽住乐灵洲往身后一拉,而后便听不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是炸/弹!   早有经验的李禛瞬间就分辨出了这声音。   强大的冲击几乎将人的耳膜震碎,细小的砂石被冲击得飞起,铺天盖地地朝着周围迸射而去。   巨响过后,便是一阵灰扑扑黑蒙蒙的烟雾。这烟雾随风而动,慢慢飘散。周围传来嚎叫声和□□声,也有狂叫“警卫”和“医生”的声音。   有人在这场袭击中受了伤。   两人离爆/炸中心有一定距离,兼之乐灵洲在事发第一时间就被李禛护卫到身后,因此并未受什么伤,只是受了点惊吓。   “这……发生了什么?”她惊魂未定地站起身,打量着周围的惨状。   只见平坦的街道被炸得土石崩裂,有不少穿着华贵的人捂住身体倒在地上,路边的银杏树摆设也被拦腰炸断了几棵。街道中央几乎成了一片废墟。   李禛扬起手,阻止她想要过去查看的动作:“夫人,不要轻举妄动。放置炸/弹的人还在。”   话音未落,树后一道黑影蹿射而出,飞快地朝她袭来。 第29章 袭击与审判   李禛早就心生警惕,即使和乐灵洲说话,也没有放下戒备。见那人影忽地从前面蹿出来,李禛面色一狠,冷冷道:“夫人退后!”   乐灵洲一头雾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她也看出情况危急,向后撤了一步。   一句话的功夫,那黑影便如箭鱼一般,飞快冲到了李禛面前。李禛动作不乱,一手掀起裙摆,拽出被绑在大腿上的短匕首来。   知道此次任务可能会面临战斗,李禛早早准备了武器,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她手指灵活地转动匕首,将匕首调整成一个方便攻击的姿势,扬手架住来者的攻击。   来者穿着一身黑衣,面罩将脸裹得严严实实,李禛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她冷笑一声,抬腿飞踢对方头部,将对方踢出老远。   见挡路的袭击者暂时被踹飞,李禛并不恋战,拽住乐灵洲的手腕道:“走!”   她始终记得自己的目的并非和这些袭击者纠缠,也并不是维护社区的稳定。   至于这些人来源于何处、目的是什么,都不是李禛该关心的。   乐灵洲的帽子在刚刚的混乱中掉落,一头长发轻飘飘地垂落在腰间,如同金色的瀑布。   被李禛这么一拽,她踉跄了一下,却也知道情况危险,只顺着她的力气,用了十成十的力朝前跑去。   周围一片狼藉,有人倒在废墟之中,发出哀哀的叫声。乐灵洲身体弱,没跑几步,动作就变得迟缓,速度也慢了下来。   忽地,又一位矮小的袭击者从两人身后蹿出,一把薅住乐灵洲的长发。乐灵洲只觉头皮一阵刺痛,头颅高高扬起,发出一阵短促的痛呼。   李禛立刻发现异常,匕首方向一转,一个旋身,干脆割断乐灵洲发尾。袭击者因惯性而失去平衡,快速后退两步,直到脚后跟抵到一棵倒落的银杏树树干上,才堪堪站稳。   那袭击者见计划被打断,顿时目露凶光,立即伸出手掌朝李禛拍去。他手掌是机械的,看上去坚硬而充满力量,几根指甲随他心念“唰唰”地变长,几息间便形成一个锋利的钢爪。   李禛一手护住乐灵洲,一手持着匕首架住钢爪,与他缠斗在一处。削铁如泥的匕首同钢爪碰撞在一起,发出“锵锵”的声响,甚至迸射出金红色的火花来。   袭击者目露凶光,反手张开利爪,朝她腹部抓去。李禛一个闪身,他攻击立刻落了空,只给她手臂处割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又被她提膝重击腹部,疼得弯下腰来。   许是没想到会碰上硬茬子,那袭击者见几招攻击没成效后,便失了章法,招式变得凌乱了不少,只强撑着与她搏斗。   李禛一眼就看出他内心惊慌,心中嗤笑,当即买了个破绽,因对方冒进攻击,又趁此机会别住他那只利爪,匕首送入对方喉咙。   一簇血花溅到她脸上,李禛用手臂抹了一把,转身对乐灵洲道:“我们走。”   乐灵洲先道了声“好”,又想起什么似的,蹲下身,一手扯落袭击者面罩。   一张陌生的脸暴露在两人面前。那张脸十分年轻,不,不只是年轻。光从面容上看,这位瘦小狠辣的袭击者只有十一二岁。   乐灵洲惊讶地捂住嘴:“是小孩子。”   李禛点点头:“我们先离开这里吧,夫人。”   她杀人从来不看年纪。凡是敌人,便要干脆利落地解决,不留一丝让人反扑的余地。而且,这种年少的敌人,她也已经屡见不鲜了。   况且人都死了,再说什么都是无用功,倒不如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   乐灵洲同样很清楚这一点。她站起身,被李禛拉扯着,二人一同奔向齐宅的方向。   外面这么大的骚乱,齐宅的保安肯定会查看情况。若是让他们发现乐灵洲不在,两人偷溜出去的事肯定就瞒不住了。   一定要趁着这个空档赶回去。   幸运的是,两人位置离齐宅本就不算远,奔跑起来速度又快了不少,没过几分钟,便来到了围墙下。   围墙角有一棵装饰用的树,两人就是从那树上翻过来的。李禛顾不得多想,一手揽住乐灵洲,借力一个弹跳跃上树枝,又顺着树干溜了下来。   一站到地面上,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乐灵洲受了些惊吓,面容有些苍白。加上她长发被李禛割断了一小节,脸上也沾了灰尘,看着有些狼狈。   而李禛同样是灰头土脸,手臂还被划了一道小伤口。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受其他伤。   两人定了定心神,又整理了一下衣冠,才穿过小路,朝着花园方向走去。   还未走多久,便听花园中传来一声声“夫人”“夫人”的呼唤,隐隐能看见有人影在花丛间焦急奔走。李禛二人对视一眼,快步穿过一片蔷薇花丛。   乐灵洲轻咳了一声,那些仆从便看见她,顿时眉宇间染上喜色。   李禛问道:“你们在找什么?”   众仆从这才如梦初醒,小心翼翼道:“外面有不法分子袭击,听说死了许多人呢。管家没见到夫人,便让我们出来找。”   李禛道:“我与夫人走到僻静处,没听到你们的声音。”   乐灵洲适时道:“正好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通知下面,让大家都不要外出,免得被误伤。”   说罢,又用手帕掩面咳了两下,拍了拍李禛的手臂:“走吧。”   见是虚惊一场,仆从们也都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不再纠结此事。而李禛两人上了楼,也是心中稍安。   偷溜出去本就不是什么危险的事,谁料出现了这种变故。所幸两人都没出什么事,只是虚惊一场。   乐灵洲回到房间后,便换上贴身的家居服,从大衣口袋中掏出那金色的书,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   李禛也回到了自己房间,换上一套干净的制服,又将匕首绑在腿上,以防有意外发生。   自始至终,乐灵洲都没有询问她的身份。   一个正常的侍女本不该随身携带匕首,也不该如此善于战斗,但乐灵洲似乎对此并不在意,甚至没有询问过。   这也让李禛放松了些许。乐灵洲的沉默代表了她的态度——不想追究。   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李禛坐在床上,打开灵脑,层层广告就自开屏界面蹦了出来。   李禛耐心地将这些广告一一屏蔽,而后打开搜索框,搜索“白牡丹区”四个字。   瞬间,便有几条消息飞速在她眼前展开。   “今日下午3时,涅槃城白牡丹区发生爆/炸,初步判定为恐/怖袭击事件。该市安保局已调动人员前往查看情况。”   “最新消息,白牡丹区袭击时间共导致6人死亡14人重伤……袭击者身份仍待进一步调查。”   除了官方新闻报道,网络上还有一些私人发的帖子,上面附带了现场的视频。她将视频放大仔细查看,大概确定袭击者共有六到八人。   这些人身穿统一的黑色衣裳,脸上戴面罩,右手都被改造成了带尖刺的钢爪。他们身量都不高,年纪应该和被李禛杀死的那位差不多。   李禛退出图片,点开帖子下留言区。相比官方消息的谨慎古板,留言区的内容就精彩多了。   [一定是血影审判团的人!太强了!]   [干得漂亮!我的神!我顶礼膜拜!]   [当代英豪(赞)社会就需要血影这种替我们出头]   [唉看到有一位血影牺牲了真的难过恨不得亲身上阵为他们报仇我们永远铭记着他们的名字]   [杀掉血影的人!你一定很得意吧!我告诉你!你能杀掉一位战士!但你无法毁灭他们的精神!而你!只是白牡丹的一条狗!]   沉默一秒,李禛再次打开视频,仔细观察了一下,然后发现视频里死掉的那个什么“血影”,正是她杀的。   李禛:???我是狗?   等下,她怎么有些看不懂?   当时的情况,明明是这些恐/怖分子不分青红皂白袭击,她为了自保才痛下杀手,怎么这位肇事者成了战士,她反倒成了狗?   思索几息,李禛再次切换到留言区,想看一看这个“血影审判团”到底是个什么势力。   [没想到血影真敢玩这么大,佩服佩服]   [给不知道血影审判团的伙伴们科普一下(转)血影是一年前成立的一个组织,他们专门锄强扶弱,枪/口永远对准资本家。他们第一个行动就是暴揍虐待仆工的资本家,之后也针对这些人进行了一系列正义裁决!哪里有不公,哪里就有血影!]   ……听起来确实挺正义的,如果他们没在半路上无故攻击她的话。   李禛皱起眉,继续向下看。   [别吹了行不行,他们上次砸了我叔叔的小店,就因为我叔叔解雇了偷东西的员工,还把我叔叔打成重伤]   [楼上就是那种资本家的走狗。你叔叔如果没做错,血影为什么打他?]   之后帖子下就是各种骂战,有的骂血影沽名钓誉,有人骂讨厌血影的都是资本家的走狗。   留言越来越多,没过几分钟,帖子就被删除了。   李禛也弄明白了这个血影的来历,心中不太在意。总归按留言所说,这些人也只针对富人,打不到她这个穷鬼头上。   等任务一结束,她就从白牡丹区走人,估计与他们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当然,若这些人真的惹恼她,她也不会因为什么莫名的道德感留手便是了。   李禛摸了摸下巴忽地想到了什么,又删除“白牡丹区”四个字,重新输入一行字。   “乐灵洲绑架”   本以为找不到什么信息,毕竟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但李禛还是低估了网络的强大,几乎是瞬间,关于这起事件的所有信息便跳入她眼中。   [天序列开发者乐灵洲被绑架,绑匪要求天价赎金!]   [知名杀毒程序天序列开发者乐灵洲被不明人士绑架,绑匪要求……]   [11月07日,乐灵洲女士已被顺利带回……]   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和乐灵洲所说差不多。   李禛关掉灵脑,喝了口水,便听床头的电子钟发出响声。她抬眼一看,原来不知不觉间,竟到了乐灵洲该吃药的时候了。 第30章 潜入书房   她进房间的时候,乐灵洲正捧着那本书看。天花板上简约的圆形灯投下微暖的光,那金色的封皮是用特殊材质的纸张制成,被光照耀着,熠熠地闪起来。   见李禛进来,乐灵洲眼睛亮了一下,瞄到她手里的茶水,眼神又黯淡了下去:“要吃药了?”   “是的。”   李禛将茶水放到桌上,蹲下身,拉开抽屉,从床头柜里掏出那瓶药。   见此,乐灵洲慢吞吞地伸出手,手心在灯下白得发光。   李禛微微一笑,拧开瓶盖,将瓶口对准乐灵洲的手,用了巧劲轻轻一抖。   只见一粒光滑的药片被她抖落,顺着计划好的轨迹,擦过乐灵洲的手心,轻盈地摔在地上,又骨碌碌滑落了好远。   李禛脸上露出慌张的神色:“对不起,夫人……”   乐灵洲摆摆手:“是我没接住。再倒一片吧。”   李禛点头,又倒了一片。这一次她更“小心”,药片顺利滑到乐灵洲的掌心。乐灵洲恹恹地吃了药,躺回床上,不再说话了。   见她背过身,李禛眼珠微动,蹲下身飞快捡起落下的药片,将其攥在手心,而后轻快且迅速地离开了房间,回到了女仆房间所在的长廊。   “怎么样?”秦宛倚在无人的角落,抬眼看她,含糊问道:“结束了吗?”   李禛扫了一眼周围:“进屋里说。”   说着,她伸手拧开房门。秦宛伸了个懒腰,朝里面走去。李禛紧随其后,却忽见到明亮的灯光下,一个一人高瓷白花瓶摆件后,露出一块有着蕾丝花边的裙角。   有人在偷听她们谈话?   此时进到屋中的秦宛也从她的表情中发觉了异样。她将头探出房门,瞥了眼花瓶后,脸上浮出一丝冷笑。   秦宛动了下手指,又瞧了李禛一眼,似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而花瓶后的人迟迟听不到关门声,也着急起来,那角裙摆不安地飘荡着,昭示出主人慌张的内心。   李禛对秦宛摇了摇头,踏进屋中,关上了门。   秦宛道:“你知道是谁?”   李禛回答道:“知道。”   这条走廊里有十个小房间,只有八个住了人。八个人中,有四位是新招进来的,另四位住在内侧的地方,是躲过了清洗的老人。   老人和新人制服裙摆上,蕾丝的雪花图案并不相同。刚刚李禛一眼瞄到那片裙角,便认出那片裙角属于新人。   而除李禛和秦宛中只有两位新人,一位是走厨娘后门进来的那位,已经被秦宛的威胁吓破了胆,恐怕不敢再乱好奇了;而另一位……   李禛想到前一日秦宛离开时,她看见那女孩开了门,朝这边张望,便锁定了目标。   秦宛道:“你要怎么做?”   李禛将扑克牌倒在床上:“打牌喽。”   说着,她将藏在手心中的药片塞到秦宛手中:“今天搞来的。”   秦宛点头:“好。”   她掏出一个很小的塑封袋,将药片塞进去,藏在裙摆下的隐藏口袋中。   做完这些,她又问道:“你今天太冒险了。”   “嗯?”   “别装傻。我知道你带乐灵洲出去了。”秦宛皱起眉,“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大街上还出了袭击事件,幸好夫人没出事。”   说着抬头一看,却见李禛摆弄着手里的牌,一脸无所谓。   瞧她这幅不上心的模样,秦宛更是语重心长道:“这不是杀人任务。做这种任务,最重要的便是‘稳妥’。只要稳妥,就总有机会……”   李禛道:“乐灵洲也许已经知道我伪造身份的事了。”   秦宛忽然被打断,话头一顿,惊讶地看向她:“什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暴露的。”李禛抽出一张牌,“记得面试的时候吗?是她突然出现留下我。我怀疑她那时候就知道了。”   秦宛张着嘴,半晌才道:“那她……”   “没有揭穿的意思。”李禛道,“或许她也想扳倒齐雁卿。”   “不能吧?我听说他们两个已经结婚快二十年。”   李禛淡淡道:“相伴百载的人尚有刀剑相向的时候,更别说区区二十年。”   秦宛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闭上嘴,找不出反驳她的话了。   将手里的牌一股脑放下,李禛站起身道:“我明日去齐雁卿书房搜寻一下。”   这是她一早就计划好的。   据她观察,齐雁卿每天早上会在书房待一个小时,然后出门上班,晚上才回来,时间上很是宽裕。李禛面临的主要问题,还是如何进入到书房之中。   就这个问题,李禛想了一夜。不过她精力向来旺盛,第二日又是生龙活虎。   这次她掐好了时间,上楼时正遇到齐雁卿出书房。齐雁卿连续两日见到她有些惊讶,心中生了几分疑虑。   不过李禛表现得很正常,这点疑虑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夫人昨日吃药了吗?”   “吃了。”   齐雁卿点点头,便要关门继续向前。眼见那房门即将合拢,李禛嘴角微微勾起,藏在身侧的指尖微动。   “啪”地一声,楼下传来玻璃碎裂的响声。齐雁卿被吓了一跳,扭头朝着楼下看去。   只见楼下一个天青色花瓶不知为何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青色的瓷狼狈地四散在周围的地板上,周围一米范围内一个人也没有。   “怎么回事?”齐雁卿皱起眉,问站在远处打扫地板的秦宛。   秦宛一脸慌张害怕,哆哆嗦嗦道:“先生,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它、它自己突然就碎了!”   齐雁卿拧起眉。的确,秦宛站的位置离花瓶很远,不可能是她撞倒的。   想了一会儿,他反手关了门,朝花瓶的位置走去,而后蹲下身,查看着那堆爆开的碎片。   挑挑拣拣一会后,他从花瓶碎片中扒拉出了一个圆圆的东西。齐雁卿用手帕拾起那东西,将其放下眼前细看:“硬币?”   一个10面额的硬币,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齐雁卿瞧了一会,用手帕将硬币包裹起来揣进西装口袋,站起身,对一边的秦宛道:“打扫干净。”   而后大步流星,朝着门外走去。   他的身影刚一消失在门外,秦宛就收敛了脸上害怕拘谨的表情,抬眼朝楼上的李禛看去。   李禛对她勾了勾唇,戴上一对缎面手套,反手推开书房的门,身影消失在书房中。   书房的锁很难开,那么除了开锁之外,还有另一种方法也能快捷方便地进到屋中。   那便是让书房的门不要关。   李禛观察到,这种智能门是自动上锁的。也就是说,每次齐雁卿关房门时都并不用力,只是将其合拢。   于是她故意弄碎花瓶,吸引齐雁卿的注意力,又趁着他分神的时候,将一个小布条夹在门缝之中,导致智能门判定“有人同行,不能上锁”。   李禛知道齐雁卿这种谨慎的人,一定会急着下去查看情况,不会检查房门有没有真正锁好。   果不其然,他只是将房门关上,并未注意到房门没有触动智能锁。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李禛站直身体,打量着书房的结构。   房间中有些昏暗,陈设和她昨天观察到的差不多,地上铺着暗红色地毯,除此之外只有一些基本的家具。   书桌上空无一物,抽屉里只有一些笔。李禛将目光挪到书柜上。   书柜上陈列的书很多,各种领域的书籍齐整地摆放在一处,琳琅满目。李禛随手翻了两本,发现是讲仿生人结构的,便又无趣地将其放回原位。   这么多书,难道要一本一本翻吗?她恐怕没这么多富余时间。   李禛视线从书架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那个保险柜上。   保险柜有半人高,是金属制的,看起来很是坚硬,就沉默且突兀地立在书架旁,看上去和整个书房的风格格格不入。   若说可疑,当然是这个保险柜最可疑了。   李禛走上前,半蹲在保险柜面前,谨慎地打量着这个铁皮箱子。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这箱子居然并非ID验证的通用款式,而是密码验证的“老款式”。   门上安装着一个红色凸起的密码锁,密码需要四位。锁簧连接着箱子内部的自毁装置。一小时内验证失败达到三次,箱内东西就会自动焚毁。   李禛盯着密码锁,犯起难来。她站起身,没头苍蝇似地在房间中翻找起来,可惜以齐雁卿的谨慎,不可能将密码放在保险柜的旁边。   难道是乐灵洲的生日?   李禛作为齐家的贴身女仆,自然是要知道女主人生日的。她沉思一瞬,手指触上红色密码锁,转了一组数字。   “0106”   检查一秒,李禛用戴手套的手按上按钮。只听“哒”一声,按钮被什么东西挡住,并未按到底,保险柜的门也没能打开。   密码,输错了。   齐雁卿并没有将乐灵洲的生日作为密码。现在,李禛只剩下两次机会了。   准确来说,是一次机会。   因为李禛不能在不确定密码的情况下赌第三次。若是赌输了,她身份暴露反倒是小事;但如果芯片真的在保险柜,因输错密码而被销毁,她的任务也就彻底失败了。   可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她就不能再用同样的手段溜进书房了。   齐雁卿也不是傻子,每次一出书房就出事,怎么可能发现不了端倪。   心中思绪万千,时间却只过了一瞬。李禛想到了齐雁卿的生日。   “0621”   将数字一个个对齐,她正欲按下按钮,脑海中猛然划过一道闪电。李禛当即停下手指。   不,不对。   齐雁卿太谨慎了,不会用这么容易猜到的密码。   那真正的密码是什么呢?   电光石火间,脑海中倏地灵光一闪,一串数字好似冲到了李禛的眼前。虽觉得不靠谱,但李禛仍是鬼使神差地将数字一个个输了进去。   “1107”   这是乐灵洲从绑匪手中被救回,并高烧失去灵根的日子。   李禛盯着那红色的锁,抿了抿唇,抬起手重重地按下按钮。 第31章 回马枪   随着她的动作,那按钮被按动,发出“咔哒”一声细微的脆响。随后,那保险柜的门就如同安装了弹簧一般,“啪”地弹开来。   居然真的是“1107”!!   来不及细想齐雁卿为什么把这个奇怪的日子当做保险柜密码,李禛打开灵脑,借着灵脑微弱的光线,查看着保险柜内部的东西。   保险柜内部空间很大,被隔断成上下两个部分。上面的空间小些,只有一本薄薄的册子;下层的空间比较大,堆了一些纸质文件。   李禛思考几秒,将手伸向了上层。她要找的芯片不是很大,应该不会放在一堆文件里。   她探手将那个薄薄的册子拿出保险柜。册子封皮是皮革的,虽然保养得不错,但仍是有长年累月被翻看所产生的折痕。   迫不及待地翻开册子,李禛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这并不是什么“小册子”,而是一本装满了相片的相册。   一翻开相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人的照片。   背景似乎是在舞会上,女人穿着礼服,一手托举着酒杯对着镜头,笑容灿烂。李禛瞧了好几眼才认出来,那女人正是乐灵洲。   ——与其说是乐灵洲,不如说是花园中的那尊雕像。   李禛没空思索这二者的区别,急切地翻到下一页。   下一页左右两边各有一张照片,左侧照片仍是“乐灵洲”,她扎着利落的马尾,站在那白色的雕塑下,摆出雕像同款动作;右侧照片是齐雁卿和乐灵洲的合影,两人均是笑容满面,看不出怨偶的模样。   李禛失了耐心,飞快翻过相册。只见薄薄一本相册中,要么是乐灵洲单人照,要么是她和齐雁卿的合影,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样一本相册,有什么值得放进保险柜的?李禛将相册放回原位,目光投向下层的文件。   她伸手捞出一沓文件,一目十行地看了两页,忽地瞳孔一缩。正欲细看,却见灵脑的光闪烁几下,一道消息弹到她眼前。   [Q:齐雁卿回来了!]   Q便是秦宛的备注。她现在还在楼梯上装作擦扶手的模样,实则在盯梢。   停顿几秒,又有几条消息噌噌噌地弹出来。   [Q:快走!]   [Q:他要上楼了!]   这条消息弹出来的同时,李禛听到一串沉重的脚步声朝着书房走来。一步、两步……   她眼睑微动,扫视一圈,想寻个能藏身的地方。可书房摆设并不复杂,可以说一览无余,哪有能让她藏身的地方?   可还未等她寻好藏身之处,那皮鞋的声音就忽然停在房门前。   “你在干什么?”   齐雁卿的声音忽然响起,吓得秦宛浑身一抖,手里的抹布险些落到楼下。   “先、先生,我在擦楼梯呀。”到底是老牌捕蝇草,秦宛很快就整理好表情,作出一幅胆怯却不心虚的模样。   “擦楼梯?”齐雁卿眯了眯眼。他就是这么个多疑的性格,家中仆从乃至猫猫狗狗,都要被他怀疑个遍。   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秦宛。秦宛被他看得浑身汗毛直竖,却仍然稳住心态,保证呼吸正常。   半晌,齐雁卿才收回视线:“楼梯很干净,不用擦。你下去吧。”   得到了他的“恩准”,秦宛却并不轻松,甚至吸了一口凉气。李禛就在书房里面,她清楚得很。   现在,秦宛宁愿齐雁卿多斥责自己几句,给李禛拖延个躲藏的机会。   也不知齐雁卿是不是听见了她的心声,看她慢慢悠悠没动作,声音瞬间变得严厉起来:“还磨蹭什么?!”   秦宛见他马上发怒,也只能心中哀叹一声,赶紧离开了。   见她离开,齐雁卿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可能是计划将近,他最近很是不安,总感觉自己这个“秘密”要被人发现。虽然现在看来,应该还没事,但他也难免疑神疑鬼起来。   尤其是今早花瓶碎裂那件事,更让他感到奇怪和惊惶。上班路走了一半,他总觉得书房门没关严,便又让司机开了回来,打算确认一下书房的情况。   刚一站到门口,又觉得那女仆在暗中打量他,心里更是不痛快,便让女仆赶紧走了。   她一走,齐雁卿才放松了一些。   他伸出手掌,只听“嘀”一声——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在开门的一瞬间,他听到了一声脆响。   齐雁卿神色微变,谨慎地踏入到书房之中,右手摸到墙壁上的开关,一把打开了灯。   明亮的灯光自天花板投射而下,照亮了整间书房,并钻入到细小的缝隙中。   黑暗的环境中骤然射入一道细细的光线,李禛眨了眨眼,放轻了呼吸,免得引起他人的注意。   “没有人?”   齐雁卿站在灯光的正中,环视四周。诚然,物品摆放的位置并未改变,屋子里仍是空荡荡的,也没有缺少什么东西。   但他还是感觉不对劲。   皮鞋的声音在屋中响起,紧接着便是“哗啦”一声。齐雁卿走到窗户边上,蛮横粗暴地将窗帘拉开。   些微的光顺着落地窗照到他脸上,并不十分明亮。   窗帘后,没有人。   齐雁卿检查了一下玻璃。玻璃完好,窗户没有开过的痕迹。   李禛默默捏紧手中匕首。   齐雁卿脚尖点了点地,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特殊的沉闷声音。他将窗帘拉回原位,又蹲下身,朝桌底看去。   桌底空荡荡的。因为齐雁卿不放心女仆进来,所以有一段时间没打扫过,桌子下积了些灰。   他见到那层灰,有些嫌恶地耸了耸鼻子,飞快站起身来,朝着另一边的书架走去。   李禛感到有些闷,额头上冒起了一层薄薄的细汗,握着匕首的手也有些滑腻。她舔了舔干裂的唇,侧耳倾听着“哒哒”的脚步声。   齐雁卿在书架旁驻足几秒,便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几秒后他又停下,嘴里发出疑惑的自语:“保险柜?”   听到他这细细的呢喃,李禛的后背骤然绷紧。隔着一层不算厚的柜门,她似乎能看到齐雁卿犹疑的表情。   没错,她此时正躲在保险柜之中。   书房不大,没有藏身之处。就在齐雁卿刷卡的一瞬间,李禛的目光锁定了被她打开的保险柜,而后不顾一切,在齐雁卿推开房门的同时,钻入了半人高的保险柜中,并飞快地关上了保险柜的门。   保险柜很大,但那只是相对资料而言,藏下一个人还是很勉强。   幸好这个保险柜没有装得太满,给她腾出了一定的容身空间。现在,李禛整个人便蜷缩在这个逼仄的封闭空间内,静静地倾听着齐雁卿的一举一动。   齐雁卿蹲在保险柜前,一手覆上保险柜的铁门。感受着铁门传来的冰凉触感,他似乎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久久没有动作。   是打开保险柜,还是就此离开?   李禛无声地将匕首调整到最优角度,一旦齐雁卿打开门,她就会如弹簧一样从保险柜中弹射而出,匕首直刺他的要害。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又似乎只过去了几秒。齐雁卿抽回手,轻轻拨动被重置回0的数字按钮。   藏在保险柜中的李禛,甚至能听到密码锁转动的声音。那声音碎碎的,像是在挑动着她脑海里那根绷紧的弦。   1   齐雁卿停顿了一瞬,又拨第二个。   1   第三个是“0”,不需要动。齐雁卿的手指挪动到最后一个密码上,连续拨动了“7”下。   李禛屏住呼吸,双眼死死盯住柜门。七下拨动密码锁的声音响过,齐雁卿将手搁在按钮上,马上便要按下去了。   无论是柜内还是柜外,两人的呼吸和心跳都开始变得急促且沉重了。齐雁卿看着保险柜的门,不知为何,他今天不是很想打开它……   正犹豫间,忽听书房门口传来敲门声,“哒哒哒”的,声音分外清晰。   李禛心跳都好似停了一拍,而齐雁卿如释重负,飞快地转过身,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一把拉开房间的门。   “灵洲?怎么是你?”齐雁卿看向来人,“怎么也不好好休息?”   乐灵洲笑容温柔:“听说你慌忙回来了,担心出什么事,就看看你。”   她的笑容让齐雁卿有一瞬间的愣神。几秒后,他才回过神来,笑道:“就是想起有东西忘带了。”   “那你现在找到了吗?”   齐雁卿点头:“找到了。我去上班了。”   又深深看了眼屹立在书房之中的保险箱,拎起随手放在桌子上的公文包:“我走了。”   说罢,便关了书房的门,又急匆匆地下了楼,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听到齐雁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李禛悄然松了口气。然而还未等她放松下来,一个新的问题便再次让她绷紧神经——   她该怎么出去?   保险柜本就不是让人待的地方,自然没设置从里面开门的机关。她进入保险柜躲避只是权宜之计,现在冷静下来,却犯了愁。   毁掉保险柜?撬锁脱身?但这样一来,她们潜入这事就要暴露了。   正愁眉不展间,李禛忽听到书房门的智能锁又是“嘀”的一声。她瞬间提起心来,心道该不会是齐雁卿去而复返了吧?   难道他就非要在今天打开保险柜?   刚松开的手再度握起匕首。房门又被推开,一个人慢慢走进来。   只是这脚步声和齐雁卿的不同。很轻的声音,像是一只猫走在柔软的地毯上。   是个女人。李禛心中瞬间就做了判断。   可不是说齐雁卿的书房只有他一个人有权限进入吗?这个女人,是怎样解锁智能锁的?   来者像是锁定了她的位置一般,没有犹豫,径直朝着李禛的方向走来,没几秒,就来到了保险柜面前。   她抬起手,轻轻敲了下保险柜的门。“铛铛铛”的声音就仿佛在耳边响起,而后便是按动按钮的声音。   没错,齐雁卿离开时,忘记将密码调回默认状态了。   柜门慢慢被打开,光线顺着缝隙投到漆黑的保险柜中。光线逐渐变多、放大,最后全然照亮李禛的整张脸。   在耀眼的灯光下,李禛最先看到的,是一缕金黄如日光的发丝。 第32章 红宝石   是乐灵洲。   她半蹲在保险柜前,一只手握住保险柜的柜门,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躲藏在保险柜中的李禛。   在她开门的瞬间,大量的空气钻入狭窄的空间中,让李禛得以重获新生。   李禛深吸一口气,利落地从柜门中钻出来,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乐灵洲扬了扬手,回答道:“你别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李禛这才想起,这个看似病弱的女人在二十多年前,也是网络方面的专家。   虽然她没有智能锁的权限,但破开一把锁,对她这种人来说,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李禛有意再问些什么,不过齐雁卿的书房可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她将文件重新整齐地放回原处,这才看向乐灵洲:“我们出去说。”   乐灵洲点点头,二人出了书房,朝着她的房间走去。   一进房间,李禛便问道:“你想要什么?”   乐灵洲轻轻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上,侧头看向窗外的世界:“我想要自由。”   “仅此而已?”   乐灵洲将目光移到她身上,微微笑道:“或许对你来说只是‘仅此而已’,但这就是我的条件。”   她换了个更随意更舒适的坐姿,又道:“从你踏入庄园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的身份。我也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是夺取齐雁卿那块加载了重要机密的芯片。”   李禛眼中闪过危险的光:“你怎么知道的?”   乐灵洲眨眨眼:“秘密。”   “好吧。”李禛抱胸靠在墙上。她向来不爱多管闲事,也不喜欢探究别人的隐私,“既然你知道我的来意,那么——你知道芯片在哪里吗?”   她大略检查了书房,甚至打开了保险箱。虽然在保险箱中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甚至猜到了那芯片的大概内容,但却并没有发现芯片的踪影。   乐灵洲笑了声,又站起身,抬手拉起绿色的窗帘。纱帘被拉开,光芒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透过明亮的窗户,李禛看到了花园中的女子雕像。   “他有个习惯。”乐灵洲摩挲着窗帘上精美的绣纹,“每当烦心的时候,他就会坐在花园的长椅上,静静地看着那尊雕像。你知道他在看什么吗?”   像是一道电光划过脑海,李禛下意识回答道:“密道!!”   她来这里这么些天,竟然没注意到花园中还有一条密道。   毕竟提起密道,她第一时间想起的,总是藏在书房、阴暗角落中的机关。像齐雁卿这样将密室建在人来人往的花园中,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没错。”乐灵洲坐回椅子上,“你们没有发现也很正常。他很少进入密道之中,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坐在长椅上,深深地、深深地……”   她的语气变得怪异起来,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讥笑:“凝望那尊雕像。”   李禛忽地觉得她有些奇怪。   乐灵洲身上好似带有一种奇怪的割裂感。时而柔弱,时而强大;时而温和,时而刻薄。在很多时候,她就像是纠缠在一起的毛线,团成让人理不清的一团。   “……所以,你带我离开。”   正愣神间,乐灵洲的话已经说完了一大半。见李禛没有反应,她蹙起眉,催促道:“没有问题吧?”   李禛道:“可以。”   无论乐灵洲有多怪异,都不是她此次行动的目标。   至于放乐灵洲出去会不会危害社会?她能不能生存?这都不是李禛该担心的。自始至终,她的目的只有芯片。   乐灵洲再没说要出去转转的话,只是独自一人待在房间中看书。而李禛又想着芯片,又想着收集情报,一整日都有些神思不属。   晚上十一点左右,李禛确认齐雁卿已经回到房间且不会再出门,便给秦宛发送了一条简单的消息,而后翻窗出了房间,几步来到了花园之中。   白牡丹区作为富人的聚集地,自然没有堪称光污染的广告牌和常年亮着彩灯的高楼大厦。这里的黑夜保持了原本的模样,只有花园中亮着不算刺眼的灯。   站在黑暗中,李禛能看到更远处的商业区,廉价的灯牌闪烁着,如同蜂巢一般的商业大厦常年亮着各色灯光,将半个夜空照亮。   她停在原地看了几秒,便重新动起来,快速穿过人造花园,潜到那尊雕像附近。   雕像大概有十几米高,一动不动地矗立在花园之中,像是在凝视着天际。长年累月的风吹雨打让它边缘有了损耗的痕迹,据乐灵洲所说,这尊雕像已经有了二十年左右的历史了。   李禛躲开周围的灯光,俯趴藏在距离雕像最近的花丛中,仔细打量着这座雕像。   从雕像的小腿、裙摆、手里持着的瓶子,视线一路向上,最后定格在雕像额间的红宝石发冠上。   将匕首抽出,咬在口中,李禛翻滚来到雕像脚下,又轻巧跃上雕像的裙摆,向上爬去。   雕像裙摆上有层层褶皱,踩在褶皱之间,很容易就能攀爬而上。李禛踩住褶皱跳跃,双手悬吊在雕像手臂上,向雕塑头顶一荡。   几乎没用什么力,李禛就跃到雕塑的发顶,稳稳地站住了脚跟。呼呼的风声灌了满耳朵,李禛双目扫过四周,最终锁定在那块红宝石上。   她站到发冠的边缘,沿着狭窄的边朝着红宝石的方向走去。那红宝石是用某种大块石料制成的,看上去像鸡血一般,在灯光中闪着危险的红芒,将李禛的身形照得扭曲。   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智能锁。   李禛犹豫了一瞬,伸出一只手轻轻触在红宝石上。   只见那红色的石料闪烁了一下,又再次恢复成原样。而她的一只手陷入其中,像是被“吞噬”了一般,体内灵力源源不断地被红宝石吸走。   李禛伸手抓了抓,却抓了个空。她慢慢将手从红色石料中抽出,那只手臂连同衣料,便从红宝石中完好无损地退回来了。   这又是什么高科技玩意?   思忖几秒,李禛决定进去查看一下情况。她给秦宛发了消息,让她时刻注意齐雁卿的动态,并每三分钟互传一下消息,免得被瓮中捉鳖。   随即,她整个人向前一步,踏入虚幻的红宝石之中。   令人意外的是,一出红宝石,映入李禛眼帘的,并不是潮湿、逼仄的密道,而是铺着浅色地毯,装饰着各种摆件的豪华长廊。   只是这空间中的物品质感有些奇怪。没有日常生活,物体特有的粗糙质感和奇特纹理,反而因表面太过光滑和整齐,给人一种奇异的失真感。   几乎是瞬间,李禛便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片“虚假的空间”。   早在她的时代,便有各种修士构建出幻境,也有人能开辟出一块自己的空间。   而这个空间,大概介乎于真假两者之间,运用连接灵力的手段,短暂地转换进入者的存在形式,通过这种方式,让来者踏入不存在的空间。   李禛一边在脑海中构想着这空间的运作原理,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大概确认四周没有威胁后,她便收敛了心中思绪,再次向前。   再向前走,她便看到了一扇门。   门是白色的,上面镶嵌了验证屏幕,屏幕上写着一行字“请进行ID验证”。   果然。   这并不出乎李禛的意料。倒不如说,若是齐雁卿没有设置ID锁,才更让人惊讶。   李禛打开灵脑,对准内部环境和ID锁拍了几张照片,这才转身出了红宝石。   此时已是深夜,晚风飒飒吹动她的短发,带来些许凉意。李禛拂了拂乱发,被风这么一吹,脑子清醒了很多。   她忽然意识到,秦宛已经超过三分钟没有发过消息了。   这是二人约定好的,秦宛不可能忘记。而时间来到深夜,也不可能有什么工作需要她做。   是被绊住了?还是暴露了?若是前者倒还好,但若是后者……   来不及细想,李禛单手挂上雕塑发冠的边角,而后借力一跃!夜风自下而上吹动她的发丝,厚重的裙摆在风中绽开,如同一朵黑白色的花。   她落到花丛之中,卸力一滚,便稳稳地站住身体。没有时间考虑太多,李禛一路躲避着灯光,顺着来时那条小路,一路来到窗下,一个翻滚便进入房间之中。   甫一进门,就听到如骤雨般急切的敲门声。李禛皱了皱眉,先去卫生间洗了把手,又下了马桶冲水的指令,之后才开了门。   门口站了好几个人,其中还有那位严谨的管家。见到她开门,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朝她看过来。   李禛笑了笑,若无其事问道:“怎么了?”   管家道:“听说你可能晕倒了,我们来看看情况。为什么这么久不开门?”   “晕倒?”李禛视线扫过众人,人群中的某人心虚地低下头,“我没有晕倒,只是在卫生间不方便出来。”   她说话时,马桶抽水的声音还未停歇。众人表情都有些尴尬,管家推了下眼睛,严肃道:“好了,既然是虚惊一场,大家都回去吧。”   听她如此说,众人都作鸟兽散,回到各自房间了。这件事闹得并不大,并没有惊动男女主人,只是周围仆从们凑热闹罢了。   直到最后一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中,李禛才将秦宛拉到房间中:“怎么回事?”   秦宛耸耸肩:“住在你旁边房间那位和你有仇?她说你晕倒了,非让管家打开你房门。我想给你发消息,她又总是盯着我,生怕我给你递消息一样。”   李禛一想便知道怎么回事,只冷笑道:“果然是她。”   住在她边上的女仆盯她许久了,恐怕今日没见她和秦宛一起,这才起了疑心,想要死马当活马医,借此搏一搏。   若是赌对了,李禛真不在房间中,而是去了其他地方,难保不被训斥甚至开除,到时她就有机会补上空缺;若是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总归她是出于“好心”闹了乌龙。   秦宛道:“你要怎么办?”   顿了一下,李禛将今日收获细细和她说了,秦宛便道:“明日我和你一起去。”   李禛本想说不用,但想到多个人就能多份助力,因此到底没有拒绝。   至于碍事的人……   “给点教训就好。” 第33章 红宝石之门   然而计划总是比不上变化快的。   第二日一早,李禛看到齐雁卿进了书房,之后再也没出来过。   他的书房位置特殊,透过玻璃窗,能将雕塑附近的情况一览无遗。   秦宛略有些焦躁:“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李禛摇了摇头,看向齐雁卿书房的方向。那扇门如今紧紧关闭着,隔绝了内部所有声音。   她不知道齐雁卿是否正站在落地窗前,如同乐灵洲所说的那一样,注视着窗外的风景。   齐雁卿其人,生性多疑。恐怕是昨天书房那件事让他感受到不安,这才决定留在家中看守秘密。   “你继续观察他的动向。”李禛道,“我去找夫人。”   秦宛点点头,又道:“对了,那个药片的成分化验出来了。我把报告传输给你。”   李禛“嗯”了一声,躲到无人处打开灵脑。   药片的成分报告太过繁杂,甚至还有各种拗口的专业名词。李禛前不久才把字认全,自然是看不懂这报告的。   她动了动眉头,将报告拉到最后。冗长的成分介绍后,终于出现了对药品作用的说明。   “毒/药?”李禛目光微凝。   她放缓速度,仔细阅读了一下说明,发现这是一种会使人体迅速变得虚弱的药物。   也就是说,乐灵洲的虚弱症状,大部分是药物导致的?   可齐雁卿为什么要这么做?   齐家庄园在他的掌控之中,若他真想杀乐灵洲,大可以直接对她下手,而不是用药物控制着她,一拖就是十几年。   还是说,乐灵洲有什么不能死的理由?   李禛将灵脑合上,暂时敛下思绪。她走出角落,整了整衣裙,便上楼敲开乐灵洲的门。   屋内有些冷。不知何时,乐灵洲将窗户打开了,呼啸的冷风顺着窗吹进来。   在风的吹拂下,那绿色的窗帘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野兽,狂野地飞舞着,像要择人而噬。   乐灵洲穿着家居服靠在窗边,沉默地看着花园中的雕像。外面在下雨,雨滴击在窗户上,又顺着光滑的玻璃片流淌。   在她脚下,倒着一个空空的鸟笼。笼门被打开,笼中那只华贵的夜莺已经消失不见了。   李禛瞄了一眼,讶异道:“夫人,夜莺呢?”   乐灵洲侧过身,踢了下空空如也的笼子:“放飞了。”   说着,她伸出一只手将窗户合拢,又拨了拨长发:“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禛反手关上门,低声道:“他今日没外出。”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齐雁卿了。   乐灵洲笑了声:“他那个职位,本就没什么外出的必要。不过他那人向来如此,需要做的不去做,不需要做的,倒是做得起劲。”   她坐到椅子上,理了下家居服堆出的   褶皱:“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他一直提防着我,如果我去说,他只会疑心更重。”   提防?难道乐灵洲身上,有什么危险之处?   思绪在脑海中闪过,又如同流星一般,极快地消失不见了。李禛揉着眉心,道:“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沉默几息,又说:“昨日密道中有一个ID锁。”   闻言,乐灵洲沉思一秒,问道:“你什么时候再次行动?”   李禛想了想:“今日晚上。”   “好。”乐灵洲站起身,走到抽屉前,从一个小盒子中掏出一个磁铁扣,“这东西是一个微型通讯器,兼备通话、视频等功能。”   她将磁铁扣放在李禛手上:“这东西的信号比灵脑稳定,且不易被干扰。你戴上它,进入密道时同步与我交换信息,我负责打开ID锁。”   李禛接过磁铁扣。那东西是黑色的,只有指甲盖大小,藏在衣领中,确实不容易被发现。   “谢了。”李禛将磁铁扣装入口袋中,“我完成任务后,该怎么把你带出去?”   乐灵洲脸上再次浮现出微笑:“不要着急。等你取到芯片,我会联系你的。”   看起来,她对“重获自由”这件事似乎不是很急切。   李禛没说话,对着她扬了扬手,便退出了房间。   这一日,齐雁卿都没有离开书房。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在书房里守着那尊雕像了。   李禛三人商讨了一下,皆认为晚上就是最好的潜入时间。夜色是最好的遮掩,而齐雁卿总不可能整天守着雕塑不睡觉。   但三人不能同时进入雕像。为防齐雁卿赶到阻拦,要留人在花园内拖延齐雁卿。   他们只有三人,其中李禛进入过密道,对那边也比较熟悉,便负责进去查找芯片。而秦宛和大斧二人便留在花园,负责吸引齐雁卿的注意力。   这一招未必有用,毕竟齐宅保安不少,随便来些就够三人喝一壶。只是现在这番状况,也没有更好的主意,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姑且尝试一番。   暴雨一直下,没有停歇的意思。秦宛看着窗外的雨帘,脸上带了几丝愁绪:“若晚上雨不停,会不会影响行动?”   李禛换了便于行动的黑色连体服,将匕首绑在腿根上,冷静道:“不碍事,暴雨正好遮挡视线,说不定能为我们拖延一点时间。”   秦宛脸上忧色消去几分。她看了眼正在整理装备的李禛,想了想,从裙摆下掏出一把巴掌大的枪。   李禛一愣:“哪儿来的?”   他们进齐宅前,都经过了仔细的搜身,确保他们没藏匿任何危险物品才让她们进入。她这把匕首,还是好不容易藏进来的。   秦宛粗略解释道:“大斧弄进来的。这次行动你是主力,也比较危险,拿着这把枪,关键时刻可以防身。”   李禛不太会用这东西,不过这种枪威力不小,说不定能派上用场。这样想着,她也就没拒绝,伸手拿过枪,好好收了起来。   讨论完毕,二人各自回房休整。至于大斧,今日并没有离开庄园,而是寻了机会藏匿于花园之中,只待午夜李禛出手。   时间来到午夜12点,天色渐暗。正如秦宛所说,今夜雨没有停,暴雨如注,雨声掩盖了周围所有声息。   确认了时间后,李禛便推开窗户。疾风骤雨便呼啸着涌入房间之中,将她脸庞吹得冰凉。   她瞧了眼窗外情况,按照昨日路线翻出窗户,在暴雨中穿行。   连体衣是防水布料,但潮湿的雨气仍是将李禛包裹,让她皮肤黏腻腻的,略有些不舒服。   李禛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珠,矮身在花丛中潜行,她速度极快,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行动出奇地顺利,没过几分钟,她就穿过半个花园,来到了雕像附近。   雨帘中,雕像依旧保持着活泼喜悦的姿态,水瓶中的水从高处洒落,同暴雨纠缠在一起,又同时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噪鸣。   就如同昨日一般,李禛顺着雕像的衣褶攀爬而上,眨眼间就到了红宝石附近。   雨幕中,红宝石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磁扣中传来乐灵洲的声音:“你到了吗?”   李禛道:“马上。”   乐灵洲停顿了一下,轻柔的声音从磁扣中传出,和暴雨落下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显得有些失真:“那块红宝石,是数据空间的入口。”   “数据空间?”   “没错。”   乐灵洲用过分纤细的手指捏住小小的磁扣。她站在窗边,远远地看着雨幕中的雕像,神情冰冷:“里面的空间由代码和数据组成……你进去吧。”   李禛点头,正欲行动,忽听雨幕之中传来喧闹。与此同时,灵脑的消息框猛地弹到她眼前,赫然是秦宛传来的消息。   [他出来了]   [我们拖住他]   齐雁卿出来了?!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李禛向下扫了一眼,只见一个人冲出雨幕,如泥鳅般飞快地钻入花园之中。就在人影钻出来的同时,庄园内传来“嘭”地一声枪响。   随着枪声响起,关闭着的灯相继亮起,周围顿时一片灯火通明。   李禛蹙紧眉头,在灯光照到自己身上的一刹那,飞快加快速度,闪身钻入红宝石中。   昨日进入密道后,她已经将长廊的结构观察清楚,此时正是紧要关头,她也不再耽搁,几个大步就跨过长廊,来到了那扇紧紧关闭着的门前。   她捏住衣襟,对着藏在衣襟中的磁扣道:“我到门前了。”   对面传来了一声淡淡的“好”,语气轻如烟雨。   李禛听到门口的验证屏幕发出“嘀嘀”的几声,屏幕上闪过杂乱的数字。这些数字混杂在一起,不断流动运行着,发出炫彩的流光,让人看得头晕目眩。   灵脑上没有再传来消息,也不知秦宛和大斧有没有将齐雁卿引开。联想到刚刚听到的枪响,李禛脚尖点了点地砖,手指不经意间摸上别在腰间的枪。   “还要多久?”   乐灵洲声音轻轻的、冷冷的:“快了。”   透过传声器,李禛听到乐灵洲那边传来连续的几声枪响,那枪声冲破雨夜,连续而急促地响起,像是昭示着某些大事的发生。   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混乱的叫喊,以及暴雨落下的声音。李禛听到传声器那头,乐灵洲似乎是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好了。”   话音未落,屏幕上便显示出“验证通过”四个大字,紧关的门也露出一条细小的缝隙。   见门打开,李禛心弦微松,一把攥住门把手,飞快地拉开门。却忽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只见齐雁卿不知何时进入了密道,正冷冷地看着她。   他仍穿着昂贵的西装,衣服早已被雨淋得湿透,身上不知何处受了伤,血迹随着雨水一同滑落,自湿透的裤脚落在地毯上。   齐雁卿虽看着狼狈,但动作并不慢。就在与李禛对视的那一刹那,他蓦然抬起右手,手中枪准确地对准李禛的额头,毫不留情地扣动扳机。   他怎么会这么快就进来?秦宛他们如何了?   没时间多想,李禛心道不妙,在他扣动扳机的同时向前一扑,如同一只灵巧的猫,快速滚入到被拉开一条缝的门中。   来不及查看密室内情况,她飞快爬起,摸着把手反手一拉,那门就“嘭”地一声死死关闭,将一切攻击都隔绝在门外。下一瞬间,齐雁卿的子弹相继撞击在门上,发出铛铛的瘆人响声。   若是她动作再慢几分,恐怕就被打成筛子了。 第34章 无面孔   但这并不意味着李禛现在安全了。   齐雁卿拥有进入这扇门的权限,他很快就能验证ID,打开这扇门。   从地上爬起来,李禛揪起衣襟,将传声器放到耳边。传声器的那头,乐灵洲声音平静:“你先撑几秒,我更改掉齐雁卿的进入权限。”   背后又是传来“咚”的一声。子弹装在门板上,将坚固的门冲击得震动起来。强大的冲击力反震李禛的手,让她躯体有些发麻。   顾不上多想,李禛从冰冷的地板上站起,后背倚住墙壁以防袭击,目光则飞快地扫过四周。   齐雁卿一直偏好华丽、奢侈的风格。他的庄园、花园乃至仆从们的制服款式,都遵循着这一风格制定。不过这间密室的布置,却与庄园的整体风格大相径庭。   这里与其说是一间密室,倒不如说是一个冷藏库。   刚刚情况危急,李禛没有注意到,现在冷静下来,就感到阴寒之气直冲天灵盖。   身上略有些湿的衣服裹住身体,不断汲取着她体内的热量,每一次呼吸,口鼻中都会喷出浅浅的雾气。短短几息间,她的手脚就失了温度,变得冰凉。   李禛将连体衣拉链拉到最上,环视着周围。墙壁、地板和天花板由灰白色金属组成,金属板严丝合缝地拼凑在一起,使整间密室看上去像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盒子。   在顶灯的照射下,墙壁反射出冰冷冷的光,给密室中增添了几分冷意。   而在地板上,整齐摆放着许多的长方形铁盒。这些铁盒也是棱角分明,看着像是储藏大型猎物的冰柜,又像是规整的金属棺材。   他们整齐划一地排列着,粗略一数便有百个之多。   除此之外,房间内别无他物。   房门处逐渐安静下来,隔着一扇门,李禛听到外面传来“嘀——”的身份验证声音。是齐雁卿来了。   李禛此时已迈入到铁盒方阵之中,正欲打开铁盒细看。   听见这声音,她一手掀开铁盒盖子,顾不上观察铁盒内情况,侧身躲藏在盖子后,另一手抽出腰后别着的枪,瞄准门的方向。   一旦齐雁卿打开门,她便会立刻出手,将他击毙当场。   空气陷入了寂静。一秒、两秒……五秒过去了,齐雁卿推开门的场景并未出现。又过了几秒,门柄急促地转起来,其间夹杂着撞门的声音。   乐灵洲道:“我能暂时挡住他,但需要你的配合。”   李禛听话点头:“可以。”她对机械程序的了解,甚至不如五岁小孩,自然不会质疑乐灵洲这位专业人士的判断。   乐灵洲咳了两声。她的声音不太平稳,夹杂着剧烈的喘/息,像是在奔跑一样。李禛能听到传声器那边有嘈杂的风声和雨声。   “看见了吗?”   几乎是同时,一片更大的幽蓝色屏幕在李禛面前展开。屏幕界面复杂,不时有混乱无意义的字符跳跃到李禛的眼前,运行框一个接一个地覆盖到界面上,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是红宝石空间的控制面板,我已经调高你的权限。”乐灵洲道,“按照我说的做——验证ID。”   面前屏幕上果然跳出一个要求扫描ID的框。李禛将手覆盖到上面,加载一瞬,界面上出现了“欢迎接入”的字样。   几秒后,“欢迎接入”界面被远程操控的乐灵洲叉掉,又是几个新的界面被打开。一个询问框跳到李禛面前:“您确定要关闭……”   乐灵洲冷冷道:“声音指令确认关闭。”   李禛道:“确认关闭。”   又是验证ID的界面被打开。这次用不着乐灵洲命令,李禛自觉地将手掌按到验证码上。   验证完成的一瞬间,屏幕上的数字光速破碎拆解,颜色变得渐渐透明,消失在了屏幕上。   乐灵洲语气中带了笑意:“多谢了。”   “多谢?”   乐灵洲没在意她的疑惑,转而道:“齐雁卿被挡在外面,大概需要五分钟,才能将权限重新添加回来。你需要在这五分钟内找到芯片。”   李禛眉头微蹙。这五分钟时间不长,幸而密室结构并不复杂,还有能找到的机会。   总之,要抓紧时间了。   刚刚混乱中,有一个铁盒的盖子被她掀开。说起来这铁盒盖子也是有趣,它并不十分沉重,李禛轻轻一推便被推开,但盖子内侧有小小的凹槽,在内部很难推开。   刚刚看情况紧急,李禛顾不上观察铁盒中的东西,现在暂时安全,她便将铁盖推到一边,铁盒中的场景顿时映入眼帘,让李禛大吃一惊。   躺在铁盒中的不是别的,正是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她头上戴了个纯金的素冠,穿着身华丽衣裙,复杂的裙摆如同花瓣一样,塞满整个铁盒。   女人露出的皮肤雪白,白发懒散披散在肩头,面容被夸张的白色面纱死死遮住,看不到具体样貌。   她静静地躺在铁盒之中,胸口一起一伏,似是陷入了沉睡。   除此之外,铁盒内什么也没有。李禛犹疑了一瞬,伸手拨开女人的面纱。   面纱被猛然扯落,她的面容暴露在空气中。看到女人面容的那一刻,她心头猛地一跳。   这张脸如卤蛋一样光滑,像是一幅半成品画作,还未来得及描绘五官。   可她还在呼吸。胸口起伏着,仿佛只是睡着了。即使李禛动作粗暴,也没能将她的呼吸打乱一丝一毫。   李禛沉默一瞬,伸手握住女人脖颈。女人的皮肤光滑且有弹性,血管清晰可见,与真人一般无二。   她顿感一阵恶寒,拎着女人检查了一下,便将她扔到一边。   女人顺着她的动作,“嘭”地一声,狼狈地滚落在地板上,厚重裙摆随她动作层层叠叠绽开,像是一朵盛开的雪莲花。   她斜趴在地上,金发冠摔在她的手边。铁制地板倒映出她没有面孔的脸,看着分外诡异。   李禛伸手去掏铁盒,可铁盒中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暗格和夹层。   没面目的女子身上也没有多余的东西,仅有的就是一身衣裙和那个纯金的发冠。   李禛皱眉,随手掀开右手边另一个铁盒子。里面赫然是同样的东西——穿着累赘衣裙的无面女人。   仔细检查了一番,她站起身,扫视着密室中排排铁盒。难道这么多铁盒子,里面装的都是这种无面女吗?   这地方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她要找的芯片,会藏在其中一个无面女人的身上吗?   密室中越来越冷,寒气顺着小腿向上攀爬,让李禛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湿透的头发被冻结成一绺一绺,冰冷冷地搭在后颈处,又被体温融化成柔软的发丝。   李禛深吸一口气,继续翻找起来。越来越多铁盒子被她打开,越来越多无面女歪七扭八地躺到地上。她们身形差不多,只是有的做了些小改造,换上了机械手臂或者是机械腿。   一张张没有面孔的脸对准周围的铜墙铁壁,那铁壁上便多了无数个模糊的面影。   短短几分钟,已经有半数铁盒被她查看完毕。但李禛仍旧是一无所获。   她紧抿着唇,扔下手中无面女,抬眼看了下时间。距离乐灵洲预计的“五分钟”时限,还剩大约两分钟。   两分钟,足够了!   她故技重施,再次掀开铁盖,正欲查看盒中女子,耳尖忽然动了动。与此同时,门口处再次传来熟悉的“嘀——”的一声。   这声“嘀”却与刚刚不同,带着格外不妙的意味。李禛心中警铃大作,想也不想便将铁盖挡在身前就地一滚!!   只听“叮叮铛铛”几声,子弹连续击打在被临时充当盾牌的铁盖子上,震得李禛手腕发麻。   铁盖子不算十分厚,被这么一打,顿时一片坑坑洼洼面临报废。李禛顾不得惊骇,将铁盖子充当掩体,又随手捞起一个铁盒,一同架在身前。   见她躲躲藏藏,齐雁卿冷冷一笑,慢慢接近李禛,手指扣动扳机的动作不停,一边打一边质问道:“谁派你来的?乐灵洲?”   乐灵洲?   李禛隐约听到传声器里响起一声轻轻的嗤笑。   她并没有回答齐雁卿的疑问,而是一手拽着铁盒,一手摸着腰间别着的枪,艰难地抵御着齐雁卿的攻击。   齐雁卿的枪威力不小,每射出一次,她的盾牌上就要多出一个窟窿。巨大的冲击力带得李禛不由自主地后退,竟无意中将另一个铁盒撞开。   眼瞧着手中铁盒不能用了,李禛反手拉起刚刚被撞开的铁盒挡在身前。盒中女子同盒子一起被她立起,又因本身无力而软趴趴、沉甸甸地倒在李禛身上。   李禛本想将无面女推开,余光扫到女子瘆人面庞时,却是一愣。   这个女人,怎地有面目?   只见女子双眸紧闭,皮肤白皙,面容柔美,有着灿烂的金色长发。这幅面孔李禛熟悉得很!   是乐灵洲?!可是……   心中思绪如海浪翻涌,一波接着一波。无法分出时间将所有关节一一对应,李禛打眼一扫,便见到“乐灵洲”发上所戴金冠与无面女的不同。   那些无面女的发冠是纯金的,没有其他对于装饰;而“乐灵洲”的发冠,款式和其他人大差不差,但发冠的中央位置,却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的红宝石!   李禛心中一喜,来不及细想,就这样在枪林弹雨中,飞快抠出那颗宝石。   宝石很轻易就从发冠上脱离,而在镶嵌宝石的凹槽中,还嵌着一个指甲盖大的小凹槽。在小凹槽中的,正是一块小小的黑色芯片!!   居然藏在这里!   李禛用指甲抠下芯片,藏在贴身的口袋之中,又将失了发冠的“乐灵洲”推到一边,减轻了身上的重量。   这一套速度极快,几乎眨眼间就完成。而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脱身……   李禛压下混乱思绪,躲在铁盒后,听着齐雁卿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忽地目光一狠,竟寻了个空隙,抡动铁盒朝着他撞去。 第35章 夫人   齐雁卿没想到她动作如此快、力量如此大,猝不及防间,竟被她撞了个正着,直直摔到墙上,吐出一口血来。   但他反应不慢,即使被冲击,手指仍死死握着那把枪,不肯让武器脱手。   当今人类已无法自如运用灵气,只能通过灵气转换武器来战斗。这就是一把能将人体内灵气转化为“攻击”的灵武器。   换言之,没了这把灵武器,不善体术的齐雁卿就败局已定。他也知道这一点,因此无论多痛苦,都不肯松开手里的枪。   齐雁卿后背撞上铁壁,却在第一时间调整姿势,仍是调动浑身所有灵气,将其化作子弹,如流星般飞速射向李禛。   因为是仓促之下射击,他角度有所偏斜,并未完全瞄准李禛。李禛一个侧身,灵巧地避过弹道,随即欺身而上,抬腿朝齐雁卿持枪的手踢去。   这一击用了十足力道,只听“咔嚓”一声,似是骨头裂开的轻响。齐雁卿痛呼一声,骨折了的手强行对准李禛,就要朝她开枪。   然而受了伤的手还是慢了不少,早在他扣动扳机之前,李禛便侧身一扭,将他半条臂膀卸下,紧接着又是一记飞踢。   齐雁卿有心握住手中武器,奈何臂膀脱臼,全然用不上力。关键时刻又挨了一脚,身体如破布般失力地向后飞去,枪也顺势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李禛转动铁盒朝那把枪用力一拍,在绝对的力量下,那把枪顿时被拍得支离破碎,四分五裂地落到地上。   而齐雁卿被踢断了肋骨,倚靠在冰冷的墙上,痛苦地呻.吟一声,仰头吐出一口血沫来。然而事到如今,他仍是挣扎着爬起身,想要去够李禛的腿。   李禛碾了碾枪的碎末,没有看齐雁卿一眼。齐雁卿的死活和她没关系,反正她也拿到芯片,顺利完成任务了。   这样想着,她捋了捋乱发,最后深深瞥了眼一地狼籍,正要离开,忽听齐雁卿道:“是谁让你来的?!乐灵洲叫你来的,是不是?”   李禛没停顿,继续向前。   齐雁卿狠狠吐出一口血,恨声道:“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说到最后,他又猛烈地咳嗽起来,越咳声音越弱,最终消失不见了。李禛远远看他胸膛还有起伏,应该没死,只是因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李禛漠然看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向前。   走廊与密室,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廊上摆设一如往昔,地上铺着整洁的地毯,两侧摆着精致的挂画和各类艺术品,远处红宝石出口泛着神秘而美丽的光芒。   李禛毫不留恋地向前走着,一边捏住衣领,对着传声器道:“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刚刚战斗很激烈,她来不及和乐灵洲说话,对面也一直没有声音传来。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她也要联系乐灵洲,完成交易的后半部分。   只是现在外面已经乱了套,刚刚她还在乐灵洲那边听到了风雨声,不知道她现在状况如何。   传声器发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在那一瞬间似乎不太稳定。李禛疑惑地蹙了蹙眉,忽然听到身后密室中传来一声惨叫。   惨叫?   李禛愣了一下,驻足转身朝密室方向看去。难道是齐雁卿承受不住失败的打击,自.杀了?可是他刚晕过去,应该不会这么快醒来才对……   她思忖瞬间,便决定去查看一下情况。然而还未等她向前走出两步,便听传声器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珍珍。”那声音很轻,“回头。”   传声器响起的同时,李禛听到身后有同样的声音响起。准确来说,这声音来自红宝石出入口处。   难道是乐灵洲进来了?   李禛下意识回首,却在回头的一瞬间听到了又一声枪响,紧接着便是物体划过空气所产生的破空声。随着枪声响起,有什么东西正朝着她的心脏飞来。   再向远处,她瞄见乐灵洲正在钻出红宝石。她的双手和上半部分躯体都已暴露在外,白皙的右手稳稳举着一把枪,而黑洞洞的枪口所瞄准的,正是她的心脏。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又似乎过得很慢。在那一刹那,李禛思绪如潮水翻滚,又极快地收束成一个念头——   躲开!!   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在子.弹袭来的一瞬间,李禛身体猛地向右一拧,避开了要害部位。   随着她的动作,子.弹原本瞄准的心脏部位偏移。只听“噗嗤”一声,利器穿入血肉中,子.弹直直射到她的左肩膀上,绽起一片血花。   这种灵气子.弹威力极大,钻入肩膀后,仍旧像蚂蚁一般啃食着她的血肉,周围的经络如同被冻结一样,又痛又麻,伤口处血流不止。   李禛咬住嘴唇,没有被肩膀处的疼痛干扰,反而在被射中的那一刻便反手掏出枪,对准目标毫不犹豫地对准扳机。   又是“嘭”地一声,乐灵洲额头正中绽出一朵血花来。她中了弹,便利落地扑在地上,一双明亮的眼圆睁着,眸中没有一丝惧怕。   李禛心中泛上几丝怪异。她捂住肩膀处的伤口,想要上前查看乐灵洲的尸体,却又听到密室方向传来脚步声。   很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赤脚踩在铁地板上,慢慢地走着。在那宛若某种鼓点的脚步声中,又响起清亮悦耳的声音,两种声音纠缠在一起,在走廊之中回荡。   “你杀了我。”   李禛猛地转身。   果然,是乐灵洲。   她的金发一如往日灿烂,声音也像春风般轻柔。她身上套着的白裙华丽,和那些无面女身上的衣服别无二致。   乐灵洲站在密室的门前,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如果她裙摆没染上鲜红血滴的话,这场景还能更温馨美好一些。   李禛微微退后,分神看了看倒在红宝石入口处、脑洞大开的尸体,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乐灵洲。   除了装饰方面,两者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李禛眯了眯眼,扬手又是一枪。乐灵洲毫不反抗,心脏处的衣料晕上一抹鲜红,沉重的身体失去支撑,“嘭”地倒在地上。   她没有放下手。果然,就在第二个乐灵洲倒下的一瞬间,第三个乐灵洲出现了!她的动作极为灵活,甫一出现,便快速朝着李禛冲去!   李禛又扣动扳机,但第三个乐灵洲速度极快,几乎眨眼间就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的右手是一只战斗用机械手臂,在来到李禛面前的那一刻,五根手指就化作锋利刀片,直击李禛面门。   那刀片雪亮,映出李禛平静的双眼。只见她曲肘挡住乐灵洲手臂,让那只刀片手掌生生停滞在她面庞前不得寸进。   两人僵持在一处,两双眼睛对视,都注意到对方眼中的势在必得。双方同时加大力度,李禛肩膀绷紧,刚被打出的伤口又被撕裂,鲜血很快浸湿了肩膀。   乐灵洲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同时看到李禛面色苍白,不由得冷冷一笑,机械爪再次下压,甚至有意无意地加重她肩部的压力   李禛脸色愈发难看。她盯着乐灵洲的脸,忽地视线一转,瞄到周围的摆件,突然来了主意。   原来,二人打斗的位置在长廊靠近密道的地方。这里摆放着一些展示台,展示台上用玻璃围着一些艺术品。   李禛现在后背就倚在这个展示台上。   她心念一动,忽地卸了一边的力,紧接着身体又向右一旋。两人方位顿时来了个对调,正好将乐灵洲卡在由展示架和墙壁组成的三角地带中。   乐灵洲本来占据上风,没注意到李禛的算盘,此时被她卡在犄角处,动作受限,竟被李禛压制住了。   李禛侧着半个身体,将乐灵洲围起来,又横住她双手,拽起乐灵洲的长发,将她撞在展示柜的玻璃上。   只听一声脆响,玻璃“乒”地裂开,碎片四处飞溅,甚至有些戳入乐灵洲的眼中,让她发出痛苦的叫喊。   受疼痛刺激,她挣扎的力量愈发大了起来。挣扎间,她无意触碰到玻璃碎片中的展品,竟想也不想,扬手朝身后的李禛砸去。   李禛见她动作,飞快一闪,短时间内放开了对她的牵制。   得到喘息之机,乐灵洲反身一踹,将李禛踢到不远处的密室之中。   李禛撞入密室之中,一个卸力站稳身体,只觉五脏六腑一阵翻涌,失血过多加上失温严重,她的手脚都变得冰凉,嘴唇也失了血色。   乐灵洲咳了两声,从一地碎玻璃中站起身,踉踉跄跄地朝着李禛的方向走去。   她的身体被玻璃片划伤,每走一步,就有一串殷红的血珠滴落。没过几步,地上便全是她断断续续的血迹了。   李禛抬手又干脆地给了她一枪。乐灵洲躲也不躲,竟对她微微笑了一下,主动张开怀抱迎上那子弹,而后面带笑容地倒下去。   尸体的倒地声后,空气似乎沉默了几秒。李禛擦干唇角溢出的鲜血,转身看向密室中乱七八糟倒在地上的无面女,冷冷道:“不玩了吗?”   她的声音在铁盒密室中响起,带上了几丝金属质感。空气沉寂了一瞬,几秒后,一具躺在地上的“无面女”忽如死尸复活一般站起身,身体渐渐发生了变化。   先是那张平坦的脸,显出浅浅的轮廓。那轮廓越来越深,最后变换成乐灵洲的模样。   而无面女的白发也从发根开始染上淡金色,没过几息,这抹金色便蔓延到整头长发。   她踩着众无面女的身体,轻轻地走到冰冷的地板上,对李禛眨了眨眼。   一个笑容温和、身着长裙的乐灵洲,就这样新鲜出炉了。 第36章 寄生虫   她到底是谁?   抑或者说,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个未知的存在,能够无限转生、无限复活,每次被杀死,便会立刻在另一具躯体上复活。   李禛眼瞳动了动,视线移向墙角。齐雁卿倚靠在墙角处,他的头颅无力地低垂着,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显而易见,刚才那声惨叫,便是他发出来的。   “你杀了他?”   “没错。”乐灵洲歪了歪头,“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不然以他对我的了解,我可不能这么轻易地把他干掉。”   雪亮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让乐灵洲的瞳孔呈现出一种美丽的幽蓝色。她拨了下略有些碍事的发丝,而后慢慢摊开手掌:“拿来吧。”   “什么?”   “芯片。”乐灵洲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把你留到现在?”   李禛微微喘息着。她胸口上方有个带拉链的口袋,那枚小小的芯片就被放在口袋里,只要一伸手就能拿到。   “我不明白。”她抬眼看向乐灵洲,“你若是真有这种手段,那为什么不自己来拿芯片?”   乐灵洲轻轻笑起来。她不急着杀李禛,只是慢慢踱着步子,毫不担忧地在李禛面前走过,又慢条斯理地坐到一个未被打开的铁盒子上。   “老问题。”她开口道,“你认为自然人比仿生人高等在哪里?”   李禛不语。   幸而乐灵洲的目的也不是找她要个答案。她自顾自地说道:“寿命?自然人的生命只有那么短。”   乐灵洲指了指身后一堆备用身体:“而仿生人的意志能永远延续。”   李禛抱胸靠在墙上,静静地听着。   “力量?机械的力量要比人类强上百倍。为了获取力量,许多人抛弃自然肢体,主动安上机械义肢。”   乐灵洲眨了眨眼。那双眼就变成一片幽深的纯蓝,看上去是具备某种特殊功能的义眼。   “智慧?仿生人植入的,大部分可都是人类拟定的数据。智力值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简单的设定。”   生怕李禛听不懂,她顿了一下,又特意解释道:“就像喜欢吃苹果、不喜欢蓝色一样简单的设定。”   “还是说……”她嗤笑一声,“虚无缥缈的灵根?人类不也正在失去这种能力吗?况且,我们很快就能研制出拥有灵根的仿生人,就像现在,我们也研制出了能供仿生人使用的灵武器。”   乐灵洲抬起手,指了指李禛肩上的伤口:“感受到它的威力了吗?”   李禛仿佛没听到她话中的讽意,语气一如之前平淡:“那你现在是什么?人类,还是仿生人?”   乐灵洲定定地看着她,忽地大笑起来:“我曾经是人类。但就在某一天,我突然发现人类的躯体是如此脆弱不堪。   “于是我自导自演了绑架事件,对外宣传灵根消失,并于当日进行了灵魂移植手术。”   灵魂移植手术的灵感,来源于当时网络上十分猖獗的病毒“寄生虫”。这种病毒会寄生在灵脑中,有很长的潜伏期,一点一点蚕食覆盖宿主灵脑中的数据。   等灵脑主人发现的时候,整个灵脑程序都要陷入崩溃、停止运行了。   乐灵洲开发出天序列后,“寄生虫”病毒也就销声匿迹了。不过这件事也给了她灵感:   “寄生虫”无孔不入,本体却只是一道没有思想的程序罢了,纵然它再厉害,也只能在网络中逞逞威风。   若“寄生虫”,是人呢?一个拥有灵魂的、能够自由转移宿体的病毒,将会造成多大的破坏?   这个天才般的想法,瞬间让乐灵洲如同触电一般战栗起来。在此基础上,她开发出了一种灵魂转写手术。   简单来说,灵魂转写手术,就是将人的“灵魂”编写成程序,再将这套程序安装在仿生人身上,达到“夺舍”的目的。   在二十几年前,这种手术称得上是“异想天开”“惊世骇俗”,只有乐灵洲这种年少成名的天才疯子,敢于在技术不成熟的时候便对自己动手。   乐灵洲需要进行手术,而身为她助手兼恋人的齐雁卿按照她的吩咐,主持了这场实验。   在手术之前,乐灵洲进行了大量实验,有了充足的经验。她将手术的流程和注意事项一一告知齐雁卿。   手术本不该出错,也确实没有出错。错就错在她选错了人。   齐雁卿并不是一个甘于屈居人下的人。   他对乐灵洲感到爱慕、崇拜、嫉妒,还有着深深的恐惧。没错,他害怕乐灵洲。   于是他动了手脚。他这点小动作,对于手术倒也没有太大影响,但却让乐灵洲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被锁在仿生人的身体里了。   按照乐灵洲原本的设想,她应该化身病毒程序,成为更高级的“寄生虫”,为此甚至放弃了自己的身体,怎能接受这样虎头蛇尾的结局?   不过齐雁卿早已做了准备。他给她下了慢性毒.药,让她无法正常起居,只能缠绵病榻,身体慢慢衰竭而死。   为了防止乐灵洲身体死亡,无法限制已经成为病毒的她,每当乐灵洲濒死,齐雁卿都会将她转移到新的身体中继续封锁,并且抽出乐灵洲的部分记忆。   就这样过了将近二十年。乐灵洲常年卧病在床,与外界脱轨,甚至也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对从前的理想只有一点点隐约的印象了……   当然,以上是齐雁卿的想象。   事实证明,齐雁卿还是技不如人,没想到在这种封锁之下,乐灵洲还能逃出来。   “头几年的时候,他对我的看管很严格,禁止其他人接近我。你知道的,在这个时代,人力一向比机械要昂贵,为了监禁我,齐雁卿弃用了更智能的仿生人仆从,而选择了我——”   乐灵洲捡起地上的金冠,随手把玩起来:“他当然知道我的能耐。不过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变傲慢了,觉得已经能随意控制我了。”   “——于是。”她手指一动,柔软金冠就被掰得弯曲变形,“他放松了对我的看管。”   这当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而齐雁卿,也为这个错误的决定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傲慢让他短视。他只看得见乐灵洲日渐病弱,却看不见她已经串通了他的管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茶水中添加解药,更看不见乐灵洲总是很快地收买她的贴身女仆,借此得到沟通外界的机会。   即使后来乐灵洲收买女仆的事暴露,他也被自己的自大蒙蔽了双眼,认为她需要的只是自由。   “他的小聪明的确很多。”乐灵洲讽刺地瞥了眼墙角的尸体,“为了防止我进到这里,他开启了筛选模式——知道什么是筛选模式吗?”   语音认证,是针对聋哑者的筛选模式;掌纹认证,是针对失去双臂者的筛选模式;而灵气验证系统,就是针对弃灵者的筛选模式。   李禛忽然想到,进入密室后,乐灵洲曾让她关闭了一个什么东西。当时乐灵洲操作太快,她也没看清关闭的是什么东西。   现在想来,可能就是乐灵洲所说的“灵气验证系统”。   原来,这女人早就将一切都算计好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李禛看向她,“你觉得吃定我了吗?”   的确,光看现场情况,她比乐灵洲要惨烈得多。   乐灵洲有百具义体可以更换。死亡对她而言,不过是一种消耗。她可以失败无数次,但只要胜利一次就够了。   但李禛孤身一人,又受了伤,如今可谓是站在悬崖边上,只要踏错一步,就会掉入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乐灵洲很傲慢地扬起头,又故意压低了声音:“难道不是吗?”   像是为了验证这句话,坐在铁盖上的身体忽地失了支撑,软绵绵地朝着一侧倒下。然而还未等她倒地,另一具躯壳就缓缓站起身。   还未细化出面孔的脸上传出声音。   “难道不是吗?”   这一幕惊悚又诡异,但凡李禛胆子小一些,她都要被吓出个好歹。可李禛还是那样冷静,她掀开眼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吗?”   乐灵洲又笑了。   “我并不想杀你。我该叫你什么?4号?还是李珍珍?”她朝李禛走过去,脸上有很浅的五官轮廓,“你是一个特别的仿生人,灵气验证系统对你没有限制。要不要加入我们?”   这是李禛第二次在她嘴里听到“我们”这个词。她不由得挑起眉毛:“你们?孙曼英也是你们的人?”   她联想到当时和孙曼英交易情况。孙曼英那边,有人能够屏蔽监视器。再联系到乐灵洲能叫得出她在研究所时的代号,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乐灵洲在第一次见面,就准确地认出了李禛的身份。   “没错。”乐灵洲没有否认。   “我们。我,孙曼英,还有其他仿生人们。”乐灵洲提到这两个字,眼中露出光芒来,“把芯片给我,然后加入我们。否则的话——”   她后半句没说完,但话中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不答应,李禛就小命难保。   李禛将目光移到她身上,静静地注视着她。她脸上并未出现急切和慌张,神色如深潭水一般冷淡。她只是看着乐灵洲,似乎在仔细思考要不要接受这个邀请。   乐灵洲没有打断她的思考,也没有出言催促。她同样安静地看着她,似乎对李禛的选择很有自信。   的确,就目前的形势看来,答应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李禛歪了歪头,忽地一笑。然而她的手比笑容更快地扬起,枪口对准微笑看着她的乐灵洲。   “嘭”地一声,乐灵洲应声而倒。 第37章 病毒   乐灵洲从众多身体中站起身,冷淡问道:“为什么?”   她还是想不通李禛为什么拒绝。据她所知,李禛现在夺取芯片,也不过是为了任务而已。   任务罢了。   她看着李禛,眼珠如同水波一样美丽:“你想要钱吗?只要加入我们,我们会给你更多的钱。不只是钱,你想要的应有尽有,只要——”   乐灵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禛打断了。   “夫人。”李禛没有放下枪,“我想告诉你,我最讨厌别人在背后放冷枪。”   乐灵洲不可思议地笑了一下:“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   她向来是个随性的人,不会和任何让她觉得不爽的人合作。   巧的是,现在乐灵洲就让她很不爽。   “你瞧。”乐灵洲的语气轻轻的又凉凉的,像是冬日飘洒而下的雪花,“你身上,仍带有‘人’的劣质特性呢。因为所谓的情绪,放弃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凉凉地笑着:“好。那我也想告诉你: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夫人’!”   话音未落,黑白两道身影又纠缠在一处!   乐灵洲心知李禛手中有武器,一旦拉开距离,她必然会射击。因此即使自知近身战不是李禛的对手,仍然选择矮身上前,一记扫腿直击李禛底盘。   李禛飞速跳开。她和乐灵洲的思路差不多,虽说她近身战占优势,但在失血过多的情况下,很难和上百个乐灵洲车轮战。   幸而乐灵洲一次只能控制一个躯壳,否则她这次可就要栽在这儿了。   李禛撤到一边,双腿分开站稳身体,扬手朝一边躺着的备用躯体射击。逐渐上手之后,她的枪法快准狠,击击命中红心,几秒的功夫,便有几具躯体被她爆了头,再难使用了。   她不可能和乐灵洲车轮战,只能尽可能削弱对方实力了。所幸这些躯壳不能动,她一打一个准。   乐灵洲很快发现了她的意图,双眉一拧,扭身朝着李禛攻去。她的身法很快,长裙划过空中,如同一朵饱满的蒲公英。   眨眼间,她便来到李禛的近前!   李禛丝毫未慌,食指连续扣动两下,又有两具躯壳的头部流出鲜血。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一转身子,抬手挡住乐灵洲的踢腿,紧接着左手一抽,顺势抽出束在腿侧的匕首,狠狠朝着乐灵洲腿上一扎。   这一击极狠,只在瞬间,乐灵洲小腿处就血流如注。她痛呼一声,回旋身体,想借力挣脱开李禛的束缚,却不料李禛手上力道更大,眨眼间就废掉她的小腿。   腿上伤了,可要比手上伤了严重得多,会影响平衡、速度、爆发力,和手臂受伤带来的痛感也是不同的。   小腿受了伤,失去了行动能力,乐灵洲就知道她这具身躯又是废了,当即恨恨一笑,主动朝着李禛的刀锋上撞去。   李禛怎么能允许她这么快重开?!   她膝盖猛撞乐灵洲柔软腹部,将她狠狠撞开,趁着乐灵洲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她身体飞快一闪,又是几枚子弹射出,几具躯体报废。   乐灵洲被她撞到齐雁卿尸体附近,痛苦地咳嗽几声,余光瞄到齐雁卿胸口的匕首,当即目光一闪,快速将那匕首拔下来,刀锋对准的却不是李禛的身体,而是自己的喉咙。   “噗”地一声,血花从她喉咙处漫出。在漫天枪声中,乐灵洲发出“嗬嗬”两声,身体一歪,栽倒在地板上。   李禛此时已射杀了十几具躯体。幸而这种灵武器不需要换子弹,只要灵气充足就能使用,否则她的效率必定是大大不如的。   灰白色地毯上漫出一滩滩血迹,有几滴血溅到了李禛脸上,又被她无情抹去。她的动作已然有些麻木,只知道重复着扣动扳机。   一次、一次、又是一次。子弹快速地射出,向前,然后射穿无主躯体的头颅。忽地,李禛眼前一闪,竟是一个“躯体”身体闪了一下,躲开了她的攻击。   她醒了!   乐灵洲一把扯掉脸上的面纱,丝毫不在意五官是否已经显出轮廓,便迫不及待地向侧边一闪,反手推开一个铁盒。   李禛忽地心念一动,借力一跃,便冲到她的身侧,试图阻止她的动作。   她之前翻找芯片时,只来得及开了一半左右的铁盒,再想开时齐雁卿就来了。   再之后,她无意中撞翻藏有乐灵洲“初始身体”的铁盒子,得到了红宝石下的芯片,便没有再继续翻找。   也就是说,这屋中还有一小半的铁盒仍处于关闭状态!   那铁盒盒盖看似轻巧,内部却设有特殊的凹槽。从外面开不难,但从里面开,却是难如登天。   如果让铁盒子未被唤醒的躯体一直保持在现在的状态,那么李禛所面对的敌人就立刻少了一半!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一般划破脑海。甚至没有细想,李禛反射性地伸手抓住乐灵洲的肩膀,而后狠狠一扭!乐灵洲惨叫着倒地,而被她开启一条缝的铁盒中,另一个乐灵洲发丝微动。   也不知道乐灵洲是如何做到的。现在的她,便如同附骨之疽一般,驱之不尽。光想到这点,李禛便觉得心头微沉,挥动匕首的速度更快了些。   转瞬间,二人间的争斗已经到达了尾声。   地上横七竖八地倒满了尸体。这些尸体长着同一张面孔,穿着同样的白裙,脸上也挂着如出一辙的微笑,让人不由得心中恶寒。   这些都是李禛的“战果”。   她实力强横,兼之手上有武器,竟稳稳占据上风。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挥了多少次刀,开了多少次枪,又有多少次,从乐灵洲致命的攻击下,险而又险地脱开身。   总之,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尸体躺了一地,几乎可以用“血流成河”来形容。一具具一模一样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金色长发和白色华裙都染上了鲜血。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乐灵洲再爬起来。那专属于她的轻飘飘的声音,似乎也消失在密室中了。   这是……死干净了?   李禛没有放下戒备。她站在血泊之中,成滩的血迹映出她的面孔。鏖战半晌,她的脸不可避免地迸溅上了鲜血。   血珠顺着脸颊流下,李禛甚至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血,还是对方的血。那血滑滑腻腻的,还带着陌生的温度。   她的发尾也被鲜血沾湿,打绺黏在侧脸上,有些痒痒的,不太舒服。李禛伸出袖子抹了把脸,忽地感到一阵眩晕。   该结束了,她想。   她受了伤。这伤并不十分影响行动,却让她头脑眩晕。而人如果头脑眩晕,便会作出很多不明智的决定。   左肩、右手,都变得麻木,糟糕的是,她体内的灵力也被抽干大半,只能再开几次枪。李禛沉默半晌,踩着血泊上前,小心翼翼地翻动着倒在地上的尸体。   按理来说,她现在可以走了。   毕竟她不需要杀死乐灵洲,只要拿到芯片就够了。   但李禛的直觉告诉她,一定,一定还有一个尚存生息的乐灵洲,正躲在这群尸体的中间,冷冷地注视着她。   只要她背对着她,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她便会如同饿了七天的狮子一般,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将她连皮带骨,拆吞入腹。   她深吸一口气,血腥味争先恐后地灌入到鼻腔之中。李禛在仔细观察着,碰到俯身向下的,她就会踩住躯体的脊背,冷冷地补上一刀。   在这样地毯式的排查下,很快,血泊中的尸体们,就纷纷摆脱了“嫌疑”。   李禛将匕首插入最后一具尸体的胸口,微微皱起眉。是她感觉错了吗?可那股被阴冷目光注视着的感觉仍盘旋在她身上,挥之不去。   难道是某个铁盒的盖子没关严,导致有一句她并未发现的躯体被唤醒了?   眉头微拧,李禛将匕首抽出尸体的胸口,正欲去一边查看情况,忽地心头一跳,想也不想朝一侧躲去,同时最后一次扣下扳机。   只见她刚刚站立的地方,赫然多出一只利爪。乐灵洲被射中胸口,“嘭”地倒在地上。正是李禛最后用匕首试探的那具尸体!   她竟忍住了李禛的试探!   在极度疼痛,会产生一些难以控制的反应。痛呼、肌肉紧绷,身体也会下意识地抽动,可乐灵洲竟生生克制住这些反应,只为了等待一个偷袭的机会。   想到此处,李禛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忌惮。   杀死最后一个乐灵洲后,那股阴冷的被窥探感全部消失了。李禛终于稍微放松了些,将匕首依旧束在腿侧,单手持枪朝着红宝石走去。   她耽搁了这么一会,雨下得更大了。   花园中没有人,也没有之前的喧闹。隔着雨帘,李禛能遥遥望到远处商业区散发出的朦胧灯光。   那种炫彩的光,将雨都染上了迷幻的颜色。紫色的广告牌,如同穿梭于云间的闪电,一闪一闪,将整片土地照亮,让人心中烦躁不安。   狂风将豆大雨滴吹得偏移,哗啦啦地洒落在花园之中。在这等疾风骤雨的冲击下,花园中娇嫩的人造花朵被冲击得摇摇欲坠,花瓣零落一地。   显然,这些花活不成了。   李禛叹了口气,顺着雕塑跳下去,落到一方圆形水池旁。   水池映出她沾满鲜血的脸。很快,大风便将池中水吹得皱起,她的倒影瞬间如同烟雾一般消散了。   李禛蹲下身,伸手鞠了一捧水,冲干脸上和发丝上的血迹,待整备得差不多,这才站起身,迎着风和雨,朝着前方走去。 第38章 任务完成   暴雨掩盖了周围的杂音。李禛走在凋零的花丛中,忽地听到不远处传来沉重的闷哼声。   她驻足一瞬,抬脚朝着黑暗处走去。   李禛眉头一动,绕过碍事的路灯,向那一侧看去。只见秦宛正扶着周围的树,一瘸一拐地向雕像的方向走去。   她膝盖处似乎中了枪,鲜血顺着小腿流下,走起路来也踉踉跄跄。   秦宛一抬头,便见到李禛从树后走来,顿时目光一亮,正欲说话,却又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半晌,她将嘴中鲜血吐出去,又迫不及待地问道:“拿到了吗?”   李禛拍了拍胸口,又皱起眉来:“你怎么受伤了?大斧呢?”   按照原计划,他们二人该负责引开追兵和接应。可是现在齐雁卿没引开,大斧还不见踪影了。   这两人虽没有李禛强,却也是一把好手,总不至于连几个保安也对付不了吧?   听到她的话,秦宛沉默了几秒,冷冷道:“死了。”   “死了?”   李禛疑惑地重复道。   秦宛和大斧两人搭档有一段时间,也配合更好,私底下也有交情,秦宛也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冷冰冰地说出“死了”这二字。   难道说……   李禛朝边上看了看。果不其然,她很快就在黑暗处发现了大斧的尸体。   下一刻,秦宛的话就印证了她的想法。她摸了摸中枪的那条腿,声音比暴雨还要凉:“他背叛了我们。”   就在不久前,齐雁卿忽然有所感应一般出了门,朝着雕像方向走去。一直盯梢的秦宛按照计划,带着大斧袭击了他,想要将他引开。   这时保安也赶上来,齐雁卿抽身欲走。秦宛心知不能让他离开,便留下大斧一人应付保安,自己则是跟着齐雁卿向前走去。   谁知没走多久,便听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打入她膝盖,痛得秦宛当场一个趔趄,摔在泥水中。   动手的正是大斧。   “他是这么说的。”秦宛咬了咬牙,像是怒极了,“‘我们搭档两年了,我不想杀你。但我也不允许你妨碍我们。’”   说到此处,她又嘲讽地笑起来:“他也知道我们搭档两年了!”   秦宛走投无路才加入捕蝇草,没多久,就和同样新加入的大斧组成了一个二人小队。两人能力互补,一起就这么度过了风风雨雨。   任是秦宛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性格憨厚沉默的搭档为什么会突然间变了个人一般。   不过不管大斧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背叛,秦宛的骄傲都不允许她龟缩苟活。   于是她拖着受伤的腿,扯住了大斧。两人扭打在一起,最后还是秦宛更胜一筹,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李禛和大斧不熟,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背叛。但大斧对秦宛说的那句话,却让她想到了乐灵洲。   “‘我们’?”她轻轻咀嚼着这个字眼,“他说了‘我们’?”   秦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对,他说了。”   李禛走过去,伸出手臂扶住她,两人一同向外走去。   “你知道他说的‘我们’是什么吗?”   秦宛思索了一会:“可能是某个组织吧。这种地下组织可有不少。”   和李禛那个时代不同,这个时代的城市都有几方强大势力各自管理。   这些势力的前身是几千年前的几个强大宗门,灵气衰弱、进入末法时代之后,这些宗门纷纷转型,专注开发各种新式武器、药剂等。   直到几百年前,变故突生。身为当时大型势力之一的“日月明山”被灭门,凶手直到今日也是众说纷纭,没个定论。   许是这件事让各势力感到了危机,日月明山被灭门后不久,他们就召开了一次会议,最终在此次会议中宣布结成一个联盟。   这个由大大小小三十几个势力结成的联盟,名字叫做“天门台”。   天门台联盟的五大支柱宗门中,就有管理涅槃城的神衍神天一个。   在天门台联盟成立后,各城市中的法规被统一,秩序稳定了不少。但各城市中仍存在如“渡魂街”一般的混乱之地,这些地方向来都是不法分子的摇篮、地下组织的温床。   包括各大势力,也是面和心不和,借不法势力之手给对手下绊子这种事,也是屡见不鲜了。   所以让秦宛说大斧到底来自什么势力,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兴许是“神衍神天的对家”吧。   李禛点点头,没有继续讨论这件事。两人都受了伤,秦宛又被搭档两年的同伴背刺,虽然还保持着清醒,但神情依旧是恹恹的,不想多说话。   两人一路沉默着向前走。在花园的某处,她们看到了一地尸体。   这些尸体都穿着保安的制服,均是被一击毙命,歪歪斜斜地躺在花丛中,脸孔被雨水、血水和泥水覆盖。   秦宛苦笑了一声:“他枪法向来很好。不过他以前,却是不喜欢杀无辜人的。”   大斧平日出任务,对上听令行事的安保人员,也只是打得失去行动能力了事。都说日久见人心,秦宛和他一起待了两年,自认为很了解大斧的本性,却没想到自己才是被刷得团团转的那个。   李禛只道:“他这样倒也方便了我们。走吧。”   担心还有人没被解决,两人没有选择走正门,只是随意找了处方便翻的墙壁。李禛肩膀受伤,身上伤痕累累,但翻墙的力气还是有的。   秦宛就惨了些,膝盖被打穿,走路都困难,更别提翻墙了。   李禛说:“我带着你过去。”   她从来不把伤痛看在眼里,也不觉得带一个人过去有多难。秦宛犹豫一秒,也知道这是最优方案,倒也不忸怩,只道:“我欠你一次。”   李禛笑了笑,没将秦宛的话放在心上。   两人翻过墙,落在宽敞的街道上。秦宛指了指右侧:“那边有人接应。”   李禛点头,两人便朝着右边奔去。   正如秦宛所说,那边的确有人接应。飞车上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他坐在后座,看见李禛二人的身影,便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过去。   李禛询问地看向秦宛,秦宛谨慎要求对方核对信息。核对成功后,二人才松了口气,坐上来接应的车。   “曾经有敌方伪装成来接应的人,杀害了刚完成任务的成员,夺取了任务物品。”坐上车后,秦宛便给李禛解释道,“自那之后,我们便格外注意核对身份。”   李禛看了眼前座那个男人,确认对方没有任何异样,这才收回目光,接话道:“的确应该谨慎些。”   说罢,侧过头看着窗外七彩的灵轨,不再说话了。而秦宛也没了说话的力气,索性闭上眼,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只觉得身体变得无比沉重。   雨滴被风吹拂,在车窗上拉出一条长长的线,窗外的彩灯透过雨水,也变得清晰又模糊。   自动雨刷被触发,窗户很快焕然一新,而今日在白牡丹区发生的一切,就随着雨丝一般,迅速地被抹去了。   捕蝇草的招牌还是老样子,三个字的灯光从来都不在一个频率上,看起来老旧又搞笑。   即使已经到了后半夜,酒吧中仍然亮着昏暗的灯光,透过透明的玻璃,可以隐约看到坐在其中的模糊人影。   飞车降落在捕蝇草的门口。李禛下了车,将捕蝇草的耳坠戴在耳上,推开了酒吧的门。   铃铛被带动,清脆声音细碎地响起。众人朝着门口望去,见到是她,纷纷睁大了双眼,像是见到了死人复活一般惊讶。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李禛迈入房中,在人群中寻了个空座位坐下,又冲着他们扬了扬手:“怎么,不欢迎?”   她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都落在李禛身上。   “不是吧?”有人怪叫一声,“你活着回来了?!”   李禛挑起眉:“什么叫‘我活着回来了’?”   “哇!你居然不知道!”   “明姐可真不地道啊,你没告诉她?”   “啧,小姑娘,你可被坑了。”   “嘻嘻,告诉你吧,明姐那老女人,给你派了个A级任务呢。”   明姐拎起一瓶酒放在李禛面前,笑吟吟道:“喏,这可是我店里最贵的酒,和他们喝的那些廉价货可不一样。请你喝。”   李禛没接酒,只掀开眼皮看着她:“A级是什么意思?”   明姐还没开口,边上就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迫不及待地接话道:“A级任务,就是一般成员能接触到的最高等的任务!咱们这屋里这么多人,做过A级任务的不超过十个呢。”   说着,他伸出十个手指头,却突然被同伴拍了下脑袋。他疑惑地看向同伴,便见同伴对他不住使眼色。再瞧明姐,面色已经黑如锅底。   他顿时讪讪地闭上嘴。   明姐耸耸肩:“就如他所说。第二等级的任务。至于第一等级的S级任务嘛,连我也没做过几次。”   又有人插嘴道:“但她只是个新人而已。”   “对,新人。”明姐晃了晃手中酒瓶,“不是每个新人都能喝上这么贵的酒,也不是每个新人都值得一个A级的考核任务。当然,更不是每个新人都能在A级任务中全须全尾地回来。”   她瞥向李禛的肩膀,耸动鼻子:“你受伤了?”   李禛道:“轻伤。”   的确是轻伤。   在人均假胳膊假腿的时代,肩膀中了一枪,还真不是什么大事。和她比起来,倒是秦宛伤得重些,需要进一步的治疗。   “看来这次任务确实有些出乎意料?”明姐勾了勾嘴角,“上来吧,我帮你包扎一下。” 第39章 袭击   李禛体内还残留着一枚子弹,这枚子弹不停折磨着她,也是导致李禛失血过多的元凶。   明姐只拿了简单的工具,三下五除二将子弹搞出来:“好了。”   “这么快?”   明姐微笑:“别看我现在这么落魄,以前也医术高超,风光一时呢。”   李禛瞧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把衣服穿好:“你现在也称不上落魄吧?”   干这行的风险大,但一向都是暴利。明姐这破酒吧开了十来年了,估计没少挣钱。   “还不是我以前太风光了。”明姐伸了个懒腰,“好了,交任务吧。可别告诉我你没拿到芯片。”   从进门开始,明姐就没有问过她任务完成的状况,反而是以默认任务完成的口吻和她说话,好似早预料到了结果似的。   李禛道:“如果我说没拿到呢?”   明姐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随手拿起刚刚那瓶昂贵的酒:“如果你没拿到的话……那这酒我只能自己喝了。”   见她毫不上当,李禛摇摇头,两根手指伸进衣兜里,夹出一个小小的防水袋来。   为了防止暴雨将芯片浸湿,李禛解决乐灵洲后,特地将芯片保护了起来。现在它静静地躺在防水袋中,没沾上一滴水。   “你要的芯片。”李禛将东西抛给明姐,“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那块。反正我也只见过这一块。”   明姐随手将芯片揣进口袋里:“收到。过程怎样?还顺利吗?”   因为秦宛腿部受伤严重,先去了捕蝇草私下开的诊所,所以明姐只逮着她一个人问。   听她问,李禛便将任务中发生的事和明姐叙述了一遍,包括不知道有没有彻底死透的乐灵洲和莫名背叛的大斧。   “乐灵洲。”明姐摩挲了一下手臂,“她的确很有名。算一算,她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   “哦?”   “准确来说,她风光的时候,我也很风光。”明姐笑了笑,“当时我以为她失去灵根后一蹶不振了。你知道吧,虽然仿生人也能够使用灵脑和大部分科技产品,但也有很多重要产品是拒绝弃灵者接入使用的。”   她又拿起那瓶酒,垂眸盯着瓶中晃悠的酒水,一边慢慢道:“对她这种天才来说,这一部分的‘拒绝’,说是天大的麻烦也不为过。不过,她比我想象得还要狠心,居然为了一个只是可能的构想,放弃了自然的身体……”   明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成了细如蚊呐般的喃喃自语。   半晌,她才像是猛地回过神一样:“好了,不说这些。你完成了一个A级任务,等确认芯片内容无误后,报酬会打到你的账户之中。另外,你通过了A级评级,现在已经是A级成员了。”   为了防止底层成员误接高级任务,捕蝇草有一套完备的级别划分体系。   除了第一次由组织人派发的分级任务以外,每位成员只能接取低于或等于自己等级的任务。想要升级,需要通过严苛的考核。   而像是明姐这样的分部组织者,几乎都是“S”级成员。   “第一次就做A级任务。”李禛看向她,“你这么信任我?”   明姐神秘地对她眨眨眼:“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向你抛出橄榄枝。”   没等李禛说话,她紧接着便打开灵脑。   “现在我通过灵脑,将捕蝇草的论坛发给你。”明姐简单操作了一下,“你通过了身份认证,可以在论坛上自由接取任务并组队,也可以在上面买卖物资。除特殊情况,之后的任务我不再直接发布。”   李禛点点头:“我知道了。”   对她这种不会上网的老年人来说,有个地方熟悉一下也不错。   “还有其他事吗?”   “没了。”   李禛将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方:“那我走了。”   “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渡魂街?”   李禛摆了摆手:“无可奉告。”   明姐轻轻笑了两声:“是我多嘴了。酒你记得带上——卖了能值不少钱呢。”   李禛反手握住酒瓶,将酒瓶夹在身侧,在一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走出酒吧。这次,谁也没有质疑她。   实力就是最好的通行证。她这个籍籍无名的新人,在首战告捷后,终于得到了众人的正视。   李禛打开灵脑,打了个出租。这也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学会的。不过可能是她经验不足、手段生疏,过了半天,才成功打到出租。   出租司机将车降落在她面前,有些畏惧地看了她一眼:“渡魂街?”   “对,渡魂街。”   司机乖乖住嘴了。   渡魂街是什么地方,涅槃城的人没有不清楚的。那地方又远又偏,不法分子还多,凡是有选择的司机,大部分不会接。   但他急需用钱,所以咬了咬牙,还是冒险接了这单。   在这个自动驾驶的时代,驾驶的人力成本低了很多,却也导致他能赚到的钱少了许多——渡魂街那么远的地方,能挣到一大笔钱。   看到客人是个面相并不凶恶的女子,他也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很快,他就又提心吊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李禛腰间的枪。   李禛却不知道司机的内心活动如此精彩。当然就算知道,她也不会过多注意路人的想法。   她靠在车椅上,慢慢回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心中思绪混乱如麻。   首先,便是那块芯片中的内容。   她没有打开芯片查看,但从乐灵洲的话以及齐雁卿书房中的那些纸质资料中,她已经大概推断出了芯片的内容。   想到此处,李禛冷笑一声。   几千年了,这些人还是狗改不了吃屎,永远都在危险的边缘游走。   看来他们还是没吃够教训。   不过嘛,也幸好他们没吃够教训。否则,她可未必能钻了空子,在千年后的今天复生。   之后,便是关于乐灵洲和大斧二人的事。   据李禛初步推测,他们两人应当是来自于同一组织。至于是哪个组织嘛……   李禛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血色圆环来。   这是日环食的标志。   当日乐灵洲央求她带她出去,就是为了去日环食。在日环食的礼堂之中,她和灵司初亏交换了一本书。   原本李禛以为,只是乐灵洲失去灵根后,找了个精神寄托,现在看来,这个名为日环食的救济组织,有着不小的嫌疑。   思忖良久,李禛打开灵脑,在上面搜索“日环食”三个字。一个个信息框飞快从她眼前掠过,灵脑给她脸上打下幽蓝色的光。   日环食的负面新闻不多,网上多是一些冥想教程和活动信息。李禛一目十行地将这些信息划过去,忽地动作一顿。   [左偏食大灵司冥想三分钟教程]   [用心沟通,换取灵魂的宁静!日环食冥想活动]   [惊!日环食高层,居然做了那样的事……]   沉默几秒,李禛飞速点开最下方的那条消息。   [今日,我们采访到日环食高层左偏食灵司,他的一天从冥想开始……十分钟冥想后……]   居然是标题党。标题写得劲爆,内容却是毫无意义的废话。   李禛气了个半死,狠狠点了叉,正欲继续查找信息,忽觉一阵颠簸,飞车像是受到了干扰,□□右斜起来。   她猛地抬头,朝着窗外望去,这才发现前面的车也都有些失控,甚至有几辆车撞在一起,外面满是尖叫声。   “怎么了?”   坐在前面的司机也是满头大汗:“前面,前面轨道好像出问题了。”   他害怕得要死。不仅是怕前面轨道上的问题,更怕李禛一个不爽,开枪崩了他。   为了提高自己的利用价值,他战战兢兢道:“自动驾驶不太行了,我、我切换手动模式。”   幸而李禛的脾气比他想象的要好。她只是皱起眉,朝着远处远望。   灵轨很长,像是彩带,又像是起伏的山峦,朝着远方无尽蔓延。李镇乘坐的车很快穿行到两个高楼之间,灵轨便如同一条灵活的小溪,穿过大山之间。   忽地,不远处的灵轨上,传来一朵巨大的火光!而后,便是轰隆一声,如霹雳似的巨响。   那火光离李禛乘坐的车不太远,爆炸发生的又如此猝不及防。前方不少车辆被爆炸波及,有几辆在爆炸中心的车甚至被热浪卷起,朝着后方的车流中扑过来。   又有几辆车被砸中,车道上一片尖叫和怒骂声。坐在李禛前排的司机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但凡他车速再快点,被炸飞的就是他了。   他虚虚拍了拍胸口,又通过后视镜偷偷瞄了眼李禛。见她只是皱眉,倒没有杀人的意思,又是松了口气。   爆炸之后,周围乱成一团。这里虽不算城市中心,但平日也安全得很,甚少出现这等事件。周围的人都慌了神,有胆子大的开了车门,大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爆炸了?!”   “恐/怖袭击?”   “等会不会还要出事吧?!”   爆炸浓烟逐渐散去,眼前狼狈景象映入李禛眼帘。   只见那条彩带似的灵轨中间被炸毁了一小块,几辆车被冲击到,残破的车被炸得变形,歪歪扭扭地躺在一边。里面的人应该已经死了。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有些人沉默地坐回车中,有人掏出灵脑开始拍照,现场一片混乱。   幸而不久后,负责道路情况的官方人员就到达了现场,一边清理铁轨,一边指挥车辆绕路前行。   车辆缓缓开动,绕过事故现场。李禛翻着灵脑,果然没过多久,上面就出现了这次事故的帖子。   [刚刚商业街靠近贫民区那边爆炸了!]   [啊?]   [最近爆炸案件很频繁啊!]   底下讨论主题都差不多,都是一些无用信息,以及一些没证据的推测。   正巧飞车开到了目的地,司机停到渡魂街的边缘。李禛付了车钱,便合上灵脑,下了车。 第40章 西街   街道上布满了水坑。霓虹灯光映照在水坑之中,给单调的马路添上了几分色彩。   渡魂街两侧的店铺中传来嘈杂的声音,店铺下悬挂的彩灯装饰孜孜不倦地闪着光芒。   街道尽头有家酒吧。酒吧的招牌刺眼,里面暧昧绚丽的灯光不停地闪烁。路过酒吧时,能瞥到舞池中肆意跃动的身影。   即使现在已过午夜,但这里的灯光和音乐依旧不停歇,一直随风传到很远很远。   李禛穿过散布着迷幻灯光的街道,霓虹灯透过透明伞布,被拦截成一个个模糊的亮点。   她单手插兜,一边思考着刚刚发生的事,一边向前走去。   这些地方对她没有什么太大的吸引力。   李禛兜里还揣着一瓶酒,就是明姐给她的那一瓶。滑溜溜的酒瓶摸上去冰冰凉凉,又带着雨天的潮意。   她摩挲着瓶颈处的花纹,视线一转,忽然注意到酒吧边的小巷中,正躲藏着一个人。   他有一头褪了色的红毛,穿着带着奇怪铁钉和破洞装饰的牛仔裤,正探头探脑地看着酒吧的门口。   是曾给她带路的年轻人。她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只以“红毛”称之。之前红毛找她套近乎请她吃饭,但李禛当时着急做捕蝇草的任务,没来得及听他想要做什么。   他在这里干什么?   李禛走在街道的另一侧,红毛没有注意到他。   他现在正处于极度紧张之中,瘦弱的身躯几乎绷成一条直线,任由衣物被雨水沾湿,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酒吧的门口,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李禛思考几秒,转了转雨伞的弯把,没有着急上前,反而撤身走到酒吧斜对面的店中。   开在这里的是家饮品店。店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面容苍老、身形佝偻,身上穿着鲜亮的衣服,只有一双眼睛比年轻人还明亮。   见李禛过来,老太太只“哦”了两声,问道:“你要买什么啊?”   李禛并不是来喝饮料的,只随手点了点某种饮品,便不再说话,抿着唇看向玻璃外。   在她这个位置,正好能监视到酒吧门口和小巷中红毛的动向。   饮料很快便好了。老太太将饮料递到她的桌上。这是一种绿色的饮品,被装在磨砂透明的一次性杯子里。   李禛尝试着喝了一口,过于甜的糖精味道顿时糊满整个口腔。   她皱了皱眉,将饮料放到一边,扭头问老太太道:“那家店是谁开的?”   老太太道:“1000块。只收现金。”   李禛沉默了一下,才理解她的意思——想要情报,得付钱。   她捏了捏杯子:“赊账。”她兜里仅有的现金,都用来买饮料了。   “小本经营,概不赊账。”   李禛撇了撇嘴,将饮料往桌子上一放,正欲离开,却听老太太忽然开口:“看在我今天心情好的份儿上,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李禛刚抬起的屁股又坐回去了:“所以酒吧是谁开的?”   老太太摇头:“你是新来的吧?在这里待得久的人都知道,那家店是邱老狗开的。”   “邱老狗?”她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他在西街很有名的嘛。”老太太毫不在意地回道,“前几天刚开枪弄死了东街开酒吧的梁光头,现在他这就是这条街唯一的酒吧了。生意好得不得了呢。”   这老太太看起来慈眉善目,但年纪这么大,还能在渡魂街有自己的生意,可见也不是一般人。   她说起梁光头之死,也是轻描淡写,语气中甚至带上了几分调侃。   李禛目光重新挪向酒吧。这家酒吧比起捕蝇草的驻扎地,要华丽许多。酒吧的招牌可以看得出来是新换的,玻璃也擦得明净。   “没人盯上他吗?”   “盯上他?”老太太冷笑一声,“谁敢盯上他?他背后的人,可是西街的无冕之王。”   说罢,她低下头,用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擦拭着柜台,又道:“不自量力找他麻烦的,都死了。”   果然如此。   在这小小的渡魂街中,也有着明确的势力划分。不出意料的话,西街和东街,就是泾渭分明的两方势力了。   李禛捏起吸管,搅了搅这杯难喝的绿色液体,余光仍是透过玻璃窗,打量着邱老狗的酒吧。   老太太也不管她,将柜台擦完,又坐到一侧的空椅子上,随手拿起一团毛线,开始织毛衣。   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她织毛衣的动作很慢,每一针都要思索很久。   不大的饮品店内陷入沉默,只能听到毛衣针碰撞的响声,以及吸管搅动冰块的细碎响声。   冰块渐渐化了。绿色的饮品被稀释了些,变成了一种浅绿色。李禛忽地站起身。   对面的酒吧中,走出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看着才十五六岁的男子,他身形瘦弱,装模作样地拎着一个银色的便携保险箱。   他身后跟着三个人。其中两人一男一女,穿着便于行动的衣服,气质凶悍,应当是保镖一类的角色。   还有一位是个驼背的瘦小男人,他点头哈腰,脸上满是谄媚:“罗少爷,我……”   走在最前方那位大少爷倨傲地扬起头:“邱老狗,你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然后和老爸说的!”   和李禛一起坐在店中的老太太嘲讽道:“那是西街实际统治者罗一的独子罗牧。他很宠这个儿子,把他当眼珠子似的疼着。”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不对。应该说爱他更甚爱眼珠子。毕竟眼珠子可以换,儿子只有一个。只是他这儿子,除了比他老子更混更爱吹牛外,别无是处了。”   李禛一手撑在桌上,并没有出去掺和的意思。她只是静静看着罗牧一行人走出酒吧,然后看着藏在巷中的红毛身体不自然地颤抖起来。   他的目标,正是罗牧。或者说,是罗牧手中的那个保险箱。   红毛的视线死死锁定在保险箱上。而罗牧身后的两个保镖似乎有所察觉,其中那个女人低喝一声:“什么人?!”说着,便要挡在罗牧面前。   男保镖没有说话,一双眼扫视着四周,显然已经提起了戒备。红毛缩在暗巷中,大气也不敢出。   两位保镖感知敏锐,但罗牧对危险的敏锐度几乎就是负数。   见两保镖如此小题大做,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哼了一声,一边推开二人继续向前走,一边训斥道:   “你们不要这么草木皆兵好吧?这条渡魂街谁不知道我的身份?就算是东街那个胖娘们,也不敢在我爸的地盘上——”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身影“噌”地从灯光找不到的犄角处蹿出来,如同一道红蓝色的闪电,眨眼间就冲到了四人的面前!   正是红毛!他等待多时,此时伺机而动,一双机械腿跑得飞快。   两个保镖被罗牧训斥,一时间分了神,竟没注意到红毛动向。只片刻疏忽,红毛如风暴般来到罗牧身前,双手狠狠一扯!   罗牧手上的铁制保险箱立即脱手,落到了红毛手中。红毛也不留恋,一个翻滚蹿入不远处的“蚯蚓洞”小巷中,失去了踪影。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从红毛出现到他离开,也不过花了几秒时间。即使两个保镖在红毛夺到箱子的第一时间便举枪射击,也没能成功留住他。   夜雨茫茫,众人面面相觑。半晌,罗牧忽然对着两个保镖大声叫骂道:“看什么看?还不去追!我老爸养你们有什么用?!”   女保镖犹豫道:“少爷,我们的任务是保护你,我们走了……”   哪想罗牧听到她的话,觉得她是在瞧不起自己,更是怒火中烧:“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老爸不行吗?有人敢在他的地盘杀他宝贝儿子?滚!滚!”   两个保镖哪敢说不行,只能一同追入蚯蚓洞。这位罗牧少爷身后,便只有一个邱老狗陪同了。   两人在原地站了一会,邱老狗对他说了些什么,罗牧又再次回到酒吧之中。   转眼间,路上再次空无一人,只剩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染湿黑暗的街道。   李禛推开店门,那雨顿时被风裹挟着,涌入温暖而干燥的小店中。   老太太持着毛衣针的手顿了顿,忽然道:“你去蚯蚓洞?”   李禛弯腰捡起倒在地上的伞,闻言点了点头。   老太太将手中毛衣针重重拍到桌上:“新来的,我劝你不要掺和到这件事里。”   “哦?”   老太太站起身:“你猜我如今多少岁?”   李禛看了她一眼。   老实说,老太太长得并不年轻。她很瘦小,松松垮垮的皮肤耷拉着,脸上长了些老人斑,手也像年久失修的机器一样颤抖着。   如果忽略那双过于亮的眼睛,她和七八十岁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未等她回答,老太太便冷笑一声:“九年前,我无意中得罪了罗一,被注射了能使人衰老的针剂。今年我二十三岁,却像是老人一样苟延残喘……”   说罢,她撸起袖子,给李禛看自己手臂上的针孔。时隔九年,这针孔仍留在她的皮肤上,形成一个紫色的血点。   紫色针孔周围的皮肤如同枯树皮一样皱起,看上去分外可怖。   她接着道:“你不知道他有多少折磨人的手段,他的狠心也超乎你想象,若没有变成我的心理准备,你就不要参与此事了。”   “老太太”这番话倒也是真心实意。无论如何,李禛都谢过她的好意了。   她对着这个可怜的女人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撑开透明伞,隔绝开绵绵雨丝。   雨伞如蘑菇一样冲入夜色之中,细雨轻轻扑到李禛的脸上。她转动雨伞,思索几息,微微笑了笑,仍旧朝着昏暗无人的蚯蚓洞走去。 第41章 交易   红毛抱着手提保险箱,倚在小巷的砖墙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砖墙有许多年的历史了,暗红色的砖头裸露在外,被雨水冲刷出斑驳痕迹,有的地方甚至倒塌出一个大大的豁口来。   红毛就跌坐在这样的一个豁口处。砖墙勉强挡住他的身体,也挡住了风雨的侵袭。他拧了拧身子,将头探出砖墙,打量着外面的情况。   没人过来。   他又是松了口气。   蚯蚓洞中满是高楼大厦,其间死路岔路数不胜数,宛如一片大型迷宫,即使是渡魂街的人,也大多只掌握一两条安全的通道,对蚯蚓洞的内部结构不甚了解。   但红毛却不同。   他从小在渡魂街长大,小时候的日常,就是和妹妹一起,在蚯蚓洞里蹿来蹿去,对这里的每一条路都是了如指掌。   也正因如此,他才有底气,在那两个保镖的眼皮子底下,抢夺罗牧的东西。   所以说,这是什么东西呢?   红毛晃了晃手里的箱子。箱子本身具有一定重量,他无法确定里面的东西到底有多重。难道是什么新式武器?亦或者装载了重要机密的芯片?   半个月前,他意外惹上了东街的老大兰大婶。兰大婶统领东街十三年,绝非善类,被她手下抓到时,他心都凉了半截。   没想到兰大婶非但没有杀他,反而许诺放了他,还给他一大笔钱,足够让他离开渡魂街去其他地方好好生活。   而代价,就是他要帮兰大婶偷一样东西。   红毛动作灵活,小偷小摸的事也干过,偷东西对他来说不难。然而,兰大婶让他偷的,不是普通人的东西。   而是西街罗一的东西。   离开渡魂街,是这里底层居民的共同梦想。可惜的是,他们大部分没有那么多钱,也没有那个能力。   有钱有能力的那些人,一般都已经在渡魂街站稳脚跟,不愿意向外走了。   想了很久,红毛还是答应了。   主要他也不知道,如果不答应,兰大婶会不会直接将他就地格杀。   兰大婶倒也不想让他直接送死,还给了比较详尽的情报。   保险箱是由渡魂街外的人送来的,但兰大婶不能抢他们——一如两只狼可以抢同一块肉,却不能咬喂肉的人一般。   幸而,或许是为了锻炼自己不成器的儿子,罗一将接送保险箱的任务交给了罗牧。   现在,这个箱子便无比顺利地到了红毛手中。   红毛心中好奇箱子里的东西,却也知道自己不该看。况且现在罗牧那两个保镖还在蚯蚓洞中,随时有可能追过来,他还是先保命为上。   念及此,他站起身,将箱子夹在腋下,回身钻进两座大楼的缝隙中。   这条缝隙很小很小,仅容一人通行。红毛抱紧箱子,一点点钻进缝隙中。眼见很快就能离开缝隙,红毛眼睛一亮,正欲继续向前,忽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红毛下意识回头,只见一个女人的身影突兀出现在那墙缝处。正是那名女保镖!她也注意到了红毛,大叫一声,扬手举枪朝他射击。   红毛心道不妙,顾不得擦伤,抱着箱子跌出缝隙,猛地一个翻滚,那子弹正好擦着他的肩膀,钉入身后的墙中。   好险!然而来不及庆幸,更顾不上被尖锐石子划伤的手,红毛飞快爬起来,抱住保险箱往前飞蹿而去。   前面,交货的地址就在前面的废楼中……那女保镖钻过缝隙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得及,来得及……   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那个男保镖也跟上来了!   红毛咬咬牙,躲过朝他袭来的枪子,速度更快了几分,猛地跃进一条小巷,又如同游鱼一般钻入一旁废弃的楼中。   这楼年久失修,楼体已经有些倾斜了。因风吹雨打,楼上玻璃已经碎得差不多,冷风冷雨裹挟着,一起涌入黑洞洞的窗口。   上楼,上楼!   上一层是红毛沉重的脚步声。在他之后,沉默追兵的脚步声同样响起。他快追上他了!   顾不上满地的玻璃碎片,红毛连滚带爬地来到四楼右侧的某个房间,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门,来不及进屋就大叫道:“我拿到了!”   下一瞬间,身后也传来枪声。一颗子弹穿过红毛的耳朵,朝着房中人冲去。红毛惨叫一声,捂着耳朵倒在地上,双手仍是紧紧抱着保险箱。   房中等候着的,是个穿黑色夹克,戴鸭舌帽和墨镜的男人。他看也没看红毛一眼,将破旧的沙发充当掩体,同门外的人对射起来。   各种子弹从红毛的头顶呼啸而过,吓得他大气也不敢喘,只祈祷着让屋内接头的人赢。   若是让罗牧的保镖获胜,他难逃一死了。   或许是他的祈祷起了效果。不多时,红毛听到了子弹戳入血肉的声音,又听到了人体到底的闷响。   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只见追他的保镖已经倒在碎玻璃之中,而在他前方,那个穿夹克的男人从掩体后走出来,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伸出一只手。   “东西给我。”   红毛捏紧保险箱。他咽了咽口水:“给是可以给,但我的……”   男人打断他的话,再次重复道:“箱子。”说罢,不等红毛动作,伸手去抢。奈何红毛抱得太紧,他吨了两下,竟没拽出来,当即面色一冷,去掏别在腰带上的枪。   这是要杀人灭口!   红毛浑身一个激灵,竟不知怎地来了力气,“噌”地挣脱他的束缚,飞身朝外边跑去。   他身后的男人冷下脸,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深渊一般,对准红毛的后脑勺。只听“嘭”的一声。   一声沉闷的响。   红毛惊叫一声,扑倒在地,那只一直攥在手里的箱子在惊慌之下也脱了手,被扔在一边的废墟中。   他伏在地上,惊惧地喘息着,半晌才意识到什么,快速站起身,摸着自己的身体。   没有伤?!   红毛蓦然转头。不知何时,刚刚还要杀他灭口的男人倒在地上,脑袋上一个大大的血洞,正死不瞑目地看着他。   他吓得一个瑟缩,连忙回过头。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在窗框外射进来的炫彩灯光下,他看清了来者的面孔。   李禛倚在门框上,一手夹着昂贵的酒,指尖勾着个透明雨伞;另一手持着枪,枪口还冒着袅袅的烟。   她缓缓吹去枪口的烟雾,将枪别回后腰处,慢慢朝他走过来。鞋子踩在碎了满地的玻璃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雨水从伞尖滴落,混在水泥地厚厚的灰尘中。   红毛睁大眼,惧怕地看向她——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在她面前,他失去了一切行动的底气。   李禛的身影略过他,缓步走到那张沙发前。   沙发被废弃许久,上面积了一层灰,扶手上还有尚在燃烧的烟头,应当来自于刚刚被她射杀的男人。   黑色的人造皮沟壑纵横,黄色的海绵迫不及待地从裂缝中喷薄而出,探出不规则形状的一角。   李禛也不嫌弃,将倒地的尸体踢到一边,双腿交叉坐在沙发上,询问地看向红毛:“怎么回事?”   听她这么开口,红毛才如梦初醒般,强行扯出一抹笑:“多、多谢四姐救我狗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只能……”   不管怎样,李禛刚刚出手救了他也是事实。况且他现在得罪了西街的罗一,又得罪了东街的兰大婶,渡魂街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此等关头,他不能再得罪另一位深不可测的强者了。   李禛将腿放下来。她不耐烦听他鬼话,只扬了扬手,指着地上的箱子道:“那是什么?”   红毛视线一移,正欲答话,却突然发现那箱子不知何时被打开了,正倒扣在水泥地上,箱子边缘沾了些灰尘。   想来是刚刚他被枪声吓到,箱子脱手,不小心被摔开了。只是这保险箱没上锁,反而让人倍感意外……   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有没有摔坏?   红毛眉头动了下,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李禛,见她没有反对,便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双手搭上冰凉的箱子,而后用力一翻。   几支玻璃注射器随着他的动作,从箱子中掉出,咕噜噜地落在地上。   红毛吓了一跳,连忙用脚挡住,而后小心地将几支注射器拿起来,放在眼前打量。   注射器是玻璃的,借着窗外的霓虹灯,他看到其中装着的是一种带有浅淡颜色的液体。   只是那霓虹灯一会儿蓝一会儿红,光芒映在玻璃注射器上,让人看不清液体的具体颜色。   注射器上还刻了东西。却不是字,而是一串拼音。   红毛眯着眼,将刻字的地方偏向窗外的光,借着时亮时暗的光芒,磕磕绊绊读道:“shi……生……生命……”   女人的声音传来,替他补全了后面两个字:“生命之轮。”   红毛倏地抬头。只见李禛闲适而懒散地坐在那里,一只手臂搭在沙发上,另一只手正百无聊赖地转着酒瓶。   她正看向窗外,蓝色的灯打在她的侧脸上,须臾之间,又变成一种似火似血的红。   红毛下意识地低下头,却见注射器上的字,赫然是她所说的“生命之轮”!!   他不由得失声道:“你知道这东西?”   李禛叹口气,从沙发上站起身,走过去捏起一管生命之轮:“我不得不说,你被人当枪使了。”   红毛疑惑地看着她。他当然知道自己是被当枪使了,兰大婶的人甚至连一点钱都不想付,还想杀他灭口。   想到此处,红毛回过头,去看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尸体。他额头上的血洞分外狰狞,眼角流出殷红的血来。   红毛顿觉恶寒,扭过头不愿再看。   而在他的身旁,李禛指腹摩挲了一下冰凉的玻璃,微微勾了唇,指尖停留在针尖上。   她用指甲敲了敲玻璃注射器,在红毛惊惧疑惑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这几支生命之轮,是假的。” 第42章 再次出现   李禛曾经见过生命之轮。   那东西是浅绿色的,被装在玻璃管中,如同一块剔透的绿宝石,其中蕴含着一种奇异的能量。   那种能量强大、并蕴含着旺盛的生命力,几乎不可能让人认错。   现在她手里这支,虽然写着生命之轮的名字,却并没有让李禛感觉到那种能量的存在,因而她断定这些是假的。   但若这些是假的,那此次事件的来龙去脉就有得探讨了。   究竟这生命之轮,打一开始就是假的呢,还是说后来被人调包了呢?   红毛听她这么一说,也懵了。他拿着一支假的生命之轮,有些手足无措:“假、假的?怎么会是假的呢?”   他明明是从罗牧手中拿到的箱子。看罗牧和保镖的反应,这里面东西也不像是假的。   之后箱子就全程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没有被调包的可能……   “难道供货那些人,给罗一供了假货?!”红毛想了许久,“可是不对啊,他们没必要吧?”   渡魂街就是个违禁品中转场,罗牧和兰大婶是专卖违禁品的中间商,武器、药剂、具有危险性的义肢,没有他们不搞的。   两人不仅是渡魂街两位巨头,他们的势力范围更能辐射到其他城市,人脉之广、手段之强,在地下世界也是出了名的。   供货的人卖给罗一假货,就是愚弄他,故意得罪这位只手遮天的老大。这完全是没道理的事。   李禛挑眉:“不一定是供货商给了假货。也有可能,在你拿到东西之前,生命之轮就被其他人盯上并且调包了。”   比起红毛的猜测,她的想法要合理得多。毕竟罗牧完全不靠谱,就是个纨绔二代,生命之轮在他手上,被人调包个十回八回都有可能。   红毛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他的眉头又死死皱起,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色:“那我岂不是平白得罪了兰大婶?”   虽然人是李禛杀的,但他也没无耻到将自己摘出去的地步。   李禛笑了笑:“你现在该担心的不是这个。”   她扬了下手,看向窗外的灯:“现在,罗一那边的人都知道是你抢走了箱子,他们肯定会下大力气搜查你。至于兰大婶那边,不一定会保你。”   她每说一句话,红毛的表情就难看几分,没过几秒,他的脸色就黑如锅底了。   最惨的是,即使他想将生命之轮还回去,也没有办法。   因为他手里的生命之轮是假的,罗一肯定不会接受,更不会相信“抢到手时就是假货”这种鬼话。   而兰大婶,东西没拿到,不追究他就算很仁慈了,怎么会保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想到此处,红毛只觉天旋地转,全世界仿佛都要坍塌了一般。   他一人死便死了,但他妹妹该怎么办?便是罗一和兰大婶不和她计较,他死后,他妹妹该如何在残酷的渡魂街生存下来?   红毛踉跄几步,失了浑身的力道,跌坐在废墟中,几秒钟后又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抬起头看向李禛。   “四姐,四姐,你有没有办法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李禛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救你?”   且不说她能不能从罗一和兰大婶两人手中保下红毛。便是能,她又不是菩萨,为什么费心费力帮他?   今日她来到这里,并且救了红毛,不是因为她心肠有多好,仅仅是因为她好奇而已。   她能够因为一时的好奇心插手这件事,也能因为觉得“无聊”而撒手不管。   闻言,红毛搜肠刮肚想着自己的优点,什么“跑得快”“消息灵通”“认路”都说出来了,见李禛仍旧无动于衷,不免感到绝望。   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道:“如果四姐愿意救我,我愿意为你做牛做马,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做。”   犹豫了几下,又道:“这事是我惹出来的,如果我必须死,我也没有话说,但请您帮帮我妹妹,她,她……”   说到这里,他已经泣不成声,只能伏在地上,给李禛磕了几个头。   现在,李禛就是他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李禛“哦?”了一声:“你还有妹妹?”   听到她问起自己的家人,红毛犹疑一瞬,咬咬牙如实答道:“有,她几年前出了意外……现在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什么意外?”   红毛对李禛的刨根问底有些不解。但无论如何,她能愿意询问,而不是一口拒绝,就代表这事还有转机。   “就是之前一个小公司,开发了一款全息游戏。”   提起此事,红毛恨得咬牙切齿:“宁宁也买了那个游戏,结果没过多久,游戏系统崩溃,我妹妹,还有很多没来得及下线的人,都被留在了数据废墟之中。”   “然后呢?”   “然后?呵呵。那个小公司直接换皮跑掉,任由我怎么追查,也找不到负责人。”红毛垂下眼,挡住眸中恨意,“我找遍了各种方法,宁宁都没有恢复。”   前不久,他听说一个人手中有能修复精神损伤的药剂,便拿着积蓄去买,谁成想那药剂就是廉价的营养液。   红毛气不过,就将那奸商打了一顿。结果打完第二天,就有人和他说,这奸商是兰大婶的人,兰大婶要找他算账。   由此才有了之后发生的事。   李禛点点头:“我懂了。”   她转了下手腕,负手来到空荡荡的窗框前。天快要亮了,周围形成了一种美丽的宝石蓝。彻夜不眠的霓虹灯不停闪烁着,将这种蓝映照成其他的颜色。   风和雨都没有停。凌晨的风扑面而来,吹动她的发丝,给她的脸庞浸上一抹湿意。   她用雨伞的尖点了点水泥地板,忽然道:“将假的生命之轮给我,你先回住处。”   红毛顿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你、您打算帮我?”   李禛笑了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帮他?也可以这么说。   但最重要的是,李禛想要顺藤摸瓜,扒到日环食的信息,看看这群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当时,她那支生命之轮可是落到了孙曼英的手上。而孙曼英是日环食的人,换言之,生命之轮本该在日环食那里。   但现在,真假未知的生命之轮却出现在了渡魂街,看情况还是好几支……   红毛没等到她的答复,便屁颠屁颠将假的生命之轮收拾起来,规整地放在保险箱中,而后尊敬地双手递给李禛。   李禛夹住保险箱,又和他互换了联系方式,这才对他点点头:“你先回去。如果有异常情况,给我发消息。”   顿了顿又道:“放心,夜色昏暗,他们应该没看清你的脸。”   至于监控?渡魂街可从来没有监控。   红毛如蒙大赦,转身穿过水泥楼道,飞快下了楼。不多时,李禛就看到他的身影在楼下匆匆闪过。   李禛站在废楼中沉思了片刻,起身走到沙发下那具尸体前。   她完全不害怕,先是摘掉尸体的帽子,用灵脑对着这张陌生的面孔拍了两张照。而后将手塞在尸体的衣兜里,仔细摸索片刻,终于找到一张卡片。   卡片是透明的,上面印着一个飞鹰的标志,留了一个地址和一串电话。   李禛想了想,将卡片塞到口袋当中,又捞起男人掉落在一边的墨镜,随手戴在自己脸上,这才慢悠悠地下了楼。   她离开废楼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那种宝石蓝色逐渐褪去,阴沉的云朵覆盖住整片天空。   诊所的灯已经关了。李禛拥有进出的权限,便将透明雨伞挂在门口,拎着酒和保险箱走了上去。   刚绕过诊室,还没来得及上楼,便听到拐角处传来师雨楼冷冷的声音:“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走了快有半个月了。   李禛绕过拐弯,果然见师雨楼站在楼道中。他套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双手插兜,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遇到点小麻烦。”她耸耸肩,将右手的酒递给他,“给你带的礼物?”   “我不喝酒。”   “那就卖掉吧,听说值很多钱。”李禛绕过他,往楼上走,但很快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回过头,“对了。你知道现在‘生命之轮’在渡魂街吗?”   师雨楼反射性地蹙起眉,看向她:“什么?生命之轮不是被你拿走了吗?”他目光移向李禛手中的提箱。   李禛注意到他的视线,晃了下保险箱:“这里面是假货。至于真正的,被我交易出去了。那东西只有一支吗?”   师雨楼笃定道:“只有一支。生命之轮是从一个特殊的树种里提取出来的。据我所知树种只有一个,生命之轮也只有一支。”   停顿一下,他又补充道:“即使有几支,也不可能同一时间出现在渡魂街。”   李禛眼瞳微动:“树种?什么树种?”   师雨楼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一种上古的神树。进入末法时代后,神树也逐渐消亡,只剩下一颗难以生长的树种。”   “现在这颗树种在什么地方?”   “神衍神天。”师雨楼看了她一眼,“二三十年前,这颗种子便落在神衍神天手中。研究员在其中提取出了一些物质,并将其名为生命之轮。”   “没想到生命之轮还有这种来历。”李禛微微笑了下,上楼的动作不停,“那种好东西,的确不可能有太多。”   说罢,也不管师雨楼表情,自顾自穿过二楼客厅,回自己房间了。   打开保险箱,六支生命之轮整整齐齐地码在其中。   李禛将它们连针带盒一起塞入衣柜的角落,又去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才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第43章 罗牧之死   李禛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到日上三竿,她才被师雨楼的敲门声惊醒。   她趿拉着拖鞋,盯着蓬乱的头发开了门,问道:“怎么回事?”   她和师雨楼二人,一向是互不干扰,只做个利益相关的邻居。师雨楼做事也极有分寸感,除非事情紧急,否则轻易不会来找她。   “罗一的儿子死了。是你杀的吗?”   李禛本来还有些困倦,听到他的话骤然清醒过来,惊讶道:“谁?”   师雨楼重复道:“罗一的儿子,罗牧。”   罗牧?   就是那个没啥用的废物二世祖?昨天李禛离开饮品店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怎么会死呢?   想到被她放在柜中的假生命之轮,李禛心念微动:“当然不是我杀的。难道是因为生命之轮?”   可是生命之轮在罗牧死前就被抢走了,杀他也没什么意义了啊?   师雨楼看了她一眼:“罗一可不这么想。”说着,他转过身,朝楼下走去。   李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进洗漱间洗了把脸,又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才下了楼。   “今天没客人?”   因为这家诊所是渡魂街唯一一家诊所,平日多多少少也有人来。今天却破天荒地,没看到有人在。   李禛拽了拽袖口,趴在玻璃门上往外看:“是因为罗牧的事?”   师雨楼淡淡开口:“现在外面风声鹤唳,罗一都要气疯了。这事传遍了整个渡魂街,所有人都不愿意被他迁怒,出来的也少了。”   的确,光向外看去,现在街道上都没有多少人。偶有几个人路过,也是低着头,行色匆匆。   “罗牧是怎么死的?”   “说是罗一发现他整夜不归,大肆搜查,然后在蚯蚓洞附近找到了他的尸体。”师雨楼道,“一枪毙命。”   “蚯蚓洞。”李禛默默重复了一遍。怎么偏偏死在蚯蚓洞?   那附近的废楼中,还有男保镖和兰大婶那边接应人的尸体。那个女保镖,也被她进去的时候顺手解决了。   如果罗一现在搜查,大概率会看到这几具尸体,而后将嫌疑锁定在红毛……不对。   李禛摩挲着手指。   不对。   罗一等人不知道红毛被“卸磨杀驴”,也不知道他是被雇来的。   看到几具尸体,他恐怕会觉得是接应人杀掉了女保镖,之后与男保镖同归于尽。红毛这个夹在两派中间的第三人,反而能逃过一劫。   也就是说,罗一会将仇恨全都加在兰大婶身上。   东西街两位霸王,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但又都在偷摸蚕食着对方的势力,想来也是积怨已久。   这场意外无疑是开了个口子,让罗一理智的洪水冲破闸门,朝着兰大婶那边呼啸奔涌而去。   但兰大婶在渡魂街叱咤多年,也不是吃素的,不可能不还击。   到时候,两派争斗,渡魂街又要乱做一团。   正想到此处,李禛的灵脑忽然来了个电话。她低头一看,发现打电话来的正是红毛。   想来他也是刚听到风声,开始害怕了。   李禛目光闪了闪,推开门朝外面走去。师雨楼早已习惯了她的早出晚归,倒也没多说。   “四姐四姐四姐,你听到了吗?”灵脑上方浮现出红毛的影像,他神色慌张,语气也满是惊恐,“罗牧死了?四姐,是你杀的吗?”   他比李禛先走,不知道她之后去什么地方了。   “……不是。”   听到李禛否认,红毛那头松了口气。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但很快,这口气又提起来了。红毛苦着一张脸:“可就算我们说不是,也不一定有人信。”   那凶手倒是阴险,专挑这个时间段杀人。害得他们还要白白替他背黑锅。   “你不要自乱阵脚。”李禛语气冷静,“这几天,你就先待在家中,不要出门。”   红毛“噢”了一声,又问:“那四姐你呢?”   李禛弯了弯嘴角,手指伸进口袋中,夹出一个小小的名片来:“我?我会会你口中的那位兰大婶。”   停顿一瞬,她话语意味深长:“说不定现在这位兰大婶,比你我还要焦头烂额呢。”   “兰大婶?等等,你要找兰大婶?可是……”   红毛的声音戛然而止了。李禛挂断灵脑,掏出名片看了眼地址,却没有立刻去东街找兰大婶,反而穿过蚯蚓洞,朝着邱老狗酒吧的方向走去了。   街道上空荡荡的,来往行人行色匆匆,她慢悠悠走在路上,反而格外惹眼。有人好奇地看了她几眼,认出她是最近渡魂街的“新秀”,顿时低下头,不敢多看了。   蚯蚓洞中,不少人穿梭着。他们紧抿着唇,神情严肃,走街串巷,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李禛猜测这些人是罗一的手下,正在寻找罗牧之死的相关线索。   她脚步顿了顿,朝着昨夜那个女保镖死亡的位置走去。那里的尸体已经不见,想来是被罗一的手下发现并带走了。   将手插进口袋,李禛若无其事地穿出蚯蚓洞。她在西街有一定名气,罗一的手下也没想为难她,见她只是路过,便放她走了。   出了蚯蚓洞后,李禛先去了酒吧对面的饮品店。店中没有客人,只有外表是老太太的店主坐在柜台后,慢条斯理地织着毛衣。   李禛将现金拍到她柜台上:“昨天赊的帐。”   店主掀开松松垮垮的眼皮,看了她一眼:“呵呵呵,我以为我这钱要打水漂了,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回来。”   “本来就是无本万利的生意。”李禛倚在柜台边缘,指了指菜单上一种蓝色的饮料,“喝这个。”   店主慢悠悠地站起来,给她搞饮料。她熟练地挖了勺半透明蓝色果冻状固体,又兑了水,往里面放上点冰块。   冰块如同下饺子一般落入水中。店主搅拌了一下,忽然道:“罗一的儿子,是你杀的吗?”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个人这个问她了。李禛无奈地摇头:“当然不是,你可不要乱说。”   店主幸灾乐祸地笑道:“不是你杀的?也对,毕竟罗一的废物儿子,整日招猫逗狗,与他结仇的人多了去了,都是碍于罗一的颜面,才没和他计较。”   她盖上乳白色的盖子,将塑料杯推给李禛:“喏。”   李禛接过饮料,喝了一口:“这不还是昨天那种吗?”   店主翻了个白眼:“颜色不同啊。而且在渡魂街,你想喝到什么好东西?况且……”   她瞥了李禛一眼:“你今天是来喝东西的吗?”   李禛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把钱币放在她桌上:“这些够不够?”   店主粗略扫了一眼,便知道大概的数目了:“要看你问什么了。”   “这个。”   李禛将名片掏出来,放在柜台上,推到店主面前:“这个地址是哪里?”   店主用双指捻起名片,眯着老花眼看了几秒,便痛快回答道:“是东街兰大婶开的歌舞厅——你知道兰大婶吧?就是东街的老大。你怎么会有这张名片?”   “这你就不要管了。”李禛得到答案,满意地伸出手,从店主那里抽回名片,“这张名片是兰大婶的?”   “名片不知道,但地址肯定是。那家歌舞厅是兰大婶开的,也是她的据点。”店主笑了笑,“我猜你是昨天从什么地方搞到的。那个抢保险箱的人身上的?啧啧啧。如果让罗一知道,又是一场好打。”   因为她过去的经历,店主很是厌恶罗一。今天罗牧被发现死了,她看起来精神头都好了不少,作饮料时还轻轻地哼起歌来。   李禛耸耸肩:“不会让他知道的。”   说罢,她转过身出了门,朝着东街的方向走去。   东街与西街的分界线很明显,是一个巨幅广告灯牌。这个灯牌屹立在废楼之中,每到夜晚,便会照亮渡魂街灰沉沉的天空。   相比沉默的西街,东街的人便要多上不少,行人衣着打扮更为鲜亮,街边店铺的招牌也更为整洁。   看起来,东街的主人将自己的地盘治理得很好。   对于李禛这个陌生的来客,行人纷纷投以疑惑的目光。李禛活动的范围一般在西街,虽然东西街不禁止来往,但大部分人还是更愿意稳定待在自己的地盘上。   是以,虽然有人听说过她的一些传言,却并未真正见过她。   不过,大多数人也只是看一眼而已。渡魂街总有新面孔出现,也总有老面孔消失。这样的小事总是难以引起浑浑噩噩的人们的注意。   李禛穿过街道,又转了几条街,终于来到了名片上所写的位置。   正如店主所说的,名片所写的地址是一个小型歌舞厅。   多种颜色的光从四面八方射出,粉红色的招牌散发出暧昧惑人的光芒。   几个染着乱蓬蓬头发的男人结伴走出歌舞厅,看到街边站着的李禛,微微愣了一下:“客人?这里白天不开门。”   像这种场所,夜晚才是最热闹的时候。   李禛微笑:“我不是客人。”   “不是客人?”看她站在那里,目光也一直瞧着店门的方向,几个男人愈发疑惑。其中一人道:“不是客人,难道是来砸场子的?你还是省省吧。”   “对啊,这里可是婶婶的地盘。”   “上一个砸场子的,已经被婶婶扔进断桥下了!那断桥底下,尸体都堆积成山了。”   说着说着,几个人哄笑成一团。   李禛并未在意他们的话。她双手插兜,目光从几个男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停留在歌舞厅那块粉红色招牌上:“我该怎么见到你们那位婶婶呢?”   见她来真的,几个男人面面相觑,停止了笑声。最终有一人迟疑道:“你来真的?可是她不会见你的。”   “是吗?”李禛不咸不淡地开口道,随即向上看去,正好与三楼窗边的一双眼睛对视。   几个男人正欲说话,忽听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让她上来。” 第44章 兰大婶   即使是不营业的白天,名为粉红夜晚的歌舞厅中,也闪烁着迷离的光。智能清洁机器人游走在桌椅之间,扫去地上的杂物垃圾。   店内弥漫着劣质的香水味。人一少,这股香水味就蔓延开,平均地填满整个屋子。一个男人在前面领路,将李禛带上楼梯。   这里的楼梯设计得很漂亮,瓷白色砖块中镶嵌着点点蓝色。周围的扶手则是金色的,上面雕刻了植物花纹。金扶手被擦得锃亮,反射出来往的人影。   领路男子来到一扇门前,抬手敲了敲门:“婶婶,她来了。”   门后的房间内就传来女人洪亮的声音:“请她进来。”   她用了“请”字,男子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不敢有任何不敬的举动,只拧开门,恭敬地退到一边。   李禛握住那只金色的门把,推开门。   房间内部的装修风格出乎她的意料,竟格外简洁朴素,唯有两张桌子、一把椅子而已。   而这家舞厅和这条街的主人,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   她是个梳着短发的女人,身材丰满,手臂结实有力,正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一块蓝色宝石。   这个女人,就是令渡魂街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兰大婶。   兰大婶本名已不可知。她在十五年前来到渡魂街,一来就打败了前任东街之王。   她宽和且残酷、贪婪且慷慨,在她的治理下,东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繁荣了起来。   虽然兰大婶掌控着纸醉金迷的“粉红夜晚”,但她的打扮极为朴素,只穿着灰扑扑的衬衫和宽松裤子,衬衫边缘有轻微的磨损。   这身简朴的衣着与粉色夜晚格格不入。   李禛反手关上门,走到她面前,拉开椅子,自顾自地坐到她面前:“说实话,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兰大婶看向她:“哪里不一样?”   李禛看向她。在她的想象中,兰大婶应该是一个奢侈的人——穿着华丽的衣裳,戴着宝石项链,恨不得将所有珠宝都挂在身上展示,好让自己看起来更符合粉红夜晚主人的身份。   兰大婶哈哈大笑起来:“好孩子,我是珠宝的主人,而不是会移动的珠宝展示架。难道我穿成这样,我的财富就不属于我了吗?”   李禛没有说话。   兰大婶又道:“你倒是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我之前听说过你。强大,聪明,野心勃勃,争气的年轻人大多像是你这样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难道是想来投奔我?”   李禛不在意她语气中的调侃,一双眼投向窗外。坐在三楼的窗边,她能看到对面店中来往的客人。   “昨天,罗一的人与一位武器供应商进行了接触。”李禛转眼看向她,“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兰大婶没有迟疑:“知道。”   她和罗一是多年的老对手了,自然彼此关注动向。在罗一与那位供应商对接的第一时间,她就注意到了这件事。   “你知道那群供应商的来头吗?”   兰大婶用粗壮的指节敲了敲桌子,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你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交换?”   在渡魂街没有朋友,只有利益;没有帮助,只有交易。兰大婶觉得自己没义务为这个年轻人解惑,所以她实话实说了。   李禛脸上带了笑意:“你已经知道罗一的儿子死了吧?”   这事连渡魂街普通居民都知道了,兰大婶没道理不知道。果然,一听她提到这件事,兰大婶脸色就阴沉下去了。   “罗一已经怀疑你了。”李禛双手抱胸,“下一步,他就要与东街开战。虽然你在东街经营十多年了,但罗一当无冕之王的时间比你更久。”   兰大婶冷冷道:“我没有杀他儿子,他不会和我开战。”   最初听到罗一儿子死亡消息时,兰大婶也担忧了一瞬。但她知道罗一也不是蠢人,东西街开战,只会两败俱伤。只要她没做,罗一不会与她动手的。   “但你雇人去抢夺生命之轮了。你的其中一个手下,还死在了废楼中。”   闻言,兰大婶脸颊上的肥肉抽动起来。她猛地站起身,狠狠一拍桌子:“你在说什么鬼话?什么生命之轮!什么废楼?你知道什么?”   她表情急切,看起来倒不像是演的。李禛微微拧起眉,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自始至终,雇佣红毛的,都不是兰大婶呢?   红毛只是“听别人说”自己打的奸商是兰大婶的人,又是被“自称兰大婶手下”的人雇佣。   他对东街的构成不了解,也自觉自己身上没什么利用价值,便默认是兰大婶下命令让他偷东西。   整个过程中,兰大婶并没有亲自出面和红毛商谈。   若真是如此,当时在废楼中接应红毛的黑色夹克男,也不是兰大婶派出来的人……   见李禛神色有异,兰大婶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盯住李禛,目光锐利:“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李禛挑了挑眉。   兰大婶长舒一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丰满的身躯压得椅子吱呀吱呀响:“交易。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你回答我的问题。”   李禛接口道:“成交。告诉我和昨日和罗一交易的供应商的来历。”   “那一伙人手里头总有武器。”兰大婶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短发,“有时候是枪,有时候是激光剑之类的,也有一些义体、药剂。我猜他们可能是某个大势力……总之。他们隔三差五就来渡魂街,有时候和我交易,有时候是罗一。”   她瞟了李禛一眼:“价高者得嘛。”   李禛点点头:“还有呢?”   “上个月,我吃下了他们的一批枪。”兰大婶道,“这次他们就没找我,直接找的罗一老狗。具体卖的什么东西我不清楚,不过我听说罗一那边抽动了大量现金,想来应该挺贵的吧。就这些了。”   “你们有没有那些人的联系方式?”   “有倒是有,不过打给他们,多半不会有人应。你知道,干这一行的嘛,总是要谨慎些的。如果他们有货,会主动给我打电话。到时候他们直接拿着货过来,我付现金。”   兰大婶摊了摊手:“只有这些了。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她目光炯炯地看向李禛,那目光活像一只狮子,仿佛李禛只要说一个“不”字,就能立刻上前,将她撕咬成碎片。   李禛也没有违约的意思。   “有人假借你的名义,雇佣人当街抢夺了交易品。”   只听了一句,兰大婶就狠狠皱起眉。   “之后,他又安排了接应人,想要将被雇佣的劫匪杀人灭口。”   李禛将手伸入口袋中。兰大婶紧盯着她的口袋,身体微微前倾,随时防备着她的攻击。   所幸,李禛很快就拿出了手。她手里攥着的不是枪也不是刀,而是一张小小的名片。   “名片?”兰大婶抖了下眉毛。   “没错。”   李禛将名片拍到桌上。在明亮的灯光下,名片上的那行字格外显眼。   兰大婶没有接,只是凑过去看了一眼:“我的名片?哪里来的?”   “接应人身上的。”   “他人呢?”   “死了。”   李禛打开灵脑,调出昨天晚上拍的立体照片。幸而灵脑有自动调节光线功能,即使是在夜晚,照片也依旧清晰。   立体图像呈360°铺展在二人面前。兰大婶仔细看了看:“这不是我们东街的人。”   “罗一信吗?”李禛走到窗边,双手撑着窗框看向外界,声音随着风一起飘入兰大婶的耳中,“如果不是我将名片拿走,现在罗一已经锁定你的嫌疑了。”   兰大婶捏着那张名片,也站起身来。灯光给她脸上打下了些许阴影。   “有人故意挑拨。”她眸光沉沉地看着那张名片,笃定道,“他藏在暗处……”   李禛抬眼看向灰蒙蒙的天空。这个时代的天总也不亮,白天很短很短,夜很长很长。   这样看来,夺取生命之轮只是个幌子。   李禛捋了捋头发,暗自思忖道。   否则第三方早已拿到生命之轮,完全没必要在多此一举,杀害罗牧。   要知道,罗牧完全构不成威胁。杀了他,只会惹怒罗一,让幕后黑手更难脱身。   除非,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挑起东西街的斗争。然后在罗一和兰大婶斗个两败俱伤的时候,渔翁得利。   但所谓的利不是那么好得的。第三方的势力应当仅次于罗一和兰大婶,这样才有可能接替实力缩水的二人,成为新任的“无冕之王”。   若非李禛意外入局,并看透了对方的整个计划,现在被蒙蔽的罗一和毫不知情的兰大婶,恐怕已经进入那人的圈套了。   即使后来发现不对,但两人实力损耗太大,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打,无法抽身了。   李禛听到兰大婶哂笑一声,便知她心中有了怀疑对象。毕竟,势力不小、实力不弱、又熟知罗一性格及动向的人并不多。   兰大婶拉开椅子,重新坐回桌子后。她冷静下来,说话也有了底气:“那么你,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李禛扭过身体,伸出一根手指:“路人。”   “路人?”   “一个多管闲事的路人。”她笑了笑,“一个多管闲事,并觉得有利可图的路人。怎么样,这次我也算帮了你。”   她走到兰大婶面前,双手撑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她。   “看在我主动帮忙的份儿上,下次和那群神秘武器商交易的时候,带上我。”   “就这些?”   “就这些。”   兰大婶静静地看着她的双眼,半晌之后,那张圆润的脸上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   “好,我答应你。” 第45章 A级成员   等李禛从东街慢慢溜达回西街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思索了一下,便拐入之前去过的贾氏面馆,打算先填饱肚子。   不得不说,兰大婶是真的小气,居然也没说留她吃个饭什么的……   李禛松了松袖子,进到面馆当中。受罗牧之死的影响,面馆里没什么人,只有老板养的机械三花猫坐在门口,冲着来往的人喵喵叫着,意图招揽客人。   进入末法时代后,猫狗这种小动物也逐渐灭绝。现在市面上能看到的,多半是逼真到足以以假乱真的机械制品。   或许真和假本来也没什么区别。   机械宠物一样会喵喵叫,一样有着柔软的手感。它们可以调节多种性格、选择各种花色,甚至听得懂人话,能做到真动物做不到的事。   况且,遗弃机械动物不会给人带来任何负罪感。   即使自然动物还存在,恐怕也会被机械制品慢慢取代吧。   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几片人工合成的牛肉漂浮在面汤上,如同海洋中的孤舟。李禛将它们拨到一边,还未等开吃,便感应到灵脑接受了一条消息。   她打开灵脑一看,发现是任务的汇款到账了。数了数后面几个零,她顿时心满意足起来。   明姐给她发了消息,问她有没有收到汇款。   李禛回了一个“收到了”,便叉掉聊天界面,打开捕蝇草的网站。   她昨日晚上才获取加入论坛的权限。回渡魂街的路上,又是遇到爆炸,又是遇到抢劫事件。   等她回诊所时已经累得不行,洗过澡就沉沉睡下,早已忘记了论坛的事。   现在正好有时间,不如看一看情况。最好能买到一些武器什么的。   虽然李禛枪法还不错,但她更擅长用刀。前世她的武器就是刀,她也是以刀术闻名的。   甫一打开界面,就跳出确认框让她确认身份。完成验证后,灵脑自动跳转到网站首页。   网站的设计还算整洁。包括个人等级认证、接取/提交任务、捕蝇草论坛等几个部分。   李禛进入个人中心,便弹出要求输入代号的界面。她想了想,随意输入代号为“树”。   她完成的唯一一个任务就挂在她的任务履历一栏中,仅自己可见。   而后,她点开任务界面。   捕蝇草的任务分类有好几种,包括救援、调查、抢夺、袭杀、输送等。按照分类,李禛上次的任务是获取任务物品的“抢夺”任务。   因为她级别很高,能选择的任务也多,向下翻不到尽头,其中多是一些袭杀和抢夺任务。   这两种任务难度普遍要大一些。   李禛翻看了一遍,发现暂时没有感兴趣的任务。左右她也不缺钱,便先将接取任务放到一边,转头打开了捕蝇草论坛。   比起简洁方便的“任务接取界面”,论坛要热闹得多。打眼一看,有求组队的、骂人的、聊八卦的、想交易东西的、求线索的,各种信息混杂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   李禛筛选掉其他信息,只留下“交易”一栏,论坛的界面顿时干净了不少。她按照时间顺序打开帖子,想挑选一下有没有合适的武器。   [新式消音手/枪如图~有意者私]   [止血剂三包,价格公道]   [通讯器稳定不受干扰不断联]   翻找了半天,发现大多交易的都是一些道具,选择交易武器的寥寥无几,且多数都是枪。   李禛摇摇头,取消了筛选,又在论坛中逛了逛。   她现在对这个时代并不熟悉,这种社交网站是她了解新时代最好的途径。   [八卦|你们知道涅槃城支部多了个A级吗?]   [听说是个女人,一上来就搞定了A级任务,啧啧啧,听说是她第一个任务呢,也不知道她原来是干什么的,怎么都没听说过?]   [我知道这事,听到认识的人给我讲了]   [说是涅槃支部的负责人亲自搞进来的,不知道什么来头]   [她可以冲冲捕蝇草的榜啊]   [一个新人,可算了吧]   捕蝇草有接取任务的排行榜。上面模糊真实姓名,多用代号代替,排名以参考任务等级、完成任务数量、失败任务数量为标准。   目前排在榜首的那位,完成了几百个任务。其中光A级以上,就有30来个。   李禛对这个没兴趣,索性接着看下面一条。   [昨晚上,有一个高管家里起火了]   李禛目光微顿,犹豫一瞬后点了进去。   [听说死了挺多人的,还有很多保镖什么的,那个高管和他老婆都没跑出来。不过我听说这事有点猫腻,那边还封锁消息不想让人知道。]   [神衍神天的人?]   [我也听说了]   [白牡丹区都传开了吧?]   [现在那边有人找关系谴责安保部门了hhh]   [这几天查得严,估计没办法去白牡丹区做任务了]   [白牡丹区那边任务都是B+吧,普通成员本来也做不了==]   白牡丹区、神衍神天、高管和他老婆,这不就是齐雁卿和乐灵洲?   齐雁卿家失火了?   李禛向下翻动。有人截到了火灾的现场图,她点开3D图片,之间原本富丽堂皇的庄园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昨天不是下了一夜的雨吗,怎么烧起来的?]   [所以说很奇怪啊]   [听说只有几个仆人逃出来了。她们说晚上听到了枪响]   李禛确定自己和秦宛离开庄园时,庄园没有起火。当时花园里除了太过安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现在看起火时间,几乎是两人前脚上了接应的车,后脚就着火了?   难道是捕蝇草为了善后放的火?   她垂下眼思忖几秒,打开和明姐的聊天框,输入几个字。   [齐家的火是你们放的吗?]   不到半分钟,对面就回复了她。   [不是]   不是。   这两个字如同一记重锤,锤到了李禛心中。她用筷子搅了搅清汤面,不由得思考起来。   除了捕蝇草,似乎没谁有动机放火了。保镖死得差不多了,那些仆人没有这个胆量。是在两人离开后,有其他齐雁卿的敌人来放火?   还是说……她心头微沉。   还是说,乐灵洲并没有死?   当时她检查过,齐雁卿和在外面的乐灵洲都死了。而那种铁盒子是齐雁卿特制的,在盖子没打开的情况下,乐灵洲无法转移到盒中身躯里。   所以乐灵洲,大概也许是真的死了吧?难道说,还有一个已开启的盒子,并没有被她发现?   乐灵洲其人太过疯狂。她善于伪装,手段防不胜防,又背靠神秘组织,即使是李禛,也不想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不过除了乐灵洲,她还真想不到别人有烧掉齐家庄园的理由。   微叹一声,李禛收敛思绪。无论事实如何,她已经完成了任务,齐家庄园也被烧毁了,多想没有任何意义。   她能杀掉乐灵洲第一次,就能杀掉她第二次。   李禛吞掉一口面。面条已经有些凉了,几片人造牛肉上聚了些油花,吃起来油腻腻的。   不过她不太挑食,几口就将一碗面吃完,扬手招呼老板来结账。老板是一个中年妇人,笑眯眯地走过来:“20元。”   李禛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币,放在碗边。外面有一列人整齐且匆忙地走过,看到他们,妇人脸上露出愁容。   “怎么了?”李禛朝外面看了一眼。   妇人收拾桌子,叹息一声:“发生那样的事,客人都少了。”   “那样的事”,指的就是罗牧被杀那件事。   “也不知道是谁胆子这么大。”她摇着头,“连罗老大的独子都敢杀。那可是连邱老狗那种人物都要捧着的呢。”   从妇人口中捕捉到熟悉的名字,李禛心念一动,问道:“邱老狗那种人物?”   “对呀。”妇人直起身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开酒吧的邱老狗啊,你不知道吗?”   “知道是知道。”李禛友好地笑了笑,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钱币,轻轻地推到桌子边缘,“但我是新人,只知道一点啊。这个邱老狗,很厉害吗?如果他很厉害,我得小心着些,万一得罪了大人物,我就没命了。”   妇人平时很少出去走动,不认识李禛。如今听她这样示弱,语气又软,心中疑窦顿消。   正巧店中也没人,她闲得没事做,便一撩围裙,坐在旁边一张椅子上,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双筷子,绘声绘色地给李禛描述起来。   “说起来这邱老狗啊,从前可是罗老大的兄弟。”妇人一敲桌子,“他们两人差不多时候来的渡魂街,邱老狗跟着当时西街霸主,混得比较好,就帮着罗老大。也是他慧眼识珠吧,罗老大在渡魂街几年,就慢慢起来了。”   她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   “罗老大起来后,盯上了西街霸主的位置。当时邱老狗夹在中间,后来咬咬牙,还是帮了罗老大。可能是想混个‘从龙之功’吧。反正两个人里应外合,就把当时的老大杀了。最后罗老大上位,给了邱老狗不少好处。”   李禛眨眨眼:“可我看邱老狗现在……”混得不算好啊。   倒不是说混得多差。但瞧他对罗一儿子那种谄媚的样子,说是狗腿子也不为过。单从表现上来看,谁能想到当年是他帮助罗一将前任老大拉下马的呢?   妇人摇头,嘿嘿笑了两声,神秘道:“不可说,不可说。不过他现在也是罗老大下面的一把手了,东街的梁光头,他说杀就杀。毕竟跟着罗老大很多年,也没看上去那么不堪。”   也就是说,邱老狗有自己的一股势力?   李禛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第46章 夜莺维修   这个时代的白昼很短。李禛吃过饭,出门时,本就不算亮的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层层叠叠的云笼罩在渡魂街上空,被灯光染上阴沉的砖红色。   空荡荡的大街上寂静无人。李禛独自走在马路正中,影子随着灯光变幻而闪烁着。她仰起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街道两侧的招牌,最后走进其中一家店中。   这是一家武器店。在渡魂街,其他店可以不开,武器店却是万万不能没有的。武器是渡魂街居民的生命之源,是所有人活着的最根本保障。   不是所有人都能徒手与持械者搏斗的。   武器店的门不是玻璃门,而是仿木质门。在外面看不清店内的情形,只能看到霓虹灯照在不透明的门上,形成一个个朦胧的光点。   李禛走过去敲了敲门。门内很快传出一个“请进”的声音。那声音很尖锐,不像是人类的声音。   门很轻,几乎不需要用力,就能推开一个小缝。李禛进入门中,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这家店的面积很小。说是店,不如说是一个个人工作室。没有展示柜,也没有看上去威力巨大的武器,只有一个戴着氧气面罩的老头,闭着双眼靠在一个躺椅上。   他很瘦,没有手臂。后背插了许多粗细不一的管子,远远看去,像是一只干瘪的刺猬。   凑近一些,李禛便看到,他胸膛以下都是空荡荡的,没有血肉,只用一根铁杆支撑着,像是商场中悬挂衣服的衣架。   老头闭着眼,似是陷入沉睡。在他右侧的窗边,悬挂了一个铁架子,架子上停留着一只彩色的鹦鹉。   鹦鹉一切正常,只有双眼是个电子屏,屏幕时不时闪动着各种表情符号。   见李禛进来,鹦鹉扑腾着翅膀,发出尖锐的声音:“你好!你好!欢迎光顾四分之一武器店!”   李禛看向鹦鹉:“为什么要叫四分之一武器店?”   鹦鹉用翅膀指了指沉睡的老头:“因为他是四分之一个人类!”   李禛笑了一声。的确,那个怪老头只保留着上半个躯干和头颅,只能算四分之一个人类。   她猜测这只毛色绚丽的鹦鹉应该是老头养的智能机械宠物,便略过这个话题,直接道:“这里有刀吗?”   “刀!刀!有刀!”   鹦鹉鼓动翅膀,从鹦鹉架上飞了下来,朝着左侧一个不显眼的小门中飞去:“尊敬的客人,请跟我来!”   李禛不疑有他,跟着鹦鹉朝下走去。   门下是一段阶梯,底下通着地下的一个小房间。地下室的天花板坠着昏黄的小灯,小灯不算明亮,勉强让人看清室内的东西。   只见地下室内陈列着许多货架,上面存放着一些武器,多是不同型号的枪。李禛看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侧过头:“我想要一把刀。”   “稍安毋躁!稍安毋躁!”   鹦鹉飞入一个拐角。刀剑类平时少有人光顾,因此被放入最偏僻逼仄的地方,此时上面都落了些灰尘。   李禛走上前观察片刻,拿起角落一把长刀——说是长刀,其实只有一个刀柄。   她瞧了鹦鹉一眼,调动体内灵气,将其注入到刀柄之中。那刀柄上“噌”地一下,凝聚出一个莹蓝色的刀身来。   飞在她正前方的鹦鹉躲闪不及,被锋利的灵气刀锋割掉了一根绿色的尾羽,顿时扑棱着双翅飞到一边,双眼变成了><的符号。   它聒噪地叫道:“锋利!危险!注意!”   李禛笑了笑,收回灵气,那刀身再次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柄。刀柄只有巴掌大小,便于随身携带。   她转了转刀柄:“多少钱?”   刚刚还因被她割断尾羽而满脸哀怨的鹦鹉,听到她问价格,又立马支楞起来了:“客人好眼光!本店价格公道,只要30万!30万,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哦~”   李禛撂下刀柄:“30万,你怎么不去抢?”   她执行了一个A级任务,报酬也才80万,这死鹦鹉居然开口就要三分之一。   “稍安毋躁!稍安毋躁!”鹦鹉见她不悦,又立刻道,“这把刀,历史悠久!运用最新科技!能百分百转换灵气无损耗!其他的刀,只能转换百分之七十!还有百分之三十的灵气被浪费了!客人你想想……”   接下来,鹦鹉大侃特侃,说得天花乱坠,把这把刀鼓吹得如同天降神兵一样。   它倒也没虚假宣传,这把刀质量确实比其他的高出一截。李禛斜睨它一眼:“15万。”   “我的客人!15万?15万连刀柄都买不下来!20万是最低价了!”   砍去10万块,倒也可以。况且李禛现在也不是很缺钱。她想了想,正欲付款,余光忽然瞄见不远处一个货架上,躺了一个眼熟的东西。   她心中意外,放下刀柄朝那边走去。鹦鹉以为她不想买了,急切道:“客人!15万!成交!成交!”   李禛将它扒拉到一边,走到货架前,指着上面一个东西道:“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鹦鹉卡了一下,那双电子眼一转,就看到她所指的东西了。   那是一只金色的机械鸟。光从外观来看,应该是一只华丽的夜莺。   只是这只夜莺身上锈迹斑斑,尾羽上值钱的宝石已经被尽数扣掉,只留下光秃秃的凹槽,看上去十分简陋。   “有人卖来的!”   四分之一武器店不仅售卖武器,还收一些稀奇古怪的机械制品。这只夜莺前天落到蚯蚓洞里,被人捡到,抠去了值钱的宝石,又将它卖到这里了。   奸商鹦鹉见这只夜莺虽然失去了宝石,但工艺精良,说不定有人乐意要,就以一个极低的价格把它收来了。   “卖来的?”李禛拿起夜莺看了看。它的机械翅膀也折断了,似乎曾在泥地中打过滚,看上去脏兮兮又锈迹斑斑。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乐灵洲那只夜莺吧?它早在李禛行动前就被乐灵洲放飞,此后就不知去向了。   怎么会掉到渡魂街?   见李禛对这个废品有兴趣,鹦鹉搓了搓翅膀:“客人要是有兴趣的话,20万,拿它当个添头,就当交个朋友。”   说话时,它一双眼还偷偷瞄李禛的脸色,心中祈祷她没有听到它“15万成交”那番话。   然而下一秒,它的美梦就破灭了。   “15万,刀加夜莺。”李禛看它一眼,“我刚才听到了。”   奸商鹦鹉那张鸟脸上露出灰败的神情。它张了张嘴,还想说话,却听李禛道:“不行就算了。”   “行行行。”鹦鹉狠狠心,连忙道,“15万,成交!成交!”   武器店里向来是没有什么包装服务的。   李禛也不介意,痛快地付了钱,便将光秃秃的刀柄塞进口袋里,一手拎着那只残破的机械夜莺,对着鹦鹉挥了挥手,在鹦鹉的注视下,缓缓走出武器店。   天际仅有的几丝光芒也被夜幕吞噬,夜晚重新降临到这片土地上。李禛在原地顿了顿,朝着诊所方向走去。   即使天色已晚,蚯蚓洞外仍是守着不少人。这些人皆是手持着各种枪/械,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人。   其他人想抄近路进蚯蚓洞的人,见到这等架势都被吓退,宁可绕远路,也不想和这群人打交道。   李禛却毫无惧意,在众人钦佩和惊讶的目光下,她径直走到蚯蚓洞的入口处,忽略守卫在那里的人,就要往里走。   见她朝这边走过去,躲也不躲,洞口几人齐刷刷地举起枪,枪口纷纷对准李禛的额头,只要她敢向前一步,就会齐齐扣动扳机,将她打成筛子。   有人上前一步,将她拦下:“干什么的?”   李禛看向她:“回家。”   “回家?”   那人见她神色平静,语气不澜不惊,心知她有倚仗,态度也软了几分:“你住哪里?”   “诊所。”   领头者微微色变。渡魂街只有一家诊所,这家诊所超脱于两方势力之外,谁也不愿意惹它。   她对着李禛的脸仔细瞧了瞧,发现李禛面熟,便知道她不是信口胡诌。为了一个让路的小事,得罪了诊所,可是得不偿失。   思忖几秒,领头者对身后的人微微点头,那一杆杆枪最终还是放下了。   做完这一切,领头人看向李禛:“快些离开,不要逗留。”   李禛点点头,路过这队戒备森严的人马。她本就无意在这又复杂又逼仄的地方多待,因此快速穿过蚯蚓洞,回到了诊所。   诊所的灯亮着。师雨楼坐在一楼,正在看书。灯光落在他的发丝上,给他的侧脸投下几分阴影。   见她回来,衣服又是塞得鼓囊囊,手里还提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他摇了摇头:“怎么样?”   “还算顺利。”   兰大婶对她没敌意,顺利地发现了邱老狗的问题,还买了称手的武器,的确是很顺利了。   不过……   李禛顿了顿,凑到他面前,将夜莺举起来给他看:“你看这个。”   看着这只锈迹斑斑的机械鸟,师雨楼镜片蓝光一闪而过:“机械夜莺?看工艺很复古,应该价格不菲。哪里来的?”   他不觉得李禛会花钱买这种东西。   “武器店送的添头。”她扒拉了一下夜莺的腿,夜莺一动也不动,“但是好像坏了。你不是医生吗?能不能把它修好?”   她自认武力方面比师雨楼强个几百倍,但在这方面可是一窍不通。   师雨楼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给人治病的,机械修理不是我的工作。”   “哦。”   见李禛一脸失望地晃着夜莺,他再度摇摇头,伸出一只手:“算了……我试一试吧……”   反正他现在做的事,和机械维修也不差什么了。 第47章 邱老狗   是夜,李禛缓缓睁开双眼。她神志清醒,双眼清明,脸上毫无困倦之意。   她凑到窗边,随手拉开厚厚的窗帘,外面的灯光仍旧不知疲惫地闪着,照得人心中发慌。   李禛抽回手,翻身下床,在衣柜里找出一套适合夜晚潜行的衣裳。   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光换上衣服,这才推开窗。窗户一开,夜晚的冷风就一股脑地涌入到房间中,吹得窗帘随风狂舞。   李禛带上刀和枪,反手扒住窗框,从二楼一跃而下,灵活地跳到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她动作轻巧,如同一滴水落入海洋,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现在是凌晨四点左右。   天仍是黑着,风中夹杂着些许酒气。李禛躬身穿过蚯蚓洞,朝着西街某个方向跑去。   那里是一片居住区。   渡魂街的居住区其实就是一栋栋废弃的楼房。这片因挖矿而兴起的区域逐渐没落后,兴盛时建造的楼房便被废弃,因年久失修,逐渐被风雨侵蚀。   这里的居民们就住在这样的废楼中。废楼多,居民少,因此人们并不比邻而居,只是如同鸟类筑巢一般,随意挑选自己的居所。   有些废楼中,甚至只住着几个人。   李禛站在楼下,仰起头看着面前的高楼。比起其他的废楼,这栋楼要崭新许多,楼上玻璃也是完好的。   这种地方居住的,一般都是渡魂街有头有脸的人物。   事实上也是如此。这里居住的不是别人,正是邱老狗。作为渡魂街一个小有名气的人,他的住处不难打听。   楼下是两家已经停止营业的店。在渡魂街这种缺少货源、客人也不一定会付钱的地方,很少有店能持续开下去。   李禛不以为意,双手吊在突出的霓虹灯招牌上,身子向上一弓,便将自己甩到二楼的阳台之上。   而那块早被风化了的招牌遭此一劫,在她松手的一瞬间便掉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几声响。   在无人的夜晚,这响声格外刺耳。李禛将身子躲在阳台的一侧,谨慎地打量着四周,见没有人被这声音惊动,才松了口气,侧身抱住一边裸露的水管,顺着水管朝楼上爬去。   不同于其他居民喜欢住在低层,邱老狗喜欢住在高的地方。或许是高处能让他有安全感,亦或者在高处俯瞰街道,能让他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愉悦。   总之,他将自己的住处定在了顶楼。   因为环境原因,渡魂街的楼层普遍不高。这栋楼也是如此,只有30层。邱老狗就住在最上方的30层之上。   或许是昨日才下过雨的原因,水管有些滑。不过对李禛来说,这算不得什么困难。   夜风吹起她散乱的短发。她抱住水管,如同一只潜伏在黑夜中的壁虎,快速且平稳地朝着30层爬去。   30层,几乎转瞬间就到了。这一层的灯没有关,不知道是因为邱老狗没睡,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李禛单手勾住水管,另一只手去够突出的水泥阳台。两者间离得有些远,李禛伸了伸手,没碰到。   她眉头微蹙,正要再向上攀爬,忽然听到昏暗的目标房间内,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什么意思?”是邱老狗的声音。他的声音很沉,带着浓重的鼻音,很有特色,“不认账吗?”   李禛动作微顿,身体向阴影中缩了缩。便听脚步声由远及近,邱老狗的身影慢慢出现在阳台上。   他点了一支烟,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发出微弱如星的光芒。   他开着灵脑,正和人打电话。对面没有开视频模式,因此邱老狗这边只能听到声音。   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邱老狗的神色越来越差,最后怒道:“什么叫‘还没掌控渡魂街’?你们看到了,罗一已经中计了!不出几天,他必然和东街同归于尽!”   他吐出一口烟雾,白色的烟被风裹挟着,向上飞起,最后消散在空气之中。   灵脑中传来些许杂音,似乎是在与邱老狗争论。邱老狗“啐”了一声,骂道:“想得美!呵呵,你们大可以和罗一说,看他愿不愿意为你们下矿坑!”   他手抖了抖,筛落一截烟灰。那截烟灰顺着阳台滚落,正欲回房,忽听身旁传来一声细响,立即拧过身子,暴喝一声:“什么人?!”   李禛心道不好。原来这水管年久失修,承担不住她身体的重量,最上方有一块铁条脱落。   这声音本来不大,奈何邱老狗做贼心虚,太过敏感,竟直接朝着她的方向看来。   眼见露馅,李禛也不躲藏,一个跳跃,手指死死勾住阳台边缘,又是极快地支着身子跃上阳台,一手抽出刀柄,朝着邱老狗的方向砍去。   早在发现声音时,邱老狗就心道不妙,垂手就要抽出腰间的枪。因为心虚加胆小,他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枪不离身,就是怕有人袭击。   然而他动作还是慢了一步,枪刚被抽出枪套,李禛的刀已经到了近前。她心有疑虑,不想即刻伤他性命,因此刀锋只对准他持枪的右手,快准狠地向下一斩。   奸商鹦鹉说得没错,这把刀确实十分锋利。李禛只轻轻一挥,用不着其他动作,便听邱老狗一声尖叫,右手竟被齐腕斩落,同那支枪一起落在地上。   邱老狗被这番变故惊了一惊,痛感几乎将大脑麻痹。但他还保留了三分的理智,顾不上疼,竟下意识地朝地上的枪扑去。   但他完好时动作尚且比不过李禛,更别提一手断掉的情况。   李禛挽了个刀花,刀尖轻盈一挑,幽蓝的灵光就照射在邱老狗的脸上,映出他惊恐面容。   趁他愣神,她速度更快,手起刀落,另一只手也齐腕而断。这下邱老狗双臂尽折,即使枪在面前,也没有反击的能力了。   他也知道大势已去,却又不敢破口大骂,只躺在地上,畏惧又愤恨地看着李禛。   “你是什么人派来的?是罗一?还是阿兰?”他看着李禛,哆哆嗦嗦道,“他们给了你多少钱?我给双倍!”   李禛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垂眸看他。   邱老狗立即改口道:“十倍!十倍!”   李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摸了摸下巴:“我不是什么人派来的。”   邱老狗双目圆睁:“难道说你和我有仇?我不记得你……不对,不对。”   他忽然认出了李禛,提高了声音。   “你是前些天来渡魂街的新人!是杀了钱霸王的那个!是你!是你!”   李禛支着下巴:“是我。”   邱老狗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却更加迷糊了:“我哪里得罪你了?我没有得罪你!钱霸王不是我的人!我没有得罪你!”   “你的确没有得罪我。”李禛温和地笑了笑,命令道:“把灵脑关了。”   刚刚邱老狗还没挂电话,就发现了她,紧接着二人搏斗,他的灵脑就一直处于通话中的状态。   邱老狗戒备地看着她,没有听从她的吩咐。他是个精明人物,已经看出李禛来者不善,因此自然不会关闭灵脑——   虽然刚和灵脑对面的人起了龃龉,但现在那边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若真听李禛的话,那关了灵脑之后,他就只能任由她捏扁搓圆了。   见邱老狗不为所动,李禛眼睑动了动,面色冷了几分。邱老狗一个寒颤,正欲说话,便听灵脑那头传来声音。   “神让我们宽和待人、友善待人。对面那位小姐,杀气不要那么重嘛。”   这声音如春风般温柔和煦,还带着点耳熟。李禛瞟了地上的邱老狗一眼,冷笑道:“友善待人?不是你们让邱老狗杀掉罗牧的?”   “那只是邱先生自己的选择罢了。”   一句话,说得邱老狗面色发白,顾不得向李禛求饶,反口攀咬道:“什么叫我自己的选择?我——”   那边打断他的话:“邱先生稍安毋躁。我有话想对李小姐说。”   “你知道我?”   虽然对面声音耳熟,但李禛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对方是谁了。   对面沉默了一瞬,才道:“李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明明前几日才见过。你忘了吗?”   前几日?前几日……   李禛忽然想起来了。   说话这个调调的,不是日环食的初亏大灵司,还能是谁?   想到日环食,她愈发不爽,语气更恶劣了几分:“是你?你们要干什么?”   初亏道:“李小姐,我们不是敌人。至少现在不是。”   李禛道:“没错。”   “此次我们找邱先生一事,也与李小姐无关。还请李小姐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初亏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夫人曾经对你的承诺依旧有效。如果李小姐愿意,可以随时加入我们。”   听到“夫人”二字,李禛立马竖起耳朵:“乐灵洲?她现在在哪里?”   “你加入后,自然就能见到她。”   “你们好像对自己很有信心,笃定我一定加入你们?”   初亏语气不急不缓:“我们会是你最后的选择。”   最后的选择。   李禛冷笑:“我偏不!”   初亏没说话。他单方面挂断了灵脑。   灵脑显示通话中断。邱老狗见状,眼瞳一缩,心中暗骂无数遍,脸上仍是一片恭顺神情:“我、我什么都说。”   李禛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重新看向他:“你为什么帮他们做事?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们给我提供武器,帮我取代罗一和阿兰,掌控渡魂街。”邱老狗瞟了李禛一眼,见她面无怒色,才继续道,“我、我帮他们去找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只和我说,东西是在废矿坑那边。”邱老狗缩了缩头,“貌似是一个,是一个——”   话没说完,只听“嘭”地一声,在毫无外力作用的情况下,他的脑袋倏地炸开。一瞬间,血雾喷溅。   在他爆开的刹那间,李禛就预感到不对,闪身躲到一侧。此时回身再看,只见四面雪白的墙壁上满是喷溅状鲜血,地上也一片狼藉。   而邱老狗的无头身体,正软绵绵地倒在沙发边。 第48章 事了   李禛猛然惊觉,踩在一地的血污之上,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具无头尸体。   邱老狗已经死透无疑。他似乎做过某种换骨手术,空荡荡的腔子下,支撑着他身体的是一节钢铁脊骨。   此时脊骨戳出皮囊,同鲜红的筋肉纠缠在一起,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看上去分外可怖。   为了阻止邱老狗说出重要信息,他们引爆了植入在他脑袋中的微型炸弹。   这个炸弹太过隐蔽,恐怕连邱老狗本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否则他也不会为了活命,将所有信息对李禛全盘托出了。   那么问题来了,邱老狗最后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是什么呢?   李禛捋了捋头发,思索几秒后站起身,开始搜查房间中的东西。   这间房并不大,摆设也不算豪华,抽屉不多。客厅中两个抽屉中摆放的都是一些杂物,李禛翻了几下便合上抽屉,朝着卧室内走去。   房子中有两个卧室。大的那个是邱老狗的起居室,里面乱蓬蓬的,都是各种没来得及洗的衣服。   床对面的电视还开着,里面传出纷乱的声音,似是在报道某地的新闻。李禛看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   她弯下身,在床头柜里面摸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   而另一个更大的房间,就被邱老狗当做枪械库使用,里面除了一张床以外,全是各式各样的武器。   李禛眼睛亮了亮,随手拿了几支别在腰间,打算找个机会卖给奸商鹦鹉,而后又四处张望,终于发现了异样。   她半蹲在那张床前,一手拉起拖地的蓝色床单,侧着头朝着里面张望。   床下长时间没有打扫,灰尘很大,李禛摸了一手灰,终于拖拽出一个金属箱子。   顾不上洗手,她随意将手上灰尘拍掉,打开箱子一看,只见其中六支生命之轮,整整齐齐地码在箱内凹槽中。   真正的生命之轮?   不对。   李禛抠出一支注射器,将它放在灯光下,仰头认真地盯着玻璃注射器中的液体。   液体也是绿色的,但颜色要更浅淡,淡到比起绿色,更接近于淡黄。它同样也蕴含着能量,但和李禛接触过的那支比起来,稀释了千百倍不止。   这只是一支次等品,并不是真正的生命之轮。   李禛连真正的生命之轮都不感兴趣,更别提这几支稀释过的劣等品。   她将注射器放入保险箱,又将保险箱塞回床下,这才拍拍手,站起身。   正当李禛想要再搜查一下房间,找一找有没有日环食的其他线索时,门外忽地传来脚步声。   有人来了?   李禛反手握上后腰上的武器,眼带戒备地盯着房门处,慢慢朝后退去。   门铃响了三声。   李禛没有开门。   外面的人等待了几秒,又开始大力敲着门。门框连带着周围的墙壁,都仿佛震动起来,天花板上的灰簌簌向下掉落。   李禛躲到阳台的拉门后,侧脸看向门的方向。来者敲了很久的门,却没听到有人回应,当即破口大骂起来。   又过了几秒,有人似乎意识到事情不对,一群人开始踹门。   他们力道不小,门又破旧,没踹几下,便听“咣当”一声,铁门轰然倒地。一大群人如鸦群一般,前仆后继地涌入门中。   没了铁门的阻挡,嘈杂声大了起来。李禛离得不远,能够听清屋内的声音。   那群人甫一进屋,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当即变了脸色,循着味道来到客厅,一眼就瞧见满室血污和地上的无头尸体。   夜风顺着一侧灌入房间中,将血腥味均匀地涂抹开。白色的墙与鲜红的血交杂在一起,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让几个人干呕起来。   一人上前检查了一下邱老狗的尸体,便让开身,垂手道:“是邱老狗没错。”   李禛听到了一个男声:“搜。”   紧接着,周围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李禛眉头拧了拧,双手扣住楼身上凸起的装饰花纹,手臂用力跃上楼顶。   下一秒,阳台门被拉开,一道影子被灯光投射在地面上。来者探头探脑看了一眼:“阳台没人。”   说罢,又原样拉上拉门,往回走了。   李禛松了一口气,跳下楼顶,再次回到阳台上。房间中人影绰绰,似是在搜查着什么。不一会儿,就有人发现了藏在床底的生命之轮。   拖拽的声音响起。保险箱再次被拉到灯光下。   “老大,找到了。”   “是几支试剂。”   “拿过来。”   李禛侧头朝屋中看去。只见罗一站在大厅正中,嘴里叼着烟,一手拿着大箱子,一手捏了支注射器。   他看起来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身材匀称,穿着一身黑色衣裳。罗一捏着注射器,放在眼前仔细观察。   几秒后,他冷笑一声:“阿兰说得没错。果然在这小子这里。”   说罢,他踢了一脚地上邱老狗的尸体,似是不够解气一般,狠狠踹了两下。   即使如此,他仍嫌不够,叫了两声罗牧的名字,又是抽出腰间枪,将邱老狗的尸体射成马蜂窝,最后恨声道:“这等叛徒,倒给了他个好死!将他尸体剁碎了喂狗!!”   他手下俱是垂手低头,不敢触他霉头。有两人从他身后走上来,默默拖走邱老狗尸体,他那挂着碎肉的脖颈中,汩汩地流淌出鲜血。   尸体被拖拽了一路,血也流了一路。鲜红的血迹在地板上晕开,同时晕开的,还有浓烈的血腥味。   罗一在原地踱步几次,忽然道:“是谁先一步杀了邱老狗?是阿兰?不对,不对。”   他亲近的属下小声道:“我看他头颅爆裂,寻常武器没有这种功能,像是被防间谍的微型炸弹炸碎的。但他双臂尽断,当时现场应该还有另一人。”   “也就是说,此时还有至少两方参与。一方逼问他,一方给他植入了炸弹……”   最后一句话随着风,飘了很远很远。   李禛心中明了,想必是兰大婶在得到她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联系了罗一,两方达成了一个共识。   罗一对兰大婶的话半信半疑,因此半夜跑到邱老狗的家,没想到邱老狗已经死了。   不过他从邱老狗家中搜到了稀释版的生命之轮,又得知邱老狗和其他势力有纠缠,原本的五分信也提到了九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件事应当就此盖棺定论了。   李禛跳下阳台,顺着水管继续向下。她动作很快很轻,没有惊动屋内任何人,就顺着水管溜了下来。   只有一只流浪机械狗正好在水管附近寻找食物,被她惊得叫了一声。渡魂街的流浪狗不算罕见,这声狗叫也没引起罗一的注意。   李禛拢了拢衣裳,快速站起身,心念微转。   她此番也算功成身退,既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保住了红毛,又成功卖了兰大婶一个人情,还得到了日环食的消息,也算是不虚此行。   这样想着,她给红毛发了条消息,让他安心,这才收起灵脑,迎着冷冷的风,朝着诊所的方向走去。   这么折腾了许久,她到达诊所的时候,天边已经浮现出一丝白色。   她推开玻璃门,便见到师雨楼坐在拐角处,正摆弄着一只机械夜莺,像是在等她:“你回来了?”   李禛毫不心虚地点点头:“你起这么早?”   “没睡。”他放下手中夜莺,“你受伤了?”   李禛用手摸了摸脸,摸到了一指尖血,想来是斩断邱老狗手臂时不小心溅上的。   “没有。”她摇摇头,“别人的血。”   师雨楼点点头。他的神色一直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这件事解决了。”   “罗牧的事?”   “对。差不多结束了。”李禛从前台抽了张纸巾,一边擦着脸颊的鲜血,一边道,“邱老狗死了。”   “你杀的?”   “不是。”李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不是我杀的。就像是你们研究所之前给复生者植入了炸弹一样,他也被另一方势力植入了炸弹。在我审问的时候,炸弹爆炸了。”   师雨楼拧了拧机械夜莺的翅膀,随口道:“看来那是方大势力。”   “为什么这么说?”   “植入脑皮层炸弹要求的技术很高。”他解释道,“需要最顶级的医生才能动手,还不保证成功率。这样的医生都留在天门台联盟中,很少能雇佣到。”   师雨楼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毕竟势力越大,资源越多,能接触到的文献和资料越多。”   所以有实力的医生和研究员,宁可去大势力当助手,也不愿意到小势力勉强过活。   “那你呢?”   “我?”   李禛敲了敲柜台:“你植入炸弹的成功率是多少?”   听到她的问题,师雨楼轻轻笑了一声。   “100%。我没有失手过。”   “那问题来了。”李禛绕到他的椅子后,单手扶住他的椅背,“你为什么来到这种偏僻的地方,开一家简陋的小诊所?”   从最开始,李禛就想问这个问题。   被神衍神天雪藏后,师雨楼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就安心待在小诊所之中,每天治一些小伤小痛。   诚然,没人敢不给他手术费。因为这里只有一家诊所的原因,他也没少挣钱。但若他去到其他大势力中,可以挣到更多的钱。   可师雨楼,既不联系神衍神天,也不急着另谋出路。但若他真的乐意偏安一隅,当初为什么会进入神衍神天的研究所呢?   师雨楼叹了口气,将夜莺放到一侧,硬邦邦道:“我有我的理由。当初进入神衍神天,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他不是很乐意向李禛倾诉他的过去。   李禛摊摊手,也不在意:“好,我知道了。反正你和神衍神天不是一伙,对我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她现在可是通缉犯呢。   不过——   她用指尖刮了刮椅背,发出轻轻的声音:“你知不知道,渡魂街有个矿坑?” 第49章 矿洞计划   师雨楼点头:“我知道,在断桥那里。”   在渡魂街的尽头,便是一座深深的矿坑。矿坑很大,呈半环状,将渡魂街与其他地区彻底区分开来。因此这片区域也被称作隔离区。   渡魂街与商业区隔着这个巨大的矿坑遥遥相望,两边有一座高大的断桥,算是一个简陋的地标。   因常年开采矿石,这部分地区的地质结构出现问题,经常发生坍塌事故,也有不少渡魂街居民进入隔离区后失踪。   关于矿坑的传言数不胜数,当地居民提起矿坑,都是讳莫如深。   在争斗中所产生的死者的尸体,都会被扔入矿坑处理了事。没人下过矿坑,也没人知道矿坑下到底埋藏着什么秘密。   也难怪,日环食需要控制邱老狗夺取渡魂街,然后才下矿坑。   这座矿坑很大,若下去的人少,不一定能找到他们要的东西;但此处与渡魂街临近,太多人下去,必然会引起兰大婶和罗一两人的注意。   而矿坑情况未知,势力已经成熟的兰大婶和罗一,不会愿意为了日环食冒这个险。   “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想下去?”师雨楼询问地看向她,“那矿坑有危险,你最好谨慎行事。”   李禛看向他:“你知道什么?”   师雨楼沉吟片刻,打开灵脑调出一组数据来:“你看这个。”   李禛凑到他身后,粗略瞧了一眼。从标题来看,这应该是一位病人的身体检测报告,上面罗列了各项详细的指标。   报告中罗列了大量的专业名词。这些专业名词她不明白,但最下方写了这位病人的主要症状。   李禛抬起眼,慢慢读道:“43岁,伤口化脓……肿胀?四肢出现裂痕?这是什么病?”   “不是病。”师雨楼将病人的身体报告翻了个页,露出下一页的照片。   在照片露出的那一刻,即使是身经百战的李禛,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照片上是一个勉强保持人形的人,分不清男女,只看得到他四肢血肉模糊,遍布皲裂后的血痕。鲜血浸透了缠绕着他四肢的绷带,病人眼中满是绝望,即使只远远看着,都能感觉到他所遭受的痛苦。   师雨楼道:“他喝醉了酒,意外掉入了矿坑。掉到一半的时候,他抓住了矿坑壁上突出的岩石,最后凭借着意志力爬了上来。”   李禛看着照片上的人形,沉默不语。师雨楼又翻了一页,给她看更详细的身体检测报告。   “他爬上来后,便被送到我这里。那时候他身体并无大碍,只有四肢有一些碰撞外伤,擦点药就好了。但我给他检查身体之后,在他的数据中发现了一些异常。”   说到这里,他伸出纤长的手指,用指尖指着一行数据,示意她仔细看。李禛凑得近了些,看着那行红色的字,一字一顿道:“灵气指数?”   “没错。”师雨楼用指节推着眼镜,“这项指标通过身体经络中灵气含量、质量以及吸收速度来判断,是判断人体是否健康的重要标准。而这个人,他的灵气指数比同体型人要高出百倍。”   李禛道:“这不是好事吗?”   早在她那个年代,战斗全靠灵气。体内灵气含量几乎能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输赢。而这个有着灵武器存在的年代,灵气也决定了枪中有多少颗子弹。   子弹总是不嫌少的。   “的确是好事。但是他的灵气指数不是先天拥有的,也不是循序渐进成长的。”师雨楼道,“而是一瞬间爆发式增长的。”   他扭过头看向李禛,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就像是一瞬间,将大量气体注入气球一般。如果气球本身的质量承受不住,那很快气球就会爆开。”   李禛这下明白了。她从前确实听说过,有低阶修士修炼邪术,将大量未被接纳驯服的灵气充入体内,导致爆体身亡的事件。   实际上,这种事在几千年前不算罕见。比较修真界弱肉强食,力量是一切的根本。总有人为了走捷径,心怀侥幸,最终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不过师雨楼所说的这个人,应当不是这种情况。   “而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不堪重负的气球。”师雨楼道,“他第一天只是灵气指数超标有所增长,但仍处于身体可承受的范围内。”   紧接着,他滑动报告:“第二天,他四肢出现皲裂,严重的伤口甚至化脓。”   然后是下一页。   “第三天,四肢皲裂范围扩大,伤口难以治愈,甚至出现经络爆裂等情况。我给他做手术延缓了变化的过程,但第四天他体内的问题进一步加重。”   李禛问道:“他死了吗?”   “没有。”师雨楼关掉灵脑,“没有死。我截去了他的四肢和下半个躯干,只保留了他的头颅和胸膛部位,他得以保住性命。不过他的身体仍然受到很大影响,需要插着各种维生管生活。”   “所以说,他体内发生的这一切异常,都源自矿坑。”李禛思忖道,“亦或者说,来自于矿坑内部的某种东西。”   “应当是矿坑下藏有某种蕴含特殊能量的矿石。”师雨楼也站起身,“发生此事后,我曾去矿坑附近勘探过。仪器显示,矿坑下能量确实有异常。”   “什么异常?”   “灵气值异常。”他扯了扯嘴角,“另外,我听说当年这附近的矿洞也是匆匆关闭的。”   李禛也听过一耳朵这件事。   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只有渡魂街的老人才知道。那时候渡魂街还不是渡魂街,是个纸醉金迷的地方。   神衍神天本想在矿坑之上建造一座大桥,连通商业区和矿区,方便人们消费。   这座大桥本已建成一半,但突然之间,各大势力纷纷撤出渡魂街,甚至封存了矿坑,连建桥的事也不了了之了。   关于这件事,说什么的人都有。有说辐射的,有说底下闹鬼的。   当然众人最认可的说法,就是矿区下方被挖空,神衍无利可图,抛下这里走了个干净,只剩下一些挖矿的工人困守渡魂街,世世代代在此繁衍。   “这样看来,矿洞的关闭的确有猫腻。”李禛想了想,做出一个决定,“我想下去看看。”   相处这些时日,师雨楼对她的性子也有了几分了解,对她这个想法并不意外:“那个矿洞周围有岩壁可供落脚,若是身手敏捷,想要下去并不难。”   李禛接口道:“唯一难的,便是异常环境的影响。”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真是钢筋铁骨,能不受任何干扰。   师雨楼点头,又道:“我可以搞来两套特制的防护服。”   李禛挑眉,侧目看向他:“两套?”   师雨楼平静道:“我和你一起下去。”   “你担心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不是。”他脱掉手套,从抽屉中拿出一个小本子来,“我早就记录过矿坑附近的数据。况且作为研究员,我对矿坑特殊能量的来源也很好奇。”   李禛盯了他几秒,随意道:“可以。”   毕竟她想要下去,还是要靠师雨楼的防护服。她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搞到这种东西,若是买到劣等防护服,导致自己受伤,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况且师雨楼在地质勘探、特殊能量检测以及急救方面的水平很高,看他身形,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两人一起下去,也有个照应。   “我通过之前在天门台的门路购买防护服,可能要等个几日。”见她应允,师雨楼脸上露出微笑,“这几天,先采购一些防护急救用品,包括灵气勘探仪器、绳索以及……”   他报菜名似的念出一大堆东西,有的她没见过,有的她连听都没听说过,听得她头痛欲裂。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李禛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秘境就去秘境,想做任务就做任务,她自恃武力高强,甚少做太多准备,顶多带上武器防身,从没有耐心置办多余的道具。   见她一脸茫然,师雨楼摇头:“罢了,这些由我来置备。这些天,你去打探一些矿坑的消息吧。说不定有什么我们遗漏的消息。”   师雨楼年纪尚轻,只知道近几年的事,从前渡魂街发生的事情,他也只是有所耳闻。   两人要真想下去,自然要多收集消息。无论真或假,消息多总不是坏事。   打探消息倒是不难,至少比采购要容易得多。李禛顺势答应下来:“还有什么要交给我的吗?武器?装备?”   师雨楼叹息着,指了指她的肩膀:“你先把伤养得差不多吧。矿坑的事不急于一时。”   李禛肩头上的伤,是乐灵洲打的。距离受伤不久,加上她不注意疗养,这伤还没好全。   “我知道了。”   她活动了一下肩膀。这种程度的伤无法引起李禛的注意,不过师雨楼毕竟是好意,她也不会去反驳他。   说罢,见师雨楼已经开始在灵脑上写写画画,像是在规划接下来要置办的装备,李禛无趣地转过身,踩着破旧的铁制镂空楼梯,噔噔噔地走上楼。   她回到诊所时天色蒙蒙亮,此时与师雨楼商讨了许久,等定下下矿事宜之后,天已然大亮。   雾蒙蒙的云积压在低空处,李禛敏锐地嗅到了潮湿空气的味道。她皱了下眉:“又要下雨了。”   这个时代大概只有雨天和阴天两种,常年不见阳光,总让人感到忧郁和压抑。   李禛从二楼探出头,瞧了眼楼下的行人,确认没有异样,这才合上窗帘,换上睡衣,窝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50章 异声   这一觉并没有睡太久。睡眠中,她再次听到脑海中响起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来自于天空之中的呓语。   李禛竖起耳朵,想要仔细听清对方说的什么。似乎是一个男人在说话,他的声音很模糊,总也听不真切。   她用尽全力,只听到他用冰冷的声音说:“……注射。”   注射?给谁注射?注射什么?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干净整洁的天花板。李禛翻了个身,略微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腾腾热气自杯口飘到空中,如烟如梦,很快就消散了。李禛握住玻璃杯的把手,忽地出了神。   从她醒来开始,就一直听到奇怪的声音——那不是梦,像是真实发生过的对话。   有时候是男声,有时候是女声,有时候周围很安静,有时候则是一片嘈杂。然后她醒来,却发现周围没有声音,也没有人。   那是梦吗?还是说,是她神魂跨越千年所带来的后遗症?   掌心渐渐凉了。热水变成温水,又变成冷水,杯壁上凝结了一些水珠。   李禛晃了晃杯子,将水珠摇落,却没有喝水,只是随手拿起挂在门口衣架上的大衣,一边打开灵脑,一边朝着外面走去。   师雨楼坐在前台,正在翻来覆去地翻那位唯一患者的报告。见她出来,他怔了一下:“你去探听消息?”   “对。”李禛披上黑色的大衣,将长了一些的短发从大衣领子下翻出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问道:“师雨楼。”   “嗯?”   “你们做的那个复生者手术,有没有后遗症?”   “后遗症是有的。”师雨楼想了几秒,“你身体出现问题了吗?一般来讲,如果身体和数据不匹配,会出现排异反应。不过你的匹配度很高,按理来说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那幻听呢?”   “幻听?”   “就是听到陌生的声音……也不是全然陌生,但的确是记忆里没出现过的声音。”   师雨楼打开灵脑,两只手放在灵脑上操作,像是在搜索资料。   “每天都会出现?还是随机出现,没有规律?”   “随机。”   “那个声音说什么了?”   李禛皱了皱眉头:“——需要问得这么详细吗?”   “抱歉。”师雨楼道,“我初步判断是杂糅了其他数据,导致你出现不适应的问题。如果不疼痛的话,应该过段时间就会自我修复。”   听到他的话,李禛的眉头仍旧没有舒展开:“是这样吗?”但是她自己的问题自己清楚,绝不可能是掺杂了其他的数据。   见她质疑,师雨楼也没有生气。他只是冷静道;“如果你不放心,等你回来,我给你做个检查。”   她轻轻颔首,干脆地系上风衣的带子,朝着门外走去。师雨楼在身后道:“今日下雨,记得带伞。”   李禛反手勾住雨伞:“知道了。”   要说探听渡魂街内的消息,自然要找红毛。他从小在渡魂街长大,对这里十分了解,加上他无党无派,只有李禛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没理由对她隐瞒。   至于其他人,要么知道的不如他多,要么就是像兰大婶一般,太多牵扯,一个弄不好反而要弄巧成拙了。   红毛很听李禛的命令,她不让他出去,他就真没出去,如今正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平安无事、毫发无损地度过了这一场风波。   他虽相信李禛,但整整一天都没接到她的电话,心也慌了起来,生怕李禛这根粗大腿也轻易倒台。   幸而没让他等太久,李禛就主动打电话了。   红毛狠狠松了一口气,忙不迭接通她的来电,殷勤道:“四姐,四姐,你怎么样?有什么吩咐吗?”   “邱老狗和罗牧都死了,应该没人知道你的事了。”李禛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轻声道,“不过你不要太过放松,近几日还是少出门。”   红毛讶然:“邱老狗死了?”   李禛“嗯”了一声,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开门见山道:“我现在给你打电话,是想询问一下关于矿洞的事。”   一听“矿洞”这二字,红毛的呼吸声都粗重了许多。他沉默了几秒,才尬笑道:“四姐,那矿洞可不能下……”   尬笑着尬笑着,他又陷入了沉默。半晌才道:“你真要下啊?”   李禛反问道:“为什么不能下?”   红毛无奈苦笑一声:“这……这说来话长,灵脑里也说不清楚,反正那地方很诡异的。”   他这样推脱,只是想打消李禛下去的念头。却没想到李禛听到后,非但没感到害怕,反而直接道:“我去找你,你告诉我?”   红毛犹豫了一瞬,见她执拗,也只能报出地址,让她过去。   比起邱老狗的住处,红毛的住所就简陋多了。楼体倾斜,楼道中黑黝黝的,没有其他声音,只有沉沉的脚步声如影随形。   红毛住在6楼。这栋楼每层大概只有几家住户,李禛上楼时与两个住户擦肩而过,他们均是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在评价一块猪肉价值几何。   但看到她腰间悬挂着的武器时,他们又纷纷别过头,生怕引起她的注意。   在渡魂街,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得上高档武器的。   有实力的人,即使得到了高档武器,最后也只会被人抢走,得不偿失。   走过几段瓷砖碎裂的楼梯,李禛终于来到了红毛的住所。门是破旧的,上面挂了个601的门牌。   门牌很旧,像是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但仍被擦得干净,反射着金黄色的光芒。   李禛伸手按了下门铃,门立刻从里面打开了。   红色的脑袋从门内弹出来,看见是李禛,又立刻缩回去了:“四姐,请进,请进。”说着让开一条路来。   李禛走进门中,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屋内。从外面看,这楼又老又旧,可屋内却被打扫得整齐干净,看得出来主人下了功夫。   其中一个房间紧关着门,里面大概住着红毛的妹妹。李禛看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跟着红毛坐在客厅上。   一个老妇人给她倒上水。红毛道:“她是仿生人。我买来照顾我妹妹的。”   毕竟男女有别,红毛不好亲自照顾她,就拿了全部的积蓄,买了个护理型仿生人,平常就负责照顾他妹妹和打理家事。   这种高级仿生人需要定期保养、维修,红毛大部分的收入都搭在上面了。   老妇人对着李禛慈祥地笑了笑,拿着茶盘离开。李禛端起水喝了一口,目光移向红毛:“你为什么说矿坑不能去?”   她一直没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红毛知道自己没能成功转移话题,也知道她来意坚决,不打听清楚绝不罢休,也只能苦笑道:“我听我父母说,从前那里就出过人命。”   他父母,连同父母上一代,都一直生活在渡魂街,知道的事要比后来者多上不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禛选择问他,也是问对人了。   “从前这座矿是没有问题的。产量很大,也比较稳定,偶尔死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禛点头。他这话说得残酷,却是事实。在珍贵的矿石面前,几条人命还真算不上什么。   而矿洞死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是从某一天开始。”红毛停顿了一下,“我也是听说的。有一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矿洞出了问题,死了不少人。当时神衍神天的人没当回事,继续派人,可派多少人死多少人。”   “后来呢?”   “后来他们派专门的勘探人员下去侦查,也死了不少。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最后很少有矿工愿意下矿了。之后也不知道神衍神天内部怎么商量的,就用护栏将那里围住,把矿洞永久封存了。”   李禛摸着杯沿:“的确是很严重的事故。现在呢?矿洞仍然封着吗?”   “铁丝网还在。”红毛回答道,“但是年头久了,被风吹雨淋,就是个摆设。现在那个矿坑成了有去无回的地方,专门用来抛尸。”   “就这些?”思忖片刻,李禛抬起眼,“如果只有这些,你也不会那么恐慌。”   红毛道:“没错。实际上,我的父母就是死在矿坑中的。”   说到这里,他垂下头,声音低了几分。   “为什么?”   红毛父母也是渡魂街本地人,不会不知道矿坑的传说,没道理偏要下去送死。   提到这件事,即使过了几十年,红毛仍旧红了眼眶:“当时宁宁刚三岁,我也才七八岁。有人在矿洞周边挖到了一株花。”   一株花,在三千年前算不了什么,是遍地都有的东西。但在现在,一株自然生长的植物,能卖出一个天价。   这笔钱足够支撑一家四口脱离渡魂街,过上富足又简单的生活。   于是,红毛的父母带上简陋的工具,打听了一些矿洞的消息,义无反顾地去了。   红毛不放心,于是带着妹妹偷偷跟到矿洞附近。隔着层层的铁丝网,他瞧见矿洞的岩壁上生长着一株小小的花。   矿洞周边安全的地方并没有找到植物。   于是,红毛的父母就盯上了那株花。那朵花生长的地方就在距离洞口七八米处,不算太远,如果有绳子便能轻易采摘到。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父母才打算冒一下险。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却没想到仍出了问题。   先是绳子猝不及防断裂,两人没了保护锁;紧接着两人齐齐踩空,带着那朵花一起跌入了深不见底的矿洞。   只剩目睹了一切的红毛,钻过铁丝网,不住地向下窥探,却最终还是没能踏入到深渊之中。 第51章 下坑   李禛离开红毛家时,天空飘起了雨丝。她撑开伞,隔开濛濛雨雾,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她走路的声音很轻,鞋子踩在水洼中,掀起一片小小的涟漪。就这样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就穿过条条暗巷,回到了诊所中。   “如何?”师雨楼问道。   李禛将探听到的情报挑了几句,和他说了。师雨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们踩空恐怕并非偶然,可能矿坑中的空气质量有问题。”   “毒?幻境?”   “都有可能。”师雨楼道,“保险起见,最好准备一些防毒面具和药剂。”   这样安排下去,行李可要越来越多了。   不过李禛却无所谓。反正她体格好,便是负重一百斤也不影响她行动。比起这个,她更关心另外一件事:“防护服什么时候到?”   “两天后。对了,”师雨楼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什么,“我修好了。”   被他拿在手中的,赫然是那只坏掉的机械夜莺。   它身体上的宝石已经被抠去,失去了原本的光彩。但师雨楼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将它体表擦得锃亮,此时在灯光下,夜莺散发出金色的光辉来。   李禛有些意外。   “真的修好了?”   她接过夜莺,指尖染上些许凉意。夜莺翅膀上的污垢被擦掉了,看上去像新的一样。   李禛拨弄着它的翅膀,最后在翅膀的金色羽毛下,找到一个控制开关。   她手指微动,打开开关的按钮。那只夜莺就如同突然活了起来一般,扭动着身体想要飞起来。   李禛顺势松开手。奈何夜莺的翅膀不太给力,一边高一边低地飞了半天,噗通一下,一头扎进师雨楼的怀里。   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李禛才道:“至少能飞。”   都能飞了,怎么不算修好了呢?   师雨楼抓住还在不停扑棱着翅膀的夜莺,略有些羞赧道:“我再试一试。”   李禛点点头,转身上楼。   之后的一整天,师雨楼都在与那只修不好的夜莺做斗争。而李禛待在自己房间中冥想调息,时而思考一下矿坑的事。   罗牧之死在渡魂街掀起了惊涛骇浪,而这场风暴却又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情况下消弭于无形了。   罗一给他人嫌狗憎的儿子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在这天,没人敢露出笑容,街上的所有人都是严肃着脸,脸色比天空还要阴沉几分,生怕惹罗一不高兴。   在葬礼后,罗一又拖出邱老狗的尸体,在街头鞭尸。聪明人即使不知情,也从罗一的态度中瞧出几分端倪来。   知道内情者思绪纷乱,普通人只是不解。但无论如何,暴风雨终究没有来临。   就在这样的兵荒马乱中,防护服很快就到了。   防护服是由特殊面料制成的,这种面料能隔绝灵气,多用于灵气实验当中,避免研究员受到伤害。   衣服整体是黑色的宽大连体服,灯光映在衣服上,会泛起近似金属的光泽。   除了防护服之外,其他绳索、面罩等物品也已准备就绪,师雨楼还准备了两只无需灵气的老式手电。   “矿坑有特殊干扰,灵力场可能不稳定。”师雨楼将道具一一拿出,“到时候恐怕无法使用灵脑,也无法启动照明设备。”   李禛拿起一支手电,推开开关,一个大而明亮的光圈映照在墙上。她反复推拉几次,才关上手电:“的确可以用到。”   她对这个时代还是不够了解,很多细节处都顾及不到。   师雨楼道:“另外,两只手电可以代替灵脑,通过暗号传递消息。”   李禛拿起一个背包,将叠得整齐的防护服以及手电、绳索一同塞入到其中。东西不算多,很快就将背包塞满。   背包也是师雨楼搞来的,容量很大,并且很结实,适合在这种情况下使用。   她抬起头,指了指师雨楼前面那一堆:“你那些是干什么的?”   “勘探仪器。”师雨楼将一个长条状物品塞入背包侧面,“能更快定位到异常处。还有药品,防止中途出意外受伤。”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压缩饼干。   李禛点点头,将最后几个工具塞入背包中,这才将拉链拉好。   顺滑的拉链发出一声轻响,她看向师雨楼:“离天黑还有两个小时左右。我们现在立刻出发,还是等天黑再行动?”   师雨楼头也不抬:“你觉得呢?”   李禛果断道:“等天黑。”   渡魂街人多眼杂,两人都是这里的风云人物,一起背着大包往矿坑方向走,难免引人注目。   此番行动本就凶险,矿洞下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若是被一两个路人注意到还好,如果被罗一兰大婶这种重量级人物关注到,免不了要多生事端。   倒不如晚一点走。反正夜晚那么漫长,足够两个人施展了。   师雨楼对她的决定没有什么异议。二人回到房间各自休整,打算晚上七点一起行动。   李禛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衣服,将略长长了些的短发扎在脑后,免得影响接下来的行动。   把新买的刀和她常用的那支枪一并束在腿上,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她才下了楼。   “几点了?”   师雨楼眼镜上闪过蓝光:“马上七点了。我们走吧。”他没有穿白大褂,而是和李禛一样,穿了便于行动的衣服,以免出现问题。   说罢,他关了灯。诊所顿时漆黑一片,两人的身影隐藏在夜色中,令人看不真切。   李禛颔首,当先推开玻璃门,瞧了瞧周围的情况。街道上只零星有几个醉鬼,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   二人做贼一般钻出诊所,灵活地进入到蚯蚓洞中。这里地形复杂,方便掩人耳目,让两人提起的心放下了些。   “我听说这边有条小路。”李禛指了指一侧,“能够更快到达矿洞,路上人也少些。”   这个消息自然是从红毛那里探听到的。得知李禛打定主意要去蚯蚓洞,他无奈,只能将所有信息事无巨细地告诉李禛。   毕竟她不仅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是他的金大腿。他可不想让金大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矿洞下。   小路偏僻隐蔽,还要穿过高楼间的窄小缝隙,若非红毛告诉她,他们两人怎么也找不到这条路。   李禛从楼缝间钻出来,只见面前是一条街道。比起渡魂街其他地方,这条街道可谓是十足的冷寂萧条,连霓虹灯都没有多少,路上更是看不见行人。   街道越来越残破,到最后几乎只剩残垣断壁。如果说渡魂街是被涅槃城遗弃的区域,那么这里就是被渡魂街遗忘的地方。砖块、土石堆积在一处,连马路也是灰蒙蒙的。   再向前走一段路,便能看到拔地而起,朝着天际扑去的断桥。断桥之下,就是深不见底的矿坑。   两人站在矿坑前,稍微仰起头,就能看到远处商业街高耸的大厦。   大厦顶端是明亮的高清广告牌大屏,灵轨环绕着商业区,交错、蔓延,像是雨后的彩虹,怎么也看不到尽头。站在断桥的尽处,隐隐地,还能听到那边传来的热闹歌声。   而断桥和矿坑就这样沉默地横亘在渡魂街与商业区之间,寂静与热闹,繁华与颓败,它们就这样,将两边分割成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远处的灯光映照在师雨楼的眼镜上。他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禛脱下背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下去吧。”   师雨楼这才回过神,“嗯”了一声,也解开自己的背包。   李禛先拿出那只手电筒,朝着下面照去。强光直勾勾地射入黑暗之中,没照多远,就被黑暗彻底淹没。她关掉手电,拿出包中的防护服。   似乎考虑到了实用性,防护服没有设计得太过笨重,还算合身透气,穿起来虽有一些重,但也能够适应。   师雨楼将防毒面具递给她:“记得带上。”   李禛道了声谢,反手将面具扣到脸上,面具挡住她脸上的一切表情。   她呼了口气,将刚刚被她解下来的武器绑在防护服上,又把穿了绳的手电挂在脖子上,最后捡起地上的包,重新背好。   师雨楼也已经整备完毕。他腰间也挂了武器,脖子上挂了个灵气侦测仪器。   两人身上系了绳索,绳索的另一端被绑在矿坑外一块沉重的巨石上,随时都能进入矿坑。   “现在下去。”李禛道。她的声音从防毒面具后传来,闷闷的,有些听不真切。怕师雨楼没听到,她指了指矿坑的位置。   师雨楼点点头,两人一同站到矿洞边上。   之前远远一瞧,便觉得矿洞极深,现在来到矿洞边缘,更觉得黑洞洞的矿坑如同一张巨口,挣扎着想要将每个进入的人吞噬。   李禛比了个“可以”的手势,而后一马当先,双臂一撑,在岩壁上寻了个落脚点,下半个身子探入深渊之中。   师雨楼紧随其后,落到李禛身侧。   甫一进入矿坑之中,便有阴冷自下而上,蔓延至全身。这种阴寒之感悄然深入骨髓、挥之不去,即使是防护服也无法将其阻断。   李禛同师雨楼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提起了警惕。   单手牵住绳索,她慢慢向下。愈是向下,周围愈是黑暗,那股阴冷感也愈发明显。   李禛踩住周围一块岩壁,师雨楼也几乎同时降在她身侧,对她说了些什么。   隔着面罩,李禛听不清他的话。师雨楼蹙了蹙眉头,将挂在他脖子上的侦测仪举到她面前,示意她看。   侦测仪小小的屏幕上跳动着蓝色的数字,这个数字在不断升高,即使李禛不会用这种仪器,也知道这是灵气值不断攀升的意思。   师雨楼撂下仪器,又看了她一眼。两人什么也没说,默契地放开绳索,继续向下。   几秒后,李禛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第52章 地下   这恍惚感来得太过诡异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向李禛袭来。   她先是感到视线模糊,眼前的岩壁和手电筒都出现重影,而后手脚有些失力,险些攥不住手中的绳子。   李禛咬了咬舌尖,微微的痛感让她从恍惚和眩晕中回过神。她将绳索在手腕上固定了一圈,连忙侧头看向师雨楼。   他也有些不对劲,趴伏在岩壁上半天没动作。李禛正欲叫他,便见他忽地摇了摇头,也从恍惚中挣脱出来。   “有问题。”他说,“应该和突然暴增的灵气值有关。”   李禛点头,示意他小心些。她攥紧手中绳子,脑海中想起红毛的话来。   红毛的父母,就是在采花的过程中双双踩空的。他们当时是不是也受到了这种“恍惚感”的侵扰?   只是他们实力不如她和师雨楼,又没有防护器具,没能抵挡住这种恍惚感,这才一时不察,坠入矿坑。   那绳子呢?   红毛父母的绳子是怎么断裂的?   李禛踩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拽了拽手中的绳子。目前来看,绳子没有要断裂的趋势,看起来还很坚实。   右手边的师雨楼已经开始慢慢顺着绳子向下。侦测仪上的数据仍在不断跳动着,蓝色的光映在他戴了面罩的脸上,显得格外阴森。   李禛收回目光,同样顺着绳子,慢慢向下降去。绳子并没有断裂。   不知道下降了多深,也不知道距离两人下矿坑过去了多长时间。洞口处些许的光亮已经暗了下去,黑暗将二人彻底包裹。   据她推测,二人已经下降了百米深。特制的绳索能够支撑三百米,两人背包中各有一条延长绳,能链接在绳索上。如果超出这个限度,二人就只能另想办法下矿坑了。   李禛单手持绳,另一只手拿起手电筒,朝着周围望去。   只见周围岩壁呈现出一种青紫的颜色,部分岩壁还带着白色的花纹,材质似玉非玉,看着煞是好看。   或许是因为靠近地下,矿坑中愈发阴冷,墙壁上有水珠凝结,沾湿了她的手套。手电的光照射在两侧,那些水珠就散发出晶晶的亮光。   “这里是地下150米左右。”师雨楼道,“灵气值为671,已经是陆地上的13倍。注意不要让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在陆地上,正常的灵气值为50左右,像是白牡丹区这种富人街区,灵气值普遍要高一些,但也不超过65。   之前不小心掉入矿坑的那位患者,他也并未掉到这么深,否则就算师雨楼为他做手术,恐怕也保不住性命。   因为地下安静,即使隔着一层面罩,师雨楼的声音也很是清晰。   就算他不说,李禛也能感受到周围灵气含量的增加,自然不会大意,只对他轻轻颔首,两人继续向下攀爬。   二人手脚麻利,有了经验后速度更快,没过多久,绳索就来到了尽头。李禛用手电照了照底部,底下一片黑漆漆,看不清距离坑底还剩多远的距离。   李禛轻呼一口气,在岩壁上找了个方便的落脚点,又解下挂在背包上的延长绳,用卡扣将两条绳子绑在一起,随后又将新的延长绳扣在腰间。   师雨楼同样动作,很快二人完成延长绳子的工程,朝着洞底降落。   周围越来越安静,越来越阴冷。在纯粹的黑暗之中,连时间都失去了意义。手电成了两人在黑暗中行动的最大倚仗。   一米、两米,两名探险者朝着深渊降落,轻盈如两片羽毛。   忽地,李禛感觉到灵气值又增长了不少,心觉不妙,余光瞄向师雨楼胸口的侦测仪。   就在那一瞬间,侦测仪上不断跳动的蓝色数字猛然一停,几秒后,数字转化为一种鲜血似的红。   与此同时,这个小小的仪器发出尖锐的“嘀嘀”声,像是预示着某种危险的到来。   红色数字也在跳动,速度甚至比之前更快,师雨楼顿了一下,连忙去看上面的数字。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仪器,那刺耳的警报声便戛然而止。红色数字瞬间消失,屏幕像是不堪重负一般,迅速地暗了下去。   “灵气含量超过检测阈值了。”师雨楼蹙起眉,又很快恢复如常,“接下来可能会有危险。你真的要下去?”   李禛看也没看他,接着向下:“你想回去了?”   师雨楼断然否定道:“不。”   “那就继续走吧。”   眼看着即将到达坑底,她不可能就此退缩。她的性格不允许她作出这种决定。   想必师雨楼也是如此。   李禛笑了笑,正欲向下,忽听上方传来断裂声。这断裂声很细微,若不是矿坑中太过安静,很难被人耳捕捉到。   是绳子出了问题?!   一个念头如雷霆般从脑海中划过,来不及思考,李禛扬声道:“小心!!”   话音未落,强烈的失重感传来。绷紧的绳子自上方的某处断裂,李禛只觉天旋地转,手肘膝盖等部位在岩壁上磕碰了好几下,半摔半滚地朝下面坠去。   危急间,她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从耳边穿过,手臂和膝盖几次磕在峭壁上,碰掉几块岩壁,尖锐的痛感从伤处传来。   挂在脖子上的手电四处晃悠着,连带着光也混乱地四处奔波。   现在她不知道坑底下有什么,更不知道离坑底还有多远,若就这么放任自己摔下去,以她现在的身体强度,恐怕不死也要伤。   不能就这么下去!   李禛目光一厉,来不及思考太多,反射性抽出束在腿侧的匕首,扬手将其戳在岩壁的缝隙间。   奈何这处岩壁不甚坚实,本就有些松动,被她这么一插,更是一大块岩石滚落。李禛的身体仅仅停住了一秒,便再次向下落去。   一击失利,李禛却毫不畏惧,在下落的过程中再次出击!她出手的速度极快,力量又大,这次盯紧一处岩缝,竟生生将大半个匕首插入其中,双腿蹬住周围凸出的岩壁,勉强稳住了身形。   从绳索意外断裂,到她止住下落,这一切仅仅发生在几息间。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已经不知道下坠了多深。   李禛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跳,这才拿起手电,朝着周围看去。   幸运的是,师雨楼采购来的手电质量不错,在刚刚的撞击中,仅仅是被磕破了外壳,照明功能没有受损。   光照亮四周,将黑暗驱散。原来这矿坑呈现漏斗型,李禛现在已经跌落到了漏斗靠底部的位置,想来下面不远就是矿洞底部。   越向下,岩壁越潮湿滑腻,因灵气充足,这附近的岩石上竟能看到一些苔藓。这在这个时代,堪称罕见的奇观。   见到此等景象,李禛对影响矿坑灵气环境的东西愈发好奇。   按理来说,一个稳定的灵气源并不难改变灵气衰弱的现状。   就像是一个气球,如果气球漏了一个口子,那么注入再多的空气,也无法改变它漏气的事实。   而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破损的巨大气球。想要它不漏气,需要的不是打气筒,而是补丁,亦或是——装在大气球中的小气球。   显而易见的,这个小小的空间,就是一个完好的小气球。它的形成,并不只是拥有稳定灵气源那么简单,一定有东西充当了小气球的壁,将它与漏气的大气球完完全全隔离开来。   对这个东西,李禛有一个隐约的猜测,但她并不能确定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只能暂且将疑惑埋藏在心底,继续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系在她身上的绳子已经断开,一头垂入到无尽的黑夜中去。李禛将断头拉上来,用灯光一照,顿时有些诧异。   那绳子的断面并不平整,不像是被割断的,也不像是被磨断的,更像是被打火机烧断的,绳子的一侧还残留着灼烧的痕迹。   烧断?   李禛用手指捻了捻绳子的末端,只见手套的顶部沾染上些许黑色粉末,像是绳子烧断后留下的灰烬。   她心下诧异。这矿坑之中只有她和师雨楼二人,绳子怎么会被人为破坏呢?但师雨楼一直在她视线范围内,总不可能是他动的手脚。   思考片刻无果,李禛将剩下的半截绳索从腰间解下,整理好之后塞入背包之中,以备不时之需。之后,她就稍微有些犯愁了。   她是继续下去呢,还是留在原地等师雨楼呢?这里看着离底部并不远,应该爬个把小时就到了,但不知道师雨楼那边什么情况,绳索有没有被破坏掉……   正思忖间,忽听上方异动,几块碎石擦着李禛手臂,骨碌碌地摔入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一束光自上而下冲破黑暗,同李禛手电的光芒融合在一起。师雨楼的声音紧随其后,回响在峭壁之间:“你在下面吗?”   李禛道:“我没事!”   既然师雨楼已经来到附近,她没必要孤身一人下去,姑且就在这里等一会,恢复好体力,交流一下情况,再做打算。   念及此,她活动了一下因过于用力而微微僵硬的手指,等待师雨楼下来。   大约过了几分钟,李禛看见一道身影缓缓从岩壁上爬下来,手电筒的光照在防护服上,映出金属的流光。正是师雨楼无疑。   他见她完好地站在一边,也是松了口气。   当时听到李禛的警告后,师雨楼也立即意识到了不妙,想伸手去拉她。   然而李禛的绳索断得太快,几乎没给人反应的机会,他拉了个空,只见到李禛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紧接着,他便察觉到自己的绳索也有断掉的预兆。幸而他被提了个醒,早有准备,提前找到了落脚点,才没像李禛一样被磕得满身伤痕。 第53章 淤积   两人在岩壁上汇合,紧张的情绪如潮水般渐渐褪去。不过峭壁之上实在不是商讨的地方,二人确认对方没有受伤后,便对视一眼,一同向下爬去。   这里临近底部,周围的岩壁不再是垂直,而是有了一些坡度,这大大方便了二人的行动。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李禛从岩壁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平地上。   师雨楼紧随其后,走到她身侧。二人同时拧起眉头,戒备地朝四周看去。手电的光束凝聚成两条直线,在坑底延伸开来,给黑暗的地底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坑底的土壤很湿润,踩上去软绵绵的,每走一步就会留下一个脚印。   李禛用手电照过左侧,只见不远处裸露的黑色土地半掩着几具尸骨。那骨骼洁白,在黑暗中散发出惨白的光。   “我去看看。”她对师雨楼打了个手势,持着手电向前走去。   白骨大部分都陷在湿润的土壤中,只有小部分裸露在外面。李禛用手电照了照,没见到白骨身上有衣料。   想来这具尸骨的主人已经死了多年,皮肉已腐烂殆尽,连同衣物也风化,只剩下一具难以辨识其面目的白骨,凄惨地陷落在矿坑中。   再向旁边照去,便见周围还有几具未腐烂完全的尸体。见尸体身上的碎布衣料,能看见衣服款式和当今相差无几,应该是近几年被扔到矿坑中的。   李禛本想再仔细看看,却被师雨楼阻止了:“这具尸体的主人在被扔下矿坑之前就死了,你找不到什么线索的。”   说着,他指了指尸体的心脏部位。那上面插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尖刀,这才是导致他死亡的罪魁祸首。   深不见底的矿坑被当作抛尸灭口的场所,这里大部分的尸体都是死后才被扔下来的。   这些尸体没有像师雨楼接待过的患者一样,被灵气撑爆,仅仅呈现出正常的死态,研究他们并没有什么用处。   李禛也知道这点,遂收回手,看向师雨楼:“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也有一些尸骨,什么年代的都有,看起来均是他杀。”他晃动手电,手电的光束照在角落处一块大石上,“地上长了些青苔。”   李禛自然也看见了。   或许是因为湿度足够、土壤肥沃,灵气也充足,坑底的部分长满了层层叠叠的青苔。这些苔藓覆盖在尸骨和周围的石块上,给坑底带来一片清新的绿意。   李禛蹲下身,右手摸了摸苔藓。因为戴了手套的原因,她没能直接触摸,只是感到隐隐的凉意从泥土中传来。   师雨楼站在她身后的位置,慢慢道:“根据研究显示,苔藓生存所需灵气是所有植物中最少的,它们只需要较为稀薄的灵气就能生长。也正因如此,末法时代来临后,苔藓是最后灭绝的植物。”   “在发生那场事故前,这里一定没有苔藓。”李禛站起身,看了眼那一片绿色,“也就是说,这里的苔藓,都是在近百年中重新繁衍出来的。”   师雨楼淡淡道:“植物复生。如果被神衍神天知道,他们会不顾危险,想尽一切办法重启矿洞进行研究。”   植物对这个世界太重要了。   它们吸收灵气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地改造着这个世界。植物越多的地方,灵气往往也更充裕。   因此,白牡丹区的人不惜花重金,也要在居住区移植一大片人工培育植物。   进入末法时代后,野生植物和动物几乎灭绝殆尽。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迎来死亡的会不会是自然人类。   天门台想尽办法,企图延续这个世界的寿命,而答案,或许就藏在这一个废弃百年的矿坑之中。   李禛笑了笑:“他们总喜欢做些危险的尝试,几千年了从未改变。虽然大部分时候,品尝恶果的都是他们自己。”   这话似乎别有意味,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嘲讽。师雨楼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李禛似无所觉,接着道:“你的侦测仪还有用吗?这两头——”她指了指左边和右边,“那东西在哪边?”   师雨楼最开始的那个侦测仪因承受不住过高的灵气坏掉了。不过李禛相信,他这样谨慎的人,一定有二手准备。   果不其然,师雨楼微微点头,卸下身后背包,又从背包中掏出一个圆盘状仪器。   圆盘是银色的,带一个电子屏幕。屏幕上面有指针,看上去很像罗盘。李禛觉得这东西很眼熟,忍不住询问道:“探灵盘?”   这东西在三千年前就存在,只是没这么先进罢了。探灵盘一般被用来探测秘境中的宝物,高级探灵盘价值不菲,从前李禛就有那么一块。   不过那块探灵盘被她贴身带着,应该随她本体一起被炸成灰烬了。   “没错。”师雨楼调试探灵盘,“它是根据上古灵器改造而成的,能够检测方圆十里灵气的薄厚分布。”   说到此处,探灵盘成功启动,屏幕慢慢亮起来。刺眼的白光打在师雨楼的面罩上,几秒钟后又渐渐暗了下去。   李禛凑过去一瞧,只见屏幕上显示出几道深浅不一的线来。   “线越粗,灵气浓度越高。”师雨楼将探灵盘递给她,“按理来讲,那东西应该在这边。”   李禛低头看了看,只见左侧的线条明显比右侧要粗。她点点头:“那我们朝左侧走。”   两人也不耽搁,商讨过对策后,就并肩朝着左侧走去,两道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个矿坑,与其说是坑,不如说是一个深深的环状峡谷。峡谷两侧峭壁高耸,遮天蔽日,仰起头,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两人沿着左侧一路向前,走了大约两个小时,便见前方愈发绿意盎然,甚至有些角落生长着拇指高的杂草,这在末法时代,堪称是奇迹。   一路上,两人看到了无数尸骨,大部分和之前的几具尸体一样,皆是他杀。李禛目不斜视地从几具尸体中走过,忽地闻到一股奇异的血腥味。   按照常理来讲,隔着面罩是闻不到太多味道的。但这股血腥味便是如此的浓烈,即使隔着厚厚的面罩,仍是被李禛捕捉到了。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扭头提醒道:“小心血腥味。”   虽然她暂时没感觉到任何不适,但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奇怪味道,最好还是多加小心。   二人虽带了解毒剂,但解毒剂并不是万能的。在陌生的地方,自然是能多谨慎就多谨慎。   显然,师雨楼也闻到了这股味道。他眉头微皱,看向前方:“前面出事了?”   两人走了这么久,一路上只遇到了白骨和腐尸。而且那腐尸被青苔泥土掩盖,奇异地没有什么尸臭味。   这股血腥味却来得浓烈,闻着源头好像就是在前方不远处。这让二人不由得心生疑虑。   是有其他人也进来了吗?可这血腥味如此浓郁,连风都吹不散,几乎凝成实质,可不是死一两个人就能达到的程度。   正巧前面一个大拐弯,黑暗中二人看不到拐弯后的情景,只能闻到那后方传来的味道。   她抽出腰间武器,给了师雨楼一个眼神。二人放缓了脚步,轻柔地踩在湿润的泥土上,轻盈且快速地从拐弯处蹿出!   李禛飞快举起枪,对准前方,一旦看到人影就会立即射击。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前方没有任何人,只有一片黑暗与寂静。   “没有人?”她没有放松警惕,仍是单手持枪,慢慢走向前方。手电的光芒打在她身上,只见她一身黑色,几乎要隐身于黑暗之中。   血腥味越来越浓了,她离这股味道的源头也越来越近。终于,面前的一片漆黑中出现了不同的颜色。   那是鲜血的红色!   在她前方不远处,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地的尸体。   在矿坑之中,尸体本不少见。但这些尸体尤为不同。他们衣着体面,衣服均有七八成新,且未被风化,与其他衣衫褴褛的陈年尸体格格不入。   师雨楼挑起眉毛,走到离她最近的一具尸体前,用戴手套的手扒拉了一下尸体的头部。   “刚死没多久。”他的手套上沾了一些血,“应该不到五个小时,血还没有完全凝固。”   李禛也蹲下身,打量着这些尸体。他们没有外伤,但用手一摸,便能感觉到他们皮下血肉、连同骨骼一起,都如淤泥般软烂。   都不消用力,只轻轻按压尸体胸膛,死者的口鼻七窍中就涌出大量的鲜血。   血腥味愈发浓重,充斥着整个空间。师雨楼将手电递给李禛,示意她照明,而后从背包中拿出工具,简单地分析了一下死者的死因。   李禛不懂这些,只充当手电筒支架,认真地看着他的动作。没过一会,师雨楼便道:“是被灵气冲撞而死。”   “那不是与你以前的患者一样?”李禛想了想,“可是症状似乎有所不同。”   师雨楼点头:“没错。因为他是仿生人。”   李禛垂下头,瞧了这位死者一眼。他面目普通,没什么特色,是在人堆里随便就能找到的长相。   许是死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他面目狰狞,圆睁的双目中满是不甘。   仿生人?   她还真没看出这人哪里像是仿生人了。   似是读到了她眼中的疑惑,师雨楼解释道:“因为没有灵根,过剩的灵气没能顺着他的经络游走,以至于撑爆经络,因此只能淤积在他体内。最终灵气越积攒越多,脆弱的身体不堪重负,便成了这个模样。”   “原来如此。”他这么一说,李禛也明白了些。   她放下手电,正欲点头,脑中忽有一个想法飞速掠过,下意识出言问道:“可若是没有灵根,灵气根本不会进入到体内,又何谈淤积呢?”   此言一出,二人都愣了一下。 第54章 种子   难道说,这里的环境能冲破“仿生人不能吸纳灵气”这一自然法则?   两人不由得同时屏住呼吸,心中闪过万千思绪,一时间都没有动作。半晌,李禛才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始检查尸体衣饰以及随身携带的物品。   师雨楼道:“你做什么?”   “我怀疑他来自一个我知道的组织。”   李禛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去查看了一下其他的尸体,到底还是没找到能证明尸体身份的标志。   想来也是,日环食那群人,也不会傻到做坏事还将标签贴在身上,大大咧咧向世界昭告自己的身份。   不过虽然没找到直接证据,但李禛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仿生人,人数多,装备也还算先进,再结合他们和邱老狗的交易,答案已呼之欲出了。   再结合乐灵洲之前透露的消息,以及这些仿生人的死状,李禛有了大致猜测。   日环食不知在何处听说了矿坑的异常,进而发现那东西可以打破“仿生人不能吸收灵气”这一铁律。   但是他们大规模进入渡魂街风险太大,罗一和兰大婶又太强势,所以他们盯上了邱老狗。   没想到的是,邱老狗出师未捷身先死,直接触动了脑中微型炸弹,泄露了矿坑的消息。   日环食猜测她已得知了矿坑异常,顾不上准备什么,只想抢占先机,因此匆匆忙忙下了矿坑。他们装备可能并不齐全,因而并不是所有人都穿戴了防护用具。   仿生人对于灵气的耐受力还是更高一点,直到走到这附近,才出现异常。   当然,这只是李禛的一些猜想,可能和具体情况有所出入。真相到底是什么,只有这些人自己才清楚了。   “他们身上没有找到侦测仪器。”师雨楼道,“应该还有人活着。”   如果他们是奔着灵气源来的,就不可能不带侦测器。   李禛站起身,手电掠过周围。软趴趴的尸体大约有七八具。鲜血从他们皮肤中渗出来,涂满身体表面,这也就是浓烈血腥味的来源。   “探灵盘怎么样?”她照了照远处一具尸体,忽然问道。   “仍然指着前方。”师雨楼蹙了蹙眉,“不过位置似乎有所偏移,不像是在矿坑中,更像是在……”   他指了下周围石壁。   “像是在石壁中。”   李禛正了正防毒面罩。看到这些人悲惨的死状后,二人对于防护用具更加看重,不约而同地将衣服带子扣子系紧了些。   “如果在石壁中,就有些麻烦了。”面罩下,李禛眉头微皱,“我们没有带专业的挖掘工具。”   背包容量有限,二人从上方来,也不宜携带太多影响行动的物品。因此只带了一把折叠铲以及匕首等轻便利器。   这把折叠铲挖挖泥土倒是可以,但挖掘石壁就太勉强了。   “罢了。”思忖片刻,李禛稳住心神,“若果真是在石壁中,大不了下次再来。况且我们没带挖掘工具,不代表他们也没带。”   她看向地上的尸体,师雨楼立即会意。两人视线交汇,皆明白对方所想,于是不再纠结这些尸体,继续顺着探灵盘指引的方向走去。   知道前方可能有敌人后,两人都暗自提高了警惕,走路的声音也放轻了些。   矿坑的地形并不复杂,只有直来直往一条路,一旦与敌人狭路相逢,那边躲无可躲。   不过现在两人得知了敌人的存在,对方却对他们的行动一无所知,也算是一种优势。   李禛在暗处潜行,身上的黑色衣裳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就这样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她又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枪响。   出事了!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来不及多说,她和师雨楼对视一眼,二人加快速度,飞快赶往枪声响起的地方。   其间,师雨楼注意到手中探灵盘的指向偏移,但和两人前进的方向大致保持一致,说明那东西极有可能也在对方手中。   枪声连续响起几声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传来。二人心中紧迫感更足,飞快赶到事发处。   拐过一处石壁,离得老远,便见前方白光烁烁,将整个洞穴都照得雪亮,几乎没有一处黑暗的死角。   这光芒惨白,瞬间将二人手电的光芒吞噬。李禛刚从拐角冒出头来,便又察觉一枚子弹朝她的方向飞来。   她眼疾手快地将身体缩回岩壁,顺手拽回师雨楼,又关掉了手电筒。子弹击打在岩壁上,只听叮叮当当一片杂音,时有土石飞溅,砸在两人四周。   李禛闭了闭眼,将后背贴在岩壁上,等待这阵枪林弹雨过去,另一只手掏出腰间的枪。   片刻后,子弹轰击岩壁的声音停止。她从石壁后探出头来,向着强光的中心看去。   只见在那边对峙着的,赫然是两方人。   奇怪的是,两方人的衣着打扮所差无几,均是穿着白色的防护服。这种防护服也是他们没有死亡的主要原因。   两方看上去原本是一队人,只是不知因为什么事起了内讧,分裂成了两波。   他们两方正陷入内斗,只互相戒备着,没人注意到悄无声息到来的李禛二人。刚刚差点打中李禛的流弹,并不是冲着二人来的,只是恰巧擦中二人罢了。   见到他们都没发现,李禛悄然松了一口气,扭头道:“他们内讧了。”   “是不是因为灵气源?”   李禛摇摇头:“还不清楚。”   对方携带的照明设备太亮,但这光也摇摇晃晃,不太稳定。混乱之间,她看不起对方有没有拿东西。   师雨楼低头看了眼探灵盘:“探灵盘指向变了。那东西就算不在他们手中,也是在这附近。”   李禛没说话。借着岩壁的遮挡,她能看到两波人对峙的姿态。   背对着她和师雨楼那一波人多一些,看着也更强势些。这方为首的一人道:“你们打定主意要背叛了?”   这声音甚是耳熟,竟是前几日还和李禛通过话的初亏。   初亏是涅槃城日环食分部的负责人,他参与到这个重要任务中,李禛并不意外。   不过此人能成为日环食的高层,一定不可小觑。乐灵洲那女人阴了李禛一把,也让她对这个看似正规实际暗中酝酿着阴谋的组织有了防范。   她动了动手指,将食指打在扳机上,暗暗思考要不要趁乱给初亏来上那么一下。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便听初亏对面的另一波人又说话了:“大灵司!我们没有背叛之意,只是想让你解释清楚!为什么要抛弃同伴,这东西有那么重要吗?比同伴的生命还重要?”   初亏依旧如从前一般温柔,只是现在,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杀意:“同伴的生命当然重要。正是如此,我们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它带回去。”   他伸出一只手:“把种子给我。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种子?   耳朵自动捕捉到关键词,李禛心头一凛,不自觉地朝着初亏对面那人的手中看去。   只见那人紧握着拳头,似乎攥着什么东西。拳缝中透露出微微的绿光来。   那光芒很弱,几近于无。在强光的包裹下,更容易让人忽略,若是初亏不说,李禛还真要把这东西忽略掉了。   不过毫无疑问,这东西就是几方都在寻找的灵气源。   李禛目光微闪。看情况,是日环食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先在石壁中找到了种子。   但有另一波人心怀不满,借机抢走了种子。初亏有意处理掉对方,但又投鼠忌器,只能暂时好言相劝,想让对方将种子交出来。   的确,现在种子被死死地攥在对方手中,不是很方便拿。   李禛眼神微黯,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她转头看向师雨楼:“你速度怎么样?”   师雨楼见她眼神,便知道她肯定在谋划着什么,只道:“尚可。”   李禛点点头:“等会你跟上,小心。”   师雨楼毫不犹豫道:“你放心。”   相处一段时间,李禛还是比较相信师雨楼的。做不到的事,他绝不会信口胡言,因此她也放下了心,扭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对面。   初亏见对方没什么反应,眉头微皱,却仍是和声细语道:“你放心,我说了不会处罚你们,就绝对不会处罚你们。而且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同伴好……”   他回过头,瞥了眼身后的人,又道:“的确,你新加入日环食不久,可能不像我们一样彼此信任,因此心有疑虑。但种子对于日环食、对于所有仿生人都是极为重要的,你要因为一己私欲,将所有仿生人的希望毁灭掉吗?”   闻言,对面的人陷入了沉默。而李禛也不由得咋舌。   从两人话语中可以得知,初亏为了得到树种,填了不少仿生人的性命。   这人正是因此产生质疑,才有了抢夺种子的行为。但初亏巧舌如簧,竟将对方的怀疑打成“不够信任”,又扯出“所有仿生人”这面大旗,一时间竟让他自我怀疑起来。   只见那人嗫嚅几下,似是被初亏劝动,慢慢伸出攥紧的拳头。但他动作缓慢,想必心中仍有挣扎。   李禛勾起唇角。   眼见拳头便要展开,初亏心中微动,正欲伸手去接,却忽听身后传来飒飒风声。他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扭头,却见一道身影从角落中“噌”地蹿出来。   那身影的速度极快,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来,身后还跟着另一道身影。   紧接着寒光一闪,鲜血喷溅,李禛飞快挥舞匕首,将种子连同拳头一同削去。   跟在她身后的师雨楼毫不迟疑,在拳头未落地时就将它接住,二人径直朝着一侧石壁中钻去。   这一套动作之后,众人才反应过来,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举枪射击。然而两人动作太快,短短几秒,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第55章 三千年前的故事   砰!砰!砰!   碎石飞溅,灰尘扬起,身后传来连续不断的枪响,甚至有几枚流弹自李禛脸侧擦过,狠狠地撞击在坚硬的岩壁上。   只要稍稍一回头,就能见到子弹与石壁相撞产生的火星。李禛神情自若,只低头钻入一边的洞中,师雨楼紧紧跟在她之后,两人距离只有半步之遥。   没错,这里有个洞。   就在刚刚观望的时候,李禛发现了它。洞口很小,只能勉强容纳一人矮身通行,它隐蔽地嵌在石壁当中,谁也没有发现她。   李禛粗略估算了一下洞和自己中间的距离,权衡利弊后终于下定决心。二人闪电一般出手,将种子抢夺到手后快速冲向洞的方向,灵活地钻入其中。   甫一进入洞中,李禛便立刻感觉到周围的温度一变,连带着灵气的浓度也有所变化。   这洞的洞口窄,内部却是别有洞天。李禛直起身,飞快打量一圈周围情形,又将身后的师雨楼扒拉到一边,反手抽动洞口的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是青紫色的,就横亘在石洞内,像是天然形成的。李禛一脚将石头踢到入口处,勉强卡住洞口,才道:“走。”   这块石头石质坚硬,又正好卡在小小的洞口前,应该能暂时阻挡日环食的脚步。不过对方应该携带了挖掘工具,想要利用石头一劳永逸不太现实。   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逃离敌人的视线。   师雨楼点头,跟在她的身后。李禛扫视了一下周围情况,简单地做出了判断。   这里像是一个大型地下溶洞,在两人前方有三四个洞口,每个洞口都是黑黝黝的,不知通向何方,也不知里面有什么妖魔鬼怪。   洞口多,代表着可供二人选择的逃跑路线多,这自然是一件可喜的事。但是同样的,如果不慎走入了死胡同,两人也将面临险境。   就这么犹豫几秒的功夫,洞口处传来嘈杂的声音。日环食已经发现了这里,并试图撬开挡在入口的石头。   李禛定住心神,指着右手边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道:“走这里!”说罢,一马当先朝着洞口处飞奔而去。   师雨楼毫不迟疑,跟着她钻入洞口中。两人身影很快就一前一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两人刚进去没多久,洞口处就传来什么东西被腐蚀的响声。   原来是日环食众人拿出了一种液体,只往拦路的石头上一洒,那石头便如同溅了油一般滋滋作响,顷刻间就碎裂成几块。   几名戴着白手套的成员将碎石块从洞中移出,询问地看向初亏:“大灵司?”   没得到初亏的命令,众人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刺眼的强光下,初亏的脸上被笼罩了一层阴影。他眸色深深,神色冰冷地看着洞口的方向,脸上的温和笑容险些挂不住。   几息后,他才冷冷开口:“追。”   闻言,几名日环食成员毫不犹豫地进入到洞穴之中。   “大灵司。”他的手下走上前,“他们该怎么办?”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刚刚和初亏对峙的那一方人。   现在,他们的领头羊被削去一只拳头,他的伤口失去了防护服的保护,暴露在灵气之中,正痛苦地哀嚎着。   而其他人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全都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初亏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处理掉。”   之前留这几人,不过是为了种子。现在种子被夺走,初亏心底说不出的郁闷,也不想再留这几人多生事端了。   说罢,他没有停顿,也仿佛没有听到身后的惨叫一般,平静地钻入洞中。   地下阴冷的寒意穿透防护服,钻入皮肤之中。李禛动了动手电筒,问道:“你冷不冷?”   师雨楼道:“有一些。”   李禛点点头。这里的确是有些冷了。   除了寒冷,更让人承受不了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手电筒的光投射不到远方,二人没有退路,只能顺着溶洞的方向,朝前漫无目的地走着。   身后暂时没有追兵追上来,两人心下稍安。又走了一小会儿,师雨楼轻声问道:“你刚刚为什么选择这条路?”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略有些清冷的声音在溶洞之间幽幽回荡着。   当时在二人前方有四条路,李禛却当机立断选择了这条路,其中原因让师雨楼有些好奇。   “这边瞧起来比其他的洞要潮湿一些。”李禛笑了笑,“而且,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这边灵气更充足一些——我怀疑这里面,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许是因为灵魂来自三千年前,她对灵气的感知比师雨楼强上不少,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侧溶洞的异常。   比起师雨楼这个理论派,她更偏向于经验派。在实力大幅度折损的现在,千年前在与他人对战、逃杀中一点点积累的经验,成了她最大的倚仗。   这的确是师雨楼未曾想过的答案。他愣神一秒,忽然想起自己身上那个血淋淋的拳头。   李禛的刀法快、准、狠,没有华而不实的花招,一旦出手,就直奔着敌人命脉而去。   偏偏她的准头很好,能够提前预判对手躲避、反抗的轨迹,并且抢占先机,就像是机器人一样。   她的刀法是杀人的刀法,师雨楼很难想象她到底是如何练就这种刀法的。   就好像拳头的主人,也没能看清她那如闪电般迅猛的一击,便被砍断了手腕,遗憾出局。   直到他的手掌被砍断,仍旧死死地攥着那颗种子。师雨楼最开始掰了两下没掰开,便也失去了耐心,将种子连同外面包裹的拳头一起塞入防尘袋当中了。   “怎样练就的刀法?这是个好问题。”李禛道,“就是杀人、杀人、杀人……我开玩笑的,别这么看我。想要变强,每天辛苦修炼就是了。我又不是魔头,怎么会天天杀人呢?”   说着说着,她露出一个朴实的微笑,仿佛想要借此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可惜这抹笑容被隐藏在面罩之下,师雨楼没能看到。   师雨楼移回视线:“看起来,你知道什么?”   李禛反问道:“知道什么?”   “关于那颗种子。”师雨楼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听他这么说,李禛轻轻地笑了起来:“你不也不惊讶吗?”   实际上,二人对灵气源是一颗种子这件事都接受良好。   师雨楼道:“我曾经和你说过,生命之轮就是从神树的树种中提取出来的。”   李禛道:“所以现在我们拿到的这个,可能就是一颗神树树种。”   师雨楼点头:“即使我不说,你也早就知道。”   “没错。”李禛语气平静,“医生,你是从什么地方得知上古神树的信息的?”   “一些资料里。大部分来自天门台。”   “是的。”李禛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据我所知,天门台是几百年前才成立的,但神衍神天等超级宗门,在三千年前就存在了。”   时代变换,她曾经熟悉的人,应当已经不在了。但那些宗门,倒是如同参天古树一般,即使根部腐烂、躯干被虫蚁蛀成空壳,仍能屹立不倒,倒也是够顽强的。   师雨楼目光闪了闪,似有所觉:“难道说,早在三千年前,神衍神天等大型势力,就开始研究神树了?”   “和你说得差不多。”李禛道,“只有一点。在三千年前,神衍神天只不过是刚刚崛起的新生势力罢了。那时候,掌控着修真世界的,还是各种有着深厚底蕴的世家……据你所知,末法时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师雨楼略微思索了一下:“三千一百三十二年前。”   李禛点点头:“和我想的差不多。但事实上,灵气衰败的开始,要比世人所知的早得多。”   师雨楼诧异地看向她。   李禛算了一下:“大概是四千年前吧。那时候修士之中有一场大战,参战者分为三方,厮杀得那叫一个血流成河。当时正是灵气最鼎盛的时候,但这场战役就像是开了一个口子,自那之后,各地就出现异常。”   先是珍贵灵植相继死亡,各种奇珍异兽开始灭绝,然后修真界下了三年的灵雪,雪灾后又是暴雨……   与此同时,拥有强大天赋的新生儿也越来越少,大部分世家都出现青黄不接的状况。这对重视血脉传承的世家来说,可谓是致命打击。   师雨楼接口道:“于是,他们开始了对神树的研究?”   “是的。”李禛勾了勾唇,“修士战争引发灵气系统崩溃这件事,到底不太体面,所以各大势力都将这件事隐瞒下来,私底下进行研究。可惜的是,他们研究了千年,只研究出了如何粉饰太平。”   她语气多有嘲讽,师雨楼听得奇怪,心中猜测她是否生前与宗门世家有仇怨,转念又想到“三千年”节点的问题,不由得问道:“那为什么,最后他们无法掩盖住真相了呢?”   作为研究人员,他对接触不到的上古密辛怀有最大程度的好奇。   李禛笑了一声。这声笑太过轻盈,就如同羽毛一样飘在空中,又缓缓落在地上。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不知不觉间,这条路已经走到尽头,前方再次出现一个分岔路口。   李禛指了指左侧:“走这边。”   两人拐入左侧的洞口中。走了半晌,她都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正当师雨楼以为她不会开口回答这个问题时,却听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岩洞中响起。   “因为我出现了。”   师雨楼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不经意间照入她双眼,给她眼瞳镀上了一层机械般幽幽的冷光。 第56章 来自黑暗中   师雨楼心中一凛,却见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那极度危险的目光就此消失不见了。   李禛的话在他脑海里滚动了一圈,师雨楼凝神细想,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更重的疑惑。   因为她出现了?   师雨楼不禁皱起眉来,目光缓缓扫过她的脸,试图从她脸上看到什么表情。可惜的是,她的面容被挡在面罩之下,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   李禛不在意师雨楼的想法,只走在前面,钻过潮湿阴冷的溶洞。   “树种在你那里吗?”   “在。”师雨楼迟疑一瞬,拉开背包,想要将树种拿出。李禛见此摇摇头:“先放在你那里,回去再说。”   树种在谁那里都没差别,反正她不觉得,师雨楼能绕开她将这东□□吞。   没想到她这么信任自己,师雨楼指尖微顿,又将拉链原样拉好。正当他想要再询问些什么的时候,忽见李禛的脚步一停。   师雨楼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面前的岩洞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宽阔了。   他看向李禛,只见李禛驻足站在原地,盯着前方的黑暗处,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她道:“关掉一支手电,不要浪费太多电量。”   师雨楼听话地按照她的吩咐行事。一支手电筒被关闭,黑漆漆的洞中顿时更暗了几分,李禛手上攥着的手电,就成了洞穴中唯一的光源。   见他照做,李禛点点头,又转身走到一边。手电的光束从师雨楼身上掠过,移到一边的洞壁上。   她盯着洞壁看了半晌,伸出手碰了碰湿润的墙壁。隔着手套,潮湿而柔软的触感传来。   李禛用手指捻了捻墙壁,从墙壁上拈出一个细如发丝的“白线”来。这条白色的线像是死物,被她捏在手中动也不动,看上去很是细软。   师雨楼意外道:“这是什么?”   他定了定神,看了眼她手上的东西,猜测道:“难道是虫子吗?”   因为体积小,生存所需能量也小,这个时代的部分昆虫还苟延残喘着,没有全部灭绝。   不过这个世界到底已经不适合生存了,昆虫灭绝也是时间问题。   李禛摇摇头:“是根。”   师雨楼按住脸上的面罩:“植物的根?”   李禛松开手,任由那一小段根茎落在地上:“是的。”说罢,手电再次划过墙壁。   师雨楼看到,墙壁侧边有不少这种雪白的根茎,像是一团团雪白的蚕丝,纠缠在一起,乍一看并不引人注目,但仔细一瞧,却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可是这石壁中,怎么会有这么多细小的根茎呢?   他微微蹙眉,盯着墙壁沉思不语。李禛却站直身体,耳朵微动,目光沉沉。   “他们跟上来了。”   洞穴很安静,以她的耳力,能清楚地听到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必然是日环食无疑。   二人虽然边走路边说着话,但他们身体素质都不错,却是没有耽误赶路的。按理来讲,日环食在不知道两人前进方向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这么快追上来的。   李禛略一思忖,便猜测到了原因。   日环食那边是为了种子而来,手中必然带了侦测仪器。现在种子在二人手中,他们使用侦测器,可以实时监测到二人的所在。   现在,他们两人的所有位置变化,都在敌人的掌控之中了。   她眉头微蹙,环视四周后,又很快舒展开。只见她看向师雨楼,道:“把背包给我。”   师雨楼毫不犹豫,将背包解下,只留了探灵盘在身上。他的背包里面装了不少物资,拎起来不轻。   李禛接过背包,没有动作,而是带着师雨楼,二人一起向前快速跑去。他们速度不慢,全力跑起来,只能见到周围景色飞快地后移。   李禛抽出时间问道:“你夜视能力怎么样?”   因为还在赶路的原因,她的声音很沉,隔着厚厚的面罩,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师雨楼回答道:“还不错。”   他的眼中植入了具有夜视功能的芯片,在黑暗中也能看清。   李禛“嗯”了一声。她的夜视能力也尚可,况且对于她来说,通过细微的声响、气味以及空气流动来判断对手的状况,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即使现在她换了一具身体,实力大不如前,这种能力也仍然保留着,只是看得不如有光源时清晰罢了。   正说到此处,前方出现一个洞口,两人踏入洞口之中,便觉眼前豁然开朗。   李禛眯了眯眼。   只见着大洞穴中,竟连接着许多空心的“管道”,这些管道堆压在一起,层层叠叠,小的只有碗口大小,仅容小动物通行;大的却足够两个壮汉并排行走。   而两人出来的那个洞口,正是其中一个大型“管道”,管道的尽头没有路,仿若危险的悬崖。   若是站在管道的最前端,便能清楚地观察到大洞穴中发生的一切。   这是一个绝佳的侦查位置!   几乎瞬间,李禛就做下了决定。   只见她双指按住管道上方,一个跳跃,便轻轻松松地跃到管道的上方。她俯视着大洞穴中的场景,迅速解下腰间的半截绳索,将其牢牢地拴在背包上。   师雨楼见她动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他对着她点了点头,略微观察了一下周围之后,便跃到了另一侧的管道上。   他选择的位置也极佳。那地方位置不高不矮,视野良好,且周围管道交错,隐蔽性较好,便于躲藏。   师雨楼一个蹲伏,身体便隐藏在纠结在一起的管道后,黑衣与黑暗几乎化为一体。   躲好之后,他给李禛打了个手势,告诉她自己已经没问题。   李禛总揽全局,接收到他的信号后,轻轻笑了声。绳索被绑到背包的袋子中,只见她像是扔炸弹一般,蓄力将背包远远一抛!   她力气很大,那背包装了一些物资,又很是沉重,被她这么一抛,竟稳稳地落入一个向上倾斜的管道前。   背包的落点很巧妙,正好处在李禛和师雨楼两人的视线范围中。   做完这一切,李禛松了松手指,抬手关闭了手电筒。手电的光束立刻消失,洞穴瞬间就陷入一片黑暗。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洞穴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杂音,就好像压根没有存在一般。   李禛换了个姿势,一脚抵在身后的管道上,以便发力跳跃。不知何时,她已经掏出了卡在腿侧的枪,枪管对准了背包的位置,她的手指则稳稳地抵在扳机上。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秒,也或许是几分钟。   她身下的管道中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本不算太重,但仍是被她敏锐地察觉到了。   四个人……?   日环食下来的人很多,但因为没准备足够的防护服,大多死在了第一道防线。之后两方内讧,又死了一些人,李禛推测,他们现在剩下的应该有七八个人左右。   李禛早有预料,他们应该会安排几个人守在洞口的位置,以免二人杀个回马枪走脱。但她却没想到,日环食只进来了四个人。   算了,能解决几个是几个。   李禛手指摩挲了一下枪管,侧耳细听管道中传开的声音。   那纷杂的脚步声持续了一会儿后,就停顿了一下。李禛听到一个有些低的声音:“看到脚印了。他们往里走了。”   另一人道:“探灵盘显示种子也在这附近。”   李禛目光微沉,面色依旧平静。她经历过的战斗不少,有很多次,她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二对四的战斗,对她来说只是小场面。   或许是察觉到二人极有可能就潜藏在附近,管道内的说话声再次停止了。脚步声接着响起,且离她越来越近。   几秒后,一个头从洞口中探出。与此同时,几道强光冲破了洞穴的黑暗。   李禛控制住呼吸,藏在管道上方的黑暗处,避免自己被光照到。在她的眼皮底下,几个人弯腰从洞穴中钻出。   一个、两个……正如她所料,是四个人。   他们的防护服很亮,在黑暗中白到刺眼。   四人出了洞穴后,聪明地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先站在洞口观察着情况。   很快,他们也如同李禛二人一样,注意到了那些可供通行的管道。   “……他们躲进去了?”其中一人声音带着烦躁和不悦,“哼,只知道躲。见不得光的蟑螂。”   话虽如此,他的手仍是牢牢地抓着武器,没有丝毫放松。   另一人提醒道:“不要大意,小心埋伏。探灵盘怎么样?”   “就在前面了。”   有人拿着强光手电筒,顺着探灵盘指示的位置一照,背包就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   “在那里!!”   所有人都同时看向背包的所在。   “他们弃掉背包逃跑了吗?”第一人放松了些,“一群胆小废物……”   第二人依旧是提醒:“不要掉以轻心。”   话虽如此,总不能因为担忧就不去捡背包。四人手持武器,戒备地走上前。探灵盘的反应越来越强烈,众人眼中均是划过喜意。   李禛半蹲在管道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四道白色身影靠近背包,视线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四人脑中紧绷着的线变得松弛起来。   面具下,她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只见她手指微动,连续扣动扳机,没有片刻迟疑。   砰!砰!砰!   三声枪响,而后子弹戳入血肉的声音相继响起!强光手电筒无力地落在地上,在土中滚了几圈,光芒被遮挡了大半,几声叫喊将寂静划破。   “有人!小心!袭击!”   李禛抬手,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砰”地又是一枪。只是对面的人似乎格外灵活,竟忍着痛就地一滚,让子弹打了个空。 第57章 第五人   地上一片兵荒马乱。四人中有两人被李禛击毙当场,尸体软绵绵地扑在地上,失去了生息。   另有一人被她击中右腹部位,生死不知,但应当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构不成什么威胁。现在李禛需要提防的,只剩下勉强躲过她子弹的那位了。   手电筒在突如其来的打斗中落在地上,滚到一个逼仄的角落中,光芒也被交错的管道遮挡住。   既然已经暴露位置,就没必要隐藏在原地了。李禛轻巧地从上方跃下,一个转身躲到交错的管道后,左手缠住绳索,狠狠一拉。   绳索另一端系着的背包被她拉动,快速朝着她的方向飞去。   就这是李禛的策略。   她为了种子深入地下,对种子势在必得,不可能让它完全脱手。幸好她所用的绳子是黑色,加上这洞穴中大小管道交错,形状和绳子类似,因此并未被日环食的人发现。   此时背包已经完成了诱饵的使命,她是时候将它拉回来了。   然而仅剩的有行动能力的一人,他的动作也是不慢,见背包被她拽飞,顿时想通了她的一切布局。   想明白其中关窍后,他竟不顾危险,咬咬牙挺身一个飞扑,将背包死死地压在身下。他体重大,李禛只感觉绳索另一头被一股大力拽住一时间竟拽不动。   找死!李禛心中暗骂一声,目光逐渐变得凶狠起来。只见她一个闪身从掩体后退出,一枪朝碍事者射去。   然而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却出现了令她始料未及的意外。   只见她连续扣动几次扳机,枪口却迟迟没有子弹射出。原来是洞穴中灵气异常,也影响了灵武器的使用。   也就是她手中这把枪质量还算可以,才顶得住她之前连开三四枪,否则一枪都开不了。   来不及细想,李禛立刻转变策略,将枪收起来,转而抽出身上佩带的匕首。她思维活泛,弃枪抽刀的动作只花了不到一秒的时间。   但就是这一秒的时间,让敌人抓住了时机。他见李禛的枪卡壳,眼中闪过一丝庆幸,嘴中嘟囔了两句什么,竟抱着背包一个跃起,稳稳地从地上站起身。   李禛眉头微皱,左手绕过绳子,和对方展开拉锯战。她力气比对方大上许多,刚一用力,日环食成员就被拽了一个趔趄。   但那人也很是聪明,知道她暂时没有远程工具手段,竟纵身顺着一个管道绕了一圈,又灵活地钻入另一个管道前端。环境的帮助加上他用上自身重力,勉强挡住了李禛。   但或许是因为场面太过混乱,他一切愚蠢或聪明的决定都是下意识作出的,竟忘记了可以直接割断绳子。   李禛注意到他半个身子已经进入到管道之中,若再不阻止,他恐怕就要彻底进去了。   她冷笑一声,左手绕过绳索,在不影响两人僵持局面的情况下干脆利落地走上前去。   她的力量本就比对方大,如果距离缩短,那她占的优势将会是压倒性的。   如此想着,李禛借力一跃,欺身而上,一手持着匕首,另一手如同海浪翻舟一般卷起绳索,手臂上肌肉微微隆起,转瞬间就来到了对方近前。   对方上半身钻入管道之中,却又被她拉了出来,此时神情骇然,双目圆睁,在地上胡乱挣扎起来。   他侧头躲过李禛的匕首,却因动作幅度过大,撞得身下管道坍塌碎裂,顿时一片木屑纷飞。   直至这时,李禛才发现,那些交错纠缠的管道并不是石头或钢铁的,而是木制的。   就好像曾有一棵巨树曾扎根于此。虬结的树根深入自然的溶洞之中,形成一片神秘的空间。   渐渐地,巨大的树根坏死、被腐蚀,中间竟被蛀空,这才被李禛等人认成管道。   这些树根管道有的坚实、干燥,有的则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稍微一压,就会塌陷成一摊木片软泥。日环食成员刚刚压住的,就是这么一条树根。   树根陷落,日环食的人落在泥土上,却什么也顾不上,死命地挣扎起来。   他大概是有一种使命感的,即使李禛的匕首都要刺到他的脸上,他也只是躲避,一只手还死死地想背包护在怀中。   许是时来运转,上天眷顾,他和李禛在逼仄处缠斗时,忽觉右手触到了什么滑腻腻黏糊糊的东西。   他吓了一跳,却立刻意识到自己摸到的不是其他,而是死去同伴的尸体。   尸体?   两个字在脑海中飞速闪过,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身体中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力来,单手夹住了李禛袭来的匕首。   李禛眼睫微垂,手中匕首调换方向,正朝着他肋骨间扎去。而他没再躲避,而是生生受了这一击,扭身摸向同伴尸体的腰身部位。   有枪!!   李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脑中警铃大作。   不过她在战斗中从来都是保持着冷静,因此没有慌乱,只是屈膝朝着敌人腹部顶去,确保敌人即使拿到枪,也无法对准她。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眼见着日环食成员的手已经碰上了枪套,远处却传来一阵细响。   而在细响传来不到一秒后,又有一道声音在另一个方向响起。两道声音一前一后,交织在一起,却同样朝着战场之中袭去。   李禛从最开始就绷紧神经,刚听见第一道,便生生调转攻击的方向,快速从原地闪到一边。   后退几步卸力后,她的小腿抵在坚硬的树根上,稳稳站住了脚。   刚一躲开,一枚子弹就落在她刚刚站立的位置,击碎一块树根管道。而另一枚子弹则是目的明确地朝着日环食的人袭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第二枚子弹从他的太阳穴穿入,又从另一面的太阳穴穿出,带起一朵殷红的血花。   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日环食成员的面具骤然脱落,露出面具下的脸。他似是没想到李禛也有帮手躲在暗处,脸上定格着惊喜之色。   冲着日环食去的第二枪,是师雨楼打的。   他的枪法比李禛想象中要准得多。在这么黑暗且混乱的情况下,他还能不浪费子弹,一击毙命,倒是令李禛有些刮目相看了。   但现在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   李禛手持匕首挡住前胸,目光望向入口的位置。一阵白光波动后,那一人多高的管道前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第五个人!   他穿着和其他人并无区别的白色防护服,一手拿着个手电筒,另一手则是持着把还在冒烟的枪,身姿挺拔。   一见到这人,李禛立刻就提起警惕。   先前她蹲守的时候,的的确确只听到了四个人的脚步声。不只是脚步声,说话声、衣料摩擦声,乃至呼吸声,都只能听到四个人的。   也因此,她断定洞穴中只有四个人。却没想到,在这实力平平的四人当中,还混着一只善于隐藏的狡猾幽灵。   幸好她提早做了准备,行动前给师雨楼打了手势,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等到危急时刻再出手。   否则现在她被两个手中有枪的人包抄,又要陷入一场恶战了。   但现在嘛……   李禛目光盯着来人,手上动作却是不停。只见她麻利地按住绳索,将背包拽到身边。   和她争夺背包的人已经死了,而从死人手里抢东西,她不觉得有什么困难的。   她轻易地将背包拉过来,而后轻车熟路地拽住背包的一侧,将它背在身上。   在整个过程中,李禛的视线始终没有从这位新来的袭击者身上离开。   背包沉甸甸的,有一定重量,或许会影响她的动作。李禛暗自评估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语气坦然:“初亏?果然是你?”   对面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笑了。温和的声音从他的面罩后面传来:“没想到我们再次见面是在这种情况下。”   李禛歪了歪头:“你没想到?我以为,在邱老狗脑中自爆装置被触发的时候,你们就该早作打算了。”   初亏似是感慨,似是叹息:“就像我最开始说的那样。我们不是敌人。”   他慢慢走近,声音透过面罩,清晰地响起:“我们是仿生人,你也是仿生人;我们讨厌这个世界,你也讨厌这个世界。况且,你和孙曼英相处得不是很好吗?”   实话实说,李禛和孙曼英相处得确实不错。   她很欣赏这个神秘又聪明的女人,也不想与她为敌。但这不代表,她对日环食就能“爱屋及乌”了。   李禛忽略了孙曼英的部分,只疑惑侧目道:“我讨厌这个世界?”   “难道不是吗?”初亏笑意不减,“李禛这个名字可真是陌生,我们查阅了很久,都查不到相关消息。”   李禛皱起眉头,又很快舒展。   初亏接着道:“你应该知道吧?你的资料被天门台联合封锁,需要翻过重重安全墙、攻破无数防护网,才调取得到。即使是最精通网络的夫人,也很难短时间内调出这部分档案。”   李禛看了她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天门台封锁了她的信息,她是知道的,也早有预料。不过她仍然想听听,自己在他们的资料中,被描述成了多么十恶不赦的模样。   “可惜的是,最后我们也没能攻破天门台的防护网,窃取到资料。”初亏唇角翘起,声音上扬,“不过我们还是搜寻到了一些边角料消息——即使是边角料,也足够让人震惊了。”   他看着李禛的目光,慢条斯理道:“曾经叛出自己家族、杀害血脉至亲,传言以血祭刀、妄图以此种方式飞升的魔道修士李禛,是你吧?”   说罢,他目光炯炯地看向李禛。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因他的话而气急败坏,依旧保持着镇定。   李禛只是淡淡否认:“不。你认错人了。” 第58章 胜负时刻   听到她的话,初亏只是一笑:“认错人?难道世界上还有第二个李禛吗?”   李禛神色自若:“谁说得准呢?”   说不定现在世界上,就有另一个她,沉睡在昏暗的角落,正等待着被他人唤醒。   “多说无益。”她冷下脸,“你确定要与我们为敌?要知道——”   她的手指了指自己,又虚指了下黑暗中:“现在可是二对一。”   师雨楼听从她的命令,躲在黑暗之中。刚刚那枚子弹已经暴露了他的存在,但那边视觉死角众多,又没有光,初亏能判断出来的,也只有他的大致位置。   现在树种在李禛手上,只要李禛和他缠斗拖住他,师雨楼伺机补刀,那初亏便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二对二?”   初亏轻轻笑了一声。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些嘲讽。   就在他笑声响起的下一秒,李禛敏锐地听到,洞口处传来一些杂音。   他们有支援来了!   她蹙起眉。这里无法使用灵脑,也不知道初亏怎么联系上外面的人的。   难道是……她脑海中光芒一闪,忽地想到了从前和乐灵洲联系时使用的通讯器。   她记得乐灵洲说过,通讯器比起灵脑更方便携带,且不易被干扰。难道他们携带了这种设备?   她目光向着初亏的身上扫去,果然在他衣领隐蔽处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圆形装饰。   这就有些麻烦了。   按照她之前的推算,外面应该还剩三个人左右。这三个人要是进来,肯定会给她带来麻烦的。   正困扰间,她瞄到一边有光芒亮起。光亮了几下就彻底关闭,正是她和师雨楼之前约好的暗号。   “我去。”他对她说。   而后他那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越过洞口,朝着赶来的三人袭去了。   李禛心头微松。若师雨楼能拦住那三人,她便可以尽快解决初亏,然后去支援了。   初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并没有阻止,只是看着她。   他觉得自己足够杀掉她了。   实际上,他对李禛的实力也有了解。她独自一人,便能将乐灵洲杀得丢盔弃甲,即使乐灵洲不是战斗型,也很能说明她的强大了。   初亏忌惮她。   而李禛显然,也在忌惮着初亏。   但那又如何呢?   若换个场景,二人必然是不会轻易动手。但很可惜,现在二人对背包中的东西,势在必得,谁也不会退让。   李禛和初亏面对面对峙着,一时间,洞穴中寂静无比,仿若连空气都凝固成黏稠的固体物质。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相对而立,两双人造的眼球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似乎是在挑选一个方便下手的位置和时机。   而战斗来得那么突然!只在那一瞬间,两人的脚相继离地,跨过黏稠如实质的黑暗,跨过交错如蛇的管道,动作凶猛朝着对方袭去!   两人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发生,两道身影就这样穿梭于暗夜中,但终究还是李禛快了一步!只见她手持匕首,疾速向初亏肩头劈去!   匕首雪亮,如电光划破黑夜。冷光被角落中的手电筒一照,顿时发出刺眼的寒光。初亏左眼被闪了一下,反应却并不慢,本来朝着李禛致命部位袭去的手臂一转,生生架住了她的匕首。   而他的手中,还死死攥着一把手/枪。   现在市面上流行的枪,都是灵武器,需要灵气才能使用,就像是李禛之前那把,在灵气不稳定的地方很难发挥作用。   但之前乐灵洲和李禛说过,日环食研发出了一种不用灵气就能使用的枪。   这些枪未能流入市场,仅限于日环食内部成员使用,初亏和刚刚日环食成员手中拿着的,就是这样的禁忌武器。   这些枪有子弹限制,不能无限次使用。但在这种灵气极度不稳定的地方,他手中的枪就是对李禛最大的威胁。   因此她才如此迫不及待地拉近距离,就是想通过自己擅长的近身战,废掉这把对战局来说至关重要的枪。   初亏却也不傻,略一思索就看透了她的意图,无论如何也不想让枪脱手。二人一攻一守,一时间竟僵持在原地。   李禛别住了初亏拿枪的手,暂时防住了他的进攻。见他咬牙硬撑,她眉头微动,猛地一抽手,而后快速抬腿屈膝,坚硬的膝盖部位正中初亏小腹。   她力气不小,初亏被她踹中,径直后退了两步,双脚陷入树根腐烂后形成的松软土壤之中,很快站直身体,恢复防守姿势。   他的身体似是改造过,李禛这样一踹,只觉得自己好似踹到了坚硬铁板一样,膝盖骨钝钝地疼起来。   再看初亏,吃了她这一击,却只是后退几步,像是没事人一样,心中忌惮更浓几分,更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纠结太多终究于战斗无益,想要取得胜利,最重要的是当机立断。   李禛身经百战,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因此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转了一秒不到,她便欺身而上,想要再度压制初亏。   初亏在刚刚和她的较量中弱了一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实际上已经受了些伤。   他脸上表情微微凝固,神色也不像之前那般轻松。   他本觉得,上古修士能搬山填海固然是强,但倚仗的不过是灵气,若谈及对身体的掌控与战斗经验,不一定比末法时代的后来人要强。   此时与她交手,初亏方知自己之前的想法大错特错。像李禛这样的人,即使剥离掉灵气,纯靠身体力量,也称得上是顶尖的强者。   这样的人……若无法招揽到日环食当中,就要尽早除去,以绝后患!   念及此,初亏心中杀意顿起,连目光都更冰冷果决了几分。李禛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余光透过他面罩上的透明眼镜,看到他的表情,也是嗤笑一声。   两人谁也没有废话,再度交手。   初亏的战斗能力并不弱,在和李禛交手过的人中算是顶尖。不过即便如此,他的速度也总是比李禛慢上一筹。   她微微一笑,余光环视四周,锁定了右侧一处。那里树根交错,相对复杂的环境对擅长近身战斗的她更为有利。   念及此,李禛不动声色地将初亏向那边引去,而后岔开双腿站稳身体,用手勾住初亏的肩膀,身体卡在缠绕的树根中,想要借力拧断他的脖颈。   初亏的确是日环□□心制造的仿生人,但毕竟不是钢铁之躯,一旦被她彻底勾住脖子,他就危险了!   他一向冷静的表情也有了轻微的改变,竟急中生智,猛地踹动李禛倚靠的树根部位。   那树根恰好比较脆弱,承受两人重量本已是极限,又被他大力一踹,竟发出了碎裂之声,连带着两人脚下的树根一起断裂。   两人刚刚处在高空之中,距离底部大概有十几米的高度,脚下的树枝一断,李禛立刻朝着下方跌去。   下方有的地方是松软的泥土,有的地方是石块。在千万年的生长中,土壤、树根与石壁早就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这一下落,要是落到土壤上还好,要是不巧摔在石块上,可就要倒霉了。   初亏眸色一冷,却并没有慌张,而是朝着腰带摸去,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下一秒,他背后就弹出几条铁索,那铁索如同有生命一般,径直在未完全断裂的树根上绕了几匝。   树根剧烈地摇晃了几下,竟奇迹般地没有断裂。初亏就这样被悬在空中,没有落下去。   见他稳住身体,李禛目光一狠,竟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脚,吊在他的下方,而后在初亏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另一只手抓住他腰间的铁索,竟是要踩着他爬上高处。   偏偏初亏被悬吊着,还被她踩在身上,有力无处发,只能任由她向上攀去。他狠狠咬了咬牙,却忽地想到了什么,右臂忽然发力挣脱了她的钳制。   在他右手动作的刹那,李禛已经有所预感,动作却慢了一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举起那支特制枪朝她射击。   两人距离极近,那一枪几乎是对着她额头开的。李禛几乎能看清子弹出膛的瞬间,枪口处冒出的白烟。   她眼睑一动,来不及思考,松开手臂的同时,上半身向后一仰,险险躲开了子弹。   特制的子弹擦着她的面罩朝前击去,李禛只觉得脸上一凉,额头上多出一道血痕。   虽勉强躲过了子弹,但她因动作幅度过大失去了平衡,失力地朝下落去。初亏得以摆脱她的束缚,一手卷住铁索稳住身形,另一手连续扣动扳机,一串子弹快速朝着她射去。   只听几声枪响,而后又是一声巨响!李禛从上方摔落到下方的黑暗之中,失去了踪影。   初亏心中微松,却没有放松警惕。毕竟,现在他也身在高空,没有发挥的余地。他没有放开手中的枪,一手握住铁索,快速向上爬去。   铁索大概有四五米,这点长度对他来说不算问题。   眼看着离落脚点越来越近,几乎一伸手就能翻越上去。初亏眸光微亮,却在下一秒变了脸色。   一道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上方。她的脸色很差,额头还有一道长长的血痕。   几颗血珠从额头上的伤口,顺着她深邃的眼窝向下流去,将她的右眼连同半个脸颊都染成了红色。   在若有若无的光线下,她的面色惨白,神情更如同恶鬼阎罗一样冷酷。现在,她就半蹲在离他近在咫尺的横木之上,右手拿着一支黑色的枪。   枪上还带着日环食的标志。这是一支,来自日环食的特制枪。   她是怎么上来的?   她又是怎么拿到枪的?   初亏双眼微微睁大,但来不及说话,他便见李禛果断地抬起枪口。   “下去吧。”   砰!!   这是他最后听到的,仿佛来自地狱般冰冷的声音。 第59章 险胜   从高空坠落的确是一件危险的事。   下方是浓重的黑色,上方是来自敌人的袭击。   在半空中,即使有力也没处使,只能狼狈地躲避着朝自己射来的子弹,听着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看着自己离黑暗越来越远。   那一瞬间,似乎连全身的血液都被冰冻,耳中也传来尖锐的噪鸣,手和脚不自觉地挥舞起来,想要抓住什么。   抓住什么?   李禛深吸一口气,在半空中一个翻身,便于观察情况。半秒后,她余光瞄到周围似乎有一片纠缠在一处的树根。   这些树根都比较小,只有手指粗细,看起来不太能承受她身体的压力。不过除此之外,她已经别无选择。   李禛目光一狠,伸长左手,在从那片树根边上落下时狠狠一勾。   不出所料,树根承受不住如此剧烈的冲击,被她这么一扯,只停顿了一两秒便整块脱落,同她一起向下落去。   李禛被摔了个结结实实,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头腥甜,浑身骨头仿佛都被摔断了一般,险些吐出一口血。   幸好地上是松软的泥土而非石块,又有最后一下的缓冲,虽然她情况不妙,身上全是擦伤摔伤,但也不影响行动。   趴在地上缓了几秒,李禛才缓缓从地上爬起,又扶着边缘的岩壁站起身。   刚才从高空坠落的时候,她的膝盖似乎撞到了什么石块,只要一用力,就会发出尖锐的痛感。   她略微一皱眉,没有管膝盖上的伤,只是凝神扫视着四周。   不远处有光,李禛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发现那是一支手电筒。她愣了一下,再爬过几根树根,发现前面赫然倒着一具尸体。   是之前被师雨楼射杀那位日环食成员的尸体!   他死了,几人就没再关注他。李禛和初亏激战片刻,期间弄断了无数树根,又换了无数阵地。   这具尸体许是随着断裂的树枝一并无声无息地掉下来,场景黑暗,加上战况激烈,两人竟谁也没有注意到。   当然这只是李禛的推测。反正人已经死了,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记得这人身上……有一把枪?   李禛眼睛一亮,顾不得身上疼痛,快速上前,在尸体周边一通乱摸,果然找到了一支枪。   她握紧这支枪,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身上的红色圆环标志,垂下眼思索起来。   刚才一番打斗中,初亏也受了伤,但想来应当是没有她的伤势严重。她的右腿受伤,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攻击速度,而战斗,一向都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   现在她在暗处,而初亏在明处,且不知道她搞到了枪。只要她赶在初亏前面登上横木,趁他悬在半空时给他一枪,那初亏就必死无疑了。   念及此,李禛不再耽搁,立即站起身,朝上攀爬而去。   周围有层层叠叠的树根作为攀爬的落脚点,对她而言爬上去不算太难。只是她右腿受伤,到底还是拖慢了速度。   离得远远地,她便瞧见远处一道人影被铁索悬吊在半空,正在奋力向上爬去。   因长时间和李禛搏斗,初亏的体力有些支撑不住,在刚刚的战斗中,也有一只手受了伤,因此爬铁索的速度并不快。   李禛皱了下眉,不顾身体疼痛,硬生生加快了速度,一个弹跳后用手指勾住上层树根,凭借手指的力量,将整个身体拉了上去。   故技重施几次,她竟比初亏更快来到上方。   干脆利落的一声枪响过后,枪口冒出丝丝烟雾。一枚子弹从枪口中射出,穿入初亏眉心,霎时间,他额头正中就多出一个可怖的血洞来。   他没能料到自己的死亡,双眼中还带着惊疑,但这几丝疑惑很快被他额上血洞中流出的鲜血所淹没。   初亏一死,他的尸体就失去了力气,手臂再也勾不住铁索,朝着下方滚落,又被抻直的铁索挂在半空,身体撞在一侧的树根管道上,撞得暗处木屑纷飞。   李禛表情不变,将手/枪收好,单手扯住铁索,将他的尸体硬生生拉拽了上来。   初亏已经彻底死了。那一枪击碎了他的脑袋,也杜绝了他所有生还的可能。但她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愈发戒备。   李禛先是抽出匕首,割断初亏的喉管,防止他死而复生。   毕竟他和乐灵洲是一个组织的,鬼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手段。   确认初亏不会突然复活后,她又简单搜了一下尸。   或许因为初亏在这群人中级别最高,他身上没带太多杂物,李禛只搜到了一把日环食特制手/枪,和手电、小刀等常见工具。   至于她所想的机密芯片什么的,根本没有。初亏也不是傻的,不可能做危险任务还带着重要机密。   李禛止住动作,将搜来的东西放好,正欲将初亏从管道上推下时,她忽地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扬手摘下初亏衣领上的通讯器。   这种通讯器很小,是黑色的磁扣模样,现在仍处于开启状态。透过通讯器,李禛能听到对面传来的打斗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看来师雨楼成功拖住那几人了。   她眸光微转,将传讯器别在自己衣领,又从高处跃到稍矮的管道处,朝着洞口赶去。   离洞口近了,她隐约能听到几声闷响,像是拳头打在肉/体上发出声音。看来是师雨楼在和那几人近身搏斗。   李禛转了转手/枪,凑上前去,借着摇晃不定的灯光,她勉强能看见其中情形。   只见窄□□仄的通道中,三人正打成一团。   身着黑色防护服的是师雨楼,他同另二人纠缠在一起,还算游刃有余。   但那二人也不差,见短时间内无法拿下他,便死死将他缠住,绝不让他脱身掺和到李禛和初亏的战斗中。   另外还有一人,倒在地上,身下流了一滩血,生死未知。   战况激烈,加之场地狭小,他们在有限的地方打斗,身体不可避免地撞到洞壁,发出闷响。这些杂音掩盖了李禛的正因为,他们竟没发现来自洞口处的窥探。   李禛手指搭在扳机上,想要开枪帮忙。然而三人纠缠在一处,她怕误伤师雨楼,想了想又放下枪,将身体掩藏在洞口后。   思索一瞬,她目光转动,抬手捏起从初亏那边缴获来的通讯器。   李禛捏了下这个小小的黑色磁扣,将磁扣捏在手心,又放在嘴边,刻意压低声音,模仿着初亏的语调,缓缓道:“停手。”   她知道,隔着通讯器,声音会有些失真。她声音本就偏低,现在洞口中两名日环食成员紧绷着弦,未必会有怀疑。   事实上和她预料的也差不多。那二人现在精神紧绷,听到通讯器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顿时大喜过望:“大灵司?!”   见他们上当,李禛嘴角勾勒出几分笑意。她捋了捋耳边碎发,重复道:“停手。出来。”   那头的人微微迟疑:“可是……”   “没有可是。”李禛打断他们的话,“这是命令。”   那二人虽觉得有些奇怪,但日环食等级森严,他们只是普通的日环食成员,自然不敢违抗高层的命令。   于是二人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师雨楼。   师雨楼动作顿了一下,没动。   日环食两人没听出来异常,但他听出了李禛的声音。略一思索,他便清楚李禛的想法,因此没有动作,只回望过去。   见他不阻止,那两人心中一喜,以为他是认清了现实,因此没有多想,便跨过倒在地上的同伴身体,小心翼翼地朝着洞口方向走去。   李禛站在洞口旁的视线死角中,一手捏着通讯器,一手攥着枪。   通讯器的那一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几秒后,她的正前方和通讯器中同时有人声传来,下一刻,一个身影从洞口走出。   “大灵司,我——”   埋伏在洞口处的猎人立即抬起枪。   “砰——!!”   枪响过后,前面的人“扑通”倒在地上,而走在他身后的那人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大灵司?大灵司!”   然而他的呼唤并没有得到应答。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向后退去,却被同伴的身体绊了一下。   一个踉跄后,他便觉颈部一阵刺痛。来不及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便浑身一软,陷入永久的黑暗之中。   李禛的身影出现在洞口。她将枪别在腰间,打了个响指:“下手出乎意料地狠辣嘛,医生。”   师雨楼推开倒在身上的尸体:“你也是。”   洞口处没有光,他借着落在地上的手电筒光芒,只能勉强看到她朝这边走来:“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没有大碍。”李禛摇摇头,“你呢?”   “也没事。”   李禛走上前去,他这才看到她狼狈的模样。满脸鲜血,身上防护服被划得破破烂烂,这可算不上小伤。当然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他皱起眉:“你的面罩呢?”   “面罩?”   李禛一愣,下意识摸了把脸,却只摸到黏腻的鲜血和光滑的皮肤。这时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面罩掉了。   她仔细想了想,才想起她被初亏打落的时候,确实感觉到脸上一凉。面罩可能就是在那时候掉落的。   当时情况危急,她忙于抢占先机,根本没注意到面具掉落这点小事,现在经师雨楼提醒,她才想到还有这一茬。   这就有点糟糕了。   看到她神色一变,师雨楼就知道她忘了面罩的重要性,顿时叹了口气:“你现在怎么样?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对?”   李禛回过神,仔细感受了一下。但她从高空坠落,本就摔得浑身发疼,这时一感受,除了疼就没其他感觉了。   她迟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第60章 巨木   “暂时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李禛道,“我们先上去吧。”   按照师雨楼给她看的病历上所写,掉进矿坑后没多久便会出现状况。   那人只是掉到一半就爬了上去,却还是险些没保住性命,现在李禛已经到了谷底,甚至背着灵气源,怎么想也不该没事。   李禛掂了掂身后的背包,又反手摸了一下。隔着一层布料,她能摸到种子的凸起,也能感受到身后蓬勃的灵气。   那东西就在她身后没错。   师雨楼道:“我的背包里有备用的面罩,你先戴上。”   李禛点点头,解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面罩扣在脸上。   虽然现在才补救总有种亡羊补牢的感觉,但有防护总比没有好。   面罩将阴冷的空气与皮肤隔离开,透过眼前的镜片,她看到师雨楼愁眉不展的模样。   李禛耸耸肩,将背包重新背到身后,不在乎道:“表情不要那么严肃嘛。至少我们找到了这东西不是吗?”   她晃了晃背包。   师雨楼眉头皱得更紧:“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况且不还有你吗。”李禛拍拍他肩膀,朝着洞口走去,“你之前不是救回来了一个人?”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他的伤是由外向内的,所以可以通过截肢换上义体器官的方法治疗。”   “那你也这样治疗我啊。”   “你是仿生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的死亡是由内向外的,就像是那些人一样,我……”   说话间,二人已经回到了树根遍布的大溶洞之中。   师雨楼止住话头,抬头看向上方:“这里是什么地方?”   衰败腐朽的树根、阴湿的泥土以及自然生成的溶洞,使这里看上去像是某处上古遗迹。   李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路向前。穿过层层叠叠缠绕在一起的树根,两人来到了这个大溶洞的最中央。   在溶洞的正中,一棵巨树拔地而起。   这棵巨树的枝干是如此的巨大,二人之于它,便如同幼鱼之于巨船、飞鸟之于高山。   它傲然挺立于此,树根从它的根部绵延而出,形成二人一路所见的管道。而它的顶端穿入洞穴的上方,与溶洞的石壁合为一体。   巨树的树干已经石化成一种似玉非玉的物质,摸上去冰冰凉凉。灵气从其中渗出,充满整个洞穴。   “是青石。”师雨楼一眼就认出了那玉石的品种,“从前这座矿坑中,出产的就是这种玉石。据说它有贮存灵气的功能,价值不菲。”   他看了眼树干,猜测道:“难道说,当时他们所挖的青石,就是巨树化成的?”   矿工沿着青石的方向挖,越挖越靠近巨树树干,最后泄露了巨树中封存的能量,导致这里成了灵气旺盛的人类禁区。   李禛颔首,对他这个说法表示赞同。   得到她的肯定,师雨楼一手扶住树干,抬头观察了许久,才慢慢收回目光,又询问地看向李禛:“难道这就是典籍中记载的神树?”   李禛轻笑:“还差得远呢。”   树干上还缠绕着一些藤蔓,藤蔓上开了小花。在千百年的时光中,这些寄生于巨树周围的植物也渐渐玉化,同巨树一起,永远地被封存于黑暗之中。   她伸出手,轻轻触了触一朵凝固的小花,接着道:“不过你说得也不算全错。这棵树,的确拥有成为神树的资质。”   “资质?”   “一鲸落,万物生。当神树衰落之时,自然有其他的树会接替它的位置。”李禛慢慢道,“这棵树也生长了万年,如果没有变故,理应是它接手权柄,成为新神树。”   师雨楼道:“如果?也就是说,它未能接替神树的位置?”   他心头沉了沉,不知怎地就想到日渐衰弱的灵气:“现在这世界上还有神树吗?”   “如果有,现在就不是末法时代了。”李禛笑了笑:“当然,这不是你我该关心的事。”   她站起身,仰望着漆黑的洞顶:“你知道这棵树为什么能苟延残喘至今吗?”   师雨楼愣了一下:“它没死?”   李禛看了他一眼:“当然没死,它只是陷入休眠了。不要小看它,它修炼万年,在天灾面前也有还手之力。”   她停顿一瞬,又道:“它具有微弱的火属性,当时我们的绳索断裂,想必就是它搞的鬼。另外,当年的事故,恐怕也是它故意为之……”   她的话被不知何处来的微风送入他的耳中。师雨楼看着面前的巨树,很难想象这矿坑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出于它的算计。   “最重要的是。”李禛继续道,“本来神树死后,会立马有继任者出现。但这棵老树为了苟活,私自吞了一部分权柄。”   她指了指背包:“也就是树种。”   “它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是还想着慢慢收集权柄,顶替神树吧。”李禛道,“失落一部分权柄后,新的神树无法出现,其他权柄也散落到各处。渐渐地,世界进入末法时代,植物几乎灭绝。神树更不可能出现了。”   到底曾经接触过诸多秘辛,她仅凭三言两语,就推断出了如此骇人听闻的真相。   若今日她的话被传出去,必然会在世间惊起千层浪,而这棵树,想必也要被愤怒的人烧成灰烬了。   师雨楼也没想到灵气衰弱的真相居然是这样,一时间心中也五味杂陈。但他向来不喜将情绪表露在脸上,因此只是紧抿着唇,并未多言。   见他不说话,李禛深深看了树一眼,又摇摇头:“这里没什么好待的了。我们走吧。”   这棵树,已经与石壁融为一体。它本也是苟延残喘,现在树种被李禛二人拿走,它更是活不过百年了。   李禛无意摧毁它,便让它几乎沉睡在黑暗之中,度过这最后的光阴吧。   师雨楼对她的决定没有异议。二人顺着最开始的洞口,原路返回。   或许是因为从她口中听说了惊人的密辛,师雨楼在这一路上出乎意料地沉默。   的确,任由谁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听说了这样的秘密,也不会无动于衷。师雨楼与天门台、树种之间牵扯颇深,听到真相,心绪只会更加复杂。   他想了很多。想着想着,忽然又想到了生命之轮。   沉默几秒,他开口问道:“你早就知道生命之轮是什么?”   李禛本也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被他这么冷不丁地一问,怔忪一瞬才答道:“不是的,我只是有一些猜测而已。”   但她实在是低估了后代人的能力,没想到他们居然能从树种中提取出药剂……   直到后来师雨楼说起,她才肯定自己的推断。   “那支生命之轮的作用和树种差不多。”   师雨楼道:“那你为什么不把它拿走?”   他相信,若李禛想要那东西,没人能从她手中抢走。   但若李禛没兴趣,她也不会和日环食抢这颗树种了。   李禛嘴唇动了动,似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如实道:“感觉不对。”   “感觉?”   李禛点点头。   其实接触到生命之轮的时候,她确实很意外。但不知为何,她从没有抢夺那东西的想法,反而隐隐对它有些排斥。   那股排斥感并不算十分强烈,但仍如一根小刺一样扎在她心头。   像李禛这样的人,修炼到一定程度,已经对危险有了预警。   她的直觉曾多次救她于水火,因此她下意识以为神衍神天在生命之轮里加了料,毫不犹豫地把这东西交易出去了。   不过现在想来,生命之轮应该是没问题的。神衍神天也不会在这么珍贵的东西里加料……   那她的排斥感,又从何而来呢?   李禛反手摸了摸背包里的种子。和生命之轮截然不同,她对这颗树种有一种近乎天生的亲近感。   过往许多年中,她很少有迷惘的时刻。不过此时此刻,她确实感觉到,有什么不在她掌控之中的事,发生了。   李禛抿着唇,没有继续应答。幸而师雨楼也没有再问,两人一路无言地从那个小洞口钻了出去。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地日环食成员的尸体。   八个人死在溶洞附近,剩下的人都是被他们杀死的,现在周围已经没有日环食的人了。   李禛道:“我们快些上去。”   这附近毕竟有日环食的分部,她也说不准这些人还有没有后援。   师雨楼点点头。二人绕过众多尸体,向前走去。   这一路上尸体不少。不过两人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并不怕这些死尸。只是他们绳索都断了,想要上去,也只有徒手爬了。   两人选了个易于攀爬的地方,正欲向上,李禛却忽地停住动作,目光移向一侧。她手中的手电筒也随着她的动作调转方向,照在一侧的土地上。   师雨楼注意到她的异常,扭头问道:“怎么了?”   李禛给他打了个手势,慢慢走到一侧。在那里,躺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这两具尸体无论是死状还是衣着均是平常,按理来说,无法引起她的注意。   但他们旁边倒着个摔得变形的花盆,花盆里还生长着一朵花,这就让李禛在意起来了。   师雨楼走到她身边:“这两人……”   李禛翻了翻两人的衣物,最后在女子腰带上翻出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我怀疑是我认识的人的父母。”   师雨楼听她说过红毛的事,因此拧起眉头:“他们也是绳索断裂而死?”   他目光上移,果然在两人身边找到一截断掉的绳索。   可能因为这里特殊的环境,绳索并未全然腐烂,还能看清最上端的模样。师雨楼抓起绳索上端,略略看了一眼,却皱起眉来:“不是烧断的。”   “不是烧断的?”   李禛站起身,凑到他身旁:“的确不是烧断的。”   绳索上端卡扣完整,没有断裂的痕迹,并不像是红毛所说的忽然断裂,反而像是……被解开了。   她眸光微动,似是想到了什么,拍了拍师雨楼:“不要理会了。我把钥匙带给他,让他认一下。”   师雨楼轻轻颔首,两人没有多停留,顺着之前看好的位置,向上攀爬而去。 第61章 她是谁   两人下来时是晚上,上来时仍是夜里。   夜间不知何时起了雾。远处闪烁的霓虹灯,透过隐隐约约的雾气,散发出五颜六色的朦胧光晕。这些令人捉摸不透的雾,也给如深渊巨口一般的矿坑增添了几分危险。   李禛双臂一撑,就将自己送了上去。她环视四周,确认没有问题,才转身握住师雨楼的手腕,将他也拉了上来。   双脚踏上实地的那一刻,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李禛扬手掀开面罩,将面罩扔在一边。她整个人被面罩和防护服闷得汗津津的,就这么被夜风一吹,顿时感觉如获新生。   她抚了抚湿漉漉的头发,转头看向师雨楼,询问道:“我们下去多久了?”   师雨楼道:“正好23个小时。”   23小时,也就是一天一夜了。怪不得现在的天还是黑的。   这23小时中,大部分时间两人都在岩壁上。下去的时候还好,上去却是万分艰难。幸而两人都不弱,才能徒手从这深渊中爬上来。   师雨楼又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李禛想了想:“腿还是很痛。”   她的右腿被摔伤了。不过她向来擅长忍耐,攀爬一直没停,本来受伤的腿持续用力,不痛才奇怪。   师雨楼道:“其他呢?”   “其他没有。”   她感觉挺好挺精神的。   师雨楼眉头蹙起又舒展,舒展又蹙起。来来回回好几次,他才摇摇头,道:“先回去做个检查吧。”   没有异样的确是好事,但怕就怕她身上有什么不同于他人的症状。   李禛对他的话自然没有异议。二人脱了防护服,将衣服塞进背包,勉强辨认了一下方向,才朝着渡魂街走去。   二人下去时的地点和上来时候的地点不太一致,因此周围景色难免有些陌生。   和来时相比,这里被一道铁丝网阻拦着。只是铁丝网没有通电,也没有进行日常维护,年头一久,上面都生了锈,不少地方都被人撬开,裸露出一个大大的豁口。   李禛抬头看着铁丝网上悬挂的亮黄色牌子,上面用大大的加粗字体写着“禁区勿入”几个字,边上还画了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   只是这牌子也风化了,被腐蚀得斑斑点点,连字迹都难以看清。   李禛道:“这么危险的地方,他们居然不防守严密一点。”   师雨楼道:“商业区那一侧防守的确严密。”他指了指远方,远处天幕中,隐约可见白色的电网。   “居然还区别对待。”李禛笑了一声,掰开破破烂烂的铁丝网,俯身从洞中钻过,“若他们知道今天的事,恐怕肠子都悔青了。”   早先矿洞出事的时候,神衍神天曾派人探查过,不过因为那棵树隐藏得比较好,没有被发现异常。   若早知道这里面有一棵上古存活至今的树,那无论付出多少人命的代价,他们也是要下去查的。   “不过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能钻到空子嘛。”李禛站稳身体,拍了拍身后的背包,正要说什么时,忽然瞄见远方晃晃悠悠走来几道人影。   她反射性地绷紧身体:“有人来了?”   师雨楼道:“不要担心。是前来抛尸的人。”   李禛又回头看了一眼被锯开的铁丝网,心中了然。看来这里就是抛尸者常用的出入口,而两人误打误撞,正好从这里走出来了。   她挑了挑眉,看了眼远处的人影。那几人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动作略有些迟疑。   “杀了?”她问道。   师雨楼摇头:“不用杀。他们不会说出去的。”   抛尸这差事,又苦又累,做这个的都是渡魂街食物链的最底端。这些人纵然看到了什么,也不敢多嘴乱说。   况且二人事都办完了,也不怕被人看了去。   李禛道:“听你的。”说罢捏着背包的带子,朝着另一边走去,师雨楼紧随其后。   两人与几位抛尸人擦肩而过。那几人果然怕得要死,连头也不敢抬,缩着肩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他们灭口。   幸而他们没有动手的打算,这让抛尸人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两人没走小路,因此花的时间要比来时多了不少。就这样披着夜色走了很久很久,穿过倒着醉鬼的街道,穿过地形复杂的蚯蚓洞,李禛终于见到了诊所。   它雪白的招牌静静地悬挂在玻璃门上,反射出或红或蓝的灯光,像是黑夜中的白色幽灵。   师雨楼打开灯,白色的灯光亮起,将整个诊所照亮。   “我去换身衣服。”李禛卸下背包。两人在泥土岩洞中摸爬滚打,流血又流汗,已经狼狈得不成样子。   师雨楼轻轻颔首。   李禛绕过他,单手拎着背包,走在楼梯上。每向上一步,她的膝盖处就传来刺痛感,她却眉都不皱,就好像这疼痛并不存在一般。   进了屋,她将背包放在沙发上,而后脱下衣服,拧开了水龙头。涓涓水流从花洒中流出,落到她肩上。   李禛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而后缓缓弯下腰,看向自己的膝盖。   膝盖处有些红肿,但没有骨折,应该只是轻微的挫伤。她松了眉头,继续查看身体的情况。   她身体各处都有些淤青,尤其是关节部位格外严重,是从高处跌落时碰撞所致。李禛按了按手臂处一块淤青,那里有些轻微的疼痛。   没什么大问题。她简单下了判断。   确认没有不对的地方玩,她才放下心,关掉花洒,擦干身体,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向外走去。   师雨楼也洗漱完毕,坐在一楼等着她。他开着灵脑,似乎在翻看着什么,眼镜反射出灵脑的蓝色光芒。   见她过来,他立刻站起身:“怎么样?”   李禛瞟了一眼,他翻看的似乎正是那位掉入矿坑的病人的病历。她收回目光,坐到他对面:“只有一些皮外伤,没有大问题。”   师雨楼指了指右侧房间:“去那边做一个检查吧。”   李禛点点头,并没有拒绝。   右侧房间中的,是一个铁盒子一般的机器。她躺到冰冷的平台上,被推入机器中,感受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   紧接着,师雨楼的声音响起:“可以了。”   她站起身:“怎么样?”   师雨楼翻看着灵脑。机器连接着他的灵脑,所有的数据也都会被传输到他的灵脑上,查看起来很是方便。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走到一边,一页一页、逐字逐句地翻看着灵脑,神色变得愈发凝重。   李禛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见他如此表情,也心生疑虑。难道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但仔细感觉,仍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报告很长,师雨楼看了许久才看完。半晌,他才抬起头:“你真的没感觉吗?”   李禛道:“真的没有。”   她并不是讳疾忌医的人,要有问题肯定会说出来。   师雨楼叹了一口气,让她看灵脑上的报告:“你体内的灵气数值,比我之前接收的那位还要强上十几倍。”   李禛看到灵脑上的数字。那串数据的确是很惊人,不过……“你那位病患不是很快就陷入濒死状态了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师雨楼接口道,“虽然你的数值超标,但并没有像气球一样被撑破。可能这数值还在你承受的范围内,也可能是有什么东西,帮你驯服了这些灵气。”   闻言,李禛没有惊慌,反而轻轻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是那种呢,医生?”   她靠在椅背上,屈起一条腿,拿起一边的药给自己包扎膝盖——谢天谢地,师雨楼的诊所里从不缺药品和绷带。   师雨楼认真思考了一下:“我是你的负责人,对你的身体强度很有了解。事实上,以现在的技术水平,尚且不能制造出承受力如此强的躯体。”   李禛将绷带绕过腿弯,随口道:“那就是后者喽。”   师雨楼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只是来回翻看着她的报告,像是思索着什么。   诊所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李禛缠绕绷带,偶尔发出一点细微的杂音。半晌,师雨楼忽然问道:“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吗?”   李禛手指停顿了一下,意外道:“什么?”   反应了几秒,她才意识到师雨楼所说的“那个人”是指初亏,当即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弟反问道:“你觉得呢?”   师雨楼没说话。他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早在分配复生者时,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其他人得到的复生者报告很详细,包含了武力、智力、生平等一系列数据,而他得到的报告,只有薄薄的一页纸。   他以为自己是被何信源针对了。毕竟他针对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或许给他的数据只是个普通的修士。很普通很普通的那种,她醒得比别人晚、能力没有别人强,必然会成为争斗中的牺牲品。   可是,从那具身躯中醒来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不知道。他翻遍了典籍,甚至询问了他的老师曲博士,也没有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见他不说话,李禛勾起唇角。她站起身,放下宽松的裤腿,挡住膝盖处雪白的绷带,又在地上绕了一圈,似是在熟悉自己的那条伤腿。   “我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是杀人求道的魔头?”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还是一个籍籍无名,阴差阳错被复生的小人物?”   硬币在她指尖旋转,银光从她眼中掠过。她靠在柜台上,垂眸打量着硬币上精巧的花纹。   “我是谁,他们说了不算。当然,你也说了不算。”她猛地攥住硬币,那波纹似的银光便湮灭在她掌心中,“我说了才算。” 第62章 袭杀任务   实际上,不只师雨楼有这个烦恼。连李禛自己,有时候也会疑惑。   从她的神魂与身体的契合度来看,这具身体是为她准备的没错。可是她和那些人已经不死不休了,他们为什么会花费珍贵的材料复活她呢?   不过这个疑问总是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李禛并不在意这个。   她不喜欢纠结,也不喜欢探索所谓的真相。她只需要继续心安理得地活着就好了。   李禛将硬币揣进口袋,走上前按住师雨楼的肩膀:“这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我们搞到了好东西。”   说着,她拎着背包,在师雨楼眼前晃了晃。隔得近了些,他能感受到背包中的某物散发出蓬勃的灵气。   矿坑中具有攻击力的灵气,是那棵万年树借势弄出来的,脱离了那棵树,这颗树种便不再具备攻击性,此时散发出的灵气也比较温和。   师雨楼拉开背包的拉链,从中拿出树种。树种被半个手掌包裹着,他有些嫌恶地皱着眉,将树种从拳头中剥离开。   那树种没了遮挡,散发出幽幽的绿色光芒来。李禛走到窗户前,将窗帘拉上,而后才看向师雨楼:“怎么样?”   师雨楼观察了片刻:“的确和生命之轮同源。它对你有用吗?”   李禛抱胸站在他身侧:“有用。”   师雨楼点点头:“借我研究一周,之后由你处置。”   他只是很好奇这东西的构造,想研究一下而已。这东西对他实际上并无大用。   “可以。”   “多谢。另外,你的身体数据异常,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近期你不要大量使用灵力。”   “我知道了。”李禛坐到沙发上,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之前我和你说的,奇怪的呼唤……”   她自醒来后,半梦半醒间总听到有人说话,师雨楼给她做过检查,却没检查出个所以然来。   比起异常的身体数据,这件事倒更让她心神不宁。   经她提醒,师雨楼才想起还有这么件事。   李禛身上的意外情况太多,且数据植入这方面不是他擅长的。不过看她这么在意,他想了想,最后打开灵脑,调出一串信息来。   “我不擅长数据植入,也看不出什么问题。”他直言,“不过我认识一位博士,她在灵格天宿工作,是仿生人数据植入与保存方面的专家。或许她能知道些什么。”   李禛眸光微动:“灵格天宿?”   同神衍神天一样,灵格天宿同样是天门台五位重要成员之一,集团规模仅次于神衍神天。   神衍神天业务广泛,主要负责制造售卖仿生人躯体、机械义体;而灵格天宿则掌握了数据导入技术,并凭借此项技术掺合到神衍神天的仿生人生意当中,分得一杯羹。   两方关系紧密,既是利益一体的同盟,也是虎视眈眈想要吞并对方、独享仿生人生意的对手。   师雨楼从前在神衍神天工作,认识灵格天宿的人也很正常。   “我现在是神衍神天的通缉犯。”李禛道,“那位博士可信吗?”   “放心。她绝对值得信任。”师雨楼看了一眼时间,“今日有些晚了。明天一早,我帮你联系她。她在这方面耕耘二十几年,很有名望,应该可以解决你的问题。”   李禛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你这么说,看来真的很信任她了。”   相处这段时间,她也知道,师雨楼是个很谨慎、戒备心很强的人。同时他很傲慢,也确实有傲慢的资本。李禛很少听到他如此赞誉一个人。   师雨楼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淡淡开口道:“她是我父母的朋友。”   “嗯?”   “他们从前一起共事过。我父母去后,她对我很是照顾。”   他似是不太愿意提及这些,只提了几句,就闭上嘴,不想多说。   李禛也不喜欢刨根问底,见他闭口不言,便不再追问:“多谢。我先上楼了。”   停顿一瞬,又补充道:“你记得把种子收好。”   这东西好虽好,却也是个定时炸弹,一旦被人发现,两人便要立刻面对无休无止的追杀了。   “我知道。”   李禛上了楼。师雨楼诊所的药很有用,她膝盖处的疼痛轻了许多,几乎感觉不到。   回到二楼后,她将自己摔在柔软的沙发上,却没有急着睡觉,反而盯着墙壁,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这一天一夜中发生的事确实有些多,树种的出现,更让她空前地清醒起来。即使身体已经十分疲惫,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意。   李禛发了一会儿呆,又扯过毯子盖在身上,打开了捕蝇草论坛。   论坛一如既往地热闹。她瞄了两眼,没看到什么值得在意的消息,便退出论坛,打开了任务接取界面。   [抢夺|无想城艺术展展品]   [调查|上古遗迹]   [救援|涅槃城白牡丹区]   她将任务界面一一打开,发现几个任务级别都不高,相应价格也不高。李禛兴趣寥寥地翻了几下,正要关闭时,却发现任务列表自动刷新了一下,多出了一个新任务。   [袭杀|目标二人]   “袭杀任务?还是两个人?”李禛目光微亮,点开任务详情,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任务详情描述得不算详细,只挂了两张3D照片,简单写了两人现在所处的位置。   从3D照片上来看,任务目标一长一幼。年长的那位一头亚麻色卷发,文质彬彬,戴着金丝眼镜,神情略有几分疲惫;年幼的是个女孩,穿着件粉色裙子,戴着蝴蝶结发卡,目光清澈。   李禛手指敲了敲茶几,朝下翻去。   年长的那位叫周昀昀,46岁,年幼的那位没有姓,只叫“雪花”,没有标注年龄。   任务详情什么也没写,不知道这二人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李禛摸了摸下巴,看了一下任务价格。   A级。价格比她上一个任务还要贵上一些,算是一个天价。   李禛稍微有些心动。不过想到自己身上还有伤,师雨楼也让她最近少动武,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任务。   正欲点叉,灵脑上却忽地跳出通话申请,吓了她一跳。   这么晚了,是谁给她打电话?   李禛看了一眼屏幕,只见上面显示着来电者的名字。   “明”   原来是明姐。   都这么晚了,她打电话来做什么?   李禛犹豫一瞬,还是接起了电话。明姐的图像顿时出现在她的眼前。   一周不见,她还是老样子。不修边幅,头发乱蓬蓬,嘴里叼着烟。   “这么晚了,你打电话来可真是扰人清梦。”李禛轻轻笑了一声,“难道是要自掏腰包请我喝酒吗?”   明姐也笑了:“少装了,我在后台看到你浏览任务了。”   李禛耸耸肩:“这可不是你半夜给人打电话的理由。”   明姐那头传来喧闹的人声,紧接着是衣料摩擦的声音。半晌,她似乎找到了个安静的地方,才接着道:“你这几天没有接任务?”   “受伤了,需要休息一下嘛。”李禛道,“明,你到底要干什么?如果再不说话,我就挂了。”   “别挂别挂。”明姐赶紧道,“我看到你浏览那个任务了。”   “嗯?”   “就是那个A级袭杀任务。”   “就因为这个?”李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那个任务怎么了?”   “没怎么。”明姐的任务从灵脑那头传来,“接下它。”   “……”李禛挑起眉,“接下那个任务?为什么?”   虽然那个任务的赏金确实很诱人,但她没有必须接的理由,也不会因为明姐一句话就屁颠屁颠去做任务杀人。   “双倍赏金。”   “哦?”   双倍赏金?那可是比天价更高的天价了。这个价格足以让李禛心动。   “另外,捕蝇草的情报库对你开放部分。你可以查阅一些重要但不是十分机密的资料。”   若说双倍赏金对李禛来说很诱人,那情报库这个条件就是十分诱人了。   但她深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因此对这优渥的条件提起了十分的警惕。   “代价呢?可别告诉我是白给的。”   “是有个条件。”明姐抽了口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来。烟圈飘到镜头前,雾蒙蒙的,模糊了李禛的视线,“要活的。两个都是。”   李禛只考虑了一秒。   “成交。”   她挂掉灵脑,倚靠在沙发上,慢慢思考起来。   诚然,活捉比杀人更难,更别提活捉两人。但李禛并不在乎。   不过她也不是傻的。   明姐特地给她打电话,让她“抓活的”,还将奖励提高到了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程度,就说明了这个任务的不一般。   或许是任务难度高,也可能是会遇到危险……当然也有可能,这些赏金的一部分,是给她的封口费。   周昀昀和雪花实在不像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危险分子。从气质和装饰上来看,周昀昀更像是一个科研工作者。   她究竟做了什么,才引得追杀。还有那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女孩,也上了追杀名单。   那捕蝇草又为什么,突然要保住她们的性命呢?   李禛脑海中闪过思绪万千。这些想法如同一条条线,彼此纠结缠绕在一起,越是拉扯,纠缠得越紧,越难以分辨。   她闭起眼,伴着纷乱的思绪,身体越来越沉。她感觉周围的空气凝固成了固体……或者是黏稠的液体,她漂浮在液体中,漂浮,漂浮。   真奇怪,明明没有睁眼,就能感受到周围的冷光打在自己身上。那冷光刺骨,带着熟悉又陌生的钢铁味道。   有脚步声接近了。有机械门被拉开了。有人在说话。   有人惊喜地看着她。   “她快要醒了。” 第63章 新的梦境   和以往的只言片语不同,这次的梦境持续了很久很久。她在一片黑暗中,敏锐地捕捉到了断断续续的杂音。   他们在谈论着什么。说话的声音时大时小,隐隐约约,像是来自黑暗中的呓语,总也听不真切。   李禛想睁开眼,看一看周围的情景,可似乎有什么压在她的眼皮上,她费尽全力,也挣脱不来,只能被浸在冰冷的液体中,直至天色将明、梦境破碎。   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思索着思索着,就窝在沙发上睡着了。今天一醒来,只觉得腰酸背痛,头昏脑胀。   李禛揉了揉蓬乱的头发,从沙发上坐起身。身上轻薄的毯子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地上,又被她伸手捞起来,放到一边。   她随手抄起一边的外套,套在身上,去洗了把脸。水很凉,甫一落到她指尖,就冰得她一个激灵。   李禛扯过毛巾将脸擦干,而后双手撑住洗漱台,抬起头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眼圈乌青,眼球上爬了些细细的血丝,眼底赤红,看上去像是没休息好。   李禛叹了口气,扯出一个笑容来。于是镜中人也露出桀骜的笑。   她收回目光,打开灵脑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了,看来她这一觉睡得确实有点久。   思考了一下,李禛决定下楼去取点伤药。   她倒是觉得这点小伤不上药也无所谓。但过几天还有任务,还是尽快把伤养好为妙。   李禛一下楼,就看到一楼还有其他人在。原来是一个年轻男人来师雨楼这里买伤药。   师雨楼把几盒药递给他,低声嘱咐一些注意事项,见她下楼,便对她轻轻颔首。   李禛对他的工作不感兴趣,懒洋洋地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便走到一边的药柜前,寻找自己能用的药。   那个客人买完东西,就推门离开了。李禛也正好找到自己想要的药品,慢慢站起身,正要离开时,就听师雨楼问道:“你没事吗?”   “嗯?”   师雨楼用笔帽指了指她的脸:“你看起来不太对。”   “啊。”李禛捋了把头发,“睡得不太好。”   师雨楼蹙起眉:“又做梦了?”   “对。”   左右她已经睡意全无,现在也不方便行动,回去也没什么意思。李禛坐到一边的座位上,拆开一卷绷带:“情况好像恶化了。”   师雨楼垂下眼,转了转指尖的那支笔:“方便说一下什么情况吗?”   “和之前差不多。只不过这次的……梦境更清晰,更真实,好像我的确经历过这些一样。”   “是你生前的记忆吗?”   “不是。”李禛否认道,“不是的。我听到了机械门的声音。就是实验室的那种机械门。”   在她那个时代,可没有这种高科技产物。   师雨楼手指微顿:“是不是在你苏醒前,你的潜意识已经感知到了周围的情况,并且以梦境的形式呈现出来了?”   李禛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位博士如何了?”   提到此事,师雨楼放下笔,脸色也不太好:“她没有接我的电话。也不回消息。”   李禛看向他:“是她在忙其他事,没看到吗?”   师雨楼沉吟片刻:“有可能是。”   一些重要的实验都会禁止研究员使用通讯设备,甚至会在实验室附近安装屏蔽信号的仪器。   如果她正在做机密实验,的确有可能接不到他的消息,这个解释很合理。   但不知为何,师雨楼总觉得有些奇怪。   “我给她留言了,她看到消息应该会回我。”师雨楼道,“你的身体还能撑住吗?”   李禛道:“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些梦境,亦或者说记忆碎片,虽然有些扰人,但暂时还没显露出什么副作用来。   况且她也不是每天做梦,隔三差五来一次,也不是无法忍受。   听她如此说,师雨楼轻轻点头,但眉宇间忧色不减。李禛知道他和那位博士关系好,便也不打扰他,打了个招呼就出门觅食去了。   这日是个阴天。   黑压压的乌云将整个苍穹遮蔽,本就不明亮的天空愈发阴沉。地上的包装纸垃圾被凉风卷起,快速从街角溜走。   李禛又去了贾氏面馆。对于老板来说,她已经是一个熟面孔了。因此老板也少了几分拘谨,自来熟地给她擦干净桌椅。   面还没煮好。李禛打开灵脑,查看昨天接下来的那个任务。   任务地点离她现在所在的涅槃城不算太远。目标二人躲在附近某个小城市当中,这个小城市由一个小型家族管理,存在感不高。   虽说是小城市,但想要从大量居民中搜寻一两个人也不容易。   李禛联系上明姐,明姐答应给她提供一些技术支持,帮她更快地定位到目标位置。   得到了明姐的允诺,李禛松了一口气。正好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来,她便关了灵脑,用筷子搅了搅面条,飞快地吃完饭。   付过钱正欲离开时,她余光却捕捉到了不远处一道人影。   正是红毛。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有些踟蹰地站在店外,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李禛忽然想起那串生了锈的钥匙还挂在自己身上。她心念一动,掀开发黄的门帘,走到红毛身边:“怎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觉得我不该活着回来?”   红毛连忙道:“怎么会呢!我可是日日夜夜求神拜佛,希望四姐平安无事……”   他在渡魂街混久了,人也机灵,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李禛打断他嘴里没尽头的奉承话,从口袋中掏出钥匙,扔到他怀里。   红毛见她扔东西过来,手忙脚乱地接住,待看清那东西的模样时,整个人便是一愣:“四姐,这、这是什么?”   “在下面捡到的。”李禛抱胸看着他,“以为你会认识。”   红毛躲开她的目光,低头去看钥匙扣上的挂坠,声音低沉了一些:“这,确实是我家的钥匙。四姐你……找到他们了?”   李禛点点头,又道:“不过和你说的有一些出入。”   红毛“嚯”地抬起头。   “他们身上的绳索不是断裂的,是被人解开的。”李禛食指敲了敲手臂,“当然,年头久了,其实也看不出什么。”   红毛强颜欢笑几声,勉强道:“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见他模样,李禛心里就大概有数了。不过这本不关她事,她也无意揭露什么,只伸手拍了拍红毛肩膀,权当安抚:“大概就这些事了。”   红毛僵硬地点头。   李禛又补充道:“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红毛回过神,保证道:“四姐放心,我绝对不会和人说的。”   李禛知道他没有那个胆子,因此并不担心,只对他摆摆手,不管身后红毛心虚中带着清醒的神色,自顾自回了诊所。   诊所的灯亮着,透过玻璃门能看到师雨楼的身影。李禛推开门,刚一进屋,就被师雨楼告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博士可能出事了。”   李禛停住脚步:“怎么了?”   “我联系上了灵格天宿其他工作人员。”师雨楼道,“一提及博士,他们都沉默不语,不肯透露任何消息。这不像是去做实验,反而像是……”   “被扣押了。”李禛接口道。   其实在她生前,世家大族对待犯了错族人的手法,和现在这些集团的手段也差不多。   雪藏、监禁、阻止其与外界交流,时间长了,那些人也被世人遗忘,即使多年后再被复用,心境也到底不同了。   师雨楼眼眸沉沉:“可博士在灵格天宿中有一定地位,怎么会被轻易关押起来呢?”   “可能是触犯了集团的核心利益。”李禛道。那些世家大族,看着好说话、讲道理,可一旦有人触碰到他们的核心利益,便会立刻翻脸。   管你是天之骄子,还是声名显赫,他们该下手时绝不会迟疑。   “如果真是这样就糟糕了。”   李禛扶住楼梯扶手,理了理额前碎发,安抚道:“放心好了,若她还有利用价值,他们不会轻易动手的,顶多就是把她关押起来。你先尝试联系和她关系密切的人,确认情况再做打算。”   师雨楼脸色好了些:“也只有如此了。”   当年他父母意外死亡,他遍寻各方也要不到一个结果。   他父母生前的友人纷纷闭口不言,甚至出言讥讽。只有博士给他提供了帮助,冒着风险将他双亲研究的绝密交由他手。   这份恩情他一直铭记在心,因此得知博士疑似出现意外后,他心中难免急躁。   见他神色稍安,李禛转过身,思索了一下,又道:“过几日我要出去一趟,可能要好几天才会回来。你不必为我担心。”   师雨楼一愣:“你去哪里?”   李禛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有一个任务。”   师雨楼对她的事不了解,听她这么说,反射性地皱起眉:“可你身上还有伤。”   “小伤而已,不碍事。”   李禛曲了曲腿。她伤口恢复的速度向来很快,不过一天的时间,已经消肿,可以自由活动了。   “你的那个任务就那么重要?”   “任务本身当然不重要。”李禛耸耸肩,“重要的是它能带来的价值。”   她忽地想到了什么,道:“等我完成任务,就能拥有一个稳定的情报库。到时候,我说不定能帮你查到这位博士的消息。”   听她这么说,师雨楼也没道理阻止,只能又给她找了些药,说是能让她的伤好得快些。   李禛对他道了谢,便转身上了楼。   年久失修的镂空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消失在转弯处,师雨楼低下头,单片眼镜挡住了眼底的情绪。 第64章 月晕城   就如李禛所预料, 第二天的时候,她腿部伤势已经大好,可以自由行动。   在明姐的催促下,她也开始收拾装备,准备前去执行任务。   首先要携带的,必然是武器。但她从涅槃城到目标城市需要乘坐交通工具,枪是无法携带了。   李禛只能退而求其次,携带了那把没怎么用过的长刀。   衣服选择比较普通、不易被发现的牛仔短裤,耳朵上戴上捕蝇草的耳环。据明姐所说,这耳环相当于一个身份牌,在很多时候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头发长得很快,暂时没时间打理,只用朴素的发带简单绑起,又戴了个橘色墨镜,遮挡住凌厉眼神。   毕竟这次任务地点在城市,需要一定伪装,免得打草惊蛇,被任务目标跑掉。   除此之外,她还从师雨楼那里得到了一些药。这些药能致人昏迷,免得她的猎物挣扎惹来麻烦。   准备完这一切,李禛便告别师雨楼,踏上了前往月晕城的道路。   据她所知,这座名为月晕城的小城市历史不长,近百年才形成规模的,吸引人定居。   建城之初,这座小城市号称自己是“月亮之城”“唯一能见到月亮的地方”,因此得名月晕城。   然而实际上,在日月天空都被浓云遮蔽的今日,这铺天盖地的宣传也不过是一种夸大。   真相便是,月晕城耗费巨资建造了一个人造月亮。   每到夜晚,逼真的人造明月便徐徐升起,高悬于夜空之中,吸引无数人驻足观看。   但李禛对月亮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她在意的,只有如何能更轻松、更简单地完成任务。   前往月晕城,可以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她在网络上购了票,又上了车,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运气很好,她的位置正好靠近窗口。李禛坐在座位上,侧过头,看向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   高楼大厦、广告牌、明亮的夜空。在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多月后,她已经对这些刺眼的灯光感到了腻烦。   她收回目光,打开灵脑。她的临时拍档发来了新消息。李禛点进去一看,是一串住址。   [五天前,周昀昀在这家超市买过东西]   对面发来几行字。   [那是她最后一次使用灵脑支付]   李禛挑起眉,问道:[她买了什么?]   对方停顿一瞬,给她发过来一张电子发票的截图,像是从超市后台信息库中截取下来的。上面标注了一些商品。   李禛点进去看了看,发现基本上都是面包、巧克力这种食物,以及大量饮用水和生活用品。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天蓝色发带,应该是买给那个叫雪花的女孩的。   光从这些物品上,看不出什么关键信息。她退出截图,追问道:[周围的监控有没有拍到什么?]   城市中比较繁华的地带,都安装了监控,李禛猜测应该有拍到周昀昀的行踪。   对方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慢条斯理地打出一行字:[你知道我的收费标准吧?]   李禛挑了挑眉。   对面这人她其实不认识,是明姐介绍的。据明姐所说,这人也是个A级成员,很擅长查找数据和个人信息,很多人做袭杀任务都会与她合作。   她手段高明,但只有一个缺点:吝啬。   这个性格特点让捕蝇草成员们对她又爱又恨。奈何组织里没有人搜集情报比她更厉害,所以虽然气,但还是要和这个抠门的女人继续合作。   她的代号叫金。   连代号,都充满了朴实无华的金钱味道。   对方见她没回话,以为她不知道,便继续道:[树是吧,我知道你,是个新人。看在你是新人的份儿上,刚才的消息免费。]   李禛问道:[之后呢?]   [之后?]   隔着屏幕,李禛似乎听到了对方的窃笑声。   [根据情报获取难度,价格在1w-10w间上下浮动。你问的那条3w。]   三万块?!   李禛浑身一震。   这个金居然比武器店那只抠门鹦鹉还要黑!她盯着屏幕上的价目表,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似乎是她沉默的时间太久了,金察觉到了她的无语。   似是担心到手的生意飞掉,她连忙道:[看你是新人的份上,这次任务给你9.99折怎么样?你可要想好了,别人黑监控的速度没我快,会耽误你做任务的呀]   9.99折,亏她说得出口。李禛略有些无语地抽了抽嘴角,道:[不用打折了,就原价吧。]   [真的?这可是你自己不要折扣的!]   [不要]   李禛冷酷地拒绝了。   她将三万块钱打到金指定的账户之中:[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可以可以]   收到钱后,金的态度明显热络多了。   [在这条街道上,有七个监控拍到了周昀昀的身影。]她将视频片段发给李禛。   李禛挨个打开观察。这些监控的确拍到了周昀昀拎着物品向西边走的画面。不过很快,她似乎就意识到了什么,四处张望几下,最后看向了监控。   那双棕褐色的眼睛与屏幕外李禛的双眼对视一瞬,又很快离开。周昀昀发现了监控的存在。   她一路观察着监控,慌忙躲开,最后走出了监控画面。   [就这些?]李禛摸了摸下巴。光从这些片段,只能判断出周昀昀离开的方向,无法断定她居住的位置。   金很快回复道:[就这些。那女人很聪明,发现监控的存在后,很快就想到了办法躲避,之后的监控都没有拍到她了。]   李禛深吸一口气:[那她女儿呢?]   [她女儿?]金有些疑惑,[我查过她的资料。她一直单身,没有女儿]   没有女儿?   [和周昀昀一起被通缉的那个女孩,是什么身份?]   [你是说那个雪花?我查找了数据库,并没有发现和她身份吻合的人。她是个黑户]   金断断续续地发过来几段话。   [那孩子的确很奇怪,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我怀疑她是仿生人,但查找了仿生人生产批号,也没找到她这个型号的]   [还有周昀昀也是,她的过往像是被抹去了,我查不到她过去的身份]   [当然如果你愿意加钱,我可以冒险查一查]   李禛问道:[多少钱?]   [三百万]   [谢谢。不用了]   就是把她卖了,她现在也掏不出来这么多钱。但她知道金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想从她那里占便宜,基本没可能,只好就此作罢。   正思索间,李禛邻座有人坐下了。她稍微让了让,又合上灵脑,朝着窗外看去。   列车开始运行。白色的车身慢慢爬上五彩的灵轨,如同沿着既定轨道攀爬的白色流星。   窗外灯火通明的高楼和广告牌飞速在眼前掠过,化成纷乱的线条。李禛听到合成的女声播报着站点和到站时间,那声音甜美却没有感情,让人听着不寒而栗。   前座的人开了窗,呼呼的风顺着窗口灌进来,吹动李禛的发丝。   她邻座是个穿着短裙子的女孩,她看起来年纪不大,戴着个笨拙的耳机,正盯着前方的椅背发呆。   被冷风这么一吹,她回过神来,有些不满地撇撇嘴,到底没有说什么。   李禛收回目光,搜索金给出来的那一串地址。刚一将它填入搜索框中,就有几张色彩鲜艳的图片跳到她面前。   她本以为,周昀昀会带着雪花躲藏在类似渡魂街一样混乱破败的地方。但图片中街道的模样和她所想的大相径庭。   这是一条繁华的街道。街道上高楼林立、张灯结彩,周围店铺的霓虹牌匾下挂满了玻璃挂饰,这些小挂坠随风摇动,看起来煞是好看。   人们均是盛装打扮走在路上,道路两侧是贩卖各种食物和小玩意的小摊,看上去颇为热闹。   周昀昀躲在这里?   的确,这里像是在举办什么活动,道路上人流如织,便于躲藏,也给追杀者无形间上了层难度。   想在这种地方找到两个特征并不显著的人,还要在不引起轰动的情况下活捉她们,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禛手指划过街道的虚拟模型,到底没有找到什么突破点。她拧起眉头,正欲再搜索一下这个街道,忽听身旁传来清亮的女声。   “你也要去祭典?”   李禛猛地侧过头。   只见她邻座的女孩不知何时摘了耳机,正好奇地看着她。见她看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看的。”   李禛摇摇头:“没事的。”顿了顿,又问道:“你说祭典?”   女孩奇怪道:“你不是去旅游的吗?”   李禛想了想,谎话张口就来:“我亲戚住在那边,我是去找我亲戚的。月晕城最近是有什么活动吗?”   邻座女孩听她这么问,颇为热心地解释道:“就是那边的一个特色节日。就明天,听说有表演什么的。有不少人都去旅游了,我表姐去年就去了,听说她们今年也要去呢。”   听她这么说,李禛顿时心头一沉。没想到,她来得这么不凑巧,居然正好赶上了月晕城的传统节日。   月晕城本就是著名旅游城市,平日就有不少游人。现在节日将近,旅客更多,治安势必也会更严。   她在人海中找到周昀昀两人的可能性,更低了。   女孩没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还在喋喋不休:“我订了那边的酒店呢。不过我听我表姐说,那附近有一家酒店供水很差,经常停水。她让我不要去呢。就在道安街那一侧,叫桃心酒店的,你最好也不要去。”   她只是好心提醒,并没有其他的意图。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禛心念一动,忽地想到了周昀昀购买的大量饮用水。   她买水做什么? 第65章 道安街   虽然这个时代有诸多不好,但李禛也不得不承认,相比从前,现在的生活的确是要便利许多。   现代化的家用电器、通讯设备都十分智能,只需要一个指令,就能自动使用,提供快捷便利的服务。   在饮用水方面也是如此。大部分地方供水都很稳定,不像李禛生前,平民百姓想要用水,还要靠人力挑水。   即使是像渡魂街这种地方,设备比不上繁华地带,但水仍然能用。那么,周昀昀为什么要冒着风险,购买了这么多的饮用水呢?   难道她躲藏的地方,饮用水不足以支撑日常生活?   李禛眸光闪了闪,接着邻座女孩刚才的话问道:“桃心酒店?那里为什么总是停水,难道位置太偏僻了吗?”   女孩道:“位置不太偏僻。可能是供水设备有问题吧。”   “那一条街都停水?”   女孩疑惑地看她一眼,狐疑道:“我也不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亲戚住那条街吗?”她总觉得有点奇怪。   李禛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如果附近的供水都不好,我担心同一条街上的其他酒店也会停水。”   “对哦。”听她这么一说,女孩也觉得有道理,“还是住得离那里远一些吧。”   她脸上的疑色渐渐淡去,看了李禛一眼后,也开了灵脑,开始搜索附近酒店的评价。   不一会儿,她抬起头,对李禛道:“你说的对诶,这附近供水好像都不太可以。”   女孩把灵脑上的信息展示给她看:“你看这些差评,都是说停水问题的。”   李禛凑过去看了一眼。果然如她所说,不少一星评价都在控诉停水这个事的。   她眸光渐深。   这条街道比较繁华,停水绝不是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这条街上的大部分酒店都有供水问题的差评,看起来并不是偶然。   难道周昀昀就是住在街上,因为供水不便利,才铤而走险去买饮用水的?   的确,她最后一次消费的超市离这条街不算十分近,但也不远。如果她真住在这附近,去那边买水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这条街规模很大,李禛也很难锁定停水的范围。加上高楼大厦遍布,里面不知道居住着多少居民。   只要周昀昀二人躲在家中闭门不出,她就很难挨家挨户搜查,将她们找出来。   看来这件事,还要多加考量才是。   李禛思量片刻后收敛心绪,锁定了邻座女孩刚刚所说的“桃心酒店”。现在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她需要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正好那个桃心酒店停水,她便去看看,说不定能套出一些线索。   想到此处,李禛微微垂下眼,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   冷风带着微凉的空气,卷入车厢之中。车厢外的世界一直是明亮的,将额头靠在窗户上,透过自动清洁的玻璃,便能看到彩带轨道下点点的灯火。   那灯火就如同彩色的星光,将整个城市联通成一个不太圆润的封闭图形。在一片寂静之中,车厢里突然放起广告,有些刺耳的声音吵醒了一些正在小憩的旅客。   李禛的思路被打断了。她直起身,朝周围看了看,邻座的女孩再度插上耳机,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车厢前方的电子屏幕上显示了时间:17:27。   天黑得很早啊。她无声感叹道。   在这个时代,黑夜和雨永远是无法错失的主题。   列车还有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就到站了。李禛也闭上眼,整合着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窗外的光变了又变,最后定格成一种紫色。巨型广告牌高高地架在两侧,将李禛大半个脸照亮。   即使她紧闭着双眼,那光芒依旧如影随形,让人心神不宁起来。邻座的女孩坐起身,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非要这么亮吗?”   没有人回答她。列车缓缓停了下来,停驻在巨型广告牌的正下方。   前方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穿着制服的合成人影,她像泡沫一样美丽,操着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普通话,温柔又冰冷地说道:“目的地到了,请各位乘客……”   后半句随着风飘散在夜晚的站台当中。   李禛拎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下了车。说是行李,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橘色背包,里面装了些现金和一些工具。   背包本是很亮眼的颜色,但在一街的亮橙亮蓝亮粉中显得朴实无华。李禛将眼镜下拉,用双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月晕城的建筑,要比渡魂街的建筑高上许多,说是遮天蔽日也不为过。这些没有生命的铁盒子冷冷地伫立在夜风之中,每一个小窗都亮起或明或暗的灯来。   里面或许还有人。他们坐在小小的隔间中,只要俯下身,就能看到路上如蚂蚁般的行人。   当然,无论是楼中的人,还是街道上的人,都只是勤勤恳恳的工蜂,一生被困在窄小的蜂巢之中。   在这样的建筑下,人类难免会感慨自身的渺小。身后的站台中传来“叮咚”的提示音,然后就是一串听到发腻的广告语。   李禛放下眼镜,周围行人的身上被镀上一层橘色的柔光。   有几个流里流气的男青年走上前来搭讪。他们穿着钉满了铁环装饰的衣裤,走动时铁环碰撞,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碎响。   “美女。”最前头一个男青年染了黄毛,“去哪里?要不要我们送你一程?”   他说着,伸出大拇指,指了指停在路边的交通工具——一排摩托车。   李禛一手插兜,朝前走去:“不好意思,不需要。”   “哎?别走嘛?美女你要去哪里,和我们说说,说不定我们能帮上忙呢。”   见她要走,几人连忙挡住她的去路,狗皮膏药一般纠缠着她。周围的行人纷纷用同情怜悯的目光看向李禛,却都加快脚步走远了。   出门在外,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和李禛素不相识,又怎么可能为了她将自己拖入浑水之中。   李禛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几人,只是歪了歪头:“帮上忙?嗯,你们确实有一件事能帮上忙。”   听她松口,为首黄毛轻佻地笑起来:“你说,你说,我们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好啊。”李禛走到摩托车旁,挑了一辆看起来最新最好看的,“我要这个。”   黄毛喜笑颜开:“你眼光真好,这是我的车。你要用可以,但这忙当然也不是白帮的,我……”   话音未落,他只觉眼前一黑,随即胸口一阵闷痛。黄毛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感觉自己飞了老远,后背狠狠地撞在站台上,将坚固的钢化玻璃都撞出一个蛛网状大坑。   他被撞得晕乎乎的,扶着肚子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黄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那群狐朋狗友却看得真切。   就在黄毛靠近的一瞬间,李禛突然发难,用不着怎么准备,狠狠的一脚踢出,黄毛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踢飞出去。   眼见黄毛的惨状,他的狐朋狗友们更不敢乱动,只僵硬地站在一边,目光怯怯地看着李禛。   李禛扯了扯嘴角,慢慢走上前去。她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踩在不良青年们的心上。   最后,她终于走到黄毛面前,一只手勾起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溜起来。   黄毛被架着,四肢都因恐惧而难以动弹,只能惊恐地看着她。   “知道什么叫帮忙吗?”她将黄毛提到与自己视线平齐的地方,一字一顿地威吓道,“有代价的怎么叫帮忙呢?”   黄毛悬在半空,被她吓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摇着头,胡乱道:“我帮忙!您拿走,您拿走!”   他平日缺德事也做了不少,但人还算机灵,从来不碰那些一看就不好惹的人。   但昨天他抢了不少钱,心中飘飘然,竟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见李禛孤身一人,打扮又很年轻,就盯上了她。   这还是他第一次碰上这种硬茬子,此时他的心中只有悔恨。   “帮忙?”   李禛似乎是笑了一下,但这丝笑容很快就收敛了。她松开手,将黄毛摔在地上,目光掠过周围林立的广告牌。   “我不要帮忙。”最后,她的视线停在那辆九成新的摩托车上,“我要抢。”   她长腿一迈,跨上摩托,抄起挂在车把上的暗红色头盔戴在头上,又友好地和小混混们挥手道别。   “有缘再见!!”   小混混们排成一排,目送着她离开。后视镜中,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缩小成几只畸形的黑色蚂蚁,最后彻底不见。   李禛没有开过车。不过在智能化时代,开车只不过是输入一个目标指令的事。   摩托车向着她输入的目标地点,并为她选择了最佳路径。它上了空中轨道,穿过幽深的钢铁森林,穿过由广告牌和霓虹灯组成的星空,驶向远处的天幕。   夜风吹动她半长的头发,将她的外套吹得鼓鼓作响。夜晚的寒意从她耳边悄然划过,周围的车流呼啸着,以更快的速度穿向更远的远方。   李禛伸手拨动发丝,橘色镜片上映出各种各样的色彩。在这样的风中,她忽地嗅到了空气中的味道。   这味道尖锐、潮湿,带着钢铁特有的腥味,却和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一样,让人不自觉地疯狂、沉醉。   这是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味道。   她双手捏住车把,灵活地钻入车流之中,奔向更遥远的前方。在彩轨的尽头、在天地的尽头,是一片耀眼的光。   鲜艳明亮的光,夹杂着嘈杂的声音。高楼上的电子屏幕上,显示出清晰的画面,纷乱的音乐声,同风声一起被送入她的耳中。   那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道安街。 第66章 虚拟金鱼   李禛将车停在停车场,将头盔卸了下来。她甩了甩被头盔压住的头发,将头盔锁在车上,朝着外面走去。   外面是和涅槃城截然不同的热闹景象。或许是因为节日即将来临,街道两侧张灯结彩,被灯笼装点得格外华丽,整条街上都洋溢着热闹的气息。   连高楼上的广告屏都换成了金红的底色,全息投影的金鱼在人群中游曳穿梭,半透明的金红色尾部鼓动着、摇摆着,生机勃勃地漫天飞舞。   李禛好奇地伸出手,便有一只金鱼比她更好奇地游过来,用金光闪闪的鳞片去蹭她的指尖。   她感觉到了一瞬的凉意。或许那不是虚影金鱼所拥有的温度,只是夜风带来的凉。   在那一瞬间的冰凉后,金鱼的身体像是泡沫一样被戳破,在她指尖四散出一簇金色的烟花。   那双呆愣愣的鱼眼仍是看着她,直至虚影彻底消失。它在想什么?   李禛淡淡收回手指,躲开第二条凭空向她游来的金鱼。   街道中有小孩子调皮地追逐着虚影,将它们一个个戳破,想要看它们破碎后炸出的烟花。   这些虚拟生物的死亡被赋予了本不应有的美丽,于是人们忘记了死亡本身的丑恶与狰狞,对它们的死愈发迫不及待。   李禛仰起头,看着周围的商铺。   卖食物的、卖衣服的,也有卖首饰摆件等小玩意的。李禛走进一家装修精美古朴的店铺,店员立即热情地迎上来,给她推荐最新款的帽子。   李禛一边扒拉着货架上的帽子,一边漫不经心问道:“这边有没有一家桃心酒店?”   “有啊有啊。”店员随口敷衍着,又给她推荐发带,“您看这款发带,是我们的最新品呢。您看看这个颜色,这个款式……”   李禛看也没看,只是随手接过她手中那条浅绿色发带:“我要了。桃心酒店在什么位置?那边是不是经常停水?”   见她如此,店员也反应过来,她根本不是要买东西,而是要打听消息。虽然不知道她到底要打听什么,但用无关紧要的消息换销量她是乐意的。   于是店员答道:“向前直走第三个路口右转,再向前走一段路就到了。至于停水嘛,那侧街道是这样的。您看这顶帽子……”   李禛拿过她手中的天蓝色鸭舌帽,反手将它扣在头顶:“结账。”   离开精品店,她穿梭在汹涌人潮之中,又钻到一家饮品店里。饮品店里人很多,幸好靠窗的地方还有位置。   她点了一杯饮料,坐在玻璃橱窗边,给人发了个消息,而后便侧过头,观察着周围来往的行人。   有打扮时尚的年轻人,也有提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的中年人。想来是在附近大厦中工作的上班族吧。   有人外表正常,也有些安装着义体。或是钢铁的四肢,或是机械的眼瞳。有一个女人将自己的上半身刷了一层银漆。她穿着一件性感的吊带裙,坦然走在街上。   李禛握着塑料杯,隔着一层脆弱的玻璃窗,观察着外面的世界。直到电话的提示音响起,她才回过神。   师雨楼的声音从灵脑那头响起:“你到了吗?”   李禛点点头:“到了。”   对面沉默了。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只淡淡道:“注意安全。”   “我知道。”   李禛挂了电话,一手拿着饮料,另一手推开玻璃门,朝着外面走去。   此时此刻,她同那些穿着时尚的旅客没什么两样,走在街上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李禛顺着刚刚店员指的路,穿过几个路口,又向右转去。这附近的人也很多,也有美丽的金鱼。   道路上铺着整齐的、带着漂亮花纹的瓷砖,远处的广场上陈设着几个巨大的喷泉。   喷泉的水溅到她的锁骨上,濡湿了她的发丝。在喷泉对面不远处,一个粉红色带着白字的招牌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眯起眼,透过水雾的缝隙,慢慢念出着招牌上的白色花体字。   “桃……心酒店。”   看来,就是她的目标地点了。   李禛思索一秒,将刚买的鸭舌帽戴到头上,正欲快步穿过喷泉,忽地感受到有一道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有人在看着她?难道是周昀昀?   李禛表情不变,没有继续向前,反而在周围找了个长椅坐下来,打开灵脑假装给人发消息,实则用余光不着痕迹地盯着周围,想找出那视线的来源。   盯着她那人不知道她已有所察觉,见她坐下,更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就好像在猎人打量陷阱中的猎物、厨师打量案板上的猪肉。   李禛不动声色冷笑一声,锁定了窥探者的位置。那是一个独身男人,他长着一张大众脸,衣着打扮平平无奇,不过浑身一股凶悍之气,看着不像善类。   她认识他吗?应该不认识吧?   李禛醒来月余,认识的人数都数得过来。她对这个男人完全没有印象。   难道是日环食的人?还是说,是周昀昀请来的保镖?   无论他是谁,以他的实力,都不会对李禛产生任何的威胁。   她打了个哈欠,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光闪闪的硬币。李禛瞧了瞧硬币,将它放在指尖上。   这是她最近新找到的玩法。   如果是数字,就找机会出手杀了他;如果是花,就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再做打算。   在她懒得为小喽啰伤神的时候,抛硬币决定,无疑是一个简单实用的办法。   李禛摩挲了一下硬币,而后将它抛到半空中。周围的灯光照到闪亮的硬币上,让它一瞬间变得刺眼起来。   硬币下落、下落,最后落到她手心之中。冰冰凉凉的。   李禛看了一眼,笑了笑,随后从长椅上站起身。   她将手掌连同硬币一起揣入口袋之中,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穿过喷泉的水雾,朝着桃心酒店的方向走去。   跟在她身后的人愣了一秒,似是有些犹豫。半晌,他才跟随着李禛的步伐,悄无声息地站到桃心酒店门前。   “一间房。”李禛刷了ID卡,“要中高层的位置。”   前台点头。她应该是个仿生人,不怎么高级的那种。相较常人,她的动作有些迟钝。   “已经为您安排好了。”这个不高级仿生人露出僵硬死板的微笑,“刷ID卡即可进入房间。您的房间在5107。”   她继续道:“每日上午七点到八点半,本店七十一层供应免费早餐,欢迎客人品尝。”   李禛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她用ID卡刷开电梯门,站在电梯中,随着它缓缓上升。   这个过程很是漫长。   不知怎地,李禛不经意间忽然想起,逃离研究所的那个雨夜,电梯就是这样缓缓运作。   最后电梯开了,等待着她的是一支支枪。   她吐出一口气,将这些记忆甩出脑海,侧头去观察电梯周围。和研究所不同,这里的电梯四周被嵌了电子屏,屏幕上一刻不停地播放着广告。   聒噪的声音纠缠在一起,陪着电梯运行时产生的失重感,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不适。   幸好就在下一秒,电梯停稳了。亮着的红色按钮在那一瞬间熄灭,铁门从两侧缓缓拉开。   李禛屏住呼吸,盯着铁门间的那条细缝。细缝越来越大,露出后面铺了地毯的走廊。那里没有枪,也没有人。   她一手握住背包肩带,踏在地毯上。地毯是白色和黑色的拼接格,人站在上面,就仿佛化作棋盘上的棋子,不由自主地头晕目眩起来。   李禛走过道道紧闭的房门,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门是红色仿木制的,上面挂了个金色牌子,上面刻着“5107”四个大大的黑色数字。   她伸出手,验证ID。“滴——”的一声后,门打开了。李禛拧动金色的门把手,走进房间。   灯光照亮整个房间,填满了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面摆设很齐全,毕竟这家酒店价格比较昂贵。   暗红色的窗帘从窗边垂下,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外面高耸入云的大厦。   李禛反手锁上门,走到床边,轻轻拉开窗户。   被阻拦在窗外的夜风找到了突破口,立即灌入房间,吹得窗帘不住地晃动起来。   李禛双臂搁在窗框上,俯身朝外面望去,漂浮的金鱼、闲逛的行人、不息的车流立即映入她眼底。   她特地要求高层视野好的房间,这样更便于观察周围地形。   “还不错。”她转了转手腕,“希望不要有蠢货来找麻烦。”   在外面耽搁许久,来到酒店后已经很晚了。她拉上窗帘,走进了浴室。   李禛的运气还不错,浴室里有水。她打开花洒,简单地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她抱着脏衣服走出房间。   房间里静静的,只有风卷起窗帘,发出轻轻的声音。李禛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随手打开电视。   嵌在墙壁中的黑色屏幕顿时亮起来,彩色的光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表情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电视中正在播报新闻。李禛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原来是日环食涅槃城支部需要换负责人,据说是原本的灵司初亏突发急病去世。   突发急病……他们用的是这个理由吗?   李禛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电视中的画面。半晌,她忽然出声道:“你知道吗?你今天很幸运。”   当然没有人回答她,尽管她并不是在自言自语。   没得到应答,她也不在意。李禛扯过旁边的毛巾,歪头闲适地擦着发丝上的水珠,一边道:“我今天抛硬币决定你的生死。”   房间里似乎有了其他声音。   那是呼呼的风声?还是不速之客紧张的喘息?   李禛继续道:“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从窗帘后疾速蹿出!他的速度极快,比李禛见到过的所有敌人都要快。   转瞬间,他就来到了李禛的面前,手中银芒一闪,化作一条细线朝她脆弱脖颈袭去!   却见李禛毫不慌张,猛然一个转身,闪过他攻击的同时借力一踢,将对方踢得一个趔趄。李禛勾起唇,借力抽出腰间的刀,只见刀光一闪,对方手臂顿时多出一道血痕。   几滴血溅在她的脸上,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来者后退一步,持着武器的手微微颤抖。   “你很幸运。”李禛擦掉脸上的血,用刀指着他,笑眯眯地说,“不过这份幸运,到此为止了。” 第67章 悬赏令   突然闯入她房间中的不速之客,正是傍晚跟踪她的那个男人。   虽然长着一张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点的脸,但他的身手无疑是极好的。或许因为来得匆忙,他没有带枪,只带了一把长剑。   男人擦了擦手臂上的血。在李禛向他袭来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她。只是后悔已经迟了,男人只好调动全身的气力,向侧边奋力一躲。   他反应速度很快,勉强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但李禛的刀仍划过他的手臂,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殷红的血丝。   很强!他站稳身体,在心中惊叹一声,警惕地看着她。   在她的对面,那个凶兽一样的女人单手持刀,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现在她所面对的,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人罢了。   他心底忽地涌上几分被小瞧的不满来。   当然,他没感觉错。   李禛的确不觉得陌生的刺客有资格伤到自己。但他特殊的身法、灵活的动作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水平还算不错。”她转了转眼珠,慢声评价道,“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杀手吗?”   这人的速度实在很快,动作幅度小,加上平凡的长相,怎么看都像是专业杀手,和她这种半路出家的不同。   况且在生前,她向来是以力破巧的。只是复生后她身体状况有了轻微的变化,才会更多使用技巧战斗。   刺客黑褐色的眼珠也动了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武器是一柄细细的剑,剑身是青色的,和李禛的刀差不多,都属于某种灵能武器。   剑刃上泛出浅色的光,刺客目光微凝,右脚抵住墙壁,向她的方向跃起,如同一尾冲出波涛的鱼。只见他那柄剑毫不迟疑向她袭来,目标明确地刺向她裸露在外的颈部。   剑尖离她的死穴近了!只要再接近一步,它就会戳入柔软的皮肤中,再从另一侧穿刺出来,留下两个,鲜血淋漓的血洞。   刺客的眼中露出希冀的光芒。她没有动,是没反应过来吗?无论如何,只要剑能接近就好……他身体俯冲向前,目光死死盯着剑尖。   而就在剑尖接近她皮肤的一刹那,他的身体忽然顿住了。   因为有一把刀,比他的剑更快、更准确地挡在了她的脖颈前。刀身很薄很窄,泛着蓝色的微光,他的剑戳在刀上,将刀身戳出一片梦幻而美丽的蓝色涟漪。   刀身并不宽厚,看上去甚至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状态。可即便如此,剑尖也如同被钉死在那一点上一般,任他如何用力都不得寸进。   刺客的额角冒出冷汗来。他感到自己所有的力量似乎都被那把薄刀抽走了,连空气也好像变得稀薄了些,令他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眼,去看向她的对手,期望能在她脸上看到同样的吃力表情。   可结果总是令人失望的。   李禛单手持刀,另一只手就这样优哉游哉地拎着那块用来擦头发的湿毛巾。她的视线追随着剑尖与刀身相交的那一点,眼中染上了青蓝色的美丽光辉。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双眼瞳微微动了一下,朝他的方向看去。   她的双眼是用上好的材料制成的,望着平静而幽深,很容易让人想起地底世界万年不变的深潭水。   视线一转,那潭水就有了一瞬间的波动——就像是一台没有生命的机器,在那一瞬间活了过来。   “难得的试刀机会。”   她的声音也如机器一般冰冷。当然,这绝非李禛有意恐吓。或许是在这样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敌人刻意将她妖魔化了吧。   这把昂贵的武器,自打被她买下来后,还从没被认真使用过。李禛倒是想用,只是她这段时间龟缩在诊所养伤,没机会用。   现在——机会不就来了吗?   她的眼中露出异样的光芒。下一秒,李禛全身向后一撤,以退为进,刀身从对方的剑前错开,紧接着又如同柔软的蛇一般朝他脖颈斩去。   刺客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但他也算训练有素,飞快抽回手中武器挡住这一击。   只听“锵”的一声响,一股大力从刀剑相交之处传来。刺客力气不够大,只觉得被震的双手发麻,几乎握不住武器,身体被撞得向后飞去。   这是落败的征兆!   刺客目光一狠。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完全没什么职业道德,也不觉得自己和李禛有深仇大恨到一定要死一个。   只见他眼睑微动,竟不再抵抗,将身体缩成一团,踩在床角借力,任由自己撞碎窗户玻璃,“砰”地朝着楼下落去。   这可是五十几楼!   “要跑吗?”   李禛挑起眉毛,并没有这么溜走的意思。她欺身来到窗前,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她的身体落到窗外,车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外面街道上的光照到她的脸上,在她眼中映出火红色的光。   但她没有继续下坠。千钧一发间,她一手勾住失去了玻璃、空空如也的窗框,而另一手仍是握着长刀,用尖锐的刀尖挑住刺客,竟生生止住了他下落的趋势。   刺客本已想好办法脱身,却没想到连这唯一一条生路都将她堵死,当即面如死灰。   李禛轻巧跃上窗台,又顺手将他也挑了上来。刺客被她残暴地绑在椅子上,面色灰败,已经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念头。   “谁派你来杀我?”   李禛的身影隐在窗帘后,半个身体被窗外洒进来的光照亮。她眯起眼,猜测道:“日环食?”   刺客垂头,盯着地上碎了一地的玻璃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他不说话,但李禛已经在他脸上读到了答案。她顿了顿,继续猜道:“周昀昀?”   刺客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仍是一副自闭的模样。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强,追杀目标也从未失手过。没想到在她手里过不了两招。   这让他的自信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见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不配合,李禛也失了耐心,半蹲下身,凝视着他的双眼。   就这样冷冷地与他对视几秒后,她眨眨眼,单手拎起捆绑着他的椅子,将他悬空放到窗前。   只要一低头,他就能看到脚下的街道。所有声音、光亮仿佛都在此刻凝结成一只巨手,要将他拉入谷底。   他之前选择跳楼跑路,是因为他身体轻盈、善于攀爬。但现在他手脚都被束缚住,若是被扔下去,必然会被摔成一滩肉泥。   他身上瞬间流出冷汗,冷汗浸湿衣物,又被冷风一吹,顿时令他脊背发凉。   还不等李禛发问,他就忙不迭回答道:“我说我说我说!”   李禛转动眼眸:“谁派你来的?”   “没谁派我来!”   李禛伸了伸手,让他在窗口探出更多。   刺客吓了一跳,甚至都不敢乱动,连声道:“我是赏金猎人!看到你的赏金就过来了!”   李禛蹙眉:“我?赏金?”难道是日环食悬赏了她?   “对。”见她面有疑色,刺客生怕被她怀疑,快速地调出灵脑,给她看显示界面,“是神衍神天那边的赏金!我本来不是来追杀你的,但路上看到你,正好你的赏金也不高,我就想着顺手把你解决了!”   他现在恨不得给过去的自己几个嘴巴。赏金少不代表实力差,他作为赏金猎人,本该牢牢记住这一点的。   听他这么一说,李禛才想起来,自己因为逃离实验室被神衍神天悬赏,现在通缉令还挂在网页上呢。   原来这人竟是因为这事对她动手。   李禛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她兴趣缺缺地将手抽回来,翘着腿坐到柔软的床上,又问道:“你最开始的目标不是我?是谁?”   “一个叫周昀昀的女人。”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李禛目光一缩,却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没露出任何异样。她转了转手中的刀柄,似是漫不经心问道:“她被谁通缉了?”   答案出乎她的意料。   “灵格天宿。”   李禛动作停顿了一瞬。她换了个坐姿:“灵格天宿?他们开了多少价格?为什么要追杀周昀昀?”   “100万。”刺客偷瞄了眼她的脸色,“至于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100万。   李禛飞快地在心底盘算起来。这么看来,捕蝇草那边的任务也是灵格天宿发布的了?   她之前就听说过,捕蝇草的存在是天门台默许的,他们也都是捕蝇草的大客户。   毕竟天门台表面上看是一个集体,但其内部倾轧严重,成员间的关系复杂,总有些脏事无法拿到台面上来。   他们需要一个无关者负责这些脏事,捕蝇草便是最好的选择。   也正因如此,捕蝇草才能在城市的角落存活这么多年。   灵格天宿,要杀周昀昀和那个小女孩?他们发布通缉令吸引赏金猎人的同时,又找捕蝇草发布天价任务……这二人一定,掌握了灵格天宿的重要机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李禛手指微动。同样是灵格天宿,同样的时间,同样失联。难道是巧合吗?   不,不对。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现在应该做的,是确定周昀昀两人的位置。   念及此,李禛侧目看向刺客:“周昀昀她们两个在哪里?”   “就在这附近。我在这里蹲点了很久,前几日看见她们在这周边出现过。”他回答道,“他们往西边走了。但是这几天人太多,我追丢了。”   停顿一下,他试探地问道:“我把能说的都说了,你能不能放我走?”   “放你走?”李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和善地笑了笑,“好啊。” 第68章 雪花计划   处理完尸体时,夜已经深了。   窗户破了个大洞,正呼呼地透着风,窗帘如同没有骨骼的怪物,顺着墙壁的方向狂舞。   李禛的手上和脸上都沾了血,衣服也溅上了血点。这让她有些无奈——她图轻便,背包里只带了一套换洗衣服。   温热的水流从水龙头中流出,李禛掬起水洗了把脸和脖颈,将上面干涸的血迹冲洗干净。   正当她脱掉衬衫,将衣领上的血渍对准水流时,那水流忽地变得越来越小,几秒钟后彻底停了。   停水?   李禛愣了一下,伸手拧了拧水龙头。然而无论是她手动,还是下智能指令,水流都没有恢复的意思。   果然。   列车上邻座女孩提起停水这件事的时候,李禛只觉得是追查周昀昀线索的好时机。现在碰上了,她才知道停水是多么恼人的事情。   李禛将半湿的衬衫放在洗手池旁,套上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将拉链拉到最上,才乘着电梯下了楼。   前台已经站了几位旅客,应该也是说停水这件事的。不太智能的仿生人前台笨笨的,来来回回只能说那几句。   李禛仔细听了一下。前台的解释大意是:这半条街供水线路有问题,如果人太多,偶尔就会停水。不仅他们一家,这附近都是如此。   前台还比划了个大概停水的范围。客人们不想听这个,语气都很是不满。李禛躲在角落处,若有所思。   她比划的位置有限,再结合刺客所调查到的信息,李禛心里有了底。   现在需要确认的,只有一件事了。   李禛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她没有继续听前台和客人们扯皮,转身回到房间,给师雨楼打了一个电话。   “怎么了?”师雨楼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睡觉时被她的电话吵醒了。但他没有发脾气,声音依旧保持着冷静,“你那边有风声?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禛坐在裸露的窗户框上,悠闲地晃荡着双腿。在她脚下,便是车流不息的街道。   “你之前说的博士,”李禛也不和他卖关子,开门见山问道,“她叫什么?”   “博士?”师雨楼停顿一下,“她姓周,名叫周昀昀。”   李禛心中暗道果然。果然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师雨楼口中的那位博士,和她的任务目标,果然是同一人。   或许是她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师雨楼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犹豫一瞬后,他又追问道:“怎么了?你遇到她了吗?”   李禛敲了敲窗框,一边组织语言,一边道:“师雨楼,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什么?”   “坏消息就是,她被灵格天宿悬赏了。他们不仅开出高价赏金,还联系了专业组织。现在已经有赏金猎人摸到她的位置了。”   虽然李禛处理掉的家伙是孤身一人来的,但她可不相信,100万赏金吸引来的,只有这种小喽啰。   说不定有更多更强的人潜伏在附近,连她也没有发现。   师雨楼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灵格天宿悬赏她?为什么?”   “我不知道,也没问出具体情况来。”   两边都沉默了。师雨楼那边传来椅子被推动的声音,而李禛这头,只有呼呼的风声。   良久,师雨楼开口道:“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我也在。”李禛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有人给我开出了双倍赏金,让我保下她们。”   “她们?”   “对。周昀昀和一个陌生的黑户女孩。你知道她是谁吗?”   “我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隔着灵脑,李禛似乎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可这叹息声那么轻,如云似雾,转瞬间就消失不见。   “你不用担心。她们目前应该还是安全的。”她淡淡道,“我刚处理了一个盯着她们的赏金猎人。”   师雨楼“嗯”了一声:“多谢。”   “不必有什么多余的谢意。”李禛注视着远方的灯光,“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周博士到底犯了什么事,才让灵格天宿开出这么高的价格。”   “我的确不知道。”师雨楼回答道,“我和她的交流……其实并不多。”   他父母的事情后,师雨楼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搜查,连带着他父母生前的友人门生也被调查了。   周昀昀帮助了他,但他不想连累别人,因此很少主动联系她。   而从性格上来说,周昀昀也是个十分谨慎和恪守成规的人。她从不做规则不允许的事,不喜欢冒风险,也很少停留在灰色地带。   也正因她的“规矩”,即使她和师雨楼的父母关系很好,也仍旧轻松地撑过了那场风暴。   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与世不容的事呢,乃至灵格天宿如此通缉她呢?   难道她是被连累了?但这也说不通。她在灵格天宿中地位不低,即使因为党派争端被暂时雪藏,也很快就会被复用,犯不上被追杀。   李禛点点头:“若真如你所说,周博士被通缉的原因,大概就和那个黑户女孩有关了。”   师雨楼道:“博士一直是独身状态,没有子女。据我所知,她也没什么亲眷。”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最近灵格天宿那边好像有个大项目。会不会和那个女孩有关?”   李禛皱了皱眉:“难道也是复生者一类的?”   此时距离她逃离研究所不过月余,她还没有忘记鼠场的事。虽然不知道神衍神天搞出复生者要干什么,但直觉告诉李禛,那绝对不是好事。   而神衍神天和灵格天宿,本来就是一丘之貉。如果说是灵格天宿想要效仿神衍神天,她可真是还不意外。   “有可能。”师雨楼沉吟片刻,“你有没有那个孩子的数据?我这边可以调查一下。”   “可以。”   李禛将数据传输给师雨楼。资料一传输过去,对面就立刻接受了。   眼看着重要信息已经交换完毕,再讨论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李禛便挂了电话。想了想,她又打开雪花的资料,仔细看了一遍。   那女孩不超过十岁,个子矮矮的,棕色的中长发扎成两个麻花辫,看起来很是乖巧。   李禛摩挲了一下外套的拉链,将3D图片放大再放大,认真地观察着照片上的每一处细节。   这一看,果然让她发现了线索。   在女孩的后脖颈处,有一个小小的银白色雪花形印记。印记位置隐蔽,颜色也不明显,加之她之前没这么仔细观察过女孩,这才将它疏忽了。   李禛用手指点了点雪花印记的位置,陷入沉思之中。   是因为这块雪花印记,她的名字才叫做“雪花”吗?还是说,因为名字叫雪花,她才被人为烙上雪花印记?   她是人类,还是仿生人?   李禛闭上眼,思绪沿着城市中央齐齐亮起的灯火、顺着街道上往来的行人和车流、穿过广场上飞舞的虚拟金鱼,一点点地延伸开来。   铺展、延伸、流动。仿佛在这一刻,她的感知化为实体,化身她沟通外界的助手,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的心跳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些。但她没有停止这种延伸。   这是她生前会的东西。在那时候,大部分修为有成的修士都会这一招。这种技巧叫做铺展神识。   她醒来后,身体强度削弱,灵气也少得可怜,就再难用出这一招了。直到不久之前,她和师雨楼下矿坑后,她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   简而言之,强度有所提高,体内灵气含量提升。虽然暂时不知道副作用是什么,但李禛的实力确实恢复了一些。   所以在今夜,她才打算勉强试一试,看能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周昀昀二人的踪迹。   毕竟,她们的活动范围,已经被缩得很小了。   李禛仿佛没察觉到身体的不适,继续操纵神识向前探索。越向前走,她的耳边越是传来嘈杂的声音和刺眼的光芒,这让她有些不适。   “哇~金鱼好漂亮!”   “黑心商家,当我是冤大头吗?!”   杂音。   “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又停水了?真是,我们交的税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杂音。   大量杂音的涌入让李禛的思维混乱起来,也让她的工作量成倍增加。   额头开始发热,并且渗出汗珠。心跳声更大,仿佛有钟声在她脑海中回响。喉咙源源不断地涌上血腥气,与此同时,耳中也传来尖锐的耳鸣声。   她额角青筋暴跳,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即使恢复了部分力量,仍然不行吗?   可她仍然没有停止,任由游走的神识吸干体内仅剩的灵气。   “快睡觉吧~明天带你去玩。”   “不要担心,我到酒店啦!和朋友一起……”   在一众清晰或模糊的杂音中,一个温柔的女声若隐若现,似是在轻声安抚着谁。   “别害怕。他们不会找到我们的。”   李禛睁开眼,猛地吐出一口血。她的口腔中充满了腥味,身体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疲惫。   可她毫不在意,棕色眼瞳中闪过明亮的光,倏地侧头看向某个方向。   视线穿过浅紫色的夜幕、穿过美丽易碎的虚拟金鱼,进入到灯火通明的公寓楼中,准确地定位到一间门扉紧闭的房间。   在那里,有着一个亚麻色头发、戴着眼镜的女人。她坐在床上,同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拥抱在一起。   灯光下,女孩后颈的亮银色图案若隐若现。   “没关系,他们找不到我们的。”   “明年我们再一起去参加节日好不好?”   “当然不是你连累的我。不要乱想了。”   “别哭,别哭。”   李禛露出一个微笑。   找到她们了! 第69章 阳台   在锁定周昀昀两人位置后,李禛没有轻举妄动。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擦去头上的汗珠,渐渐冷静下来。   就如她之前推测的那样,周昀昀躲藏的位置离她并不远,只隔了几栋楼而已。   光从她感知到的情况分析,她和雪花都没有受伤,不过连日连夜的逃亡给她的眼圈涂上了一抹乌青。   在长期的恐惧、担忧之中生存,人自然而然地会感觉到疲惫。   周昀昀应该没什么武力值,饶是如此,她也能在灵格天宿的追杀下支撑到现在,倒也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起来。   李禛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喝了一口水,凝眉深思。   据她所知,灵格天宿发布的悬赏令和捕蝇草发布任务之间隔了几天。也就是说,重金悬赏下仍没人能解决掉她们,因此灵格天宿才会找上捕蝇草。   周昀昀能躲到现在,还逼得捕蝇草出动,真的只是因为聪明或者运气好吗?   李禛曲起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膝盖。她怀疑,周昀昀手中还握着什么杀手锏——可能是那个叫雪花的女孩,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毕竟周昀昀这种身份的人,总会有些自保手段。若因她外表文弱而轻视她,说不定会付出血的代价。   既然敌在明,她在暗,那就先不要贸然行动。周昀昀家附近已经有些赏金猎人蹲守,这些家伙就是嗅觉敏锐的鬣狗,绝对不会错过她这么大一块肥肉。   她可以让赏金猎人们去蹚雷,探查清楚周昀昀的手段后再出手,这样可以最大限度规避风险,保存实力。   想清楚这些,李禛的思路空前明晰起来。   她从窗边站起身,收拾了一下随身物品,将衣物打包后便下了楼。这里还是离周昀昀家有些距离,不利于她监视她们的情况。   李禛单手拎着背包,在前台呆愣的“欢迎您再次光临”的声音中施施然推开门,朝着远处的公寓楼走去。   周昀昀居住的公寓楼不算破旧。或许是因为建在繁华的地段,公寓楼又是临街,它的墙体被粉刷得崭新,楼中央镶嵌着的广告屏,和半空中漂浮着的金鱼虚影,让这座居民楼看上去颇有科技感。   李禛站在一层的商铺前,仰起头屈起手指,数着楼层。有些金鱼从她的耳边擦过,在她眼底映出一片红色。她没在意,专注地数着。   “11、12……12层吗?”   她遥遥望着12层的那个窗口。窗口被米色的窗帘挡住了,从这个角度看去,她只能从窗帘的间隙瞄到一点微弱的亮光。   李禛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绕过临街的商铺,朝着公寓楼内走去。运气很好,没有门禁。   这栋楼的设施也还算完善,电梯运行通畅,看上去像是经常护理。   只是电梯内贴了各种五颜六色、意味不明的小广告,另一边则是张扬地用黑色炭笔写了一大串数字。   李禛瞧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伸出食指按下电梯按钮。   11层的按钮亮了起来。   电梯门缓缓合拢,就在马上掩住她的面容时,外面又有人来了。是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应该是楼里的居民。   见到11层的按钮亮着,他惊讶了一瞬,反手按动12层,而后默默地躲到一个角落。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怕这个陌生女人。   12层?   李禛看了眼并排亮着的按钮,视线向着小孩的方向偏移:“你住在12层吗?”   小孩眨眨眼:“嗯。”   “左边那户还是右边那户?”   “右边。”听她主动搭话,小孩也没那么怕了,大着胆子问道,“我没见过你。你是新搬来的吗?”   “我亲戚住在这里。”李禛抬出万能借口,“我来找他们。”   小孩“哦”了一声。   李禛又问道:“你认识12层左边那户人吗?”   “就见过几次。”他摇摇头,“新来的。她们不出门。”   李禛点点头。的确,安全起见周昀昀不会轻易出门引起别人注意。   看来这孩子也不知道什么。不过她已经到了这里,其他可以自己探查了。   电梯逐渐停了下来。随着“叮咚”的提示音,电梯门缓缓拉开。   11层到了。   李禛按了按鸭舌帽的檐,一只脚踏出电梯门,正欲向前走,忽听身后小孩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姐姐,你是杀手吗?”   闻言,她瞳孔一缩。走廊的感应灯适时亮起,照在她的发顶,鸭舌帽帽檐在她鼻梁上打下一片阴影。   “为什么这么问?”   她单只手按上腰际。在宽大的外套下,藏着一个黑漆漆的刀柄。   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有些不同寻常起来,空气中忽然蔓延出一种冷意。   廊顶的灯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不安分地闪动着,她的神色在失灵的感应灯下时明时暗,镜片上反射出电梯指示屏的红色光芒。   小孩也感受到冷了。他瑟缩了一下,像是暴露在大雪中的幼兽:“不是吗?我看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李禛手指微松。她将手撂下,轻轻笑了笑:“那只是电视节目而已,不是真的。世界上哪有什么杀手呢?”   小孩愣愣地看着她:“是、是这样吗?”   “是啊。”李禛收回卡住电梯门的那只脚,注视着电梯门慢慢合拢,“最近少出门,少说话。回去吧。”   应该有赏金猎人要行动了吧?   那些人比杀手什么的正规一点,常年落脚于灰色地带。但对于有可能妨碍任务的人,他们可不像她这样温柔。   李禛抽出刀柄,将持着武器的右手背到身后。她掀开眼皮,用棕色的眼瞳扫视着周围的情况,最后锁定了目标。   她轻轻走过去,礼貌地按响了某一户的门铃。   那是11层的门。   门铃响了几声,就有人开了门。开门的是一个看着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   她打开门,看到李禛立在门外,有些狐疑地扫视着她:“你有什么事吗?”   李禛放轻声音道:“我可以借住一天吗?放心,我会付钱的。”   女子皱起眉。   李禛继续道:“一天一万块怎么样?”   听到这个数额,年轻女人愣了一下。就在愣神的几秒中,她身后的房间内传来年轻男声:“怎么了?谁来了?”   女子的思路被这一声打断,立刻回过神来:“没事的!”   她又看向李禛,目光中带了警惕:“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出租。”   虽然李禛给出的数额令人心动,但她理智尚存,生怕是什么不法分子,因此戒备地看了李禛一眼,冷声拒绝后便要关门。   李禛眼疾手快,一只手扶住门框,大力止住她关门的趋势:“三万块呢?”   女子死死地盯着她。房内的男人发现了问题,连忙走出门口,大声质问道:“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他脖颈上已经多出一把长刀。男人浑身的血液霎时间凝固了。他眼珠颤动,瞥着轻薄的刀身,嘴唇不自觉颤抖起来。   他身旁的女人也捂住嘴巴,眼中染上恐惧:“你、你……你干什么?你这样是犯法的!”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似乎是怕李禛受到刺激直接动手。看起来,这个女人还保留着一定的理智,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危机冲昏头脑。   “五万块。”李禛忽视了女人的话。   她转动手腕,刀也随着她的手腕动了动,这番动作吓得那个男人身体抖如筛糠,忍不住叫道:“答应她!答应她!”   闻言,李禛抬起眼,询问地看向心神被恐惧填满的女人:“那么,成交?”   在如同暴徒一样的李禛面前,他们就像是两只可怜的小白兔,唯一能做的只有为自己祈祷,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李禛满意地笑起来。   她放下持刀的手,狠狠关上大门,进入到房间中。   房子中的两位原住民被她吓坏了,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战战兢兢地跟在她身后,不敢发出任何动静,生怕引起她的不满。   房子不大,不过满是生活痕迹,看上去很温馨。李禛目光扫过房间,打量一番房间布局后,朝着连接客厅的阳台走去。   阳台是半开放式,拉开拉门,便能感受到微凉的风扑面袭来。李禛呼出一口气,叫来女主人,干脆利落地缴纳了“房租”。   她可一点也不吝啬。这点房租对她来说,只是一点毛毛雨罢了。   “不要试图找人。”   在女主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李禛收回手,用食指拨弄着耳垂下的捕蝇草耳环,慢声警告道:“否则我会先杀掉你们。”   耳环轻轻摇晃着,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女人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被闪了一下,随即眼眶中产生了一种仿若来自心灵的刺痛感。   她心头一跳,连声道:“不会的,不会的。”   不可否认,她刚刚确实有报警的念头。不过在李禛强势的威慑下,这想法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谁能在李禛的面前生起反抗的念头呢?   李禛点头:“放心,我不会杀了你们的。”   若非必要,她是不会杀人的。就好像人类不困的时候就不需要睡觉。   这两个人这么弱这么平凡,杀掉他们,对她来说有什么意义呢?说不定,还会惹上没必要的麻烦。   当然,或许受了惊吓的原住民们并不相信她的话,不过李禛也觉得无所谓。反正她只会在这里停留一两天。   冲着女主人挥了挥手,李禛走到阳台上,看着远处的景色,眸色微深,心里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半晌后,她翻身坐在阳台外墙的边缘,双手撑在两侧,惬意地享受着微风的吹拂,那双眼却注视着远处,警惕地监视着周围的一切。   风声,人声,脚步声。她的感官是如此地敏锐,楼上楼下,街前街角,连最细小的杂音都随着风,悄然传入她的耳中。   这也是她选择11层的原因。   她能肆无忌惮地,监听她们的声音。 第70章 雷   在只有等待的漫长黑夜中,李禛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也许因为太累了,她并没有再做那些稀奇古怪的梦。但这一觉她睡得并不沉,在睡梦中,她仍然保持着高度警惕,确保自己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   12层的周昀昀和雪花偶尔会说几句话,不过李禛听得并不清晰。   周昀昀在逃亡中摸爬滚打,很快就学会了如何掩饰自己的行踪——她打开电视,将声音调到最大音量。   但李禛知道,她们并没有离开。   第一夜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清晨时分,李禛听到周边传来若有若无的争执声。   “我们找人把这个女人抓走!”   “可是、可是……”   李禛跃到阳台上,拉开拉门,看着躲在不远处的二人。他们凑在一起,似乎低声密谋着什么。   他们两个人都是普通居民,没有任何警惕心。直到她走到他们身后,两人才似有所觉,一脸惊恐地看向她。   李禛站在原地,仔细打量了他们二人半晌,最后选择了那个心理素质比较高的女人。   “你,跟我来……放心,不是要杀你。”   保险起见,她将男人绑了起来,以防他逃走。见状,女人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跟她出来了。   因为女人曾收到李禛转的房租,对她的惧怕相对小一些,还敢开口说话:“我们……要去哪里?”   “12楼。”   “12楼?”   女人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心中似有明悟。   她之前就发现了,李禛不抢钱不杀人,整夜待在阳台上,仿佛真的只是借他们的地方观察着什么。   现在看来,她观察的,就是住在他们楼上的人了。   她见过几次楼上的人,似乎是母亲带着女儿,但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们怎么会被盯上呢?   说起来,那对母女是干什么的来着?   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就被李禛强硬地带上了楼。两人立在周昀昀家的门口,李禛对女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按门铃。   与此同时,一个刀柄抵在她的后腰处,冷硬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连忙按住门铃。   门铃响了,无人应答。女人咬咬牙,继续按。按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门终于被打开一条巴掌宽的细缝,门缝中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   是那个叫雪花的女孩。   她认出和李禛一起来的女人是楼下的住户,因此放松了一些,但依旧警惕。   雪花眨着眼,清脆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李禛道:“我们是楼下的住户,家里停电了。请问你家停电了吗?”   不等雪花回答,她便像要找个答案似的,朝着屋内看去。   这个女孩很是机灵,虽不知道她到底是干什么的,但还是快速道:“我家没有停电!”   说罢,狠狠地拽上铁门。铁门合拢,发出“嘭”地一声。   女人垂下头,偷偷用余光去看李禛的脸色,生怕她因这番待遇而发火。然而出乎她预料的是,李禛只是凝视铁门半晌,淡淡道:“回去吧。”   毕竟,她想要的信息都已经得到了。   从师雨楼的描述中她能感觉到,周昀昀并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坏人。   现在情况危险,以周昀昀的性格,应该不会做出让小孩子开门这种事。   除非这个年纪尚轻的女孩,比周昀昀还要强,面对他人的袭击,她完全能做到自保乃至反击。   “果然。”李禛凝望着阳台下的景色,“是战斗型仿生人吗?”   她摩挲着刀柄上凹凸不平的花纹,心中暗自思量。如果雪花真如她预料,是灵格天宿研制出来的秘密武器,那么这场战斗,恐怕就要艰难许多了。   虽说这么想,李禛却没有过多担心——毕竟她也是被研制出来的秘密武器,不觉得自己会输给别人。   白天仅仅有几个小时,几乎眨眼间就过去了。在这几个小时中,李禛观察到了好几个疑似赏金猎人的家伙。   他们有特殊的情报网和专业的跟踪技巧,比李禛更快锁定了周昀昀的位置。不过他们心中也有所顾虑,只是在楼下徘徊,并没有立刻动手。   恐怕是在等待夜晚。   李禛闭上眼。   一到晚上,这边就会开始表演节目,音乐的声音和人们的欢呼声,会掩盖一切不自然的声响。   夜晚也是最好的保护罩。所有生活在地下世界的生物们都躁动起来,夜色掩盖了他们的一切动向。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夜晚的到来,等待赏金猎人们迫不及待地动手,然后等待一个破绽,伺机而动,夺取最终的胜利果实。   李禛缓缓阖上眼。   风没有停止,反而随着夜晚的逼近越来越大,吹动着街上挂着的灯笼,又吹过高楼大厦之间,发出令人烦闷的尖锐响声。   李禛双目紧闭,倚在阳台上,像是陷入了浅眠。   夜幕降临了。   不知是什么地方,忽然像是脚步声。那声音刻意放得很轻,却仍是传入她的耳中。电梯发出叮咚的声音,有谁来到了12层,按响了某一户的门铃。   没有人开门。   门铃持续地响着。门外的人没有罢休,而是将手指抵在门铃按钮上,逼迫它响个不停,且节奏愈发急躁起来。   周昀昀也不是傻子。天色已晚,怎么会有客人上门,又怎么会有人如此不知礼数地狂按门铃?   “挡住他们!”温和的女声响起,紧接着就是挪动沙发柜子的声音传来。这声音很明显,连被绑在一起、昏昏欲睡的11层原住户都听到了。   他们两个吓了一跳,一同睁开眼,看向天花板的位置:“楼上怎么了?”   “这是干什么?地震了?”   女人知道得更多一些,侧头看向李禛的方向。见她只是眼睫微动,没有睁眼的意思,不知为何,她也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感觉如果这位客人没动的话,就不是什么大事。   搬家具的声音很快就停了。她们用沉重的家具将门挡上,得到了片刻喘息时间。   “有多少人?”   “好像有七八个。”   “比想象中还要多……按我们之前说的来。”   她们把电视机的音量又调大了些。   “等撑过今晚,我们又能安生一段时间了。坚持一下,雪花。”   “嗯。我知道的。”   门被堵上之后,楼上安生了一些。赏金猎人们似乎在想办法打开智能验证锁,一时间两方都没有动作,12层沉寂得可怕。   李禛动了动嘴角,视线扫过上方。   就和她一样,赏金猎人们也想到了从窗户攻击的办法。他们有一种特殊的飞爪,后面连接着灵气绳索,这种绳索能自由伸缩,十分便于攀爬。   此时的楼顶上,就被安装了这样的东西。绳索的一端坠着几个人,正快速地朝着12层阳台下坠而去。   之前按门铃的动作,只是分散周昀昀二人注意力的一种手段罢了。   周昀昀二人虽然聪明,但到底缺少对敌手段,想不到有人能从百米大厦上空索降,也想不到有人会事先蹲守在楼下,探听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几道人影悄无声息地降落在阳台上,一拳打碎隔断阳台的拉门。玻璃破碎的声音骤然响起,将严阵以待的周昀昀二人吓得一个激灵。   “阳台!!”雪花叫道,“他们在阳台?怎么可能!”   下一秒,一个索套向她袭来,正正好好地套入了她的脖颈。   赏金猎人们行动起来很快。他们从不与任务目标废话,在他们看来,所谓的目标,就是一群会说话的猎物。   李禛扬起眉,轻声自语:“被套住了?”   不对。如果只有这点本事,她们可活不到现在。   她大拇指摩挲着刀柄,神情莫测。   套住雪花脖颈的,也是特殊绳索。这种绳索软而坚韧,打成结后套住猎物的身体,猎物越挣扎,它反而缠得越紧。   几名赏金猎人没将雪花这个小屁孩放在眼里,见她被牢牢地套住,顿时一拥而上,朝着一旁的周昀昀扑去。   却见周昀昀心一横,猛地从怀中掏出手枪。掏枪、瞄准、扣动扳机,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仿佛练习了许久。   这一枪射中了一名赏金猎人的胸口。对方身躯一震,痛苦地倒在地上,伤口处却不见任何血色。   行动前,这些人统一穿了防弹衣。   同伴受伤,其他人却只是瞥了一眼,没有丝毫停顿,仍如饿虎扑食一般朝着周昀昀扑去。   周昀昀一个翻滚,险险地躲开了径直朝她袭来的攻击,却不小心来到了另一名赏金猎人的攻击范围内。   赏金猎人面色一喜,飞快朝她袭去。然而他的攻击还没到她眼前,便听“轰”的一声。   李禛眉头一拧。这是什么声音?   不像是枪或者炮,更不像刀剑,和墙壁砖石碎裂的声音也有所不同。   是雷声!   它的声音并不尖锐,反而十分沉闷。就像是雨夜的雷鸣,闷闷地划破天空,沉重地砸在人心中,带来深深的恐惧,以及狂风暴雨。   就在这雷声响起的一刹那,那个朝着周昀昀的人倏地化作一团血雾,散落在空气当中。   他没有留下尸体,甚至连衣物的碎片也没有,那一团人形的血雾,以及空气中弥留的血腥味道,成了他存在过的唯一痕迹。   一个大活人,转瞬间就尸骨无存了?   这很难不引起恐慌。在那一刹那飘散的血雾,成了笼罩在赏金猎人们心头的阴霾。   几人对了个眼神,纷纷后退几步,下意识离那团血雾远了些,生怕沦落到和同伴一样的下场。   实际上,刚刚场面太过混乱,意外发生得太过突然,谁也不知道在那一刹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赏金猎人们都认为,周昀昀身上带了什么秘密武器。于是,他们的动作愈发谨慎小心起来。 第71章 能量波   不过即使如此,赏金猎人们也没有放弃的打算。   他们是一群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亡命之徒。在他们看来,利益就是一切,他们愿意为了利益,抛弃自己的生命。   几人对视,眉目间都带上果决神色。只听一声令下,剩下的几人齐齐扑向周昀昀,迅猛如野兽,让人难以防备。   论学识,周昀昀有顶尖水准,但论起武力,她也不过是最最普通的人类。即使她也曾改造过自己的身体,但面对专业的赏金猎人,仍然不占优势。   在几人的围攻下,她很快就落了下风,被其他几人压着打,很快她发髻散乱、镜片也碎了一只,只勉强支撑着众人的袭击。   这还是因为忌惮秘密武器,众人留了力气的结果。要是众人全力以赴,周昀昀恐怕连两个回合都撑不到。   不过即使她已经陷入了险境,仍然没有使出杀手锏。   见此,赏金猎人心中一松,暗自猜测那不知名的武器或许只能使用一次。   为首的给别人使了个眼色,当即有人朝着雪花的方向袭击。他们一开始并没将这个女孩放在眼里。   毕竟她只是个孩子,再强能强到哪里去呢?   雪花见有人追来,眼中闪过一丝愤怒,朝着旁边跑去。她动作出乎意料地灵巧,轻轻松松便跃过碍事的茶几,时而抄起几个茶杯向后扔去。   追着她的赏金猎人大概是个新手,经验不足,追了她半天,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   见队友连个小女孩都搞不定,正与周昀昀缠斗的赏金猎人啐了一下,呵斥道:“废物!”   说罢掏出枪,枪口对准雪花光洁的额头,食指微动——然而还未等他动作,轰鸣的雷声再次在这个不大的房间中响起。   “轰——!!”   在那一瞬间,他的神色变得惊恐万分。恍惚中,他感觉有一种能量正无声无息地向他袭来,那股能量如此强大,他几乎能感受到它袭来时,空中突然吹起的热风。   潮湿的风,带着奇怪的灼热感,轻轻吹拂着他的面孔。透过那阵无形无色的风,他看见那个女孩正张着嘴,额头上青筋暴起,像是来自地狱中的狰狞恶鬼。   ……是她!!   是她搞的鬼!   他奋力地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可那话终究没能说出口。他的头颅、躯干,他的衣物以及手中的枪,都被灼热的能量包裹着,而后化为虚无。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下一秒,又是一道能量射出。正在和周昀昀纠缠的其中二人中了招,身体同样消失了个干净。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片刻间,能战斗的人就只剩下了一半,甚至连赏金猎人中资历最老的那一位,都在顷刻间死于非命。   周昀昀却是早有预料,趁着众人愣神的工夫一个挣扎,从赏金猎人们的围堵中脱开身,来到雪花的身边。   “是她!是这个小孩!”终于有人意识到了问题,“是这个孩子有问题!小心!”   气氛变得凝滞起来。   李禛在下面观察许久。不同于其他人需要在战斗中掌握情报,甚至需要用同伴的性命去试探,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只要仔细观看、仔细分析就可以了。   她用独特的视角,观察到了许多旁人没发现的信息。   比如,她发现那能量波是从女孩口中发出来的。   比如,这一招不能连续使用。第一次使用后,又过了许久,雪花才发射出第二颗能量弹。而第二次后过了五秒左右,才是第三颗。   但相对而言,第三颗的能量要比前两颗小上许多。只是因为取了个巧,找了个好角度,才能一次性杀死两个人。   饶是如此,发射完第三颗后,雪花的额角也冒出了汗珠,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看上去消耗不小。   另外,李禛还观察到,雪花发射的时候脖子无法转动,身体也不能动弹,只能站在原地蓄力。   林林总总列下来,这种攻击威力虽然很大,却也有着苛刻的条件,不能够随便使用。   周昀昀和雪花两人,利用追杀者们情报的不足,成功逃亡了一段日子。   可是随着赏金不断提高,追杀者的实力也提高了不少,在多人围攻下逃脱,对她们而言还是太勉强了。   李禛扶了扶眼镜的边缘,看着远处城市中的光芒。   赏金猎人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见过的高科技武器多了去了,被震住只是一时。恐怕他们很快就能反应过来,想到破解之法了吧。   果然,就在她这样想的下一秒,楼上传来咚的巨响,像是躯体撞在墙壁上发出的声音。   李禛蹙了蹙眉,顺着阳台悄无声息地翻越到楼上,而后将身体全部隐藏在米色窗帘后,只露出一双眼,暗中打量这屋内情况。   撞在墙上的是周昀昀。她身体本就不强壮,被这么一撞,额头上顿时出现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糊在雪白墙壁上,看上去分外可怖。   她被撞得有些晕,眼镜直接碎裂,“啪”地摔在地上,连步伐都有些不稳。   确认她没力气再挣扎后,一名猎人伸手拽住她的衣领,将她挡在自己身前,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如果雪花再要动手,首先倒霉的,就是被他当作盾牌的周昀昀。   这个年幼的女孩……或者说年幼的兵器,愿意为了多杀一个敌人,而抛弃自己的亲人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见她愣在原地不动手,其余几人纷纷冷笑,蹿到她身后的视觉盲区内,手中武器架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他们没有犹豫。毕竟他们接到的悬赏就是不论生死,相比危险的活人,还是死人更方便携带,也不会惹出什么事来。   持着武器的人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朝雪花的脖子划去。就在周昀昀的哀鸣声中,一片血花扬起,在墙壁上甩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一个头颅随着惯性飞起,又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但那绝对不是女孩的头颅,而是属于持刀的赏金猎人。   发生了什么?   李禛转刀挥开无头尸体,右手按住雪花的肩膀,用巨大的力道限制住她的行动,让她无法转过头攻击。   而她持刀的左手向前突刺,就这样在雪花的身后,同另外一名赏金猎人交起手来。   她的刀很薄很快,在空中舞动着,如同风中飘舞的蓝色树叶。刀光交织成一张大网,将她整个人包裹得密不透风,对方的攻击一旦被卷入她的攻击范围内,便瞬间消弭于无形。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是什么来头?   赏金猎人的鬓角已经见汗,但李禛的神情仍旧是那么的轻松写意。   她的手臂与刀几乎融为一体,手即是刀,刀即是手,她操控着刀攻击,就像是伸手去接树上的落叶一样简单。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赏金猎人知道,自己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一举一动都被她牵着走。而陷入对方的节奏当中,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她到底是谁?   一个用刀的高个子女人?   他也不是新人了,地下世界一些比较有名的家伙,他大多知道。但这个女人却是例外。   在新时代用着复古的武器,仅凭一只手就能将他压制得难以脱身。她是谁?难道是哪个势力偷偷藏起来的战争兵器吗?   他的瞳孔因恐惧而缩成一个点,惊骇地看着他,行动已经因思维混乱而没有了章法。   “结束了。”李禛看准破绽,刀尖上挑。幽蓝刀身毫无阻碍地刺入对方的喉咙之中。   对手睁大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嗬嗬”地吐出一口血沫,身体一歪失去了生息。   就在他死亡的一瞬间,一股大力从李禛右手上传来。她“嗯?”了一声,意外地看向身侧。   只见一道身影从她的禁锢中闪出,正是雪花。她很聪明,在李禛按住她肩膀的时候并没有挣扎,而是一直蛰伏着。   终于在李禛斩杀赏金猎人的一刹那,她找准机会脱身而出,而后立马调转身体,仰起脸用一双暗蓝色的双眼看着李禛,半张开嘴。   她要攻击了!   虽然李禛刚刚救了她,但雪花深知,她和赏金猎人们没有两样,因此下手毫不留情。   这是李禛第一次面对这股能量波。   刚刚在楼下时,她观察过雪花的战斗方式,也清楚这股能量的存在。但当面对雪花的攻击时,她犹觉自己小看了她的能耐。   能量带来的灼热空气已经蔓延到李禛的面前。几缕发丝不安分地飘动着,进入热流的范围中,立刻像是被分解一般消失不见。   李禛瞳孔微微颤动起来,大脑飞速运转,霎时间做了判断:不能硬抗!   在做出决断的刹那,她的身体随心而动,向身后闪去。她背后是一个电视,电视还是开启状态,屏幕投射出彩色的光。   李禛单脚蹬地,朝后方退了几步。她的速度很快,又闪得匆忙,几乎来不及卸力,只能任由自己撞在屏幕上,将屏幕撞得裂出几道纹路。   然而那团能量还没有停止,朝着她继续袭来。她眉头一动,靠在屏幕上转了个身,又拎起电视的一角朝着能量的方向扔去。   电视一触碰到能量,便被立刻分解消失。而那团能量毕竟有限,吞噬一个电视后便立刻消失了。   她躲过去了!   雪花面色不变,眼珠却微微震动起来。这是她见过的、第一个能躲过她攻击的人。   现在来追杀的人,已经进化成这种强度了吗?念及此,她面色灰白,眼中露出一种绝望的神情来。   正呆愣见,忽听子弹“咻”地划过耳侧,朝着她面前的李禛袭去,带起一阵尖锐的破空声。   子弹?   她愣愣地回过头,只见在她身后不远处,周昀昀满身是血,半跪在地上,手中持着一把小巧的枪。 第72章 正常   就在刚刚,当其他人注意力都放在李禛身上时,周昀昀动了。   她的头发被人拽住,两只手腕被按在身后,几乎动弹不得。   但幸运的是,也许因为她看着文弱,实际上也没什么力气,钳制她的赏金猎人只是确保她不能行动而已,并没有十分用心。   比起她这边,更重要的当然是李禛那边的战斗。毕竟,她的一招一式都足够狠辣成熟,光远远看上去,便是一个强敌。   周昀昀心头微沉。她清楚,无论这场战斗赢的是李禛还是赏金猎人,对于她和雪花都没有任何益处。   她需要尽快摆脱束缚,才能在之后的战斗中帮上忙,而不是成为拖后腿的累赘。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更坚定了几分。   因为时常整日整夜做研究,她的耐力还不错。加上被制住后她没有乱动,此时除了头部有些晕以外,倒没有其他的不适。   想明白这点后,周昀昀心中轻松了很多。但尽管如此,她也没有贸然挣扎。   她知道,如果现在挣扎,一定会引起赏金猎人的注意力。   周昀昀闭了闭眼,周围刀剑相撞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几息后,这声音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刀锋刺入血肉之躯发出的声响。   束缚着她的赏金猎人倒吸一口凉气,意识到了不妙。雪花开始攻击,李禛正在躲避,没有人关注她……就是现在!   周昀昀倏地动了。她顾不上手腕被捏住的疼痛,竟强行扭过身体,右腿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踹上赏金猎人的脖颈。   那名赏金猎人本来正在观望着,想要逃走。他放松了对周昀昀的警惕,没料到她会如此强硬地出腿。   脖颈本就是敏感部位,被她一踢中,赏金猎人立刻陷入了僵直状态,浑身麻木,人事不知。   周昀昀挣开他的双手,单手接住他的身体,以免发出声响引人注意,而后不顾身体抽搐般的疼痛,向前一扑捡起地上的枪,枪口悄然对准李禛的额头。   啪!!   李禛侧过头,捕蝇草的耳环顺着她的动作拍打在脸颊上,冰冰凉凉的,在她脸颊处打下一片金色的光纹。   那枚子弹就这样擦过她的面孔,钉在她身后的墙上。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子弹相继朝她的方向袭来。   “稍微……”李禛咧开嘴,脸上绽放出一个肆意的笑容来,“稍微有点小看我了啊。”   子弹擦过她的发丝,擦过她的脸颊,擦过她的金色耳坠,却没有一个打中她。   她总是能简单地判断出子弹的轨迹,然后又轻而易举地躲避开来,就好像是一阵无形的风。   周昀昀的头又开始晕了。她的额头流出鲜血,血顺着她的眉骨、鼻梁、脸颊流下,让她看上去鲜血满面,分外凄惨。   有液体落入她眼中,可能是汗,也可能是血。周昀昀感觉眼珠一片刺痛,视线中也被笼罩上一层血雾。隔着血雾,所有的人影都模糊不清起来。   更不妙的是,她有些想要呕吐,手也开始抖了。   不好!   周昀昀咬破舌尖,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刺痛让她的神志清明了一些,她按住颤抖的手,余光却瞄到一道身影正朝着她飞速袭来。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悲绝的叫喊。   “妈妈——!!”   事实就是,李禛还没等过去,周昀昀自己就晕倒了。   嗯……真不是她干的。   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她站着,周昀昀一身血倒在她脚边,雪花朝这边跑了过来,眼中满是戒备。   但她真没有动手的意思。   她还指望着周昀昀给她看病。   李禛叹了一口气,将刀柄揣回口袋,慢慢退后几步,同时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雪花也顾不上这么多,此时跑到晕倒的周昀昀身边,带着哭腔一边摇着她的身体,一边呼唤着她。   这孩子大概真的是某个研究所里跑出来的,周昀昀一倒,她就没了精神支柱一般,什么也不会做了。   眼看着她再摇下去,周昀昀的脑浆都要被摇匀了,李禛无奈地蹲下身,将手搭在腿上:“你别动她了。再这样,她没事也要出事了。”   据她判断,周昀昀可能是脑震荡什么的——当然,她那个时代没有这个词,这是她从师雨楼那里学来的。   雪花见她蹲下,连忙抱着周昀昀离她远点,又回头恶声恶气道:“我们出事还不是因为你!”   “拜托,讲点道理啊。”李禛无奈道,“她又不是我打的。”   从一进来,她除了最开始按住雪花,免得她误伤以外,就没对她们出过手。即使她们又是对她射能量波,又是放冷枪,她也只是躲避。   雪花听她这么一说,微微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她说的好像没错……   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半晌,雪花才问道:“所以你是来帮我们的?”   李禛想了想:“至少不会对你们出手。”   听她这么说,雪花眼中的戒备消了些。毕竟是小孩子,比起成年人,戒心还是没那么重。   加之周昀昀晕倒,她一时间没了主心骨,自然就慌了神,下意识地询问李禛这个成年人:“那我们该怎么办?妈妈她会不会有事?”   她不知道,如果按躯体的年龄算,李禛比她还要晚生产一些。而对于新时代的理解嘛,她也不比雪花深多少。   李禛点了点下巴:“去医院吧。”她实在不擅长治疗,只会拿配好的药包扎外伤。   “不行。”雪花皱起眉,“不能去医院。至于私人诊所……月晕城是禁止私开诊所的。”   周昀昀现在是通缉犯,只要一出现医院,便会被官方注意到。   她承认李禛确实很强,但两个人带着一个病号,很难在官方的围堵下脱身。   “那……黑诊所?”   雪花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月晕城没有那种东西。”   月晕城向来收拾得干净,加上城市规模小,没有渡魂街这种混乱的地方。即使有黑诊所,也藏得比较隐蔽,一时半会找不到。   况且这里人流量很大,带着周昀昀出去就医,也有一定风险。   李禛暗道一声麻烦:“那怎么办?她……”   她看了周昀昀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我可以找人远程诊疗一下。”李禛道,“反正她看起来也没那么严重,等安顿好,再好好检查一下吧。”   雪花心疼地擦周昀昀脸上的血:“这叫不严重?”   “当然不严重。放心,这点小伤应该死不了人。”   李禛强悍惯了,非濒死伤在她看来都不严重。   她安抚雪花几句,便拨通了电话。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接起来了,恐怕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在等待着她的联系。   师雨楼那边有些吵,隔着灵脑,她甚至能听到像是有人吵起来了。   “你没事吧?”他清冷的声音传过来,“受伤了吗?”   “没受伤。”李禛顿了一下,“你在哪里?”   “开往月晕城的列车上。”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那边有些嘈杂,“你什么时候到?”   从涅槃城到月晕城只需要几个小时,只是不知道师雨楼坐到哪里了。   如果来得快,应该能过来给周昀昀诊治一番。   师雨楼沉默了一下:“短时间内恐怕到不了了。”   “嗯?”   “这边的灵轨被袭击了,列车险些脱轨。”师雨楼道,“官方正在安抚民众,我问了一下,这条灵轨快则一日,慢则两三日才能修好。”   雪花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焦急地吸了吸鼻子。   师雨楼听到她身边传来声音,蹙起眉:“你找到博士了?”   “对。”李禛打开影像功能,给他看倒在地上的周昀昀,“她受伤了。”   生怕师雨楼误会,她停顿一下,补充道:“不是我打的。”   “……我知道不是你打的。”师雨楼叹了声,“症状如何?有没有发烧?”   “没有。”   师雨楼又询问了几句,便思索起来。   没有专业的仪器,在现场的李禛二人又是外行,仅凭视频,他也没法做出准确的诊治,只能让李禛先给伤处包扎一下。   幸好周昀昀家里囤了一些的药品和绷带,李禛按照师雨楼的指示,简单包住周昀昀的伤口,又给她喂了点药。   见周昀昀额头上的血止住了,脸色也稍好了些,她才呼出一口气。   “如果有异常,随时联系我。”师雨楼道,“我现在被堵在半路,列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通行。在这期间,尽量让她卧床静养,不要做大动作。”   李禛点点头,挂断了电话。   折腾了一夜,天已经亮了。在这一夜的争斗中,原本温馨的房子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血液溅得到处都是,看着仿佛凶案现场一般。   虽然说是凶案现场其实也没错。   幸好卧室没被打斗波及到,还算干净。李禛将周昀昀抱到卧室床上,这才来到客厅。   雪花正坐在电视柜上,盯着被李禛收拾到一边的尸体,低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她身体也被溅上了些许血迹,麻花辫也要散不散地垂在脸侧,看上去分外可怜。   李禛喝了口水,走到她身边。雪花没有动,任由她打量着。   就这样沉默了半分钟,李禛来拧上瓶盖,歪了歪头,出言问道:“你不会流眼泪吗?”   她一早就注意到了,虽然之前雪花说话都带着哭腔,但确实一滴眼泪都没流。   雪花低声回答道:“不会。没有植入泪腺。”   李禛道:“我也不会。”   雪花看了她一眼,忽然嗤笑道:“一般仿生人都不会植入泪腺的。眼泪是没用的、惹人厌烦的东西。”   李禛顿了顿,好奇道:“你知道我是仿生人?”   “能感觉到。”雪花又垂下头,“人类和仿生人是不一样的。人类是生命的味道,仿生人是钢铁的味道……你的味道有些奇怪,但还是能感觉到是仿生人。”   她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消沉道:“仿生人不会流眼泪,不是很正常吗?”   李禛“哦”了一声,侧头看向远处泛着光芒的天空,目光在那一瞬间变得悠远。   很正常吗? 第73章 醒来   李禛从有记忆开始,就没流过眼泪。一方面是因为她母亲严厉的管教,另一方面嘛,也是因为她那与生俱来的、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性格。   当然,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认识她的人大概都死绝了。历史的编纂者们掩去了她的存在,仅留下角落中的只言片语。   雪花睡着了。   大多数仿生人为了更好地服务主人,都没有睡眠程序。当然也有些仿生人为了追求仿真的效果,植入了这种功能。   雪花连续发射了很多能量,早就已经超负荷运作,只是因为担心周昀昀才一直清醒着。   现在,她确认李禛对她们没有恶意,心神放松,疲惫感顿时涌上心头。她蜷缩在用来掩住门的沙发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睡着了,周昀昀晕倒了,这个房子中,就只剩李禛清醒着,头疼地面对眼前这一个烂摊子。   空气中血腥味依然浓重。这里死了太多人,鲜血的味道一时间无法消失,李禛打开两面的窗户,清晨的微风立即吹入房间中,让她的呼吸顺畅了不少。   她环视四周,扶起一把倒在地上的椅子,坐在上面陷入了沉思。   现在周昀昀情况不明,师雨楼一时间却无法赶过来……灵轨偏偏这种时候被炸,倒也是十分倒霉。   话说回来,炸灵轨这操作,怎么这么熟悉?   李禛凝眉想了想,终于想起许久以前,她结束乐灵洲那个任务后,乘车赶回渡魂街的路上,就遇到了这么一件事。   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细想片刻无果,她敛下思绪,不再纠结这件事,转而思考接下来的安排。   这里不安全了。   赏金猎人那边已经摸清周昀昀躲藏的地方,恐怕很快就会摸过来。而尸体很快就会腐烂,血腥味会将官方的人吸引过来。   要尽快离开这里。   她没有受什么伤,旧伤虽然存在但不影响发挥;雪花还在恢复中,有行动能力,但不知道还能不能发射出那种能量波;比较难办的是周昀昀……   另外,周昀昀二人在这里躲了好几日,房间中的水和食物所剩不多。   李禛站起身,朝着阳台走去。微风卷起阳台白色的窗帘,窗帘后透出白色的微光。她一手拉开玻璃门,发出轻微的开门声。   雪花骤然惊醒,见她站在阳台上,连忙问道:“你去哪里?”   “楼下。”李禛道,“找点食物。”   她看了雪花一眼:“你没问题吗?”   雪花道:“没关系。我恢复一些了。”   李禛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她走到阳台上,从12楼阳台一跃而下,跳到11层的阳台上。   那对情侣被她背靠背绑在椅子上,正昏昏欲睡。听见声音,两人睁开眼,一眼就瞄到李禛背着光的身影,当即睡意全无。   李禛没理他们,慢慢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瞧了瞧。里面有一些面包,还有几个苹果。她将食物一一取出抱在怀中,又轻轻关上冰箱门。   小情侣中的男子咽了口唾沫,颤抖着声音道:“你、你什么时候放了我们?”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心中的恐慌非但没有被消除,反而愈发强烈,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李禛道:“现在就可以?”   两人惊讶地看着她。   李禛蹲下身,从旁边茶几上拿起一个玻璃杯,一边把玩着一边看向女人的双眼:“不过答应我。”   她露出冷冷的笑:“不许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否则……”   砰!!   玻璃碎片四溅,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李禛覆手,掌中的玻璃碎片落了一地,而她的手掌毫发无损。   玻璃杯在自己眼前炸开,两人都被吓了一跳,看向她的目光也愈发畏惧,连忙保证自己不会说出去。   李禛笑了一声,慢慢站起身,抱着零元购来的食物,从正门上了楼。   门铃缓慢响起,雪花毫无准备间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跑到门口,透过监视屏查看门口的情况。   看见是李禛拎着食物回来,她才放下心来,将掩门的沙发搬开一点,做贼似地打开门。   李禛从小小的门缝钻进来,将手中塑料袋递给她:“食物。”   雪花查看了一下,惊讶道:“这么快?”   她以为李禛会去楼下的便利店买呢。   李禛摇了摇头。她当然也可以去买,但周昀昀和雪花加起来只有半个战斗力,让她们两人离开她的感知范围,她不放心。   她关上门,绕过挡路的障碍物,问道:“现在几点了?”   雪花回答道:“上午八点。”   战斗了一夜,清晨时三人各自休息了一会。不过情况危急,她们也没休息太久,只小憩了不到一个小时。   李禛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巧克力面包,一边撕开包装一边问道:“你不再睡一会吗?”   “不了。”雪花看了她一眼,“我本来就是低能耗节能型的,不需要休息太久。”   “节能型?”李禛想了想,“说起来,你是战斗用的仿生人吗?”   雪花坐在她对面,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一边啃一边含糊道:“这么说也不算错。”   李禛挑挑眉:“你几岁了?”   “两岁吧。”她想了想,“据我有意识到现在,不超过两年。”   李禛对她的事很好奇。于是她掂了掂手上的面包,接着问道:“那你是在实验室中长大的?”   雪花“嗯”了一声:“自有意识起,就是在实验室里。周围都是白色的,只有各种各样的仪器,里面的人也都是冷冰冰的。”   她停顿一下,补了一句:“除了妈妈。”   “你叫她妈妈?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的制造者。”雪花将手中啃了个精光的苹果核扔到垃圾桶中,发出“咚”的一声响,“我就是因她而诞生的。实验室里,也只有她会对我好。”   虽然那只是不久之前的事,但细细想来,仍旧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雪花生来就叫雪花。因为这个项目的名字叫“暴雪计划”,所以作为项目试验品而诞生的女孩,当然就叫做雪花。   周昀昀作为顶尖的技术人员,也参与到了这个项目当中,成为了主要负责人。   她向来是懂得明哲保身的人,不看、不问、不管,这就是她的人生准则。   作为凭借自己努力爬到金字塔顶尖的人,周昀昀知道,想要继续活着,就要去忽视。   因此,她在最开始的时候,并未对这个女孩展露出什么特殊的关照。她只是一个人形实验品,仅此而已。   灵格天宿的野心不小,想暗自培养属于自己的人形兵器。当然这无可厚非,私下研究武器已经是天门台成员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这个实验烧了不少钱,又投入了不少人力,最终终于得到了结果——一个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能发射致命能量波的女孩。   她具有良好的成长性。等发育期一到,她的威力会直线上升。而灵格天宿,只需要在她脑海中植入“忠诚”的指令,她就会成为一把永远不会背叛的刀。   本该如此。   但一向老实谨慎的周昀昀,却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她带着还不是完全体的雪花,叛逃了。   她很聪明,带着雪花东躲西藏,愣是躲过了灵格天宿的追兵。与此同时,也有其他势力得知了周昀昀两人的情况,纷纷向她们两人抛出橄榄枝。   周昀昀和雪花,绝对不能被其他势力得到!   她们一个是脑子里装满了机密的高层,一个是最新款的战斗兵器,灵格天宿宁可毁掉她们,也不想让其他势力得到这两个终极杀器。   于是,针对她们的追杀开始了。   李禛抛着手中的苹果,问道:“那么本来,你们两个想去哪里?难道想这样躲躲藏藏一辈子?”   这是不可能的。   盯着她们的不只有灵格天宿,还有天门台的其他成员。无论大势力小势力,都盯紧了这对可怜的母女,妄想着分一杯羹。   雪花最强,但还没成长起来,局限性太大,根本敌不过这么多人。   “我不知道……”雪花低下头,“妈妈联系了某个势力,据说他们能够庇护我们。”   势力?   李禛皱了皱眉。该不会是捕蝇草吧?   不过捕蝇草一个杀手组织,又不直接参与天门台的那些破事,他们庇护周昀昀两人有什么意义呢?   她眼眸微动,问道:“那个势力,是叫捕蝇草吗?”   雪花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听妈妈和人打过电话。怎么,你……知道?”   “不清楚。”李禛站起身,“你个小屁孩,就不要关心这些了。等博士醒了,我会和她好好谈谈的。”   周昀昀身体素质其实不错,在李禛两人的殷切期盼下,很快就醒来了。   她睁开眼,先是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而后又敏锐地闻到了飘散的血腥味。   周昀昀愣了一下,猛地坐起身,掀起被子下地,嘴里还担忧地叫着雪花的名字。   她晕倒的前一刻,只看见向她扑来的李禛,之后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什么也不知道了。此时恢复意识,她第一时间关心的,就是雪花的安危。   “雪花!雪花!”   “我在这里!”   李禛靠在门框上,看着母女二人抱在一起,不由得撇了撇嘴,侧过了头。   周昀昀感受到雪花的温度,心中不由得放松了一些,但很快她注意到了李禛的存在,又立刻提起了警惕,戒备慢慢地看着她。   “是你?你……”她停顿了一下,忽然意识到李禛可能没有伤害她们母女两人的意思。   不然以李禛表现出来的能力,直接趁她昏迷将人带走也绰绰有余。 第74章 周昀昀   见周昀昀误会,雪花拽了拽她的衣角,低声道:“她说她不是来杀我们的。”   她自以为声音很小,李禛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扯了扯嘴角,走到远一点的沙发上,闲适地坐下,也不解释,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   就在她看着周昀昀的同时,周昀昀也在打量着她。   一个奇怪的、陌生的女人,看起来没有恶意,但是很能打。周昀昀目光扫过她的脸,忽然在她的耳坠上定格:“捕蝇草?”   李禛捏了捏耳坠,点点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禛,番号A115,代号为‘树’。”   雪花听她爆出一串信息,愣了愣。她不知道捕蝇草是什么,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周昀昀。李禛也将视线投向周昀昀。   周昀昀神色微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咬了咬嘴唇,喃喃道:“A级成员?他们真的派人来了……”   说话的同时,她的面色好了许多,脸上的警惕之色也渐渐淡了下去。   果然不出李禛所料,周昀昀的确求助过捕蝇草,而捕蝇草不知因何原因,竟然选择蹚这趟浑水,派出李禛接应她们。   “你很熟悉捕蝇草?”李禛抬起头问道。   周昀昀回过神,搪塞道:“不,只是有一些了解。只有你一个人来了?”   “我一个人就足够了。”李禛轻轻一笑,“另外,你应该知道师雨楼。”   听到这个名字,周昀昀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师雨楼?他也参与到这件事里了?”   “我和他算是朋友。”李禛道,“听说你有难,他就立刻买车票赶来了。不过路上遇见了麻烦,一时半会到不了。”   “朋友?”捕捉到特别的字眼,周昀昀笑死了。她已经不年轻,眼角有了细纹,但这抹笑仍然让她多出几分魅力来,“你是仿生人吧?是那孩子的实验品吗?真是不容易啊。”   李禛道:“你和实验品成为母女更加不容易呢。”   听她这么说,周昀昀知道她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不,我的意思是……雨楼那孩子……”   说到这里,她又停住了,最终摇了摇头,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见她欲言又止,李禛也懒得刨根问底。她从袋子里掏出一个面包递给她:“不要在意那点细枝末节的问题。吃点东西恢复体力吧。”   现在几人也没个安排。不过要想把她们二人带到涅槃城,还是需要大量体力支撑。   周昀昀也不矫情,接过她手里的食物,撕开包装吃了一些,面色又好了几分。   她坐在一边吃,李禛就在一边道:“我计划将你们带到涅槃城的捕蝇草支部。你觉得怎么样?”   周昀昀沉默了一下:“没问题。”   她答应得挺干脆,反而让李禛有些意外了。她以为像周昀昀这样谨慎的人,必定要犹豫很久才能下定决心。   看她一脸惊讶,周昀昀反而笑了起来:“我只是谨慎,不是优柔寡断。现在周围饿狼环伺,我们两人还有什么选择呢?”   曾经的天之骄子,却落得现在这种走投无路的地步,倒真是让人感慨。   但无论逃亡还是死,周昀昀都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无论是重来一百次还是一千次,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握住雪花的手,带她逃离那个是非之地。   想到此处,她摸了摸雪花的头顶,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其实她很久很久以前,就收到过捕蝇草的邀请了。这个时间点,要比李禛想象的还要久远很多。   只是那时周昀昀太爱明哲保身,并没有将他们的邀请放在心上。幸好她留了一手,也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灵格天宿。   没想到多年后,这条路竟成了她能够选择的唯一一条路。   此番境遇,怎能不让人叹息?   周昀昀是个聪明人,很懂得取舍,李禛根本不用劝说什么,就让她老实配合了。   “现在灵轨被炸断,列车停止运行。”李禛摩挲着手指,继续整理着思路,“乘坐列车离开是行不通了。不过我倒是有一辆摩托车停在楼下,可以载你们回去。”   周昀昀道:“这根本行不通。城市周围都是荒区,那边没有任何灵气,连空气都稀薄得可怜,根本不可能直接通行。”   现在的城镇都是花费不少人力才开拓出来的庇护所。离开城市,肉眼能见到的,都是黄沙、风暴、暴雪等极端气候。   城市与城市间用灵轨连接,轨道有特殊的庇护罩,这才能确保通行,路途间偶尔设置临时停靠点,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不安全。   也就是说,列车一日不恢复通行,三人就一日被困在月晕城,轻易动弹不得。   “那往其他城市去呢?”李禛思索一番,“只有月晕城和涅槃城之间的灵轨被炸毁,其他地方的轨道还是完好的。”   月晕城没有捕蝇草支部,所以明姐才派离这里比较近又无所事事的李禛执行任务。   但附近的大城市有捕蝇草的联系点,李禛将周昀昀二人带到那边,捕蝇草自然有办法庇护她们。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好办法。虽然要承担的风险,也是成倍上升。   周昀昀思忖一瞬:“也只能如此了。但是乘坐列车需要票,可我们两个……”   一个是通缉犯,一个是黑户。   “不必担心。”李禛熟练地打开灵脑,敲了敲状态栏显示在线的金,“我们可是专业人士。”   至于钱,她可以找明姐报销,反正数额也不是很大,相信明姐并不会因为这点小钱和她计较的。   事情敲定下来,三人都觉得身上轻巧了不少,一直压在身上的那副重担也被卸去了些。   车票的时间是今晚7:20,三人还有差不多九个小时的空闲做准备。   说是准备,其实三人没有任何要携带的东西。   “你的上衣沾了血。”周昀昀看了她一眼,“走在路上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李禛低头看了看。的确,她打斗起来喜欢大开大合,下手凶悍,这样一来就难免会溅到血。   她背包里倒还是有些衣物,但那些也溅上血了。   周昀昀家倒是有能清洗衣服的智能清洗机,但在刚刚的打斗中,这东西不幸被误伤,暂时不能使用了。   “我这里有一套干净的衣服,没有穿过。”周昀昀把身体探进衣柜里找了找,“你先将就一下吧。”   李禛接过衣服,点了点头。   周昀昀的穿衣风格和她性格差不多,都是冷淡理性的。她递给李禛的,就是这样一款的荷叶边衬衫。   “你的伤怎样?”   李禛将衬衫的扣子扣到最上。周昀昀身量比李禛小很多,穿上她的衣服,李禛难免觉得有些紧绷。她动了动手臂,又将扣子解开两颗。   周昀昀头也没回:“偶尔有一些眩晕,但不碍事。”   李禛眨眨眼:“不会影响行动吧?”   周昀昀轻笑了一声,回过头看她:“不要小看我。”   和很多人想象的并不同。身居高位的周昀昀出身并不好——与其说是不好,不如说是差。   她生而丧母,父亲是个赌徒,整日不回家,她一个人在混乱的街区摸爬滚打,靠捡垃圾勉强度日。   十岁那年,她父亲欠下巨额债务,抛弃女儿独自逃之夭夭。讨债的人欺负她一介孤女,扬言只要她能剁掉自己的一只手而不叫出声,这笔债务就一笔勾销。   周昀昀就这样做了。   在这个时代,手臂失去了,可以安装新的。但那种刻骨之痛,却在午夜梦回时纠缠着她,令她不得安眠。   周昀昀的狠辣隐忍吓退了讨债人,之后再无人欺她年少。   凭借着骨子中的狠劲,她用自己的努力走出了那条街道,成为了成功人士的典范。   这件事至今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   但周昀昀并不是那种喜欢得意忘形的人。即使身居高位,她也从没有忘记那种疼痛。   而与她从前受到过的诸多磨难相比,额头上的伤算不上什么。   周昀昀想着从前的事,忽地就笑了起来。她用指尖触了触额头上的绷带,转眼看向衣柜。半晌,她从中拿出一顶圆帽子来。   这是用来遮掩额头上伤口的。   她捏了捏帽子,又看向沙发上坐着的李禛和雪花,不知怎的,一股伤感忽地涌上心头。   周昀昀不由得悲观地想道:这件事真的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吗?灵格天宿,以及其他的那些势力,真的会这么容易就放弃吗?   可这股伤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眨眼间就消弭于无形,连周昀昀也不知道它来自于哪里。   她摇摇头,将不相干的思绪甩出脑海,但表情仍然带着几分犹疑。   李禛注意到了她的表情,问道:“怎么了?是想到了什么吗?”   “没有。”周昀昀将帽子戴到头上,“就是觉得有些不安。不用在意。”   见她脸色还好,李禛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掏了掏背包,忽然在背包的角落中找到一条发带。   这条发带是草绿色的,上面印着嫩滑嫩黄色的花朵图案,发带两端还坠着小珍珠的吊坠。   她将发带拿在手中,想了两秒,才想起这是她在小商店里随手买的。   不过李禛是不喜欢带这东西的。她捏着发带瞄了一眼,便将它递给雪花:“送给你的。”   雪花有些惊讶地指了指自己:“给我?”   李禛点头。   雪花顿时兴高采烈起来:“除了妈妈,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礼物!谢谢!”   毕竟她在实验室长大,后来又一直逃亡,有人送她礼物才怪呢。   李禛随意摆摆手:“不必在意,随手买的而已。”   她口吻很不在乎,雪花却还是很高兴。她拿着发带看了又看,小心地摸着发带尾端的珍珠,余光瞥见周昀昀进了房间。   犹豫了一瞬,雪花忽然挪了挪屁股,凑到李禛旁边:“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第75章 瓶中   李禛斜眼看向她,示意她问。   “你也是仿生人是吧?”雪花看向她,再次确认道。   李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仿生人怎么了?”   雪花道:“仿生人和人类有什么不同呢?”   熟悉的问题。只不过曾经的询问者,变成了回答者。   李禛勾了勾唇,伸出手,在雪花面前晃了晃。   雪花狐疑道:“干什么?”   “钱啊。”李禛搓了搓手指,“一个问题八块钱。”   雪花额角爆出十字路口:“问问题也要钱?”   “当然要。”李禛眨眨眼,不耐烦地动了动手指,“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是免费的?不问我就走了。”   雪花咬咬牙,但又拿她没办法。纠结几秒后,还是从兜里拿出一个小钱包。她犹犹豫豫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几张钱递给她。   “什么嘛,你的零花钱很多啊。”李禛数了数手里的钱,“嗯……三十块。给你抹个零,正好三个问题。”   “哈?一个问题八块,三个问题三十块,这也叫抹零?”   “当然叫了。”李禛把钱塞在衣兜里,“好了,第一个问题已经回答了,你还剩两个问题。”   雪花从未见过此等厚颜无耻之人,当即气得不行,想说些什么,又怕浪费一次机会。   她陷在沙发里,纠结地揉了揉头发,到底还是没计较这些:“刚才就算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仿生人和人类有什么不同?”   李禛挑起眉:“你妈妈没给你讲过吗?”   “……”   周昀昀确实不喜欢和雪花讲这些。   和植入了成熟数据的李禛不同,雪花的确是个孩子。   灵格天宿方面认为,孩子更具成长性,也更方便操纵,因此不顾周昀昀的反对,给雪花植入了不成熟的数据。   周昀昀不想让雪花觉得自己是异类,对于人类和仿生人的话题向来是三缄其口。   但雪花确实是个聪明孩子。摩天大楼上的仿生人广告、科普读物中对仿生人的轻蔑态度、偶尔听到的关于仿生人的闲言碎语,这些都让她意识到了自己和人类的不同。   她在逃亡路上接触不到其他人,而她也不想让周昀昀担忧,因此一直将疑惑深埋于心中。   直到碰到李禛这个“同类”,她心中的疑惑和惊惧才有了释放的路径。   “原来是这样啊。”李禛靠在沙发背上,抬头看着天花板,“该说什么好呢?其实我觉得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雪花蹙起眉:“可是我听说,仿生人是没有自由的。他们的意志都会被人为改变、操控,一生都没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是这样吗?”   李禛侧头看向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雪花皱起眉:“自然人也是吗?”   李禛忽然笑了。她侧头问道:“你知道工厂吗?”   “嗯?”   “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工厂,无论自然人还是仿生人,都是在车间生产出来的透明玻璃瓶。”   李禛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头,缓缓地叙述道。   “灌入什么颜色的水,呈现出来的就是什么颜色。有些瓶子觉得自己的颜色没有被水影响,那只是因为他被灌入的是透明的水罢了。”   雪花懵懂地看着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   “好了。”李禛却没有多解释的意思,“这个问题到此为止了。下一个问题。”   雪花还是似懂非懂。不过她下意识地觉得李禛说得对,并且对第三个问题的选择慎重了许多。   见她垂下头思考着什么,李禛也没有催她,而是拿起一边的矿泉水,闭着一只眼仔细地观察起来。半晌,她才听雪花开口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哦?”   李禛将视线从水光粼粼的瓶子上移开,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摸了摸下巴,像是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雪花问出这个问题后,也不再说话,只是用双眼紧紧地盯着她。   两人谁也不出声,空气变得凝滞起来。片刻后,李禛像是找到了答案,动了动嘴唇,正欲开口回答,便听卧室处传来推门声。   周昀昀拎着一个背包,从里面走出来,反手带上门:“我收拾完了……你们怎么了?”   她也意识到了氛围的不同寻常,看了眼神情凝重的李禛,又扫了眼雪花,忧心道:“出什么变故了吗?”   李禛松开眉,又恢复了原来那副松弛的模样:“没什么,就是在想接下来的安排。”   雪花也跟着点点头。   两人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隐瞒。   听到李禛的回答,周昀昀脑中紧绷的弦松了些。她走到窗帘前,将窗帘掀开一条缝隙,打量着街道上的情况。   “人有些多。”   “毕竟是节日。”李禛道,“不过人多也方便隐藏行踪。”   周昀昀点头:“没错。我们可以利用人群伪装成游客。那些赏金猎人虽然不择手段,但也不敢引起恐慌,否则倒霉的可是他们。”   这样想,计划的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空余的这段时间,先好好休息。”她又想了一下,“我们三个轮流观察街道上的情况,以防突发意外。”   “了解。”   剩下的几个小时就在等待中度过。李禛靠在沙发上浅眠了一会。雪花和周昀昀有些焦虑,两个人倚在窗边,一边监测着外面的情况,一边低声讨论着什么。   傍晚5:00的时候,李禛睁开了双眼。   “我们该走了。”   她拎起背包,将刀柄别在腰带上。周昀昀牵着雪花,走在她视线中,以免在李禛看不到的时候发生意外。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心。李禛将堵着门的沙发踢到一旁,打开房门。   走廊的感应灯感知到人气,“唰”地亮起来。周昀昀迈入电梯,李禛紧随其后,三人一同离开了公寓楼,来到了街道上。   夜风飒飒,周昀昀裹了裹外套,将帽子压低了些:“人有些多。小心走散。”   “放心。”李禛视线从街道上一扫而过,“目前看来没什么异常。不过还是要谨慎些。”   周昀昀轻轻颔首,拉着雪花的手腕走到前面,三人走到建造着漂亮喷泉的广场上。   时间刚来到五点,天色便已经彻底深了。广场上响起喧闹的歌声,其中夹杂着观众们的欢呼声。   一个巨大的虚拟影像站在广场中,她肆意地跳着舞,火红裙摆随着她的摇摆荡起,如同月光下的红色波浪。   而人们站在她的脚下,就像是蚂蚁站在人类脚下。他们仰望着虚拟舞姬精致到虚假的面庞,嘴中不自觉地发出狂热的欢呼。   李禛与无数欢呼着的路人擦肩而过。她穿得朴素,与身着鲜艳时尚衣装的人潮格格不入。   她蹙了蹙眉,想要提醒周昀昀二人注意周围,可声音一出口,就陷入到歌声与喝彩声的漩涡之中了。   李禛只好用眼神示意,幸好周昀昀二人也不傻。三人对了个眼神,便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走出这令人窒息的舞池。   月晕城中心每年都有这种表演。为了方便演出,在城市建造伊始,灵轨就被规划着避开了这块地方。要是想乘车去车站,还要向前走才行。   幸好,那里离三人所在的位置并不是很远。   舞姬穿着红舞鞋的脚踩过三人。她只是个虚无缥缈的立体影像,并不能带来什么伤害,倒是雪花好奇地伸出手指,想要触碰舞鞋上镶嵌的白色珍珠——自然而然地,什么也没摸到。   她侧过头,看向李禛,似乎是想要和她说些什么。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她敏锐地感知到什么东西朝着三人袭来。   李禛脸色倏然剧变。舞台的灯光转到她的脸上,让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突兀缩小,又亮起野兽一般的金芒。   “躲开!!”   只听她暴喝一声,一手推开周昀昀,同时搂住雪花的肩膀,带着她向侧边闪去。   她的怒吼声被音乐全然覆盖,雪花只能看到她被光芒照亮的脸上,露出十分凝重的表情。   “乒!!”   雪花听到了一声脆响。那声音很脆,像是什么被斩断了一般,与此同时,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在她的侧脸上。   她惊恐地抬起头,只见不知何时,李禛的侧颈多出了一道伤口。   那伤口很深,像是被刀剑一类的武器划破,伤处的皮肉狰狞地向外翻卷着,鲜血沿着颈部流淌,很快就濡湿了白色衬衫。   而李禛耳朵上戴的耳坠,不知何时被斩断。长方形的金属坠子被削去一半,尾端只剩一个斜斜的切面,正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摇动。   她刚才听到的,正是利器切断金属耳坠发出的声响!   一招!只一招,就给李禛留下了几乎致命的伤口!   若闪躲的动作再慢上0.01秒,她现在便已经身首异处了!   是什么人?这个时代,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人?   脖颈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感,血液甚至顺着身体的弧度流淌到胸口。衬衫吸满了血液,黏糊糊地贴在她的身上,让人格外不适。   李禛将雪花挡在身后,伸手摸了摸侧颈,只摸到了一手的血。很疼。她鲜少感受到这样的疼痛。   雪花此时也看到了她的惨状。她虽然也杀过人,但限于攻击手段,她没见过这么惨烈的情况,当即失了分寸:“你!你的伤,你怎么样?”   正好一曲奏毕,开始切换到另一首歌曲。音乐渐歇,周围的人声冲破漩涡,发出嗡嗡如蜂群的响声。   李禛抽出刀,一双眼戒备地扫视着四周,闻言“嗤”了一声:“死不了。”   只是流点血而已……不过……   以刚才攻击她的袭击者的水平,如果她再不提起警惕,就不是流点血“而已”了。 第76章 太阳之女   攻击她的,到底是什么人?   赏金猎人吗?   不,这种速度,这种力量……   袭击来得太快太突然,即使是她,也只看见一缕白色的发丝。   李禛吐出一口浊气,凝神扫视着四周。她要寻找的不只是敌人,还有在刚才的动作中与二人分散开的周昀昀。   下一首歌渐渐响起来了。这大概是一曲异域风的歌曲,欢快的铃铛声从四面八方奏响,灌入到李禛的耳中,严重影响了她的判断。   虚拟舞姬转了个身,身上红裙翻滚,瞬间转化成一套白色的舞衣。伴随着轻快的旋律,她扭动躯体,尽情地摇摆起来。   歌声、歌声……四面八方,都是嘈杂的歌声。连同那摩天大楼上的光芒,也都化作一种噪音,与侧颈上的伤口一起,干扰着李禛的感知。   终于,李禛在人群中看到了周昀昀。而就在她看到周昀昀的一瞬间,她也看到了她。   她不知何时被挤在跃动的人群中,正焦急地寻找着李禛二人。她目光穿过人潮,见到二人站在灯火暗淡处,顿时目光一亮。   可未等她挥手,便感觉背后一凉,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危险将她笼罩。周昀昀也摸爬滚打长大,感受到本能的预警后,当即心头一凛,调动全身力气向一旁扑去。   可她到底不是专业的,即使反应已经称得上快,仍然没能立刻脱离危险的范围。   周昀昀翻倒在地,眼瞳中倒映出面前的景象——只见一把巨剑从拥挤人群的间隙中穿出,直直地朝着她的方向袭来。   那柄巨剑大概一人高,通体白色,上面刻满了模糊金色的纹路。在广场的灯光下,那些金色纹路闪出刺眼的光芒来。   那种酷烈的光芒映入她眼中,带着绝强的震慑之意。周昀昀只觉得自己被凝视着,竟全然失去了反抗意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图案,是什么?   连时光仿佛都有了片刻的停滞。周围人群的步伐、吵闹的歌声、连同虚拟舞姬的动作都凝滞起来……巨剑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周昀昀睁大眼,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图案。   太阳!   是金色的、炽热的、酷烈的太阳!   刻着太阳图腾的剑就这样袭来,周昀昀表情在瞬间凝固。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一把薄刀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从另一侧刺出,竟死死地架住了巨剑的剑锋。   是李禛!   她比周昀昀还早注意到“巨剑”的存在。但人潮汹涌,她和周昀昀有一定距离,任由她再强,也鞭长莫及。   幸好周昀昀也察觉到了危险,当机立断进行自救,这才给了她营救的机会。   刀刃莹莹的光芒映在周昀昀的脸上,也让她清醒了几分。她飞快从地上爬起来,拼尽全力大声道:“剑上图案有古怪!”   她素来冷静,不是遇到危险就会吓得不敢动的人。但那奇怪的太阳图案,确实让她失去了所有反抗之心,着实可怕。   李禛没有回答。   刀剑相接的那一刹那,她便意识到对方的实力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强。光说这剑上的巨大力量,就不是一般人能抵抗的。   还有那柄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手臂上的肌肉因过于用力而爆出青筋。她调动全身力量,颈部的伤口再度撕裂,顿时血流如注。   而巨剑巍然不动,就像是一座坚实的山峰,狠狠地压在她的刀上……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   李禛眉头微动,抓住时机反转刀刃,用巧劲将巨剑拨到一边,而自己后退几步,张开手臂挡在周昀昀两人的面前,冷冷地看向敌人的面庞。   拥有太阳巨剑和山岳般怪力的,是一个高大的女人。   她皮肤呈现出一种棕黑色,身体和巨剑一样,带着金色图腾似的纹路,一双金色的眼透着无机质的冷光,银白色短发随风飘扬。   论身材,她比李禛还要高上一头,粗略估计至少有两米,身材壮硕,身穿一身银色盔甲,单手持着巨剑。   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她便能给人带来极强的压迫感。看上去不像是人类,反倒像是能够直立行走的人形凶兽。   她是什么人?   李禛站直身体,刀尖向下,与银发女人相对而立,进入到无声的对峙当中。   两人一个身材高大、打扮张扬,另一个浑身是血,自然引来了不少关注。   有不少路人停住脚步,开启灵脑,对着两人咔咔拍照。   “哇!好酷!”   “那血好逼真诶!”   “这是干嘛的,什么即兴节目吗?”   “黑发姐姐看了我一眼!好帅好帅!姐姐再看我一眼!”   李禛:“……快离开这里!!”   虽不知道银发女人到底什么来头,但仅凭她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动手这一点,就知道此人来者不善,绝非普通的赏金猎人。   等一下若是打起来,说不定会伤到围观者。况且闲杂人等这么多,也会影响她的发挥。   但她的话被围观者们华丽丽地忽略了。   月晕城每年都有即兴演出,两人又拿着刀剑,围观者们都以为这只是演出的环节,非但没人听话离开,反而有更多的人凑了上来。   “黑发姐姐好入戏!”   “等一下还有打斗戏吗?话说这个不收门票吗?”   “那身盔甲和剑看起来很重,演员居然能穿着活动,真敬业。”   李禛暗骂一声,却不敢再多说话,双眼死死盯着对面的银发女人,希望借此给她一点威慑。   高大的银发女人没有被围观群众干扰到。她只是微微低垂着头,用金色瞳孔打量着李禛,银色发丝顺着她的脸侧轻轻滑落。   半晌,她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不要挡路。”   银发女人的声音带着机械般的沉重感,重重地落在众人心头。周围的围观群众被她强大的气势所慑,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半晌,人群中才爆发出一阵掌声和尖叫声。他们把女人当成某个演员了。   李禛微微喘息几声,露出一个挑衅的冷笑。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刀尖向上挑起,做出一个战斗的姿势。   很强啊!这个银发女人很强啊!   甚至她,也能感受到呼吸和心跳在那一瞬间停滞……即使在前世,她也没有过这种体验。   想到此处,李禛不由得笑了起来。   既然这个女人这么强,那她就也认真起来吧。正好试试后代人,能不能打得过她这个三千年前的最强者。   目光交汇,二人谁也没有多言。李禛借力向下一踏,猛地向前冲出!   她的速度比之前还要快上许多,绝强的灵气加持在她的身体上,令她身体周围都泛出莹莹的光。   那把薄刀,则化作一条幽蓝色的线,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际,劈风斩雨地朝着银发女人斩去。   银发女人的金色眼眸映上了一层蓝光。她脸上没有表情,身体灵活地向后一仰,藏在李禛跃过来的身体之下,躲过了薄薄的刀锋。   紧接着,她一个翻身,轻松地挥舞着巨剑,朝着李禛的后背戳去。   李禛眸光一动,毫不惊慌。只见她足尖轻点,反身架住巨剑。刀剑相撞,发出锵锵的声音,两人再次僵持在一处,刀剑相撞的地方甚至磨出金红色的火花。   她这一套躲闪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仿若掩饰了许多遍一般。加之两人速度都极快,以旁观者的角度,只能看到两道模糊的身影。   周围人都惊讶地拍起手,发出声声喝彩。   虚拟舞姬还在卖力地跳跃着,裙摆在城市中飞扬,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可广场上有李禛和银发女人两人上演全武行,吸引了大量游客的注意,不断有人闻讯朝着这边赶来,一时间,从前备受欢迎的虚拟舞姬竟无人问津起来。   眼看着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李禛心中暗道不妙。若只有她一个,那她当然有办法逃脱,可身后还有周昀昀和雪花,她要带着她们走,就必须要留着些力气。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两人过了上百招,招招凶险、招招致命。   李禛身上已经挂了彩,加上持续动作,血从身上蔓延开来,转眼间,她的前襟已经被血染红,远远看上去像是一个血人。   可站在她对面的那个女人,仍旧冷淡地攻击着。打斗这么久,李禛甚至没在她脸上看到任何表情变化。她像是一个精致的偶人。   她的攻击并非没有击中过银发女人。但女人身上所穿的盔甲似乎有某种防护作用,李禛的刀砍在她身上,几乎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再这样打下去,可就有些不妙了。   李禛一个格挡,架住女人的巨剑,又反身朝着她的脖颈踢去。女人后撤一步,又以退为进,在一片混乱中,穿着铁制长靴的腿重重地踹上李禛腹部。   她力气奇大,被她这么一踹,李禛立刻就飞了出去。   她的脊背撞碎几条虚拟金鱼,后面迸射出一片烟花虚影;又撞上喷泉的水流,发丝被水雾浸湿;最后,她撞在虚拟舞姬的小腿上,才勉勉强强止住身形,快速恢复到战斗状态。   虚拟舞姬已经跳完了最后一支曲子,正在优雅行礼,而后身体慢慢消散,化成萤火虫大小的金红色光点。   李禛撞到她腿上,将一片虚影撞碎。那些绚丽的光点立刻缠上她的身体,绕着她持刀的手,为她的眼瞳镀上美丽的红。   她猛地吐出一口血。然而来不及休息,一道身影已经冲至她面前,高高举起巨剑,对她悍然出击!   李禛反射性地持刀格挡,第无数次的刀剑相交,结果却是一声脆响。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的刀,断了。 第77章 其名日神   这把有纯粹灵力凝成的刀本不该轻易断裂的。   可现在,它就在李禛的眼皮子底下,像玻璃一般破碎,蓝色的灵气四溢,同虚拟舞姬身上的红光纠缠在一起,渐渐地消弭了。   李禛已经没有时间细想其他事情。巨剑的剑尖近在咫尺,下一秒就要突破她的防线,刺穿脆弱的脖颈,周围人发出阵阵惊呼声。   还有人看戏似地给李禛加油打气,掀起一阵吵闹的浪潮。   “黑发!加油!”   “黑发!!加油!”   李禛思绪凝成一条线,将所有的无关的杂音都屏蔽在脑后,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巨剑。   这把巨剑过于高大和笨重,因此它的边缘并不十分锋利,若落到血肉之躯上,便会如同钝刀子割肉一般,留下深刻而迟缓的痛感。   剑尖映在琥珀色的眼瞳中,留下一道金色的虚影。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李禛倏地向着周围一滚,又借势快速站起身,严阵以待看向银发女人。   巨剑擦过她的手臂,直直地戳在地砖中。原本整齐的地砖瞬间便被劈开一道裂纹。   先是小小的一道裂缝,在几秒内迅速扩大。在银发女人的巨力下,整块瓷砖都破碎了,但裂纹还在向周边蔓延。到最后,甚至形成了由点及面的一小片废墟。   铁制的长靴踩在废墟之上,金属与石料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长靴的主人就这样踏着废墟,一步步走过来。她的长剑上滴着血,血顺着她的动作断断续续地滴落,给废墟画上几朵盛开的红花。   围观群众中,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了。   “这真是表演吗?那些砖就这么裂了?”   “不至于吧?”   “而且我好像闻到血腥味了。你们没闻到吗?”   “好担心,真的没事吗?”   银发女人忽视了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她踏着铁靴,慢条斯理地走到李禛的面前,脸上的金色纹路映出灯火的明光。   在李禛戒备的目光中,她平静道:“你是谁?为什么要阻碍我?”   女人说话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任何起伏,就像无风时的海。明明是疑问的句子,她却用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出来,让人心头不自然地感到怪异。   李禛的声音同样平静。即使失了武器、落于下风,她也没有任何畏惧,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   “询问他人姓名前,还是应该介绍一下自己吧。”   银发女人看着她。她太高了,即使二人站在同一片广场上、同一处灯光下,当她看着李禛时,仍然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尽管这或许不是她的本意。   “日神。”她回答道,“我叫日神。”   最后一句话几乎消失在风中。就在她回答完的一刹那,她又高举那柄巨剑,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般,狠狠地朝着李禛的方向砸来!   李禛灵活躲开巨剑,又欺身而上,拳头直朝着日神的脸袭去!   日神没想到她受了伤速度还能这么快,一时间躲闪不及,被她重重地打在下颚,猛然后退几步,铁靴踏碎几块地砖,才勉强制住身形。   她低下头,嘴角缓缓流下一抹血迹。   棘手!   李禛在心底评价道。这一拳的力量,她自己最清楚。上面附着的,不仅是纯粹的身体力量,还有她额外附着的灵气。   换做常人……不,即使不是常人,换作是她在鼠场时遇到的皮糙肉厚的13号,也要被她这一拳打碎脑袋,身死当场。   而面前这个名为日神的女人,却只是破了嘴角,留了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血迹。   她的身体该有多强悍?   还有那柄巨剑、那身盔甲……   但无论如何,现在不是该想那些的时候。一击得手,李禛没有松懈,反而更快一步飞跃上前,再次提起拳头击向她的头部。   她不知道日神的弱点究竟在何处。但这女人全身都被包裹在特制的盔甲之中,暴露在外的,只有头部……那她就攻击头部!   日神被攻击一次,也收敛了之前的漫不经心。她提起剑,趁着李禛攻击的空档,朝着她的面门劈去!她的剑法看似粗拙,实际上却极为高明,剑风呼啸着,就要将李禛劈成两半。   却见李禛不急不忙,冷冷一笑,身体以诡异的角度旋转,接近她的腹部,躲过日神攻击的同时,一拳击向被铁甲包裹的腹部。   只听“咚”的一声,像是巨木锤上金钟发出的惊人响声。她的拳与盔甲碰撞,在盔甲上撞出一个浅浅的凹痕……又被防住了!   日神收回剑,像是驱赶蚊虫一般,向李禛砍来,她的钝剑擦过李禛的耳际,带下两缕乌黑的发丝。   李禛嘴角漫出笑容。她借力一蹬,躲过巨剑,身体猛地向后闪去,后面行人纷纷避让,却见她双眸一动,猛然大喊道:   “就是现在!”   “轰——!!”   在围观的人群中,忽地传来雷声。无形无质的能量,正顺着风的方向,朝着舞台中央的银色身影涌去!   是雪花!   早在李禛和日神二人打起来的时候,她就躲在围观人群中,隐藏着自己的身形,伺机而动。   最开始日神混在人群中,她不想伤及无辜,所以没有动手。之后日神和李禛近身搏斗,两人速度很快,雪花跟不上,也犹犹豫豫,担心误伤了李禛。   而现在,李禛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主动创造了一个攻击的时机!雪花当即挤出人群,对准身姿挺拔的日神,毫不迟疑地射出了能量波。   雪花和日神距离并不远,能量波几乎瞬间就到达了她的面前。日神耳尖微动,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的降临,双手持着巨剑,以剑作盾朝着身前一挡。   能量波碰撞到巨剑上,剑上的纹路立即亮起,发出酷烈的金色光芒。这光芒实在太亮,像是一个昼夜运作的大型灯泡,笼罩着周围的一切,形成一个光的领域。   李禛没有丝毫大意,顶着强光,在所有人都被光芒震慑之时,飞快蹿到人群中,一手抄起雪花,一手拽住周昀昀:“快走!!”   日神那女人,绝对不是一发能量波就能解决的!   能量波最强,但只能拖延她一时。现在李禛要做的,不是和她以命搏命,而是将周昀昀和雪花带上安全的地方!   身后的光芒好似带着温度一般,李禛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灼烧感。她咬了咬牙,一边赶路一边问道:“现在几点了?”   周昀昀立刻回答道:“五点四十。”   居然和日神纠缠了那么久!距离列车出发,也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了。   幸好,这里距离站台也不是太远,现在出发也完全赶得上……   李禛心中盘算着,带着一大一小二人冲出广场,冲到商业街之中。商业街人流如织,此时许多人驻足在街道中央,扭头看向广场的位置。   “那里好亮?是有什么特殊表演吗?”   “爸爸~我想去看~”   “我们去看看吧?听说那边有两个特技演员,感觉很有意思!”   于是,无数行人如同行军蚁一般朝广场方向走去。人挤着人,摩肩擦踵,李禛三人逆着人流的方向,就像是逆流的鱼,眨眼间就被淹没于人潮。   情况危急,顾不得别的,李禛深吸一口气,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起来,很快就接收到了一堆诘问和怨气。   “什么人啊!”   “你怎么撞人?”   “没素质!”   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李禛的脸色愈发苍白起来了。周昀昀侧过头,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我没事。”察觉到她的担忧,李禛摇了摇头,“还能坚持。”   她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这伤看着严重,却没伤到要害,暂时不影响行动。   血要流的话,就任它流吧。当务之急是找个代步工具,尽快上到灵轨,赶上列车。否则光靠跑,恐怕很快就会被日神追上。   周昀昀点点头,欲言又止。   在网络发达的时代,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快速传开。广场上的“武打表演”被拍了下来,传播到网上,短短一会时间,便被许多人刷到。   闻讯赶去广场看表演的人越来越多,街道上也越来越拥挤,几乎把前方堵得水泄不通,想要穿过这堵厚厚的人墙,又何谈容易。   李禛抿了抿唇,眼眸微动。她一手拽住周昀昀的手臂,将她扛在肩上,紧接着一个飞跃,跳上街边小摊贩支出来的棚子,踩着软绵绵的棚顶一路向前。   棚上三人飞快逃命,棚下人潮汹涌,朝着反方向慢慢涌去。上下两端,形成了两个天差地别的世界。   节日的彩灯悬挂在空中,连接着街道两端的店铺。它们交错纠缠,像是一张美丽的大网,将所有行人笼罩在其中。   李禛目光冷厉,抽出腰间匕首,只见银光一闪,蛛网似的彩灯彩带纷纷飘落,那萤火虫一般的光芒,随着彩灯的损坏而一排排消散,断掉的彩灯从空中掉落,引得行人阵阵惊呼。   “发生什么了?”   “怎么坏了?”   “!上面有个人蹿过去了!你们看到了没有?”   李禛狠狠闭了闭眼,忽地面色一凝。几道身着黑衣的身影从前面的商铺中蹿出,又目标明确地跳跃到她的面前。   他们手中拿着武器,毫不犹豫地朝着三人袭来。   有一个人的速度尤其快,瞬间就来到了李禛的身前,伸出手臂就要去扯周昀昀的腿。   雪花反射性的侧过头,一发能量波朝着那人射去。只见那人来不及惨叫,便化为血雾,落在楼下行人的身上。   “下雨了?”   “什么东西!”   “啊!!是血!有血!”   然而这一切,只是一切混乱的开端。 第78章 追杀   在男人女人们的尖叫声中,又有几名刺客翻出,加了消音器的枪口对准李禛,还有人持剑袭来。   李禛额角青筋暴起,手中匕首舞动,仅一击,便将碍事者斩作两半。彩色灯光中,血丝缓慢又快速地飞舞着,喷溅在她的身上。   她毫不在意,一脚踹开另一个人,继续向前。   这些人大概是日神的手下,看上去训练有素,但力量和速度终究逊于李禛。她切菜砍瓜一般,用一支匕首将所有拦路者砍落,在沿途的尖叫中继续前行。   不断有尸体从上面滑落,发出咚咚的声音。下面越来越混乱了,有很多人看到了李禛,发出恐惧的叫喊。   当然也有不怕死的,兴致勃勃地打开灵脑,跟着她拍摄猎奇的影像。   闹大了。李禛这样想着,收回持着匕首的手。袭击者数量有限,还有很多速度跟不上,被她远远地甩到身后。   现在,碍事的只有这些漂亮梦幻的彩灯了。   不理会下方传来的杂音,李禛继续一路跑一路挥舞匕首,沿途彩灯簌簌落下,像是春日时飘动的柳枝。   有几个碍事的广告牌也被她顺手劈碎,“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让她失去了对时间和距离的感知。李禛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多远,也不知道日神手下来了几波。   总之,就在她毁坏无数装饰彩灯和广告牌后,面前的天空上,终于出现漩涡状的彩色灵轨。它们旋转着、向上攀爬着,照亮半个夜空。   到了!她心头微松,正欲趁热打铁一口气冲向前,却听到雪花惊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金光消失了!!”   金光消失了?   李禛浑身一凛,刚刚升起的那点轻松之意顿时烟消云散。   金光是日神用巨剑抵御能量波时发出来的光,金光消失,意味着日神和能量波的抗衡已经有了结果。   要么是能量波吞噬了日神,要么是日神抗过了能量波。   参考日神的身体强度,李禛心中的天秤已然倒向了后者。   要抓紧时间了!   李禛从商铺上一跃而下,灵活地落在地上,吓得周围行人纷纷惊呼。她毫不停留,拽着周昀昀和雪花,三人朝着能上灵轨的地方冲去。   “我们没有车。”周昀昀道,“租一个吗?”   “来不及了。”   日神随时会追上来。她中过一次招,对雪花有了防备,必然不会给她第二次出手的机会。周昀昀战斗水准在日神面前不够看,而李禛又受了伤……   况且现在正值高峰期,租车打车都需要排队,她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等。   泛着幽光的灵气轨道逐渐在三人眼前放大,李禛的眼眸也沾染上不一样的色彩。   在这夜风之中,一辆辆车从二人面前驶过,它们上了轨道,穿过夜空,直冲云霄。   商业街的骚乱暂时没有波及到此处。至少此时,这里的风还是温柔而平静的。   李禛皱了皱眉,目光移到一侧正要上轨道的车上。那是一辆红色的敞篷车,车身上印着广告,是典型的租用车。   车的后排还坐了一个女人,这辆车似乎是她租到的。她打开灵脑,似乎正要付钱。   李禛双眼一亮,没有犹豫,拽着周昀昀二人就跳到车上。   突然有几个陌生人跳上车后座上的女人吓了一跳,惊恐叫道:“你们是谁?这是我租的车!”   “抱歉。”   李禛无视了她的怒吼,拎起女人的衣领,将她扔下车:“插一下队!!”   话音未落,车子已经启动,在智能驾驶系统的操控下,朝着灵轨飞跃而去。李禛的声音就随风而去,飘了很远很远。   车子的速度被开到最大档,车子很快就消失在车流之中。   被扔下的女人怔了半晌,才意识到了什么,对着灵轨愤愤地骂了好几声,仍觉得不解气。   她在原地气了一会,才弯腰捡起同样被扔在地上的包,拍了拍上面的灰,打算再去租一辆。   然而没走出几步,就遇到了穿着奇特盔甲的人。是舞台剧演员?她蹙了蹙眉,正欲离开,却见对方直直朝着她走过来。   “她们上了哪条灵轨?”日神问道。   她那头齐整的银色短发像是被火烧了一般,发尾变得参差不齐。可仔细一看,却发现发尾并没有被烧灼的痕迹。   可是日神的表情仍旧是平和的、淡然的。仅仅是被弄乱了发尾,并不能让她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女人疑惑道:“他们?谁?”   她怀疑这是个整蛊节目,因此扭头看了看周围,似乎是想看周围有没有摄像头。   “她们。”日神金色的眼珠动了动,“一个浑身是血的黑发女人,一个带戴圆帽的中年女人,一个七八岁的女孩。”   一说这三个人,女人立马明白了。她伸出手,指了指中间那条灵轨:“她们抢了我租的车,朝那边走了……你是警察吗?你会把她们抓起来吗?”   日神没有理会女人的喋喋不休。她眼瞳中迸射出光芒,几秒后,几个黑衣的男人开着一辆车,停在她的面前。   她跳上车,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追。”   车子的速度很快,夜风呼啸着刮过脸颊,减轻了侧颈处伤口的痛感。李禛轻轻喘息着,从背包中拿出一瓶矿泉水。   她拧开瓶盖,瓶口对准发顶兜头浇下。冷水滚过头皮,顺着额头、眉骨和,下颌流淌,沾湿了大片衣襟。   雪花被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想清醒一点。”   李禛随口答道。   说着,她将湿透的发丝归拢到耳后。扑面而来的夜风吹到额头的水珠上,带来些许凉意,也让她因失血而晕乎乎的脑子重新变得清醒起来。   被别在耳后的发丝还在滴着水。有几滴水珠则是落在狰狞的伤口处,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李禛扯了扯衬衫,掏出匕首,借着雪亮匕首上的反光,观察着自己的伤口。   左边侧颈的伤口本就很深,凶险的战斗、一路上的颠簸,更让这道深深的伤口不断撕裂,流血不止。   除了这道伤口外,她右侧上臂也被日神的巨剑划了一下,伤口同样深可见骨。   最要命的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膝盖也在隐隐作痛——那是她之前下矿坑时留下的旧伤。   还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啊。   她明明,只是想要捕蝇草的情报库权限而已……   李禛微微叹了口气,脸上没露出什么异样神色。倒是坐在她身边的雪花,看到她伤得这么重,深吸一口凉气,心中涌现出几分愧疚来。   “对、对不起……”她看着李禛,眼圈微红,“要不是我……”   说了几句,她的声音就变了调,夹杂了呜咽声。   要不是她,周昀昀还是灵格天宿的人,所有人见了她,都要尊称一句“周博士”;要不是她,李禛不会遇上日神,更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雪花深刻地知道,自己的存在源于错误。她是为了战争、为了掠夺而被创造出来的,只要她存在,便会有争抢和战斗,尽管那并非她所愿。   “我自己贪心罢了。”李禛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从来不去怨恨别人,甚至连这种情绪也寥寥无几。   一边的周昀昀终于说话了。她的声音也有些干涩,带着些鼻音:“给你包扎一下吧。”   为了让这句话不显得突兀,周昀昀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再不包扎,血都要流干了。”   “好。”李禛点点头,将手臂交过去。   幸好三人上路时,为了以防万一,带了大量的绷带和消毒药品,否则还真不好处理她的伤。   周昀昀放轻手,给她简单上了药,又将伤口包扎好。   雪花太累了,靠在一边的座椅上睡了过去,即使在睡梦中,她也皱着眉,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周昀昀温柔地看着这个孩子,半晌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一边。夜风将她的栗色长发吹起来,露出她眼角的细纹。   她已经不年轻了。   动作已经没有以前迅速,精力也没以前好了。等过了五十岁,这种“不年轻”会更快地将她吞噬。   思维变得迟缓、组织能力变弱、野心被老迈的身体吞噬,然后逐渐被时代淘汰,就像是即将迭代换新的机械制品。   容貌上的衰老实在是最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   周昀昀很担心这个。   不。不能说是担心。准确来说,应该是恐惧。   生长在混乱街区的周昀昀,知道衰老意味着失去,失去意味着死亡。她怕死。   即使她现在已经站在最高的山峰之上,她也依旧怕死。   所以她兢兢业业、谨小慎微、不肯行差踏错一步。   那么为什么,会在明知道结局的情况下,仍然毫不犹豫地踏出这一步呢?   连周昀昀自己,也搞不懂这样的问题。   是的,人的情感,本就是最难懂、最神秘、最不可捉摸的部分。即使是学富五车的周博士,也永远无法解答。   临近的灵轨有一辆车子驶过,灯光透过周昀昀的眼镜,直直刺入她的眼底,将她从刚才那种恍惚的状态中剥离出来。   周昀昀回过神,又看了雪花一眼。她还在睡着,但睡得并不安稳。   李禛忽然侧过头,看向她的脸:“你在想什么?”   周昀昀愣了一下:“没有。”   李禛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周昀昀扶了下眼镜,用余光看着她的侧脸。   她觉得李禛有些奇怪。因为她是仿生人吗?不,不是因为这个。她与所有仿生人都不同,但也与所有人类都不同。   从见她第一面起,身为专家的周昀昀就察觉到了这种细微的差别。   她到底是什么呢?   脑中思绪进一步发散,周昀昀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心中苦笑。   她已经不需要研究这个了。   周昀昀轻轻叹息一声,像是想通了什么。她抿了抿唇,忽然压低声音道:“如果你力有不逮,请放弃我,保住雪花。”   李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她能够帮上你。”周昀昀的声音比风还轻,“雪花的身体里植入了独一无二的武器,她很强。但我不一样。”   她扭过头,看着车外的风景,发出近似自言自语的轻声呢喃:“我已经老了。” 第79章 对视   水珠顺着面庞滑落,李禛有些不适地擦了擦头发,看着周昀昀的脸。   她的面色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似乎这句带着悲恸和哀怨的话也只是有感而发。   李禛看着她,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很久以前,也有人和我这么说过。”   “很久以前?”   “三千多年前吧。”   “……那的确是很久以前了。”   李禛仰起头,将脑袋靠在柔软的靠背上,仰望着夜空——在满是霓虹灯的年代,连夜晚都褪去了本来的颜色。   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大概还有月光吧。真正的月亮,月亮周围是漫天的繁星。冬日的时候,月光照在雪地里,人们的双眼只能看到白与黑。   “超脱吧。”披散着长发的女人将她抱在怀中,“我已经老了,但你还有无限的可能。超脱吧,超越生命,超越世界,这是你的责任、你的命运、也是你最终的结局。”   她说的话,李禛一句都听不懂。于是此时再从一个相似的角色口中听到相似的话,她自然觉得有些意思。   难道她们说出这句话时所怀抱着的,是同样的心情吗?   周昀昀问:“是谁这样对你说的?你母亲吗?”   “算是吧。”   李禛坐直身体,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在刚才的战斗中,她拳骨擦破了点皮,露出淡红色的皮肤内里。   她看着手上的伤口,五指张开又攥紧,反反复复几次后,李禛耷拉着眼,将手揣回兜里。   “你说的,我明白了。”   “多谢。”周昀昀轻声道。   两人没有再说话。   于是车内陷入了诡异的静寂之中,摩天大楼上镶嵌的广告牌时隐时现,周围车辆飞驰而过,像是爬在细细藤蔓上的蚂蚁,无视重力地前进着。   天边升起了一弯月牙。月光就这样铺洒在三人身上,给座椅都镀上了一层清冷的白光。   按照仪式,这轮月牙会越升越高、越来越圆、越来越明亮。现在的弯月,只是月亮的残缺形态而已。   典礼开始了。   李禛几乎能听到来自远方的欢呼声。不知道她引起的骚乱是否已经平息?不过,那都不是她现在该考虑的了。   她从口袋中掏出一截刀柄,向着其中输入灵力。完整的长刀虚影逐渐凝实,幽光照亮了她的脸庞。   这就是被巨剑斩断的那把刀。   更准确一点的说,被斩断的不是刀,而是她的灵气。   周昀昀看她拿出刀,也想起了险些被斩杀的经历。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颈:“那柄剑上的花纹实在奇怪,慑得人动弹不得。还有那个女人……是叫日神吗?”   这的确是一个分外狂傲、又格外贴切的名字。那个手持巨剑的女人,的确像是日之神一样威风凛凛,让人不敢也不能轻视。   但这也是个很陌生的名字。至少她从不知道灵格天宿中,存在着这么一个人。   “不是灵格天宿的人吗?”听到周昀昀的话,李禛眼瞳动了动,看向手中的刀,“可能来自其他势力。”   难道是日环食?   不……不对。   日环食做事还算低调。她之前查过,他们一直是打着宗教团体的幌子暗中活动,不想引人注目。   之前为了不泄露乐灵洲的信息,他们甚至一把火烧了庄园。   以他们的风格,不应该派出这么惹眼的家伙,更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对目标出手。   前方的道路中突然出现“刺啦”的尖锐声音,像是刺耳的枪鸣。   突如其来的怪声将沉思中的李禛惊醒,她抱住刀,猛然抬头朝着前方看去。   霎时间,彩色的光芒充斥了她的双眼。   远处的夜空中,一道道流光冲上云霄,绽放出朵朵烟花。烟花短暂滞留一瞬,而后如瀑布一般落下,在天空中拖出一条金色的尾巴,就像是美丽的流星。   烟花持续升空,一朵朵绽放着,短短几秒间,就铺满了整个天幕,远远看去,就下了一场流星雨。   声音消失、又响起,此起彼伏,像是有千万只鸟在鸣叫,遮盖了一切杂音。雪花被这声音惊醒,趴在车门上,探头朝着外面看去。   李禛扭过头,目光追随着她。见雪花一脸兴奋,她唇角微扬,正欲说话,忽地目光一凝,灵刀倏然朝着对面的方向挥出!   轻薄的刀刃带的破空声融入到烟花绽放的鸣叫声中,是那么的不起眼。   幽蓝光辉晃到雪花的脸上,在雪花惊骇的表情中,直直刺入一只手——一只朝着她袭来的手。   有一个人不知何时,跃上邻近三人的车顶。他穿着和之前的人同款的黑色连体运动服,脸上戴着防风镜,一只手伸得长长的,想要抓住最边缘的雪花。   刀从手背正中狠狠刺过,又从手心穿出,血迹顺着刀刃簌簌滴落,有几滴被风吹起,沥沥拉拉地落在车身上。   想要突袭的人整只右手被她扎穿,却叫也不叫,只闷哼一声,竟反手拽住她的刀刃,想借力跃上三人的车。   李禛冷笑一声,收回注入到刀上的灵气,任由袭击者抓了个空,掉下虚幻的轨道,消失在钢铁森林之间。   “他们追上来了。”她一把将雪花探出去的小半个身体拽回来,声音冰冷了十几度,“小心!!”   周昀昀和雪花一同点头,各自拿上武器,戒备地看向两侧的车流。李禛坐在最中间,仔细地感知着两边。   他们这么快追上来,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过这个时间段,灵轨上的车不少,虽然算不上堵车,却也没有超车加速的间隙。   灵轨上不能站人,也就是说,他们想要袭击,就只能以邻车为落脚点。   在高空中攻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如果没有稳定的落脚点,那么攻击也会露出破绽。   若只有这些杂兵,李禛自信自己能够带着雪花二人平安离开。但她真正担心的不是他们,而是日神。   那个强悍甚于她醒来后遇见的所有敌人的日神。   李禛握紧刀,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就在这一刹那,她耳朵捕捉到了一点异常的风声,于是李禛挥出剑,毫不犹豫地拧身向右一斩!   一道刀光闪过,一只手臂被齐肩削去。李禛眼中闪过冷芒,只见她猛然站起身,面对着周昀昀和雪花二人,监视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月亮升起来了,烟花也徐徐绽放着。五色灵气彩带在天空中漂浮,电子屏循环播放几条老掉牙的广告,车灯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在这元素和色彩过多以至于杂乱的夜空下,在背风而立的李禛的视线中,几个如跳棋一般渺小的黑点在车流之中跳跃着,转瞬间就来到她的面前。   “找死!”   乒!!   是武器相交的声音!准确来说,是刀刃和子弹相撞产生的声音!   一簇火花从两者相交处蹿起,几秒钟后又消散在空气中。李禛跳上车尾,夜风便夹杂着刀芒,朝来袭者劈砍而去。   侧颈处刚有些麻木的伤口再次剧烈地痛起来,李禛知道,自己的动作肯定又牵扯到了伤口。   她动了动嘴角,没有退缩的意思,始终将手放在刀柄上,双脚微分,坚定地站在车尾,像是永远不会改变姿势的木雕摆件。   又有人朝这边袭来了!   他很聪明地绕过了李禛这个坚毅的守卫者,朝着看上去较弱势的周昀昀攻去。周昀昀笑了一声:“觉得我是突破口吗?”   她目光穿过镜片,如利剑一般朝着来袭者射去。只见周昀昀陡然抬手,宽大的袖中滑出一把袖珍手/枪。   “砰”地一声,来袭者的无头尸体从车上跌落,危急暂时解除。周昀昀擦了擦脸,没有放松下来,枪口调转朝着车尾方向,连续几次扣动扳机。   此时李禛正拦住了四个人,正和他们对峙着。有一个袭击者一个翻跃,灵活地落到身后的车头上。   “喂!你谁啊!”后车的原主人不乐意了,“从我车上下去!”   袭击者面无表情。其实李禛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面无表情,因为他的大面容都被防风镜给挡住了。   他听到车主的抱怨,在疯狂的喇叭声中骤然回身,一颗子弹击碎了车玻璃,也击穿了车主的眉心。   车主死了,可智能驾驶系统还开着。袭击者转身,毫不停留地朝着李禛袭去,仿佛随手杀死一个无辜路人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他速度很快,以后车做筏,转眼间就跳到李禛所在的车上。其他两人见他来到李禛正面,也彼此交换了眼神,从另外两侧朝她袭来。   李禛挽起左侧衣袖,露出强健有力的手臂。她一肘击落一个袭击者,又抽刀朝着另外三人砍去。   却听身后传来两声枪响,两道身影被打中,应声落下灵轨。李禛挑起眉,瞬间转变了刀尖方向,一刀斩落最后一颗人头,低声道:“谢了。”   周昀昀呼出一口气:“你小心伤口。”   情况危急,她也说不出让李禛不要动武的话来。况且,周昀昀清楚地知道,李禛动手是为了什么。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尽量保护自己和雪花,让李禛少分一些心。   “知道了。”   李禛屈膝做出战斗的姿势,一双眼冷冷地扫视着四周。   不会就这么简单,不可能就只有这么几个人。她在心里喃喃地提醒自己。   也不知是她猜中了,还是她乌鸦嘴灵验了。李禛的目光越过车流,越过天空中盛开的烟花,在车子的海洋中,她瞧到了一抹光芒。   这样说可能并不贴切,毕竟人类怎么会发光呢?但是这就是她的感觉。   这大概也是日神的感觉。毕竟有些人存在感那么鲜明,即使在千万人中,也是最容易被注意到的几个。   毫无疑问,日神和李禛都是这种人。   总之,她们两个一个坐在车头,一个站在车尾;一个逆着风、一个背着风,两双相似又不完全相似的眼瞳紧紧地盯着对方,穿越车流对视。   几秒后,日神眯了眯眼,从车头一跃而起,以一种堪称可怕的速度朝她的方向飞驰而来。 第80章 沉入黑暗之中   “小心。”李禛吐出一口气,“她来了。”   出乎意料地,她感觉自己的状态好了不少。鲜血淋漓的伤口当然还在疼,身体也在高强度的战斗下感到疲惫,但她却不知为何,出奇地轻松起来。   就像是阴沉了几日后,暴雨终于降了下来。那样尘埃落定的感觉,也可以称之为“轻松”。   李禛现在就是这样地轻松。   她站在原地,任由风吹乱她的发丝。之前洒在头发上的水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只有衣服还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带来一点令人不适的湿意。   日神逐渐接近了。   金色的眼瞳在灯火的映照下,如同某种猛禽的眼睛一般,散发出奇特的光芒。她的银色短发被风吹着,朝着身后飞舞。   她加快了脚步,忽地向前一踏,跳跃到另一辆车的车顶。   那双不知名金属打造的靴子太沉重,将车顶踩出一个小小的蛛网状浅坑,而日神毫无所觉,持着巨剑继续向前掠去,身体化作一道银色的风景线。   接近了。   日神的眼瞳中映照出前方的景象。那个女人,她站在那里,还穿着那件染了血的衬衫。   衬衫原来是柔软的白色,可被血浸湿,变成了皱巴巴的红色。她的手臂曾被日神砍中,于是衣袖上也多出一道狰狞的裂口。   李禛将碍事的袖子扯下来。那一截被鲜血染红的袖子便随着风,慢悠悠地飘下灵轨,落在林立的高楼大厦之中。   好像一小颗石子,沉入河底,穿过温柔的水波,慢慢下落,最后被掩藏在随波飘摇的水草之间。   而就在袖子飘落的那一瞬间,她们两人的身体同时动了!   没人能看清先出手的是谁。总之就在这一刹那,两人的身影交错在一起,光是骇人的气势,就足够掀起惊人的巨波。   日神看着她,用机器一样的沉重声音说:“我说过,不要碍事。”   “碍事?”李禛挡住她的巨剑,“有没有一种可能,碍事的一直是你?”   日神平静道:“没有这种可能。”   话音未落,她一扯手臂,蓦然一甩!她的力道十分巨大,将李禛震得向后一步,险些跌出车身。   她手臂被震得发麻,右臂处洁白柔软的绷带上,蔓延出一抹鲜艳的红色。在两人实力本就有一定差距的情况下,这两处严重的伤口,让差距进一步拉大了。   真是最糟糕的情况!   “不要碍事。”   日神重复道,像是在郑重地声明着什么。紧接着,她甩脱李禛,朝着前方的车辆跃去。在那辆红色的车子中,周昀昀和雪花掏出武器,对准她的面容。   两声枪响和一声雷鸣同时响起,两种攻击封锁了日神躲避的空间。日神的眼眸动了动,但这种动摇并不明显。   只见她以不符合体格的柔韧向左一个扭身,率先躲过了雪花的能量波。与此同时,两枚子弹一前一后地撞到她的盔甲上,发出锵锵的两声响。   她的盔甲也不知是何材质,子弹击在她身上,竟连最微小的坑洞也没留下。   日神拂去如花瓣一般落在盔甲上的子弹,伸出没拿剑的左手,俯身朝着周昀昀拽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忽地眉头微动,收回了伸向周昀昀的左手,反身朝着身后格挡。   原来是李禛追了上来,长刀朝着日神的面庞刺去。她的动作很轻,这一击更是神不知鬼不觉,直至它来到身边,日神才捕捉到些许风声。   攻击被挡住了。   一缕银色发丝顺着晚风飘落。它很轻,像是羽毛一样柔软。脸上有什么液体流淌下来,被晚风一吹,黏腻中带着些许凉意。   日神伸出手摸了摸脸颊,指尖摸到了一点血。   血?!   她沉默了。虽然日神总是沉默着、深思着,但这次的沉默和往常的绝不一样。   只沉默了一秒,日神就收回手,什么也没说,只是举剑劈向李禛。   两人的战斗再次变得凶险起来。   这里不是平地,也不是无人的荒原。这里是高空之上,是车流不息的车道,这里的路时上时下并不平缓,而一旦失足,就会落入城市之间,直接宣告失败。   李禛擦去唇角血迹,专注地盯着日神。日神的衣装还是很整齐,只有头发被她削去两缕,而她相对而言,就要狼狈许多。   任何一个人看到她,心里恐怕都要想着“没死吧?”,不过李禛本人反而觉得还好。   还好就是还能战斗的意思。   她这样想着,因此也这么和日神缠斗着。流的血越来越多,她身体的温度也逐渐丧失了些,李禛却越发清醒起来。   冥冥之中的战斗间,她感受到体内的灵气变得活跃了不少。比起之前……或者说,比起生前还要活跃不少。   这实在是件怪事,不过李禛已经没时间探究其发生的原因。活跃的灵气争先恐后地从身体中跃出,李禛抽手,挥出了迄今为止最为锋利的一击。   嘭!!!   日神正中这一击,被巨力打得倒飞出去,狠狠地砸在后方的某辆车上。她大概砸中了车喇叭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后面的车灯忽亮忽暗,发出“滴滴”的催促声。   周围顿时乱作一团。无数的滴滴声和人声交杂在一处,很多人停下车,探头朝着事故发生的方向看去。   “怎么了这是?”   “感觉今天好乱啊?”   “有个人飞出来了,什么情况?”   车辆受到重击,智能驾驶系统自动停下了。李禛呼出一口气,倚坐在车尾的位置上,看着日神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眩晕感终于爬上脑海。   日神死了吗?她还能追上来吗?   可能。可能。   但李禛已经没有精力去想这种可能。她坐在原地喘息一会,就站起身,想要回到后座当中。   意外就只发生在那一瞬间。   远方传来忽明忽暗的灯光,那光离她越来越近,像是破碎的车灯一般不断闪动着。   李禛迟钝地回过身——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传来,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好似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滚筒洗衣机。   本来就已经破破烂烂的车子被撞得支离破碎,她从车子上倒飞出去,余光瞄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在她的面前。是雪花。   在混乱和失重之中,她耳中传来尖锐的鸣叫。或许这声音不来自于耳中,而来自于远处绽放的烟花和汽车聒噪的笛声。   她在那一秒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凭借着本能,一把捞起雪花,和她一起跌下灵轨,朝着齐齐亮着灯光的钢铁森林中摔去。   “有人掉下去了啦!!”   “快报警啊!”   “出车祸了!”   日神一只手拎住周昀昀,像是拎小鸡一样。   和许多人对她的印象不一样。很多人觉得,日神只是一个实力强大的武力派,她实力很强,但也仅此而已了。   不过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人们总喜欢给完美的事物凭空想象出一点缺陷——四肢强壮的人一定大脑空空,聪明善谋的人绝对文弱不堪。实际上,这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臆断罢了。   日神是这么想的。   她从未在别人嘲讽她“脑袋空空”的时候提出异议,但若别人这么轻视她,那就大错特错。   而用“车祸”来对付难缠对手的聪明行为,只不过是那些人“想法错误”的一点表现罢了。   “周昀昀。”日神垂下头,看向手中的猎物,“和我走吧。”   周昀昀拼命地挣扎起来。她拼命捶着她的盔甲,没捶几下,她的手就满是鲜血。   “你是谁?!放开我!”   日神道:“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周昀昀很快冷静下来,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   在车祸发生的一瞬间,她们乘坐的车子被撞飞掉下灵轨。她本来也该掉下去,但就在那一瞬间,她的衣领被面前这个女人拽住了。   她身体的下落停止,被日神缓缓拽了下来。而李禛和雪花二人则是同破碎的车子一起,滚落到灵轨之下了。   想到这里,周昀昀心都凉了半截。但她很快就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为什么要抓我?”   日神有问必答:“这是任务。”   “任务?”周昀昀急切道,“他们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不,五倍!”   常年身居高位,她家底丰厚,颇有积蓄,这点钱还是出得起的。   日神不置可否:“并不是因为钱。仅仅是任务。”   见她软硬不吃,周昀昀挣扎起来,甚至想跳下灵轨。   日神叹了口气,用手刀将她打晕,扔在新车的后座中。在后座,已经有两个黑衣人待命,接过晕倒的周昀昀后,便用绳子将她捆绑起来。   而日神坐在前排,俯身看向灯光之中,脸上第一次露出沉思的表情。   微风吹过她的银发,又穿过灵轨之间,为人们带来夏日的凉意。   它绕过车流,绕过漩涡状的灵轨,最后顺着黑暗向下,纠缠着李禛的衣角,带来一片嘈杂。   那些纷乱的声音穿透耳膜,令人不堪其扰,却忽然就在某一刻消失了。   不只人声,连周围的光亮都消失了。远处大楼的灯光层层熄灭,连广告牌也闪烁着化作一片黑暗。   烟花消失了,远处广场上的金鱼也消失了。天地重归一片黑暗,而在令人恐惧的浓重黑暗之中,一轮明月徐徐升起,直至升到天空的最中。   月光皎洁地洒下,给钢铁大厦、喧闹的人群乃至李禛的身上,都披上一层哀怨的薄纱。   她的身体缓缓地向下沉去。   人不是轻薄的白纸,也不是飘然的落叶。人类下坠的过程大概没有什么过多的浪漫可言,因为那最多只需要十几秒。   所以短短十几秒后,她和雪花一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第81章 胜率为零?   身体好像陷入了泥泞的沼泽之中,越是挣扎,越是下陷。   四肢全部都被包裹起来,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而胸口处,也传来憋闷的窒息感。   她感觉到大脑昏昏沉沉的,在这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只能感觉到胸腔内传来的钝痛感。   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侧,身体上的伤口又湿又痒。在这种湿痒感的覆盖下,连痛苦都不再那么尖锐。   她似乎是在被人背着走。背着她的人个子矮矮,即使用尽全力,也只能拖起她的上半身。于是她的脚就耷拉着,鞋尖在地面刮出两道并不起眼的痕迹来。   忽然,背着她的人一个踉跄,像是不小心绊了一下。这颠簸像是一个锚点,恍惚间,李禛从混沌的泥沼中脱身而出,悄然睁开了双眼。   背着她的是雪花。她不知道李禛已经醒了,此时咬紧牙关,一步步行走在昏暗的小巷中,步伐坚定。   幸好她体格虽然小,但毕竟是仿生人,体力和力量都不差,即使背着李禛一个成年人,也不至于走不了路。   李禛观察了一下情况,开口道:“放我下来吧。”   雪花被她冷不丁的说话声吓得浑身一颤,反应过来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你醒了!吓死我了!”   她还以为是那些人追过来了。   李禛重复道:“停下来吧。”   她注意到雪花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猜测她可能摔伤了。   雪花点点头停下步伐。李禛从她身上下来——说是下来,实际上她从来没上去。雪花比她矮太多。   李禛双脚踏上地面,心中便踏实了些。她打量了一下周围。   这条小巷里有几家破破烂烂的店铺,也不知还营不营业了。最边上有个垃圾车,其他什么也没有。   李禛确认没有危险后,便靠在一边的墙上,平复着体内躁动的灵气:“我们掉在这附近了?”   雪花诧异道:“你不记得了?是你让我往昏暗的地方走的。”   李禛皱了皱眉,仔细回想了一下。在她印象中,她最后看到的,便是黑暗中的一轮圆月……不对。   她想起来了。   在即将落地的时候,她又清醒了一瞬间,调动所剩不多的力气,带着雪花故技重施,以城市间悬挂的彩灯彩带作缓冲,最后掉到了一个平顶帐篷上。   那里不算很热闹,但人也不少。李禛拼着最后一口气,让雪花去人少的地方。   日神那群人不知来历,李禛判断他们可能来自天门台。面对官方势力时,最好还是要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交代完这句话,她就彻底晕了过去。   破碎的记忆涌上脑海,李禛花了几秒时间才将其梳理完毕。她闭了闭眼,看向雪花:“距离我昏迷,过了多久了?”   雪花道:“十分钟左右。”   十分钟,还好,不是太麻烦。   李禛慢慢站直身体,余光瞄到雪花的小腿,忽地一愣。   原来在坠落的时候,雪花的小腿不小心撞到了固定帐篷的钢条。强大的冲击力让钢条直直插入她的小腿当中,不过片刻工夫,雪花的小腿已经一片血红。   她就是带着这样的伤势,背着她走了十分钟的。   李禛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两人就站在昏暗之中,只有霓虹灯闪烁,投下一片红色的光影。   半晌,李禛问道:“博士呢?”   雪花道:“被带走了。”她语气倒是出乎意料地冷静,不过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悲痛和恐惧。   是的,李禛早该知道了。   在周昀昀和雪花没有一同掉下灵轨的那一刻,她就应该知道了。   而那个叫日神的女人,也比她想象中的要聪明得多。即使她已经尽可能提高警惕,仍然被她抓住机会带走了周昀昀。   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件事。   雪花站在李禛的身边。她的全身力量都放在未受伤的那条腿上,另一条腿轻轻向上翘起。   “她会死吗?”雪花低声问道。   李禛肯定地回答道:“不会。”   这就是她从日神的行动中,窥探到的一点真相。   无论日神到底属于哪门哪派,随意杀了碍事的路人,就说明这些人绝对不关心普通人的死活,也不在意这种事会引起多么大的轰动。   他们要是想杀周昀昀和雪花,大可掐算好时间,在灵轨上放炸弹或者一些小玩意,这样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任务。   还有日神几次出招,虽然的确对准了周昀昀,但比起“杀”,她的招式更倾向于“抓”。   她要抓周昀昀。既然是抓,周昀昀就不会丢掉性命。恰恰相反,若周昀昀遇到了危险,日神反而要保护她,以免她死亡。   想通其中关节,李禛微微松了口气,但仍没有放下心来。   雪花听她说的,脸色也好了一些:“不知道他们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考虑到周昀昀的身份和实力,李禛猜测日神背后的势力是要将她带去某个实验室,强迫她做研究。   可这种地下实验室又多又隐秘,两人连日神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想找到周昀昀,又何谈容易?   两人都沉默了。   就这样过了半晌,李禛忽然站直身体,朝着四周张望了一下,而后推开了离她最近的一家店铺的门。   门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被她随意一推就推开了。雪花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后,疑惑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李禛没有回答。   店门被打开,趴在柜台后的老人抬起头,虚着眼道:“一位?一位客人?”   这是一家私人旅馆。价格很便宜,位置很隐蔽,环境嘛……很不如人意。   老人的眼睛似乎有什么毛病,整个眼珠都是混沌的白色。   他眯起眼睛,又看了看,才注意到李禛身后的雪花:“对不住哈,我眼睛不太好使,没看到……是两位?两间房?”   “不用了。”李禛付了账,用的是现金。这样的小旅店,一般不讲究什么身份证明,“就一位。”   老人连声答应道:“好,好。”   两人顺着角落灰暗的楼梯上了楼,雪花终于忍不住道:“我们在这里休息吗?我、我……”   想到周昀昀,她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李禛站在破旧的房门前,用钥匙拧开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房间没有窗,里面一股霉味,白色的墙角都生出了黑色点状的霉斑,墙皮脱落出一个不规则的图案。   房内只有一张床,幸运的是,床铺足够干净。李禛看了一眼,从旁边拉过来一把椅子。   她坐在椅子上,翻出背包里的绷带,开始包扎自己身上的伤口。   雪花过来帮她绑绷带。她似乎在想写什么,垂着头,心神不属地缠着伤口。几秒后,又像下定了决心一般,低声叫道:“李禛……”   李禛嘴里叼着绷带边缘,含糊道:“怎么了?”   “你取消任务吧。”   “嗯?”   雪花似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了任务才帮我们的。现在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也很过意不去。”   即使现场只有她和李禛两个人,她也下意识地加上了一个“们”字,好像周昀昀还在她身边一样。   李禛“哦”了一声:“那你打算如何呢?”   雪花抿了抿唇:“你取消任务,我去救妈妈。”   无论从哪方面来讲,她都不可能放弃周昀昀。但雪花深知:没有人是一定要帮你的。况且,她也不想让重伤的李禛继续行动。   虽然和李禛相处时间很短,但对于这个“同类”,雪花还是有一定好感的。她知道,再勉强下去,李禛甚至可能丢掉性命。   李禛笑了一声:“你去?你知道她在哪里?”   “……我可以从你那个朋友那里买情报。”那个朋友指的是金,“我可以给钱的!”   “然后呢,就凭你?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闯入有重兵把守的地方?”   雪花沉默了。她知道李禛说的是事实,她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与其说是“营救”,倒不如说是“送死。”   她咬了咬嘴唇,似是有些不甘心:“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让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我做不到!”   李禛看了她一眼:“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救。”   雪花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我去找周昀昀。”李禛套上外衣,又重复了一遍,“你等着就行了。”   “不!我也要去!”   “你?”李禛侧目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腿上,“你的确不是全无用处,不过你的腿伤成这样,恐怕没法战斗。”   她“咻”地一下拉上外套的拉链,遮住了伤痕累累的身体:“我可不想战斗的时候还要保护你。”   “可是你一个人去太冒险了!你受这么重的伤,如果再碰上那个女人……”雪花看着她,“你会死的。”   “死?”李禛笑起来,“你说这点伤吗?——如果你认为这点伤口就能置我于死地,那只能说是‘大错特错’了。”   她在最后几个字上咬了重音,仿佛在强调着什么。   这当然不是逞能。实际上,李禛对自己的实力和身体状况有着十分全面的认知,她虽然偶尔会冒险,却从来不打胜率为零的仗。   没错。即使日神的实力如此强悍,李禛仍然不觉得自己“胜率为零”。   诚然她现在身体上下发酸发胀,伤口也很痛,但李禛感受到了一些细微的不同。   就在她身体坠入黑暗、圆月慢慢升起之时,她感受到身体传来沸腾感。然而那种沸腾感只持续了一瞬间,就被一种平静所取代。   在平静之中,有什么东西似乎被打破。李禛几乎能听到那东西碎裂开来,发出类似玻璃破碎的响声。   碎裂的是什么?   是她的骨骼、她的经脉,还是她那颗用珍贵材料制造出来的心脏? 第82章 传说   或许都不是。情况太危急,李禛很难立刻找出碎裂声源自什么。   但她能感受到的,是在那碎裂声后,由丹田处蔓延至全身的灵气。   那灵气的数量太过充足。若说之前李禛体内的灵气是一条湍急的小溪,那么这股灵气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它们不知从何而来,只是慢慢地流淌着,流入她的躯干和四肢,渐渐地润泽着她的身体。   李禛曾看到别人在战斗中突破过,自己也有这样的经历。因此她并未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奇怪,只是对灵气的来源有些许好奇。   当然,探究其源是之后要做的事了。现在的她要做的,就是趁着这股力量还未衰竭、趁着敌人还未了解到她的情况,以最快速度追上去,然后尽力一搏。   打的就是一个信息差!之前敌暗我明,现在却是敌明我暗。李禛扯出一个笑容,用意念打开灵脑。   [帮我查一查这个人的行踪]   图片上正是日神。她和李禛的照片被围观者发到网上,经过半个多小时的酝酿,已经传得满天飞了。   [哎呀,这个人我知道,都传开了……难道黑发的那个是你?]   [不要废话。能不能查?]   [能是能啦,不过……]   金发了个搓手指的表情,又发来了一串数字。   [成交]   虽然金废话很多,但办事能力没得说。短短几分钟,她就得到了李禛想要的消息。   [她坐着车,往飞舟那边去了。我估计再有十几分钟就到了]   [飞舟?月晕城还有那种东西?]   在三千年前,飞舟倒也是比较不错的代步工具。不过现在自然环境恶劣,飞行的成本比起三千年前居然还高了不少。   涅槃城有专门的飞舟,月晕城规模小,却是没有。若是有,师雨楼也不至于被困在半路,现在都无法赶到。   [一个专用的起飞区。有意思的是,这块地皮被挂在了天门台名下]   看到熟悉的名字,李禛挑了挑眉。日神前往天门台专用起飞区,难道真是天门台将她派出来的?   可她又觉得有些怪异,因为日神的行为,和灵格天宿的行为有明显的冲突,看起来不像是一伙人。   日神是要乘坐飞舟回到所属势力?   无论她到底属于哪方,可以明确的是,周昀昀一旦被交出去,必定会被严防死守,到时候想在别人的主场救人,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想要带回周昀昀,办法只有一个——赶在日神交接任务之前,把人截下来!   想清楚其中关窍,李禛眉头舒展开来。她想了想,又给金发过去一条消息。   [她要乘坐的飞舟什么时候起飞?]   金很快回复:   [这种私人飞舟,大概是什么时候人到了,就什么时候飞吧]   [我明白了]   金将详细的地图发给她,李禛打开立体地图,雪花好奇地凑到她面前。   “位置有些偏僻。”李禛想了想,“不过应该不堵车。”   后者其实很重要。她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想要拦截,必须要赶在日神之前乘上飞舟。这其实不容易,因为就在李禛昏迷这段时间,日神他们已经向前行走了一大截。   “需要抄近路。”李禛点开了一处街区,“这边可以少走一段路。”   雪花点点头:“如果走这条路,的确有可能抢在他们面前到达。”   日神等人走的并非最佳路线。当时李禛三人为了去车站,才走了那条路,日神上灵轨也是为了追她们。   这条路同样能到达飞舟区,但需要绕一点远。这一截多出来的路就是一个“可能”。   李禛标记了路线,也不拖延,直接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耽搁了。”   她抚了抚挂在腰间的刀把,看了眼雪花:“我把这里的地址告诉师雨楼了,他会过来找你。另外,我付了五天的房费,如果这五天我们和师雨楼都没有过来,你就赶紧离开。”   雪花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我知道了。”   “好。”   李禛轻轻颔首,朝着门外走去。然而没走出几步,却被人一把拽住。只见雪花仰起头,低声道:“你要小心!”   “知道了。”李禛扬扬手,“再会吧。”   她大步下了楼,眼神不太好使的老头看到她,打了声招呼,便低下头继续整理账册。   对于旅店来说,人的“去”与“留”,是再司空见惯不过的事。   李禛走出旅店,仰起头。人造圆月还挂在天空正中,挥洒着与月亮别无二致的光辉。   远处的灯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亮了起来,各种色彩混杂在一起,像是由光芒组成的彩色地域。   李禛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快步朝着街道上走去。   这条街连色调也是昏暗的,见不到光的角落里,藏着许多不务正业的人。这里大概是不良少年、社会青年以及醉鬼中年的归宿吧。   李禛走到一个角落,拍了拍一个人的肩膀:“不好意思……”   那个青年正在抽烟,被她这么一拍,吓了一跳,一边回头一边怒骂道:“哪个脑残敢拍老子,我……怎么是你?”   后半句话中带着变了调的惊恐。显然,这个二流子黄毛青年认识她。   李禛睁大眼瞧了一瞧,才想起这个人是谁。不正是几天前在车站门口不怀好意、被她揍了一顿并抢了摩托车的黄毛嘛。   她目光落在黄毛身旁那辆崭新的摩托车上,脸上多出几分和善的微笑:“原来是你。可以再帮我个忙吗?”   “……”   半分钟后,李禛将摩托车调到最大速度,伴着聒噪的嗡嗡声上了灵轨,并伴着夏日的风,朝着日神所在地冲去。   时值节日,路上的车格外的多。不过她选的路比较偏,不是主干道,车辆要少上不少。   李禛双手攥住车把,鼓起劲超前冲出。一辆辆车被她甩在后头,细碎的短发也随风狂舞。   穿过钢铁丛林之间,望着远处明亮的天际线,她终于有时间整理纷乱的思绪。也就是在这时候,她想起了日神。   脑海中似乎有一道灵光闪过,将看不清、看不见的思维死角照亮。虽然那道光芒只是一瞬间,但李禛仍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并非没有听说过日神的名字。   不过那记忆已经十分久远、十分模糊了。再熟悉的记忆,都会在时光的流逝下变得模糊不清,更何况,她只是听说过那个名字而已。   事情是这样的:在老掉牙的上古传说之中,日神和月神,是一对双生子。祂们二人诞生在神树之上,轮流守护着神树的根基。   日神看守神树的时候,人间便迎来白昼;月神看守神树的时候,时间自然而然就过渡到黑夜。   祂们恪守职责,日日夜夜守护着神树的根基,不肯离开一步。   这个传说的确很老土,还带着奇特的色彩。即使在三千年前,也属于“老掉牙”系列,自然没人相信,也没人知道,所谓的“日神”和“月神”是否存在。   太阳和月亮当然是存在的。但为什么守护神树的,是日神月神而非昼神夜神呢?   反正李禛是不信这个故事的。所以听过一遍后,她就把这个传说忘在脑后,直到刚刚,这片残破的记忆才被她真正看见。   “日神?”   她盯着前方的灯光,慢慢吐出这两个字眼。是她记忆里的那个日神吗?难道除了日神之外,天门台还隐藏着一位月神?   不,不对。   那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神树的的确确存在,但将它称之为“神”树,不过是人类认知不全所产生的一种谬误。那么传说中的日神和月神,即使存在,也不该是所谓的神灵。   或许是被赋予了特殊使命的两个家族,或者两个强大的修士。李禛想着。   只是神树早就灭绝,无论是家族还是修士,日神和月神都不该存在了。   至少三千年前,李禛探查神树的时候,可从来没见过什么守护者。   那么日神,可能只是被赋予了特殊名字的普通人罢了。   至于之后会不会突然蹦出来个月神,暂时就不在李禛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将拧成乱麻的思绪梳理开,李禛心中舒服了一些,动作加快了几分。夜风鼓动她的外套,在她耳中灌入呼呼的风声。   飞驰、冲刺,没过多久,面前的灵轨就越来越窄,前方出现了一个通道。通道中很黑,没有了风声,有的只是一片寂静。   李禛没有在意,加快速度冲出隧道,疾速降落。出现在她眼前的,便是开阔的一处广场。远远地,她看到了广场中央停着的巨大飞舟。   那正是日神等人需要乘坐的飞行工具。   她嘴角勾起笑容,将摩托车扔在一边,低着头望向那处。   飞舟区呈现出一个凹进去的碗状,飞舟停在碗底,而她站在碗边缘的街道处,高高地俯视着这只巨大的钢铁怪兽。   她终于来到这里了。看样子,赶在了日神等人的前边。   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进去呢?   在这里当场和日神开战,她是没想过的。日神手下不少,飞舟区也有天门台的保安,这些人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和日神缠斗的。   如果这些安保人员趁着李禛和日神争斗时,将周昀昀带走,那她可没办法把人追回来。   所以保险起见,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她潜入到飞舟中。飞舟能乘坐的人有限,高空战斗的不确定性也很强,这样能够尽可能削弱对方人数和主场优势,为己方增加一点胜算。   想到这里,李禛眸光微动,目光落到一组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身上,心中有了主意。 第83章 潜入飞舟   比起闹市的明亮和热闹,飞舟区称得上是寂静。这里没有多余的彩灯、没有装饰的飘带,更没有跃动着的虚拟舞姬,有的只是一片沉默。   碗状建筑的边缘设立了灵气网,一队穿着黑色衣服、头和脸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安保人员手持电棍,排着长队从边缘慢慢走过。   李禛蹲下身体,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门口的石狮子后,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或许是因为被迫加班的原因,安保人员的情绪并不高,每个人都是垂头丧气,电光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周围,也不仔细观察就收了回去。   月晕城的飞舟区并不经常使用,这些看守惫懒惯了,警惕性并不高。想来也是,谁敢在天门台成员的地盘搞事呢?   一队人过去了,照明设备的光也从附近掠过,渐渐远去。李禛直起腰,却并没有放松警惕。   向远处看去,“碗”的侧壁上建了方方正正的建筑物,想来是办公楼一类的。广场上立着高高的灯,干燥的灯光将一整片区域照亮。   在李禛的身前,正是“碗”边的一个缺口,也是进入飞舟区的唯一通道。   进入飞舟区,需要核验身份、扫描身体、检查是否有携带武器等等,一旦有闲杂人等随意溜进去,就会触发警报。   到时候,安保人员就会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不知好歹的闯入者团团围住。   李禛面色微凝,看向入口处。硬闯是肯定不行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混进去。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金。毕竟金在这方面的能力很强,如果她能帮忙,李禛觉得自己能够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进去。   [黑飞舟区的系统?玩这么大?这事你可别来找我]   [我会付钱的]   [不是钱的问题。这可是天门台的地盘,黑掉会惹麻烦的]   [可是你之前不也替周昀昀她们伪造了身份]   虽然三人到底还是没能赶上开往邻城方向的列车。   [这是不一样的啊,上次我只是帮你们借了一下别人的身份,这次……唉。况且就算我帮你,这里的安保系统等级那么高,我想要破解,至少要花半天的时间]   李禛皱起眉。半天的时间,日神估计都乘上飞舟到达目的地了。   [你没骗我?为什么要这么久?]   [防守总是比攻击容易的]   金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李禛心道麻烦。看来伪造身份进入飞舟区这个方案是行不通了。   她抬起头,观察着安保队伍所在的位置。   安保的灯光忽远忽近,来到了一个距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有几个人隔着电网,看向远处的灯火,羡慕地交头接耳。   李禛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她仔细观察着周围所有情况,视线最终停留在灵气网上。   想了想,李禛随手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头,双指一弹,石头便带起一阵破空声,并顺着她的力道,“咻”地穿过灵气网。   就在石头接触到灵气网的一瞬间,原本看上去和普通铁丝网没区别的灵气网陡然一变,以石头为中心,发出树枝状的电光来。   李禛远远地瞧见,那块石头被这么一电,顿时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入侵物离开,灵气网瞬间恢复成原状。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背对着此处的安保队并没有发现这一瞬间的异常。   李禛收回身体,蹲在石狮子后面,脑海中闪过关于这种灵气网的情报。   按照她所观察到的,这种防护网其实是一种简化过的结界。   结界当然也分很多种,有的偏向防守型,只将灵气化作坚固壁垒,拦截他人进入;也有攻击型,结界上布满躁动的灵气,所有试图踏入其中的人,都会被这些活跃的灵气撕成碎片。   有比较强大的修士,能将结界运用得出神入化、杀人于无形。当然,在末法时代,这样水平的人几乎不可能存在了。   而李禛面前的这个灵气网,只不过是一个拙劣的半成品罢了。若它是防守型的,李禛想要破开它还真不容易,但它偏偏是攻击型的。   就好像金说的——防守总比攻击容易。   李禛笑了笑,避过周围的灯光,朝着昏暗的角落走去。她站在原地思索几秒,慢慢伸出右手。   右手向前伸去,它穿过一片死寂,指尖来到了灵气网的面前。仅仅停顿了一瞬,她便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指尖在下一秒触碰到了灵气网。   瞬间,一股刺痛从指尖传来。像是有螺丝钉钉刺入肌肤,镶嵌在肌肉之中,而有人拧着它的螺帽,不停地旋转,直至它的螺纹搅得肌肤血肉模糊。   几个呼吸间,这种异样的痛感便顺着经脉和骨骼的方向蔓延至全身,又如同浪潮一般,在身体各处都翻涌起疼痛的波浪。   李禛闭了闭眼,胸口微微起伏。她没有停止动作,运转灵气抵抗着这种彻骨的痛感,而后继续向前。   很快,她半个身体都没入灵气网之中。在躯体与灵气网接触的地方,绽放出雪亮的树枝状电光。   她的体积比小石子大许多,相应的,电光也大很多、亮很多。亮紫色的枝桠向前蔓延着,又分出新的树枝,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   远远看去,她的身躯和灵气网上的电光,组成了一棵完整的树。   这动静有点大,几乎将这一片都照亮。巡逻队即使再懒散,也不可能注意不到。   “什么东西?”   “流浪猫狗或者小孩?”   这个电网偶尔也被触发过几次,但无一例外都是乌龙事件,比如误入的机械宠物、用什么东西扔灵气网的小屁孩等等。   每次一出现问题,所有人都紧张兮兮地开始搜索,结果发现惹出事端的是不懂事的熊孩子或者是小动物——那种挫败感,令人提也不想提。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异常的灵气网,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为首的队长才指着一名队员命令道:“你去查看一下。”   队员不情不愿地去了。她一手拿着电棍,手电在周围扫了扫。灵气网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倒是下面,有一个头盔。   她蹲下身,伸手将头盔捡起来,观察了一下,便回头道:“是一个摩托头盔!”   “知道了!”队长道,“回来吧!”   队员将这个突然出现的头盔扔到一边,回到了队伍的最后。摩托车头盔的出现让众人愈发相信自己的判断:肯定是哪家的小孩子,又拿东西来试探灵气网了。   这些精力旺盛的孩子,对这种试探游戏乐此不疲。   巡逻队的灯光渐渐远去。在黑暗的角落中,一个身缓缓站起身,望着巡逻队众人的背影,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   “险些被发现了……”   她也没想到通过灵气网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幸好,在巡逻队众人发觉异常的前一秒,她咬牙忍住疼痛,愣是从灵气网中快速脱身,扔下一个头盔混淆视听后,躲在了暗处。   那个队员来搜查时,正好站在她的正前方。若是她稍微回一下身,或者多加观察一下周围,结局或许就会不同了。   当然,无论是对于李禛、还是对于那位队员、乃至对于整个巡逻队来说,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皮肤上还残存着灵气网划过肌肤带来的痛感。幸运的是,这种痛感只作用在皮肤之下,并没有带来表面上的伤痕。   看着完好的掌心,李禛不由得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精力。那时她为了穿过一个攻击型结界,硬是被其中灵气刮成了血人。   那次经历在她身体上留下了不少伤痕,可随着她的死亡和复生,那些残酷战斗留下来的证明终究被抹去了。   只愣神了几秒,李禛便飞快地收敛心绪,环视周围后,目光一亮,朝着远处广场上停留的飞舟走去。   那里亮着光,不少工作人员走走停停,似乎在对飞舟进行最后的检修。临时的工作让他们有些不满,离得近些,便能听到一些人在低声抱怨。   “据说有一个大人物要来呢……”   “真是的,大过节还要工作,加班费却没多少。拜托,我们也要休息好吧?”   “加班加班的,困死我了。”   “好了好了,快别说这些了,让人听到多不好。”   看来,这个就是日神等人接下来要乘坐的飞舟了。   这是一艘小型飞舟,外观和三千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在灯光下远远看去,像是一艘银色的封闭式小舟。只不过舟身变得更窄更小,似乎是为了飞行更加稳定。   有一些人正在打扫着飞舟,以免怠慢了“大人物”。   李禛藏在暗处观察了一下,又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踩着楼梯进了飞舟内部。   飞舟大致被分为三个部分。最前方是驾驶位,中部是客舱,尾部是工作间、杂物间等。   这艘飞舟规模比较小,她站在入口处,便能将客舱内所有情况尽收眼底。   现在日神等人还没到,铺着柔软地毯的客舱内还是空无一人,舱上亮着一排排明亮的灯。   这些灯光介于昏黄和惨白之间,是一种让人舒适的颜色。李禛将手放在腰间,踩在地毯上,盯着这种灯光缓缓向前。   要不要随便打晕个工作人员,“借”一套衣服?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飞快闪过,又很快被李禛否认了。   这种飞舟必然有固定的值班表,她不知详情,也不清楚这些人是否彼此熟识,贸然伪装容易被发现。   被发现事小,若是引起了别人注意,让他们加强了警备,那可就麻烦了。   拧眉想了想,李禛打开后面的门,四下打量后,进入了一个小房间之中。 第84章 偷梁换柱   说是小房间,实际上这里很小,连房间都算不上,最多只能容纳两三人同时进入。   这里大概被用来放一些杂物,里面乱七八糟地摆放着一些拖把和扫帚。从它们的崭新程度来看,应该从来没用过。   的确,在打扫机器人发明之后,就很少有人再费时费力使用这种工具了。   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许多公司仍然会设置一个杂物间,仿佛这样,机器人就无法完全代替人类一般。   无论如何,他们这多此一举的行为都给李禛带来了些许便利。这个小杂物间平时应该根本没人查看,她可以安心躲在这里不怕被人发现。   更妙的是,这个小房间虽然小,居然还带了一个小窗户。她可以通过窗户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及时调整自己的计划。   李禛将门由内反锁,透过窗户,打量着外面的情况。准备工作差不多完成了,有一个主管一样的人将所有工作人员叫到一起,似乎在训话。   又过了一会儿,远处出现了一群人,主管脸上的刻薄表情立刻变得无比谄媚。   李禛睁大眼。他们来了!   走在前面的正是日神。她穿着冰冷的盔甲,走路时靴子会发出沉重的哒哒声。巨剑被她背在身后,露出一个柄来。   她身后跟着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人。这些人有男有女,动作干练,其中有两个人正一左一右看管着周昀昀。   周昀昀的脸色很差,不过看样子没有受什么皮外伤。她很聪明,没有贸然反抗,而是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想要找机会逃脱。   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一个人同样引起了李禛的注意。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滑稽礼帽、拿着个夸张的宝石手杖、大腹便便的男人。   他五根粗壮的手指上箍了几个戒指,正拿着手帕擦着额角的汗。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男人气喘吁吁地走在日神身边,侧着头似乎对日神说着什么。   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对日神说的话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从男人的神态来看,他应该与日神是平级乃至更上一级。也是天门台的人吗?   日神侧过头冷冷地看着他,既没表示愤怒,也没有像普通下属一样面对上司唯唯诺诺。   她只是看着那个男人,直到那个男人恼羞成怒,愤愤地训斥她一句,她才收回目光,眼底划过一丝兴味。   “有些奇怪啊。”李禛暗自想道。   不过这个男人身居高位,看起来又软弱无能,说不定是一个突破口。   李禛将细节记在心中,继续朝着外面看去。日神已经走到了飞舟前,在李禛的位置,她能看到日神散乱的发丝。   被灯光一照,那银发显得那样干燥和苍白。   日神站在飞舟门口,示意带着周昀昀的两个人先上。等那两个人进入舱内,她才迈开步子,正欲向前走,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目光朝着李禛所在的窗口随意一瞥。   不好!   李禛连忙低下头。   没想到日神的感知如此敏锐,她仅仅多看了两眼,就险些被发现。看来这次行动,更要提起十分的警惕,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就要落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念及此,李禛的目光变得坚定了起来。   “……错觉?”   看着一排排亮着光的窗口,日神眉梢轻轻动了一下。这种微表情在她的脸上不太常见。   “日神大人,怎么了?”   有手下凑到她的身后。其实他们并不隶属于日神麾下,只是这次任务被临时分配到一起而已。   虽说如此,也没有人敢不服这个极强的女人。见她原本打算上飞舟的脚步停顿,神色有异,众人也不由得担心起来。   “没什么。”日神收回视线,“不要在意。”   对他人来说,这场战斗艰难而残酷。但对日神来说,这种级别的任务不比过家家困难多少。   要说区别,无疑就是过家家需要一个人扮演爸爸,一个人扮演妈妈;而任务里,她要扮演的角色变成了猎人。   正如过家家时,不用担心爸爸妈妈没有孩子一样,做任务时,日神也从不担心捕捉不到猎物。   猎人杀猎物,是那么顺理成章又自然而然的事。   当然,这次任务的确有些不一样,但也仅此而已了。   日神踏上楼梯,铁靴上的装饰碰撞,轻轻地响起来。这是回程的飞舟,从月晕城,到她该去的地方,大概只要三小时。   要回去了啊。   日神踩在地毯上,穿过一排排的座椅,坐在了比较靠后排的位置。在她内侧,就是被捆着的周昀昀。   “你还想跑吗?”日神问她。   周昀昀对她怒目而视,没有说话。   坐在最前面的脑满肠肥的家伙,发出了不爽的叫喊,对着狭窄的飞舟内部大加评判,肆意抒发着自己的不满,仿佛乘坐飞舟让他受尽了这辈子的委屈。   周昀昀皱起眉,侧过头看着日神,见她面无表情,又收回了目光,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空气中传来一种嗡鸣声,周遭的灵气都震颤起来。飞舟起飞了,强烈而短暂的失重感传来,李禛靠在狭小的房间中,双眼顶着地面。   而地面上的一切灯光、人影都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缩成微不可见的一个小小光点。李禛皱起眉看着它们消失在视野中,忽地站直身体。   她的行动时间要来了。   在经过了最初的颠簸之后,飞舟的运行变得平稳起来。李禛听到一道脚步声进入到对面,便拧开门,探头朝对面看去。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杂物间对面是卫生间。   果然,本来虚掩着的卫生间的门被关了起来,里面应该有人。从刚刚的脚步声推断,这人身材虽然高,但没有高到离谱,不是日神。   李禛仔细听着卫生间内的动静,很快就听到了智能马桶冲水的声音。然后是水龙头被打开,水流冲击着洗手池。   要出来了。   她勾起唇角,走到卫生间门口。李禛掩藏气息的手法十分高明,里面的人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将手烘干后便拉开门。   正如她所料,这是个穿着黑色制服的高个子。制服遮挡着面庞,看不清他是男是女。   见到站在卫生间门口的李禛,他先是愣了一秒,旋即立刻反应过来,抬脚朝着李禛袭去!   就在他出脚的一刹那,李禛动了!   她跃身向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住高个子的一击,而后向前一扑,将高个子撞入卫生间之中。   走廊毕竟人来人往,若是被人撞见,可就有些麻烦了。心中这样想着,李禛一个肘击撞在高个子的下颌上。   突然遇到袭击,高个子全无准备,本来就有些茫然,被她这样狠狠一撞,后脑狠狠地撞在窗沿之上,顿时一阵眩晕。   不过到底还是专业选手,他只懵了一下,就立刻意识到自己打不过李禛,当即张开嘴,想要大声示警。   然而李禛比他快得多,在察觉到他意图的那一刻,便钳制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扭。   只听一声脆响,高个子只来得及说出个“有”字,便遭遇重击,身体便软绵绵地栽倒,不省人事。   李禛扶住高个子的身体,目光微动。她打开卫生间的门,确认周围无人后,将人拖到杂物间中,而后反锁了门,以免门被别人意外推开。   她脱掉外套,快速套上高个子的制服。制服不太合身,走起路来束缚感很强。   但李禛已经没有心情关注这些细枝末节。   现在最重要的是,该如何和周昀昀取得联系。这也是李禛冒着风险,夺取制服的原因。   她原本的衣着太引人注意,很难低调接近周昀昀。   而这些人的制服都带有防风镜,衣领又长,遮挡了大半面孔,只有一张嘴露在外面。   李禛观察这些人在飞舟区的表现,发现这些人一起走的同时,也在互相戒备着,行动也没什么默契,应该只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人,谈不上了解。   她在杂物间等了许久,才等到了一个和她身材相仿的人。制服有遮挡,两人身材也差不多,应该不是那么容易露馅。   不管怎样,这已经是她现阶段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李禛心中继续盘算起来。   她做事向来谨慎,杀死高个子后,她将尸体反锁在没人来的杂物间,又返回到卫生间中,处理了窗沿上的血迹。   紧接着,她摘下手套,洗了把手,没有使用烘干机就走了出来。   客舱中很是安静,蔓延着一种严肃、凝滞的范围。李禛扫视一圈,随意坐在最后排的一个空位上。   这里后面没有人,又是角落,能降低她暴露的风险。而且在后排,也方便观察着舱内其他人的一举一动。   想到这里,李禛推了推茶色镜片的防风镜,将目光藏在镜片后,冷静地打量着客舱中的每一个人。   和高个子一样穿着黑衣的,大概有十七八个人,他们零散地分布在客舱中。   这些人算是精英,战斗能力还不错,不过和她的实力差得远,李禛并没有十分在意他们。   那个肥胖的男人坐在前排,正昏昏欲睡。如果有必要,李禛会挟持他作为己方的筹码。   日神和她的目标周昀昀坐在中后排的位置。周昀昀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日神坐得笔直,时刻戒备着。   ……这就难办了。   日神现在就坐在周昀昀的身边,想要救出周昀昀,必须得过她那关才是。   有什么办法,能给周昀昀传递消息,让她主动寻找脱离日神视线的机会呢?   李禛眼底划过深思。 第85章 一招险棋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飞舟已经飞了大半路程。李禛侧头看向窗外,隔着结实的钢化玻璃,她能看到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   她知道这条山脉。山脉的名字叫“起止”,在三千年前,起止山脉区域是整片大陆上灵气最浓郁的地方之一。   李禛曾经来过这里。那时候的起止山脉重岩叠嶂、生机勃勃,草木在山间肆意生长,连成一片青翠之色。   可现在从窗口望去,曾经的“圣地”褪去了代表生命的翠绿,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土黄。   黄沙从山上飞起,被风卷入天空之上,沙砾拍打着飞舟的窗户,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天际叠满了厚重的云雾,紫色的雷电在云的堡垒中穿行。   封闭的飞舟内灵气和氧气充足,完全不会让人感到不适,飞舟内外被窗户和钢铁墙壁隔绝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李禛的目光从窗户上移开,装作不经意地扫过坐在她前排一些的周昀昀和日神两人。   周昀昀似乎有些疲倦了。即使在李禛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单薄的背影,但她仍能从其中感受到一股绝望和倦怠之意。   在被日神使计抓到之前,周昀昀也跟着李禛雪花二人逃了一路,加之之前受伤也没休息好,感到疲惫也正常。   别说她,就连李禛,在这样的高度警戒之下,也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困意。   不过日神却仿佛没事人一样,挺直了脊背坐在座位上。这旅途太漫长,日神有些无聊,于是她掏出了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观看着。   在书籍电子化的时代,除了一些机密文件、有独特意义的书籍以外,纸质书逐渐被更方便的电子书籍取代。   纸质书更多地转变为一种收藏品、一种独特的摆件。这时候,书的内容已经失去了实际意义,成了一种财富和内涵的标志。   但显而易见地,日神并不是一名收藏家。   李禛好奇地移动目光,想要看一看日神看的是什么书。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日神健壮的身体将书页上的文字完全挡住,隔着几个座位,李禛很难窥探到书的具体内容。   一道惊雷擦着窗口处劈下,发出噼啪一声响。一串电光突兀地亮起,照亮了舱内众人的脸。过道处的灯光受到雷电的影响,猛地闪动了几下,又恢复了正常。   荒区的环境一向不稳定,众人都习以为常。只有坐在最前排、衣着体面的男人被颠簸晃醒,不满地嘟囔着什么。   周昀昀忽然站起身。   日神合上书页,低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去卫生间。”周昀昀看了她一眼,“我要去卫生间。”   日神没说话。雷电在窗外亮起,紫色的电芒被周昀昀的身体挡住一半,而另一半落在了日神的脸上,将她那对金色眼瞳晃得明亮。   周昀昀提高声音,嗤笑道:“怎么?连厕所都不让人去?你们是在对待囚犯吗?!”   走过这一路,周昀昀也摸清楚情况了。这些人抓她不是为了杀她,而是为了榨取她的价值,让她为不知道哪方势力效力。   想清楚这件事后,周昀昀就抛掉了所有“囚犯的自觉”,开始试探日神等人的底线。   而上厕所,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她想试探自己最多能得到什么程度的自由。   日神盯着周昀昀看了半晌,颔首:“好。我带你去。”   周昀昀皱眉:“不行。”   “什么不行?”   “你守着我,我害怕。上不了。”周昀昀道,“让我自己去。在高空,我跑不了的。”   “你明知道我不会答应你。”   两人无声地对峙起来。在这一刻,言语失去了所有意义,一站一坐的两道身影谁也没有动,这种不动已经侧面说明了两人坚决的态度。   周昀昀盯着日神的侧脸,眼中划过一丝忧色。日神比她想象的要谨慎得多,加上她超规格的武力,想要从她手中逃脱,可不是一般困难。   可她现在不能妥协。一旦妥协,之后就很难凭借自己的“价值”压日神了。   她微微蹙了蹙眉,脑海中念头飞转。还未等她想出什么办法打破僵局,便听到后排处传来一个沙哑的女音。   “大人,我带她去吧。”   这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听着有些古怪。   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周昀昀猛地回头,看向后排,只见角落的位置有一个人站起身,那沙哑女音正是她发出来的。   女人很高,身材健硕,脸被防风镜和高衣领挡着,看不到具体的样貌。周昀昀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日神的手下里,确实有这么个人。   “嗯?”   日神回过头,用猛禽一样的眼眸凝视着这位手下:“你的声音怎么了?”   她对这位下属有一点印象。不过日神记得她原本不是这个声音。   面对着日神的注视,李禛不躲不闪,坦然回答道:“感冒了。”   依旧是沙哑难听的声音,像是用尖锐的铁丝刮玻璃一般,其中夹杂着鼻音,听起来确实像是感冒了。   听到这个回答,日神垂下眼眸,银白色的睫毛挡住眼底的深思。然而还未等她说话,身边的周昀昀便开口道:“我不同意!”   日神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周昀昀道:“我要自己去。”   被她这么一打断,日神也忘了刚刚那点怀疑,冷冷回复道:“我不会同意的。”   说罢,将手中那本书翻开,垂下头,重新一字一句地研读下去,态度很明确:爱去不去。   周昀昀咬了咬牙,愤愤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很不服气一般,慢慢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心中却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张开死死攥着的掌心,指节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僵硬疼痛。周昀昀动了动手指,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掌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李禛见此,同样坐回原位。防风镜的茶色镜片下,她眼睑微动,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实际上她很清楚,自己这步棋走得有些冒险了。   虽然挡住了面容,但她不能保证日神一定认不出来。如果日神心有疑虑,要求她卸下防风镜,那她也只能提前出手,抢占先机了。   李禛摸了摸裸露在外的手腕,黑色皮质手套给腕部带来冰凉的触感。她轻轻摩挲了几下,随即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   这场小插曲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不知何时,窗外的雷电声更响了,有几滴雨落在玻璃窗上,空气中弥漫开暴雨前的潮意。   周昀昀打了个寒颤,看向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颜色给她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翳。她深吸一口气,心中思绪涌动,又在一瞬间归拢于一处。   她又站起身:“我要去卫生间。”   日神头也没抬:“你不可以独自行动。”   “我知道。”她看起来很挫败,日神甚至能听到她咬牙的声音,“你找人跟着我吧。”   周昀昀到底还是妥协了。日神想着。   毕竟是人类,就有生理的本能。本能和理智总是冲突的,而当面临冲突时,人类的身体会自觉选择本能,即使那是错误的选项。   这也是机器不同于人类的一点。机器没有本能,只有程序。它们永远会依据程序而行动,避开本能的陷阱。   它们正确的决定或许不是最多,但错误的决定一定很少。   本能——这两个字,即使是周昀昀这样聪明的人类,也无法违背。   日神似乎轻笑了一声。只是这声音太小,又混杂在永不休止的雷电声中,令人分辨不清。她回答道:“去吧。”   说罢,她回过头对坐在后排的李禛道:“你跟着她。”   日神想了想,又看向另一侧的一个女人:“你也跟着去。”   李禛眉头动了动,低声应是。另一个女人也站起身,走到周昀昀身后。   两人一左一右护卫着周昀昀,堵住了她逃跑的所有可能。   这次,周昀昀没有对日神的决定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在日神的注视下,她乖乖走到李禛身侧,任由李禛钳制住她的双手。三人互相紧盯着,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日神收回目光,视线转移到手中的书上,既不在意去卫生间的人,也不在意窗外雷雨交加。   在她看来,两个训练有素的人钳制一个周昀昀,已经很安全了。   推开后舱门,三人就来到了飞舟的尾部。尾部很安静,只有雷声偶尔响起,电光划破浓稠的黑暗。卫生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但没有人。   周昀昀握住金色的门把手,轻轻下压,门便被轻轻推开,露出里面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瓷砖。   她向前一步,好像迫不及待要进去。然而紧接着,周昀昀脚步一停,不耐烦地扫视着身后的二人:“怎么?你们要跟进来吗?”   她刻意提高了说话的声音,脸上也挂了不耐烦的神色,嘴里也故意说着刻薄的话,倒是和往日的她大不相同了。   和李禛一起的是个中等身材的女人。听到周昀昀这样尖锐的话,她动作停顿了一下,向后撤了一步,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李禛和她一起向后,让出卫生间的门来。   见状,周昀昀冷哼一声,用眼角扫了两人一眼,“嘭”地将卫生间的门狠狠关上。   卫生间的门很重,被这么狠狠地一拉,发出一声巨响,带起一阵清风,将李禛额角的碎发吹起。   李禛目光微闪。   就在刚刚,周昀昀的视线朝她扫过来时,两人目光相接,又飞速错开。   周昀昀嘴角勾了勾,装成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才进到卫生间之中。 第86章 末日之景   刚进到狭窄的卫生间中,周昀昀便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她摸了摸脖颈,叹了口气。   原来不知何时,她后背的衣料已经被冷汗浸透,此时一缓过神,才品出几分惊险。   她将卫生间的门由内反锁,侧头看向卫生间中的镜子。镜子被擦得明亮,忠实地映照出她的模样。   亚麻色头发,相貌平平的脸,以及篆刻每一条细小皱纹中的疲惫感。周昀昀倚住墙壁,将紧攥着的拳头移到面前,而后慢慢摊开手掌。   静静沉睡在她掌中的,是一小块碎裂的金属片。在灯光下,金属片闪烁着美丽的光辉,将周昀昀的眼瞳映得明亮。   周昀昀推了推眼镜,用另一只手捻起金属片,细细打量起来。   这东西也不知道具体是由什么金属打造的,质感很好,上面绘制着绿色的图案,下半部分像是被削去了,留下一道整齐的切痕。   对于周昀昀来说,这种耳环并不陌生。   是捕蝇草的图案。   果然是她。   其实早在李禛出声说话的时候,周昀昀就有所怀疑了。只是她不敢确认,也不敢露出欣喜的表情,生怕会让一旁守着的日神察觉到什么异样。   幸好,日神没想到有人这么胆大,居然敢跑到万米高空之上拦截。且不说日神,连周昀昀自己也没料到,李禛居然会做到如此地步……   周昀昀轻轻呼出一口气,一时间,心底有些五味杂陈。   作为从小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周昀昀对“求人不如求己”这个道理再清楚不过。但即便如此,当她孤立无援的时候,仍然会期待着他人的帮助。   在身陷囹圄的时候,发现有人来营救自己,那种轻松感是任何言语都难以形容的。就比如现在,周昀昀实打实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短暂的放松过后,周昀昀又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倒不是担心雪花。她知道,既然李禛选择来救她,那就代表她一定已经将雪花安顿好。   周昀昀更担心的,是二人该如何脱身。荒区恶劣的生存环境暂且不提,两人现在的所在,是万米高空。   下面没有任何缓冲,一旦跌落,任是钢铁之躯,也要被摔成一滩肉泥。   怔怔地想了几秒,周昀昀拿起捕蝇草耳坠,手指摸到背面时,忽然感觉有些凹凸不平。   她一愣,大拇指一动,便将耳坠翻到后面。只见原来平滑的金属耳坠上,被人刻下了几个蝇头小字。   那字极小,也不知是用什么刻上去的,只能勉强看清。周昀昀扶了下眼镜,仔细看了一眼,那上面赫然写着——   “开门配合攻击”   李禛将右手插入口袋中,双眼盯着卫生间的门口,似乎是在等待周昀昀出来。和她一起被“指派了任务”的女人站在她身边,手臂紧绷着,露出利落的线条。   从手臂上的肌肉和蓄势待发、毫不松懈的态度来看,这女人是个不好惹的家伙。   她的实力在这整个飞舟中,说不定都要排前几名。   除此之外,李禛还注意到女人不只是盯着洗手间的门,还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甚至和她也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这种警惕性,恐怕很难被一击必杀。   李禛心中下了判断,却装成懒散的模样,一副没什么太大攻击性的模样。   身旁的女人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依旧戒备着。李禛用脚尖点了点地板,鞋底发出一连串不耐烦的催促声音。   周昀昀应该已经收到她的消息了。之所以没有行动,应该是在等。   等一个适合攻击的时机。   李禛的手握紧衣兜中的刀柄。只要时机一到,她就会立即抽出刀,朝着身边的人劈去。   转眼间,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分钟。身旁的女人却仍然没有不耐烦,冷静地站在原地,李禛眼角动了动,忽见卫生间的门柄轻轻转动了起来。   周昀昀出来了!她拧开门把,露出半个身体。李禛手指微动,正欲出刀,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一道惊雷落下,紧接着走廊和卫生间的灯同时闪了闪,而后彻底熄灭。   几乎是同时,电光透过卫生间的窗口,照在几人的脸上,将所有人都照得面目可憎。   随着灯光的消失,周昀昀、李禛以及那个不知名姓的女人,都坠入到浓重的黑暗之中。   李禛暗道一声糟糕。突如其来的黑暗激起了女人的警惕,她已经抽出武器,朝着周昀昀走去。   很显然,现在不是一个攻击的好时机。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不能再等了!   心中万千思绪化作一道刀光,莹蓝色的光芒弯成一个美丽的弧度,向着女人狠狠斩去!这刀光极快,转瞬间就来到了女人面门前。   若她没有防备,这么迅速的一击足以将其重伤。女人眉心微动,猛然一个错步侧身躲避,刀光擦着她的脸,将防风镜刮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灯光短暂地消失一瞬,又很快亮起来,将走廊照得通明。周昀昀早有准备,见李禛一击不成,反应极快地脱下外套,朝着女人的脸上扔去。与此同时,她也侧身踢向女人的腰际。   女人视线被遮挡,但还是凭借本能躲开这一击。然而她被罩住了头,黑暗极大地影响了女人的判断。   就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一把刀从侧面突破,果断地刺入她的肩膀,将她钉入墙壁之中。   女人肩膀被钉住,却毫无认输的打算,屈膝朝着李禛撞去。就在李禛躲开的瞬间,她冲破两人的桎梏,大叫着朝中间的客舱冲去。   李禛心道不妙。不能让她过去!   她看了周昀昀一眼,而后一个飞跃,来到女人的正后方,按住她的肩膀。女人察觉到她的到来,一个急刹,反肘撞向李禛的颈部。   李禛毫无防备下被她撞了个瓷实,侧颈的伤又钝痛起来。她目光一狠,禁锢着女人,反身将她摔在一边的墙上。   只听“嘭”的一声,女人被摔了个正着,却顽强地挺着身体,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李禛没时间和她硬耗,抽出长刀割断她喉管,随即一把抓住周昀昀,带着她朝后方跑去。   刚刚那女人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喊,李禛不知道客舱中的日神有没有察觉到。   然而从周昀昀出来上厕所,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十分钟。三人迟迟不归,谨慎的日神肯定会过来查看。   到时候,两人就真的踏入了一条死路。   周昀昀被她拉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幸而她速度不慢,意志力也顽强,一边喘着粗气,还有精力询问接下来的安排。   飞舟如果顺着现在的轨迹飞下去,两人就会被送外卖送到日神势力的老家,那么这场营救行动就失去了任何意义。   但若是想要去控制室,就要路过客舱。日神现在就在那里,不可能让李禛顺利通过。   “你躲在尾部。”李禛定了定神,“我从外部绕到控制室。”   听到这个疯狂的计划,周昀昀顿时皱起眉:“你疯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外面。黄沙与雷电、狂风纠缠在一起,光在舱内看着,都令人胆战心惊,更别说去到外面了。   况且,荒区被称之为人类禁区,除了极端的天气以外,更因为这里灵气和氧气稀薄,很难支撑人体所需。   想跨过这些凶险的阻碍,通过外部进到控制室,几乎是天方夜谭!   “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李禛倒是很冷静。   她现在要利用的,就是从控制室到尾部的时间差。   周昀昀可以暂时躲在尾部。若日神发现异常,肯定会下意识朝着尾部追去。此时李禛通过外部绕到控制室,夺取飞舟控制权。   飞舟方向改变,日神会第一时间感知到,从而改变判断,前往总控制室。到时李禛和她缠斗,最好能借助地形,将日神甩下飞舟。   日神这种强悍的存在,落下飞舟或许不会死,但绝对再上不来了。   这是李禛能想到的、唯一的解决办法。   一旦成功,两人就能甩脱日神,以最小的代价获取胜利。   周昀昀蹙起眉。   她一向求稳,还是觉得李禛的计划太疯狂太冒险。但就如李禛所说,没有第二种解决办法,想要活命,只能冒险一试。   想清楚其中关窍,周昀昀舒展眉头,问道:“那我呢?难道我就一直躲藏?”   李禛从怀中掏出一支枪,塞到她手中:“是的。你尽量支撑,不要被日神找到。”   不过周昀昀的担子并不轻松。飞舟上除了日神,可还有十几名黑衣服的专业人士。这些人实力不弱,相当难缠。   “我知道了。”周昀昀知道以自己的实力做不了太多。她握紧手中的枪,如同宣誓一般保证道:“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说罢,她加快速度,朝着尾部的位置跑去。幸而那里房间很多,她好好躲藏一下,能拖延不少时间。   李禛莞尔一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几秒后,她收回目光,走到一侧。   端详一瞬后,她举起拳,一拳砸碎了离她最近的玻璃窗。   玻璃应声而破,碎片落了一地。呼呼的风顺着窗户吹入内部,却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吸力。   李禛知道,在飞舟外部包裹着一层灵气膜,是这层无形的膜保护着飞舟,让它免受强风、雷电等元素的干扰。   她双手按住窗户,没有过多耽搁,将上半身探出破了一个大洞的窗口。   耳边传来风的躁响,不时有雷电之声从不远处传来。李禛抬眼看向外部。   飞舟正行驶在厚重的云层间,紫色的电蛇在雷云中翻滚涌动,狂风推动着大片乌云袭来,天与地凝结成一片不分彼此的可怖黑色,将银色的飞舟包裹在其中。   一片末日景象。 第87章 撞飞   紫色的雷电穿梭在云间,光芒穿过防风镜的镜片,照亮李禛的双眼。她双手抓住顶端,手臂用力,顺着被打碎的窗户,落到飞舟略带弧度的顶端。   双脚踩在银色的金属上,发出两声沉闷的声响。只是这声响混杂在雷声中,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狂风裹着沙砾朝着李禛吹来,快速地撞在防风镜上,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透过自带夜视功能的镜片,李禛能观察到前方的情况。   这里没有多余的摆件,也没有碍事的人,唯一称得上阻碍的,就是恶劣的天气状况。   李禛将高高的衣领竖起,挡住嘴部和鼻子,尽可能避免吸入沙砾。做完这一切,她不再耽搁,绷紧小腿肌肉,朝着控制室的方向俯冲而去。   呼!   是暴风的声音!   一阵风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朝着她吹来,带着无人能敌的气势,想要将她吹落飞舟。   散乱的发丝被风拢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耳道被呼呼的风声填满,竟难以捕捉到其他的声音。   李禛顺着风的方向后退几步,而后猛地一顿,脚下如长了吸盘一般,牢牢地钉在飞舟顶部,任由风再大,也无法将她挪动分毫。   风似乎也被她的顽固惹怒了。下一秒,一阵更强的风向她涌来,将她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甚至钻入她耳中,将耳膜吹得发出强烈的阵痛感。   李禛毫不在意,彻底无视了来自自然的阻碍!她稳住下盘,倏地抽身,一双眼仿佛能洞察风的痕迹。   只见她钻过风的间隙,继续朝前奔去。强风集结在一起,凝聚成一张坚韧的塑料薄膜,而李禛冲向塑料膜的正中央,身体宛若一把尖刀,将薄膜从直直刺破。   风声更大,电光擦着飞舟侧边落下。李禛踩过飞舟顶,发出轻轻的脚步声。电光将周围的一切照得惨白,而后惊雷骤响,连带着空气也震动起来。   “轰——!!”   日神蓦然睁开眼。雷电的光映在她的脸上,让她表情更加莫测。她站起身,询问道:“她们去了多久了?”   身边立即有人答道:“十六分钟。”   “十六分钟……”日神看向后舱的位置,“你们在原地待命,我去查看一下。”   众人齐齐应是。只有坐在前面的西装男子,嘲讽道:“哼!真是胆小,杞人忧天!”   瞄了眼日神的脸,又道:“现在可是在飞舟上!飞舟上啊!就算周昀昀跑了又怎么样,她还能跑到哪里去?哼,机器就是机器,就算是再高级的程序,也如此不知变通。”   日神没管他,单手拉开舱门朝着后方走去。   顺着走廊没走几步,她就看到了一具尸体。尸体靠在卫生间的门口,喉咙处血肉翻卷,有一道狰狞的致命伤。   日神双眸微沉。她半蹲着,捏住尸体下巴,左右查看了一下尸体。   力量不小,下手狠辣,一击毙命。武器应该是刀或者剑。   种种特征叠加,日神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除了她,很少有人能做到了。   “果然跟来了……”日神嘴角动了动,“阴魂不散。”   她站起身,反手抽出背在背后的巨剑,目光朝着前方扫视,最后延展到远处的黑暗中。   有阴凉的感觉从黑暗中传来。那是来自外界的风。   日神若有所思地朝前走去。   风依旧不停息,黄沙落在李禛衣裳的褶皱中,又随着她的动作簌簌落下。远远地,她看到了控制室侧窗处传来的亮光。   就是这里了!   她眉梢微动,双脚一停,稳稳地钉在飞舟上。李禛半蹲下身,将耳朵半贴在飞舟顶上,仔细听着控制室中的声音。   “嘀嘀!前方……天气,请开启……”   “嘀嘀!您……目的地……”   风声太大,墙壁太厚,即使她使用了灵气,仍然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听到破碎的、连不成字句的几个单词。   李禛面色不变,掏出怀中匕首。只见她将匕首插在侧壁上,就这样倒吊着,只露出一双眼睛,透过控制室的窗户,观察着内部的情况。   控制室正前方是一大块玻璃,方便其中的驾驶者观察外部情况。现在,里面正坐着一个穿着制服的人。   层层叠叠的虚幻蓝色屏幕在他面前亮起,因角度问题,李禛看不到屏幕上的文字。   不过李禛大概能猜到,这些屏幕正是飞舟的操作台。而坐在控制室中的男人,大概是操控着这艘飞舟的人。   也就是说,搞定这个男人,就能让飞舟转向了。   李禛手指微动,单手握住匕首,身后身体一转,整个人吊在窗外。   飞舟快速地向前行驶,狂风卷过她的身体,即使李禛的身体并不单薄,此时此刻,也如同风暴中心的一片落叶,摇摇晃晃、随风飘摇。   李禛双脚踩住底部一个凸起,稳住身形,倏地击出一拳!这一拳用了十成的力,如同弹簧一般瞬间弹出,毫不留情地击在玻璃窗上。   只听咔嚓一声,伴着玻璃碎裂的轻响,坐在控制室里的男人惊恐地侧过头,朝着发出声音的窗口望去。   狂风争先恐后地涌入到破碎的窗口当中,其中裹挟了细碎的黄沙,吹得男人睁不开眼睛。他后退两步,用衣袖遮挡着双目,又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面前的情况。   不知何时,一个女人出现在了窗口处。她双脚先探入窗口,躯干如同灵活的蛇一般游进来。   李禛跃下破碎的窗口,站稳身体,伸出一只手抖了抖衣襟上的黄沙。黄沙随着她的动作被抖落,沙沙地落在地上,又很快被风吹散了。   然后她看向控制室里的男人,抽出了一把刀。仅仅一眨眼的工夫,那把刀就架在了男人的脖子上,李禛的身影,也来到了他的面前。   “举起手。”她说道,“转过去,不许动。”   男人顺从地举起双手,将后背交给她,看起来没有反抗的想法。   李禛将刀锋卡在他脖子上,侧头看着蓝色光屏和控制台。   一个最大的光屏上投射出飞舟的立体虚影,其他光屏上则是罗列着各种数据,这些数据时时刻刻都在变动着,有些项目上还闪着红色的光。   对于李禛来说,这些还是太复杂了。于是她将刀向前送了送:“更改降落地址。”   男人“啊?”了一声,战战兢兢道:“更改、更改到哪里?”   “涅槃城。”   男人苦着脸道:“涅槃城?不行,那太远了,燃料可能不够。”   李禛拧起眉。男人说的倒也不假,飞舟飞行需要大量灵气和其余燃料,以前是消耗灵石,现在这个年代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   “原定的降落点是在哪里?”   “琉、琉璃……”   琉璃?   李禛眉头一动,正欲再问,面前的男人却忽地侧过身子,不管不顾地朝她撞来。   他应该接受过一些粗浅的训练,动作灵活快速。李禛本就防范着这家伙挣脱,因此一直留了注意力在他身上。   此时男人反抗,可谓是正中她下怀。李禛从原地躲闪开来,一拳朝着男人腹部揍去!   男人躲闪不及,被她砸了个正着,瞬间倒飞出去,砸在坚固厚重的墙壁上,发出“嘭”的一声。   明明是压倒性的胜利,李禛却没有丝毫轻松。就在男人倒飞出去的那一刻,她听到“砰”的一声枪响!在这里还有其他人!   李禛快速从地上跃起,上半身陡然后仰,躲开了以刁钻角度朝她袭来的子弹。   子弹穿过光屏,就如同一滴水落入蓝色的海洋,将水面的平静全然击碎。光屏化作碎片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李禛灵活站起身,一脚勾起一边的椅子,将它朝枪响的方向踹去。沉重的椅子被踢到远处,“咣当”一声砸在墙上,李禛听到了女人的惊呼声。   果然还有一个人。   不过这也无所谓。一个也好,两个也好,这些只受到过轻度训练的人,根本无法和专业的战斗员相提并论,更别说和李禛打了。   而且两个也很好办——她只留一个会控制飞舟的就行。   心念刚落,双脚已动。李禛的身体化作一道虚影,从破碎的光屏中蹿出,抽刀朝着那个持枪的女人砍去。   从刚才的试探来看,明显是这个女驾驶员更聪明、更善于蛰伏。聪明当然是件好事,但李禛不需要一个聪明的敌人。   她需要的,是一只听话的、任由她摆布的绵羊。   女驾驶员见李禛身影朝她这边传来,瞬间明白了什么。她一手拎起刚才飞过来的那把椅子,将她掩护在身前,一手持枪,对准李禛的身影扣动扳机。   遗憾的是,射偏了!   子弹擦着李禛的耳垂飞过,击到墙壁上,留下一个不甚明显的弹孔。李禛躲也没躲,继续向前,她持刀下劈,那把椅子在接触到刀锋的一瞬间,便被劈成两半。   趁此机会,女人又射了两枪,却无一命中。她平时只对着固定靶子开过枪,这是面对一个凶猛、速度极快的人,根本难以射中。   两枪失利以后,她也失了底气,鬓角流下冷汗。女人用颤抖的手举着枪,正欲说些什么,却见面前人冷酷地举起刀,刀刃冰冷而明亮。   刀锋划过血肉的声音响起,李禛收回手,转身看向仅存的一人。那个男人已经不在刚才的位置。   在刚才李禛战斗的时候,他见势不妙,便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意欲离开这里。   但他死也没想到,这场战斗结束得居然这么快,他才没跑出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低沉而阴冷的声音。   “你要跑哪里去?”   “我……”男人畏畏缩缩地回过头,忽然想到李禛还需要他,“我可以帮你!别杀我!别杀我!”   同伴的死已经让他吓破了胆,男人清楚地认识到,这个女人是真的会杀人的。   李禛单手持刀,静立在原地,沉沉地看着他。听到男人认怂的话,她微微挑动眉梢,正要说话之时,却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的风声。   电光石火间,金色的亮光闪烁,前舱的舱门应声而碎。一道身影从碎裂的舱门前冲进来,银色的拳头狠狠砸在李禛胸口!   在巨力的作用下,李禛被打得猛然飞出,重重地撞击在前方的玻璃窗上!   只听一声碎裂的响声,玻璃的碎片如同晶莹剔透的透明宝石,在灯和雷电的光芒中四处飘洒。   而在这漫天飞舞的宝石的簇拥下,李禛的身体从舱中撞出,瞬间便消失在犹如实质的黑暗中。 第88章 雷暴预警   飞、飞出去了!   仅存的那名男驾驶员蓦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来人。   伴随着铁甲撞击的声音,一个高大的女人慢慢来到他的面前。灯光打在她棕黑的皮肤上,为她脸上的金色纹路镀上些许光芒。   他知道这个女人!她叫日神!她和那群人是一起的!   本以为今天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事情还有转机。绝处逢生的欣喜冲击着男人的心神,他手脚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向救下自己的日神。   但出乎意料地,日神的神色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轻松,脸上反而带了些许凝重。   日神抬脚走向破碎的窗边,她银白的发丝随风狂舞,拍打着她的脸庞,而她目光深邃,穿过残破的窗,投入到无边无际的黑夜当中。   她在看什么?   是在想那个袭击者吗?   可是,那家伙应该已经死了。   “没有死。”   日神忽然开口。她的视线扫过男人的面庞,仿佛在那一瞬间洞悉了他的全部想法。   “什么?”男人吓了一跳,颇有些受宠若惊,“可是……这里那么高,外面又是那样,她不可能还活着的。”   他觉得日神多虑了。   日神没有说话,却也没有移开目光。她仍是静立在此处,视线投向远处。乌云翻涌,雷电闪烁,风顺着破碎的窗卷进来,将周围残破的玻璃也都吞噬。   那些玻璃碎片被卷到外面,飘啊飘啊,最后还是渐渐掉落了。   雷声响了几次,风也一直吹着,可黑暗中仍是没有出现那道身影,就好像她也已随着玻璃碎片,坠落到了万米高空之下。   难道真的是她多虑了?   实际上,日神赶来控制室的时间要比李禛所预想的早很多。   在走廊上,日神便敏锐地感知到了风的变化,由此找到了被李禛砸开的那扇窗。   在看到破碎窗户的一瞬间,日神便猜透了她的去向。   于是她没有前往尾部,而是命令手下搜查,自己径直朝着前方奔去,终于赶在李禛改变目的地之前,赶到了驾驶舱。   在雷声的躁响中,紫色电光落到日神的眼底,为她双眼染上了不一样的色彩。   日神静立片刻,忽地跃上控制台,将身体探出玻璃窗,迎着大风,朝着飞舟的“船头”走去。   狂风袭向她的身体,却没能将她身体吹动分毫。日神扛起巨剑,用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   漆黑中,没有任何可疑的身影,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声音。这里有的,只是一片又一片、层层叠叠的黑色雷云。   大概是她多虑了吧。   她刚刚那一拳可没有收任何力道,足以将一个人打穿。更何况这还是在高空之中,她能躲藏到哪里去呢?   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确认看不到李禛的身影,日神终于转过身,想要跳下控制台。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在她转过身体的那一刻,一道破空声响起!   这声音来得那么突兀、那么猝不及防!它的声音不算大,在漫天的落雷中,更不引人注意。可是这道声音中掺杂的能量,却不容小觑。   它夹杂的是什么声音?   像是水烧到沸点,发出令人牙酸的沸腾声;又像是空气爆裂,噼里啪啦,几乎能将靠近它的一切物体炸成粉碎……那刀刃上附着着的,就是这样极为精粹、极为可怕的能量!   而这能量穿破狂风、穿过空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一个难以抵挡的速度,朝着日神的背后袭来。   日神没能躲开。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结局是“必然”的。因为这攻击太过突然、太过快速;因为日神卸下了防备,将后背暴露在没有遮挡的他人面前。   当然,也是因为场地过于狭窄,习惯了大开大合的日神没有施展的余地。   种种的偶然,在某人的精心规划下,成为了一种必然的“因”。而必然的“因”,自然就能结出必然的“果”。   李禛将左手的三根手指戳入坚硬的金属中,自己则依靠着这三指的力量悬挂在飞舟底部。   风在流动,擦着她的耳际,发出呜呜酷似哽咽的凄惨声音。李禛用右手抽出刀,随着风拂动的频率调动灵气,将自己隐藏在风与云之间。   同步频率,这是一种高深的技巧——或许也不能说是技巧。这是走向大道的必然之路。   修士们运用灵气、使用术法,看似玄奇,实际上目的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同步。   人与自然同步,适应自然的频率,便能借用自然的力量,人们将同步这一过程称之为“悟道”。人化身自然、成为自然,最后与天地同步。这个结果名叫“飞升”。   但这已经是三千年前的故事了。   幸好,李禛并未像其他仿生人一样,成为弃灵者。她保留着感知频率的器官:灵根。   李禛闭上眼,静静地聆听着周围的声音。风云、雷电,乃至机械飞舟发出的鸣叫。她听到日神钻出那个玻璃破洞,朝着外面走了出来。   她在观察。日神也在观察。   但很显然,日神不可能观察到她的身影。因为她已经将自己浑身的血肉、骨骼都融入到自然之中。   人能捕捉到风的声音,却无法单独摘出某一缕风的存在。但风却能听到人类的呼吸、心跳、动脉的搏动。   就在日神转身的刹那,李禛将身体甩上飞舟,悍然出手!刀锋穿破黑夜,如同蓝色的闪电,径直刺入日神的后心。   那身银色盔甲也无法抵挡她这一击,被她毫不留情地穿破!刀剑穿过皮肤、穿透肌肉,最后有力地刺入日神的心脏之中。   日神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陌生的血腥味从口腔中蔓延开来,她睁大眼,看着自己嘴角流出的鲜血,又垂下头,看着从前胸刺出的刀尖。   刀是莹蓝色的,刀身薄如蝉翼,血珠顺着刀锋一点点地落下,就像是飘落在冰面上的梅花花瓣。   日神见过这种花瓣,也流过这么多的血。只是这两件事,都发生在非常非常久远的以前。   “小看你了。”   日神握上刀尖。她的手心没有防护,就这样赤/裸着,握上锋利的刀锋。   于是手也被染红了,不知是沾染了刀上的血液,还是手上多出了新的伤口。   但是日神不在乎。她狠狠地攥紧手,不去管血肉模糊的手心,不去管落在地上的血珠,她只是收拢掌心,用尽力气。   刀身应声而碎,化作几片灵气,消失在空气中。日神顺势跳下控制台,返身后退几步,用双眼看着将全部气息隐藏干净的袭击者。   在她看着李禛的时候,李禛也在看着她。   四溢的灵气在她的操控下重新凝成锋利的刀,只是上面的血迹依然消失得干净。李禛掀开眼皮,打量着日神,眼中闪过疑惑之色。   日神单手捂着胸口,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涌出,染红了银白盔甲。没错,她刚刚正是刺中了日神的心脏。   但是,日神还是那么坚定地站在原地,并没有立即死去。   怎么回事?   两人在狂风中对峙着。在搞懂对方的真正杀手锏之前,谁也不想出手。   驾驶室陷入了可疑的沉默之中。两双眼睛,一双黑色,一双金色,就这样冰冷地对望。   雷电从窗口一闪而过,电光照在房间中,给二人画上一条完美的分界线。   半晌,日神开口了。她的声音伴随着鲜血滴落时产生的滴答声,像是老旧的机械表。   “你是怎么做到的?”   日神想不通对方是如何躲过自己探查的。   她明明没有感觉到李禛。   还有那一刀,也是异常的安静,就那样快速而又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李禛道:“秘密。”   停顿了一下,她又问:“你为什么没死?”   日神毫不犹豫回敬道:“秘密。”   李禛发出一声轻笑。这笑声中并不带任何讽刺之意。她好像真是被自己和日神的废话给逗笑了。   “好。”她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都是秘密……”   话音未落,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已经纠缠在一起!她的声音被风扭曲得忽轻忽重,又掺杂了金戈相撞之声,几乎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激起回音。   “那就分一分秘密的高低!!”   天空中一声闷雷,随后落下道道电光,它们直直地坠落到地面上,一道道、一条条,无规律地排列着,远远看去,云间仿佛下了一场电光的雨。   灯光受到影响,忽明忽暗,发出噼啪的电流声。   耳朵捕捉到了各种声音,又暂时性地产生了耳鸣。李禛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的声音。   或许是电流的声音,或许是雷电的声音,亦或者是两人相撞,发出的奇怪杂音。   李禛的身体撞在金属墙壁上,传来骨头断裂般的痛感。她飞快从地上爬起,冷眼看向日神。   日神脸上流了血。她发丝散乱,已经没了原本的整洁体面,嘴角处还有着干涸的血迹。即便如此,她的身躯仍然□□,并未表露出任何一丝颓势。   控制台不知哪个警报系统被触发,发出了尖锐刺耳的警告声——“嘀嘀嘀!前方雷暴预警!嘀嘀嘀!”   嘀嘀的警报声如同沉重的鼓点,与雷声、电流声交织在一处,重重地敲击在二人的心上。一人持剑,一人执刀,剑与刀碰撞在一处,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灵气漩涡。   就在这漩涡的冲击下,天花板上的灯泡终于不堪重负,“啪”地一声炸裂开来!整间驾驶室落入黑暗之中,而近处一道闪电落下,将二人的面庞与武器照得雪亮。   武器相撞、爆裂、后退,然后又开始新一轮的碰撞。双手变得麻木、喘息声变大、动作变得缓慢,甚至连痛觉也变得迟钝。   在混乱与颠簸之中,只有一道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晰、尖锐。   “嘀嘀嘀!雷暴预警!嘀嘀嘀!” 第89章 危机四伏   “我问你……”   李禛用右手架住日神的手臂,抬起眼看着她。日神清澈的眼瞳倒映出她持刀的姿态和冷厉的神情。   “什么?”   “这把剑是从哪里来的?”   刀和剑凑得近了,李禛便能看到巨剑上的金色花纹。纹路顺着剑锋延展开来,组成诡谲的美丽图案,越是直视,越能感受到图案上传来的威慑感。   这是一把拥有魔性的剑。非要说起来,这剑与她也有一定渊源。   只是那故事太长,很难完整讲出来。   简而言之,李禛曾在一处古墓中挖出这把魔剑,后来因为一些琐事,她又将魔剑给封印了。   末法时代来临后,旧时代的法器也难以幸免,纷纷灵气逸散,失去了特殊能力,只成了一堆拥有悠久历史的废铁。   李禛原以为这把剑也是这样,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在敌人手上再见到它。   那么问题又来了。   当初为了防止魔剑脱出封印,她特地将它埋在了十分隐蔽的地方。那个地方人迹罕至,群山环绕,几乎不可能被碰巧发现。   更别说她为了保险,还在附近设下了迷阵。   那么,是谁将这把剑挖出来的呢?是真的碰巧?还是说,有知道藏剑处的知情者侥幸在那场“浩劫”中存活,并在她死后,将这把剑挖了出来?   值得庆幸的是,从日神的表现来看,在灵气不足的影响下,这把剑的魔性减弱了不少,已经无法干扰持剑人了。   李禛心念转动,转身踹过日神侧腹,将她踢了出去。脚尖踹上坚硬的盔甲,带来些许麻木感。李禛站稳身体,询问地看向日神。   日神双手持着剑柄,盔甲下的肌肉隆起,蓄势待发。她用一种顽强而坚毅的目光看着李禛,回答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日神重复道:“我不知道。”   早在她有记忆的时候起,这把剑、这身盔甲就陪伴在她身旁,日神对它们的存在早就习以为常,从来没有思考过它们的来历。   也许是某个实验室的先进产物。她这样想着,对它们的来历没有丝毫兴趣,也从不怀疑。   李禛的刀锋从身后掠起,划成一个完美的半弧,朝着日神袭去。她的刀很快,眨眼间就来到日神面门前,差一点就刺入她的眉心。   日神举起巨剑,剑上金色纹路和她的金色瞳孔相互映照着,在一瞬间发出同样的光芒。   她和这把剑的确十分契合,就好像魔剑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当然也可以换一种说法,日神就像是为这把剑量身打造的。   李禛漫不经心地想着,侧身躲开日神的攻击,将后背暴露在日神的眼前。日神目光一动,持剑欲斩,却不料她旋身一刀,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朝着日神另一侧的脖颈袭去。   日神眼皮一跳,还来不及反应,那一刀已经来到了近前。她下意识地扬起手臂去挡,于是长刀撞上盔甲,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鸣。   若这一击到位,李禛完全可以一举削下日神的一条手臂!   刀锋斩入盔甲,似乎嵌入了血肉之中,日神瞳孔缩小成一条细线,那张始终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种奇特的神色。   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神色。并非恐惧或是害怕,而是包含了喜悦、讶异、好奇等一系列的复杂神情。   此时此刻,日神就用这样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在期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是几道落雷擦着飞舟的边缘落下,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随着雷声落下,闪电顺着破碎的玻璃钻入驾驶舱,发出噼里啪啦的低吼。这电光仿佛是什么信号,电光消失的刹那,飞舟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荒区的环境如此恶劣,行驶过程中,飞舟颠簸实属正常现象,无须在意。然而这次的颠簸却不一样。   飞舟的摇晃脱离了正常的范畴,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没错,飞舟正在跳动,像是从一朵雷云跳到另一朵雷云,从一团风中落到另一团风中。   就这样上下左右反复颠簸着,如同海啸时的小船,被湍急的海浪抛到半空中,又无力地从高空中摔下,任凭风浪席卷,难以脱身。   在这样强烈的震荡下,驾驶舱内的摆设都四处滚动起来。   躲在角落中的男驾驶员猛地被抛在控制台上,又随着飞舟的起伏滚动起来。   几秒钟后,他的身体如落叶一样被狂风吸出,从窗口坠落。   整个过程十分迅速,短短几秒,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半空中,只来得及留下一声尖叫。   李禛和日神两人的身体也随着飞舟的晃动而摇摆起来。雷声越来越大,暴雨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湿冷的空气涌入驾驶舱之中,将缠斗在一处的二人包裹起来。   在倾盆大雨之中,飞舟倏地向□□斜而去!正好背对着左侧的李禛身体不自觉地向后倾倒,连忙稳住身体,将后脚跟抵在倾斜的墙壁上,才不至于失去平衡,任人宰割。   可就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让日神抓住了机会。她露出一个微笑,竟不去抵抗歪斜的飞舟,而是顺着飞舟颠簸的力量,持剑朝李禛冲去!   锵!她的重剑砍在墙壁上,将本就破烂的驾驶室墙壁砍出一道深深的裂纹。透过裂纹,甚至能感受到阴冷的风。   墙被砍碎了。   若李禛再躲得慢一点,被砍碎的就不是墙,而是她的头颅。   然而她并没能完全躲过日神的攻击。对于她的灵活,日神早有预料,在持剑劈砍的那一刻,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见李禛扭身朝着一侧躲开,日神冷冷一笑,扬拳顺着她预判到的行动轨迹,狠狠打向李禛的面门!她虽擅长使用兵器,拳头却也不弱,此时蓄力弹出,快得只剩一抹残影。   还有攻击!耳朵捕捉到拳头带来的破空声,李禛只凭身体本能,倾斜身体向侧面一闪!只听“啪”的一声,罩在她眼前的防风镜应声而碎。   李禛闷哼一声,毫不停留,一个翻滚躲开日神的连招,又快速而灵活地踩着墙壁从地上跃起,刀尖戒备地指向日神的方向。   日神发出沉闷的机械音:“你受伤了吗?”   李禛垂下捂住左眼的手。   鲜血从指缝中流出,又顺着修长的手指滴落。   破碎的半个防风镜失去了支撑,“啪”地从她的脸上掉下来,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重响。   李禛闭上左眼,几滴鲜血顺着眼睑流淌到脸上,在白净的面庞上留下一道赤红的血痕。   她刚刚并没有完全躲开日神的重击。那一拳干脆利落地刮碎了防风镜的左半部分。   锋利的防风镜碎片在拳风的推动下,狠狠戳入眼中。转瞬间,她的左眼便鲜血淋漓。   听到日神的话,李禛手指动了动,忽地低声笑了起来。她低沉的笑声在驾驶舱内旋转,飘入日神的耳中,又随着风消散在雨里。   “但那又怎样呢?”   雷电的光骤然亮起,照在她苍白的面孔上,将她的表情照得狰狞恐怖,远远看上去,她如同地狱爬上来的幽魂恶鬼。   暴雨倾盆,狂风大作,发出震耳欲聋的、仿佛能将一切淹没的巨大响声。豆大的雨滴被吹入驾驶舱中,沾湿了李禛的衣角。   仿佛感知到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息,飞舟又是一次颠簸。这次的颠簸比之前几次还要猛烈,飞舟几乎上下颠倒,舱门处忽然亮起示警的红芒。   “雷暴预警!雷暴预警!”   不约而同地,李禛和日神二人将目光投向窗外。借着雷电的光芒,她们隐约能看见前方的情况。   砖红色的云高高地堆叠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血色堡垒。堡垒缠绕着雷电,在风的推动下,快速朝着飞舟的方向压了下来。   钢铁怪兽一样的飞舟,在这团云的面前,就像是人类面前的蝼蚁,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李禛仍是感觉到那个巨大云团中蕴含的强大能量。   那是极为狂躁且紊乱的灵气,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飞转着,飞舟周围那层灵气膜在它面前起不了任何作用。   一旦被卷入其中,飞舟以及飞舟中的人,就会像是衣物被卷入滚筒洗衣机一样,被灵气裹挟着甩动,直至四分五裂,坠入深渊。   危险!   两人脑海中同时浮现出这个念头。   若撞上雷云,在那么狂躁的灵气下,众人几乎没有任何生路可言!必须让飞舟停下!   可直到此时,二人才想起,唯二会操纵飞舟的人,一个被李禛杀了,另一个被风卷到外面,已经消失在天地之间。   李禛侧过身,用仅剩的那只眼看着日神。两人对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只这样静静地,任由飞舟朝着雷云的方向驶去。   就这样僵持了几秒钟,纷乱的脚步声从破烂的舱门外响起。李禛下意识地捏紧刀柄。   舱门被猛地踹开了。一众人从门外涌入,几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李禛的方向。日神站在众人面前,银发轻舞。   “放弃吧。”她有些冰冷地说道,“不要碍事。”   李禛只有一个人,而日神身后还有不少支援。况且,李禛的眼睛又受了伤,挥刀的准确度恐怕也受了一定影响。   即使她能拖下去,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两方一同被卷入雷云,落得个两败俱伤。   “你没有胜算。”   前方是枪口和强大的敌人,后方是狂风和万米高空。李禛被堵在两者之间,却没有任何颓败之色。   她抬起眼,看看日神,又看看持着枪的众人,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没有胜算?”   李禛抬起手臂,刀尖却没有指向任何人,而是跨越围堵在门口的众人,指向了门口。   “你们是不是忘了……我还有同伴?”   最后半句话同另一个女声交叠在一起。   “不许动。”周昀昀将枪抵在男人的后脑上,语气冷然,“不然,我就杀了他。” 第90章 赌徒   对于周昀昀来说,挟持一个自视甚高、偏偏实力又跟不上的男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略一示弱、假装不甘心,然后在他陷入虚荣、得意等情绪之时掏出枪,以一种不算特别快也不算特别慢的速度抵在他的脑门上。   这个蠢猪一样的男人,就会发出不可置信的尖叫。   “啊——!!”   之后是恐吓和辱骂。   “周昀昀你个贱人,老子要……”   紧随其后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忏悔和祈求。   “你放了我,我不敢了,求你放了我。”   周昀昀在灵格天宿多年,深知这些身居高位又软弱无能的废物的本性。所以她的枪举起来,就没再放下过。   “往前走。”她踹了男人一脚,冷酷地命令道,“快点!”   男人恐惧到身体麻痹僵直,连走路都是歪歪扭扭的。   他是在独自去卫生间时被周昀昀捕获的,当时他刚解开腰带,一把枪就抵在了他的脑袋上。   周昀昀躲在了卫生间的天花板上。   他的腰带还是处于一个半解开的状态,看起来狼狈得要命。当然他已经没有心情在意这个,周昀昀也没有。   挡在前方的人自动让开一条道路,露出舱门口两人的面容。周昀昀面容肃穆,高层男人表情惊恐,求救地看向日神。   他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嘲讽日神的了。现在,日神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日神!日神!快点杀了这个贱女人!”他尖锐地叫起来,“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会受处罚的!我是监督人!”   日神用没有感情的眼瞳看了他一眼,目光很快就挪移到周昀昀身上:“你想要什么?”   周昀昀道:“所有人丢掉枪。”   周围的人都犹豫地低下头。   周昀昀枪口向前撞了撞,高层男人立刻又发出尖叫:“按她说的做!你们这群蠢货,你们想害死我吗?按她说的做!”   男人级别实在是很高,众人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在他的恐吓下,纷纷放下枪,又在周昀昀的示意下将枪扔出窗口。   巴掌大的枪一落到窗外,便被风暴卷入,消失得无影无踪。周昀昀目光盯住日神,慢慢朝着李禛的方向挪过去。   或许是顾及着高层的性命,日神没有动。但她也没有如言将重剑扔出窗口。   “飞舟马上要被卷入雷暴了。”日神道,“我们现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周昀昀没有回答。李禛挑了挑眉,将周昀昀和人质一起挡在自己身后,又看向日神:“是又如何?会操控飞舟的人已经死了,你能把他们捞上来吗?”   日神道:“周昀昀会操作。”   周昀昀抿了抿唇。   日神所说不假。她的确会。   李禛诧异地看向周昀昀,又很快将目光转回到日神身上。日神面不改色,没有任何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恐惧和惊惶,冷静得好像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周昀昀低声问道:“我该怎么做?”   李禛转过身:“把他交给我。你去控制飞舟转向。”   停顿了几秒,周昀昀将人交到她手中。日神持剑看着二人的动作,没有阻拦。   人质到了李禛手中。他还算老实,或许是怕李禛误伤了自己的性命,连动弹都不敢动弹一下,只一个劲儿地朝着日神使眼色。   周昀昀走到控制台前,唤醒光屏,对着一串数据操作起来。   李禛背对着她,看不见她如何操作,只感觉脚下飞舟一顿,似有要返程的趋势。   她心念微动,余光瞄到周昀昀站起身,轻声道:“好了。”   几乎是在这句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日神的身体动了起来!她单手持剑,猛地一踏地面,借力飞向李禛,长剑已然毫不留情地朝她劈去!   可李禛比她更快!她蓦然一踹手里的人质,将人踹出老远,而后一把拥住周昀昀,两人一起跳上控制台。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飞舟转向的动作陡然一停,竟加快了速度,如一根离弦的银色利箭般,“噌”地朝着红色云团的方向冲去!   它的速度在那一瞬间加快了数倍,狂风从它身边呼啸而过,将舱内众人吹得东倒西歪。   日神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快速冲向控制台。可她到底晚了一步,只见李禛露出一个比北风还要冷峭的笑容,随后竟带着周昀昀纵身一跃!   转瞬间,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风与云中。而飞舟仍在疾速地冲刺着,不到三秒时间,它便与云团的边缘相接。   飞舟立刻被冲击得东摇西晃、上下颠倒。在这样的冲击下,所有人都站立不稳,狼狈地滚倒在驾驶舱内。   感受到了飞舟这个庞然大物,云团中躁动的灵气立即翻涌起来,形成一股巨大的吸力。飞舟愈是挣扎,这股吸力愈是强大。   狂风怒号,雷车卒鸣,乌云漫涌,将整艘飞舟都包裹其中。几秒钟后,飞舟彻底陷入云团,消失在天空之中,失去了踪影。   “呼——”   李禛正在下坠。   她的耳边,是呼啸着的风声。沙砾拍打在她的身上,带来密密麻麻的疼痛感,灵气与云雾带着肃杀之意,化作刀刃切割着她的肌肤。   这就是荒区!   荒区又被戏称为“魔鬼的禁区”,意思很明显,即使是魔鬼,也不肯随意踏入这种地方。   事实上也是如此。官方早有过统计,每年因各种原因(意外进入、寻宝、作死)进入禁区的人中,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一。   这还是确认进入荒区的人中统计的数据。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带着满腔孤勇踏入荒区的淘金者、探险者只会更多。   况且,就连那存活的百分之一,也注了不少的水分。   有些人只是进入了荒区边缘;有些人只侥幸捡回一条命,身体却遭受了难以愈合的重创……总而言之,进入荒区十死无生,已经是当前世界的普遍认知。   所以在交换人质的一刹那,李禛背对着日神等人,对她作出“加速”的口型的时候,周昀昀以为自己听错了。   加速?加什么速?再加速,不就要撞上去了吗?   或许是看懂了她脸上的迷茫,李禛停顿了一下,又无声道:“等下一起跳”。   李禛说得很慢,周昀昀这次彻底看清了。她抿抿唇,念头转动,立刻就搞明白了李禛的意图。   从当前状况看,两人手中既有人质,又有飞舟控制权,看起来是占上风。实则不然。   两人从来没有选择飞舟路线的权利。   如果不改变路线,结局便是撞上云团,同归于尽;可如果改变路线,就只能带着日神和一众人降落在其他城市中。   若日神不在倒还好说,但现在日神也在飞舟上。飞舟一降落,她就会纠缠住二人,等待支援。   等支援到达,两人逃脱的可能性便无限接近于零。   至于人质,其他人或许忌惮他高层的身份,但无论是李禛还是周昀昀都看得出来,日神并不在意他的生死。   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想要顺利脱身,就只能赌一把!赌那个百分之一,乃至千分之一的可能!   于是周昀昀假装转向,实则加速。李禛则是一直戒备着,在日神想要出手的刹那,便先行一步,带着周昀昀跳下飞舟,任由日神和她那群手下迈向死亡。   那么接下来呢?   李禛又吐出一口气。   身体各处都仿佛被撕裂般,裸露在外的皮肤表面也开始皴裂,气管传来奇特的灼烧感。她抱着周昀昀,两人被风裹挟着、吹动着,像是两根轻飘飘的羽毛。   周昀昀仰起头,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刚一张嘴,就被喂了一嘴沙子,口腔都要被尖锐的石子刮破。她只好闭上嘴,只是拳头攥得更紧了一些。   会死吗?她心中不由得想着。   体内涌上一股不合时宜的疲惫来,但周昀昀的精神却格外地清醒。她的思绪比狂风还要纷乱,在脑海中生长出无数的枝桠来。   一会儿想起雪花,想起在实验室里的故事;一会儿想起昔年好友,也不知道他们当年,是不是也遭遇了这等险境;一会儿又想起了李禛——她很愧疚。   想着想着,心头又涌起一股释然来。至少死在外面,没有被天门台的人带走,也不必违背良心做一些过分的实验。   这么想着,她觉得浑身一轻,像是灵魂找到了归宿一般,不再如无根浮萍一样,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了。   降落的速度变得匀速而缓慢,好像有什么将身体包裹,隔绝了大部分的伤害……是错觉吗?   不对。不是错觉!   周昀昀恍然从走马灯中惊醒,抬头看向上方。在抬头的刹那,她看到一把刀,静静地飘在空中。   它飘得很稳,大风也没有让它的刀身有一瞬间的歪斜。即使灵气混乱,它也巍然不动,只沉静地散发出幽幽的光。   刀光照在两人的身上,成了昏暗沙暴中的唯一光芒。而在刀柄上,紧紧地攥着一只手。   是李禛的手。   她将全身的灵气都灌注到刀身之中,勉强维持了刀身的平衡,即使右臂的伤口因此撕裂、血如泉涌,也没有放开。   见周昀昀看过来,她咧了咧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御剑飞行。”   说来惭愧,曾经运用如呼吸般简单自如的技巧,现在要废十成十的力才要使出来。   换作她以前……   罢了。换作她以前,便是直接掉下去也没什么事。   在末法时代,御剑飞行已经成了传说中的手段了。她能在道基崩坏的今日,用处这种术法,已经十分不易。   若非她下了矿坑后,体内灵气忽然暴涨,最近也有所明悟,恐怕连这招也用不出来。   李禛不是喜欢患得患失的人,因此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中闪了一瞬,便被她彻底掐灭。   灵气源源不断注入刀中,看似单薄的刀却成了降落伞,给人带来无限的安全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伴着这种幽蓝色的光芒,两人的身体终于穿透黄沙,在风的呼号声中平稳落地。 第91章 脱险   荒区的天气变化莫测,上一秒是暴雨,下一秒就会刮起黄沙。李禛收起刀,站直身体打量着周围。   两人正站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土地呈现一种干涸的棕黄色,上面铺了一层沙砾。   周围灰蒙蒙的,像是起了一层脏兮兮的雾。就是这层雾遮挡了两人的视线,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扭曲且模糊不清起来。   李禛轻轻咳嗽了两声,周昀昀连忙看过来:“你身体怎么样?能不能撑住?”   说罢,又看了眼她的眼睛。她知道李禛受了不轻的伤,而在这种环境下,伤口只会快速恶化。   “我没事。”李禛摇摇头,“你怎么样?”   “我也还可以。”   周昀昀其实也是伤痕累累,在飞舟颠簸的过程中跌跌撞撞,身上满是青紫色的瘀伤。   不过那些只是皮外伤,周昀昀也不把它们放在心上。她还能坚持着向前走。   李禛道:“那我们就走吧。”   两人状态都不是很好,在荒区耽搁越久,状态就越差。与其在这里逗留,不如一鼓作气向前走,说不定还能找到一条生路。   周昀昀赞同道:“你说得对。可是我们该往什么方向走呢?”   她站到李禛身侧,打开自己的灵脑,想要搜索一下两人现在所在的位置。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在灵气混乱的荒区内,灵脑完全打不开。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周昀昀一直观察着下面。在某一时刻,她看到下方有微弱的灯光。想来是有城镇或者临时驻点存在的。   顺着来时的路,运气好的话,大概能找到城镇吧。   可是周围没有任何参照物,两人在高空中又被风卷得东倒西歪,早就无法分辨哪边是来时的路了。   李禛倒是对此早有预料。她的视线投向远方,目光悠远,仿佛穿过那层雾看到了什么似的。   周昀昀问道:“你在看什么?”   她顺着李禛的视线看过去。令人失望的是,视线尽头只有无穷无尽的荒土和沙砾。   李禛没说话,只是笑了一声,将手放进口袋里,像是要摸索着什么。然而刚一将手塞进口袋里,她就反应过来,这不是她原来那身衣服。   她蹙眉思考了一下,反手抽出刀来。在周昀昀诧异的目光下,她将刀猛地一抛。   刀打着旋落下,刀尖径直钉入干涸的土壤之中。李禛走过去将刀抽出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刀尖的方向,便道:“向右边走吧?”   周昀昀好像明白了什么,疑惑道:“你在抽签?”   李禛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反正我们也没有思路,不如把决定权交给命运。”   她将手插进兜里,看向周昀昀:“况且很多时候,它做的决定要比我们的选择好得多。”   周昀昀愣了愣,莞尔一笑:“的确。没有其他办法了。”   两人调整了一下呼吸,又确认了一下方向,便一同迈动脚步,朝着右边走去。   在漫天沙砾中赶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在两人本身就已受伤的情况下。李禛撕掉里衣的衣摆,将受伤的眼睛包上,免得黄沙钻入伤口。   周昀昀在她周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偶尔抬起手擦擦额头上的汗。荒区并不是极端的炎热,但却让她浑身不舒服起来。   仿佛有一团火钻入皮肤表皮下,静静地灼烧着血管中的血液。   最要命的是,这里的氧气比较稀薄,窒息感无时无刻不环绕着两人。   李禛倒还好,只是苦了周昀昀,又热又闷,像是一只跃上海岸、暴露在正午阳光下的鱼一般。   周昀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向李禛:“你不累吗?”   两人就这样断断续续,走了应该有七八个小时了。   又渴又累,这就是周昀昀的感受。更可怕的是,荒区没有昼夜之分,也没有任何参照物。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周昀昀几乎失去了对时间和空间的一切实感。   这令她格外恐慌起来。   那些因各种原因进入荒区的人,是否也曾如此痛苦地行走在这里?周昀昀已经没时间去想这个答案,于是她侧头看向李禛。   李禛无论是表情,还是走路的姿态,都没有一丁点的变化。她还是那样走着,速度称不上快,却也不慢。   “有一些累。”李禛答道。   可能因为仿生人能耗低,她目前还没感觉到什么不适,只是伤口有点疼罢了。   李禛侧头看向周昀昀,问道:“你走不动了吗?”   “不……还能坚持。”   周昀昀抿了抿嘴唇,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雪花怎么样了。”   李禛道:“我把她留在月晕城的一家旅馆里。她膝盖受伤了。”   停顿一瞬,她又补充道:“应该没太大问题。我走之前给师雨楼发了地址,让他去找人。”   “师雨楼啊……”周昀昀伸出食指,摸着眼镜的金属边框,“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在缺乏水源和休息的情况下,本不应该说太多话。但李禛担心周昀昀再这样沉默,会闷不做声地晕过去。   倒不如和她说几句话,还能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念及此,李禛回答道:“在实验室里,他帮我逃狱。”   周昀昀“哦”了一声:“那这次……?”   她这么一说,李禛忽然也想起来了。自己找周昀昀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想让她帮自己做个检查,诊断一下自复生后就困扰她的怪梦,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是这几天匆匆忙忙,不是在逃命,就是在逃命的路上。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她也将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时候正好有空闲,不如先问一问周昀昀。   想到这里,她便顺着话题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怪梦?”周昀昀蹙起眉,“师雨楼的判断有一定依据。”   “什么意思?”   谈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周昀昀立即来了精神,转瞬间忘记了所有伤痛和疲惫,兴致勃勃地说道:“实际上呢,你所说的这种情况并不算少见。有数据显示……”   提到“数据”两个字,她下意识想要打开灵脑,调取数据报告。   下了几次指令,灵脑都没有被唤醒,周昀昀这才想起,两人不是在学术会议现场,而是在空无人迹的荒区之中。   她略有些尴尬地抽回手,解释道:“有数据显示,大概百分之七的仿生人,都会出现这种情况。这种现象被称之为数据反刍。”   “你的意思是说,我也属于这种?”   “这个还要根据具体情况来判定。”周昀昀摇摇头,“数据反刍一般是由于数据保存不当,或者植入手术失误引起的。出现数据反刍的仿生人,脑海中始终存在一段错乱的记忆。这段记忆不像其他记忆一样,妥帖地保存在脑中。”   周昀昀静静地看着李禛:“而是时不时地被“反刍”。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大概明白。”李禛点头,“但我想我并不属于这种情况。”   周昀昀没有问为什么。她只是微微皱起眉:“那就有点难办了。”   紧了紧衣服,挡住朝着胸口吹来的风,周昀昀继续开口道:“你确定那更近似于记忆,而不是梦吗?”   “我确定。”   虽然它是以梦的方式呈现于脑海中,但那不是梦。   它具有梦所不具备的真实感。李禛笃定,那是一段真实发生的故事。   “如果是这样。”周昀昀道,“或许它真的是你的记忆。只是这段记忆是在你昏迷或沉睡状态下录入的,所以它无法直接出现在你脑海中,只能以‘梦’的方式呈现出来。”   李禛目光微动:“是这样吗?”   这样说来,那的确有可能是在她将醒未醒时的记忆。   周昀昀温声:“是或不是,还要检查之后才能下判断。如果……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去,我可以为你诊疗一下。”   “那就多谢了。”   周昀昀低下头,笑了笑:“是我该谢你才对。”   说话的一会儿工夫,风沙又大了不少。周昀昀被呛了一下,伸出一只手臂掩住嘴,猛烈地咳嗽起来。   空气本就稀薄,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憋得通红。李禛拍了拍她的背,视线扫过前方,忽地一顿。   透过飞沙,她看到远处出现了一个迷糊的黑色轮廓。   是城市!   周昀昀也看到了这个巨兽般的轮廓,顿时眼睛一亮,简直喜极而泣:“真的是城市!”   李禛微笑道:“看来我们是命不该绝。”   两人的运气的确是好过了头。荒区的面积很大,有时候目的明确地走上十几天,也不一定能找到城市。   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探险者命丧其中了。   但现在,两人仅仅走了一天不到,便看到了城市的影子,的确称得上“幸运”二字。   “看样子,再走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了。”李禛眯了眯眼,看向沙雾中隐隐约约的影子,“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座城市呢?”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再度提起警惕。   毕竟,她们身上还背着通缉令。   虽然两人都觉得,她们的行踪不会那么快被捕捉到,但无论如何,警惕一点是准没有错的。   在这个关键节点上,碰到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暴露她们的行踪,惹来无穷无尽的追杀。   两人出奇地沉默下来,耳边只剩下风卷起黄沙,落在土地上,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   谁也没有说话。李禛和周昀昀闭上嘴,沉默地走过干涸的土地。城市的影子离二人越来越近,二人的脚步也越来越重。   就这样走了大概一个半小时,二人终于穿过那层薄薄的黄沙,来到了热闹的城市之前。   李禛松了口气。 第92章 正合我意   周昀昀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完了一整瓶水。她平时举止斯文,但在被风沙摧残了一整日之后,也无法保持多余的体面。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喝完水,她坐在床上,忽然感叹起来,“以前饥一顿饱一顿,饿到晚上去翻垃圾桶……现在几乎忘记那种滋味了。”   李禛坐在另一张床上,正绕着绷带,将其缠满整只伤痕遍布的手臂。听周昀昀这么说,她轻轻笑起来:“我也差不多。”   “你也差不多?”   “没错。”将绷带缠在一起,打了个不甚好看的结,李禛语气和缓得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我母亲去得很早,我之后一直是一个人生活。”   周昀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啊……抱歉。”   “并不是我的伤心事。”李禛缠完绷带,便将伤药收拢在一起,“只是一段可有可无的记忆罢了。”   周昀昀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转移话题:“你的眼睛还好吗?”   她睁开眼时,周昀昀吓了一跳。不过李禛本人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在周昀昀的紧急指导下,慢条斯理地包扎了伤口。   厚厚的纱布缠住左眼,挡住了大半张脸,让她看上去有些滑稽。   “可能瞎了吧。”李禛轻描淡写道,“不过我可以找师雨楼安装一只更好用的义眼……希望他看在我帮了你的份儿上,能给我打个折。”   周昀昀轻轻笑道:“他一定会的。”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靠在床上,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李禛也不打扰她,只是侧过身倚在窗口,打量着窗外街道上的行人。   长途奔波后,李禛同周昀昀来到了这座小城。   城市很小,这点反而让两人松了一口气。   到达城市的时候正值傍晚,天已经黑了下来。商量过后,二人一致决定先找个地方休整。   两人折腾了许久,体力还没有恢复。除此之外,她们的衣服上也是血迹斑斑,像是刚从凶案现场逃出来一样。   这副模样走在街上,一定会引起路人的注意,这不是低调行事的二人想要看见的。   于是她们沿着昏暗的小巷,找到了一家不需要身份证明的黑旅馆,订了一间双人房,暂时在这里落脚。   之后李禛偷偷溜出去,搞了两套干净的衣服。两人这才看起来没那么凄惨。   旅馆毕竟是黑旅馆,条件很差,屋子内霉味很重。窗帘质量很差、很薄,挡不住窗外透过来的霓虹灯光。   但对于逃亡中两人来说,这里已经是相当不错的落脚点。   “我们换班休息。”李禛道,“你先睡,两个小时之后我叫你。”   现在两人还没有彻底脱离危险,不能就这样大意了。两人轮班休息,至少能保证不被人突袭。   此时的周昀昀困极了。她感觉身体变得很重很重,压在柔软的床上,不断向下沉去。   听到李禛的话,她也顾不得谦让,只留下一句“到时间记得叫我”便沉沉睡过去。   见她进入梦乡,李禛转过头,继续观察着楼下的人流。她没有那么困,恰恰相反,她不仅不困,还很清醒。   接连不断的战斗让她体内的灵气一直处于躁动状态,即使战斗结束,这种躁动感也没能停下来,反而越来越强烈,几乎冲得她五脏六腑都开始震动。   李禛有些睡不着。她盯着行人发了一会儿呆,便打开灵脑,打算联系师雨楼和明姐。   刚一唤醒灵脑,就有无数条消息蹦到她眼前。那些消息多而杂,有的来自金、有的来自明姐,当然更多的是师雨楼发过来的。   金:[你任务完成了吗?]   发消息的时间在五个小时前,那时候李禛正在荒区苦苦挣扎,自然没法回应这条信息。过了一会儿,金又发了两句。   [树,你死了吗?]   [……你不会真死了吧?]   李禛无奈回复道:[如果你花3000万能让我活过来,你愿意吗?]   不到一秒,那边就回了消息。   [你还是死吧。]   说完这句,金就好像不想和她说话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李禛嘴角动了动,又打开明姐的消息。明姐的问候倒是很中规中矩,问她现在任务的进度,需不需要支援。   [暂时没事了。]   明姐没有立刻回复,可能在忙酒吧的事。   最后便是师雨楼。   之所以把他的消息放到最后处理,是因为他的消息最多。最开始是询问她的动向、告诉她列车重新启动了,最后说他已经到达旅馆找到雪花了,问她现在在哪里。   李禛给他拨通电话。没过两秒,那边就接通了。但师雨楼并没有开口说话。   “……”   “我和博士在一起。”李禛道,“暂时安全了。”   “你们受伤了吗?”   “小伤而已。”李禛笑了笑。当然,无论是什么伤,在她看来都只是“一点小伤”。   灵脑另一头的师雨楼蹙起眉:“你的声音怎么了?”   “不小心掉到荒区,被沙子呛到了。没关系,很快就会恢复了。”   “……”   李禛将目光移到窗外,停顿几秒,又收回视线。   “你那边怎么样?雪花呢?”   师雨楼道:“我担心那些人卷土重来,先带她回涅槃城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沉睡中的周昀昀不自觉翻了个身。李禛看了她一眼,放轻声音回答道:“大概明早。”   “好。”师雨楼停顿一瞬,“路上小心。”   “我知道了。”   两人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可聊,永远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李禛挂掉电话,还没来得及做别的,明姐的电话便又打了过来。   奇怪的是,她那边静静的,不像是在酒吧里。   “我还以为你死了。”明姐爽朗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可伤心死我了……”   “放心,死不了了。”   明姐吐出一个烟圈,语气有些无奈:“我早该明白你没那么容易死。怎么样?任务完成得如何?”   “把人拦截下来了。”李禛道,“你确定我把她带到捕蝇草就可以?”   “对。”   “你们要对她们做什么?”   明姐“嗯?”了一声,挑起眉:“这很重要吗?”   “或许很重要。”李禛笑了声,“也或许不重要。”   明姐沉默半晌,忽然用不符合她个性的冰冷语气说:“如果我说是要杀了她们呢?”   李禛用更冰冷的语气反问道:“是吗?”   明姐又沉默了。   她将手肘撑在栏杆上,抖了抖烟灰。烟头的火光忽明忽灭,霓虹灯的光芒照在她的眼睛里,让里面的情绪看上去晦暗不明。   “不是。”   烟灰顺着她的动作飘落,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明姐忽地没有了抽烟的兴致。   她将烟头按在栏杆上,捻了捻,彻底按灭。那一小节烟头被她按得皱皱巴巴的,像是一个变了形的弹簧。   “我们又不是冤大头,花那么多钱,只为了两颗人头?”明姐抱臂看着外面的高楼大厦,“你既然已经见到周昀昀,就该知道我们早就联系上她了。”   李禛点点头:“这样再好不过。”   她没有问捕蝇草联系周昀昀要干什么,也没有问捕蝇草为什么要和天门台作对。这其中或许蕴藏着一个惊天大秘密,但李禛一点也不好奇。   明姐用手指拨弄着耳环:“没事了?没事我就挂喽。”   “等等。”李禛忽然想到了什么,止住了她挂电话的动作,“我有个事情要问你。”   “可以。”明姐爽快道,“不过我不一定知道,更不一定回答——你要问什么?”   “日神。”   “嗯?”   “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   李禛这下肯定了:“你知道。怎么,这在你不能说的范围内吗?”   “准确来说,是知道一部分。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等你拿到情报库权限也能搜索到。”   明姐打了个哈欠:“话说回来,你遇到她了?还侥幸从她手里逃脱了?”   “遇到了。”李禛语气平和,“我从她手里截下了周昀昀。”   对面的呼吸似乎在这一瞬间停住了。一时间,只有夜风吹动高楼,发出寂寥的呜呜声响。   明姐顿住了。她站在高楼与高楼之间,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像。过了片刻,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受伤了吗?残疾了吗?”   “残疾了。”李禛坦然道,“伤了一只眼,要做换眼手术了。”   “除此之外?”   “手臂和脖子都受了些伤。”   “日神呢?”   “我不知道。”李禛把故事的结局简单叙述了一遍,“她可能被卷入雷云死了,也可能在危急关头逃脱了。”   听她这么说,明姐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抬起手,想再抽口烟,但却想起刚刚将那支抽了一半的烟扔掉了。   顿了顿,她将手塞进口袋里,用一种感叹的语气慢慢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什么?”   “好消息就是,你要出名了——至少在天门台那些老家伙那里,你是挂上名号了。”   李禛嗤笑:“我本来就在他们那里挂上名号了。”她生前的那些信息,现在还封锁在不见天日的机密资料库里呢。   她伸手捋了捋头发:“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明姐停顿了一下,“恭喜你,从此刻开始,你将迎来天门台无穷无尽的追杀。”   李禛并没有被她的话吓住:“这样看来,这个所谓的日神,在天门台的地位很高啊?”   “那可是他们的最强兵器,是天门台最强大、最乖顺的重剑。”明姐凉凉地讥讽道,“现在被你给毁了,他们当然不会放过你了。说不定过几天,你的高清通缉令就被挂在广场大屏幕上了。”   “怎么样?”说到这里,明姐转过身,慵懒地靠在栏杆上,背对着城市间的灯红酒绿,语气轻佻,“突闻噩耗,感觉如何?”   李禛冷淡道:“正合我意。” 第93章 星照海   挂了电话,李禛将手插回口袋中。霓虹灯的灯光顺着窗帘的间隙照进来,给她的侧脸打上一层薄薄的光晕。   她想了想,又打开灵脑,给师雨楼发了一串捕蝇草的地址,让他将雪花送过去。   雪花还是放在捕蝇草比较保险。至于捕蝇草的据点被师雨楼知道会不会有问题?   反正明姐将酒吧大剌剌地建在商业街,应该不在意暴露吧。   发完消息,李禛便关掉灵脑,看向窗外。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街上的行人渐渐变少。周昀昀睡得有些不安稳,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发出一声模糊而急促的叫喊,而后猛地坐起身,大口喘着气。   在原地呆坐一会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终于平复了心情,意识到刚才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   的确,这几天她过得太紧张了,梦里都在奔波逃命。   周昀昀看了眼时间,发现距离换班还有大半个小时。不过她被吓了这么一次,也睡不着了,干脆对李禛道:“我睡醒了,你休息一下吧。这边我守着。”   李禛点点头,弓起身子躺在另一张床上。床单有些潮湿,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这种味道是拥有全套烘干设备的大酒店不会有的。   但在此时此刻,这股霉味反倒让人产生了一种淡淡的安全感。她将头侧向右边,慢慢阖上眼。   自打开始任务,李禛几乎没有休息。虽然此时并不困倦,但在疲惫感的催促下,到底还是沉沉地睡着了。   这次她没有做梦。梦境本就是不常有的,也许就像周昀昀所说的那样,这只是她潜意识录入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碎片。   等她再醒来时,灰蒙蒙的光线已经透过劣质窗帘,照亮各种家具的轮廓。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了。   周昀昀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拿着一个巴掌大的本子在写写算算着什么。见李禛睁开眼,她将本子合上:“你醒了?”   李禛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到三个小时吧。”   李禛揉了揉头发,下了床。她走到窗户前,将窗帘拉开一条缝,探头看了看外面的街道,随后察觉到了异常:“外面人怎么这么少?”   确实,相比于其他城市的喧闹,这里显得过于萧条和安静了。明明昨天晚上她们来到这里时,这座小城还不是这样子。   但两个人也是初来乍到,不知道这座小城的生活模式,也不清楚这样安静到底正不正常。   周昀昀摇头:“我也不清楚。”   李禛道:“总之小心一些。”   其实她们两人行事谨慎,也没有暴露过身份,按理来说天门台很难这么快就得知两人行踪。   但这种事也说不准。不管怎样,小心一点总不会错。   李禛给伤口又换了一次药,打开灵脑看了一眼。师雨楼给她发消息,说是雪花已经送到捕蝇草了。   之后还有明姐发消息过来,消息内容和师雨楼差不多。李禛将这个消息告诉周昀昀,周昀昀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两人轮流洗漱后整理了房间,抹去了存在过的一切痕迹,确认无误后才下楼退了房。   这座小城市有连接涅槃城的灵轨,这点让二人放松了一些。毕竟,转车的次数越多、接触的人越多,二人的风险也就越大。   车票是用李禛从金那里搞来的假ID购买的。金这个人,像是永远不睡觉一样,给她发消息从来都是秒回,半点也不耽搁。   [所以你不睡觉吗?]   [不需要]金很拽地回答道,[我的人生有金钱就够了]   李禛将鸭舌帽罩到头上,挡住了左眼处缠绕的绷带。周昀昀跟在她身侧,兜里揣着一把袖珍手/枪。   两人一左一右走在街道上,警惕而隐晦地打量着周围的行人。   街道上的人的确没那么多,但也不能说是没有。   嚼着口香糖、染了发的学生、穿戴着钢铁义肢的老人、夹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行人与两人擦肩而过,匆忙地奔向属于自己的远方。   “看来没什么事。”李禛拽了拽帽檐,“我们继续走吧。”   黑旅馆的位置离车站还算近,没走多长时间就到了。车站口已经排了一列长队,都是在等列车的人。   周昀昀的眼镜上显示了时间:“列车马上要到站了。”   话音刚落,便听远处传来列车行驶的声音。人潮顿时躁动起来,像是奔腾的海浪,一波波挤入车厢之中。   李禛给周昀昀使了个眼色,两人刷了假ID卡,坐到最中排两个相邻的位置。   乘客陆续上了车,车厢中的空位置被一点点填满。前方传来“注意安全”的机械提示音,上了车的乘客低声交谈。   原本安静的车厢逐渐变得嘈杂起来。   李禛扯了扯不太合身的T恤,视线扫过人来人往的过道。   人很多,脚步很杂,每个人都目的明确地朝着座位的方向走去,间或掺杂着几句无关对话。   又过了一会儿,列车逐渐开动了。   周昀昀坐在内侧的座位上,侧头朝着外面看去。景色疾速从车窗溜过,形成一道道模糊的线条,最后连线条都不见,只剩下漫天飞沙。   “亲爱的乘客们,列车现已开动,请注意安全、不要随意走动……”   AI合成的女声播报完万年不变的提示。几秒后,一串轻快的音乐在车厢内流淌,车厢内多出了几道虚拟投影。   这些人穿着各种花里胡哨的制服、铠甲,作出战斗的姿态。几秒钟后,又是一连串的广告语:“真实模拟游戏,带您体验不一样的世界……”   周昀昀忽然凑到李禛耳边,轻声道:“这款游戏是星照海那边制作的。”   “哦?”   星照海与神衍神天、灵格天宿同属天门台核心成员。不过与后两者相比,这方势力可是低调太多。   “他们一直很低调。”周昀昀低声道,“以大众的角度看,他们这个集团一直的主营业务是全息游戏,你知道吧?”   “我知道。”   “天门台其他几大支柱势力,都掌握着和民众生活息息相关的技术——仿生义肢、数据保存、灵武器以及药剂。那么只会开发游戏的星照海,又凭什么能和他们并存呢?”   李禛道:“他们还有其他主营业务。”   周昀昀打了个响指:“没错。他们还掌握着关于人工智能的一些技术……”   “如此看来,天门台成员们掌握的核心技术似乎有一些重合。”   周昀昀笑道:“正因如此,他们才彼此合作又互相竞争。星照海的业务与好几方都有冲突,因此他们行事一直很谨慎。”   李禛好奇道:“你和他们打过交道吗?”   “没有。”周昀昀道,“只是听说过他们的底蕴是几方势力最深厚的。他们从来不招聘员工,也不主动和其他势力交流……很是神秘。”   李禛点点头,对天门台各方的了解又加深了几分。   她现在和天门台已经处于对立状态,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摩擦。想到这里,李禛又道:“那灵格天宿呢?方不方便给我讲一讲?”   天门台的几大支柱势力中,她对灵格天宿的了解最少。原因很简单,这个势力是在她死后才发展起来的。   李禛生前并未听说过这个宗门。   “没什么不可以的。”周昀昀道,“反正我已经叛逃了。”   顿了顿,又道:“灵格天宿的机密我也知道不少,甚至亲身参与其中。只是之前我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   毕竟周昀昀是那么谨慎的人。她的嘴可不是一般的严。   “如果说星照海在五个支柱势力中底蕴最深厚,那么灵格天宿底蕴就是最薄。”周昀昀看了眼窗外,“他在一千年前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叫做灵宿宗的小门派而已。”   李禛适时问道:“那么,它是怎么成长为如今这种规模的呢?”   “可以说是吃了末法时代的红利。”周昀昀道,“灵宿宗规模很小,但却有一种保存神魂的法门。在灵气尚且旺盛的时候,这种法门不入流,因此没有引来大势力的觊觎。而随着灵气一点点衰弱,‘与天同寿’的修士越来越少,很多修士迫切地想要活着。”   李禛接口道:“于是,灵格天宿转存了他们的数据。”   “没错。他们将数据储存在名为‘人格匣子’的硬盘里,又将人格匣子统一保管在密室里。通过这种手段,畏惧死亡的高层们能得到真正的永生。”   李禛曲起手指,用指节敲了敲座椅的扶手,轻声评价道:“的确是他们的作风。他们通过什么手段保存的数据?”   “大部分是修士主动上传。小部分是窃取到的数据,但后者都是近百年发生的事。以前没有那种技术。”   “我明白了。”李禛想了想,“也就是说,他们那边没有我的人格匣子,对吧?”   周昀昀看着她:“你是哪个年代的?”   “三千年前。天时纪。”   周昀昀露出好笑的神色:“那时候灵格天宿都不存在吧?据我所知,他们保存的最古老的数据,是八百年前的。”   李禛低下头。   也就是说,灵格天宿中没有她的数据。那神衍神天为什么要专门为她制造出一具身体?   难道他们早就预料到,她的神魂会恰巧附着在这具身体上?   不。不是恰巧。   她垂着头,发丝落到脸颊两侧,挡住她若有所思的目光。周昀昀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接着道:   “不过要说古老的数据,我倒是听过一些风声。说来也巧,正好是关于星照海那边的。”   李禛抬头:“什么?”   “星照海集团的实际控制人。他很少露面,几乎没人见过他。但是一直有传言,他是几千年前以特殊形态存活下来的老怪物。”   李禛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又很快恢复了。她将手塞进口袋里,靠在椅背上,低声道:“这种传言想必不少。”   在这种时代,特殊实验和虚拟永生一向是阴谋论者最爱的两种话题。   周昀昀也轻轻笑了起来:“你说的没错。传言是这样传的,但是真是假没人知道,我也只是听说过——不说这个了。车好像快到站了。” 第94章 红色嫌疑人   正如周昀昀所说,列车很快就到了。李禛顺着人流跳下站台,又站在一侧等待周昀昀。   涅槃城的天气不太好,天空中正飘着牛毛细雨。列车的光将雨丝照亮,远处大楼的灯光也被蒙上一层湿漉漉的水雾。   两人连衣服都是顺手牵羊搞来的,自然没有带伞。幸好雨下得不大,只是轻轻地拍打在脸上,带来薄薄的湿气。   “最好找一辆车。”李禛道,“附近应该有。”   周昀昀点头表示赞同。两人在站台附近走了一会儿,果然找到了租车的地方。李禛付费租了车,又打开智能驾驶系统,车子便自动规划了最近的路,驶向灵轨。   她们打算直奔捕蝇草的据点,免得夜长梦多。   蒙蒙细雨落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自动雨刷器立即运作,将密密麻麻的雨点刷成一滩水流。窗户重新变得干净清晰起来。   车子穿梭在城市间,将细雨抛在身后。李禛打开车上自带的电视,一块光屏立即出现在二人面前。   “上面会有我们吗?”李禛玩笑道。   在月晕城时,几人和日神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当场打了起来,还被误认成了演员。当时不少人拍照,应该已经传开了。   “如果日神是天门台的人,这条新闻应该会被压下来吧。”周昀昀道,“他们虽做了不少不顾颜面的事,却还是相当要面子的。”   一连串广告后,虚拟电视影像被唤醒。李禛调到新闻栏目,标准到令人感到冰冷的声音便传入两人耳中。   “据统计,共有67名人员在此次事件中死亡……”   两人不约而同将目光转移到屏幕上。   原来,就在昨天,灵格天宿掌管的灵源城恰巧爆发了一次冲突事件。具体原因新闻中并未说明,大概是因为欠薪和工作环境不达标等一系列问题。   新闻最后,主持人提醒民众最近出行要注意安全。   李禛立刻联想到了什么:“难道早上路人少,是受这条新闻影响?”   “有可能。”周昀昀道,“但这类事件其实并不少见,只是很多时候规模都比较小,消息被压下去了。”   李禛对这件事并不意外。   贫民区其实就挨着工厂区,很多贫民区的居民就在工厂区工作维持生活。据她所知,那边工作环境恶劣,薪资也是低得令人发指。   至于为什么不用机器,原因很简单——机器需要制造、需要维修。而为了生存什么都做的人类,成本反而比机器还要低廉。   一条新闻很快播报完了,接下的新闻都没什么好在意的,无非就是这个实验室做出了什么划时代的成果,那个公司又出了新款的药剂,都是一些令人腻烦的内容。   李禛打开车窗,任由微风裹挟着雨丝落在脸上,这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幸而,车子的速度很快,白天的灵轨并不拥堵。两人很快就到达了捕蝇草的门口。   几日不见,捕蝇草还是破破烂烂的样子。霓虹灯颓废地闪着,光芒逸散在空气中。   李禛没有敲门,直接拉开玻璃门示意周昀昀进去。   房间里还有着未散的酒气。玻璃瓶子歪歪斜斜地倒在桌子上,地上掉着被踩扁的烟头。   因为现在是白天,里面没有其他人,只有明姐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前,闷头整理着账本。   “我把人带来了。”李禛坐到一张空椅子上,“验收一下吧。”   明姐站起身,目光扫过周昀昀,又看向李禛:“果然只有你能完成这个任务。”   “任务已经完成,奉承的话就免了吧。”   周昀昀急切道:“雪花呢?”   明姐微笑了下,转身从柜台拿出一条蓝色发带:“你放心。她被我们的人带去安全的地方了。等一下,我会把你也带过去。”   周昀昀接过发带,观察了一下。发带的确是属于雪花的。   李禛没有和明姐多聊的意思。她站起身:“确认没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答应我的别忘了。”   答应她的包括“钱”,也包括“情报库权限”。   明姐翘起嘴角:“不多待一会儿吗?”   说着,她亲亲热热地走到李禛身旁,一手勾住李禛的肩膀。   李禛撇开她的手,毫不留情道:“我不想惹麻烦。”   她从此次任务中,窥探出几分不寻常来。但这本来就不关她事,李禛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啊。”明姐叹了口气,“好吧,你走吧。报酬我不会忘的。”   李禛点点头,又看向周昀昀。这几天一起逃亡,她和周昀昀配合得还不错。因此,她将号码告诉了她,以后周昀昀的新ID办下来,两人还可以再联系。   周昀昀向前一步:“这次的事,多谢你……”   她清楚得很,如果不是李禛,她和雪花恐怕等不到日神,就要死在那群杀手手下了。   “不必言谢。”李禛摇了摇头,“我走了。保重。”   出门的时候,她看到酒吧门口立着一把红色雨伞,大概是明姐的伞,便毫不犹豫地将它顺走了。   雨下得大了些。雨丝如针,被风吹得东倒西斜,又落在雨伞的顶端,发出沙沙的声响。抬头看去,红色半透明的伞布上落满了雨滴。   街上行人来来去去,有人衣着光鲜,有人形容狼狈。几只飞鸟的虚影穿过雨丝,飞到附近,然后破碎成一片蓝色。   李禛转过身,朝着虚影的方向走了几步,抬头望着那块大屏幕。   电子屏幕很大,就这样镶嵌在高楼之中,不停地轮换着广告。屏幕的颜色变来变去,为行人铺洒鲜艳的彩色。   雨伞反射出艳丽的光,连伞骨的金属,也映照出一个扭曲的鲜艳光点。李禛换了只手,站在大屏幕下,看着那块永远变换着的大屏幕。   她眨了眨眼。就在那一瞬间,大屏幕变幻成一种鲜艳的红色,而后久久定格。   天地好像被泼洒了一大片血红色的墨水。云彩、屏幕、雨伞、行人,连同大理石的地板,都暴露在这狰狞的红色中。   就在这铺天盖地的红色中,屏幕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不久之前,李禛听到的雷雨警报。   很明显,这不是要正常播放广告的样子。   路过的行人们纷纷停下脚步。一把把伞停在屏幕下。他们的伞大部分都是透明的,此时被染了色,也变成了鲜艳耀眼的红色。   李禛的伞成了行人中最不起眼的一把。   几秒钟后,那红色屏幕发生了变化。一片血红的正中,倏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感叹号。   巨大的感叹号镶嵌在高楼间,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怎么了?屏幕是坏了吗?”   “吓了我一跳。”   “有点吓人!是不是和灵源那件事有关?”   因为靠近商业区,来往的路人数量不少。这些人驻足观望,窃窃私语的声音汇聚成一条浅浅的河流。   雨下得更大了。原本细微的沙沙声骤然变得急促,成了令人烦躁的哗哗声。雨水冲在屏幕上,将那抹红色冲得越发明亮。   就在雨声变得急切的刹那,电子屏幕陡然发出沉闷而冰冷的声音。那声音冲破云霄,如骤雨一般,在每个人的心中砸出涟漪。   “特大警报!特大警报!”   李禛仰起头。   “天历0212年08月12日,月晕城东云区道安街发生恶意袭击事件,致13人死亡、21人受伤。经查证,行凶者为K9141系列仿生人,序列号为04。”   伞布上的雨滴汇聚在一起,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伞的边角落下,染湿了李禛半个臂膀。   屏幕的颜色透过伞布打在她脸上,给有些苍白的脸庞打上了一层红光。   “04号性别女,身高1.81米左右,中等身材,皮肤较白,于天历0212年06月18日逃离生产基地,并在数月内犯下多起罪行。”   机械音一板一眼地念出李禛的相貌特征,电子屏幕的画面随之而变。   一个女人的影像出现在巨大的屏幕上。   “目前对其下达正式通缉。对于提供有效线索的民众,天门台将给予50万元奖金支持。”   轰!!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将停驻于此的行人们从迷茫和恐慌中轰醒。   50万!那可是50万!   对于贫困家庭来说,这些钱足够帮助一家人脱离泥沼;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也是一笔了不得的横财!   而这么大一笔钱,只需要提供一个消息就可以得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屏幕上的影像。李禛站在面带狂热之色的人群中,安静而冷淡地抬起头。   屏幕上的女人低着头,用暗色的眼瞳与她对视。   女人很英俊,浓眉大眼,面色冷酷。皮肤是长久不见天日的白。   当然,以上这些形容词也适用于她。   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穿过人群,视线交汇到一处。然后,她们又露出一模一样的笑容。   那是什么样的笑容?   讥讽?嘲弄?或者只是无意义的微笑?   连李禛自己都不知道。   她已经忘记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下的了。   人群中传来惊喜的欢呼。人们并不惧怕这位超规格的通缉犯,他们只是欢呼,在暴雨中雀跃的吼叫,仿佛这50万已经安安全全地揣到他们的口袋中。   屏幕又暗下去了。几秒钟后,带着感叹号的红光在暴雨中再次亮起。   在最繁华城市的最繁华地带,这段通缉声明挤走了所有广告,单调而寂寞地播放着。周围的行人来了一波,又走了一波。   李禛转过身。红色亮起来,又灭下去。行人们的透明雨伞恢复成原本的灰白颜色。唯有她背对着人群,雨伞挤在透明雨伞的海洋中,颜色仍是血红。   ——她拿的是一把红伞。 第95章 纹身   雨伞遮挡了行人的面孔。所有人的表情在暴雨和透明伞布的遮挡下,都变得迷离惝恍。   灰色的道路被暴雨冲刷得一干二净。李禛背对着人群,踩着地面上的浅浅水洼,朝着远处走去。   混在灰白雨伞中的红伞渐渐脱离人群,屏幕上的声音也随风远去。但走在街道上,李禛仍能听到关于自己的风言风语。   “K9141系列?没听说过这个型号。”   “是战斗型吗?感觉像是……”   “管她什么型呢,反正只要提供线索就能给50万!”   “要说月晕城,前几天好像确实听说过那边出问题了呢,没想到是这个仿生人做的。”   少许讨论声被风送入李禛的耳中。她侧目瞧了瞧正兴高采烈议论着她的路上,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   将雨伞向下压了些,挡住大部分的面容。李禛找了车,上了灵轨,在贫民区降落,而后顺着熟悉的路,朝着渡魂街的方向走去。   铺天盖地的通缉暂时还没能干扰到消息闭塞的渡魂街。李禛穿过破旧的街道,又走过复杂的蚯蚓洞,师雨楼的诊所便出现在她面前。   诊所还开着。豆大的雨滴落在玻璃门上,随着风的拂动,以一种极慢的速度向下滑落。   李禛盯着滑动的雨珠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将红伞合上,随手放在一旁,反手拉开玻璃门。   门被她拉开,上面的雨珠剧烈地震颤起来。檐上的水滴落在李禛脸上,冰凉凉的,带着刺骨的寒意。   刚一进门,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天历0212年08月12日,月晕城……”   正是她的悬赏通报内容。   李禛笑了笑,走到一旁的玻璃药柜前,一边挑剔地打量着其中的药品,一边道:“怎么?打算拿我去换赏金?”   师雨楼关了悬赏界面,那聒噪的机械音便戛然而止了。   “再等一段时间吧。”他站起身,“说不定会升值。”   李禛轻轻笑起来。她一手拉开药柜,伸手拿了两瓶药。师雨楼阻止道:“上面的效果更好一点。”   “是吗?”   李禛看了看药的标签。其实她什么也看不懂。让三千年前的老古董理解现代医学的术语,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她将药瓶放回去,抬手拿最上方的蓝色药瓶。药片在塑料瓶中晃动,发出沙沙的细碎响声。   就在她动作的时候,师雨楼看到了她眼睛上缠绕的绷带。他顿了一下,询问道:“你眼睛受伤了?”   “对。”李禛将药瓶随手放在柜台上,摸了摸左眼。   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这种程度的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少了一只眼,还是相当不方便的,战斗中也容易出现误判距离的情况。   “我记得你会做植入义眼的手术。”   “会。”师雨楼没有推诿,“交给我吧。不过手术需要准备几天,你先好好休息。”   李禛点点头。两人的交流永远是那么高效,不带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李禛不解地看向他:“什么?”   “通缉令的事。”师雨楼道,“天门台在商业大厦的广告位、公共交通广播、网络平台等各处都张贴了通缉令。现在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你的脸。”   “是这样。”李禛有些感慨,“他们可真舍得花钱呀。”   商业大厦的广告位,一天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才能上,就这么便宜她了。   见她一脸不在乎,师雨楼直摇头:“我的建议是,你在诊所躲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出门。”   说完这些,看了眼李禛,他又补充道:“渡魂街人多眼杂,又都是亡命之徒,难保不会有人盯上你。”   师雨楼本以为李禛不会轻易答应。毕竟她之前就总是早出晚归的,只有晚上才会待在诊所。而且以她的性格,也不像是会将通缉令放在心上的。   却没想到,他一说,李禛就立刻应下来:“好啊。”   师雨楼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我又不是傻子。”李禛扯了扯嘴角,“而且我也应该好好养养伤。”   之前她就受了不少伤。那些伤都不算严重,但大大小小累加在一起,终于在这一次彻底爆发了。   正巧她也赚了一大笔钱,在战斗中也有新的体悟,就暂且蜗居在诊所,消化一下吧。   想到这里,李禛对师雨楼扬了扬手,朝着楼上走去。师雨楼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叫住她:“你后背怎么了?”   “后背?”李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扭过头,“后背怎么了?”   然而视角受限,她什么也没看到。   “像是纹身……”师雨楼凑近了些,想要看清楚,又觉得有些冒犯,只好不近不远地站在楼梯下,抬头望着她,“是一种红色的纹路,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李禛蹙起眉:“我回去照照镜子。”   说罢又转过身,朝着楼上走去了。   因为下雨的缘故,二楼有些潮湿。她将之前采购的智能烘干设备打开,扭头来到另一个空置的房间。   在那里,摆放着一面高大的换衣镜。   李禛很少使用它,也懒得去擦。镜子上面蒙了薄薄一层灰,因为阴雨的缘故,铁制的边框上生了一些浅红色的锈。   她环顾四周,抽来两块湿巾,随便抹了抹镜子,镜子上的灰尘被擦去,勉强能找出人影。   李禛扔掉脏掉的纸巾,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借着镜子,瞧着背后的情况。   T恤是最近流行的款式,后面是镂空的。李禛并不喜欢这种款式,因为穿起来总觉得背后发凉。   正如师雨楼所说的那样,隔着T恤的镂空,隐约能瞧见一道红色的纹路。但因为布料的阻挡,看得并不是十分真切,无法判断到底是伤痕还是纹身。   李禛停顿了一下,双手拉住T恤的边缘,将它彻底脱下来。随着T恤被掀起,红色的痕迹便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镜子忠实地映照出它的模样。   它是一条线,在光洁的后背上向上延伸,在肩胛骨的位置延伸出几条颜色浅淡的支线来。   支线似乎分薄了线的颜色。那条主脉络延伸的同时也开始变浅,直至与肌肤的颜色融为一体。   她反手摸了摸线的位置。没有凸起,好像它本来就属于皮肤的一部分。摸着也不疼不痒,灵气运转也没出现任何异常。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月晕城任务?矿坑?亦或是更早以前?   李禛也不知道。   毕竟它长在后背,又没有任何感觉,若非这次师雨楼碰巧看见,她恐怕都发现不了。   她眉头皱了皱,却又很快地舒展开来。李禛扭身,再次看了一眼背后。紧实有力的肌肉上,血色的线条如同血管一般纵横延伸着。   正欲细想,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这里除了她和师雨楼以外,很少有人靠近,想来敲门的就是师雨楼了。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李禛套上衣服,把门打开。师雨楼站在门口,递给她一个小袋子,里面是她刚从药柜里挑出来的药。   “刚才落到柜台上了。”   “多谢。”李禛接过药,便听他又道:“你看出你身后的是什么了吗?”   李禛拎着药,沉默了一下,才答道:“也许是战斗时划出来的伤痕。”   “伤痕?”   师雨楼眉毛动了动,看了她一眼,却没在李禛脸上看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好吧。”他将手插到口袋里,顿了顿,“如果有什么不适,你可以来找我。”   李禛扬起笑容:“那是当然。”   “另外,还有一件事。”师雨楼接着道,“就是树种,我已经研究得差不多了。”   李禛“哦”了一声,对他的研究没什么兴趣。毕竟她又看不懂。   师雨楼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铁盒子,也交给她:“你需要的话,便把它拿走吧。”   李禛接过铁盒子:“我以为你这样的研究人员,对它会更感兴趣?”   “只是有一点兴趣。”师雨楼道,“就是这些,我先走了。注意休息。”   李禛扬起手。他便真的什么也不说,转身下了楼。   “树种……”   她掂了掂铁盒子,能感受到其中精纯的能量。李禛拉上门,将树种塞到房间角落的保险柜中,便盘腿坐到床上,准备上药。   这次受得最严重的伤,除了眼睛以外,便是右臂和左颈两处。这两处伤口本来就深,位置有关键,在之后的战斗中反复撕裂,情况恶化了不少。   但还处在能自行包扎处理的范围内。   还有一些更小的伤,就没必要在意,只需要放着等待自愈就可以。   上完药,天已经黑了。靠近床的窗户还开着,夜雨飘进房内,带来习习凉风。   一入夜,外面就吵闹起来了。渡魂街的夜晚永远弥漫着霓虹灯的光晕和酒的味道。   李禛靠在床边,上了捕蝇草网站。消息栏有两条通知,一条是原本的A级任务变更为S级,另一条是任务完成的通知。   她的账户中已经多了一笔巨款。与此同时,她也收到了明姐那边发来的一个邀请码,得到了进入情报库的权限。   李禛没有迟疑,输入码号,进入到情报库中。虽然得到了权限,但A级会员对于情报库的使用次数每月有限制,她必须慎重使用这几次搜索机会。   思忖几秒,李禛输入了“日神”的名字,瞬间,几百上千条消息同时在她面前铺展开来。   “仿生人,隶属于天门台麾下,型号未知,疑似初代仿生人。”   她慢慢读出日神的介绍,眸光微动。   “外表为棕色皮肤,银色短发……武器……”   “惯用武器为重剑,惯用手为右手……”   这些信息和李禛了解到的差不多。她只是一眼带过,又点击其他的情报。 第96章 义眼   情报库中有捕蝇草收集到的日神任务履历。   光从情报来判断,日神似乎就是个没感情的任务机器,任务完成率高到离谱。   或许是不放心这位强大的仿生人独自行动,天门台方面经常会派出监督者,监视着日神的一举一动。   李禛在飞舟上看到的那个废物男人,就是日神这一次的监督者。   “被天门台控制着吗?”李禛指节敲了敲窗台,“也可能是自愿……罢了。”   日神是怎么个情况,和她又没有多大关系。   李禛退出情报库,转而打开捕蝇草的论坛。原本总是飘着组队交易等信息的论坛此时是热火朝天,大多是针对灵源城冲突事件、月晕城祭典事件以及天门台悬赏事件展开的讨论。   而巧的是,这三件事里,有两件是李禛闹出来的。   [月晕城祭典视频都看了吧,当时传得到处都是,没过两个小时就全被天门台那边给屏蔽掉了]   [一手遮天,习惯了]   [我说还真有人和天门台的人对着干啊,哪里来的猛人]   [第一次看到天门台搞这么大阵仗通缉人……真的服气]   底下不少回帖,大部分是钦佩和天门台唱反调的勇士,还有一部分是猜测她做了什么才引起天门台的怒火。   当然,还有不少人开始赌李禛能在天门台的全面通缉下撑多久。   [赌五毛钱,明天就会被抓。天门台的能量,懂的都懂。]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我希望勇士能撑十天]   [我赌一个月]   众多回帖下,也有人隐约猜到了李禛的真实身份。   [那个袭击者戴的耳环,有点像是我们的耳环。有没有可能是自己人?]   当然,这句话很快就沉没在一楼又一楼的回帖中了。   得不到有用的消息,李禛关掉灵脑,坐在原处怔忪片刻,就选择上床休息。   天门台的通缉,她是一点也不担心。或许在其他人看来,五大势力都是深海巨兽般的庞然大物,但对李禛来说,天门台在某种程度上就想整了他们的怯懦。   在三千多年前,几大势力的巅峰时期,他们向来是不屑于和其他人结成联盟,也从来不允许别人在自己的生意上分一杯羹。   如今,他们却抱团建成了天门台,这恰恰说明他们的统治并不稳定,需要互相借力,才能震慑住民众。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禛着实没什么好怕的——在他们实力鼎盛期不怕,现在就更不怕了。   在她看来,需要怕的是他们才对。   再者,她已经答应师雨楼这些天不出去乱走,便安心在诊所里待着就是。反正渡魂街也没什么好逛的,之前李禛已经将这附近的地形了解了个大概。   恰好这几日阴雨连绵,空气中满是潮意。街道上的行人少了,偶有几个人路过,也是举着伞低着头,驼着背弓着腰,从她的窗下匆匆路过。   渡魂街的基础设施本就不好,又长年没人维护,街道上坑坑洼洼,走路总是溅湿裤腿。少有人喜欢在这种天气出门。   李禛便躲在诊所中闭门不出,平日也很少出去,只通过论坛了解一下外界情况。   虽有些无聊,却也安安稳稳过了几天平静的生活。   又过了大概二三日,师雨楼通知她,说是就做好手术的准备了。   “质量很好的义眼?”   “没错。”师雨楼戴上口罩,“质量很好,功能也比较齐全。植入了时间显示芯片和……”   “价格呢?”   透过厚厚的口罩,师雨楼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免费。”   李禛躺到手术台上,不由得笑道:“那就多谢了。”   手术的过程总是有些无聊的。她闭上眼,侧耳倾听着窗外传来的雨声。   某方面的感官弱化,另一方面的感知能力相应地得到了加强。就像现在,李禛敏锐地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各种杂音。   说话声,走路声,雨声。所有的声音都混杂在一起,涌入李禛的耳中。   师雨楼突然问道:“疼吗?”   “没有感觉。”   “你的报告显示,你体内的灵气含量有增长了。”师雨楼又道,“你感觉到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李禛想了想,“没有负面的影响。”   师雨楼没有再说话。室内很静,李禛只能听到他有规律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连同动作都很轻,如果不仔细注意,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李禛倏然想起了以前在实验室里的生活。   虽然那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你已经不打算回神衍神天了吗?”李禛问道。   师雨楼平静地回答道:“不打算了。”   他的动作娴熟老练,节奏不急不缓,很容易让人放心。李禛“哦”了一声,便听到他继续道:“我本来也不想去。”   “那你为什么去了呢?”   “我想调查我父母的死。”师雨楼依旧保持着冷静,“所以我才进入神衍神天,希望能找到什么。”   李禛想起最开始师雨楼让她帮忙带出去的芯片。那大概是两人交集的开始。   似乎是猜到她在想什么,师雨楼道:“那个芯片是我在神衍神天意外得到的,里面的内容可能和我父母的意外死亡有关。”   李禛好奇道:“那你现在知道真相了吗?”   “不。”师雨楼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那时候我年纪不大,只知道他们意外死亡的第二年,就有人创造了重大成果,研究领域和我父母有高度重合。而且我隐约记得在他们出事前,就疑似被雪藏。”   “你是怀疑,当初有人抢占了他们的成果,并利用势力害死了他们。”   “没错。而且那个人你也知道。”师雨楼冷冷地说,“她姓曲,名叫曲妍,是我和何信源的老师。”   李禛还真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不过当初的事,想来的确有猫腻。尤其是曲妍的过分偏袒,已经奇怪到了扑朔迷离的程度。   若当年真的是曲妍侵吞了师雨楼父母的成果,那她为了稳住师雨楼将他收为弟子,又处处冷待他,这也就能说得通了。   “我想,我被雪藏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师雨楼似乎是凑近了些,“可能曲妍察觉到了我的意图,才借机发作;也可能是她早就想将我这个威胁给扼杀掉,找到机会就立刻动手了。”   他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冷静得仿佛在说其他人的事。   李禛问:“我以为你会很生气?”   师雨楼看了她一眼:“生气也好,失望也好,多余的情绪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我早已明白了这个道理。”   而后,还不待李禛开口,他就直起身:“可以了。”   “结束了吗?”   刚刚盘旋在脑海中的问题立刻被打散。李禛撑着坐起身:“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可以。但近几日要躲避直视强光。”   闻言,李禛轻轻地睁开眼睛。   在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世界重新变得完整起来。她看到师雨楼穿着熟悉的白衣服,正背对她,俯身收拾什么动词。   李禛眨了眨还有些干涩的眼,侧过头看向窗外。窗外仍是飘着濛濛细雨,灰色的云在天空中堆积,将日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师雨楼收拾完东西,转头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异物感?”   “没有。”   “那看来手术还算成功。”他站起身,将一包药递给李禛,“里面是需要滴的眼药水以及一些口服药品,记得按时吃。这几日出门要戴墨镜,减少风沙和强光影响。”   “我明白了。”   李禛接过药,利落地站起身,蓦地愣了一下,侧头看向另一侧。   在她身旁,摆放着一个不知道具体用途的机械仪器。仪器的表皮是银灰色的,被擦得锃亮的外壳反射出她现在的模样。   李禛闭上一只眼,银灰外壳上的影子也闭上一只眼;她眼珠转动,银灰色影子的眼珠也跟着转动。   熟悉的影子,以及陌生的绿色眼睛。   那是明亮而清澈的湖绿色,是在这个时代十分不常见的颜色。它镶嵌在李禛的眼中,就像是一块绿色的宝石,又像是幽深平静的潭水,散发出剔透冷淡的光芒来。   “我的眼睛……”李禛有些不适应地转了转左眼。眼珠转动时没有任何迟滞感,看东西也不模糊,就好像它从前就是这样一般,“是绿色的?”   师雨楼点头,解释道:“我手里只有这只绿色的义眼品质最好。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换上正常颜色的眼睛。”   反正在这个时代,义眼只是即插即用的插件罢了,频繁更换也没什么影响。   甚至彩色的义眼反而成了一种时尚。许多人为了赶潮流,会特意将自己的眼睛换成流行的颜色。   “不用了。”李禛放下手,“颜色也挺漂亮的。”   对她来说,这都是外物。眼睛是绿色还是黑色,对她而言没有太大影响。   况且在她通缉令满天飞的情况下,改变了某个特征,说不定是件好事。   李禛不再纠结这个,拎着药走到师雨楼身侧。两人一同出了房间,走上楼梯。   “你这里有很多其他的义眼吗?每只型号和尺码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一般来讲,需要根据客人需求和数据不同,专门定制不同的义眼。”师雨楼道,“当然也有些比较高级的产品,能够自适配。你的这只就是这样。”   李禛喃喃道:“的确是很高级……但它只有一只?”   “有两只。”   “那另一只在哪里?也要卖给独眼的人吗?”   师雨楼扶了扶眼镜:“已经卖出去了。” 第97章 神秘武器商   正如李禛所答应的那样,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她很少离开诊所,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通过灵脑翻看一些电子书籍。   有时候,她也会倚在镂空楼梯处,暗自打量着街上的行人。人群如流水匆匆而过,没人注意到她的窥视。   偶尔明姐会打电话来,倒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问问她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最近有没有惹上什么麻烦,好像两人是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   “已经好了。”李禛转了转手臂。   她的体质不错,这具身体又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伤本来就好得很快。在月晕城任务之后,她伤口愈合的速度更是上了一个台阶。   二十天的时间,伤口处的血痂已经脱落,只留下几道不浅不深的伤痕。   “哦?”明姐声音中带了几分意外,“可真快呢。伤好了之后,你有没有想继续做任务?”   李禛挑起眉:“你很想让我做任务?”   她本人对做任务没有一丁点的执念。工作就是工作,她加入捕蝇草是为了假身份,接任务也是为了钱或者其他利益。   要说什么归属感、信念感,不好意思,一点也没有。   现在她手里有情报库权限,也不缺钱,还处在全民通缉的危险情况之中,没有任何理由冒险。   明姐弹了弹烟头,任由烟灰打着旋儿飘落到地上:“A级成员那么少,我当然希望你多接任务了。”   李禛敷衍道:“过段时间吧。”   等她什么时候把手里的钱挥霍完,什么时候再接任务。   听到她模棱两可的话,明姐没有任何不悦,仍是乐呵呵道:“如果你想接任务,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我手里有个任务,很适合现在的你呢。”   李禛点头应允道:“一定会联系你的。”心中却是不以为意,连到底是什么任务都没有问。   她又不是大手大脚的人。现在账户里已经有了一笔巨款,短时间内不需要钱了。   除了明姐,她和周昀昀、雪花两人也有联络。她们二人录入了新的ID卡,偶尔和李禛联系。   不过三人的对话只是一些日常对话,很少涉及其他。李禛并不知道她们具体在什么地方,也对此不感兴趣。   她只要知道她们两个没死,而且生活得还算自在,便觉得足够了。   这就是她们之间浅淡又平和的友情。   就在这样的平静中,八月彻底过去。初秋的凉意席卷了渡魂街,街上行人的衣衫从短袖变为了长袖,肉眼可见地变得厚重了起来。   铺天盖地的通缉持续了一周左右,便被花里胡哨的广告重新取代。不过天门台的官网上、灵脑开屏的广告栏上,仍是挂着李禛的悬赏。   李禛点开某个网站,底下立刻跳出广告横幅,大大的几个红字就映入她眼帘:“重金悬赏”。   点进去,就是她的个人信息。照片、身体数据、惯用武器等信息被准确地罗列在页面上。   悬赏是不论生死的。最简单的提供有效线索是奖金五十万,杀死她并提供证明是两百万,活捉是五百万。   除了天门台,一些媒体也对她进行了报道。许多黑心小报简直将她写成了十恶不赦的大坏蛋,还有人将她和灵源城的混乱事件联系在一起,认为她是幕后黑手。   李禛:谢谢,但还没到那种地步。   其实渡魂街有不少人都见过她。不过很少有人仔细看过她的相貌,并不能肯定她就是被通缉的04号。   况且李禛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外面的人见不到她,拍不到照片,也没有切实证据确认她的身份,也只能对着五十万的奖金叹气了。   虽说如此,仍有一些贪婪胆大的家伙徘徊在诊所的楼下,想要探听到准确消息。   即使是李禛,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毅力。无论是大雨滂沱,还是风沙漫天,他们都蹲在诊所楼下,时时刻刻关注着诊所的动静。   “那些人还没走?”   师雨楼见她站在一侧,便走到她身边,低头俯视着下方。   半个月过去,大部分人都放弃了,但还有几个钉子户仍躲在自认为隐蔽的地方探头探脑,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暴露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很有毅力呢。”李禛摇摇头,转过身,“让他们等吧。”   就算她想出门,也有的是办法在不被任何人察觉到情况下离开。   师雨楼点头表示赞同。实际上,这种表面上的监视和窥探并不被两人放在眼里。   那些暗地里的冷箭,平静下的暗潮,才是两人真正需要提防的。   师雨楼下到一楼,而李禛没有动,任由秋风吹动她的碎发。   她将手臂搁在破旧但干净的栏杆上,独自享受着秋日的时光,忽然听到灵脑发出震动。   那声音有些突兀,让她愣了一下。是有人打来电话了?会是谁?   周昀昀和雪花会和她发消息,但却是从来不打电话的。喜欢给她打电话的也只有明姐。   不过明姐明明刚刚才打来电话。难道是有什么忘记说了?   李禛唤醒灵脑,看到上面显示的名字后,眉梢微动。   是东街的兰大婶。   这可是一个鲜少出现在她生活中的名字。李禛之前帮了她一个小忙,兰大婶也承了她的情,两人算是打过交道。   不过那件事之后,她们就很少联系了。   现在兰大婶打电话给她,是要干什么?   李禛接通电话,那边传来兰大婶爽朗的笑声。   实际上,李禛对于兰大婶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通过这阵笑声,她能想象到这个女人脸上的神情。   “好久不见。”李禛背靠在栏杆上,和她随意地打了个招呼,“最近过得怎么样?”   “托你的福,还算不错。”兰大婶笑眯眯地说道,“你呢?现在还在渡魂街吗?”   李禛勾起嘴角:“问这个做什么?也想拿我换悬赏?”   兰大婶闻言哈哈大笑:“我可不在乎天门台那仨瓜俩枣的。像我们这样的生意人嘛,最重要的当然还是朋友。一个值两百万的朋友,可比两百万的虚拟数字值钱多了。”   她也在渡魂街待了这么多年,自然不在意那点小钱。   “至于问你现在在哪儿,就和我找你的原因有关了。”   兰大婶开门见山道。   她这么一说,李禛忽然想起来,她之前确实拜托过兰大婶一件事——就是关于日环食的。   那群人曾经和渡魂街的势力交易武器。李禛为了弄清楚日环食的事,要求兰大婶下次交易的时候带上她。   兰大婶爽快地同意了。   但武器交易不是每月都有,李禛一直没等来兰大婶的联络,加上最近的事情很多,就慢慢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兰大婶给她打电话了。   “那群人提出交易武器了?”   “没错。”兰大婶道,“听说是一种新型武器,比以往的武器威力都要大得多。”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目光波动了一下,又瞬间恢复正常。兰大婶庞大的身躯靠在椅背上,视线移到飘着秋雨的窗外,手里把玩着两颗剔透美丽的宝石。   宝石碰撞在一起,发出轻轻的声响。想了想,她又低声道:“之前交易的那批货还没卖完,按理来说不会这么快进行下一次交易的。不过他们好像对这种新武器很有自信。”   李禛道:“你知道是什么新武器吗?”   武器当然也分为很多种。枪、刀剑、新型能源武器、战斗型仿生人,乃至药品,都统称为“武器”。   光用这两个字称呼,范围可就大了去了。   “他们没说。”兰大婶将宝石按在桌子上,“但我听说,这次武器很重要,很有可能是他们某位中高层参与交易。除此之外,这群武器贩子还要我亲自出面。”   李禛道:“地点他们指定?”   “对。”   “你同意了?”   “没错。”   “……你也是胆大。”李禛道,“不怕有诈吗?”   对于混迹灰色地带的家伙来说,背刺是常见操作,信任反而是最珍贵最稀奇的品德了。   兰大婶呵呵笑道:“所以我来找你嘛。怎么样?我带你去,你顺手保护一下我。放心,我会交保护费的。”   李禛无语道:“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只能说,兰大婶确实是个精明的商人。她从和李禛打交道的经历、以及天门台通缉的数额中,准确地判断了李禛的实力,并提出了一个不算十分过分的交易。   “交易时间是什么时候?地点?”   “时间在一周后。”兰大婶道,“地点那边还没有通知,只能确定是在工厂区……怎么样?”   李禛思忖片刻:“可以。”   她现在伤已经好了,等过一周,也差不多恢复到巅峰状态了。   李禛的答案完全在兰大婶的预料之中。她又爽朗地笑了几声,道:“好。那改日再联系。”   电话被挂断了。   灵脑的光屏发出浅蓝色的光。这光芒映在她的脸上,给她的眼睛打上了一层蓝色光晕。   十几秒后,检测到她没有继续操控的意图,光屏自动熄屏。蓝光瞬间消失不见,她的脸重新变得黯淡起来。   李禛靠在栏杆上,陷入了沉思。   她其实和日环食没有什么不死不休的仇恨——至少在她杀了初亏之前是这样的。   但她对日环食始终有着一种敌意,就像是野兽对敌人所产生的那种敌意一样。   因着这种特殊的情感,李禛对他们格外关注在意起来。   李禛呼出一口气。   自从复生后,就有太多事脱离了她的掌控。这也是必然的。她生前多么强大、多么令人畏惧,那都已经是三千年前的事了。   而三千年,无疑是一个漫长到可怕的数字。 第98章 连锁反应   天色渐晚。李禛拢了拢衣襟,踩着楼梯上了楼。   楼梯太旧了,常年被风吹雨打,生了一层擦不净的锈。即使她脚步很轻,踩在上面,也发出一阵吱呀吱呀的声响。   她下楼的时候忘了关窗。潇潇秋雨被风吹进窗子,打湿了浅色的窗帘。李禛将脱掉的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走到一边关了窗。   啪嗒一声,窗户被关严了。雨丝被严严实实地挡在窗外,屋内的潮湿感顿时去了些。   进入秋天之后,雨水非但没有变少,反而还变得多了。据师雨楼所说,进入十一月后,降水量便会进一步增多。   这里的冬天没有雪,有的只有冰冷的雨。这些雨不分昼夜地飘着,云层挡住了所有的日光。   李禛打开灯,灯光驱散了所有黑暗。她踩着灯光走到房间中,投下一片灰色的影子。   她没有犹豫,径直来到保险柜前,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正是装着树种的特制铁盒。   李禛打开铁盒的盖子,奇特的能量便在空气中逸散开来。在这股能量的正中央,一颗种子正静静地躺着。   比起两人将它抢来时,这颗树种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它变小了。   从原来的荔枝大小,变成了现在的红枣大小,种子散发出来的浅绿色光芒也变得更浅。   李禛端详着这颗种子,陡然闭上眼睛,灵气顺着经络游走,很快攀爬到识海。   识海中仍是空茫一片。记忆的海浪无声地涌动着、翻滚着,带着仿佛能毁灭一切的气势,不住奔腾。空中无日无月,一片虚无。   李禛踏在海浪之上,感受到了自己识海的变化。   这变化并不是坏的。她能感觉到,这片海中的能量变得更为纯粹、更为强大。但同样地,这股强大的力量也打破了海洋的平静。   她站在翻涌的海浪之上。浪潮汹涌,却不能让她的动作有丝毫的动摇。李禛抬起头,看向天空。   此时此刻,天空中少了一样东西。   在她刚复生的时候,曾经察觉到识海中多了一个鹅卵大的光点。那东西出现得悄无声息,对她身体也没有任何影响。   李禛不能确定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因此只把它记在心里。直到前几日,光点自动消失了。   不。准确来说不是“消失”了,而是“被吸收”了。   被她的身体吸收了。   这其实是一件略有些惊悚的事。但在李禛搞清楚了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之后,这份惊悚就立刻转化为了更复杂的情绪——   疑惑。   因为那东西她并不陌生。正是一颗树种。拿到矿坑下的种子后,她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识海里的树种消失的时间点大概在月晕城任务结束后的第三天。而在月晕城任务前后,她的身体的确发生了一些异变。   先是在矿坑下掉了防毒面具,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暴毙,身体反而变好了一些;在之后的月晕城任务中,她体内的灵气更是增多了不少,连伤口愈合的速度都变快了。   李禛合理怀疑,这是识海中那颗树种的功劳。   严格意义上来说,矿坑下的灵气也来源于树种,与她识海内的树种很有可能是一体同源的。   那些狂躁的灵气钻入她体内,可能意外唤醒了她脑海中那颗沉睡的种子。   沉睡的树种开始向她体内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能量。这个过程是循序渐进的,李禛最开始并未注意到识海中种子的变化,只能感觉身体素质有所提高。   直到她在月晕城任务时,为了抗衡日神,几度过度抽取灵气,直接加速了种子被吸收的进程。   所以任务结束后,她明明受了重伤,状态却出奇地好。   但能量到底有限,没过多久,就被她的身体全然吸收。至此,她脑海里的那颗种子彻底消失不见。   而她身后多出来的莫名其妙的纹路,或许和这件事也有关联。   正好师雨楼也研究完了第二颗种子,李禛将它拿到手中,开始尝试吸收。   不出所料,这东西果然是能吸收的。不过它的能量过于精纯,如果不是李禛曾经被动吸收过同源能量,恐怕在强行吸收的一瞬间,就爆体身亡了。   相比识海种子,这颗矿坑种子的吸收速度出奇地慢。李禛这段时间没事情做,窝在诊所夜以继日地吸收,却只吸收了一小部分。   这个发现固然值得高兴,但高兴的同时,李禛也愈发疑惑起来。   她识海里的那颗种子,到底是哪里来的?   李禛很肯定,自己生前并没有接触过这东西。是在复生之后,它才忽然出现的。   难道是她被制造时,有人塞进她身体的?   可那颗种子出现的位置却是识海。识海和肉/体无关,关联的是人的精神和灵魂。也就是说,这东西大概率是她灵魂带过来的。   这就是个大大的问题了。   但光担忧也无济于事。现在她获得了捕蝇草情报库的权限,正好可以查找一下关键词。   除了捕蝇草情报库以外,这几日她也利用天门台建造的电子图书馆查找情报。   但可惜的是,电子图书馆中的书都是一些不重要的资料,她一无所获。   想要查找更深入的情报,恐怕要找人黑进天门台的情报库才行。   李禛认识的人中,大概只有金有可能做到这一点。不过金很低调,应该不愿意接这种生意。   微微叹口气,李禛将种子收起来,重新放到保险柜里。   过几日她便能跟着兰大婶见到日环食的高层。负责交易的人可能是初亏那个级别的。   当然这也有可能只是个噱头。   李禛将自己蒙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雨拍打在窗户上,发出并不令人讨厌的规律响声。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机械声音。这声音大概源自日日夜夜循环播放的广告牌。   贫民区不远处就是工厂区,工厂区的机械一直运作到很晚很晚,站在贫民区最高的楼上,便能看到工厂区昏黄的灯光。   噪音和噪光,就这样构成了居民们的日常。李禛侧耳细听,便能听到那扰民广告的大概内容。   “自适应智能窗帘,彻底遮挡‘人工白昼’!!隔绝光亮、噪音,三档调节……”   很好。没有需求就创造需求。   这些公司是懂做广告的。   李禛又翻了个身,脑海里想着种子的事,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说起来,下矿坑回来后的那次,是她“梦”得最清晰最真实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在之前,她最多只能听到一些隐约的说话声。但那次,她不仅听到了声音,还感受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如果继续“梦”下去,她是不是还能感知到更多,从而彻底破开梦境之谜?   可遗憾的是,在那次之后,李禛就没再梦到任何内容。   仿佛真如师雨楼和周昀昀所说,这只是一种数据没融合好的常见现象,过一段时间就彻底自愈了。   由于最后一次梦正是出现在矿坑事件结束后,所以李禛曾怀疑这件事与种子、以及识海种子的来历有关。   但随着梦境消失,她彻底失去了头绪,索性不再纠结了。   第二日李禛早早醒来了。   外面仍旧下着雨,有些冷。她从衣柜中翻找出一套连帽卫衣套在身上,又翻找出一个口罩戴在脸上,遮挡了大半部分面容。   下楼的时候,师雨楼已经坐在那里了。他的作息比李禛规律不少,一直起得很早。   反正每次李禛下楼时,他都已经像雕塑一样坐在那里了。   李禛和他打了个招呼:“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   “打听一些情报。”   “……从后门走。路上小心。”   前门还堵着一些烦人苍蝇,但后门比较隐蔽,连接着小巷和废楼。那里很少住人,从那边走安全一点。   “知道了。”   李禛摆了摆手,顺手拿起一边挂着的雨伞,绕过走廊,从隐蔽的后门离开了。   雨伞还是她顺手从明姐那里牵来的那把,伞面是像玻璃糖纸一样漂亮的红色。李禛将卫衣宽大的帽子罩在头上,随后撑开伞,朝着街道另一侧走去。   她捂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不过这种穿法在年轻人当中还算流行,没有引起多余的注意。   李禛走过街道,穿过大街小巷,与路上行人擦肩而过,最后爬了几层楼梯,敲响了一间公寓的门。   几秒后,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红色的脑袋探了出来,上下扫视着她:“捂这么严实,谁啊?”   李禛道:“是我。”   声音从口罩后传出来,有些闷闷的。红毛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惊恐道:“四四四四姐!你怎么!”   李禛看了他一眼,他立即压低声音,把门敞得大了些,做贼一般四处张望:“别让别人看见。”   等李禛进去,他又探头探脑,确定四周没有人,才松了口气。   “你又惹了什么祸?给你发消息也不回?”   李禛摘下口罩和帽子,翘起腿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红毛拍了拍心脏:“哪是我惹的祸啊。”   他偷偷觑了李禛一眼,意思很明显:这次明明是你惹了祸。   但李禛的目光扫过来时,他又畏畏缩缩地收回视线,装作无视发生道:“四姐,我看到你通缉令的时候我都吓傻了!你惹天门台了吗?这几天我都害怕死了!”   他和李禛接触过,怕被人顺藤摸瓜,这几天连睡觉都做噩梦,梦见天门台把他妹妹抓走,威胁他说出李禛下落。   灵脑也不敢开,压根没接收到李禛的信息。   红毛生性胆小,妹妹生病后更是变得比老鼠还谨慎。他这种胆子小的人,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去招惹天门台。   但想到招惹天门台的是李禛,又觉得……嗯,很合理。 第99章 混乱之海   李禛道:“放心好了,他们暂时查不到你头上的。”   红毛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看了李禛一眼,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也不问发生了什么。知道得越多,面临的风险就越大,红毛深知这一点。   若只有他一人,他自然是做什么都可以。但他还有个妹妹需要照顾,因此不得不谨慎一些。   李禛抚摸着玻璃杯光滑的边缘,见他冷静下来,直接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来意:“我这次来找你,是想问一问工厂区的事。”   红毛在这一带混迹多年,对贫民区和工厂区的事比较了解,所以李禛选择向他打听情况。   “工厂区?”红毛皱了皱鼻子,“那边能有什么事?”   “就说一说那边是什么样的吧。”李禛道,“地形、人员流动、环境之类的。”   虽然不知道她问这些是要干什么,但红毛还是认真地回想起来。   “工厂区嘛……那边都是一些大型的厂子,流水线那种。就开在贫民区旁边。那边的很多居民都在里面工作,离得也很近。”红毛想了想,又补充:“不过薪水很低,据说还经常出现欠薪的情况。”   李禛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她又道:“那边环境如何?”   “环境不好。”红毛道,“尤其是边缘一些工厂靠近荒区,空气质量很差。人也多,很乱,还有一些黑户也在。反正他们只需要人力,也不核查身份。”   “里面具体有什么厂子?”   红毛回答道:“那可就多了。涅槃城的厂子都集中在这一带,数也数不清。”   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他又神神秘秘地小声道:“听说——我只是听说,我听说那里面有一些黑厂子,是制作贩卖违禁药品的。当然这事谁也说不准,毕竟天门台也不会去查。”   正说着,紧闭的那扇房门里传出动静。红毛立即止住了话头,“噌”地站起身:“怎么了?”   房间里传来脚步声。过一会儿,门被推开了,一个老妇人探出半个身子:“宁宁又动了一下。”   李禛知道这个老妇人是红毛斥巨资买来照顾妹妹的仿生人。   听到老人的话,红毛呼出一口气,有些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垂下头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那一头略长的红发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脸颊两侧,像是凌乱的稻草。   李禛不管恹恹的红毛,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水的温度刚刚好,不冷也不热,隔着玻璃杯,散发出一种刚刚好的热气。   “你妹妹怎么了?”她问道,“要醒了吗?”   她记得红毛说过,他的妹妹宁宁,因一款游戏而陷入沉睡,求助无门。   不过看这样子……难道是宁宁有所好转?   “我不知道。”红毛垂头看着地板,目光停留在一处污渍上,“前几天,宁宁忽然动了一下,被鲁婆婆看到了。我当时也很惊喜,以为是宁宁要醒了……”   李禛道:“从反应上来看,确实是醒来的征兆。”   她以前遇到过识海受到攻击,昏迷不醒的修士。那些修士醒来之前都会有一些预兆,比如手指突然动起来等等。   虽然和红毛妹妹的情况或许有所不同,但至少能说明这不是一件坏事。   听她如此说,红毛扯了扯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确实是这样。但是没过几天,我就发现了不对。宁宁那种动,不是普通的动,反而像是在挣扎。”   “挣扎?”   “对。”红毛抬起头,“也不是要醒过来的那种挣扎,是另一种,那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红毛在渡魂街出生长大,一辈子没出过贫民区,文化水平不高,只勉强认识几个字。让他具体形容妹妹的情况,他也形容不出来。   正说着,在房间里照顾宁宁的仿生人鲁婆婆倏地发出一声惊呼。   这声惊呼充满了疑惑和恐惧,还带着些许不知所措。   本来就紧张兮兮的红毛彻底坐不住了,甚至来不及和李禛说什么,就抬脚飞快朝着房间奔去。   他动作太急,椅子被他推开,发出刺耳的声音。   李禛将装了水的玻璃杯放在茶几上,也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跟着红毛的脚步,朝着宁宁的房间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红毛紧张地呼唤着“宁宁”两个字。面对突如其来的异状,他惊慌失措,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说着些什么。   门虚掩着,露出一条小缝隙。李禛站在门口,思考了一下,随即伸手推开门,屋内的景象便全然暴露在她眼前。   只向内看了一眼,她就知道红毛为什么会如此紧张害怕了。   房间不小,虽然破旧,但打扫得很干净。屋内家具不多,装饰和摆件很用心,能看得出来屋子的主人是个很会生活的人。   李禛只稍微打量了一下周围,便将目光移到躺在床上的女孩身上。   她大概就是红毛的妹妹,也就是那个叫宁宁的女孩。从外表看,她只有十六七岁,皮肤苍白,身形瘦弱。   这或许和她长年昏睡在床有关。毕竟无论红毛照顾得多么精心,病人也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健康。   不过此时此刻,她的情况看起来有些不妙——   宁宁躺在床上,面容狰狞,额角青筋道道隆起,豆大的汗珠浸湿了她的衣衫。她的黑发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嘴里发出近似兽吼的低吼声。   红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乱了心神,蹲在她的床前,紧握着她的手,慌乱道:“宁宁?宁宁?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可是宁宁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只一个劲儿地低吼着,双眼紧闭,剧烈挣扎起来。   她的手劲挺大,胡乱挥舞着,一拳打在红毛脸上。红毛被打得一个趔趄,神色仍旧急切:“我带你去看医生!我带你去看医生!”   说罢,他俯下身,就要将宁宁抱起来。   实际上红毛也知道,宁宁的状况不属于“病”,即使去了医院也没什么用。但他总不能让宁宁一直这样难受着,索性就死马当活马医了。   “先放下她。”李禛制止了他的动作。   红毛一心扑在宁宁身上,几乎都忘记了李禛的存在。听见她的声音,红毛吓了一跳,手也不自觉地放下了:“四姐?”   反应过来她的话,顿时又惊喜道:“四姐你有办法吗?”   其实在他看来,李禛也是个神秘人物。他从没出过渡魂街,遇到问题不知道怎么办,这时候他下意识地选择相信更强大的李禛。   “我看一下情况。”李禛没有将话说死。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手握住宁宁的手。   宁宁还在挣扎,手脚狂乱地挥舞着,想挣脱她的掣肘。李禛表情不变,手指只是轻飘飘地搭在她手腕上,看不出用力。   可就是这样轻轻的两根手指,却让宁宁动弹不得,另一只手臂挥动的幅度也变小了不少。   红毛惊喜道:“有用!”   李禛摇头:“只是暂时将她控制住了而已。”   说罢,她闭上眼,将自己的灵气化成丝线状,探入到对方的经脉之中。   灵丝很细,比蜘蛛丝还要细上几分。它顺着血液的流动攀爬向上,动作轻缓,并没有给宁宁带来多余的负担。   越过条条脉络,灵丝终于探入到宁宁的识海当中。这是一个重要的位置,一旦被攻击并受到损伤,身体的主人便会即刻死亡。   从前很多精通此道的修士喜欢攻击人识海。这种手段危险且有效,被修士们忌惮。   当然,李禛若是想杀宁宁,有一百种手段可以使用,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她只是有些好奇宁宁的状态罢了。   宁宁虽然陷入了沉睡,但识海还是察觉到了异物的入侵。她的身体下意识感到危险,因此剧烈地反抗起来。   霎时间,她体内为数不多的灵气剧烈翻涌着,如同一条濒死的鱼一般抽动起来。   红毛吓坏了:“这、宁宁……”   他咽了口口水,看着反应剧烈的宁宁,又看一眼闭着双眼、岿然不动的李禛,一时间有些为难。   不过犹豫几秒,他还是选择相信李禛。   如果没有李禛,他早死于他人之手。这份恩情他不会忘记,更不会怀疑李禛想害宁宁。   所以红毛抿了抿嘴唇,只对宁宁投以担忧的目光,却并没有阻止李禛的想法。   宁宁的反抗在李禛眼中不值一提。她轻易地绕过宁宁识海的严防死守,侵入到其中。   然而甫一进入到识海,她便看到了一片混乱的色彩。   李禛皱起眉。   她其实并不善于此道,也很难通过识海判断出什么。不过她知道,大多数人的识海都是有逻辑、有条理的。   或许是一片海洋、一片森林,也或许是一座宫殿,里面储存着一些记忆。心智不全的人,识海相对正常人而言,更死寂一些,只有一些记忆碎片。   还有一些人比较特殊,识海是一片虚无,什么也没有。   这些都是她见过、或者听说过的情况。但宁宁的情况,就只能说是闻所未闻了。   她的识海不是虚无的黑,但也没有任何有意义的内容。   在这个虚无的空间中,充斥着大量高饱和度的色块。或是荧光粉、或是亮绿色,这些明亮的色彩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串串无规则排列的代码。   这些字符交错流转,形成一个彩色的牢笼,不断冲击着李禛探入的那丝灵气。   李禛只感觉到了一片混乱。所有的颜色都沸腾起来,像是噪音一样让人心神不安,晃得她头脑发胀。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将灵气抽出,而是尽力用灵丝安抚着宁宁混乱的识海。   半晌,那丝细细的灵气被彻底淹没在色彩的海洋之中。 第100章 宁宁   宁宁平静了下来。   她陷入了昏睡之中——或许也不该这样说。毕竟,自出事之后,宁宁就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从未醒来。   李禛睁开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缕灵丝的逸散对她而言称不上什么消耗,但宁宁的识海的确给她造成了极大的精神污染。   直到现在,她还有些头晕。   揉了揉太阳穴,李禛站起身,朝着客厅走去。一旁蹲着的红毛见她动作,立刻跟到她身后,着急地想要问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李禛坐到沙发上,半个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中。她拿起刚刚的那杯水,水已经有些凉了。   她并不在意,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看了眼欲言又止的红毛,道:“情况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转了转茶杯,感受着杯沿平滑冰凉的触感,李禛继续道:“我本来以为,她只是识海受伤,有灵气引导能渐渐苏醒。但据目前的情况看,她的神魂已经彻底离体了。”   部分离体和彻底离体是不一样的。   人类的身体和灵魂都有自动修复功能。如果只是部分离体,灵魂和身体还有一定的联系,那说不定会有苏醒的一天。   但现在,李禛没有在宁宁的识海里找到一丝一毫的有效信息。记忆、神魂乃至精神体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没有。   这无疑是最坏的消息。她身体和灵魂的联系已经被彻底切断,光靠自我修复,回来的可能性为零。   红毛不太听得懂她的话,但也知道这是状况很不妙的意思:“也就是说……宁宁,宁宁醒不来了?”   “虽然很可惜,但目前来讲,是这样的。”   红毛顿时如遭雷击。   李禛没有说话,只是垂下头,盯着杯中的水。空气陷入到长久的寂静之中,只能听到雨打窗沿的声音。   半晌,红毛才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关系。我相信宁宁一定会回来的。”   他这就是自欺欺人了。   不过很多时候,想要坚持下去也只能靠“自欺欺人”。   红毛缓了缓,还是将无尽的悲伤与绝望赶出了脑海。毕竟,他已经等待四年了。   四年可以,十四年、四十年也可以。他会照顾着宁宁,不会放弃给她找医生,一直等待到她醒来的那一天。   看着红毛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李禛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红毛逐渐冷静下来,也终于注意到了其他事:“那宁宁这次是怎么回事?之前她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在听到李禛的诊断之前,对于宁宁的反常,红毛是又忧又喜。忧的是宁宁看起来状况不对,喜的则是宁宁时隔几年重新有了反应。   但听完李禛的判断,他心中的喜悦一扫而空,现在只剩下担忧了。   “她的状态的确不太对。”李禛敲了敲茶几,思索道,“按理来说,她的身体绝不该再有反应。除非她的灵魂受了创伤,以至于身体不自觉地产生了反应。”   但这是个更不妙的现象。   宁宁灵魂和身体的联系被彻底切断,在这种情况下,身体还有反应,只能说明灵魂受到了极为严重的创伤。   当然,现在有反应说明她的灵魂还没有消散。但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可就不一定没事了。   “最好尽快将她的神魂找回来,这样她也许能捡回一条命。”李禛道,“神魂回来了,说不定还有醒来的可能。”   但这又谈何容易?   李禛记得,三千年前,有一位中型宗门宗主的弟子,在秘境中遇到意外,导致神魂彻底离体。   宗主找了各种灵丹妙药,又求了无数修士大能,即使如此,也没能将他弟子的神魂带回来。   那时候能人多、资源多、手段也多,就算这样,对于离魂症状也是束手无策,更别提资源匮乏的末法时代了。   红毛也知道这个道理。正是知道,他才感到格外无力。   若这事那么好办,宁宁又怎么会沉睡四年?   但之前和现在又不同。之前他可以安慰自己说宁宁早晚会醒;可现在,宁宁如果再这样下去,就真的要死了!   红毛抿着唇,忽地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下意识道:“会不会是那片游戏留下的数据废墟?”   “如果你妹妹的灵魂停在废墟中,且这些年一直没有异常,那么这次异变,的确有可能是数据废墟发生了变动。”   红毛恨得咬牙切齿:“那些孙子!一定是他们回来了!他们动了那些废掉的数据!”   他这些年一直查那家公司、查游戏的代码和数据,然而公司早早跑路,什么也没留下。他一无所获。   现在数据有了动静,除了那家公司有了新动作,红毛不作他想。   他空前地愤怒起来。   李禛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倒是一直保持着冷静。   “也有可能,在游戏崩溃的一瞬间,你妹妹的灵魂就脱离了数据,在其他的地方存在着。”她平静地提出了另一种可能,“如果是这样,那搜寻的难度会变得更大。”   红毛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他的态度格外坚决。没有了刻意表现出来的谄媚和胆怯,他的神情倒是变得狠辣起来。   毕竟是渡魂街长大的人,如果没有点手段早就死在角落了,又怎么会是软弱的废物呢?   红毛的确不是什么强者。但他有一套自己的生存之道。   李禛倒不讨厌这样的人。在弱小的时候,隐忍反而是一种可贵的本领。   她笑了笑,将空玻璃杯倒扣在茶几上,发出一声突兀的响声。   红毛像是被惊醒一般回过神,又如同变色龙一样,变得胆小懦弱起来。   “四、四姐……”   “把游戏公司的信息告诉我。”李禛打断他的话,“我会用我的途径帮你查。当然,我不保证一定查到,也不保证查到的结果一定准确。”   红毛惊喜地睁开眼:“真的吗?”   他就是一个小混混,没什么能力,打探到的情报真真假假,走了不少弯路。   但李禛看着就很有本事的样子,有她帮忙查,肯定比他一个人查方便得多。   “真的。”李禛交叉双手,靠在沙发靠背上看着他,“但是我们要交换。”   “没问题。”红毛立刻激动道,“只要您肯帮我,就算做牛做马我也会报答您。”   他这么说着,连带语气都变得尊敬起来了。   “不需要你做牛做马。”李禛道,“我知道你对这附近比较熟悉。工厂区,我要工厂区的地图、各个厂子的所属。尽可能详细。下周之前我要拿到。”   红毛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   工厂区鱼龙混杂,能打听到不少情报。只是工厂区比较大,稍微麻烦一点罢了。   和妹妹的事情比,这点麻烦不值一提。   而对于李禛来说,运用情报库搜索红毛妹妹的事,反而更容易一点。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李禛和红毛打了个招呼,便拎起红伞,戴上帽子口罩,重新将面容捂得严严实实,才离开了红毛的家。   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天,现在差不多停了。天空上堆叠的乌云被霓虹灯映照着,呈现出一种不详的红色。   李禛拉了拉口罩,捏着雨伞的柄,朝着诊所的方向拐去。   照例是从后门进到诊所。   师雨楼像个固定NPC一样坐在一边。那只被他修得半好的夜莺停在柜台上,时而发出破铜锣一样刺耳的歌声。   李禛揉了揉耳朵,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师雨楼对她点点头,没说什么。李禛绕过他,走到楼梯上,然而楼梯上了一半,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你总是坐在这里,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她可是发现了,师雨楼诊所关门时早时晚。   如果她没出去,或者回来得比较早,诊所关门就比较晚;如果她回来得晚,也能看到诊所亮着灯,师雨楼坐在楼下。   师雨楼镇定地反问道:“是吗?”   “好吧好吧。”李禛无所谓地耸耸肩,甩着红伞上了楼,“就当是我自恋好了……”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拾阶而上,身影消失在拐弯处。只师雨楼抬头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微微抿起嘴唇。   李禛不知道师雨楼在想什么,反正她也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在意。   上了楼,她先将雨伞放到一边,又唤醒休眠的灵脑。   她已经答应红毛替他调查,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灵脑的屏幕亮起,蓝光映在李禛的脸上。   红毛给她发来一个文件夹,里面有他这些年收集到的信息。各种信息被详细地划分到子文件夹中,甚至连信息来源都有标注,足以见其用心。   李禛粗略地看了一下。   据情报显示,那家公司叫做百弥,专门制作游戏。事发后,百弥立即换皮跑路,人间蒸发了。   其他的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信息,有媒体的报道、网上的线索。还有一些同位百弥事件受害者的家属的联系方式。   李禛看完这些消息,想了想,没有去网上直接搜百弥的情况——网上的消息本来就杂乱,有效信息不多。   况且红毛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百弥,网上的信息应该已经被他翻遍了。李禛就算找,估计也找不到其他消息。   思索了一下,她打开了聊天框,找到了金。   金能够黑进各大公司的系统,应该也掌握了不少情报。她可以问问她有没有相关信息,然后再做打算。   [金,你有百弥公司相关情报吗?]   金没有立刻回复消息。   李禛暂时熄灭屏幕,目光移向窗外。外面的灯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打在她的脸上。她垂下眼,渐渐陷入沉思之中。 第101章 再现   时间太晚了,金可能已经休息了,一直没有回复她。   李禛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转头打开捕蝇草的情报库。   九月她一直待在诊所里,没什么事情,因此查阅情报的三次机会还没有使用过。   李禛毫不吝啬地输入“百弥”两个字,并确认了指令。一瞬间,几百条消息从页面上弹出,跳跃到她的面前。   不得不说捕蝇草的情报库还是很有用的。这些跳出来的消息都比较精确,比网上那含糊的三言两语要好得多。   她进入最上面一条信息框,目光微动,缓缓读出其中内容。   “创立时间……法人……”   最上面的几条,红毛发给她的文件夹中都有提及,并不是什么隐秘的消息。   他也知道百弥几名负责人的姓名,然而在百弥出事之后,几位负责人就人间蒸发了,无论怎么搜索,都找不到任何的信息。   李禛的视线朝下扫去。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天历0208年05月,百弥事件……”   百弥事件,就是导致宁宁昏迷不醒的那次事故。捕蝇草的情报库中完整地记录了此次事故的经过。   这次事件最早可以追溯至0208年03月。那时百弥发售了一款名为《决胜》的全息游戏。   虽说是小公司,但光从测试玩家攻略和预告片段来看,制作出乎意料地精良。   于是大量玩家涌入《决胜》游戏中。三月和四月初没有什么异常,但在四月中旬,就有不少用户反映,游戏时常出现卡顿、掉线、黑屏等问题。   甚至有一名用户短暂地出现了“无法下线”的情况。捕蝇草的情报库中记录了此用户写在公开平台上的差评。   “不要玩!真的不要玩!我要被吓死了,我刚才忽然动不了了,面前一片漆黑,我以为自己卡bug了,但是下线也下线不了!幸好过几分钟就恢复了!垃圾公司做游戏连基本的安全都保障不了!奉劝大家不要玩!”   不过《决胜》开服以来玩家众多,遇到意外的玩家也只是少数。况且这些意外都问题不大,玩家们勉强能够容忍。   因此,虽然网上风评不好,且关于“游戏卡顿”的投诉不断变多,但还是有不少人选择继续玩。   四月和大半个五月平安过去。技术人员似乎也对游戏进行了维护,卡顿黑屏等意外状况逐渐变少。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已经步入正轨之时,五月底的一个晚上,事故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据幸存者所说,那日晚上六点左右,游戏就再次出现卡顿等状况。这次卡顿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严重,严重影响了游戏体验。   所以很多人选择直接下线,躲过一劫。但还有很多玩家没有下线或者没意识到异常,留在了游戏中。   七点的时候,出现了两次大面积黑屏,所有玩家都出现了无法下线等问题。这问题持续了五分钟左右,不少玩家尝试自救。   一部分人比较幸运,通过各种手段脱离了游戏。五分钟后,游戏程序彻底崩溃,无法登录。百弥官网下一片骂声。   但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系统崩溃事件。   可第二日、第三日,百弥始终没有露面解释此次事件,而没来得及登出的玩家也再没有醒来。   直到此时,众人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百弥的办公地址早已人去楼空,所有负责人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只留下一个混乱的烂摊子。   事件过程并不复杂。相较于红毛搜集到的信息,捕蝇草版本详细了不少,也包含了官方的调查经过和结果。   天门台最开始对这事还算上心,很快展开了调查,态度强硬。但在六月的时候,他们骤然变得敷衍起来,随便找了几个替罪羊,权当交代。   百弥的主要负责人至今还未找到,残存的数据也没能找回来。   看到此处,李禛挑起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百弥真的只是一家刚崭露头角的小公司吗?   未必。   全息游戏制作花费不小,小公司很难承担。更何况情报中还提到,《决战》的质量很是精良。   再加上事后天门台的态度,更是隐约透着一点诡异。但问题来了,如果真是某个势力在后面支撑着百弥的运转,他们图什么呢?   时隔四年,他们为什么疑似重新动了数据废墟?   这一连串的事件中,都透露着异常。   李禛又挨个打开其他几个信息框,将有用的信息尽数摘录下来,汇聚在一个文件夹中,打包发给红毛。   夜已经深了,红毛却没有睡。他睁着干涩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灵脑,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   是为了等待李禛的消息,也是因为他不太睡得着。   一闭上眼,就是四年前那日的情况。所有绝望与悲伤仿佛在脑海中凝成实体,阻碍着大脑的运转。   一个消息框蹦出,打断了红毛的思路。他惊喜地将目光移向屏幕,果然见到了李禛发来的文件。   [暂时找到这些,这几日我再找一找。]   红毛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像李禛道了声谢。而后他飞快打开文件,一目十行地看着其中内容。   里面有比较重要的线索,比如对数据下落的猜测、几个负责人的行踪等等,虽不十分明确,但对于红毛来说也是个助力。   他将文件保存下来,又对李禛道谢。   李禛走到楼梯镂空处,俯身看着渡魂街的夜景。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昏暗的街道中走着几个一身酒气的醉鬼,远处的彩灯落寞地闪着,照在堆满垃圾的垃圾桶上。   几只机械流浪猫发出瘆人的叫声。李禛皱了皱眉,也不知怎的,这些日子周围的动物越来越多,每逢夜晚就嚎叫起来,吵得人不得安宁。   灵脑收来消息。李禛以为是金回复了,没想到是红毛对她道谢。她倚在栏杆上,顿了顿,回了句“不客气”。   对面没了动静。她收回心神,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一直都是红毛红毛地叫着。   但这似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过了一瞬,便消弭于无形了。   手上的事办完,距离兰大婶那边的事还有半周左右。   红毛这几日也没有主动联系她,应该是忙着打听工厂区那边的事。   李禛又变得无所事事起来。   倒是师雨楼,最近变得有些忙碌。   渡魂街可能是出现了什么械斗事件,受伤的人数急速增多,有不少人找师雨楼来买药。   为了避免被有心人认出来,李禛这几天没下楼,一直留在二楼做自己的事。秋雨连绵,她几日未动,只觉得身上都要发霉了。   晚上八点左右,师雨楼关上了诊所的门,换上了歇业的牌子。李禛慢慢走下楼梯,看着一边空了大半的药柜:“生意这么好?”   师雨楼道:“受伤的人很多。”   李禛走到药柜前看了看。在诊所住了几个月,她也能简单地分辨药柜中的药物了。   此时她打眼一看,就看出卖得最多的是哪几种药。   “消炎、止血、退烧……”李禛摸了摸下巴,“果然是打起来了吗?谁和谁?”   难道是罗一和兰大婶?不太对吧。   这两位轻易不会出手。况且兰大婶过几天还要交易武器,在这紧要关头,不可能贸然出手的。   师雨楼在前边收拾东西,闻言轻声解释道:“不是的,他们是被咬伤了。”   李禛顿了顿:“被人?”这么猛的吗?   “……流浪动物。”师雨楼道,“你最近外出小心点。”   据来看病的人所说,最近附近的流浪动物变得格外凶狠。   渡魂街的流浪动物不算特别多,大部分都是一些劣质的机械猫、机械犬。   人工生命不具备生育能力,这些猫狗也不会越变越多。加上渡魂街生存艰难,这些动物的数量一直是可控的。   而且它们也有着规避危险的能力,知道渡魂街的人不好惹,向来都是避着人的。   因此,在渡魂街的动物在某一刻忽然增多的时候,没有人意识到危险。   直到近几日,那些动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集体发起疯来。无论是大型机械动物还是小型,经常发了疯一样追人、抓人、咬人。   渡魂街的居民都是身强体壮之辈,倒也不会被几只动物吓到。但那些动物数量多、不怕疼,又悍不畏死,让居民们多多少少也吃了点亏。   伤口倒不严重,多是咬伤抓伤,只破了点皮、流了点血。所以来诊所买药的人才会变多。   听师雨楼这么一说,李禛也想起来了。   她这几日总能听到动物在嚎叫。原本以为是季节或习性原因,却没想到它们已经开始攻击居民了。   “那些动物还有不少吧?”李禛皱眉,“打算怎么解决?”   师雨楼道:“听说已经有人找罗一了。那边可能统一进行捕捉或驱逐。”   毕竟罗一就是这片区域的统治者。在三不管的渡魂街,他的命令可比天门台的命令有用多了。   李禛点点头:“你说这是谁做的?”   师雨楼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是人为?”   “没错。”李禛没有隐瞒的意思,坦然道,“此前从未听说过机械流浪动物大规模袭击人类的事件。加上这段时间渡魂街的流浪动物变多,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正说着,忽地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如同一条闪电划破黑夜。她倏地想起了什么,眼皮一跳,脸色在那一瞬间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师雨楼时刻注意着她的神情。见她脸色微变,便知她想起了什么,于是关切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李禛目光微沉。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吐出几个字来:“食脑之蛛。” 第102章 恭喜你   这个名字她只听说过一次。   在明姐口中。   那是三个月前发生的事。她当时刚从研究所中逃出来,在一条阴暗的小巷中遇到了明姐,以及一只疯狂的机械宠物犬。   疯狗不要命地袭击她,又被李禛轻松挡下。明姐告诉她,这只机械犬是中了一种特殊的病毒,病毒的名字是食脑之蛛。   当时的李禛初来乍到,不知道这种可传染的病毒意味着什么,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如今师雨楼描述,那些发疯的宠物犬,和她当初在小巷中遇到的疯狗,情况倒是大差不差。   明姐也说过,食脑之蛛病毒具有传染性。有没有可能,渡魂街的这些动物是被传染了?   又或者,是有人刻意将携带病毒的动物放入渡魂街,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听到她的猜测,师雨楼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垂下头,蹙眉沉思片刻,才道:“目前看来,那种病毒只会以机械动物作为载体,不会传染人类。据我观察,这些被咬伤的人,也暂时没有出现感染迹象。”   李禛点头:“这倒是个好消息。”   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现在并不能确定这种病毒就是食脑之蛛。就目前看来,这些躁动的流浪动物还不会造成更大的问题。”   有罗一出手,应该很快就能摆平了。两人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你说得没错。”师雨楼扶眼镜,“无论如何,这几日还是小心为上。”   无需他说,李禛自己就谨慎起来了。   几天过后,机械动物咬人的事就在渡魂街传开了,大街小巷随处能听见讨论的声音。   连李禛在楼梯上放风时,偶尔也能听见关于此事的讨论。   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多,人们对机械动物的防备心就越强。恐慌的情绪逐渐在渡魂街蔓延。   警惕的人多了,受伤的人自然便少了。师雨楼的诊所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非要说的话,机械犬袭击事件对李禛而言,带来的倒也不全是负面影响——因为担心被咬伤,最近渡魂街的人很少在外面转悠了。   原来,在诊所楼下蹲点的几位也被咬伤了腿,暂时是无法分出精力监视李禛了。一时间,她的行动竟然方便了许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渡魂街从来不缺少新鲜事,没过几日,这件事也和李禛的天价悬赏一样,也成了过时的话题。   周六的时候,李禛收到了红毛发来的资料,上面详细写明了工厂区的情况。包括各个厂子的划分、规模、类型等信息,都被详细地整理在一个表格中。   里面甚至有一张手绘地图。地图很详细,标注了大大小小的街道和小巷,连一些比较隐蔽的小路也被标注在图上。   地图上有几块空白。这是一些封闭的厂子,保密性良好,红毛不是内部人员,很难直接打听到什么东西。   除此之外,文件夹中还附了一个文档,文档中记录了一些红毛打听到的小道消息。   这些流言多数出自在那边工作的居民,可信度不高。   数据比较精确,地图也十分详细,看得出来,红毛确实用心了。   李禛微微一笑,收起地图,看向红毛:“你做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嘛。”   她本来觉得红毛能搞到一份地图就不错了,却没想到他的情报收集能力这么强。   听到她的夸赞,红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工厂区虽然不限制外人进入,但每个厂的内部却是要核验身份才能进的。红毛溜了几次都没溜进去,还险些被保安抓住。   无奈之下,他只能跟着在工厂里干活的那些人,想从他们嘴里问出点什么。   幸好这些天都只是普通的打工人,没有什么保密意识。他只要稍微给点好处,就能打听到一堆像模像样的消息。   就是在这些闲言碎语中,红毛提炼出了有效信息,组成了这样一份情报。   “不过……”红毛道,“有几家工厂太封闭了,看管也很严。光从外部来看,根本不知道是生产什么的。”   说着,他打开灵脑,将地图投影到墙上,指了指空白的几处。   这几处所在的位置都比较偏僻。   李禛指尖轻点手臂:“里面工作的人呢?”   “我正要说这个呢。”红毛接口,继续说道,“我在附近找了很久,也问了不少工人,都说没见过在那几个工厂里做过的。我在几个工厂门口蹲守了一段时间,也没见到有大量工人出入。”   李禛眉梢动了动:“也就是说,里面有宿舍?”   没等红毛回答,她便抬起头:“你觉得那几个地方是做什么的?”   红毛谨慎道:“我不清楚。”   李禛又追问:“会是研制武器的吗?”   红毛吓了一跳:“研制武器?什么武器?”   反应过来后,又换上不敢置信的表情:“那他们也太大胆了吧?”   工厂区虽然也乱,但和无人监管的渡魂街还是不一样的。在里面开办的工厂,都要在天门台那里申请相关资质,并且接受审核。   如果那几家工厂真是制作某种武器的,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们想办法瞒过了天门台,要么是天门台默许了他们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   “只是猜测。”李禛道,“不一定是真的。”   红毛听完她的话,惊讶过后,却认真地思考起来。   “从规模上看,这几家工厂都不大不小。”他露出思索的神色,“中型,没什么存在感。但是防得很严,周围有灵气网和监控设备,看起来很是正规。的确有可能在生产一些违禁品。”   李禛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光从红毛的描述判断,这几家厂子确实神神秘秘的,好像在谋划着什么。不过这份神秘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安排。   周日一早,兰大婶就给她打了电话。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李禛勾起唇:“当然记得。”   兰大婶哈哈笑起来:“记得就好,我怕你忘了呢。现在来东街怎么样?”   “不是周一交易吗?”   “是周一。”兰大婶抛着手里的宝石,“不过这次事情不小,我们也得好好准备一下嘛。”   武器商口中的新型强力武器自然让人心动。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得到这款武器,她就可以挤走罗一,抢走他的客源,成为渡魂街唯一的霸主。   兰大婶自生下来那天起,就是个野心勃勃的野心家。   她会贪婪地为自己的野心赌上所有。   这一点不会变,且永远也不会变。   但在美好未来的诱惑下,兰大婶也没有失去理智。所有的金钱、权力,都要留着性命去享受。而性命丢了,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可以。”李禛略一思索,就答应了下来,“还在原来那里吗?”   “对。粉红夜晚。”兰大婶笑道,“需要我找人接你吗?你应该知道路。”   “不必了。”李禛一边说着,一边挂了电话,“我自己就可以。”   通话瞬间断开,灵脑的屏幕闪了闪,消失在她的眼前。   李禛站起身,套上卫衣和便于行动的运动裤,又将武器揣进卫衣肥大的口袋里。   半蹲着从柜子里取出一张有着花里胡哨图案的口罩,又取出一顶鸭舌帽扣在头上。帽子和口罩将她面容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绿一黑两只眼睛。   做完这些,李禛将手揣进兜里,慢慢下了楼。   诊所里正好有人,是个相貌平平的陌生男子,应该是师雨楼的病患。李禛视线扫过男人,重新移到师雨楼身上:“我这几天出去一趟。”   “注意安全。”   师雨楼只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她的去向。倒是那个陌生男人抬起头,盯着她,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   “好。”   李禛推开门,撑开伞。细细的雨丝扑到伞布上,汇聚成豆大的雨滴,顺着伞骨落下。她大步越过一个水洼,撑着伞朝东街的方向走去。   她之前去过一次东街,对路还算熟悉。   红色的伞布混在人群中,仿若一个鲜艳的标志,格外显眼。李禛转了转伞柄,几缕雨丝被风吹到她脸上,冰冰凉凉的。   而在风和雨的声音中,一道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脚步声很轻,似乎是被人刻意放缓。这声音夹杂在来往人群的脚步声中,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但李禛仍旧捕捉到了它的存在。   脚掌落地的声音,鞋尖带起泥水的声音,雨滴落在伞上的声音。这些杂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种名为“存在”的声音。   有人盯上她了。   这是迟早的事。李禛甚至觉得,这一天来得有些晚。   她的嘴角翘起一个弧度,但这抹笑意又很快被她压下去了。李禛抖了抖伞上的水珠,朝着行人稀少的小巷走去。   身后的跟踪者尚不知自己已经暴露,见她走到偏僻的小巷中,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他扔下伞,追随着她的脚步,生怕跟丢了一般,急匆匆地拐入小巷,不顾裤腿被肮脏的泥水溅湿——然而刚走进入没几步,他就傻了眼。   这是一条死胡同。   胡同两侧的废楼遮天蔽日,挡住所有光源,只有巷口处的灯牌闪烁着,投下一片绚丽的光影。   小巷里没有铺路,因下雨的缘故,此时一片泥泞。灯光悄然照入到巷子中,泥泞的路上没有任何行走的痕迹。   人呢?   她不在这里!   不对,他可是亲眼看到她拐入到这条胡同的!   秋雨寂寂,被风吹拂,斜斜落入到胡同中。霓虹灯变幻了颜色,急促地闪动起来。男人忽然感觉有什么挡住了灯牌的光芒,在自己身上投下一片幽影。   是什么?   他蓦地抬起头,看向正在闪烁着的灯牌。她就闲适地坐在那里,一手撑着伞,一手举着枪。   “恭喜你。”   她闭上右眼,用那只绿色的眼眸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子弹从枪□□出,悄然冲破雨幕,在他额头留下一个狰狞的血洞。   “找到我了。” 第103章 安排   这变故发生得太突然,在她出声的一瞬间,猎手和猎物的关系就发生了转换。   男人脸上还未来得及浮现出惊骇神色,便被她一枪击杀。尸体软绵绵地倒在肮脏水洼里,溅起一片泥水。   鲜血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从额上血洞涌出,绕过男子圆睁的双眼,一滴一滴落在水洼之中,给泥土染上了几分鲜红。   李禛将枪插回腰带上,利落地从灯牌上跳下来。   伞上的雨珠被甩落,同细如牛毛的雨丝一同落在小巷中。她动作轻盈,特地避开了泥水淤积的地方,鞋面上没沾到一点泥巴。   李禛走到男子面前,俯身看了他一眼。她这一枪打得很准,不偏不倚,正中眉心。   当然,她的枪法本来就还算准,而且两人距离离得也不算远。   李禛再次闭上右眼,只留一只冰冷的左眼,好奇地窥探着周围的一切。   在那只湖绿色眼珠的视界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无所遁形。有一些标着刻度的线连接着各个物体,像是辅助尺一样,为她选好最佳射击角度。   眨了眨眼,那些线又瞬间消失不见了,毫不影响她的行动。   而这,只是这只眼的功能之一。   怪不得师雨楼说这只眼睛品质最好,现在看来,它的确好用。虽然李禛本身实力就很强,义眼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但好东西谁也不嫌多。   试验完新义眼的能力,李禛心满意足地站直身体。   对跟踪者,她没什么喜恶,也不觉得这些人非杀不可。这个人只是恰好比较倒霉,撞到她枪口上了而已。   李禛举着红伞,绕过泥洼中的尸体,踩着渐变的灯光,走出小巷。   她也不担心尸体被人发现。渡魂街太混乱了,每天都死很多人,而尸体和死亡,是渡魂街从不缺少的元素。   顺着还算熟悉的路,她走到东街。或许是湿气太重,空气中起了一层雾。粉红夜晚夸张的招牌被裹在雾中,散发出一点暧昧模糊的粉紫色。   这次李禛和兰大婶约好了。兰大婶知道她会来,便早早遣人等在门口。   等着李禛的,是个个子很矮的女生。   女生看起来很年轻,还不到上高中的年纪,皮肤很白,脸上戴着个过滤式防护面罩,面罩挡住她下半张脸。   年纪这么小?   李禛不由得轻轻蹙眉,但眉头又很快舒展开了——这世间向来是幸福的地方越来越幸福,残酷的地方越来越残酷。拿前者的标准来评判后者,本身就是一种不当的要求。   渡魂街的孩子生来就是黑户。他们从出生起就是一无所有,要学会自己去获取食物。   捡垃圾、偷窃、抢夺,苟延残喘。在这样的无望之地,谁也没有太多的选择。   这女孩跟着兰大婶,倒是比其他人要幸运些。况且看她的衣着打扮、行走姿态,也是个有些手段在身的练家子。   李禛收起心中轻视,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女孩。   这孩子留着个乖巧的妹妹头,相当地沉默寡言。见了李禛,她一句话也不说,就对她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李禛跟她走。   她一转身,李禛就看到她腰间别着的匕首和枪。   女孩走路很轻很轻,像是长了肉垫的猫科动物一般。除了脚步,她的心跳、呼吸,乃至血液流动的声音,都是极轻极隐蔽的。   即使是李禛,若不多加注意,也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这种程度不是普通人能达到的。更何况这女孩看着才十二三岁。   或许这是一位天生的杀手。也不知道兰大婶是从什么地方将她翻出来的。   正思忖间,带路的女孩忽然停下脚步,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你是在看我吗?”   连感知也出乎意料地敏锐!   李禛毫无被戳破后的羞耻和惊慌,镇定自若道:“不能看吗?”   女孩转过身:“客人请便。”   她没有不满,也没有生气,只是安安静静地带着她的路。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李禛被带到三楼的一个房间中。   正是上次她与兰大婶见面的那个房间。   兰大婶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支着下巴看向楼下。见李禛过来,她圆润的脸上又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   她亲切地招呼道:“你来啦。路上怎么样?”   “还可以。”李禛将红伞放到门口,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你生意如何?”   “还是老样子。”   兰大婶对着通讯器,让手下人上茶。然后又看向李禛,问道:“你怎么没戴个防护面罩?不怕酸雾吗?”   李禛“嗯?”了一声。   距离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三个多月。这三个月,她通过查看灵脑,了解了不少情况。但仍有很多需要生活过才知道的事,她是不知道的。   见她疑惑,兰大婶也想到了她的身份——李禛的身份已经被曝光,广而告之了。   “也对,你是实验室里出来的,可能不清楚。”兰大婶笑了笑,解释道,“渡魂街靠近城市边缘,一到春夏、夏秋相交之际,就会有酸雾弥漫。这些雾气具有一定腐蚀性,如果在外行走,最好戴上防护面罩。”   看了一眼李禛的神色,她接着道:“长时间暴露在酸雾中,是要出事的。轻则生病,重则丢了性命。”   李禛点点头,感谢她好意提醒。   两人说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有人上了茶。   兰大婶拿起茶杯,亲自给她倒了一杯:“按理来说呢,来咱们这地方,都是要喝酒的。不过我们还有正事要办,便以茶代酒吧。”   她身上带着生意人特有的亲切和圆滑,说起话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比起一看就是黑势力老大的罗一,兰大婶倒更像是个精明的商人。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兰大婶放下茶壶,“关于这次的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李禛笑了一声。   兰大婶态度诚恳但不诚实。在她打电话的那天,李禛便知道她隐瞒了一些内容。   关于武器类型的。   只能说,兰大婶绝对知道对方要出手的是什么东西。再不济也知道个大概,否则她不可能答应这么冒险的要求。   但这件事和李禛没什么关系。她和兰大婶交情尚浅,只是合作关系。兰大婶心有疑虑,隐瞒了部分真相也正常。   要是兰大婶毫无戒心,对她毫不保留、和盘托出,李禛反倒不放心呢。   她顿了顿,只是问道:“他们最多允许带多少人?除了我以外,你还带谁?”   只带一个是不可能的。这太冒险了。   而且若只有一个名额,兰大婶绝对会把这场交易隐瞒下来,带一个她更信任的亲信。   这事不是机密,李禛早晚会知道。兰大婶爽快地回答道:“可以带五个人。其他四个都是我的亲信,对了,有一个你已经见过了。”   李禛挑眉:“那个孩子?”   “孩子?”兰大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你说得对。她还是个孩子呢。”   的确,在渡魂街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身上都过早地沾染了死气和郁气,很容易让人忽视年龄。   “她叫小春,十三岁,跟着我已经六年了,是我的义女。”兰大婶笑了笑,“别因为年纪小看她。在我手下这些人里,小春可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李禛点点头,并没有质疑小春能力的意思。   “剩余三个,也在我手下的人里挑选。他们虽然没有你和小春厉害,但也各有所长。再晚一点,你就能见到他们。”   “我清楚了。”   李禛倒不担心这个。涉及性命问题,兰大婶恐怕比她要上心得多,不可能找一些草包滥竽充数。   “现在说一说具体安排吧。”   兰大婶摩挲着手指上的宝石戒指,有条不紊地说道:“明晚十点半,我们去工厂区那边……他们有专人在路上等着,我们跟着他们走,先验货,然后再谈生意。”   “了解。”   兰大婶接着道:“为了避免工厂的地址泄露,他们可能要求我们戴上眼罩。”   闻言,李禛看了她一眼,心中疑窦顿生。   只带着几个人,进入对方的地盘,还要蒙眼。这未免太过危险。她虽然不害怕,却实在想不明白,兰大婶为什么愿意冒这么大的险。   兰大婶注意到她的目光,误会了她的意思。她以为李禛是在担忧,于是轻言安抚道:“小春的感知比较敏锐,别太担心。”   李禛回过神,轻轻颔首。   见她点头,兰大婶也微微松了口气。   “我这里有一些武器和装备,你可以去挑选些称手的。”她大手一挥,十分慷慨,“只要用得上就拿,算我的。”   李禛谢过了她的好意。   兰大婶让小春带她去房间。小春沉默地领命,走在前面为李禛带路。   她的背很薄,像是一把薄刀的刀锋。瘦削的肩胛骨不自然地突出来,显得她愈发瘦小。   即便如此,小春的目光仍是亮的、脚步仍是稳的。她轻轻走在走廊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李禛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问道:“我听说,你是阿兰的义女?”   小春机械地转过身,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你七岁时候就跟着她了吗?”   “六岁。”小春更正道。   李禛加快脚步,走到她身边:“你会什么?”   小春似乎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她沉默得像个心脏已经停止跳动的死人。   听到李禛的话,她冷冷地说道:“我会杀人。”   “除此之外呢?”   “我只会杀人。”   兰大婶并不是什么慈善家。   七年前,她在一个垃圾堆里看到了一个被酸雾腐蚀得不成人形的女孩——不。不是女孩,那只是一具没有声息的尸体。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那女孩倏然灵活地跳了起来,眨眼的工夫便由死复生,抢走了行人手里的食物。   原来濒死是事实,却也是一种伪装。   兰大婶来了兴趣,收养了这个被酸雾腐蚀的女孩。之后,小春就成了她手中一把指哪打哪的刀。   她只会杀人。   但在渡魂街,杀人确实是一门了不得的手艺。 第104章 大雾四起   小春话太少,一直保持着不咸不淡的态度。或许正是因为她不善言辞的工具属性,兰大婶才会将她视为心腹,时时刻刻带着她。   她将李禛带到房间门口,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李禛摇摇头,开了门。房间布置得舒适干净,日常用品都准备得齐全,看来是兰大婶提早就让人准备好了。   她反手关上门,进到房间中。兰大婶的态度以及整件事的安排和她推测得大差不差,接下来就看疑似日环食的武器商那边的情况了。   李禛没有太忧心。既然兰大婶给她安排了房间,那就好好休息便是。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在房间中休息了一日。直到晚饭后,才有人敲开她的房门,送来了一套衣服和一个过滤式面罩,说是兰大婶让送来的。   衣服是黑色的,穿着便于行动且很舒适。面罩大概是用来隔绝酸雾的。李禛试了试衣物,尺码刚刚好。   和衣物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些武器,大多是各种尺寸的枪。或许是看到李禛善用刀,除了枪以外,还有几把刀也被一同送来。   李禛自带了武器,倒不需要其他的。她仔细思索了片刻,只拿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兰大婶也是个忙人。她名下产业不少,还经营着一些黑活,这些工作自然是要提前安排妥帖了的。   因此之后她很少出现。李禛也不去找她,只在房间中做着自己的事。   倒是小春,和她见过几次。但她神色永远都是淡淡的,也没和李禛说过几句话。   就在这样的沉默中,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转眼间,时间来到了周一晚上六点。   天色一点点地暗下去。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酸雾却弥漫在闪烁着灯芒的长街中。   冷空气随着风一起钻入鼻腔中,带来些许凉意。李禛关上窗,穿戴整齐后走下楼。   夜幕降临后,粉红夜晚的灯又变得明亮,一楼和二楼人来人往,煞是热闹。离得远远地,李禛便能听到楼下传来的歌舞声和男男女女的调笑声。   浓郁的香水味道愈发浓烈扑鼻。香味逸散在空气中,几乎凝成实体。   感官敏锐的李禛皱了皱鼻子,倒是小春,虽然嗅觉也很敏锐,但表情没有发生一点变化。   她在这里长大,应该已经习惯了吧。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李禛跟着她,走到三楼那个熟悉的房间门口。小春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母亲,我们来了。”   兰大婶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不同以往,她的声音多了几分威严和端肃。   “进来。”   小春拧开门,走了进去。李禛紧随其后。   甫一进门,几道打量的视线便如利箭般,“唰”地投到她身上。那目光中包含的情绪复杂,忌惮、疑惑、好奇,众多情绪纠缠在一起,屋内几人就这样看着她。   就在屋内几人打量着她的同时,李禛也在打量着他们。   说是几人,其实除了兰大婶、小春和她,一共就只有三个人。   这三人都是男的,其中一人块头比较大,肌肉隆起,是力量型;一人瘦小,看着更灵活;还有一人没什么特点,是综合型。   他们三个连同小春,都和李禛穿着差不多款式的衣服,腰间别着武器,应该就是她此次行动的“同伴”了。   果不其然,就在她做出猜测的下一秒,兰大婶就轻轻开口了:“你们五人,这次同我一起去工厂区。”   众人早就得知这个消息了,因此也不惊讶。   李禛坐在最侧面的椅子上,心中暗自评估着几个男人的实力。他们几人水平不差,在渡魂街应该也算是最顶尖的一批人,不过比起小春还是差上不少。   三人虽然对她这个外来户有些好奇,但碍于兰大婶还在场,也没有主动和她说话。   兰大婶见众人都到齐了,便开始说一些之后的安排。   这些安排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她下属听的。李禛只稍微听了几句,便垂下眼,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   幸而需要安排的事不算多,兰大婶三言两语安排完后,便推开门,朝着楼下走去,恐怕是去安排别的事情了。   她一走,屋内的气氛就轻松了不少。   显然,对兰大婶这个上司,三个男人还是有些惧怕的。此时见她离开,他们不由得松了口气,绷直的后背放松了下来。   小春依旧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其他几人知道她性格,忍不住道:“小春妹妹,老大已经走了,你就放松点吧。”   “就是就是,年纪轻轻,整天跟个木头人一样。”   小春直视前方,眼珠转也不转,仿佛没听到三人的话一样。三个人讨了个没趣,不再盯着小春,目光移向坐在另一边的李禛。   三人对视一眼,那个没特点的男人迟疑着开口:“你……是被悬赏的那个4号?”   李禛眉头一拧,这才想起,天门台通缉令上没有写她的名字,而是用了04这个序号。   她侧过头,看了男人一眼,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只是道:“我叫李禛。”   男人也赶紧自我介绍道:“我叫中强,他们两个是大强和小强。我们是三兄弟。”   李禛点点头,权当打招呼。她对三强兄弟没太大兴趣。   三兄弟见她态度冷淡,也不再多说话,只擦拭垂下头,安静擦拭着自己身上的武器。   五个人各做各的,房间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就在这样的沉默中,时间缓缓流逝。小春忽然站起身:“时间到了。”   说起来,她对于时间有着常人没有的敏感。即使体内没有植入任何时间芯片,小春也能随时随地说出精确到秒的准确时间。   这便是她另一个特异之处了。   兰大婶已经备好了交通工具。这里离工厂区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众人自然是不可能靠步行走过去的。   众人检查了各自携带的工具和武器,确认无误后上了车。兰大婶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而李禛坐在她的斜后方。   这是一个特别的位置。她离兰大婶很近,近到一旦兰大婶出了状况,她能够立刻支援;但又没那么近。如果李禛想要对兰大婶出手,她前方和左侧的人能立即察觉到。   从座位的安排上,李禛能隐约察觉到兰大婶对自己的态度——信任但留有余地。   当然,对于合作者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车子攀爬上灵轨,在废楼间穿梭着,最终冲入酸雾之中。在雾气的遮盖下,城市成了一片白色的海,只有最亮的广告牌的光冲入云霄,给白雾染上花哨的颜色。   夜晚的湿气更重,雾也更浓了。风不知何时停歇下来,城市中的一切人声仿佛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冰冷枯燥的广告语循环播放着,吵闹的音乐声随着雾气弥漫开来。   夜深了。   不知何处传来钟鸣声,清透的声音有力地穿透迷雾,传入李禛的耳中。   她有一瞬间的晃神,不由得想起在生前,她就是伴着这样的钟声,开启了自己的求道之途。   但她知道此钟声并非彼钟声,因此也不多想,只闭上眼,听着车子穿过浓雾,发出剧烈的风声。   时间来到十点。进入十点后,工厂区突兀地热闹起来,衣着陈旧的工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如潮水一般涌出。   从高空俯而去,他们像是一只只黑色的蚂蚁,攒动着、沉默着,悄然无声地走入迷雾之中。   车子没有在这里多停留一秒。这些蜜蜂一样的工作者的身影只在李禛的视线中停留了不到一秒,便与夜色融为一体了。   她移开目光:“还有多久?”   兰大婶道:“再有十几分钟就到了。”   她与武器商那群人约定的时间是十点半。   这场交易对兰大婶来说比较重要,她不可能迟到。但她也不会来太早,因此算好了时间到达,差不多提前十分钟左右。   李禛点点头,不再说话。车内再次陷入到无尽的沉默之中。   兰大婶拿着一绿一红两颗宝石,漫不经心地抛着。这是兰大婶的习惯,她思考是,总是喜欢摸一摸珍贵的宝石。   小春坐得笔挺,黑白分明的眼珠看着前方,后背绷直保持着戒备;强家三兄弟则是低垂着头,抿着唇,相似的眼中都划过一丝戒备。   随着车子开入工厂区,所有人都打起了警惕,唯有李禛,懒散地靠在座椅椅背上,随意瞥向窗外,似乎是在欣赏沿途的风景。   彩色的光透过车窗,照亮她半个面庞。她一半面孔暴露在这道光芒之中,绿瞳明亮——她的眼瞳比兰大婶手中的宝石还要剔透些。   此时,这颗宝石中闪过一丝奇特的光。   而另一半面孔隐藏在黑暗处。黑眸藏到光照不到的暗处,显得更沉更暗。她微微翘起嘴角,眸光微动。   工厂区没什么风景,她看了一会儿便腻烦了,有些倦怠地侧过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她这副浑不在意的态度,引起了大强的不满。   他侧目瞪了她一眼,想让她打起精神来,另一旁的小强轻轻踹了他一下,大强只好将未说出口的话咽到肚子里,撇撇嘴移开视线。   李禛注意到了两兄弟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却什么也没说。她垂下眼帘,思索着刚刚在路上观察到的景象,心中思绪百转。   然而还未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车子就缓缓向下,最后平稳地落到地上。   他们到达兰大婶和武器商约定好的位置了。接下来,那群人就要出面,将众人带到指定验货地点了。   车子停在马路边,慢慢熄了火。李禛打开车窗,秋夜的凉意便毫无保留地冲入车子中。   谁也没有下车。   工厂的灯光相继熄灭,周围暗了下来。夜色中,雾气悄然弥漫着,将整个工厂区笼入其中。   10:30,几道蓝色的身影终于从雾中走出。那些人戴着口罩和帽子,将面容裹得严严实实,身上穿着统一的蓝色制服。   他们越过马路,穿过街道,最后抬起手,轻轻敲响了玻璃车窗。 第105章 谈判   他们就是来接应的人。   这些人训练有素,动作整齐划一,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唯一露在外面的两只眼,也隐隐透露着死寂。   兰大婶看了身侧的中强一眼,中强便打开车窗,低声报出一串暗号。   穿着蓝色连体制服的人神色未变,同样冷静地吐出一串暗号。中强擦了擦额角的汗,松了一口气。   没错,就是这些人。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按照之前说好的走下车。   李禛同样跟在身后,身躯甫一暴露在车外,便能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也不知是夜里降温了,还是工厂区的天,要格外冷一些。   她裹了裹身上的衣物。   衣服是兰大婶找人做出来的,据说能有效隔绝酸雾的腐蚀,穿着也很轻便,与其他几人的款式差不多。   除此之外,李禛还注意到,那几个蓝衣人的衣服料子,也是这种防酸雾材质的。   ——涅槃城中,只有渡魂街、工厂区这些边缘地带,因为靠近荒区,酸雾比较严重。   这几人装备齐全,看起来对酸雾早有准备,应该是长期生活在这附近的。   李禛拉了拉面罩,暗自打量着这几人。正思忖间,蓝衣服的人掏出了一些东西。   “对不住了,兰老大。”为首的人说。他有着一双死灰色的眼眸,看上去像是一块坚硬的灰色水泥,“请戴上这些。”   即使说了“请”字,但他的语调是那么冷硬,让人察觉不到其中本该包含着的尊敬态度。   所幸兰大婶也不在意。她今天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砸场子的,因此也没有跟对方计较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蓝衣服点了点头,命令后边的人把东西拿上来。李禛打眼一看,只见他们手中拿着的,是能遮蔽视线、感知的眼罩、耳塞等物。   “冒犯了。”   冷冷地抛下这句话,就有人上前给众人戴眼罩。之所以不让众人自己戴,大概是怕他们趁机做手脚。   眼罩并不是布制的,而是一个方形类似眼镜一样的东西。李禛甫一戴上,就感觉到了它的沉重。   而耳塞是和眼罩配套的,隔绝声音的效用很好。刚一戴上,李禛就感觉自己的听力就完全被封死,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   而碍于酸雾,众人也不好摘下面罩。五感中的视觉、听觉和嗅觉都被封死,让人觉得自己身处黑暗的封闭空间,失去了对外界的掌控。   这种失控让人感到极强的不安。一时间,外界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潮湿闷热了不少。   就在这样的闷热中,众人被蓝衣人带着上了一辆车。李禛被带到一个座椅上,她没有犹豫坦然坐下。   比起她之前坐的车,这辆车的座椅硬上不少,不像是用来载客的。李禛猜测,这可能是一辆主要用来拉货的车。   这倒也正常。工厂区最多的就是货车。这种载人拉货两用的车,要比普通的车低调许多。   她想,这群人应该是不希望被多余的人注意到的。   车子很快就晃晃悠悠地开起来。实际上,这里距离验货的地点不一定有几步路,只是蓝衣服为了不让几人察觉到具体地点,才选择了开车兜圈子而已。   而车一开,那眼镜和眼罩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   它们并不是只能遮挡感官这么简单,甚至还能发出特别的声音和画面,影响众人的方向感,避免众人通过车辆行驶的方向推测出位置。   除此之外,它们甚至还能干扰有特殊功能的义眼。   李禛蹙了蹙眉。她向来是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所以只犹豫了一秒,就开了作弊器。   灵丝从指尖涌出,像是蜘蛛之丝一般耷拉着,随着车辆运行的动作左右摇动起来。   它很轻,比头发丝还要轻巧许多,又是半透明状,谨慎地搭在李禛的身上,没有惹出任何不必要的动静,只是悄然打量着四周。   正如李禛所料,众人现在正处在一个大车厢中。   车厢像是那种载货的车厢改造出来的,虽然宽敞,却也十分老旧。众人没有被分开,而是被聚在前后,周围严防死守着几个蓝衣服。   车顶上只装着一个小灯,灯光昏黄,无精打采地落在车厢内众人的脸上,照亮各异的表情。   三强兄弟不自然地扭动着,时而抖腿,时而摸手,看起来有些不安;兰大婶老老实实坐着,脊背挺直。   而那个叫小春的女孩,倒是表现得相当冷静——与其说是冷静,倒不如说是觉得无所谓的死寂。   几个蓝衣服格外关注小春,可能是觉得她比较危险,目光时不时就从她脸上扫过。   他们看起来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车厢内没有窗户,没法通风,因此显得很是闷热。   李禛换了个姿势,灵丝从脚下隐蔽地蔓延出去,悄无声息地钻出车厢的缝隙,来到了外界。   果然,车子没有上灵轨,而是在工厂区慢慢绕着圈。   大半个工厂区的灯已经熄灭了。这里没有明亮的广告牌,没有炫丽的霓虹灯,也没有来来往往的人群。   浓雾降临在这片土地,悄然吞噬着来到此地的众人。弥漫的酸雾后,黑洞洞的厂房安静地屹立着,仿佛一只蹲伏在黑暗中的怪兽,正盯着来往的车辆,想要择人而噬。   就这样绕了十五分钟左右,车子脱离了既定路线,朝着另一侧开去。李禛心念一动。   来了。   其他人不知道车子变道,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或许是因为耽搁了太久,沉不住气的大强愈发焦躁起来。   小春忽地小幅度地撇了撇头。   这动作幅度极小,若非李禛时时刻刻关注着她,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李禛眉头微动:小春感觉到路线变化了?   只是之后,小春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李禛也不知道刚刚那一动,是她真的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只是一个巧合。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车子越驶越远,最后开到了一片厂区之中。   这片厂区规模适中,位置比较偏僻,正是红毛所给的地图上的几个空白区域之一,他将其代称为A区。   红毛给出的情报中提到:有人认为A区是生产廉价仿生人的工厂。   这种厂子其实不算少见。虽然神衍神天将核心技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高精度、高性能的仿生人只有他们造得出来,但实际上,中低端的小厂商也能制作出一些劣等品。   这些劣等品十分鸡肋,制造成本不菲,性能却不行,销量其实一般,但还算有利可图。   A区被认为是仿生人制造工厂的原因红毛也记录过。原因是有人曾恰巧遇到A区处理工业垃圾的垃圾车,上面不慎掉了一只机械人手下来。   这消息不一定可靠,但李禛仍是多留了分心思。   时间来到十一点,工人们已经走光了,车辆走在路上,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和其他厂区一样,A区内一片漆黑,没有任何杂音,安静得可怕。   车辆顺着无人的道路一路向前,行驶的速度变快了不少。   只见它绕过各个不知道做什么的工厂,在园区内开来开去,最后驶入到一个仓库之中,缓缓熄了火。   仓库灰扑扑的,角落里都是破败的蜘蛛网,看起来是许久没用了。   灰尘顺着轻风四处飞舞,沾到李禛的手上。仓库没有灯,只有一片暗沉。   车子一停,除李禛外的几人深吸了一口气。   之前经历的只不过是正餐前的配菜而已。众人都知道,接下来的谈判才是重头戏。   一个蓝衣服冷淡道:“带他们下去。”   紧接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顺着灵丝传入李禛的耳中。与此同时,有人按住了李禛的肩膀,带她下了车。   除她以外的其他几人也各有蓝衣服带领。李禛见到他们几个也被带下来,便收回灵丝,免得被人发现一样。   灵丝一被收回,延展出去的感知顿时消失,她再次回归到一片混沌之中。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李禛有些不适。   蓝衣服牵制住她,带她朝前面走去。   一路直走,没有拐弯。走了三分钟左右,几个蓝衣服停了下来。又过了几秒,失重感倏然传来。   下电梯了。李禛判断道。   这附近应当有监视器。为了避免被发现,她没有使用灵丝,仅仅是用自己仅存的感知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过了几秒或者是十几秒,蓝衣服带他们走了起来。这次走了一分钟不到,他们便彻底止住了脚步。   蓝衣服停在原地,似乎在交流着什么。片刻后,李禛的耳塞和眼罩都被摘了下来,她得以重见天日。   眼罩被突然摘下,她的眼皮感受到一阵凉意。李禛眼珠动了动,将眼睛掀开一条缝隙,终于窥见了周围的一切景物。   不同于刚才那个破旧的落了灰的仓库,这里居然是一间正经的会客室。   会客室的装修虽比不上李禛在齐家看到的那样奢华,却也是颇有格调。   天花板上悬挂着明亮的水晶吊灯,地上铺着深红色的地毯,一张用来谈判的长桌被擦得锃亮,反射出吊灯的光芒。   看起来外表破旧的厂子下,却是别有洞天嘛。   众人对视一眼,脸色都好上了不少。对方搞得还算正式,又大费周章将众人带过来,这至少说明确实是有心谈生意的。   而“有心”两个字,就是一切交易的开始。   众人坐在事先准备好的位置上,还未等交流些什么,就见门把被人从外拧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门口投去,然而下一秒,推门而入的人就让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第106章 七十七   进入到会客室的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五十多岁,一双眼闪着精光,身后跟着五个人,看模样是他的保镖。   男人踏入会客室中,谨慎地打量着周围的摆件,然而下一秒,他便注意到了坐在这里的一行人,倏然变了脸色。   “阿兰?!”   兰大婶表情同样不好:“罗一,你怎么在这里!你……”   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   李禛很少在兰大婶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作为一位合格的“老大姐”兼生意人,兰大婶的表情管理很是不错。   无论她心中怎么想,大多数时候,兰大婶圆润的脸上都挂着宽容亲切的微笑。   这次算是她少有的失态。   李禛目光顿了顿,饶有兴趣地看向来者。这人她倒不陌生,正是西街的罗一。   她和他倒没有正式见过,但李禛曾躲在邱老狗家中,远远见过罗一一眼。   兰大婶和罗一的关系说不上差,也说不上好。这么多年,两边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见了面,也能笑脸相迎。   现在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这种阴郁的表情,只能是因为一件事——他们之前不知道对方要来。   或许不只是“不知道对方会来”,更是“知道对方不会来”,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对方,表情才变得这么难看。   会客室陷入一片死寂之中。李禛瞄到兰大婶身后的小春缓缓将手探到腰际,蓄势待发,而三强兄弟也握紧拳头,戒备地看向对面的罗一几人。   罗一身后几人也绷紧肌肉,眼中迸射出几分敌意。   幸而双方身上的杀意都只出现了一瞬间。   兰大婶和罗一都是精明的人,自然知道事到如今,打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况且他们还在别人的地盘上呢。   要打——也要出了这里再打。   双方眼中同时闪过杀意,杀意又同时消弭于无形。对峙十几年的老对手对视一眼,纷纷猜到了对方在想什么。   兰大婶露出一个笑容:“原来罗老大也来了。唉,我就说,罗老大的商业嗅觉一向很好嘛。”   罗一坐到她对面,闻言也道:“哈哈哈哈哈,兰老大也不差嘛。怎么样阿兰,最近粉红夜晚的生意如何啊?”   “因为酸雾,生意不太好呢。说起来,我以为罗老大爱子新丧,应该没有工夫进货才是?”   听到兰大婶提到自己刚死去没多久的独子,罗一的脸色又是一沉,随即不软不硬地回道:“阿兰你西边的生意被劫了,不照样有时间进货?进那么多,不怕卖不出去?”   两人你来我往地打着机锋。十几年的对手了,自然知道怎么戳才让对方最痛   就这样不依不饶,偶尔说些没营养的废话,时间逐渐过去。李禛右眼植入的时间芯片上显示了时间。   11:20。   马上到十一点半了,交易的主角却还没到场。兰大婶将场面话说了个遍,已经无话可说,便沉默下来,盯着黑色的桌子,陷入沉思之中。   罗一半阖着眼,瞄了眼手表,确认时间后狠狠地皱起了眉。   他之前接到武器贩子的联络,说是研制出了绝密武器。那群人言语中隐隐透露出“只交易给一方”的意思。   问过那东西的类型和威力后,罗一立刻就上了心,不惜以身犯险也要瞧瞧那东西。   谁承想一进门就看到了自己的死对头兰大婶也在这里,还被她嘲讽了。这也就罢了,那群该死的武器贩子还很会拿乔,居然还让他在这里等了那么久。   罗一脸上露出不耐神色,但这丝不耐又很快被他压下去了。   兰大婶掏出宝石,轻轻抛着。她表情不变,但从她抛宝石的频率来看,心中也并不平静。   李禛双手抱胸,跟在兰大婶身后,一双眼打量着房间的布置。吊灯、桌子、地毯……她用目光将房间扫了个遍,正欲收回视线时,忽然听到“咔哒”一声。   不止她听到了,屋内所有人都听到了。   那是开门的声音。   刹那间,所有的视线都齐刷刷地朝着门口划去,众人眼中划过种种情绪,疑惑、不耐、期待……在这样复杂的目光中,门被缓缓推开了。   进来的是个青年男子。   他相貌英俊,文质彬彬,穿着身笔挺的西装,轻轻地走入门中。光从外表而言,他倒不像是个武器贩子,反而像是大家族的大少爷。   见到众人看他,青年轻轻一笑,温和地说道:“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   他态度不错,又表现得彬彬有礼,众人神情稍霁。只有李禛皱起眉,总觉得这青年很不对劲。   但要让她说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出来。   在一众或好奇或忌惮的视线下,青年走到剩下的主座坐好,斯文地问道:“看来两位就是东街的兰老大和西街的罗老大了?”   兰大婶点了点头。罗一沉声道:“正是。”   青年笑了笑:“之前就很钦佩二人,现在一看,果然是……”   不只是外表和气质,这人的一举一动都很优雅,连这累赘的寒暄,都更像是大家族那些人的做派。   反观罗一、兰大婶这种人,即使表现得再温和宽容,骨子里的那股狠劲儿是掩盖不掉的。   他们从底层爬上来,靠的就是这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狠劲儿。   即使是恶人,出身顶层的恶人,和出身底层的恶人,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模式。   虽不知这青年人手段如何,但光从气质举止来看,就不像是武器贩子。   兰大婶和罗一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不过两人很快就移开视线,看向青年。   “自我介绍一下,”青年嘴角挂上温润的笑容,“我叫七十七,是这次交易的主要负责人。”   说话时,他的视线扫过在场众人,没在任何人身上停留。李禛却觉得身上一冷。   她侧目看向七十七。七十七又开始说没必要的场面话了。他一直笑着,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七十七。   李禛在心中咀嚼着这个名字——或者说,这个数字。就好像她的四一样,这个七十七更像是一个序号。   什么样的人才需要序号呢?   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正在她垂眸思索的时候,七十七那冗长的介绍已经结束了。他站起身,用一种很轻的语气说道:“接下来,我带几位去确认一下这款新武器的威力吧。”   于是一众人呼啦啦地站起身,走出房门。七十七站在门边,示意众人先出门,礼貌得简直不像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不法分子。   出于莫名的原因,李禛留到了最后。   其他人出了门,在事先等候在门口的接待的带领下,朝着试验场地走去。一时间,装修精美的会客室中只剩下李禛和七十七二人。   李禛微微抬头,看向七十七,而恰好,七十七也在看着她。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半晌,七十七礼貌地笑了笑。   他对李禛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禛顺势移开目光,朝着门口走去。路过七十七时,她鼻子动了动,闻到一股清新的香水味。   与此同时,一道阴冷的视线钉在她身上。这视线比毒蛇还要阴毒几分,毫不避讳地落在她的身上,像是剧毒的蜘蛛盯上了自己的猎物。   ……猎物?   李禛嘴角动了动,蓦然转起头。七十七没料到她突然抬头,冰冷的眼神被她撞了个正着。   他顿了顿,没事人一样收起了阴郁神色,又换上一副温柔面孔。这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要快。   七十七完全不觉得尴尬,反而用轻柔的声音问道:“怎么了,女士?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李禛也装作没看见他刚才的表情,轻声道:“七十七先生,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呢。”   “哦?”七十七关上门,同她并排走到最后边,“什么人呢?”   “……”   李禛哪知道什么人。   她说这话,只不过是敷衍七十七,顺便试一试他的态度而已,并不是真觉得七十七和谁像。   动了动嘴角,她搪塞道:“一个给我留下深刻记忆,却让我不愿再想起的人。”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七十七再问下去就有点崩他温文尔雅的人设了。   “真是抱歉让你想起他了。”   李禛道:“没关系。”   七十七今天负责武器交易事宜,还要安抚罗一和兰大婶,不能和她多聊。于是他对她抱歉一笑,加快了脚步,追上了前面众人。   李禛盯着七十七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下一秒,她也走快了些,跟在兰大婶身后,一边打量着七十七,一边观察着这条走廊。   光从走廊,她实在看不出太多的信息。   就和世界上无数条走廊一样,这里铺着洁白的大理石地板,周围挂着一些颇具艺术性的画作。   光从表面上看去,这里不像是什么地下研究所,更像是一条艺术长廊。   或许这里的主人颇具鉴赏能力。只是李禛对这种东西一窍不通,看过了就是看过了,完全体悟不到什么特别。   而七十七,对于兰大婶和罗一两人的疑问也是尽心解答。他看上去很有涵养,从没露出一点不耐,和刚才阴冷盯着李禛对他简直判若两人。   是个有点危险的人物。   李禛摸了摸腰间的武器,暗自下了判断。她眼神微暗,心中猜测着这人的目的和身份,忽见身侧的小春手指也动了下。   这个微小的动作也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看了眼小春,发现小春的视线也落在七十七身上。难道她也察觉到了不妥?   李禛有心发问,但走廊空旷安静,实在不是问问题的好地方,只好暂时将疑问藏在心里,等人少再偷偷问她。   正想着,忽见前方众人停住脚步。李禛也不由得驻足,抬头朝前方看去。   原来不知不觉间,众人已经来到一扇巨大的铁门前。   七十七伸出手,微笑着说:“诸位,前方就是我们的试验田了。” 第107章 试验场   这扇门有两三层楼高,通体银白色,在走廊灯光的照射下,映出众人模糊的身影。   七十七向前走了几步,一个黑色的、没有面目的影子打在铁门上,显出几分诡谲来。   走廊里许是开了什么通风设施,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过众人的身体,带来一阵凉意。有人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暗自嘀咕着这破地方怎么这么冷。   的确有些冷。愈靠近铁门,那股冷意便愈明显,仿佛众人正毫无所觉地朝着一个巨大的冷库走去。   七十七却好似没感觉到这股冷风一般。他走到最前,伸出手,对准巨门上镶嵌的屏幕,认证了ID权限。   随着“嘀”的一声,屏幕飞快闪过一道蓝光,跳出“验证成功”四个字。同时,那银色大门也低鸣一声,缓缓退向两侧。   大门打开一条缝隙。在那一瞬间,几乎凝成实质的冷气便从门缝中冲出,朝着众人的身体扑来。   七十七回头看了一眼:“抱歉,因为武器需要在低温条件下保存,所以这里有些冷。”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还望诸位海涵。”   兰大婶和罗一自然表示“没什么”。两人又不是来享福的,冷一点就冷一点了。   见他们两个没有任何异议,七十七笑了笑,似是无意地瞄了李禛一眼,又转过头,若无其事道:“请和我来吧。”   不是错觉。   李禛将手揣进兜里。   这个叫七十七的家伙,好像对她格外有恶意。是日环食的人认出她来了?   嗯……倒也不是说不通。她杀了日环食的灵司,这件事看似过去了很久,实际上不过是上上个月发生的。   众人呼啦啦地动起来,跟随着七十七的脚步,朝前走去。李禛也跟着他们一起走,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大门徐徐打开。所有人都看清了门后房间的模样。   这是一个很大的空间,面积有三百平米左右,高度大约五六层楼高。众人进入的巨大铁门开在半空中,前面是凸出的平台。   李禛和小春一左一右护卫着兰大婶,走到平台之上。   平台前装备了围栏,倒不至于一不小心掉下去。她扶住栏杆,低下头朝下方空间上望去。   银白色空间顶端镶嵌了一圈白炽灯。这些白炽灯毫不吝啬地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这些光太过阴冷干燥,晃在平台下的一个个黑色蚂蚁上,照得人头晕眼花。李禛定了定神,又朝下方看去,才发现站立在平台下的,不是蚂蚁,而是人。   那些人的皮肤都是雪白的、毫无生机的。他们赤身齐刷刷站在灯光下,那纸一样死白的肌肤几乎与白色的地面融为一体。   只有头发是黑色的。那是毫不生动的、由化学染料染成的黑。短发紧紧地箍在他们的头皮上,就成了溅在白纸上的黑色斑点。   他们就这样整齐地站在那里,既不呼吸,也不动弹,仅仅是那样站着,就好像货架上沉默的商品,等待着客人的选购。   仿生人?   看来红毛信息中所说的,这里是仿生人制造厂的流言倒也不是无的放矢。   但光从外表来看,这些都是很劣等的仿生人。   他们只有两种长相——男仿生人一种长相、女仿生人一种长相,所有人的嘴角都机械地向上翘着,露出冰冷而又死板的微笑。   说是他们劣等,便是因为这和真人明显不一致的神情,以及假白如塑料模特的皮肤了。   即使是李禛这个外行也能看得出来,制作他们皮肤的是很劣等的材料。而由劣等材料制作出来的仿生人,当然是劣等品。   这种劣等品,能是传说中的重要武器?   但若不是,七十七将众人带到这里干什么呢?   她眼瞳动了动,没有说话。而兰大婶和罗一却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仿佛对这一幕早有预料。   的确,他们应该早就知道七十七要卖的是什么武器了。   七十七站在平台上,高高地俯视着脚下的蚂蚁们。他咧开嘴,轻飘飘地说道:“如各位所见,只是一些处于初始状态的仿生人。”   说话时,带着冰冷机械味道的风拂过他的脸颊,几缕发丝飘动起来。   他捋了捋头发,想将头发别到耳后。然而他的头发实在太短,刚一挂到耳后,便又滑落下来。   七十七顿了一下,放下手,没等众人回答,便兀自介绍道:“接下来,让我唤醒这些仿生人吧。”   话音未落,他面前就出现了一块电子屏幕,向他申请权限。   唤醒初始状态的仿生人本就不需要多么复杂的操作,七十七又有权限,因此只动作了几下,那块屏幕便消失在半空中。   在屏幕消失的那一瞬间,李禛听到下方传来了一道声音。   扑通。   那声音好似一道,又好似整齐划一的很多道。它们缓慢而有力地响着,所有声音都融汇在一起,像是石头被扔入深潭,发出又沉又干脆利落的声响。   扑通、扑通。   声音平稳地响起来,在一具具机械胸腔中震动,然后那震动便穿过空气,传到李禛的耳中。   ——那是他们的心跳声。   此时此刻,赤/裸着站在货架上的机械体们,拥有了一颗会跳动的心脏。   光从表面看,他们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无论是劣质的皮肤,还是类人的面孔,都未因一颗会跳动的零件而变得鲜活。   李禛却看向机械体阵列的最中。在那里,一个仿生人扯动嘴角。   可是那友善的微笑面具仿佛焊在了他们的脸上,无论如何也取不下来。   李禛看向他的耳垂。在那白色的耳垂上,钉着一个衣服标牌一样的牌子,上面写着他的序号:116。   116脸上的肌肉不断地鼓动着,好似要挣脱面具的束缚,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仿生人渐渐平静下来,几秒后,他倏然睁开双眼。   这像是释放了什么信号,刹那间,周围的仿生人都紧随其后,掀开了僵硬的眼皮,露出下面无神的机械眼珠来。   李禛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栏杆,指甲与冰冷的围栏相撞,发出微不可察的声音。此时此刻,寒意在不经意间爬上每个人的身体。   这群劣质仿生人被制造得像人又不像人,那双眼像是什么塑料玩偶的眼睛,让不少人感到瘆得慌。   要说怕,杀人无数的他们自然是不怕的,但心中也难免感觉到些许不适。   罗一有些不悦地催促道:“现在可以展示了吗?我们的交易内容——”   他看了眼兰大婶,又冷笑一声:“应该不是这些低等货吧。”   “稍安毋躁。”七十七轻柔安慰着众人,“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他永远都是这样慢吞吞的,不急不躁。罗一一拳打在棉花上,催也不是,不催也不是,只能烦躁地别开眼,不想看底下那群似人非人的东西。   “现在,”七十七将一只手搭在栏杆上,“我将用病毒程序干扰他们的运作——”   他漫不经心地说:“第一个被感染的是刚刚醒来那位。它的代号是116。”   他的声音落地,在空旷的房间内发起一片回声。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116猛地抬起头,玻璃珠似的双眼中,划过一丝危险的红芒。   李禛心中一凛,忙俯身看去,只见那丝红芒愈来愈盛,转瞬间就占据了116的双眼。   这状态……   还未等她想些什么,116便动了!他的动作很快、很快,“噌”地从仿生人队列中蹿出,仿若一道惨白的幽影!   这完全不是一个劣等仿生人能拥有的速度!   现在,这道惨白影子冲出队列,目标明确地朝着另一侧编号为99的仿生人袭去!   被他袭击的99似乎察觉到危险的来临,体内植入的应急系统让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然而他的动作完全快不过116。   116眼中红芒未消,赤红着双眼,对着目标张开嘴。   他身体其他制造材料劣等,一口牙倒是用了上好的钢铁,对着目标狠狠咬下!99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脖颈被咬得瘪下去。   他大概是被咬破了气管,此时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脖颈上穿出几支乱七八糟的铁丝来。   这些仿生人本就劣质,怎么能经得住这番摧残?眼看着99就要报废,七十七却露出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   “接下来,给诸位展示一下它的传染性吧。”   99摔在地上,手脚不自觉地抽搐起来,像是某个重要零件被咬坏了。但很快,这种抽搐就停止了。   他从地上站起身,双眼微微发红,仅仅用了几秒钟的时间,便化作与116如出一辙的红色。   站在李禛身侧的兰大婶不由得攥紧栏杆,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起来。   “在最初版本,它只能通过‘咬’来传染。但这种传播效率无疑是低下的。”七十七的声音再次在空旷的屋内响起,“但经过我的改良,它可以通过近距离接触传播。”   说话间,红芒相继在劣质玻璃眼珠中亮起。   一具接着一具的仿生人动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的白色影子在房间中闪动。不断有仿生人倒下,又不断有仿生人站起来。   “机械动物、仿真人类——还有过度改造的人,都是这种病毒传播的对象。一旦感染了病毒,便会失去所有理智,只能化作疯狗、战斗至死。”   他的语气那么平淡,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即使这件“小事”能让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如坐针毡、汗毛倒竖。   “至于这种病毒程序的名字嘛——”   七十七忽地拉长了尾音,想吊人胃口一般,目光却毫不掩饰地移向李禛。   听到这熟悉的症状,李禛心中忽地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食脑之蛛。”七十七笑了笑,看着下方的角斗场,一字一顿道,“它叫食脑之蛛。” 第108章 答案   食脑之蛛!   这四个字从七十七口中轻轻吐出,却在李禛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东西居然是日环食研制出来的?   为什么?日环食这个组织,本就是仿生人建立的,成员也大部分都是仿生人。他们研制这种针对机械生命的病毒,岂不是给自己挖坑吗?   况且就算研制了,他们也该藏着掖着,没必要大喇喇地拿出来。   这不是能卖的东西,想必他们比她要明白。   另外,之前渡魂街忽然多出的疯狗疯猫,恐怕也是日环食搞的鬼。   只是那些机械动物携带的病毒不如这种新研发的东西强,只在动物内部传染,没有对渡魂街居民产生太大的危害。   面罩有些脱落,李禛伸手将它向上推了推,垂眸看向下方。   平台下,所有的白色身影都厮杀在一起,铁与铁发出剧烈的碰撞声,时不时有机械肢体被卸掉,骨碌碌地滚落在地上。   这些劣等品没有血迹、没有仿真的皮肤,即使打得再惨烈,掉落的也只有一些机械零件。可即便如此,看台上的人也不由得头皮发麻。   世上有多少仿生人?有多少机械动物?又有多少接受了改造,同机械别无二致的人类?   这种病毒、这种武器,一旦被带到外界,便会产生不可估计的后果!   在这一瞬间,罗一和兰大婶心中都产生了退缩之意——没必要,实在没必要。   掌控不了的武器不是武器,是烫手的山芋,是自掘坟墓的铲子。他们两个在渡魂街经营多年,这个道理再清楚不过。   这种棘手的东西,他们要不起。   似是看出了两人眼中的退意,七十七转过头:“当然,这套病毒也有对应的杀毒程序。”   罗一和兰大婶都从惊骇中回过神,侧目看向他。然而七十七点到为止,面对两人质疑的目光,只是轻轻一笑,不再多说。   “商品展示环节就到此为止。”   他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   “接下来,我们该谈谈生意了。”   一群人又乌泱泱地朝外走去。比起来时,众人沉默了许多,显然也是被这种破坏性极强的武器给镇住了。   李禛留到最后一个。她走出平台几步,又回过头,看向还在厮杀的劣质仿生人们。   这一批仿生人只是为了试验病毒效果的试验品,连外壳也造得敷衍,远远望去,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即使看客们已经离开,他们也没有停止战斗,只是无畏无惧地扭打在一起,厮杀声传了很远很远。   李禛摇摇头,回身走出大门。在她身后,银白色大门缓缓关闭,厚重的墙壁遮挡了内部的一切声音。   或许是知道兰大婶和罗一需要思考后才能做决定,七十七没有逼迫他们立刻做决定,而是体贴地让人将他们分别带到两个房间,思考半小时后再做决定。   李禛叹了口气。   在食脑之蛛亮相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猜到罗一和兰大婶的选择了。   六人一同走入休息室。同之前的会谈室一样,休息室装修得也低调舒适,深色的沙发和窗帘能看出布置者良好的审美。   大强拉开窗帘,露出帘后的窗来。其实这不是窗,只是一块能模拟窗外风景的智能屏幕。   地下的秘密场所,哪有什么窗?   李禛坐在最角落的沙发上,低头把玩着从兰大婶那里拿来的匕首。匕首小而锋利,柄上雕刻着花纹。   兰大婶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实际上,她已经后悔让李禛跟来了。如果她早知道这次的交易是这么……   但有钱难买早知道,这个念头只在兰大婶脑海中徘徊一瞬,便被她彻底按了下去。   当务之急不是后悔这个后悔那个,而是该思考食脑之蛛的事。要是这件事不小心选错了,那才要真的后悔呢。   她习惯性地掏出两颗宝石来。   说起来,她买食脑之蛛的想法也没那么迫切。兰大婶虽然渴望掌控渡魂街,但这种容易反噬的东西,她不太想碰。   如果今日来的只有她一个人,她倒是不一定会买。可一同看到食脑之蛛的,还有个罗一……   武器这东西,最怕的就是别人有,而自己没有。兰大婶宁可花重金买一个永远用不上的武器,也不想在罗一拿出武器的时候无法应对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买了,她真能忍住诱惑,把食脑之蛛放一辈子吗?   兰大婶露出思索的表情。而在角落里,李禛的表情也越来越复杂。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日环食的目的。   把食脑之蛛卖给兰大婶和罗一,当然不是因为他们缺钱。事实上,能研究出这种东西,本就说明了财力。   但他们更不可能是出于好心。   这场交易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日环食什么也不缺,而什么不缺比什么都缺要危险许多。   他们要的,是一处试验场。   早先,食脑之蛛只能在动物中传播的时候,他们就曾经偷偷将感染的动物散播到城市中。   只是动物造成的危害不大,没有影响到城市的运转。   食脑之蛛升级后,他们又用自制的仿生人进行了试验。这一步比较容易,他们能生产仿生人,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现在是第三步……他们把渡魂街,当成了新的试验场。   如果进化后的食脑之蛛出现在其他地区,天门台会第一时间注意到并进行干涉。   正相反,渡魂街是危险而混乱的地方。这里不受天门台的监管,窝藏了不知多少逃犯。   即使出了问题,天门台也很难第一时间注意到,而渡魂街居民因为身份原因,不会主动求助。   就算事情发酵,天门台出手解决危机,但渡魂街鱼龙混杂,很难查到病毒的源头。而罗一和兰大婶,私下也做一些买卖、研制武器的事,正好是两个最好用的挡箭牌。   那么,日环食为何要大费周章,进行第三次测验呢?   从目前他们的几次实验来看,食脑之蛛的研发者会通过病毒的传播表现进行调整,促使其进化。   想到此处,李禛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想:难道现在的食脑之蛛还不是最终版?   转着匕首的手指不自觉地顿了顿,又很快恢复如常。   现在这一切只是李禛的推测,并不十分准确,不过她本人对此猜测已经信了几分。   毕竟除此之外,她很难想象到日环食还有什么理由关注渡魂街。   只是——如果真是她所推断的那样,食脑之蛛绝对不能被带出去!   李禛本人倒是没那么好心,但她现在躲在渡魂街,过得还算舒坦。要是渡魂街出事,她想找到这么舒坦的地方,就难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不管日环食的目的是什么,她都不想让日环食爽到。   思绪渐渐得到平复,李禛终于掀开眼,一双异色瞳孔中闪过一丝光芒。她看向兰大婶,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有人却抢在她面前开了口。   “不能买。”   是一道冷淡又稚嫩的女声。   李禛倏地侧过头,看向小春。这话居然是沉默寡言的小春说出来的。   兰大婶被打断了思路,也抬头看向小春。小春的大半个面孔都被隐藏在面罩之下,光从一双眼,看不出她有什么情绪。   “为什么这么说?”   “那东西很危险。”小春重复道,“不要买。”   兰大婶笑了笑。危险谁都知道,但买不买又是另一回事。   若是旁人这么劝,她可能不会理会,但这么说的偏偏是小春……   小春是兰大婶此生见过的最敏锐的人。   这种敏锐不只是五感敏锐,还包含了对危险的敏锐预知。   小春算不上聪明,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寻常人还要迟钝不少,但她在危险感知上从未出错过。   曾经兰大婶没听她的劝,险些丢掉性命。自那之后,她就不敢再忽视小春的预警。   兰大婶皱眉陷入深思。   小春没有再说话。她就像是一个警报器,只负责提出预警,不关心主人采不采纳她的意见。   在犹豫、疑惑和纠结之中,这半个小时就这样匆匆地过去了。   当半个小时的时限一到,笑眯眯的七十七便推开门,一双眼看向众人,其中不带任何温情:“怎么样?心里有答案了吗?”   兰大婶收敛了一切不安。无论她心里是如何想的,事到如今,她还是表现出一种游刃有余的态度,仿佛在说:我不在乎。   七十七也不在乎。他闲适而坦然地坐在她对面:“顺带一提,隔壁的那位决定买了呢。”   隔壁的那位当然是指罗一。   罗一买不买不重要,罗一的存在就代表了一种可能。在这种可能下,她无法说“不”。   兰大婶道:“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两人对视一眼,都想要从对方眼中得到什么信息,却又都是一无所获,失望而归。   七十七率先移开了视线。   “我会将病原数据交由你们。”他轻声说道,“至于怎么使用,是你们的事了。”   不,当然不是这样。   即使他们真的“不用”,日环食也会想办法让他们“用”的。而这事一旦开了口子,就如同决堤的江河,再难堵住了。   两人就数据交接一事谈了一会儿,时间便很快来到了凌晨两点。   生意谈完了,众人也没了逗留的理由。况且这充斥着异样气味的铁笼子,也着实让人生不出什么逗留的想法。   此时,时间已经来到凌晨两点。   凌晨正是一日中最冷的时段,而这地下研究所又没有任何人气,冷冰冰地让人浑身不适。   和来时一样,众人蒙上眼睛、戴上耳塞,下了电梯后又走了一会儿,便被带到来时乘坐的货车之上。   仓库还是那个仓库,里面灰尘飞舞,有一些落到了李禛的肩上,弄脏了她的新衣服。   她手指微动,准确无误地掸去肩上灰尘。   车厢里的氛围比来时还要沉默许多。生意是做成了没错,但其间种种考量、纠葛,都使得众人神色凝重更甚来时。   不,不只是凝重。这其中还掺杂了一些其他的情绪——比如紧张、担忧。   连负责监管的几个蓝衣服都被这股情绪所感染,不住地四处张望,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幸而货车行驶飞快,很快就驶出了厂区,在路上绕起了弯子。一圈又一圈,配合上特质的眼罩和耳塞,足以让任何一个方向感极好的人变糊涂。   工厂区太大了。里面有太多的厂,也有太多的人。   出了厂区,不知路径的人很难找回去。如果他们要动手,一定会选在未出厂区之前动手。现在动手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或许是考虑到了这点,几个蓝衣服挺直的后背松了些。而尖锐的枪声,就是在他们放松的那一刻响起的!   砰!!   随着枪声响起,一人轰然倒地,胸口上一个血洞绽开,将蓝衣染成一片黑紫色。   其余几名蓝衣服没料到这番变故,“噌”地从座位上站起,齐齐掏出武器,指着发出枪响的位置。   那是李禛的位置。   李禛坦然坐在原地,面上没有一丝惊慌,仿佛刚才猝然出手的不是自己。她静静地坐着,眼镜和耳塞都没有摘掉。   倒是面罩不知何时掉落了,露出小半张脸。   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让蓝衣服们心中升起一丝犹疑来。   开枪的是她?   她蒙着眼睛怎么开的枪?   然而下一刻,这犹疑便彻底消失。   她随意地抬起手臂,有力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带动手腕微微上抬。而在她那苍白的掌心中,正紧紧握着一把枪。   昏黄灯光下,黑洞洞的枪口正冒出一缕随风飘舞的烟雾来。 第109章 车厢内的搏斗   李禛的突然发难震慑了在场众人。   她要做什么?   她为什么卡在这个关键时间点搞袭击?   所有的问题堆叠到一处,疑惑在蓝衣服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所有人都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做出防御姿势,几个蓝衣服摆好架势,一齐朝着李禛冲去。   当务之急,是先控制住她!   然而车厢载人绰绰有余,用来搏斗就显得有些逼仄了。况且这不大的车厢之中,还坐了不少人,打斗起来难免会误伤己方。   车厢不太高,像李禛这般身高的,勉强站直身体。而几名蓝衣人身量更高,站着就有些直不起腰了。   这让他们的行动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李禛开过一枪后便将其快速收起,转手拔出长刀来。环境的劣势不只是针对某一方的,她刚刚用枪偷袭,也只是在众人坐在原地不动的情况下。   现在人动起来,加上车子摇晃,她的枪便没那么准了。但说实在的,这么逼仄的环境,用刀倒是不如用匕首来得方便。   不过李禛这么做,自有其道理。只见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她不闪不避,飒然挥刀,一道蓝色幽影朝着向她袭来的一名蓝衣人劈去。   那蓝衣人正持枪向着她,见此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射出子弹来。子弹带起一片火星,同刀光相接,霎时间,车厢内光芒大作。   蓝衣人眼皮一跳,心头忽地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想要向一侧躲去。可她半弧状的刀光太快,完全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击便带出一片血色。   光这般还没完。纵然那蓝衣人身殒,却还是没能抵消刀光之势头。只见那光芒只是停顿了一瞬,便利落地冲破尸体的阻挠,“铛”地一声,正斩上白色的车厢。   运货的车厢是合金制作,平日运送大件货物,风里来雨里去,也未曾有一丝破损,今日甫一接触这长刀的幽影,却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震鸣来。   刹那间,刀光如切豆腐一般轻易地刺入车厢,刀身一转,锋刃上自带的巧妙寸劲便将车厢劈挑成两半。   只听一连串“叮叮咣咣”的声响,坚固的车厢硬生生被她劈出一个大口子。些许凉风从锋利整齐的刀口渗入到破破烂烂的车厢里,让所有人都心头一冷。   车厢开了天窗,尸体闷声倒地,李禛刀尖回勾,借势巧妙地挑断另一位蓝衣人的生机。   短短几息间,三名蓝衣服未来得及反抗便身死当场。另有一人凑到李禛身后,想要从背后绞住她的脖子。   李禛怎会任由他偷袭?   她没有过多动作,只是手腕一转,刀刃转了个方向反朝自己,随后她小臂利落向后一拉,那刀便从她腋下的缝隙穿过,直刺入身后那人的心脏。   正在此时,又是两声快而短促的枪响,李禛不慌不忙地将尸体甩落,转眸回望。   小春站在她身后,她的脚下安静地躺着两具身着蓝衣的尸体。原是那二人想对李禛开枪,却被小春闷不作响地解决了。   当然,即使小春什么也不做,李禛也不可能被这两个小喽啰干掉。不过做和没做到底是两样事,即使结局相同,其中蕴含着的意味也大有不同。   从事发到事毕,只过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李禛收回刀,伸出手扯落眼镜。   没错,整个过程中,她甚至没来得及分出精力摘掉眼镜和耳塞。   小春倒是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就把这两个累赘取下来了。她用一双没感情的眼睛看着她,而其他几人也盯着李禛,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智能眼镜被她随手扔在地上,滚了几下,便落在了血泊之中。李禛拂过落在颈上的发丝,又伸手取下了耳塞。   “被吓到了?”   她伸出指尖,擦了擦不小心溅在锁骨上的血迹。一串血珠被轻轻拭去,她的指尖却染上了一层薄红。   被吓到却是不可能的。   兰大婶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很爽朗,也很有特点,像是一串嘹亮的鸟鸣。   “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被通缉了。”笑过之后,她留下了这样两句话,“你想什么就做什么,如果我是天门台,我也要通缉你。”   李禛将指尖在座椅靠背上擦了几下,抹去上面的血迹,闻言反问道:“想什么就做什么?这么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了?”   她忽然动手这事,其实没有和兰大婶等人打过商量。   主要她没找到机会单独和兰大婶讲。休息室想都不用想,自然是有监视器的,而之后一路上,众人都在蓝衣服的监视下行动,更没法交流什么了。   况且就算能交流,兰大婶的态度也是个问题。李禛倒是不讨厌这女人,但大多数时候,不讨厌都不能和信任画上等号。   万一她不同意呢?   食脑之蛛是陷阱,是明晃晃的陷阱,也是让人难以拒绝的陷阱。   不同意还是小事,若兰大婶不仅不同意,还将这事告诉蓝衣服,那倒霉的可就是李禛自己了。   权衡之下,李禛决定自己动手。至于兰大婶怎么想的,那其实并不重要。   她能杀蓝衣服,也能杀兰大婶。有小春几人保护的兰大婶固然难杀一点,但于她而言,也只是一招毙命和十招解决的区别。   不过,目前看来——兰大婶似乎并不排斥她的做法。   不仅不排斥,还相当支持。否则,没有自己想法的小春不可能动手帮她。   “大概知道些。”   兰大婶倒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她摘了眼镜,呼出一口气,又从那件半旧不旧的灰衬衫口袋里掏出一根烟。   ——她格外钟爱这件破衬衫,连出来应酬都没有换掉的想法。   小强很上道地掏出一个火机,给她点上烟。烟头上亮起微弱的红色火光,缕缕烟雾升腾到半空中。   “实话实说,食脑之蛛,我不打算要。”她抽了口烟,淡淡说道。   李禛问:“为什么?”   兰大婶看了她一眼,轻嗤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一个局?”   她确实贪,而且贪得无厌,但又不是傻。   食脑之蛛的出现,对她而言,弊是远远大于利的。   “也不知道那些人在盘算什么。”兰大婶抖了抖烟灰,“这事风险太大,我不做。你怎么想?”   “我也不做。”李禛看着她指尖明明灭灭的火光,“我不仅不做,还不让别人做。”   “你管得了自己,可管不了别人。”兰大婶弹了弹烟灰,扫了眼地上的尸体,凉凉地说道:“别人做了,你又如何?”   李禛冷硬地回答道:“谁做了,我就杀谁。”   “好大的口气。”   兰大婶笑了,不过那种笑并不是嘲笑,而是包含着更深更复杂的感情,“现在食脑之蛛的病原数据还没交到罗一手上,你去杀他还来得及。”   李禛摇头:“不。我不杀他。”   她这话说得坚决又果断,仿佛她想杀罗一,就一定能杀得了一样。   不过在场没有人对这句略有些自大的话做出什么额外的反应——从刚才的战斗中,他们都能看出来,李禛有这个能力。   她说出这番话绝非自傲,只是在陈述一个并不重要的事实罢了。   听她如此说,兰大婶眨了眨眼:“那你杀谁?”   李禛的目光忽然冷了下来。她双眼暗沉沉的,倏地就这样站起身,用脚尖踢了踢倒在地上的尸体。   鞋尖染上了未干的血,再落到地上时,就在地上擦出一个红色的印记来。   李禛杀气腾腾地说道:   “谁卖病毒,我就杀谁。”   说罢,她竟顺着车厢被劈开的缝隙跳下车,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朝着某处园区飞掠而去!   这速度太快,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兰大婶也在那一瞬间缩紧瞳孔,连嘴里的烟雾都忘了吐出。   不到一个呼吸间,她便已经冲出去老远。   黑色的衣摆被夜风鼓动,因她极快的速度向后飞起。远远看去,她像是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飞翔着,飞翔着,一头扎入浓厚的夜雾之中!   几秒后,兰大婶才豁然回过神,被未吐出的烟雾呛了一呛,猛地咳嗽起来。她忠心的跟班之一大强立刻也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道:“老大,我们怎么办?”   刚才两人那话,他听得似懂非懂,云里雾里,也不知道具体怎么样。但李禛刚刚杀人如切瓜砍菜般的写意模样,倒是让他心里怵得慌。   大强自问也是个高手,在渡魂街也有名有姓,但对上李禛,恐怕也是过不了一招。   不愧是天门台通缉犯……他这样想着,微微有些出神。下一秒,便听身旁的兰大婶道:“小春,你和她一起去。”   大强猛地转头。   只见兰大婶止住咳嗽,看着李禛身影消失的方向,神色复杂:“尽量辅助她。如果事情不妙,就立马脱身,不要耽搁。”   那可是小春!   自从捡了小春,老大便从不让小春离身。他们三兄弟也知道小春的厉害,现在让她去帮那女人吗?   还未等大强说话,中强便先开口了:“小春走了,那老大的安全……”   兰大婶嗤笑一声:“安全?老娘我还没老到动弹不得呢……去吧,小春。”   话音未落,小春身影瞬间掠过几人面前。   她速度也不慢,身着一身黑衣,悄无声息地隐匿在暗夜中,飞快奔到没有灯光照射的地方。   到了黑暗的环境,她便如鱼得水,速度更快几分。小春追着李禛离开的方向,像是长时间居住在黑暗之地的蝙蝠,低低地掠过马路,转瞬间,也消失在深深的迷雾中。 第110章 闹事者谁   按理来说,这群家伙防护如此严密,又是上眼罩耳塞,又是兜圈子,只要出了厂房,方向感再好的人,也无法找到具体地点了。   而工厂区厂房又多,想凭借模糊的记忆找到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然而“按理来说”终究只是“按理来说”。这世界上有无数不按常理走的、令人始料未及的事。   就好像这群人想破头也猜不到,居然有一位千年前的家伙意外复生,还拥有用灵丝代替五感探查的手段。   呼呼的风从李禛的耳边吹过,酸雾顺着鼻腔涌入气管中,带来微弱的灼烧感。李禛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下鼻子,这才意识到,她的面罩刚刚掉落了。   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有长期暴露在酸雾之中,才会对人体产生危险,现在充其量只是难受一些罢了。   况且以她的身体素质,就算日日夜夜暴露在酸雾之中,受到的腐蚀和损害也是微乎其微的。   与其担心这个,不如安排一下等下的行动。   李禛来时观察了一路,又有红毛绘制的地图的辅助,找到并到达A区并不难。   难的是仓库到地下研究所的那一段。那时她为了表现收回了灵丝,没有观察得太详细,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正想得出神,李禛忽地感知到了什么,眼瞳微动。   虽然一边赶路一边筹划,但李禛并未放松警惕,此时隐约察觉到身后传来异常的“波动”。   说是波动,其实倒并不是风吹乱池水产生的那种波动,而是某种气息的象征。   人存在的所有痕迹,包括呼吸、心跳,乃至灵气运转的气息,都会产生这种波动。   李禛双眼中划过一丝幽光。她没有立刻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前。   前方正巧堆放了一人高的石料,形成了一个视觉盲区。李禛双眸微动,似是毫无所觉般,快速转过弯,却没有继续向前,反而是隐蔽身形,停留在堆放的石料侧后方。   几秒后,另一道身影冲出拐弯。就在刹那间,一把长刀从侧面倏然刺出!   来人瞳孔猛地一缩,竟生生操控住全身的肌肉,止住向前冲去的惯性,反应极快地侧身抽出匕首,架在忽然探出的刀锋上,形成了一个缓冲区。   也得益于这个缓冲区,来者顺势向旁边一侧身,免去了被刺伤手臂的命运。   蓝色刀光打在来者的脸上,照亮她那双充斥着死寂神色的瞳孔,也照亮了半张稚嫩的脸。小春借力后退几步,冷冷道:“你干什么?”   李禛从堆放的建材处走出来:“原来是小春妹妹?”   她转了转刀,挑眉朝小春身后看了一眼。夜雾弥漫,小春身后没有任何人影,只有临近工厂门口高高亮起的昏暗灯光。   “只有你一个?”   小春道:“老大让我助你。”   她声音依旧那么冷,像是顽固的岩壁,又像是坚硬的寒冰,让人体会不到任何人类应有的柔情。   小春又用这样冷硬的声音道:“你为什么出手?”   李禛耸耸肩:“我以为是别人。”   得到她的答案,小春轻而易举地原谅了她。说原谅也不是很准确,像机器一样的小春并没有多余的情绪,自然也不存在记仇。   李禛放好武器,招呼小春:“走吧。”   来都来了,总不能把人撵回去。更何况小春只认兰大婶的命令,她可不想就“回不回去”这个问题和小春多费口舌。   而且小春身手不错,倒也未必不能成为助力。   两人继续赶路。她们速度很快,但A区的位置有些偏僻,还需要几分钟才能到达。   路上,李禛问道:“你还记得路吗?”   小春回答道:“记得一些。”   “怎么记得的?”   “感觉。”   只吐出这么坚硬的两个字,小春便闭上嘴,不再多言。怎么感觉?感觉到什么地步?这信息是一点也没有的。   李禛也懒得问,收敛心绪专心赶路。伴着呼呼的风声,马路两侧的景物从两人身边飞驰而过。   说是景物,其实也不过是单调的、大大小小的各种工厂。夜深人静,工厂都关了灯,也没有人活动,一片黑洞洞、阴森森,只有大门口的灯,孤零零地投下些许寂寥的光芒。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仰头看向不远处。   巨大的灵气网高高竖起,遮挡着夜色中沉默伫立着的厂房。厂房的颜色是灰扑扑的,像是飞蛾羽翼上的磷粉,并不惹人注意。   这是水泥最原本的颜色。   “有灵气网。”小春抬起头,缓缓道,“那边有守卫。”   李禛对于绕开灵气网这方面倒是颇有心得。   “没关系。”她扫了眼灵气网的范围,心里大致有数,“我们顺着灵气网外围,找一个偏僻的地方。”   小春没有多想就同意了。兰大婶给她的命令就是帮助李禛,所以李禛说什么她都会听。   两人走在昏暗处,绕开灯光和监视器,又特意走远了点,免得被人注意到。   A区虽然只是一个中型园区,但面积还是不小的。李禛对照着红毛的地图,又和小春一起走了一会,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隐蔽的位置。   李禛走到灵气网附近,慢慢伸出手。此时在她手上,已经蓄满了一团灵气。   灵气接触到闪着幽光的电网上,发出一阵微弱的噼里啪啦的电声。但这电声只是维持了几秒左右,便消失不见。   下一刻,以李禛的手为中心,灵气网在飞速地消散,仿佛被溶解了一般,灵气四散在空气中。几乎眨眼间,原本完整、威力巨大的电网便被熔出一个大洞。   李禛估摸了一下,这个大洞有一人高,完全足够两人通过。于是她收回手,撤去了正在腐蚀灵气网的灵气。   灵网的消散随着她抽回灵气,逐渐停止了。这一过程很是隐蔽,没有发出过大的电光和声响,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李禛转头看了小春一眼,放轻声音道:“走吧。”   若此刻同她在一起的是旁人,定然要惊讶于她这不着痕迹腐蚀灵气网的手段。但在这里的是木偶一样的小春。   小春只是低声说了句“好”,便弯腰穿过了灵气网上的大洞,没有问一句多余的话,好似对这个也不感兴趣。   李禛摩挲了一下食指。她的食指上还残留着一丝灵气,不过很快,这丝灵气也消散在空气中了。   先后吸收了两颗种子后,她体内的灵气变得充裕起来,倒也不用像之前一样束手束脚了。   之前追周昀昀,进飞舟区时,她还是硬抗的灵气网。但现在灵气充足,她便可以用自己的灵气排斥组成灵气网的灵气,破坏灵网结构,从而熔炼出一个入口。   树种……的确是好东西。只是不知道,剩下的那几颗落在了哪里呢?   李禛眼中光芒转瞬即逝。   两人都记得那个地下入口仓库的位置。不用交流,李禛和小春一进入厂区内部,便不约而同地朝着仓库的位置赶去。   A区内部很黑,也没有人,倒是不用担心被人撞见。两人的身体化作两道影子,在空无一人的园区内穿梭,最后同时停在一个仓库前。   就是这个。   这个仓库没有什么特别的,无论是大小、位置、新旧程度,还是别的方面,都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像这样的仓库,A区有二十几个。若不是两人记下了仓库的准确位置,光一个个摸下去,还真的很难找到。   已经来到了仓库面前,两人对视一眼,均是放轻了步子,免得过早引起别人的注意。李禛握住武器,缓步上前;小春跟在她身后,一声不吭,就像是她的影子。   仓库门是一个大铁门。现在它紧紧关闭着,一丝缝隙也不留。隔着这扇大门,两人实在难以窥探到门后的情况。   李禛蹙眉上下观察了一下。这门应该是遥控门,需要权限才能开启进去。这也正常,比较里面还藏着一个地下通道呢。   即使后面没有密道,这些工厂的仓库堆放着产品原材料和部分成品,也是比较重要的地方,管理严密点也是应该的。   有些棘手,但并不是没有办法应对。   李禛闭了闭眼,闪到一侧,用了老办法。比发丝还要细的灵丝从体内探出,无声穿过仓库大门,打探着里面的情况。   仓库里的灯还开着。   那光朦朦胧胧的,灯泡因许久没有擦拭而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蛛网从一旁的墙壁上连接到灯泡上,随着不知何处而来的风轻轻摇晃。   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打包好的材料,周围还散落着一些乱七八糟的零件。光从外表看,这里和普通的仓库没什么两样。   仓库内静悄悄的,没有人。   当然,就算有人,也很快就没有了。   李禛招呼小春站到她身侧,而后气沉丹田,缓缓抽出刀。   她这次可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身后没有要保护的人,也没有要完成的任务。天门台已经高调通缉她了,日环食这个阴沟里爬行的组织也奈何不了她。   想杀她?她仇人不少,他们可还排不上号。   李禛扯扯嘴角,灵气大量注入刀锋。薄如蝉翼的刀身上迸射出一种明亮而暴躁的光来。   那些光压缩、再压缩,像是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又像是吹到极限的气球。只需要她手臂牵扯,长刀舞动,那浓郁的灵气便随着刀光喷薄而出,重重地击在门上。   轰!!   一道刀痕顺着对角线,将厚重的仓库门划开。   出刀本是没有声音的,但那仓库门被劈得裂开,瞬间失去了与门框的连接,轰然砸在地上,发出沉闷而震人心弦的巨响,又震起一地灰尘。   李禛踏着破碎的门板,毫不担心这番动静会不会引来别人的注意。   ——她当然不在意。   因为她是来闹事的。 第111章 隐层   闹事者总是毫不顾忌、无所畏惧的。   而今日闯入仓库的两名闹事者更是如此。一个不需要顾忌,一个不懂得顾忌,两人一同冲入满是灰尘的仓库中,朝着四处望去。   这里应该有个密道……   李禛目光扫向周围,小春却直奔角落打包好的纸箱子处,显然她早知道密道藏在这里。   纸箱子被粗暴地拉开,露出其下与其他地方别无二致的水泥地面。小春蹙起眉,李禛会心一笑:“我来吧。”   既然小春直奔此处,那此处有密道这一点绝对不会错。只是日环食的人倒是聪明,把密道伪装成这个样子。   若非两人心里有数,那是怎么也找不到这密道的。   言毕,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刀便再次动作起来。小春只觉得面前闪过几道细芒,银丝顺着刀锋运动的轨迹而滑落,下一刻,地面就现出几道裂痕来。   这几道攻击很准,径直对着地道处砍下去。   那地道入口只是伪装得好,实际上还是一道门,被李禛这么目标明确地一劈,砖石便四分五裂,簌簌倒塌落下,露出下方的几格台阶以及幽深的密道来。   李禛伸出左手扇了扇四处飞舞的灰尘,倒是有些后悔没把面罩戴上了。小春却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绕过她径直下了台阶,朝前走去。   见状,李禛摇摇头,便要同小春一起向下走去。然而心念刚起,还未等踏出去,忽听尖锐的警鸣声由远及近,突兀响起。   那声音急促而短,十分刺耳,短短几息间便传遍整个园区。李禛和小春一上一下,皆顿住了动作,不约而同地朝着残破的仓库门处望去。   顺着破烂的大门,隐隐约约能看到园区内亮起深红色的光。红色光芒微微闪烁着,像是在预示着某个不祥事件的发生。   不只是外面,连密道中的灯光也由白色,转化为一股透着血腥气的红。红芒打在小春尚且稚嫩的脸上,为她增添了几分煞气。   李禛收回视线,低声道:“我们被发现了。真惨。”   嘴上这样说,她脸上却没有任何焦虑恐惧的表情,反而隐隐挂着几分幸灾乐祸。   闹事者当然不怕主人家发现——她要的就是被发现,这才方便把事情闹大嘛。   小春转过身,什么也没说,快步朝前走去,像是一只全凭本能行事的幽魂。李禛拇指摩挲着刀,感受着刀柄的奇异触感,也随之踏入密道之中。   红芒将二人的身躯彻底包裹住,很快,密道中特有的阴冷味道就灌入二人的鼻腔。   “前面应该有个向下的电梯。”李禛道,“我们可没有电梯卡。”   小春冷冷说道:“没有必要。”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干脆就劈开电梯门强行进去好了。   李禛表示赞同:“你说得对。”   于是她真的这样做了。电梯门被粗暴劈坏,露出银白色的内里。两人从被劈开的缝隙钻入到这个不再封闭的轿厢中,李禛看向一侧的按钮。   电梯中的按键没有标示几楼,只有标着向上箭头和向下箭头的两个按钮。李禛毫不犹豫地按了向下的箭头。   被砍破的电梯门颤巍巍地动了起来,幸好李禛留了个手,没有将其完全砍破,电梯还能正常运转。   电梯门缓缓合拢,密道中的红光被压缩成一条竖线,而这条竖线还在不断缩小……下一秒,在密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些人影。   “是入侵者!”   “她们上了电梯!”   与此同时,人声和脚步声同时传来。声音虽多,却不显嘈杂;来的这些人穿着统一的蓝色制服,人多而不混乱,也称得上训练有素。   他们几乎是冲入密道的。而在冲过来的第一时间,便有人注意到了正在缓慢合拢的电梯和电梯中的二人。   当即有人举起枪,毫不犹豫地朝着电梯的缝隙射击。   他准头不错,子弹准确地钻入电梯门的缝隙,朝着轿厢内部射去。   李禛动也没动,微微侧头,那子弹就避过她的身躯,钉在了金属轿厢的内部,留下“铛”的一声脆响。   电梯门此时只剩下巴掌大的缝隙,小春却忽地抽出枪,于千钧一发之际朝着门外射去。   子弹穿过电梯门,朝前飞去的一瞬间,电梯门“啪”地合拢,轿厢开始平稳运行,朝下落去。   两人都没看到最后那一枪打死人。但两人都知道,小春一定射中了。   电梯平稳向下,破破烂烂的门后露出一些深红色的砖石,让电梯看上去有些阴森。   轿厢内没有人说话,只有电梯运行时发出的轻微嗡鸣声。没过多久,电梯最上方电子屏幕动了一动,轿厢随之停了下来。   出乎意料地,门外没有人。   李禛还以为会像她在研究所那次一样,一开门就有一群人拿枪指着她。毕竟,两人入侵地下的消息,应该已经飞快传入整个园区。   然而门后只有一片死寂。   走廊很长,长到仿佛没有尽头。墙壁没有粉刷,灰色的水泥裸露着,有些角落溅上了白色油漆点,显得狼狈不堪。   两侧有着一些门。这些门都是铁门,上面用红油漆刷着房间的名称——多是以“xx办公室”的形式。   这里很平静,只有顶灯静静地亮着,照得走廊愈发幽深。没有人声,没有脚步声,甚至没有那尖锐短促的警报声。   李禛等人之前去的那一层,装饰低调舒适,走廊铺着大理石地砖,连周围的门都是仿红木色,和这光秃秃、灰扑扑的走廊大不相同。   电梯门关闭,发出一声轻响。李禛回头看了一眼,在返回电梯和向前探索两个选项中选择了后者。   小春没有任何意见。兰大婶让她听李禛的,她就听李禛的。   “走吧。”   干燥的灯光投射在她们的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黑、很长。李禛踩着水泥地面,却没有发出任何声息,而小春更是安静得仿佛一团空气。   两人先来到了侧面第一个房间。门没锁,按下把手就能打开。李禛推开门,朝着里面望去。   这是一间办公室。   房间不大,里面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套桌椅,被孤零零地摆放在最中间。李禛上去翻了一遍,桌面上找到了一些纸质报表。   略微扫了一下,发现报表是关于这家厂子的——明面上的厂子的。   但李禛知道仿生人工厂只是个幌子,这报表也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没有任何深究下去的价值。   她放下报表,对一边的小春低声道:“走吧。”   小春点点头,跟在她身后。   或许因为时间已经到了深夜,这层诡异的办公区没有任何人声。声控灯时明时灭,两人一一推开未上锁的门,又一次次退了出去。   没有人,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任何探查下去的价值。   两人摇摇头,带着小春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在这里,有一个小门,两人拐入门中,发现这里有着向上通行的楼梯。   楼梯也是水泥的,扶手已经磨得发亮,看上去很是老旧。楼梯台阶向上蔓延,不知到底通向何方。   李禛给了小春一个眼神,让她收敛身形,在原地等待,自己则是握紧武器,悄无声息地钻入楼梯间中。   楼梯间很逼仄,宽度只允许两人并肩通行。天花板上安装了声控灯,但李禛的动作太轻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声控灯没有被触发。   周围一片黑暗。   李禛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行走着,爬上一阶又一阶的楼梯,又转过一个弯。她动作很快,转眼间,就来到了楼梯的尽头。   那里也是一扇铁门。   李禛眯了眯眼,轻轻将手搭在门把上,却没有立刻打开。   她在思考一个问题。   这铁门是通往哪里的?她上次来时所去的那一层?   不对。   如果装修美观的机密层才保存着这个工厂的秘密,刚刚那个简陋的水泥层只是一个幌子,那么为了掩人耳目,水泥层和机密层之间,一定不会有连接。   ——至少不会有这么明晃晃的连接。   所以这铁门后的很有可能不是机密层,而是地面上。   这样想着,李禛的手轻轻放了下来。然而就在手指脱离铁门的那一刻,她目光倏然一转,侧身向一旁闪去。   几乎在她躲开的同时,铁门传来一声巨响!一只机械手臂猛然从铁门内穿出,不闪不避地穿破铁门,仿佛长了眼睛一般,朝着李禛的腹部袭去!   机械碰撞的声音极响,声控灯立刻被唤醒,投下一片冷然的光。在楼下等待的小春只觉眼前一亮,又听到楼梯上传来响声,便知有意外发生了。   她面色不变,正欲踏上楼梯,忽地动作一转,猛然从腰间抽出匕首,反手向身后划去。   匕首划破空气,最终刺入到一片柔软中。小春抽出匕首,一串血珠飞落,尸体应声倒地。她背靠着楼梯扶手,冷冷地朝着楼梯间的门口看去。   不知何时,原本空旷的水泥走廊中多出了一些穿着蓝衣服的人影。他们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眼,死气沉沉地看着她。   小春抬起眼,摩挲着手中的匕首,也死气沉沉地看着他们。她与他们的对峙,像是两堆无生命机械体的对峙。   无数双充斥着死气的双眼对视着,战斗一触即发。   而在这危急关头,李禛看着面前朝她袭来的机械手臂,却轻轻地笑了起来。   两声笑之后,那笑容就倏然消失在她的脸上,她的目光重新变得狠厉起来。   机械臂一击不成,还想抽回手臂,推开门朝她攻去。李禛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只见她俯身冲到那手臂面前,长刀狠狠向前一刺,在暴躁灵气的冲击下,那机械臂瞬间四分五裂。 第112章 日环食武器工坊   这是一个陷阱。   监视器这东西,在哪里都不会少,更别说在这藏着重大秘密的园区中了。   也许早在两人踏入园区的那一刻,无处不在的监视器便将二人的行踪忠实地呈现在了管理者的电子屏幕上。   或许是担心闹出太大的动静,或许是有其他考量,总之,管理者没有选择在园区外直接拦截二人,而是将二人放入地下,设置了这样一个陷阱。   地上的0层什么也没有,水泥-1层同样什么也没有。真正的秘密,全部藏在最中的、也是装饰最舒适的-0.5层中。而只有在电梯中输入正确的指令,才能到达-0.5层。   李禛二人正是不知指令,才被电梯载到了-1层。   那么,-1层与-0.5层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空间吗?   不。不是这样的。   李禛简单观察过0层和-1层之间相隔的厚度,得到的结论是,这点厚度远远不足以支撑-0.5层的要求。   测试食脑之蛛作用时,众人所去的那个装满仿生人的大空间,高度有10.3米。但0层和-1层之间间隔的厚度只有4米。   这个数据还要归功于她新义眼的测量功能。   也就是说,0.5层并非孤立在上下两层中间的。0.5层和0层、-1层,必然有重合的部分。   只要找到那一面墙壁,就能打通一条前往-0.5层的捷径。   长刀钉入机械臂最薄弱也最关键的一点,令人牙酸的声响后,机械臂立刻崩坏,铁片和零件掉落,甚至来不及发挥出真正的力量,就被李禛一刀斩落。   这利落的动作让机械臂的主人老实了一瞬间,但也仅此而已。一个呼吸后,那扇铁门被猛地踹开,露出门后的众人来。   同样是一群穿着蓝衣服的人。他们举着枪械,枪口对准李禛的身体,毫不犹豫地开枪。   比起普通的枪,他们手中持着的枪械更重,威力也更大。   一阵火光过后,枪林弹雨朝着李禛冲去,李禛外放灵气,将这些子弹悉数拦下,而后看也不看,抽刀朝着远处一斩。   刀光夹带着锐利的灵气,朝着蓝衣服们的方向袭去,激起一片光芒。李禛没有回头,也不在意有多少人在她这一击下丢了性命。   反正杀掉这些人也不是她的目的。她在意的,只有那面连接着-0.5层的墙壁。但李禛想,她已经知道那墙壁在哪里了。   就在这里!!   楼道逼仄不好发力,李禛干脆跳上扶手,顺着楼梯一跃而下,在身形停滞在半空中的瞬间,她左眼迸射出一种幽幽的光芒来。   此时,在她的眼中,墙壁已经不再是一面普通的墙壁,而是被红点和红线标注出了结构的脆弱之处。   墙壁毕竟是人铸成的,有的地方薄,有的地方厚,并不十分均匀。这些薄厚本无太大差异,不影响墙壁的正常使用,但在此时此刻,那些红点便成为了格外脆弱的突破口。   李禛倏然调转刀锋,扭身朝着一侧的墙壁劈去!   刀光化作虚影,落在墙壁之上。所有的变故,都发生在刀影与水泥墙壁相接的这一瞬间。   厚厚的墙壁未能阻止刀锋的深入,反而被她摧枯拉朽般斜切打开。霎时间,土石崩落,灰尘扬起,发出如雷鸣般的轰然响声。   乍闻这道声响,在场所有人都心头一震,竟不自觉地放慢手上的动作,侧头朝她的刀看去。   蓝衣服们素来虔诚,认为日环食能带领自己走向新的世界。然而见到面前女人一刀斩断墙壁,心中仍是不由得升起一股绝望来。   这种消极的情绪并不是出自于个人的怯懦胆小,而是一种天性使然的本能。   她这一击不仅击碎了墙壁,还击碎了在场蓝衣服的所有信心。   然而这还没完,墙壁的坍塌还在继续,灰尘却掩盖不住李禛的刀光。   她蹲在楼梯的扶手上,没有耽搁,而是一鼓作气再斩三刀,刀刀斩在墙壁薄弱处,又激起更多飞石。   蓝衣服们已经被她这几下吓得失去了反抗之念,只呆呆地怔在原地,竟忘了攻击。但实际上,李禛对这几击的强度却不甚满意。   还是差了一些……否则她根本不用补最后的三刀。   李禛垂下眼眸,眼睫挡住眼中的幽光。她就这样思索几秒,才从栏杆中跳下来。   此时小春也挣脱了纠缠在她的蓝衣服,如同矫健的黑豹一般,灵活地蹿到李禛身边,侧头看了被李禛砍出来的大洞一眼。   然后又淡淡地收回目光,连问也没问一句。   墙壁的倒塌已然停止,李禛没再出手,灰尘也就渐渐散去,显露出洞后的场景。   李禛心道果然。   捷径就在楼梯间,这其实只是个可能性比较大的猜想。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间之事,哪有定数呢?   只是她之前偷偷记下了-0.5层的大概面积和地形,和-1层逐一对比,才觉得这里比较可能罢了。   她对着楼梯间的墙壁出手,也不过是赌一赌。赌赢了皆大欢喜,输了嘛……也没什么。她还可以飞速收刀赌下一场。   但她运气向来不错。   李禛勾了勾唇角,跳到那个大洞中。隔着隐约朦胧的灰尘,她能观察到大洞中的模样。   干燥压抑的灯光、金属的奇怪味道、陌生而又熟悉的摆设。洞开在了大房间的半空中,从洞口到底部,有七八米的高度。   李禛站在洞的边缘,望着下方思忖几息,一跃而下。   这些高度对现在的她来说不算什么。   她动作轻盈如一只小型鸟类,轻而易举地落在一边凸出的金属管道上,又借力跳到最下方。   李禛屈膝卸力,慢慢站起身,转头打量着四周,而后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来。   说来也巧,这里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实验食脑之蛛的场地。从这里向上望去,还能看到另一侧半空中有一个凸出的平台。   众人就是站在这平台上,观看劣等仿生人们在食脑之蛛病毒的作用下自相残杀。   现在,在李禛脚下,还残留着仿生人们破碎的机械尸体。在长时间的自相残杀中,他们的零件四散,即使有几个意识还清醒,却也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眼露红光地躺在地上,四肢抽搐。   李禛知道,这些剩下的家伙也存活不了太久。   食脑之蛛非即死性病毒。但这不是好事,反而还要更残酷一些。   制作者在设计食脑之蛛时,特意为它留下了潜伏期。当然,这种潜伏不是绝对的,而是可以诱发的……   李禛俯身捡起一个耳坠,上面写了编号——116。她很小心,无论是落地,还是拾取物件,都用灵气将自己和这些感染的仿生人隔绝开了。   毕竟说起来,她也是仿生人。万一不小心被传染了,那可就不太美妙了。   而且以她的力量来看,若是真被感染,恐怕要将这一片都杀个干净了。   在她思索的工夫,小春也跳了下来。她平稳落地,站在李禛身后,连话也不说一句。   而那些蓝衣服也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纷纷凑到洞口。   但他们水准只是一般,一群人加在一起倒是一股力量,可单个拎出来,没有李禛和小春这般灵活,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能顺利落地。   李禛没有理会他们。她看够了,便将116的标签扔到一边,招呼上小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里有一扇铁门。   这里当然是有门的。除了空中平台有一个通往-0.5层的门以外,底下也有一个比较大的门,应该是用来运送仿生人实验品的。   顺着那扇门向前走,说不定能碰到更有意思的东西。   短短几息间,李禛便做好了决定。她做了决定,小春当然没有异议,于是两人一起朝着铁门走去。   铁门无法拦住李禛的脚步,被她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两名恶客很有闹事的自觉,对里边的东西都是能破坏就破坏,绝对不手软。   忽视了在洞口处叫骂的蓝衣服们,李禛二人顺利地进入铁门中。   铁门甫一打开,李禛便听到了机械运转、齿轮摩擦的声音。这声音不算特别大,但一直保持着一个频率,倒是格外引人注意。   她眉梢动了动,踏入铁门之中。只见这铁门之后,是一个广场般的大空间。比起一片死寂的0层和-1层,这里才更像是工厂。   这里人来人往,所有人都容易穿着统一的连体工作服,戴着帽子。工作服也是蓝色的,但和那群蓝衣服在款式上有明显的不同。   这些人推着推车,亦或是扛着东西,从李禛两人面前走过,却对两个闯入者的存在熟视无睹,仿佛两人是空气一般。   他们运送着东西,通往两侧的房间。这些房间有大有小,都虚掩着门,没有上锁。   李禛穿过人群,轻手轻脚打开离她最近的一扇门。   房间不大,环境杂乱,里面坐着一排女工,她们头也不抬,神情麻木,只看着手里的东西,好像正在安装着什么。   李禛走到堆放成品的筐里看了一下。嗯,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群人组装的应该是枪。   这居然还真是日环食的武器制造厂。   她没有刻意隐藏身形,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女工们自然看见了李禛,但她们和外面那群人一样,完全没对她的存在做出任何反应。   从她们迟钝的反应和对一切漠不关心的态度来看,应该是仿生人——劣等仿生人。   只植入了部分数据,反应迟钝,无法根据环境而自主调节行动的劣等仿生人,   制作材料也很便宜,至少比起他们创造的武器的价格,算是九牛一毛。   不用工资,不会反抗,没有自己的想法,可以日日夜夜地制作器械,不需要休息。   坏了就换一批,旧得扔去处理厂。当然换一批也不需要太多钱,毕竟日环食自己就是干这个的。   李禛蹙了蹙眉,退出了房间。只是看着这群仿生人不甚真实的面孔,心中升起一阵恶寒。 第113章 挣脱   这巨大的工坊隐藏在厚厚的墙壁之后,与世隔绝,连同里面生活的仿生人也是一脸麻木,只如蜜蜂般勤恳辛劳地工作着,不问为什么,也不知为什么。   这阴暗如蜂巢蚁穴一般的地方,无论如何也让人喜欢不起来。   一名身着蓝衣服的女工匆匆从李禛二人面前走过。说是女工,但李禛估计,日环食为了节约成本,根本没有设置什么生理特征,所有机械都既不是男,也不是女。   称其为女工,只是因为这工人使用的是女人的脸模,五官勉强能看出个女人样子罢了。   女工推了个手推车,径直走进李禛刚进入的那个房间。   她不声不响,独自将那些打包完成的枪搬运到推车上,又推着满载的推车,绕过两人朝另一侧走去。   李禛堵住她的去路,问道:“你去哪里?”   女工眼皮都没动一下——她或许想动,但僵硬的硬件支撑不了如此灵活的动作。   她在原地停顿了一秒,才感知到李禛存在似的,推着手推车调转方向,想从另一边绕过去。   李禛又堵住另一边。女工则是再停顿一次,又绕到另一边。   无论李禛问什么、说什么,她都不会做出任何回答。仿佛李禛不让开,她就会和她长长久久地耗下去。   李禛顿了顿,这次没有再阻拦。手推车的轮轱辘轱辘地碾过地面,朝前方去了。   看着女工蓝色的背影,李禛思索一瞬,道:“跟上。”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反正在场这些仿生人听见和没听见没差别,不会对她的话和行动做出任何反应。   小春颔首,两人不疾不徐地跟在手推车女工身后。手推车女工的速度不算慢,而且走得很平稳,没过多久就走出去一大段路。   李禛二人跟着她,路过周围房间。顺着半敞着的,她们能看到里面工作的工人。生产、倒模、组装,他们大多都在重复着这些机械的工作。   至于制造的东西,就更是五花八门了。有武器一类,还有一些化学药剂,也不知是干什么的,可能卖给兰大婶和罗一的武器,就是这些人制造的吧。   正想着,李禛忽然觉得周围冷了些许,也安静了不少。她抬起头,发现前面的人少了许多。   原来那手推车女工就是负责运送成品的,她闷头一路走,竟远离了工坊,来到了仓库的位置。   这里可比工坊冷清许多,来来回回行走的,均是负责运送的仿生人。李禛驻足站定在一侧,看着女工打开仓库门,将东西放了进去。   里面已经堆了不少纸箱子。里面应该都是同一类武器。   做完这些,女工转身就要离开。   李禛大摇大摆地从女工面前走过,毫不避讳地进到仓库之中。   可能是觉得这地方没人会来,而脑子缺根筋的仿生人们也干不出偷武器的事,仓库没有锁,也没有守卫。   李禛半蹲着身体,拆了一个纸箱,里面果然是崭新的枪械。她拿出一把在手上转了转,又伸手从里面掏出几支来。   自己拿犹觉不够,毕竟她只有两只手一根腰带,根本拿不了多少。李禛想了想,还回头问小春:“你不拿一些吗?”   她将枪别在腰上:“都是高级货呢。”   小春看了她一眼,也走上前,按她说的去拿箱子里的枪。李禛则是走到一边,在仓库里四处转悠着。   仓库里还堆着很多箱子。只是光凭两人,连一个箱子都搬不空,别提这一整个仓库了。   李禛颇觉遗憾地摇摇头,余光瞄到另一侧墙角上安装的监视器。没错,虽然没有锁,但库房里有监视器。   而且监视器的红灯亮着,应该还在运行中。   李禛走到监视器下,仰头看着它。   她知道监视器后一定有人。那人或许窝在监控室中,用冷酷而狡诈的眼神凝望着二人,好似正等待着她们一步步踏入深渊。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禛笑了笑,抬手一枪击碎监视器。“啪”地一声,破碎的监视器外壳和零件噼里啪啦落到地上。   小春直起腰,看了眼她,又看了眼角落:“你干什么?”   “试一试枪。”李禛将手臂放下,轻嗤一声,“不愧是高级货。”   两人连吃带拿,搞了十二三支枪,但这几支枪尚不及仓库内枪械总数的百分之一。   李禛看着仓库里的纸箱子,思索要不要一把火将这里烧了。但是想了想,心里又有了别的主意,到底是没烧。   带着战利品,两人出了门,挂着满身枪,大剌剌地继续朝前探索。   后面几个仓库里堆放的东西大差不差,还有一个仓库装了药剂。李禛两人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药剂,因此没有拿。   一路走,一路搜刮,两人终于经过所有仓库,来到了一个拐角。   这一路上,都没有任何人来阻止她们,日环食好像遗忘了这两个入侵者的存在。   当然,李禛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真正的危险恐怕还藏在后面。   想通这一点后,李禛面上虽然仍是一派轻松,但心中已经暗暗提起了警惕。   无论什么事,过程越顺利、成功越唾手可得,便越容易阴沟里翻船。   三千年前,她便是如此,让那些野心勃勃的宗门吃了亏;现在换到她自己,必然是要打起十分警惕来。   目光从两边的仓库中掠过,李禛正欲继续向前,忽听前方某处仓库中传来声响。   这声音不大,不像是机械的声音,更像是某种窃窃私语声。有人在说话?   李禛挑起眉。   自从两人进入隐秘的工厂,周围就是一片寂静,只有机械运转的声音。人虽然多,却没有任何说话声。   毕竟,这里的仿生人都是人形的机器,连反应都没有,更别说说话了。   这说话声是工人发出来的?不像。   还是说,这附近有正常的、能说话的人?   小春也察觉到了那说话声。她停住脚步,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少见地出现“疑惑”的神情。   李禛侧过脸,低声道:“你听到那说话声了?”   小春摇摇头:“感觉不太对。”   停顿一瞬,她又补充道:“不是说话声。”   不是说话声?   李禛凝神细听。那声音很微弱,不比蚊子震动翅膀的声音大,加之这仓库墙壁很厚,里面加了隔音材料,能有效阻挡声音的传播,便使得那声音更细更小。   若非两人都是感知敏锐之辈,恐怕都听不见。   在她的耳中,这声响有音有调,虽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是说话声无疑。怎的小春却认为“不是说话声”?   心中虽疑惑,李禛却没有忽视小春的看法。她知道这孩子是有几分特异之处的。   这种天生的特异可比后天的本领还要难得许多,小春又不是爱乱说话的人。她笃定这声音不是说话声,那应当是确有此事。   李禛将小春的话记在心中,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我们去看看。”   两人屏气凝神,朝着声源处走去,一路未见异常。那声音距离两人现在的位置不远,不到一分钟,李禛就站到一个仓库门前,蹙眉看着大门。   离得近了,那私语声便更明显,隔着一扇门,李禛甚至能听到一些模糊的字词,像是两人在对话。   她古怪地看了眼小春,却见小春也一脸疑惑。是小春感觉错了?还是说……这就是日环食为她们二人设下的陷阱?   李禛站在门前没有动。   仓库门也没有锁,只是虚掩着,露出一条手指宽的缝隙。顺着缝隙,能隐约看到里面的情况。   和其他仓库没什么不同,也是一些堆叠在一起的纸箱子。李禛顿了顿,伸手推开仓库门:“进去看看。”   小春点头,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一同进入到房间中。李禛却留了个心眼,扭头看了眼半敞着的仓库门。   进入仓库后,那说话声便愈发明显了。李禛视线扫过四周,发觉那隐隐约约的人声正是从纸箱子里传来的。   仓库本就空旷,灯光也惨白得令人不适,在这样死气沉沉的地方,忽然多出几道人声,倒令人毛骨悚然起来。   可惜在场两人都不是胆小之辈。面对这诡异的声音,两人毫无退意。李禛抽出枪,走到发出声音的纸箱面前,砰砰两下。   子弹击穿纸箱,发出“噗”的一声,听声音像是嵌入到硅胶类制品上了。那声音却没有停止,依旧孜孜不倦地响着。   而下一刻,在隐约诡异的谈话声中,刚刚被射穿的纸箱竟微微晃动起来,发出微弱而细碎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箱而出一般。   箱子不住地晃动、挣扎着,忽然又停住了。又过了几秒,在子弹留下的孔洞中,倏地穿出一只钢铁手骨。   钢铁手骨的指尖连接着尖锐锋利的钢针,此时蓄足了力道,狠狠地从纸箱中刺出。纸箱本就破旧,被这样一刺,顿时不堪重负,被撕出一个大洞。   而这钢铁手骨穿破纸箱,发出的“呲啦”声响,仿若一个信号。电光石火间,堆积成小山的纸箱中,纷纷发出类似的撕扯声音。   这声音本来很微弱,后来渐渐变得放肆起来,一声一声在仓库中回荡,最后汇聚成撕扯声的洪流。   在这一瞬间,有无数只手从纸箱内部穿出!所有纸箱都晃动着,所有钢铁手骨都挣扎着,一根根钢针指尖反射着白炽灯的寒光,照亮李禛的双眼。   终于,最开始被撕裂的那个纸箱彻底破碎了。烂成一团的纸壳子再也禁锢不住里面的钢铁之躯,只听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一只浑身带着刀片的钢铁骨架从纸箱子里挣脱,慢慢地站到地面上。 第114章 高级货   钢铁骨架挣脱束缚,缓缓脱离了纸箱。而在它的身后,也有其他骨架划破纸箱,如同啄开蛋壳的小鸡一般,将身体探入这个世界。   这些家伙并不是人。没有人的思维,也没有人的样子。它们是专为杀戮而制造的兵器,它们浑身上下都嵌满了锯齿状的锋利刀片。   被它们轻轻一刮,人类脆弱的皮肤便会被划开,露出血红的肌理。它们或许并不好对付,而且……   李禛看着它们的双眼。   明明没有眼珠,有的只是一块电子屏,却也显露出几分不祥的暗红来。   它们感染了食脑之蛛。   正这样想着,身后的仓库大门忽然发出“砰”的一声震响,在刹那间闭合起来。那门厚重,这时狠狠一关,连一丝缝隙也不留。   小春离门近一些,在发觉不对的第一时间,就扑过去想要阻止大门的关闭。然而她到底是慢了一步。   大门一关,仓库内彻底成了一处密闭空间。   而关在仓库中的,只有两名胆大包天的闯入者,以及正在慢慢苏醒的钢铁机器们。   李禛头也没回。她没去看钢铁骨架,也没扭头看身后紧闭的门。她的目光朝着左侧偏移,最终缓缓落在地上。   那里躺着一个巴掌大的黑色机器。它本来和第一个骨架塞在一起,箱子被切烂后,它便也滚落出来了。   此时,这个小小的机器中,仍源源不断传出私语和窃笑声。原来这是个有录音、播音功能的小型机器。   怪不得小春认为这“不是说话声”。实际上,是她灵敏的耳朵没有捕捉到人类说话时应有的“波动”,才做出了如此判断。   李禛抬起头,看向监视器。监视器小小的红灯仍是亮着,远远看去,像是永不熄灭的火星。   “这就是你们设计的陷阱?”   她轻轻地问道。虽是疑问句,语气却是带上了几分轻蔑意味的肯定。   在她的注视下,监视器僵硬而缓慢地动了起来,探头上下移动着,最后对准了李禛的脸。   一个男声在房间中回荡着,染上了机械独有的冷意:“是啊。你觉得如何呢?”   李禛道:“你该知道我能斩碎大门。”   她砍碎了仓库门,砍碎了电梯门,又劈碎了墙壁。这些对方应该都看在眼中。   那声音温和地笑了起来:“这间仓库是特制的,墙壁里镶嵌的是一整块明心石。你应该知道这东西吧?”   不待李禛回答,他又炫耀似地自顾自解释道:“在末法时代前,这东西有‘难攻之石’的美称。”   他说的李禛当然知道。不仅如此,李禛还知道,这东西之所以被称之为难攻之石,并不是因为它多么坚硬,而是因为它能吸收落在它身上的攻击中的能量,并化为己用。   年份越长的明心石,能吸收的能量越多。想要破除明心石的力量,唯有用大量灵气将其撑碎。   那声音也想到了这一点,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知道你有办法脱身,毕竟我从来不敢小瞧你。不过……据统计,仿生人在近距离接触食脑之蛛三分钟便会感染。在封闭的空间中,你如何能保证自己不感染呢?”   “然后呢?”李禛没有惊慌,只是微笑,“这就是你们的陷阱?漏洞百出的陷阱?”   她有办法在三分钟内将这些食脑之蛛携带体全部碾成碎末,也能用灵气包裹自己,让自己三分钟不受感染。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谁说她三分钟内无法破门了?   “漏洞百出?”对面自觉胜券在握,“你以为这是之前给你们展示的那种食脑之蛛?不,这是更高级、更危险的版本。你要尝试一下吗?”   李禛不语。   对面呵呵讽笑道:“如果你现在同意加入日环食,我可以放了你。”   不过他虽然这样说,却仿佛料定李禛不会加入一般,话里话外没有拉拢,只有淡淡的讽意。   李禛道:“你们还真是贼心不死。”   不等对方说话,她便撇撇嘴,扬手又是一枪。监视器应声而碎,她目光环视四周,找出剩余两个监视器,把它们一一破坏掉。   就在三个监视器尽数损坏的同时,那已经感染了食脑之蛛的钢铁骨架动了起来。它猛然朝着李禛扑去,仿佛一只没有理智的野兽。   李禛扭头一闪,躲过它身上锋利的刀片,反身正踹中它的核心,一脚便将它踹得四散开来。   这具钢铁骨架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但更多的钢铁骨架,如同蚂蚁一样前仆后继,朝她涌了过来。   李禛毫无退意,抽出武器,正欲动作,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就算将这群家伙碾成碎末,日环食又有什么损失呢?   这种东西,顶多是材料好一点。她把它们弄坏了,日环食转头又能造出来一批新的。   而且她今天来这里,可不是参加日环食这狗屁试验的。他们说要布置陷阱,她就老老实实地去闯,像老黄牛一样被人牵着鼻子走,这有什么意思?   心念一转,李禛的视线移到门上。她知道,这门不只是用来防止她跑路的,更是防止携带食脑之蛛的钢铁骨架跑出去的!   想明白其中关窍,她脸上泛出一丝冷笑,扭身用刀架住一对钢爪,对小春道:“等下跟上我。”   小春不明就里,只是点点头,一匕首砍落朝她袭来的钢爪。她速度很快、动作很隐蔽,且每一招都对准骨架的关节处,常能使用最小的动作幅度,造成最大的伤害。   短短不到半分钟,她就卸去了好几只钢爪。而那些骨架没了利爪,便失去了大部分战斗力,只能任人宰割了。   见小春动作游刃有余,李禛后撤一步,手指虚抓,像是在操控着什么。下一秒,大门传来一声重响。   小春格开铁爪攻击,回头一看,只见那大门不知何时附着了一些蓝色的灵气。此时两边灵气运作,将厚重的门撑开一道缝隙。   蓝光映在李禛眼中,为她双眼镀上幽暗的光芒。只见她不慌不忙,手指一撑,那门便被彻底撑开,冷风顺着大门吹入闷热的仓库之中。   只用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她便将大门给打开了!   早在进入仓库时,李禛便注意到了大门的异常,因此在门的两侧附着了些许灵气。   这些灵气残留在门的缝隙中,受她掌控。她不断输送灵气,这些灵气就在她的指挥下渐渐膨胀,硬是将已合拢的门再次推向两边!   冷空气一钻入门中,李禛便片刻不耽搁,叫上小春,两人一起闪到门外。那些钢铁骨架已经陷入疯狂,见目标逃走,它们毫不犹豫地跟在两人身后。   它们数量极多,呼啦啦地一同冲到走廊上,带起一片金戈碰撞之声。李禛眼中冷芒一闪,控制速度不快不慢,确保自己不脱离这群钢铁疯狗的视线。   她甚至能分出精力,打碎沿途的监视器。小春虽不知她要干什么,但见她持枪打监视器,也跟着帮忙。两人一路跑一路打,很快,走廊的监视器便被尽数摧毁。   而这条布满仓库的过道也来到了尽头——再向前,便是制作武器的秘密工厂了。   在那里,有着无数的仿生人。   哈哈!想着身后的食脑之蛛大军,李禛几乎要笑出声来。   日环食不是喜欢研究电子病毒吗?不是喜欢拿仿生人当实验品吗?   那就实验个够好了!   这世界上哪里的仿生人最多?李禛不知道。但她知道,这座地下工厂的仿生人一定不少。   何止是不少?   为了加班加点、不分日夜地制造武器,他们甚至不雇佣人类。这或许违反了天门台制定的《仿生人权利保障法》,但谁在意呢。   便是天门台自己,也只是做做面子工厂罢了。   日环食手里有一套防食脑之蛛的程序,但他们连基本的程序都不给这些工厂里的劣等仿生人植入,又怎么会给他们植入杀毒系统?   本来秘密的地下武器工坊,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如果这件事惊动天门台,他们会熟视无睹吗?   他们——会允许一个已经有一定规模、暗中招募人手、制造武器和病毒的团体存在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李禛缓缓露出笑容,俯身冲入正在运作的流水线上。那群钢铁骨架跟着她冲过来,却在那一瞬间失去了目标。   感染食脑之蛛的家伙的行动轨迹一般是:先感染没中毒的,然后再自相残杀。所以它们才一直纠缠着李禛不放。   但现在,它们失去了旧的目标,却又拥有了无数个新的目标!   而连基本程序都未被植入,只会做着固定工作的仿生人们,就像是一群温顺且脆弱的绵羊,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   钢铁骨架们冲入蓝衣服之间,肆意传播着食脑之蛛。仿生人们不懂反抗,也不会反抗,就如同老旧的机械一般,迟钝地加入机械疯狗的队列。   一时间,秘密工厂完全乱了套。   路上的监控差不多全被她和小春击碎了,那群家伙想掌握实时情况,可不是那么容易。   而且那群拥有自主思维的蓝衣服仿生人里,又有多少没植入过防毒程序呢?   中食脑之蛛的仿生人只会越来越多。但只要李禛还存在于他们能感应到的范围中,这群家伙就不会自相残杀,而是会将她当成靶子。   李禛没有猜错。地下工厂的确是乱了,而且大乱特乱。   警报声从地上一直响到地下,嗡鸣声刺入耳骨,震得人心脏狂跳。红色的警报灯在走廊上亮起,鲜血一般的颜色将所有机械疯狗全然覆盖。   有人来镇压这些不受控制的仿生人了,但完全没有效果。   说到底,一些负责看管工厂、运送货物的蓝衣服也只是日环食底层会员,他们甚至不清楚“食脑之蛛”的存在,更别提植入防毒程序了。   一时间,动乱没镇压下去,机械疯狗的队伍反而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而整起事件的始作俑者如今在哪里呢?   她躲到了安全的房间,倚靠在沉甸甸的纸箱上,拨通某个电话。   “明,我手里有一批高级货,买不买?只要五千万……放心,放心,那些枪我试过了——”   她灿烂笑道:“绝对好用。” 第115章 无本买卖   明姐坐在吧台后,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擦拭着吧台。   天黑了,店里人逐渐多了起来,醉鬼们举杯狂饮,玻璃杯相撞,发出清脆又嘈杂的声响。   这个时段,算是捕蝇草最热闹的时段了。   明姐擦干净柜台,一手从柜子底下摸出个玻璃杯,又给自己开了瓶啤酒。淡黄色的液体落入杯中,她将浅棕色酒瓶放到一边,喝了一大口。   酒是劣质酒,甫一入口,略带干涩的味道就直冲天灵盖。明姐不太在乎。虽然她是捕蝇草酒吧的主人,却出乎意料地不挑剔酒的品质。   只要是酒精就好了。酒精的作用就是麻痹人的神经,让人忘记过去的痛苦,一步步走向欢愉而平静的混沌海洋。   一口下去,玻璃杯里的酒没了三分之一。明姐叹了一声,将杯子放下,伸手拨弄了一下捕蝇草耳坠,顺手摸了下脸上的伤疤。   凹凸不平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不甚在意地放下手,忽感灵脑一阵震动。   有人给她打电话了。   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身为捕蝇草支部的负责人,明姐可是个大忙人。   她瞥了眼聚在一起喝酒的酒鬼们,走到拐弯的楼梯处,打开了灵脑。当看到来电者的名字时,她挑了挑眉毛。   李禛?她怎么来电话了……难道是,对那个任务感兴趣了?   明姐又拨了拨耳坠,感受着它坠着耳垂晃动的重量,思索一瞬便接通了电话。   一接通电话,李禛的虚拟影像就从灵脑上跳了出来。这是个视频电话。   她穿了件黑色的夹克,半长的头发扎成一个小辫子,几缕碎发落在脸颊两侧,看起来有些凌乱,嘴角微微扬着。   明姐一眼就看出她心情不错。她眉头动了动,心知李禛是个顺毛驴,心情好的时候对人格外宽容些。   想到这里,她靠在身后栏杆上,用老友叙旧般的语气问道:“你心情不错?”   “寒暄话少说了。”李禛现在很急,“明,我手里有一批高级货。买不买?”   说罢她侧开身体,给明姐看身后的东西。实际上不用她让开,虚拟影像已经忠实地将她身后的景象拟态出来了。   她身后是一些纸箱子。这种纸箱就是普通装货物的箱子,明姐看着那堆数量庞大的箱子,目光动了动:“高级货?枪?”   李禛应了声,抽出刚刚顺手牵羊的几支枪其中的一支,给明姐简单展示了一下。   “只要七千万。放心,我试过了,绝对好用。”   明姐一个问题直击红心:“这些枪是你的?”   “……暂时还不是。”   “……”   “不过很快就是了。”李禛道,“放心,不是从官方抢的。这些枪械本来就是黑工厂制造的,被黑吃黑了也没人知道。”   难道日环食敢报警吗?   明姐眼中精光一闪:“七千万太多了。而且我不知道这种枪械具体有多少,需要看到实物才能同意。”   李禛不耐烦道:“行。行。地点在工厂区631号厂房7号仓库底下的密道里。等我把这里的家伙都解决了,就通知你们取货——对了,取货时候别带仿生人来。”   明姐能出多少钱、她最后又能得几分利,李禛是完全不关心的。   她不太在意这种身外之物,也不缺钱花。不过想到自己能将日环食好不容易攒下来的武器转手卖了,李禛就觉得神清气爽,无比畅快。   至于为什么联系明姐,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这批货物不少,李禛粗略算了一下,光枪的数量就以万数,更别说还有一些不知用途的药剂。   她本想交给兰大婶,但兰大婶没有太多私人武装力量要养,她常做的业务是当中间商赚差价。   也就是说,这么多东西,兰大婶吃不下。况且日环食组织也有一定规模和力量,兰大婶未必愿意买下这烫手山芋。   反观明姐,背后站着捕蝇草。捕蝇草具体是干什么的李禛不知道,也不想猜,但他们敢阳奉阴违得罪天门台,应该也是有点手段和魄力的。   所以李禛决定先问问明姐,如果明姐不收,她再问其他人。如果到最后也没人肯接手,那她就只能一把火将这些东西烧了。   外面一片混乱,不时能听到有枪声和重物倒地的声音,偶尔也会响起一两声尖叫。   尖叫都是后赶来的蓝衣服发出的,最初的传染源钢铁骨架和那些温顺的工人都没有发声系统,不会说话。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李禛挂了电话,推开仓库的门。小春笔直地守在仓库的门口,如同一尊冰冷没有颜色的灰白雕像。   由于她是自然人,不具备被感染的条件,所以机械疯狗们并未第一时间盯上她,她仍能平静地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着这场战斗。   看着机械生命们互相厮杀,小春的目光没有任何波动,像是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昆虫搏杀的孩童。   “小春。”李禛走出门,顿住脚步,轻声叫她。   小春身子不动,只有头转了转,将视线移到她身上。   “你是留在这里等我,还是和我向前?”   这座秘密工厂里一定会有一位负责人,而负责人多半就是接待众人的七十七了。   她要找到并解决七十七,才能暂时地控制整个工厂。   七十七应该在-0.5层的办公室里。他是负责人,周围一定有许多守卫,去那边恐怕要更危险一点。   不过危险什么的,对于小春而言,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词汇。   她眼皮都没抬:“我跟着你。”   “好。”   李禛转过身:“我们走吧。”   于是二人穿过乱成一团的地下工厂大厅,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有意识尚存的蓝衣服看到两个入侵者,拼着一口气朝两人袭来;也有陷入混沌的感染者,凭借着本能发起攻击。   一个钢铁骷髅盯上了她!   它原本正在和一名蓝衣服纠缠,见李禛如闲庭信步般从混乱的战场走过,它双眼的电子屏露出红芒。   没有理智的机械制品当然不知道什么叫仇恨,也不知道什么叫趋利避害。在将李禛设定为目标的下一瞬间,它便挥舞手臂,朝着李禛冲了过去。   这些钢铁骷髅在打造时,一定程度上参考了螳螂的结构,手臂上附有锯齿状刀片。兼之它们用特殊方法打造得很轻,动作也十分迅速而灵活。   李禛没有躲避,甚至没有停住步伐,依旧朝前走去。眼看她的头颅就要迎上骷髅的刀锋,却见那飞腾起来的骷髅身姿一顿。   下一瞬间,它双眼的屏幕“啪”地爆开,钢铁身躯在短短刹那间,自下而上化作银白色的粉末,就这样随风飘散。   李禛慢慢从银色粉末中穿过,有一些粉末被行走间带动的轻风鼓起,打着旋落在她乌黑的发上,宛若黑暗中的满天星光。   小春问道:“那是什么?”   这还是她罕见地主动和李禛搭话。   李禛侧目,银粉随着她的动作簌簌落下:“什么?”   小春道:“你操控的那股气。”   李禛这下子真有点惊讶了:“你看到了啊。”   她刚刚直接操纵空气中的灵气,震碎了钢铁骷髅。这招其实很好用,但也有几个问题。   一是震碎活物要比死物难得多,因为活物有呼吸和心跳;二是灵气消耗大,操作难度高,且不适用于大块物品,所以李禛很少使用。   因为是抓取并强硬操控的外部灵气,这些灵气是没有颜色的,所以放在实力不够的人眼中,便是钢铁骷髅无缘无故化成粉末了。   却没想到被年纪尚轻的小春察觉出了门道。   听见她的疑问,小春诚实道:“我感觉到了它的流动。”   至于“它”究竟是灵气,还是灵气运转时产生的波动,连小春自己也说不明白。   “是空气中的灵气。”李禛道,“它们像氧气一样,无处不在。如果操纵得当,便能杀人于无形。”   要她来说,这操作其实难度不大,三千年前有点能耐的修士基本都会。   但换到末法时代,就凭这空气中的灵气含量,以及后代人堪称噩梦的灵气感知能力,想要学会这招简直就是做梦。   想到此处,李禛低头看了一眼小春。这孩子天赋异禀,若生在灵气旺盛的时代,说不定也名震一方。   只是……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收敛了眼中情绪。而小春情绪也不明显,问完那番话后便低下头,什么都不说了。   两人从混乱中穿过,走出了秘密工厂的大厅,来到那个有十米高的大房间。   这里倒是安静,周围冷冷的,像是一个巨型冷藏库。李禛将铁门打开,进到房间之中,只见她之前用刀开出来的大洞还静静地敞在原地。   但那里并不是两人的目的地。   李禛微仰着头,看向二楼的平台,低声问小春:“能上去吗?”   小春看了一眼,见到周围有能攀附落脚的地方:“能。”   “好。”   李禛点点头。她走到平台附近,踩着一处凸起的金属管,轻轻一跃,双手便抓住了平台的栏杆。再向上一翻,便轻松地越过栏杆,落到平台之上。   小春随之而上,跃到她身侧。两人对视一眼,李禛先向前,故技重施,持刀劈开机械门上的电子屏幕锁。   一阵光芒闪过,屏幕锁应声而裂。李禛收到推开门,露出其后的景色来。   地上铺着的柔软地毯、墙壁上挂着的美丽画作都被大门开启所溅起的灰尘惊扰,强光透过大门,照在地毯繁复美丽的花纹上。   这条低调而雅致的走廊里没有人。两边的仿木门均是严实地关着,让人看不出里面躲着谁。   “就是此处了。”李禛道,“他应该就躲在某一间办公室里。”   而她,也要抓紧时间了。   念及此处,李禛抽出刀,踩着名贵柔软的地毯,悄无声息地朝前走去。 第116章 再会乐灵洲   监视器亮着微弱如火星的红芒,监控着二人的一举一动。李禛抬头看了一眼,抬手将监视器毁掉。   这已经是她毁掉的不知道第多少个监视器了。   两边的门紧锁着,被她一个又一个踹开。门内装修精致,却都是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   难道已经离开了?   他们不可能抛弃那巨额的枪械药剂离开的。   那是一大笔物资。即使是日环食,失去了这么一笔物资,也要伤筋动骨吧。   既然没有离开,那就是等在前面了?   李禛目光微凝,面庞挂上冷笑,又踹开一扇门。   “没有。”   粗略探查一遍,李禛下了定论。两人退出房间,正欲继续向前,忽听身后传来层层脚步声。   支援来了吗?   也对。支援也该来了。   如果支援再不来,李禛就要怀疑他们故意送人头了。   奇怪的是,脚步声是从两人身后传来的,而非从前面的电梯处。后面还有其他入口吗?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转了一瞬,李禛就想明白了。   这秘密工厂建在地下,货物的生产、组装、储存也都是在地下,想要将它们运上去贩卖,肯定需要货运电梯。   而李禛两人下来时使用的那个电梯,一看就是载人的,而且距离秘密工厂也有一定距离,并不方便运货。   想必在秘密工厂的尾部,还有一个两人没发现的货梯。这些支援,正是通过货梯下来的。   货梯空间大,能载的人也多,他们选用货梯也正常。况且李禛将那个载人用的小电梯蹂躏得不成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使用了。   她转了转手里的刀,回眸看向身后。就在那一瞬间,在那个10米高的大房间底部,涌出来了一大批人。   “人有点多啊……”李禛暗自思忖着。   除掉这群家伙固然没什么危险,但人这么多,估计能拖住她一会。她倒不觉得这群乌合之众能杀掉她,但要是被他们拖住,她好不容易谈来的生意就要泡汤了。   正思索间,忽听小春道:“我挡住他们。”   “嗯?”李禛抬起头,“你?”   她下意识瞄了眼小春的体型。小春实在有些瘦弱,可能是因为幼年期的营养不良,她的个子矮矮的,远比同龄人瘦小。   “大门没有坏。”小春冷硬地陈述道,“我关上门,可以抵挡一段时间。”   砍机械门的时候,李禛特意只弄坏了锁,大门整体还是完好的。这门本就是为了防止入侵而制造的,在里面挡着,确实能拖延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李禛找到七十七了。   想到这里,李禛点点头:“那就拜托你了。”   考虑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大门被破,你就先离开,以安全为重。”   以小春的水平,就算挡不住那么多人,跑还是跑得了的。李禛特意叮嘱,就是怕认死理的小春和那群人硬拼,以至于落得不该有的结局。   两人匆匆交代几句,小春得到了命令,就抽身朝着机械门的方向跃去。李禛看着她瘦小的背影,停顿三秒,也转身继续向前。   七十七……到底躲在哪里呢?   李禛穿梭在走廊中,凝神观察着四周。紧关着的门、漂亮的墙纸、挂在墙壁上的名贵画作,都纠缠在一起,构成谜题的一环。   她在走廊的一幅画前停留了几秒。画上画了一只红色蜘蛛。画师笔触细腻,将蜘蛛画得栩栩如生,连同蜘蛛腿上的细小绒毛都细细描画,看着十分逼真。   食脑之蛛吗?   李禛轻嗤一声,扬手击碎挂画,转身向前。   她没有刻意隐藏踪迹,长靴踩在地上,本该发出威慑的脚步声,但厚厚的地毯掩盖了一切声音。   这倒并非她所愿。李禛倒更希望声音能影响七十七的判断,让他露出破绽来,也方便她将他揪出来。   于是李禛开口了。她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以及十分明显的威胁意味。   “你在吗?七十七?”   声音穿过寂静的走廊,掀起诡异的回音。李禛在一扇门前停顿,半晌后又摇摇头离开。   不在里面。   “我知道你在这附近。”她低声笑起来,“你不是已经胜券在握了吗?嗯?”   衔接在她“嗯?”的尾音后的,是一扇门被劈碎后发出的惨烈声响。   这是一间休息室。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还是说你已经逃了?”   李禛的声音如云似雾,轻飘飘地穿过一个又一个房间,在问出问句后,又骤然变得如疾风暴雨一般冷酷。   “如果你现在自己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   她冷冷地嘲讽道。   这句话便是在回敬七十七之前对她说的那句了。   正如李禛没理会七十七一样,七十七也没有理会李禛。   两人明知对方就在这附近,但谁也没有退缩,只是将寂静的长廊当做对峙的屏障,想要通过挑衅的话语、或是长久的沉默来制伏对方。   一人在明,一人在暗。情况和之前一样,然而两者的攻守之势,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   李禛知道,任她再挑衅,七十七也不会自己能出来了。对方的心理素质,比她想象中要稍微强那么一点。   不过也就是一点而已。   她将手按在门上,轻轻推开这扇仿木质的棕色房门。门是虚掩着的,明亮但不刺眼的灯光从门缝里穿出,落在走廊的地毯上。   比起其他房间,这房中的灯光格外令人舒服。   没有昏暗到看不清内部的摆设,也没有明亮到让人心生郁气。光线的明暗程度处于两者的中间值上,清清冷冷地照亮这个大大的房间。   灯光适宜,大概是因为这是一间纸质档案室。   房间很大,里面摆放着十数个铁质书柜。书柜是银灰色的,带有玻璃柜门,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纸质资料。   在灯光的照射下,被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柜门反射出李禛逐渐逼近的倒影。   她伸手拉开一扇玻璃门,随手掏出一份资料。上面记载着一些生产数据,李禛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数据是三年前的。   看来这个地下作坊已经经营有一段时间了。   她对这些数据不太感兴趣,反手将数据塞回柜子中,继续朝前走去。铁书柜沉默地屹立在档案室中,将原本空旷的房间分割成一个个狭窄逼仄的小空间。   这是绝佳的藏身之地。   李禛动了动嘴唇,朝着档案室内侧走去。铁书柜上标注了序号,她走到序号最靠前的柜子前,踮起脚尖拿起最上方的资料。   “0205年。”她翻开文件夹,不急不缓地念道,“7年前。看来你们的确蛰伏许久了嘛。”   明明房间内空无一人,她却轻轻地说这话,声音似是感叹,又似是嘲讽,仿佛在与谁对话一般。   声音虽轻,却也在档案室里掀起狂风巨浪。   刹那间,一道黑影从上方投下,影子将李禛的身体全然笼罩,挡住了所有灯光。   几乎是影子投下的同时,一个枪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准李禛的额头,毫不留情地击出一枚子弹。   李禛却是早有准备,躲避的同时,一拳绕过子弹的轨迹,穿透了整个铁柜!那铁柜虽是铁质,却扛不住她一拳之威。   只见玻璃碴子飞溅,成沓的纸质档案从破掉的柜门飞出,而在她的大力摧毁下,铁柜发出一声震响,轰然朝后倒去!   刚刚躲藏在柜上的人影灵活跃起,平稳落在了地上。而铁柜沉沉地砸在后面另一个铁柜上,竟如多米诺骨牌一般,一个砸一个,一时间,档案室里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李禛拂了拂散落在脸颊两边的碎发,看着面前被逼现身的人影,微笑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七十七直起身,理了理袖子上的褶皱,仿佛完全不在意李禛带来的威胁,“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们不是一小时前才见过吗?”   他脸上仍旧带着温润的笑,只是那笑容中掺杂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和七十七确实是一小时前才见过。”李禛眼中闪耀着独属于胜利者的光芒,“但我和夫人,可是好久没见了。”   “哦?”七十七眯了眯眼,目光倏地一动,手腕翻转翻出一把匕首,近身朝她攻去。   李禛毫不惊慌,反手格挡开她的手臂,一掌将她推回原位。   “我还记得夫人喜欢放冷枪。”她凉凉地说道,“但看起来,夫人不记得我不喜欢被人放冷枪?”   乐灵洲冷笑道:“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不喜欢被人叫‘夫人’?!”   两人当然都记得——只是对手越不喜欢什么,便越要做什么,这是她们的共同认知。   于是一个不停偷袭放冷枪,一个一口一句“夫人”,打得都是膈应对方的主意。   两人可没有叙旧的想法。她们与其说是故人,不如说是敌人。现在两位敌人就这样对峙着,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对方。   乐灵洲攥紧武器,神色自若,心中却惊疑不定。李禛现在的水平比起几个月前,可谓是天差地别,乐灵洲也是识货的人,短短交手两招,便察觉出了她的变化。   她不知道这变化从何而来,但她知道,自己麻烦大了!   而李禛,却也不觉得自己稳操胜券。光说力量,她确实占压倒性的优势,但乐灵洲这女人太诡异,七十七号,或许也只是她的躯体之一罢了。   七十七号,这个序列号……他是她的第七十七具躯体吗?   之前乐灵洲在处于劣势的时候,也能在她眼皮子底下跑掉,更别说现在了。武器工厂里有无数仿生人,这些仿生人都是她的备用躯壳。   这样想,乐灵洲是怎么也杀不完的。   两人心中各有想法,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只默默打量着对方。半晌,乐灵洲冷冷开了口。   她已经暴露,不再刻意隐藏身份,于是褪去了那层温和的表皮,语气又变得傲慢冷酷起来。   “你是怎么发现我身份的?” 第117章 落刀   这是乐灵洲最在意的一个问题。   她换了新躯体。新躯体的外貌、声音,乃至性别,都和以前的她天差地别了。   即使是最熟悉她的齐雁卿复活过来,也不一定能认出现在的她,更别提李禛这个只和她相处过一周的敌人了。   李禛歪头,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落到颈上:“这是秘密。”   她不告诉乐灵洲,这更让乐灵洲心中起疑,疑心她掌握了什么能检测数据的技术。   然而事实上,认出乐灵洲并不难。至少对于李禛来说是这样的。   瞧这地下密室的布置风格,和齐宅的风格一模一样,连在墙壁上挂画,也是乐灵洲的习惯。七十七身上还喷了香水,香水是乐灵洲从前最喜欢的那一款。   更别提七十七那对她莫名敌视的态度了。   即使换了壳子,一些小动作、小习惯也是遮掩不住的。况且,时隔几个月,乐灵洲的性格一点也没变。   她还是那么喜欢说废话,还是那么喜欢半场开香槟,还是那么傲慢,傲慢到对周边的一切都疏于观察。   因为傲慢,她没有提防弱小的齐雁卿,被他封锁了许多年;因为傲慢,她没将李禛放在眼里,被她杀死了无数躯壳,只能狼狈逃走。   现在,她又因为傲慢,阴沟里翻船了。   灯光照在地面散落的资料上,照出一片白茫茫。李禛用脚尖碾了碾落在她脚边的资料,忽然开口:“食脑之蛛,是你研发的?”   乐灵洲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闻言扬起眉梢:“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她这么一说,李禛就知道,那东西一定是她研发的了。   想来倒也合乎逻辑。乐灵洲从前就从事相关技术,开发出了“天序列”杀毒系统,甚至将自己的意识都化作了病毒。   她能做成这种旁人闻所未闻之事,自然是对病毒本身有足够了解。既然如此,乐灵洲开发出食脑之蛛,也是很正常的操作。   “我不明白。”   乐灵洲道:“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禛收回脚,放过地上那张被她碾得皱起的纸,微微抬起眼,用异色瞳孔看着她:“你现在已经是仿生人了。”   乐灵洲侧耳倾听她的话,轻轻颔首道:“没错。”   李禛接着道:“既然是仿生人,又为什么要研制这种针对仿生人的武器?”   这是她一直想不通的一个点。这个点背后,隐藏着日环食的野心。只要弄明白这个问题,她或许能窥探到日环食阴谋的一角。   乐灵洲却笑了起来:“你当我蠢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禛态度诚恳:“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识破你的吗?我们交换。”   乐灵洲却正色道:“你识破我的身份,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也不会用这件事和你交换组织的秘密。”   说到这里,她忽地话锋一转。   “加入日环食,你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这已经是日环食第不知道多少次邀请她了。   李禛自问实力确实不错,但在她已经表现出对日环食的敌意和抗拒后,他们还是穷追不舍,这其中是否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   想到此处,她也就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乐灵洲听见她的话,目光微动,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你是特别的。”   李禛当然记得她的话。只是:“哪里特别?”   这时候,乐灵洲的口风倒是出奇地严了,只抬高语调,回敬道:“这是秘密。”   目光落在李禛脸上,看了眼她的表情,乐灵洲又笑起来。   “所以你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想自然是想的。”李禛淡淡道,不过,我倒是清楚自己比起别人,特别在哪里——”   她倏然抬起刀尖,语气一转:“那就是我能送你们去死!!”   说罢,李禛手臂一挥,刀光毫不迟疑地朝着乐灵洲冲去,带起一片冷风。   乐灵洲目光一冷,扬手挡住刀光。刀锋被她攥在手心中,薄刃割破掌心,流出一抹鲜红。她似是感觉不到痛感一般,大笑着讥讽道:“我以为你会吃到教训。”   李禛抬手挡开她的手臂,静静地看着她。看到她冷然的眼神,乐灵洲笑意更盛。   “你杀了我的躯体又怎么样?这只是数据的载体。就好像你能砸掉灵脑、砸掉硬盘,却砸不掉其中储存的数据。”   李禛不知道这个道理吗?她当然知道。但是——   “谁说我要立刻杀掉乐灵洲了?”   在柔和的灯光下,她的双眼明亮,其中蕴藏着比寒冰还冰冷的光芒。李禛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乐灵洲,轻轻开口:“我要杀的不是乐灵洲,而是七十七。”   没有波澜的声音在档案室内回响。而在这空灵而失真的回响之中,她一字一顿地强调道:“这座工厂的负责人七十七。”   在乐灵洲诧异的视线中,她忽然抽出被她握住她的刀,整个人暴起而上,扬起长刀朝她攻来,一改之前的懒散和漫无目的。   不,她的刀从不是漫无目的的。   她的目的一直很明确!   乐灵洲的确诡异又难杀,但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又为什么一定要和一个死不掉的人玩打地鼠游戏呢?   她只要保证七十七死掉,这座地下工厂里的武装力量失去反抗能力,不影响她接下来的生意就好了啊?!   无论是战斗还是其他,只要被对方牵着鼻子、带着节奏走,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落入陷阱。   李禛现在要做的,是固有的思路,另辟蹊径!   而刚才之所以和乐灵洲废话,刀也收了力气,没有立刻将她杀死,就是为了给食脑之蛛的蔓延拖延时间。   这,就涉及到李禛所找到的“快捷通道”了。   从发现七十七就是老朋友乐灵洲时,李禛就开始猜测乐灵洲“夺舍”的机制。   从她掌握的信息来看,乐灵洲不止能夺舍专门制造的躯体,还能寄生到其他仿生人身上。   那么问题来了。李禛也是仿生人,乐灵洲为什么不寄生她、一劳永逸呢?   答案绝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这种寄生是有限制的。当然,这很公平。世间万物皆有限制,若乐灵洲能毫无顾忌地夺舍所有人,那才是天道不公。   那这个限制是什么?李禛想了许久,结合三千年前的修仙经验,隐隐有了猜测。   在她生前,也有邪道修士使用秘法夺舍寄生,致人死亡的。这种一般都是仗着自己的神魂强大,通过强硬入侵弱者躯体完成寄生。   倒不是他们不想寄生强者。而是在这种博弈中,外来者本就占劣势,想要胜率大些,只能挑软柿子捏。   乐灵洲寄生的原理和这种夺舍秘法大不相同,但呈现形式倒是相似。乐灵洲的寄生手段,会不会也受制于目标程序的复杂性呢?   程序越复杂的仿生人,寄生失败的概率越大。所以乐灵洲才没有尝试对李禛下手。   若事实真如她猜测的这样,那问题就来了:这座地下工厂里,有多少乐灵洲能寄生的躯体?   这些能被寄生的躯体,又有多少感染了食脑之蛛?   被感染的躯体肯定不能再寄生,那么两者相减,剩给乐灵洲的躯体又有多少?   所以李禛选择了拖延时间,即使力量足够,也没有杀死乐灵洲,反而和她周旋了起来。   她要让那些仿生人尽可能地感染食脑之蛛,将乐灵洲寄生的通道彻底堵死,把她彻底“驱逐”出工厂。   如此一来,乐灵洲只要不想死,就只能寄生到远离工厂的其他身躯身上,从而失去对工厂的控制。   毕竟,乐灵洲是食脑之蛛的制作者,面对工厂的混乱又一直不慌不忙,李禛很难不怀疑她有控制食脑之蛛的办法。   如果让她留在工厂之中,保不齐她能找到破解当前局面的办法。到时候,两方的优劣势态便要再次逆转了。   至于乐灵洲会不会真死掉?这不是她现在该考虑的问题了。   刀光闪动,将逼仄的角落照得通明。李禛的衣角被刀风带起,半敞着的拉链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度。   电光石火间,她整个人扭转了身体,薄而锋利的刀刃挑动,在那一瞬间迸射出令人恐惧的光辉来。   这道刀光如同一道闪电,骤然劈在乐灵洲的脑海中,劈去她脑中的迷雾。她立刻就想明白了!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故布疑阵……   光芒映在乐灵洲苍白的脸上,她瞳孔缩小,后背猛地绷紧,想要闪开这致命的一击,却如何也无法调动身体。   动起来、动起来!她心中怒吼着,数据在脑海中翻涌,想要探查附近能够转移的躯体。   然而令她绝望的是,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里面的仿生人竟大部分感染了食脑之蛛!   制造食脑之蛛时,她将传染性拉到最强。据她推算,只要半个小时,食脑之蛛就能将一个区的仿生人全部感染。   地下工厂有一个街区那么大吗?自然是没有的。况且,她使用的,还是最新款的升级版食脑之蛛。   现在一探查,离工厂最近的、足以让她寄生的机械制品,居然在工厂区另一侧的一个机械宠物制造厂中。   刀光瞥下来的瞬间,乐灵洲念头飞转,想要在这绝境中窥探到一个破解之法。然而李禛的刀比她的心念更快!   只听一声钝响,而后飞光一闪,薄刀决然落下,轻而易举地斩断敌人的头颅。刀身顺势将尸体甩落在地,李禛低头看了眼,漠然甩掉刀身上的血珠。   血珠落在洁白的地砖上,又染红了散落在地的资料。乐灵洲……或者说七十七的尸体斜斜地倒下去,砸在倒地的书柜上,又砸破一片脆弱的玻璃。 第118章 奇怪的制造记录   战斗结束,刀刃上附着的灵光便立即暗了下来。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只剩鲜血从七十七雪白的脖颈上流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凝结成一片血泊。   或许是因为身在地下的原因,周围总是压抑而闷热。说是闷热也不准确,毕竟这里安装了特殊的通风设备,足以将房间调节到想要的温度。   不过,在这种压抑而逼仄的地方,总是会让人感到不适的。   李禛脱掉外套,将黑色的夹克随手扔到一边,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背心来。她目光扫视四周,没找到椅子,便大剌剌地坐在散落的资料中,给明姐打了个电话。   “解决了。来接收吧,尽快。”   明姐含糊应了一声。她那边很安静,偶尔传来一些风的声音,应该不是在酒吧中。   怕被截胡,因此提前等在工厂区了吗?   李禛没有多废话。她想明姐也不想和她多废话。她挂了电话,解下绑着头发的发圈,想要将头发重新绑一下。   然而那发圈也不知道是哪个工厂制造的劣质货,被她用力一扯,竟“啪”地断了。   李禛看了眼断掉的发绳,摇摇头,将半长的头发捋到脑后,慢慢思索起来。   小春那边她不担心。只要小春能守住大门,那群鬣狗一样闻讯而来的蓝衣服,迟早会被感染食脑之蛛的疯狗吞噬。   而机械疯狗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不管是在什么时代,有理智的永远比没有理智的难对付,这是不变的铁律。   既然不着急,那她也不必急着出去。这里是武器工厂的档案室,她不如在这里找一找,看能不能武器的生产信息中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想到此处,李禛拎着刀站起身来。走到另一列书架前,翻找着资料。实际上,档案室中有能快捷搜索的电子网络,但李禛没有权限,也不知道密码,根本上不去。   事实证明,这里的资料太多,她想在这里找到什么线索简直是异想天开。   “枪,药剂,绷带……”日环食生产出售的无非就是这些东西。这些东西的去处上面也没记载,李禛翻了半天,只得到了一些无效信息。   她皱了皱眉,手指翻过下一页,忽听门口传来小春的气息。李禛扭过头,只见小春已经走到门口,静静地看着她。   “解决了?”   小春点头:“他们被感染了。”   她在门口堵了一会儿,那些追兵就和感染食脑之蛛的仿生人打在一处了。而小春是血肉之躯,吸引不了他们的注意力,成功从一片混乱中抽身。   李禛道:“辛苦了。”正欲放下手中资料,和小春一起离开,余光却瞄到资料上一行字。她动作停顿了一瞬,蹙起眉头,定睛细瞧。   原来在四五年前,这个地下工厂里,还造过三艘船。   只是……他们造船做什么?   大海和深山本就危险,末法时代的山和海更是如此。现在城市大多建在内陆,避免极端天气的侵蚀,只有一些特殊的城市以及特殊场所临海。   而据李禛的观察,这座工厂一直生产一些军备用品,旁的东西很少沾手。可这几艘船,却不是什么战舰,只是防酸海腐蚀的普通小船罢了。   防酸海腐蚀。   受到异变的影响,海洋也具备了腐蚀性,海水打在人身上,也会腐蚀皮肤。不过不同海域中海水腐蚀性也有强弱之分。   李禛查看了一下船只的资料,发现用的材料都是最高规格的,价格不菲。据她所知,需要这种规格材料的海域只有一片。   他们去那个地方做什么?   李禛心中起疑,又将那数据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正疑惑时,却听到小春低沉的声音:“另外一批人来了。”   李禛回过神,凝神细听,果然听到在混乱中,传来另外一批人的脚步声。不过这些人产生的波动和蓝衣服产生的波动有很大区别,应该不是仿生人。   心念一转,李禛知道,是明姐那群人来了。   “不用在意。”她放下资料,又捡起扔在一边的外套搭在身上,“他们是来和我谈生意的。”   小春歪了歪头,似是对她的说法感到困惑。但困惑归困惑,她也不多问,只是默默跟在李禛身后,像是一道永远沉默的暗影。   李禛走出档案室,外面嘈杂的声音顿时灌入耳中。她站定身体,侧头看了一眼,便朝着敞开的大门处走去。小春快步跟在她身后。   两人脚步很快,几步就走到大门处。   李禛走到平台上,扶着栏杆朝着下方望去,只见那里如今已乱作一团,穿着蓝衣服的人互相纠缠着,赤红的光充斥着他们的双眼。   有几个植入了程序、并未感染的,也被这疯狂的洪流卷起,死在机械疯狗们的攻击之下。李禛用手指敲了敲栏杆,心中摇头。   乐灵洲太托大了。在仿生人聚集的地方搞针对仿生人的病毒,无异于玩火自焚。   或许在他们看来,这种劣等仿生人只是随意就能解决的麻烦吧,即使感染了病毒也不具备攻击力,却没想过蚁多咬死象。   正是这种傲慢葬送了这个地下武器工厂。   不过敌人的不幸就是己方的幸运,对于她而言,这总归是件好事。   念及此,李禛嘴角翘起,勾勒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她对小春扬了扬手:“我们下去吧。”   说罢一马当先翻下栏杆,落入到翻涌的蓝色海洋之中。   此时,大空间内的厮杀已经来到了白热化阶段。原本用来展示食脑之蛛的房间成了一个大大的角斗场,各种奇形怪状的仿生人站在台上,毫无理智地厮杀着。   李禛轻蹙眉头,用灵气隔绝开气息,带着小春走到对面。这些仿生人都不太智能,被她释放的灵气蒙骗,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在蓝色海洋中穿行,最后关掉一楼的运输铁门,将所有的厮杀声都驱赶到门外。   门内还残存着一些残肢断臂和失去行动能力的仿生人。随着战场转移,这些不能继续战斗的残次品就被抛弃在了这一端。   李禛看也没看他们,径直从钢铁残骸中穿过,朝着远处走去。那边她之前来过,是堆放武器的仓库。   现在仓库里传来搬运东西的摩擦声。李禛听到明姐的声音:“小心些,别弄坏了。”   李禛莞尔一笑,轻咳一声,走到仓库之中。   明姐正叉着腰站在那里,看起来心情不错。还有一些穿着普通衣服的人正在搬东西,他们动作简练,看起来训练有素。   李禛目光从那群人身上一扫而过去,而后伸出手拍了拍明姐的肩膀。   明姐没察觉到她的到来,突然被她拍了肩膀,肌肉瞬间紧绷,扬手就要给她一拳。李禛躲开她的袭击,笑着道:“来了也不和我打声招呼,反而对我拳脚相加吗?”   明姐这才意识到是她,脸上绷紧的肌肉松了几分,也笑道:“这不是没注意到你?”   说到此处,她微微低下头,眼中划过深思。她来到此处后一直没有放松警惕,却仍旧没注意到李禛的到来,由此可见其掩饰气息的手段有多高明。   这样强的一个人……幸好不是敌人。否则,今日被搬空的,就是捕蝇草的武器库了。   李禛见她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她也没在意。反正她与捕蝇草不是对立的,如果他们硬要对立……她也不怕。   明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很快就调整好情绪,抬起头看向李禛:“你这次惹麻烦了,知道吗?”   李禛“嗯?”了一声,又道:“我身上的麻烦从来不少。”   杀了神衍神天无数研究人员,又得罪了灵格天宿,害得天门台坠机,还杀了日环食的高层。从复生开始,她就在不停地惹事,虽然很多事并非她所愿。   与其说她在惹麻烦,不如说她就是麻烦本身。她的身份、她的存在、她的过往,以及她掌握的秘密,都是麻烦。   麻烦就不要想着躲避麻烦了。再怎么躲,那群人也不可能对她的存在视而不见。   明姐微微叹息,不再说这个,转而道:“等查收完货物,钱我会打到你账户里。”   李禛点点头。她不在意这笔钱,有没有都无所谓。比起这个,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明,你知道白塔吗?”   明姐身体猛然顿住,转过身看向她:“白塔?你是说白塔监狱?你要去那里?”   李禛倚靠在走廊上。在廊顶冷光的照射下,她的眼中迸射出近似机械的冷光来,嘴角也严肃地抿成一条直线。   对李禛而言,白塔不是一个陌生的地名。早在三千年前,那座贫瘠的小岛就叫白塔。   白塔岛环境恶劣,是有名的不毛之地。一些难以处理的邪修恶人,便会被废掉修为,扔到小岛上,任其自生自灭。   而来到末法时代后,白塔的环境愈发恶劣,周围布满了酸海和酸雾,常人更是难以进入。   于是,愈来愈多恶人被流放到白塔服苦役,不但逃脱无望,还要日夜承受着狱卒的压迫和酸雾的腐蚀。被关押到白塔监狱,说是这个时代最重的刑罚也不为过。   当然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白塔海域是唯一一个,使用最高规格防腐蚀材料的船只才能通过的地方。   李禛怀疑,日环食制造那三艘船,就是为了通过白塔海域。   这也就是疑问所在了。白塔监狱中服刑的,几乎都是做下了滔天恶事的重刑犯,白塔岛更是光秃秃一片,是世人避之不及的所在。   日环食打造船只去那地方干什么? 第119章 匿名电话   李禛整理好思绪,若无其事道:“你反应怎么那么大?我只是问问。”   明姐蓦然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她舒缓神色,看了眼一边还在搬东西的手下,对李禛使了个眼色。   李禛心知她有话要说,便让小春留下原地,两人走到另一个没人的仓库之中。   仓库门一关,四下无人,周围变得安静起来。明姐这时才松了口气似的,低声道:“你问白塔监狱做什么?”   李禛坐到一个纸箱上,毫不避讳地抬起头,直视着天花板上的灯。那灯光毫无遮挡地落在她眼底,显得她眼瞳格外清澈明亮。   她想了想,还是对明姐坦白道:“我在制造记录中发现他们曾经造过船。造船所用材料是K6-851合金。”   明姐接口道:“这种材料太过珍贵,在有很多价格更低廉的替代品,普通船只的制造过程中不会使用它。只有一样,就是它的耐腐蚀性强,能够安全渡过酸浓度最高的海域。”   “没错。”李禛道,“他们花大价钱,购入了大量K6-851,也就是说它对他们而言是不可替代的。所以我认为,他们造船是为了去白塔岛。”   只有白塔海域,才用得上这种珍贵的合金。   明姐点点头,忽然侧目问道:“介意我抽根烟吗?”   李禛抱胸轻笑:“往常倒没见你问我。”   “今天见识到你的厉害。”明姐也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夹在指尖慢条斯理地点燃,“今日见到了,怕得罪了你,你带人搬空我的酒吧。”   说着吐出烟雾,又接着刚才的话题道:“你的推论没有问题。但你又怎么能确定,这艘船是他们自用,而不是给其他势力制造的呢?”   “就算是给其他势力制造的,难道问题就不存在了吗?”李禛逻辑很清楚,“为什么会有人想登上白塔岛,这才是问题的关键。那岛上是监狱,是禁止通行的地方,除了天门台押送犯人的船只,没人会去那里。”   她说着停顿了一下,又问:“你不会觉得,这几艘船是天门台定制的吧?”   明姐伸手挥了挥烟雾,也露出思索的表情:“不可能是天门台。他们有自己的造船厂。”   两人同时沉默了片刻。仓库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烟雾在房间中飘散,留下一片朦胧。   半晌,明姐才道:“白塔监狱那地方,说是监狱,不如说是苦役场。”   “哦?”   “白塔岛上有一座特别的山,山上的石头是一种珍稀的灵石,所以囚犯们需要在毫无防护的情况下采石,时间久了,身体都被海雾侵蚀。”   明姐的声音在仓库中缓缓响起,也如烟雾一般朦胧模糊。   “那些囚犯大多是罪大恶极之人,但也有□□,甚至还有天门台中的一些人。其中成分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   李禛道:“没有人逃走吗?”   明姐哂笑一声:“自然是想逃的。只是白塔岛周围终年海雾弥漫,又四面环海,可谓是天然的监狱。百年前那附近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岛,也逐渐被酸海腐蚀掉了。只有白塔岛一直平安无事,孤悬海外。”   李禛隐隐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那为什么白塔岛无事呢?”   明姐瞥了她一眼,将燃到尾端的烟头掐灭。   “我也不清楚……你问这么多问题,难道真想去那里?”   李禛倒也没有隐瞒,坦然道:“我觉得上面有我需要的东西。”   “你需要的东西?”明姐顿了一顿,却没有问是什么东西。她还是很有分寸的,因此只道:“虽然不知道你要找什么,但我劝你想清楚了。”   灯光下,她的语气带了几分疲惫:“白塔是难进更难出的地方。说不定去了,就回不来了。”   李禛这个当事人神色却没有一点凝重,反而轻松地说道:“回不来又如何呢?”   明姐愣了一下。   “如果还未去就终日担心自己回不来,那多半就要回不来了。”李禛耸耸肩,从纸箱子上站起身,“想要便去做。准备当然是要的,但又何必顾虑太多?”   明姐怔怔地看着她,灯光下,她的身影仿佛与记忆中的另一人重合。她看了半晌,倏然移开,低声叹道:“那你打算如何进入白塔呢?”   李禛没有船,怎样渡过一望无际的酸海呢?   明姐回忆自己知道的几家船厂,想看看这几家厂有没有能造出能渡酸海的船只的,一抬头却见李禛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我被抓进去不就好了?”李禛理所当然地说,“我现在的身价还进不了白塔监狱吗?”   “……进倒是能进。”从赏金和影响力来看,她已经算是罪大恶极的那档了。这种按理来说就该被扔到白塔监狱去。   李禛看了眼明姐,又道:“不过天门台还下设了其他几所大监狱,我担心他们把我关到其他地方。”   “若你真想去白塔监狱。”明姐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道,“我倒是可以发动关系,帮你斡旋一二。”   她看着声名不显,实际上也有不少人脉,帮过某些达官贵人一些“小忙”。这份关系在这里,仅仅是将李禛转到白塔监狱,是没什么太大难度的。   李禛这才兴高采烈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至于怎么被抓,以什么样的姿态被抓,她还没想好。总之,先把手头上的事解决吧。   明姐的手下动作不慢,没过多久,就将仓库里的物资搬空了。众人没有管那些感染了食脑之蛛的仿生人,一同从货梯撤离。   众人走在路上,身影凝结成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冷风和新鲜的空气扑了人满脸,将人从封闭空间的压抑与窒息中解放出来。   明姐问:“你打算怎么办?”   李禛道:“打匿名电话,把这件事举报给天门台。”   这倒不是因为她多么有公德心。纯粹是她想看天门台查封日环食的地下工厂,演一出狗咬狗的好戏罢了。   明姐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叮嘱她小心后便上了装满物资的货车。   一排货车绕过街道,上了灵轨,在紫葡萄色的天幕中缩小成一个个小小的黑点,像是蚂蚁一般,逆着夜风爬向远方。   李禛迎着风,看着货车远处的影子,知道它们缩小到几乎看不到了,才默默收回视线,扬手捋了捋头发。   小春忽然道:“你很信任他们吗?”   她平时甚少说话,连李禛主动问她也不太开口,如今却突然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倒是让人意外。   “信任?”李禛轻笑一声,“立场是会变的。自己在变,别人也在变,世界上没有绝对值得信任的人。不过,他们现在倒是值得信任……”   她穿上外套,漫不经心道:“至少,我们现在的利益是一致的。”   小春似是听懂了她的话,又似是没听懂,不过她也不再多问了。   李禛摇摇头,对小春道:“你先回阿兰身边吧。我还有点事要做。”   小春闻言也不多问,甚至连声“再见”也没说,就穿过工厂大门,径直走开了。   倒是听话。   小春一走,这附近还带着活人气息的,就只剩李禛一个了。   此时正是凌晨,周围路灯发出的微弱灯光几乎被黑暗吞噬,只剩一片冷硬的黑。夜幕被远处的广告牌照亮,发出一种明亮的白紫色。   李禛望着异色的天幕,在夜风中独自伫立片刻,这才走到不甚明亮的路灯下,打开了灵脑,然后拨通了天门台的报警电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   “您好?”   李禛完全没有废话的意思,干脆道:“工厂区631号厂房7号仓库下藏了秘密工厂,有人违反《仿生人权利保障法》,强迫仿生人为他们违法制造并贩卖危险品、违禁品。”   说罢也不管对方反应,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没留给对方一点多问的时间。   她用了之前金热心卖给她的一个小插件,据金说,用这个插件打电话,就不用担心被对方查出ID。   李禛觉得很方便,就买了。不过她一直没试过,直到今天才想起来使用。   说起来金,之前拜托她查一下游戏公司,结果她几天也没有回消息……是出什么事了吗?   李禛垂下眼眸,思索几息,没有头绪便作罢了。反正没了金还有银,没了银还有铜和铁,她没必要关心这些有的没的。   这样想着,她转身欲走,却忽觉灵脑震动起来。是有人给她打电话了。   是警局那边回拨了?李禛唤醒屏幕,正想挂掉,却发现打来的不是警局电话,而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嗯?   她来了兴趣,停下脚步研究着这个新号码。这个号码不属于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来电者的头像也是灰色的,像是一只陌生的灰色幽灵。   电话一直孜孜不倦地震动着,仿佛只要她不接,这震动声就永远不会停止。会是谁呢?李禛摸了摸下巴,还是接通了电话。   “李禛。”   在电话那头,有人叫她的名字。那声音倒说不上难听,却十分阴冷,伴着夜风吹在她耳中,让人周边的温度都不自觉地冷了几度。   能叫出她的名字,看来不是打错了。李禛念头飞转,嘴上只轻轻道:“有何贵干?”   对方没有立刻说话。   秋风卷起地上的塑料皮,将它吹着吹着,吹到光所照不到的角落。风愈来愈冷了,冷得让人真切地感受到,秋天来了。   黑暗与寂静中,连本该柔和的风也带上了几分肃杀。   两方悄然对峙着,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可是夜晚只有那么长,时间只有那么短。   半晌后,对方用阴冷的语气说道:“李禛——”   他拉长了语调,仿佛在念祝词一般,说出的话却掺着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我们在看着你。”   在这道声音响起的同时,以她为中心,所有的路灯闪了几闪,纷纷爆开。   玻璃灯罩的碎屑如雪般落下,李禛抬起头,只见所有路灯由近及远,纷纷灭下去。这些微弱如烛火的灯光消逝后,周围唯有一片黑暗。 第120章 风波渐起   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对面自己挂了电话。灵脑上的灰色头像逐渐暗了下去,就如同依次暗下去的路灯。   李禛将手揣入口袋中,看着远处夜色下的工厂。至于刚才那包含威胁意味的电话,却是半点没被她放在眼里。   原因很简单。如果对方能有办法杀了她,还会发出这么一张神秘兮兮的警告函吗?   威胁电话无法给她带来任何实际的伤害,反而是对方色厉内荏的最佳证明。至于“他们在看着她”?想看便多看看吧。   她可没什么不能看的。   李禛紧了紧外套,将拉链一直拉到脖颈。远处传来车子的声音,是天门台的人来了。   速度倒是比她想象得要快,天门台倒也不全是废物嘛……这样想着,她躲在暗处,看着那群人按照她的指引走过来,又走到7号仓库之中。   那仓库的密道被她弄坏了,大剌剌地露在外面,也没人看守。顺着密道,就能直接走到地下武器工厂。   若是她指引到这程度,天门台还找不到武器工厂,那只能说他们是天选废物了。   李禛将身体隐入黑暗,悄然看着天门台派来的人。走在最前面的居然还是一个熟人——当初在鼠场时追着她跑的东方白。   她从前是神衍神天研究所的安保部长,也不知怎么进到政府部门里了。不过想想也是,涅槃城就是神衍神天的地盘,东方白在这些部门里调动也很正常。   至于她怎么调动、为什么调动,这与李禛没什么关系。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东方白挺有能力,比那群尸位素餐之辈好上不少,如今她逮到日环食的小辫子,应该会一直查下去。   想到这里,李禛便绕过路灯,悄悄离开了。她隐藏身形的手段高明,无论来去皆是悄然无声,没引起过多的注意。   唯有东方白,疑惑地侧了侧头,朝着一边的角落处看去,似有所觉。   只是夜色沉沉、秋风阵阵,只有一只黑白相间的机械宠物猫停在工厂前,在门口停顿几秒后便弓起身子飞速离开,身躯化作一道白色的暗影。   路灯下哪有人在?   工厂区很大,日环食所在的A区在工厂区的一角,十分偏僻,说是离渡魂街最远的角落也不为过。   偏偏时至凌晨三点,正是居民入睡、工厂休息的时候,周围竟然连个车都打不到。   李禛只好耷拉着眼皮,心中后悔为什么不搭明姐的便车,靠着双腿走回了渡魂街。   这个时间,渡魂街的大部分人也睡下了。连永不熄灭的霓虹灯也透出一股疲倦之意,闪烁的速度慢了下来。街道边上躺着几个醉鬼,他们抱着酒瓶,身上一股酒气。   李禛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她对这些人向来是一个眼神都欠奉的,只要他们不主动动手,她一切都好说。   不过这些喝高了的醉汉可不管那些。许是酒壮熊人胆,当即就有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家伙拦在她面前。   说是喝醉了也不恰当。每当有人做了坏事却没胆量承认时,酒便是最好的借口。这样看来,喝醉只是醉鬼恶人们的万能保护伞。   李禛看着拦在她面前的几个家伙,柔声问道:“选好自己喜欢的死法了吗?”   她今日心情不错,说话的语气都轻柔了几分。这可是她平日从不会用的温柔语气。   几个醉鬼却不太领情。夜色中,他们看不太清李禛的样子,只能看得到她的衣服。   衣服很干净整齐。这份干净整齐是渡魂街居民不会有的,所以他们觉得这女人是个来探险的外来户。   这样的外来白痴年年有,多是一些不知深浅又好奇心旺盛的年轻人。好一点的被抢光钱赶出去,坏一点的就永远留在这片不法之地。   醉汉们齐刷刷、明晃晃地嘲笑起来:“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   “胆子可真大哈哈哈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几人自恃“实力”,嘴里不断吐露出一些污言秽语。李禛蹙了蹙眉,心想着到底是用刀好还是用枪好,忽听一声枪响。   枪声刚落,一名张狂大笑的醉汉便被打碎了脑壳,“噗”地摔在地上。其他几名醉汉吓得一个激灵,如惊弓之鸟般立刻就想逃开,然而那枪声却没有放过他们。   又是几声枪响,每一枪都打在了要害处。刚刚还嚣张得不得了的醉汉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血从水泥地面上漫出来。   李禛打了个哈欠,抬脚从尚且温热的尸体上跨过去:“我可不需要你救。”   师雨楼从黑暗处走出来。或许是因为不需要工作,他没有再穿白大褂,而是罕见地穿了件连帽卫衣。   往日没怎么注意到,这时候一瞧,才发现他其实很年轻——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年轻。   他的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而已。只是往日他总是忧郁而沉默,才让人忽略了他年轻的面容。   师雨楼没有看地上的尸体,转身跟在她身后,低声解释道:“我只是给他们一个痛快。”   李禛道:“你给了他们痛快,却让我十分地不痛快了。我很生气。”   虽是这么说,她却没有发怒的意思,语气也轻飘飘的,可见生气也是嘴上说说而已。   师雨楼顺着她,声音里有了浅淡的笑意:“我该怎么让你不生气?”   “我还没想好。”李禛蹙起眉想了想,“等我想好了再说吧!”   前面不远就是诊所,诊所的灯还亮着,发散出温暖的光芒来。现在已经是凌晨,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诊所从来都不会开到这么晚。   不过李禛没有问师雨楼这么晚出来干什么,就像师雨楼也没有问她这么晚才回来一样。两人能够相安无事地相处这么久,靠的就是一个互不打扰、心照不宣。   “早点睡吧。”   李禛对师雨楼道。而后她走上二楼,简单洗漱后便躺在床上,倒头便睡。   一夜无梦。   再醒来时,阳光已经倾斜大半了。日光穿透窗帘的缝隙,落在她的面孔上,在视网膜留下一片金红色。   今天居然罕见地是个好天。李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调出时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睡了十几个小时,现在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两点。   许是灵气消耗太多,这一觉她睡得格外久,也没有被诡异的梦境侵袭。李禛睁眼看着天花板,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这才下了床,换好衣服洗漱。   灵脑显示有好几个人给她发了消息。李禛叼着牙刷,点开灵脑,一一点开这些消息。   先是兰大婶,不急不忙地和她寒暄了几句,绝口不提昨晚的事。李禛知道这老狐狸时不想掺和进复杂的漩涡里,因此随便问候了一下,就当昨日的事没发生。   然后是明姐,给她打了一笔钱。李禛数了数后面的零,轻笑了声。其实她根本不知道那批货的市场价,也不知道自己是赚了还是亏了。   她刷过牙,漱了口,坐到一边的椅子上,问明姐知不知道这件事的后续——地下的武器工厂,里面还有中了传染性病毒的仿生人,这事不算小,应该能引起一点波澜吧?   明姐没有回消息,而是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你已经回到渡魂街了?”明姐问道。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没遇到什么问题吧?”   李禛道:“我能遇上什么问题?”   她遇上敌人,那不叫问题;敌人遇见了她,那才是问题。   停顿一瞬,李禛又问:“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明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是啊。刚回到酒吧想睡一会儿,没想到你又发消息过来。”   虽是埋怨的口吻,却带了几分亲近。李禛只是发了消息,若明姐真不想理她,大可以先休息,醒来再回复。   但她还是在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打电话过来了。   “我这边确实接到消息了。天门台从那个工厂里搜到了一些残留的货物、档案,以及那些仿生人。现在涅槃城的高层都要气死了。”   李禛了然:“毕竟事情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搞出来的。而且那家工厂有生产许可证吧?是谁批下来的?”   “正是这个问题呢。”明姐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按程序来讲,想要申请合法证件必须要实地审查。但是负责的官员收了钱,也没去考察,直接给批准了。现在上面查下来,不少人都遭了难。”   收钱办事这种事,其实在天门台不算少见。不管在什么时代,总有些尸位素餐的家伙。   这些人平时不惹出什么事来,上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花时间精力去查。但一旦出了问题再去查,那必然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查出一连串相关人。   李禛道:“这样看来,此事还有得闹了。他们查出日环食了吗?”   “这倒没有。工厂的注册人只是一个和日环食无关的普通人,那边询问了许久,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这结局倒是在李禛的意料之中。日环食能在暗处蛰伏十几年,想必也是有几分能耐的,不至于一查就被查出来。   明姐接着道:“现在涅槃城内部正在大搜查,恐怕最近要管得严了。也不知道这事会不会波及到渡魂街,总之你小心些。”   说完这句话,转而又想到李禛计划着自投罗网,又笑起来:“罢了,你粗心些吧。被他们抓到,正好进到白塔监狱里。”   李禛也笑起来。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灵脑熄了屏,光芒瞬间从眼前消失。李禛收敛了笑意,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的街道和来来往往的行人,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第121章 天门台会议   天气渐渐冷了,行人的衣服渐渐地厚了起来。   涅槃城的日夜和四季都不分明,没有烈阳没有雪,无论何时,都只有雾蒙蒙的天空和模糊的雨雾。   商业街上的巨型电子日历跳动,时间从九月来到十月,风也应时地变得冷冽几分,人们终于有了深秋来临的实感。   一列车驶下灵轨,大摇大摆驶入某栋华美的建筑之中。和涅槃车其他现代化的建筑相比,这栋建筑保留了上古建筑的风格,古朴中饱含道蕴,朴素而不失内敛。   建筑周围设下了一等的结界阵法。时隔千年,这座古老的阵法仍在运作,金色流光在外墙隐隐闪烁,阻止着外来者的入侵。   可即使最强的阵法也无法抵挡十月的冷风。凛冽的风吹入上古遗留的建筑之中,将这座城市的市长吹了个透心凉。   “……怎么又出事了。”   市长姓董,是个平庸的男人。他穿着正装,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又从怀里掏出丝帕去擦脑门上的汗水。   虽然名义上掌管着一座城市,但实际上,他也只是被真正的高层们掌控的傀儡罢了。   市长虽然平庸,却深知这一点。傀儡不需要强,只需要听话,所以他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平平无奇,事不求办多好,只求不出岔子。   就这样,他在市长的位子上苟了二十来年,从未出过大差错。   于是他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平稳而安全地过去,可就在这一年里,一件接一件的大事在他治理的城市发生。   先是研究所跑了一个仿生人,死了无数高级研究员……他本来就挺害怕了,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之后的事一件比一件吓人,什么坠机,高层死亡,日神失踪,神秘病毒,地下工厂,就这短短不到半年,发生的事故比这二十年发生的还要多。   他是犯太岁了吗?是不是该找那些精通卜算的人看看运势?   董市长挺着啤酒肚,在铺了昂贵地毯的房间里走来走去。他知道,他这个市长的位子已经危险了,要是出什么事,他就可以自刎谢罪了。   光这么想着,他就觉得自己身后的衬衫湿透了。那块用来擦汗的丝帕,也被浸得潮湿……   “先生。”就在他想得出神时,敲门声忽然传过来,吓了他一大跳,“先生,会议要开始了。”   闻言,董市长脸上更是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   躲是躲不过去了。他咬咬牙,还是沉下心,拉开椅子坐下,而后接入到虚拟会议空间中。   他提早来了十分钟,此时人还没来齐。董市长简单看了一下周围,只见其他几座邻近城市的市长都到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天门台成员也派了代表过来。这些成员主要是一些中型公司,各自依附五位天门台主要成员,没太大话语权。   最上首五个位置却还是空着。那是天门台五支柱代表的位置。   董市长的心又提起来了。   周围人看见他,眼中都流过异色。想来,他们也是听说这位涅槃城市长的倒霉事了。   没人交谈,所有人都低下头,看着红木色的长条桌,仿佛桌子上刻画着神秘符文一般。   就在这样近乎窒息的安静中,站在天门台食物链顶端的人陆续进到了虚拟会议空间中。   中午十一点整,空间内传出一阵钟声。   要来了。他心里想着。   会议开始了。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会议一开始,便有人发难了:“听说最近神衍治下的涅槃城不太太平啊?”   发难者是来自某个制药的小公司。不用看就知道,必定是琉璃净宗授意的。   在上古时期,琉璃净宗便是丹修医修的摇篮。这一门派极其擅长制药,末法时代后曾致力于开发营养剂、培养液,掌控了医药产业。   而琉璃净宗和神衍神天关系不好也不是秘密。在几百年前日月明山覆灭之时,这两派争抢其留下来的文件和传承,不惜大打出手。   最后还是神衍神天占了上风,不仅获得了仿生人制造技术,还学到了再生医学技术。   凭借着这技术,他们在琉璃身上啃下了一大块肉,成了五方势力之首。   两方因此交恶。   果不其然,琉璃的代表立刻就接口了:“我也听说过此事。听说涅槃城地下发现了私人武器工厂,和一种新型病毒?”   神衍的代表没有替董市长说话的意思。他只能硬着头皮,干巴巴地开口道:“涅槃城正在全力追查此事。”   琉璃没说话。反倒是坐在一侧的真武道宗代表轻嗤一声:“全力追查?几个月前,你们也说过这话吧?我问你,那个李禛,你们神衍查到了吗?”   提到这个名字,在场所有人都是呼吸一窒。   “所以说你们就是一群废物。”真武吹了吹指甲里不存在的灰尘,冷笑道,“通缉令也做了,广告也播了,却一个人影也没见到?神衍——”   她语气更是阴冷几分:“别告诉我,你们没看过那女人的档案!她以前是什么人,你们不清楚么?为什么要复活她?复活也就罢了,你们这群蠢货,偏偏连一个仿生人都控制不住!”   被她这么一骂,众人脸色都不好看。神衍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紫,忍无可忍:“慎言!我们已经查实过了……”   他扫视周围,沉声道:“这也就是神衍召开会议的最主要原因。经我们查实,那名自称‘李禛’的复生者4号,并非我们刻意制造。”   琉璃阴阳怪气道:“什么意思?不是刻意制造,还能是你们不小心制造的?”   “意思就是,我们从未通过将李禛定为复生者的提案。她是被混入复生者制造名单的。”   灵格天宿代表适时站起身:“各位都知道,灵格最早储存的数据来自八百年前,我们并没有李禛的人格匣子。”   更何况三千年前李禛陨落的时候,灵格天宿还没被创建呢,怎么可能拥有她的数据?   这么一说,众人也都意识到不对了。   没有人格匣子,也没被批准制造,怎么就被造出来了呢?难道是有人混在神衍研究所,就为了造一个仿生人?   不……李禛并不是普通的仿生人。   那个针对天门台的潜伏者,很可能知道三千年前的秘密,所以他才选择复生“李禛”这个人,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再毁灭他们一次!   这下,众代表也顾不得彼此攻讦了。他们都看过李禛的档案,知道此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   一时间,会议室陷入到长久的沉默之中。   半晌,星照海的代表轻轻开口了。   他是个皮肤白皙、容貌英俊的青年男子,身着一身青色仿古制长袍,温和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地看着场上的一切。   在刚才四势力各自分派吵在一处时,他只是冷眼旁观。直到现在,他才柔声宽慰道:“诸位,莫要心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想听他能说出什么来。而星照只是微笑着道:“近日,神衍不是发现一处武器工厂吗?那些人私造武器、病毒,想来所图甚大。”   众人轻轻点头,只有董市长提起一口气,生怕别人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   “我猜想,说不定就是那些人,暗中潜入神衍,篡改制造名录,促使李禛复生,想要借刀杀人,推翻我等呢。”   他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言语间还巧妙地将内敌和外敌联系在一起,暂时制止了天门台内部的猜疑。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一致对外,尽快揪出那股隐藏势力来,不可让他们再胡作非为。”   众人一致赞同。天门台统治这片地域千年,怎么能容许别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况且这组织当真极端、当真危险……   唯有真武道宗的人闷声道:“那那个李禛怎么办?就这么算了?然后等着她再……就算神衍没制造她,但她在涅槃城躲了近几个月,也是事实吧?!”   日神虽说是为天门台做事,但本身却是归属于真武道宗的。现在出一次任务,结果任务没完成,人还没了,真武道宗怎能甘心?   青年蹙眉道:“此言差矣,李禛未必还躲在涅槃城。现在过了几个月,说不定她……”   话音未落,却听“呲啦”一声,仿若电流一般的声音突兀在会议室中响起。青年停住口中未说完的话,朝着长桌中部看去。   不只是他,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思路。一双双眼睛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只见那里坐着一个中年人。   正是涅槃城的市长。   他的信号似乎被干扰了,出现了闪屏、花屏,五颜六色的横条纹模糊了他略有些发福的身体,他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像是没想到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怎么回事?   未等众人问出声,便又有一声刺耳的电流声传来。涅槃城市长的身形彻底被扭曲,扭动几下就退出了会议。   这是强制登出了?   发生了什么?   这变故让所有人都陷入茫然,包括一眨眼的工夫,就被卡出虚拟会场的董市长。   什么情况?信号出问题了?   该死,怎么早不出问题,晚不出问题,偏偏这时候出问题?   等下他上线,怕不是又要被奚落成狗!   他从办公椅上站起身,几步走到房门前,气势汹汹地一把拉开门。然而刚拉开门,就听到外面一阵吵闹。   在一片嘈杂和混乱中,他的秘书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他这模样,董市长心中顿时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怎么回事?”   “不好了!外面、外面……广告牌、被……”   秘书一边喘一边说,说得磕磕绊绊,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董市长眼睛都急红了,也顾不上斥责他,一把将秘书推到一边,不顾形象朝着门外疯狂地跑去。   穿过办公区,穿过来往的行政人员,刚走出门,便见平时安静的街道上站了不少围观人群,所有人都背对着他,仰着头去看对面写字楼上的广告牌。   董市长挤到人群中,还未来得及抬头,女人嚣张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好久不见,诸位。”   她的声音中带着笑。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禛。当然,你们也可以叫我四号……”   如同一滴水落入热油中,人群顿时沸腾起来,议论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盯紧了眼前的屏幕,想要从中探知出这位极恶通缉犯的些许想法。   但热闹是他们的,董市长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完了…… 第122章 一笔生意   四小时前。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明姐侧着头,捕蝇草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起来。她没有抬眼,慵懒地单手拿着酒瓶。   淡黄色的液体从瓶口倾倒而出,落到玻璃杯中。   “这已经不是自首,而是挑衅了吧?”   “挑衅……”李禛挽起袖子,伸手握住灌满酒的杯子,“是又怎样呢?”   明姐道:“我该说你胆子大好呢,还是说你爱惹祸好呢?”   她将剩了大半酒的酒瓶放到柜台上。厚厚的瓶底与柜台相撞,发出一声闷闷的响。   天刚蒙蒙亮,捕蝇草酒吧的客人走了个干净,只留下喝空的酒杯酒瓶、歪斜的桌椅,以及一地狼藉。   明姐掏出一块干净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着柜台上的灰尘。她擦到李禛附近,李禛便抬起手肘让出位置来。   听到明姐的话,她接口道:“肯定是两者皆有了。”   明姐擦完柜台,将抹布放回原地,又拿起倒了大半的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看着自己的面庞在杯中液体上留下的倒影,她轻轻摇头:“若我有你的三分勇气,也不会在此处蹉跎十年。”   话中带着凄凉之意,这语气倒是明姐平时不会有的。   不过很快她又回过神来,面庞重新挂上笑容:“你若是真想这么做,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以私人的名义。”   李禛惊喜道:“真的?你愿意帮我挟持广告牌的信号?”   明姐道:“当然是真的。”   李禛道:“那你想要得到什么呢?”   她一说答应帮她,李禛脑海里当先蹦出来的两个字就是“利益”。她在世家长大,早看惯了人与人之间的虚情假意,自己做事也多是以个人利益优先的。   在世家里,舍己为人、大公无私的人非但不会有好下场,反而会被判定为“软弱可欺”,从而成为群狼眼中的肥肉。   明姐只是笑:“我说了是‘助你一臂之力’。说是‘助’,自然就是免费的。”   看了眼李禛,又道:“如果非要说的话,我自己也有私心。我和天门台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们越倒霉、越狼狈,我就越开心。”   她这么一说,李禛就明白了。的确,看敌人利益受损,自己就会开心;只要能让自己开心,就算惹点麻烦、费点工夫,那也是值得的。   “那就多谢了。”李禛道。   明姐抬了抬手:“小事一桩。”   李禛不想让自己像死狗一样被抓住,更不想用自己的“失败”助长天门台的气焰。   那怎么样才能让自己被抓得体面、让天门台胜利得狼狈呢?   她拉下墨镜,推开捕蝇草酒吧的门,那破旧迟钝的铃铛声就在门内门外回响。   外面风很大,天色乌蒙蒙的,行人耸着肩膀,缩着脖子,沉默地走过没有落叶的秋日。   李禛套了件宽松的黑色风衣。秋风吹过衣摆,将衣服吹得猎猎作响,也将她略长的头发吹得向后飞去。   她抬起眼,看向侧边的商业区,驻足几息后,没有回渡魂街,而是朝着人流最大、高楼最密集的地方走去。   她知道,那边有一家新闻社。   在这个时代,新闻社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末法时代来临后,荒区逐渐扩大,人们能生活的城市反而越来越小、越来越逼仄。   为了容纳大量人口,高楼愈来愈高、灯光越来越亮。站在街道上,抬起头,只能看见如井口般大小的天空。   生活在钢铁牢笼中,又没有多余的娱乐活动,人们自然需要乐子——这乐子中,也包含新闻一项。   李禛走到最大的一家新闻社中。她没有强闯,而是停到了前台。   前台接待见她走过来,笑容满面:“小姐,您找谁?”   李禛扶了下墨镜:“我找叶小姐。”   “哪位叶小姐?”   “叶碧欣叶小姐。”   在这家新闻社,叶碧欣算是一把手。这样的人可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前台笑容不变:“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预约。”李禛道,“但我有几个月前白牡丹区齐宅失火时间的一手情报。”   这东西可比预约好使得多。   前台犹豫了。她往楼上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半晌后,她挂了电话,对李禛道:“叶小姐请您上去。”   说是这么说,但对方自然不可能让李禛一个人上去。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女人从电梯上下来,直奔前台。   对方是叶碧欣的秘书,简单询问几句后,就带她上了电梯。电梯运行到一半的时候,秘书好奇地问道:“您有齐宅失火事件的消息?”   这事件没有太大的曝光,许多人都不知道。不过他们这些媒体倒是嗅觉敏锐,知道其中可能有猫腻。   只是查找一通,什么消息也没找到,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时隔几个月,还有人找上门来,自称掌握了相关情报。   她疑惑地看着李禛,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不过李禛戴着墨镜,遮挡了大半张脸,她又不好盯着别人的脸细看,也只好压下心中疑问。   李禛简便地回答道:“是。”   刚说完,电梯便“叮”地一声,停了下来。秘书不再多想,将李禛带到叶碧欣的办公室前,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女声:“进。”   秘书将门打开,示意李禛进去。在李禛进到房间后,她便关上门,留出两人谈话空间,默默离开了。   办公室装饰简单大方,只有一个落地窗、一套桌椅而已。女人坐在办公椅上,身上穿着深蓝色的套装裙,一副精英模样。   见李禛进来,她从桌子后站起身,轻声道:“你有齐宅失火事件的资料?你想要什么?”   像这种忽然找上门,声称有“XX情报”的,多半是想将手里的情报卖个好价钱。   李禛笑起来,抬手勾落架在高挺鼻梁上的墨镜,露出眼镜下的真容。她身姿傲然,悠悠道:“好久不见,叶小姐。”   她与叶碧欣确实有一面之缘。   以前她陪乐灵洲偷偷逃出齐宅、去日环食的时候,路上曾遇到过叶碧欣。   叶碧欣和乐灵洲是旧相识,两人叙了一会儿旧,叶碧欣就以工作为由匆匆离开了。   那时李禛就知道,这位叶小姐在新闻社工作。   叶碧欣皱起眉:“是你?乐小姐身边的女仆?”   她还对李禛有印象。当时她就很在意李禛,毕竟她表现出来的气质不太像是女仆,反而像是悍匪。   但后来她打听到火灾中幸存的几人里没有她,就将这件事忘在脑后了。   现在想来,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   等等!   叶碧欣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眼因震惊而猛然睁大,身体也有一瞬间的僵硬。她倏然后退一步,看着李禛那张笑眯眯的脸,不由得抬高声音:“是你!”   这声饱含惊慌与恐惧的“是你!”与之前疑惑惊讶的“是你?”自不相同。   李禛悠然一笑,毫不惊慌地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施施然坐下:“看来,叶小姐认出我了嘛。”   到底也是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的人,在最初的惊慌过后,叶碧欣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她冷眼观察着李禛的一举一动,见她只是拿起办公桌上的笔摆弄着,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也微微松了口气。   “天门台的通缉犯四号。”叶碧欣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天门台通缉那件事闹得如此大,作为嗅觉灵敏的媒体人,叶碧欣肯定不会忘记。   只是她最开始并未将乐灵洲的女仆与恶名昭著的仿生人四号联系在一起。看到李禛的时候,也先入为主,愣了一会儿才想到另一个人。   只是认出她后,叶碧欣的心绪反而复杂了起来。这通缉犯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要谎称有情报骗她见面?不对……如果是她,说不定真有齐宅那件事的情报。   “我对你没有恶意。”   钢笔在李禛的指尖上飞转。在推行无纸化的现代,笔也没有了用武之地。这支钢笔与其说是工具,不如说是摆件。   叶碧欣笑了一声:“那您来这里,是和我叙旧的吗?”   李禛微微笑道:“我是来和你谈生意的。”   “生意?我和通缉犯有什么生意好谈呢?”   叶碧欣抱胸而立。在确定李禛不会伤害她,反而需要她的时候,她就彻底放松了下来。   这是她常年和人打交道的经验。做生意,就是要做出一副蔑视、不在乎的姿态,才能震慑对方,让自己得到最大的利益。   “什么生意?”   李禛却哂笑一声。   她停住手指的动作,对准叶碧欣的方向,轻轻抬起手。也没见她如何,那支钢笔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噌”地一声朝着叶碧欣的方向射去。   它的速度是如此快,叶碧欣能听到它划破空气传来的破空声。可它又是如此慢,叶碧欣几乎能用肉眼看清它的轨迹。   可即便如此,她的身体却无法躲避,只能愣愣地站着原地,瞳孔缩成一个点,心中又在一瞬间升起莫大的恐惧来。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尖锐的钢笔尖就来到了她的面前!躲无可躲!   一快一慢之间,恐惧在心中蔓延。正当叶碧欣面色苍白,颓然等死之际,那钢笔蓦然拐了个弯,从她的脸颊侧边蹭过,“砰”地一声,狠狠地钉在她身后的墙壁之中。   什、什么?   灰尘扑扑落下,叶碧欣颤巍巍地回过头,只见那钢笔有四分之三都没入到墙壁之中。而墙壁受此一劫,竟以钢笔为中心,如同被重物砸碎,形成一个蛛网状的大坑。   那支钢笔是叶碧欣朋友送的。叶碧欣很喜欢它,日日把玩,却从不知道这支钢笔能成为威力如此巨大的凶器。   她心中一凉,又觉脸上一凉。伸手一摸,原来脸颊侧边不慎被钢笔刮到,刮出一道几厘米长的血痕。   叶碧欣用手指摸了下,只摸到一指尖殷红的血。   与此同时,她见到坐在客位上的女人抬起头,掸了掸风衣上的灰尘,轻飘飘道:   “生意——自然是能换你性命的生意。” 第123章 大雨忽至   “你真要这样做?!”   听到李禛的来意后,叶碧欣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和明姐如出一辙的骇然神情。   看着李禛那张平静的脸,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来来回回数次,才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这就不劳叶小姐操心了。”李禛淡淡道,“你只要将演播室借给我就行。”   说是借,实则却是强抢,只是李禛不想打草惊蛇,想闷声来个大的,这才没有直接闯进演播室中。   而叶碧欣,从没有更多的选择。   叶碧欣本人也知道这一点,脸颊攀上苦涩的笑意。被李禛刚刚那支钢笔吓了一吓,她立马就看清楚了当前形势,不敢再拿乔了。   况且……这件事对她的花田新闻社来说,倒也不一定是坏事。   他们现在成了新闻的第一知情人呢。而且李禛也说过,不会提起和她的谈话。到时候,她对外宣传,是李禛劫持了演播室,就可以将一切嫌疑都撇清。   叶碧欣低垂眼睫,一缕卷发从耳边坠落,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悠着,最后挡住她的眼眸,也将她眼中所有情绪遮盖。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李禛一马当先走到前面,叶碧欣跟在她身后,微微抬起头看着这个恶名昭著的女人。   恶名昭著——这个形容词也许不太准确。普通人对李禛做了多少恶没有实感,他们能记住的,只有她的赏金和那些日子全城通缉的盛景。   至于李禛做了什么?这个重要的问题反而被所有人都忽略了。   连叶碧欣这个专业的媒体人,想起这个问题时,脑海里也仅仅浮现出一系列模糊的罪名。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了口气。罪名越宽泛模糊,就代表其后牵扯的事情越多。这其中复杂的真相,不是她应该窥探的。   正想得入神,前面高大的身影忽然停住了脚步。   “十三号演播室。是这里吗?”   叶碧欣从纷乱的思绪中脱身,抬头看向前方:“对,就是这里。”   说罢走上前,用自己的ID刷开了演播室的机械门。   这一层楼都是各种演播室直播间,有不少都有人使用。不过叶碧欣掌控着这间新闻社,自然知道哪一间是空的。   又因为是她主动带人过来,也没引起其他员工的注意,一路上称得上是畅通无阻。   演播室的门应声而开。叶碧欣站在门口踌躇一瞬,终究还是回过头,对李禛道:“李小姐,请进吧。”   李禛点点头,没在意叶碧欣脸上的迟疑,迈步朝着室内走去。   花田新闻社作为几个最大的媒体之一,办公场所建造得十分豪华专业,内部摆设着许多陌生的设备。   不等李禛催促,叶碧欣便走上前调试设备。这事对她不难,于是她一边调试,一边还有精力分出心思道:“我能事先采访你一下吗?以记者的身份。”   李禛挑挑眉,算是默许了她的请求:“采访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叶碧欣瞄她一眼,问出早就想好了的问题,“你应该知道这会引起什么后果吧?”   李禛道:“没有为什么,想这样做就做了。”她可没有傻到将自己目的说出来。   天门台那群人已经盯上她,如果她直说自己的目的是进监狱,他们估计会严密监视白塔监狱,妨碍她的行动。   “也就是说,你是会为了自己想法,而去做任何事的人?哪怕这件事要付出代价。”   “你这话似乎有引导的嫌疑。”李禛笑了笑,“不过无需引导。我确实是这样的人。”   叶碧欣深吸一口气。她早年采访过许多重刑犯,那些人虽然不一定有李禛的名气,做下的恶事却远比她多。   面对她的提问,有人含糊其词,有人避重就轻,有人颠倒黑白……像李禛这样诚实的人很少。   不过诚实在这种时候,反而是一种令人头疼的特质了。   “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会带来恶劣影响吗?”   李禛平静道:“我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影响别人,我只在意别人会不会影响我。”   这个答案……   叶碧欣定了定神,继续追问:“那你没有在乎的人吗?”   李禛微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侧头道:“叶小姐,你的问题太多了。”   明明她语气不算重,脸上也带着笑,可不知为何,叶碧欣身上还是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幸而李禛没有对她出手的意思。她只是侧过头,看着面前发出微弱白色亮光的光屏,轻声道:“该开始了。”   明姐发来消息,告诉她涅槃城中各处的广告牌程序已经被篡改,信号连通到她现在所处的直播间。   她的舞台已经搭建完毕。   她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光屏陡然变得明亮起来。透过半透明的屏幕,李禛能看到外面的摩天大楼,看到大楼上镶嵌的各色霓虹灯牌,以及钢铁森林中,如蚂蚁一般缓慢行走的人群。   风更大了。   乌云被风推动,以一种令人恐惧的速度囤积起来。那乌黑如炭如墨的颜色堆叠在天空之中,几乎要将这一方狭小的空间压垮。   而天与云相接的边际,被满城的霓虹灯映出一种昏暗的砖红色。风与云涌动着、汇聚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早上好。”   这是李禛说的第一句话。   她没有威胁或者恐吓,更没有上来就扔出什么爆炸性的消息。她就像走在路上遇见熟人一般,轻轻地打了声招呼。   就是这声无关紧要的招呼,在瞬间传遍了钢筋水泥建造而成的都市。   所有的屏幕上都亮起她的身影、所有的广告牌都传来她的声音、所有的行人都疑惑地停下脚步,茫然地抬起头。   “早上好——”   所有“早上好”的声音同时响起。她的声音穿过麦克风,染上了冰冷的机械质感;而她的尾音被风拉得很长,在空气中回响。   而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汇聚成一个念头,充斥着叶碧欣的脑海。   ——她真的疯了。   她真的疯了?!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她想?只因为她想?叶碧欣自认为是个还算聪明的人,可此时此刻,任由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面前这个女人究竟是要做什么。   想了许久、许久,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回响。   她真的疯了!!   不知为何,光是这样想着,叶碧欣胸口就好像燃起一团火。这火焰熊熊燃烧着,仿佛要将她胸腔内的一切情绪都燃烧殆尽一般。   这是一个疯女人——一个古今中外、举世绝无的疯子。她找上她,借用她的演播室,然后又做出一些举世皆无的疯狂举动。   叶碧欣看着她。她本该趁此机会捣乱、或者快点跑开。可她的脚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一般,一步也挪不开。   她想,她也要疯了。   风吹过行人的衣角,顺着街道穿过林立的高楼,带走纷杂的低语。有几滴针尖大的雨点从天上落下,落在行人的脸上。   凉丝丝的。   没有人离开。成千上万只脚驻足在街道上,成千上万只眼盯着突然变换了画面的广告牌。   在他们凝望着李禛的同时,李禛也在凝望着他们。   “好久不见,诸位。”   一句平平无奇的问候,足以让人群炸开锅。黑压压的一片人中,不知有谁惊叫出声。   “是她!是她!是那个通缉犯4号!”   短短的一句话瞬间点燃了人群。所有人都回忆起了她的脸——以及她的赏金。   “真是她?”   “眼睛颜色好像不太一样!”   “就是她!她在哪里?”   所有人的谈话声交织在一起,几乎比缓缓落下的雨丝还要凌乱。而在这片凌乱的雨丝中,只有一个人的声音穿破风与云,清晰地在人们的耳边响起。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禛。”她看着交头接耳的人群,似是轻笑了一下,“……当然,你们也可以叫我4号。”   4号!果真是她!   但这次人群没有再如往常一般沸腾起来。所有人都抬起头,聚精会神地看着她,表情认真得仿佛要将她的脸刻进脑子里。   街道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想要知道接下来她想要说些什么。   “再介绍一下我的赏金。提供有效线索是五十万,杀死我是两百万,活捉我是……”   她似乎隐秘地轻笑了一下。只是谁也没有心情去揣测那声笑中包含的意味。   “五百万。”她轻描淡写地说道,“活捉我的赏金是五百万。”   街道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李禛透过屏幕,监视着大楼下的情况。风将街道上的垃圾吹起,云快速翻涌成黑沉沉的模样,在阴沉无光的城市中,霓虹灯了无生气地闪烁着,各色的灯光照在人群的身上。   没有动,包括她也没有动。一双眼透过屏幕,与千万双眼对视着。巨大的她垂下眼帘,看着他们的神情——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如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李禛用指节敲了敲控制台。清脆而有规律的三声如同某种包含了特殊意义的鼓点,轻易地震慑了人们的心神。   “想要这笔钱吗?”她勾起一个笑容,“我给你们这个机会——来抓我吧。”   嘭!!   她的脸碎裂了。   并非她的脸碎裂了,而是那块巨大的屏幕碎裂了。   屏幕是被干净利落的一刀斜着划开的。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半个破碎的屏幕从高楼坠下,幸而没有砸到行人,只是发出一声令人心神震动的巨响。   在破碎的屏幕之后,露出一个高挑的身影。她站在高楼之上,发出放肆而疯狂的大笑。   “——来抓我吧。”   只听轰然一声响!那究竟是沸腾的人声,还是哗然的雨声?   两种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沉沉的云终于兜不住蓄势待发的雨,豆大的雨滴骤然落下,浇灌着钢铁铸成的丛林。   而在这狂风暴雨之中,所有人都变了神色,只有她微笑着,俯身看着脚下的一切。风拂乱她的发丝,将雨裹入残破的房间之中。   大雨忽至。 第124章 最后的赢家   一个人忽然发出野兽般振奋的吼声,然后这吼声就在千万处响起。吼声混入雨声之中,落在街道上、墙壁上、落在城市间的每一处。   叶碧欣不知何时打开了灵脑。摄像头对准李禛的后脑勺,她的语气中没有害怕,反而带着隐隐的激动。   “紧急新闻!10月7日11:21分,在涅槃城红蔷薇区117号花田新闻社总部发生了一起特别袭击案件!”   “经确认,袭击者系812通缉事件中被通缉的、序列号为04的仿生人……我们可以看到,事故现场一地狼藉……”   李禛转过身。叶碧欣兴奋地抬高镜头,对准她的脸,李禛很好脾气地招了招手,而后从几十层高楼一跃而下!!   霎时间,她的耳中便灌满一片风声!   雨珠落在身上,浸湿她的外套,带来一片凉意。她的乌黑长发在风中张牙舞爪地飞舞着,一片狂乱。   李禛在半空中扭身,抽倒劈碎碍事的广告牌,而后如雨滴一般轻盈地落在人群之中!她脸上没有难色,反而带着那样轻松写意的微笑。   被风向上吹起的发丝因重力缓缓落在她肩上,被鼓动的衣摆也老老实实地垂下去,就好像风平浪止、大雨平息。   可雨没有停止,这场风波也远远没有过去!   一个人突然冲过来,扬手去捉她的衣角!李禛扭身躲过他的手,而这时, 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人也动了!   就如同闻到了蜜糖香味的蚂蚁,又如同木柴落入岩浆。前后左右所有的人都朝着她的方向涌去,无数只手伸向她,想要拽住她的一片衣角。   在人头攒动所形成的海浪之中,李禛就如同一叶孤舟。只是这艘孤舟不是可怜的小独木舟,是世上最危险的战舰。   只要她略一出手,发挥出二三分的本事,人间便会化为炼狱,汪洋就会变成血海。   可是她没有抽刀。   李禛用脚尖踏在离她最近的某人的肩膀上,躲过朝她抓来的手,快速朝前掠去。   她的脚步很轻,那样轻盈灵活地踏在由人组成的海浪之中,衣摆随着她的动作向后飘去。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就仿佛回忆起了千年前,她也曾如此踏浪而行。   “她跑了!”   “快追上她!”   “前边的走快点!别挡路!”   所有行人都蜂拥而至。原本就站在这条街上的,还有闻讯赶来的。他们跟随着李禛,就像是闻到了肉包子味道的狗,不假思索地追着她朝前方追去。   李禛在想什么呢?   在群体效应的影响下,失去了理智的人们的思想逐渐趋同。他们不想考虑原因,不想考虑结果,他们只想抓住李禛。   李禛踏着人群组成的浪潮,在风中行走。她在想什么呢?她什么也没想。   她眼中迸射出光芒,飞快地朝着前方掠去!   面前出现碍事的广告牌,她便抽刀将其砍断;前面出现碍事的人,她便踏着那人的肩膀,就像踏过海浪中的礁石。   路过蓝色的霓虹灯,她的脸上就带了冷酷的蓝;路过绿色的霓虹灯,她的面孔就是阴森的绿。   而身后的追兵,追兵们不甘的吼声,连同朝她射来的子弹,也都溶进这暴雨与灯光中,成为了这一天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这场一个人对几万人的追逐战持续了一整天。   有人后知后觉,加入追逐的队伍,也有人自觉追不上她,默默退出;有人跟在她身后穷追猛打,用各种枪械武器对准她,有人堵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布下天罗地网。   这件事很快就惊动了涅槃城官方,于是他们派人追击她。然而大量的民众,反而成了他们逮捕她的最大阻碍。   暴雨在傍晚的时候停了。   李禛从红蔷薇区跑到贫民区,从贫民区跑到工厂区,最后又转了个弯,绕回富饶繁华的红蔷薇区。   离开红蔷薇区的时候,天色正亮;等她回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她听到了危险的警报声:“有危险分子在外游荡,请各位居民无事不要外出……”   在最后一缕日光消失的那一刻,她停下了脚步。   她停在了一个小巷之前。   天已经黑了。如果越是昏暗的地方,黑夜仿佛来临得越早,那这条破烂的巷子,大概就是红玫瑰区夜晚来得最早的地方。   小巷口有个垃圾箱,垃圾箱中发出酸腐的臭味,地上有一滩白日暴雨留下的污水。   雨水从边上的排水口落下,顺着大马路的路面,一直留到巷子里的污泥之中。   巷子边上的霓虹灯闪了又闪,晃得人眼睛发疼。那彩色的劣质光芒照在李禛的身上,在地上投下打下一片阴影。   她的的确确停住了脚步。   这让人有些不敢相信,以至于觉得她有什么阴谋。毕竟她今日在大街小巷中穿梭了一整天,却如同不会累的机械一般,从未停止步伐。   她停下这里做什么?   追兵们僵硬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了。所有人都停在离她十米远的地方,看着她和那个黑暗肮脏的小巷。   李禛侧过身,朝他们招了招手。她那件风衣湿透了,早被她脱下扔在一旁。现在她穿的,是一件黑色的无袖上衣。   秋风飒飒,她也不觉得冷,只傲然站立着,任由苍白皮肤被染上霓虹灯的红光。远远望去,她好像站在尸山血海之中一般。   于是有人怯懦了。   他们看着她,任由她舞动着手臂,却没有任何动作。这场狂热的追逐战,持续了一天,可直到最后,他们连靠近她都不敢。   李禛微微叹了口气。   她闹够了。   这就是最简单也最真实的理由。   可闹到现在,那些人甚至失去了追逐她的勇气。看来这场追逐战也就到此为止了。   李禛决定随便找个人投降,这样还能白白让天门台出五百万块钱。   这样想着,她向前一步。而就在这一瞬间,她眸光闪动,脚尖轻点,朝着侧边一个闪躲,而后下意识地一个肘击。   只听“砰”地一声。   一个身影飞入小巷中,溅起一地泥水。另有一声痛呼传来,那声音虚弱得不成样子。   同时,一道银光飞出去,落在闪动的霓虹灯下。那是一把刀。   李禛垂下眼,看着那把暴露在灯光下的刀。那不是用来作战的长刀或是匕首,而是一把水果刀。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锋利的水果刀,而是一把锈迹斑斑的、连塑料刀柄都碎了一半的水果刀。   这样的刀,显然不是很好的刺杀工具,连杀死稍微强壮点的普通人都难,更别说对付她了。   李禛侧目,朝着巷子中看去。刚刚被她打飞的那人就摔在巷中的泥坑里,与灰黑色的泥巴融为一体,现在还没爬起来。   ——该不会是遇见碰瓷的了吧?李禛震惊地想道。   她那一击并未太用力,只是将人推开而已。这人被她轻飘飘地打了一下,怎么就躺在地上不起来了呢?   李禛脑海中思绪翻滚,脸上表情倒是冷淡依旧。   站在远处的追兵见她出手伤了人,更是畏畏缩缩不敢向前。他们追了李禛一路,自然知道她那把刀有多锋利。   只要一出刀,即使是最坚硬的钢铁也能轻松斩断。那薄红的刀锋,落到脆弱的人体上,必定是血肉横飞。   但她一路都没有伤人,追兵们就放心地追了,可现在,她怎么忽然动手了?   就好像自以为追了只不会咬人的老虎,可兜了一圈,老虎却露出了锋利的獠牙。这等实力上的落差让人不由得犹豫踌躇起来。   两边都安静下来。李禛没有在意追兵们,而是侧过头,眼神复杂地打量着在泥水里挣扎的那个人。   那是个矮个子的女人。她很瘦,瘦得如同一具会行走的骷髅一般,一副病弱之相,倒不是故意倒地不起碰瓷李禛的。   她穿了身宽大的衣裳。那衣裳和那把生锈水果刀一样,应该都是捡来的,套在她身上,如同一个宽大的被罩,晃晃悠悠的。   这身打扮不应该出现在红蔷薇区。红蔷薇区是商业区,虽然也有破旧的地方,但这里住着的人应该不会穷到这地步。   不过虽说瘦弱成骷髅模样,但那女人的意志力还是很顽强。她强行撑着身体,扶着墙壁,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   她身边有一个破旧的轮椅,轮椅上还坐着一个少年女孩。此时看到女人这幅挣扎模样,那孩子脸上已经涕泪纵横,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而那女人不舍地看了她一眼,挣扎着想要去捡那把刀。   哦~李禛差不多明白了。   这两人,可能是母女,也可能是姐妹。看模样,她们原本是贫民区的人,看模样一个生了重病,一个又有残疾,几乎已经活不下去了。   听到了李禛那“巨额赏金”,这两人也死马当活马医,决定来碰碰运气。   只是她们一个残一个弱,连武器都生锈了,根本跟不上李禛的速度,只能躲在小巷里,期待着命运之神的眷顾。   没想到就那么巧,李禛还真停在这里了。   运气还真是不错呢。   可是一击不成,又失去了所有行动能力的二人,接下来会迎接怎样的命运呢?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包括小巷中的二人。   李禛歪了歪头,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她动了起来,迈动脚步踏入昏暗肮脏的小巷之中,毫不在意泥水溅上自己的裤脚。   她越过瘦弱女子戒备的目光,走到那个坐轮椅的女孩面前,不顾女孩的挣扎,缓缓抓住她的手。   霓虹灯下,她的双眼闪过奇异的光芒。而她轻描淡写的话,却响彻简陋的小巷,让人群再次沸腾。   “恭喜你!抓住我啦!!” 第125章 一件轰动世界的小事   闪光灯“咔”地突兀闪动,闪电般急促的白光映入她的眼中,照得她的面色愈发苍白。   面对强光,李禛不自觉地眯了下眼。她闲适懒散的姿态落入镜头之中,出现在新闻头条之上。   夜已经深了。   一场暴雨之后,钢筋水泥组成的城市被冲刷干净,连带着空气中的灰尘与颗粒物都被冲去,新鲜的氧气随着风在城市中流通起来。   今日的夜晚格外热闹些。   一层一层的人群将小巷外的街道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有些人踮起了脚,想要看看巷子内部的情况。   “真抓住了吗?”   “被谁?被官方的人抓住了?”   记者扛着专业的机器,挤入人群之中,周围顿时传来低低的抱怨声。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仗着自己身高体壮,强行走到最前排。   他已经来晚了。   前排站了许多他的同行。他们带着或简便或高级的设备,镜头如枪口般对准风暴的正中央。   官方的人拉起了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将如鬣狗一般嗅觉灵敏的媒体们隔开。周围的霓虹灯被暴雨冲得雪亮,发出刺眼而失真的光芒。   新来的记者趁着前面一团乱,低下头调试着设备。边上的老记者推推他的肩膀:“哪家的?”   新记者道:“星灯的。”这是一家新开不久的小媒体,根基不深,消息也没别家及时,所以他才姗姗来迟。   老记者“哦”了一声,沉默了几秒,又道:“你知道那个4号是被谁抓住的吗?”   听到这话,新记者不由得侧目:“不知道。”他只接到了模糊的消息,说是四号被抓到了,至于被谁抓到的、怎么抓到的,一概不知。   瞥了眼老记者的神色,又试探着问道:“你知道?”   “我看见了。”老记者得意地摆摆手,“我一直跟在4号后面……我告诉你。”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她是被一个双腿残疾的女孩抓住的。”   “啊?”新人记者睁大眼,狐疑道,“真的假的?没骗我吧?”   他虽然没全程跟下来,但也看了4号的影像——这东西不难找,网上已经传得满天飞了。   那个4号,身手灵活,矫健如风,如泥鳅一般滑不留手,甚至能徒手爬楼,更有一手好刀法。   连官方都拦不下她,只能脸面丢尽,任由她领着乌泱泱一大群人到处乱跑。一个双腿残疾的小孩能抓住她?   开玩笑吧。   而他的老油条前辈只是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等会你就知道了。”   新记者抿抿嘴唇,还是觉得这位前辈在诓骗他,索性闭上嘴不说话,看着前方安心等待。   心中不由得开始好奇这位4号的样子。他看过她的通缉令和视频,但电子影像和真人总是不太一样的。   这位史上最穷凶极恶的仿生人罪犯,现在该是什么表情呢?是狼狈?后悔?还是……   深秋的风有些冷,阴阴地渗透外套,寒意袭入人的五脏六腑。新记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正欲裹一裹衣裳,忽间前方巷口处出现了几个人影。   来了!   他顿时神魂一震,精神重新抖擞起来,顾不上裹紧衣服,连忙将镜头对准来人的方向,然后调整角度。   周围的杂音都消失了,只有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响起。连话痨的老记者都闭上了嘴,专心致志地盯着从小巷中走出来的人。   鲜艳的灯光落在女人的脸上。光从容貌来看,她和通缉令中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巷口的她神色更为平静,平静得好像是夜色中宽阔且黑暗的海面。   她的左右后三个方向都跟着穿制服的警员,他们将她的去路堵住,防止她逃跑。   警员们持着枪,冰冷的枪口毫不留情地抵在她的身上。只要有任何逃跑的意图,她身上就会多出十几个弹孔。   远远看去,那一道道全副武装的黑色身影如同牢笼的栏杆,而她手腕上戴着银色的手铐,坦然走在围栏之中,神态自若,是一只被囚禁在牢笼中的狡诈野兽。   新人记者不自觉地按下了快门。一道强光闪过,她被晃了一下,轻轻眯起了眼,绿色的眼瞳朝他轻轻瞥来。   那是怎样的眼神?   并不愤怒,也没有充斥着恶意,却又是那样的冰冷。只轻轻一瞥,便让他浑身的血液如同冻结了一般,如坠冰窖。   新记者不由得愣在原地。   可她只看了他一眼,便从容地收回了目光。她身边的警员拿着电棍,不耐烦地催促道:“走快点。”   可这警告声软绵绵的,混在一片嘈杂和鸣笛声中,如同一滴水落入大海一般不起眼,又毫无威慑力。   李禛晃了晃手上的银手镯,轻嗤一声,没有理会警员的催促。   她并不是他们的犯人。   她不是任何人的犯人。   见李禛这副模样,周围几名警员额头都爆出青筋,却又无计可施。实际上,当收到通知来到现场时,他们都吓了一跳。   她抓着那个瘦弱孩子的手腕,对他们说:“是她抓住了我。”   哈?   所有警员的口中都冒出了一个无意义的单音节来。谁抓住了谁?   不过他们只是听命办事的而已。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他们只负责把她带回去。   当手铐铐到她手腕上时,所有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手铐是特质的,材料坚固不说,还有着限制灵气运转的作用。再凶恶的罪犯,戴上这种特制的手铐,都要老实得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   ——李禛除外。   制成手铐的材料她并不陌生,应该是以前就有的一种金属。这种金属能够禁止灵气流动,是制造镣铐的不二之选。   以前这种金属矿不少,几乎遍地都是。不过矿产再多,也架不住三千年连续开采。况且这三千年灵气衰竭,几乎没有灵矿再生了。   现在这副手铐里,掺杂了一小不加分的禁灵金属和亿大部分的其他金属,禁灵的作用微乎其微,也就是现代人体内灵气少,才能被铐住。   而她,只要微微一挣,这副穷酸的镣铐就要被拽得四分五裂了。   不过她并没有挣扎。   一个不是囚犯的人,甘愿戴上比稻草还脆弱的手铐,原因只有一个——她不需要跑。   李禛这样想着,老实跟在警员的身后。在她后面,那个瘦得快死了的女人和残疾女孩都被带了出来。   镜头再次转到那二人身上,咔嚓咔嚓拍个不停。比起无法无天、满不在乎的李禛,她们就要局促羞窘很多,一瘸一拐地跟在警员身后,全程不敢抬头。   闪光灯将夜晚照得雪亮。在众多围观者的注视下,李禛等人穿过警戒线,朝着警车的方向走去。   这时,在一侧等候已久的记者们顿时如同浪潮一般涌向李禛,那黄黑色的警戒线被海浪冲击得岌岌可危。任由警员们怎样劝诫、警告,都毫不在意。   显然,在这个由财阀掌控了一切的世界中,这些公职人员没有什么使命感,也没有那么高的威望。   黑乎乎由人组成的海浪朝着李禛袭来。一名记者的上半身挤出警戒线,抻长了手,脸上挤出了兴奋的潮红。   她将话筒怼到李禛的嘴边,语气带着激动,急促而大声地问道:“4号小姐!请问您作案的动机是什么?!”   守在李禛身旁的警员立刻怒了,冷冰冰地推搡着李禛,想要阻止这计划之外的采访,以免节外生枝。   可李禛下盘极稳,脚下就如同生了根一般,牢牢地钉在原地。那警员没推动她,反而自己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人群中。   李禛道:“因为我想。”   听到她的回答,周围几名警员十分愤怒,来回推搡着她,想要将她强行带上车。可无论怎么拉拽,她都如山岳一般傲然屹立,全然不动。   而记者则是更加兴奋,转而高声问道:“那您认为,是什么导致‘全民追踪’事件持续了一整天?”   李禛看了眼脸都气红了的警员,悠然道:“天门台的无能。”   此言一出,周围都哄笑起来。显然,大部分人都对天门台十分不满,只是平时不轻易表现出来罢了。   之后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问题,李禛都慢条斯理地回答了。面对身后的枪口和身前的镜头,她神色泰然,仿佛只是在接受一场最普通的采访。   直到身后的警员忍无可忍,她才微微一笑,转身朝着警车方向走去。瘦弱女人和残疾女孩跟在她身后,沉默地低着头,忽视了来自媒体的问询。   她们一直没有说话。若非最初见到警员时出了声,李禛几乎以为她们是哑巴。此时她们低着头,沉默地被带到更前方一辆车。   路过李禛时,那个坐着破旧轮椅的女孩忽然抬起头,轻声道:“我会报答你的。”   报答?   李禛笑了起来,想要摆摆手,但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手被镣铐禁锢着,也只能作罢。   “举手之劳。”   她垂下头,看着这个瘦弱的孩子。彩灯落在她的半张脸上,而另外半张脸被头发投下的阴影彻底覆盖:“不必在意。”   从一开始,她就不在意是谁拿到这五百万。   只要不是她讨厌的人就行。至于这一对姐妹——姑且认为她们是姐妹。这对姐妹虽然想刺杀她,却并不让她讨厌。   或者说,这世界上让她讨厌的才是少数。无论是穷是富、是美是丑、是好是坏、是可恨还是可怜,李禛都不在乎。   之所以选择她们,也只是因为她们离她最近罢了。因为没想过帮助她们,所以李禛也不想要什么报答。   况且,她们现在除了那五百万,还能拿出什么呢?   说完这句话,李禛没在意女孩的神色,便矮身进入到车子之中。车窗缓缓升起,挡住外面的人声。   只有些许灯光透过玻璃,变换着、闪烁着,照亮她的面容。 第126章 白塔第一监狱   “劲爆!史上最凶恶罪犯,竟是被她逮捕?”   “世纪恶人李禛,她的未来该何去何从!点击就看名律师分析本案细节!”   “被逮捕前,她做了这三件事……”   海啸和飓风过去,带来的余波却远未平息。   此事发生在红玫瑰区的中心,而红玫瑰区本就是涅槃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方之一,事情一开始,就引起了不少的关注。   而全民追缉时间持续了一天,被多家媒体报道,最后虎头蛇尾的结局更是将这场闹剧推向了高潮。   一时间,针对此事的分析、讨论和推理掀起了一股热潮。大大小小的媒体纷纷报道此事,有内幕消息的报内幕,没内幕的就请些所谓的专家教授来场似是而非的分析。   至于那些连专家都请不来的小媒体,自然是怎么劲爆怎么编,专门写些虚虚实实的事引人点击。   别的不敢写,但那句“天门台的无能”可是许多人都听到了的。   有人添油加醋,给李禛编造了一个“被天门台迫害黑化”的悲惨过去,因写得太逼真,倒有不少不明就里的人信以为真。   但很快,这些帖子和账号都销声匿迹了,取而代之的是天门台的官方声明。   李禛即将被关入白塔第一监狱!   短短一行字,却又迅速掀起了新一轮的腥风血雨。   此时距离全民追缉事件,才过去了不到半个月。而这位犯下了滔天大罪的囚犯,似乎没有经过判决、也没有公布任何资料,就被发配到了最为严苛的白塔监狱。   这无疑是不符合程序的。   面对网络上的种种质疑,天门台和涅槃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反而是选择了沉默。这样的心虚表现,让“被迫害黑化论”更是甚嚣尘上。   更有甚者,在网络上发了请愿书,要求彻查此事。在群众的压力下,李禛差点被减刑了。   李禛:谢谢,但大可不必(摆手)   幸好,天门台那边顾虑着什么,一直没有松口。而明姐那边也发动关系,帮李禛坐实罪名,天门台的决定到底还是没有更改。   其实李禛倒也知道天门台那边在顾忌什么。无非就是惧怕她,想将她按死在白塔岛,生怕她再惹出事端来。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死刑……   他们连杀死她都不敢。   李禛哂笑一声,收敛了心中情绪,将身体瘫在椅子上,低头摆弄着脆弱的银色手铐。   会见室的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她走到李禛对面,拿起用来通讯的话筒,轻声问候道:“怎么样?住得还习惯吗?”   是明姐。她今天倒是穿了件比较正式的衣服,一改之前的散漫,头发也打理得妥帖。   “还可以。”李禛捞起话筒,散漫道,“你今天怎么特意打扮了,明?难道是为了见我吗哈哈哈哈?”   “是为了见你最后一面。”明姐微微勾唇,“你去了白塔监狱,说不定被酸海腐蚀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如果不见见你,以后说不定见不到了。”   “这就是你穿一身红的原因?”李禛撇撇嘴,“你怎么进来的?”   明姐笑笑:“找了一点关系,又花了一点小钱而已。”   涅槃城的官僚体系,就跟筛子一样——还是网眼最大的那种筛子。她只付出了一点小东西,便得到了探视李禛的机会。   又花了点小钱,得到了“单独探视不被监视”的机会。   李禛点头。明姐接着道:“这次过来,是要和你讲一下白塔监狱的具体情况。”   关于白塔岛和白塔监狱的地形,早在被捕之前,李禛就调查清楚了。   白塔岛是一座正圆形的小岛,而白塔监狱,就坐落在小岛的正中央。正如其名,白塔监狱由一种坚硬的岩石锻造而成,通体纯白,建筑呈塔状。   监狱内分为十九层,除了第一、二和十九层是办公区域外,其他都是关押犯人的监狱区。层级越向上,犯人危险程度越高,对其的监视和压迫也就越严重。   白塔监狱不止关押女囚,也关押男囚。在监狱内部,除第十九层互通以外,其他层级男女区域都由厚厚的水泥墙壁隔开,两边分开管理。   而劳作区同样由铁丝网分割成两部分。以监狱建筑为中心,左侧是男囚劳作区域,右侧是女囚劳作区域,两边不互通。   明姐淡淡道:“进入监狱的囚犯,需戴上最沉重的禁灵镣铐,而每层囚犯所戴镣铐的重量都有不同。最上层的囚犯镣铐重量最为沉重,几乎只能勉强行走。”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白塔监狱鼓励自相残杀。甚至有性格暴虐的狱警,以观看犯人自相残杀为乐。我曾听闻有暴戾的狱警,克扣犯人食物,只留下三分之一的饭量,让犯人们因为食物而自相残杀。”   白塔岛孤悬海外,狱警们虽然不像犯人一般每日辛苦劳作,但被隔绝久了,完全无法与外界联系,守着终年不变的景色,性格也变得暴躁易怒。   况且人是不平等的,自然却是平等的。酸性海雾可不会分辨谁是狱警谁是囚犯,两者受到的腐蚀都是均等的。   狱警有特制的衣服,能够防止侵蚀,但终究不是万无一失。在这样等级分明、前途无望且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不毛之地,逐渐变态也很正常。   天门台也不想管。被流放到此处的,几乎都是他们的心腹大患,他们恨不得这些犯人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又怎么肯分出时间和精力去整顿?   “除了狱警和其他囚犯的攻击,你还需要注意海水和海雾。这里的海雾比渡魂街的酸雾要浓许多,每天早晚七点左右,是海雾最浓的时候;而海水腐蚀性更高,人若落入海中超过十分钟,便会被腐蚀得骨头都不剩了……”   说到此处,明姐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话锋一转:“你想好怎么回来了吗?”   李禛诚恳道:“游回来。”   “……”明姐噎了一下,“罢了,你想办法抢一艘船回来吧。”   至于李禛有没有能力抢到船,这个她倒不怀疑。   明姐继续道:“在白塔监狱,犯人都是三五成群,以保障自己的安全。我们……捕蝇草。”   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继续道:“也有人在监狱中。她叫季思谦,在第16层,进入白塔已经三年了。只是白塔监视严密,我们也得不到她的音讯,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若她还活着,你可以与她互相照应。”   李禛点头:“我知道了。”   停顿了一瞬,又问道:“她在第16层,那我在第几层呢?”   她光知道自己被判到了白塔监狱,却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第18层。”明姐道,“实际上以你犯的罪,18层是远远不够的。”   她被关进第18层,还不是因为监狱只有18层,地狱也只有18层。   李禛笑了一声:“是不太够。”   明姐瞥了她一眼,正想说话,便听门外有人呼唤她:“明小姐,探监的时间到了。”   她只好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李禛一眼,又沉声道:“白塔监狱的环境对犯人不利,一不小心就会踏入万劫不复……你记得谨慎行事。”   话未说完,外面的催促声再次响起。明姐叹息一声,捋了捋头发:“保重。”   她算是这个世界最了解李禛实力的那一批人,可即使如此,她也对李禛的监狱之行并不看好。   此行凶险,此次一别,两人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她这样想着,整理了脸上的表情,朝着门外走去。   李禛倒是毫无悲意,甚至还对着她的背影道:“用不用我给你带什么土特产啊?”   明姐脚步一顿,失笑道:“你把自己的命带回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罢也不等她回话,摇头叹息着离开了探监室。   而就在明姐探监后的第二天,李禛被押送到了临海的武神城港口,同其他重刑犯一起,被送上了前往白塔监狱的船。   囚犯们手脚上扣着沉重的镣铐,踉跄着被关入监禁的隔间。李禛数了数,算上她,这一批的囚犯共有十二个,其中七男五女,上船后便被分别关押了。   他们表情各异,麻木、恐惧、担忧,种种情绪在他们面上闪现。在外叱咤风云的不法分子们,此时安静得仿若待宰的羔羊。   每个人都知道白塔监狱代表着什么。那里汇聚了全世界最凶恶最有名的罪犯,其中不乏一些高智商人物。   可自白塔监狱建成,从没有一人能活着离开那里。   那里是有去无回的放逐之地,是第19层地狱本身。光这样想着,囚犯们便觉得不寒而栗。   趁着船还未行驶到白塔海域,赶紧逃走!!   这个想法充斥了所有犯人的脑海。当天晚上,就一名男囚试图从正在行驶的船上逃脱。   然而看守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每年都要押送一批犯人去白塔监狱,对这些犯人的想法可谓是了如指掌。   试图逃走的男囚非但没有逃脱,反而被打断了一条腿,关入了禁闭室。守卫没有杀他,他们自然知道怎么折磨即将去到白塔的囚犯们。   被打断了一条腿,就意味着当进入白塔监狱的那一刻起就处于劣势,无法抢夺到更多的食物和物资;而没有食物和物资,还要承受沉重的劳役,就会越来越虚弱,从而进入到死循环当中。   这才是最可怕的酷刑。   这一举动也有杀鸡儆猴的意思。果然,所有囚犯都读懂了这一举动背后的深意,再没有人敢冒险跳海逃生。   而当船驶入酸雾弥漫的白塔海域之后,囚犯们便永久地失去了逃生的机会。   两天两夜的航行就在这样的沉默和忧愁中过去。而在第三天,天色乍明之时,海平面上终于出现了监狱巨大的幽影。 第127章 大魔王来喽!!   “滚出来!别磨蹭!”   “快点跟上!”   看守的呼喝声在关押了犯人的船舱中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叮叮当当的开锁声。   几秒钟后,一声铁轴摩擦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一名女囚低着头,被拽出了牢门。   她低眉顺眼,连头也不敢抬,一副乖顺的模样。看守嗤笑一声,又依次打开其他几道牢门。   天色乍明,这简陋的监狱舱内只亮着个昏黄的灯泡,显得本就狭窄的舱内更加逼仄。   排在前面的三位女囚都被连拖带拽地拉到走廊。看守们膀大腰圆,粗暴地拉着她们,毫不心慈手软。   而囚犯们这几日只食用了少许营养剂,加之行船颠簸、衣裳轻薄,一个个都无精打采。   面对看守的暴行,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齐齐低下头,以免被看守捕捉到自己眼中的怒气。   见这些穷凶极恶的罪犯见了自己也要低头,看守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得色,当即语气更严厉几分。   白塔监狱与世隔绝,只有每年11月初,会有一艘载着凶恶囚犯与补给的船只越过浓浓的海雾,驶到这座蛮荒之岛上。   被判决到白塔监狱的犯人时多时少。有时只有几人,有时却多达两位数。李禛这一批人有十二个,而女囚犯只有五个,这让押送囚犯与物资的看守轻松了不少。   在看守们的厉声呼喝下,三名女囚按照老老实实地站成一排,不敢有丝毫反抗。看守满意地点点头,迈动脚步朝着4号监房走去。   4号铁门已经很破旧了。它紧紧关闭着,锈水从门轴处流下来,在铁门上留下一道深褐色的线。   门上用鲜红的劣质油漆涂了一个“4”。这几个字新涂没多久,倒是新得很,和破旧的4号铁门格格不入,离得近些,还能闻到门上传来刺鼻的油漆味。   看守耸耸鼻子,心道这人运气真不好。四——死,多晦气?这人应该是这一批里第一个死的吧。   她这样想着,从一大片钥匙中准确无误地掏出4号钥匙,插入锈迹斑斑的锁头之中。   白塔海域的海雾具有腐蚀性,普通的智能机械门结构精密,根本不耐腐蚀,因而监狱和来往的船都使用普通的铁锁。   虽然铁锁也不耐腐蚀,但造价相对便宜,只要勤换就没多大问题。   说到底,关住囚犯们的不是监狱和铁锁,而是这座岛本身。   看守拧动钥匙,来回拧了好几下,锁头才如同迟暮的老人般,“啪”地弹开。   看守不耐地皱了皱眉,伸手拉开铁门,房间内的情况便映入她眼中。   作为给犯人居住的房间,监狱舱的条件肯定不怎么好,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马桶,连窗户都没有。   因常年得不到光照,刚一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就扑面而来。   看守皱起眉,侧头朝着房间内部看去。走廊的灯光顺着门缝映入狭小的房间中,照亮了昏暗的角落,而借着这光,看守看到床上坐着一个人。   ——是4号。   她坐在铁架子床的边缘,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尊凝固在完美瞬间的雕塑,就这样屹立在昏暗之中。   发黄的灯影凝聚成一条细线,映照在她的脸上。   她没有像其他犯人一样温顺,却也没有如同某些不识时务的蠢蛋一样大吼大叫……不知为何,看守感觉有点不对劲。   但无论如何,作为看管这些凶恶罪犯的人,她都不能露怯。况且再凶狠的老虎失去了锋利的爪牙,也都只是一只病猫罢了。   看守清了清嗓子,驱散心中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怯意,刻意粗声粗气道:“4号!快点出来集合了!”   说罢目光又钉在角落中的人影身上,想看她如何动作。   潮湿的海气透过船舱,弥漫在窄小的空间中,悬吊在走廊的灯泡,随着海船的浮动而轻轻摇晃。   在这轻柔的摇晃和摇摆的灯光中,人影缓缓站起身,朝门口的方向走过来。   坐着的时候尚且不觉,现在她站起来,看守才恍然发现,这位4号囚犯很高大。   她头发凌乱,两只手臂裸露在外,上面有几道浅浅的伤疤,看起来很有力量。而她手腕上那副银色手铐,在这种力量的比对下,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   平生第一次,看守开始怀疑禁灵锁有没有用。   4号囚犯慢慢朝她走过来,在看守面前停顿了一下。   但她并没有像刺头一样试图袭击看守,仅仅停顿了一秒就转过身,沉默地走向排好的队伍,甚至都没给看守喝骂的机会,老实得简直匪夷所思。   不过她心里的想法就未必那么老实了。   她站在排好队的三个女囚身后,微微垂下头,发丝自然地垂落到脸颊两侧。透过发丝的缝隙,她瞥到刚才将她叫出来的看守朝着5号房间走去。   是要到了吗?   看守掏出钥匙打开5号门,然后有些暴躁地推开了门。铁门下端与地面刮蹭,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与此同时,有一股浅淡的血腥味同那股阴湿的霉味一起,从敞开的5号门中穿出来。   李禛掀了掀眼皮,没有动。几秒后,就听刚刚进入到5号房的看守唾骂一声:“晦气!这晦气东西自杀了!”   说罢,又带着血腥味走了出来。她的靴子似乎踩到了血,走在走廊上,带出一串深浅不一的血脚印。   排在李禛前面的三个女囚都微低着头,乱蓬蓬的头发挡住脸上的神情。5号自杀倒也正常,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胆气去面对人间的地狱。   几名看守对此事颇为在意,骂骂咧咧走到排成队的四人面前,又冷冰冰地命令道:“跟我走!”   于是这支只有四个人的队伍动了起来。在四人身后,还跟着几名持着枪和电棍的看守。   众人一同穿过阴暗的走廊,又上了一截楼梯。楼梯上方是一扇狭窄的门,此时这扇门半开着,属于白昼的光落在最上面几节楼梯上,为走廊带来几分光亮。   李禛闻到了海风的味道。   这扇门外面有人换班把守,将这条唯一的通道看管得滴水不漏。门外就是甲板,走在甲板上,海风就朝着众人吹来,轻柔地吹走众人身上的霉味。   男囚那边人更多,此时还没有到,而甲板上已经站了不少看守,他们表情严肃,全副武装,端正地注视着远方的地平线。   在晨风的推动下,暗色的海浪皱起涟漪,轻轻地翻涌着,发出哗然声响。天刚蒙蒙亮,海面上悄然升起一层薄薄的雾,雾气给周围的景色披上一层白纱,又将灰沉沉的海与雾蒙蒙的天连接在一处。   而就在这天与海之间,突兀地钻出一栋白色的高大建筑。它没有什么设计感,像烟囱一样直上直下,勉强能看出是一座塔。   建筑通体灰白,是由一种特殊的白砖垒成的,塔尖上的黄色灯光穿透海雾,在海面上静静亮起。它沉默地伫立在雾中,轮廓若隐若现,几乎与白色的海雾融为一体。   李禛身侧几名囚犯也悄悄抬起头,扫视着这座孤岛。白塔的幽影穿过海雾,映入每个人的眼眸之中,正如它的恐怖传说也漂洋过海,令外面的每个人心惊胆战。   看距离估算,用不了十分钟,这艘船就要到达这个恐怖的目的地了。   正想着,男囚那边的队伍也上了甲板。   他们的状态和女囚们倒没有什么差别,只有坠在队伍最后的那位稍微有些引人注意:他断了一条腿,在看守的逼迫下,一瘸一拐地跟上队伍,看上去甚是凄惨。   女囚看守的头领走到男囚看守头领那边,望着近在咫尺的白塔岛,轻声说着什么。海风将他们的私语声送入李禛耳中。   女看守道:“死了一个。没注意自杀了。”   男看守嗤笑:“哎,这些败类就是,胆子不大,做的事倒不小。”   “谁说不是呢。你们那边那个断腿的怎样了?”   “能怎样?吊着一条命。我估计他活不过两天。”男看守将手插入兜里,似是想起什么,“你那边没出乱子?我听说这批女囚犯里,有个比较特别的。”   女看守愣了一下:“特别的?”   “就是那个李禛啊。你不会没听说吧……你真没听说?这事都传遍了。”   说着,男看守目光在女囚们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李禛身上。他冲着李禛的身影努努嘴:“就是那个。”   他压低声音,将李禛干的好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当然其中也不乏添油加醋。   “她?”女看守皱起眉。她还记得早上的事,“我这边的档案就写她杀了数人,没想到是这么个危险人物……把她放白塔没问题吗?”   想起早上时候这个特殊囚犯的表现,她总觉得有些不安。那种淡然又冷静的神情很少出现在犯人身上,况且,从男看守的描述来看……她不是被抓到的。   男看守倒是不太在意:“你多想了,她就是道君转世,进了白塔也要搭上性命,而且她被判到了18层呢。你想想18层都是什么人物?这女人虽然哗众取宠,但也就是那么回事吧。”   他说得倒也有道理,女看守觉得心中的慌乱被抚平了些。   她用余光瞄了李禛一眼。李禛正站在囚犯队伍中,抬眼凝视着远处传来的灯光,神情自若。   见此,女看守张了张口,正欲和同伴再说些什么,忽觉周围一阵颠簸,几秒后船彻底停了下来。   她当即将想说的话抛之脑后,挺直身体回到女囚的队伍中。   黄色的强光裹着浓雾落在甲板众人的身上,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半眯着眼,看向前方。   船,靠岸了。 第128章 第18层监狱   白塔岛没有门。   没有进来的门,也没有出去的门。   按白塔狱警的话来说,这就是“只有天堂才需要门,而地狱不需要”。白塔岛是地狱中的地狱,当然也不需要门。   和其他地方的狱警制服不同。白塔岛的制服是白色的,胸口处有一个红色的三角形标识。这就是白塔监狱的标志。   这种制服用特殊布料制成,能够抵挡海雾和海水的腐蚀。狱警们穿着这样的白色衣服,从高塔之中走出来,将女囚和男囚分别带往两个方向。   带囚犯们来的看守们似乎也不愿与这些疯子打交道,只交接完物资和犯人,确认无误并签字后,便毫不迟疑地离开了。   李禛侧过头,微微打量着负责女囚的狱卒。她长着一双阴鸷的眼,鼻子有些鹰钩,更显得其蛮横不好惹。   狱警穿着笔挺的制服,闷声向前走,理也不理这批刚到手的囚犯,仿佛她们不存在一般。而犯人们也不敢贸然同狱警搭话,只小心地打量着周围。   这倒不是说她们认命了。恰恰相反,她们谨慎观察着周围,心中正暗自估摸着从白塔岛逃脱的可能。   李禛也在观察四周。   在上古时期,白塔岛就是远近闻名的不毛之地,现在更是如此。岛上没有任何植被、景观,远远望过去,只有白花花、光秃秃的一片。   白塔岛环境特殊,没有柔软湿润的土壤,地上的都是一片接着一片的白色岩石。在岛的四周,有一圈由这种白石组成的山,犯人们平时就在那里服苦役。   除此之外,这座岛上再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   其他三名女囚的眼眸黯淡下去,而李禛的双眼却亮了起来。她已经隐隐感觉到了这座岛的不对劲,说不定她要找的东西——树种,就隐藏在岛的某个角落。   原本她只看过白塔岛的一些资料,又结合日环食的目的,猜测树种藏在其中罢了。现在看来,这种猜想倒的确有七八分的可能。   不过,它藏在哪里呢?难道是在监狱里的某处?或者也如同矿坑下的树种一般,隐藏在周围某座石山当中?   那可就有点不好办了。白塔岛周围大大小小的白石山不少,有一部分还在男子区那边。想要找到,还是要费一点工夫。   心中暗自思量着,李禛收回目光,步伐却没有变慢。她跟在队伍最后方,瞧着身前3号的背影,忽听侧边传来一声喝骂。   连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一同响起。   “不要四处看!不然挖了你的眼睛!”   鞭子穿过浓雾,狠狠地抽打在1号的血肉之躯上。那鞭子浸了盐水,被磨得黑亮,上面还带着小小的倒刺,仅一鞭下去,便见1号手臂皮开肉绽、血珠飞溅。   1号急促地“嘶”了一声,又赶紧闭上嘴,一手捂住伤口。殷红的血珠连成串,落在地面的白石上,如同绽放在雪中的红梅。   原是那鹰钩鼻狱警不知抽什么疯,扬手打了离她最近的1号一鞭子。所幸那鞭子没打到要害,不至于让1号失去战斗力。   明明刚才那狱警还一副沉默冷静的模样,现在却毫无征兆地发起脾气来。犯人们第一次意识到白塔狱警的易怒,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唯有李禛全然不怕,掀起眼皮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狱警,毫无隐藏的想法。鹰钩鼻狱警似有所觉,转头看了她一眼。   李禛扯了扯嘴角,脸上没有一丝惧怕。而狱警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也对她微笑了一下。   ……这里面的人性格都这么阴晴不定吗?   李禛蹙起眉,但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众人便已穿过门,来到了白塔监狱之前。   白塔监狱倒是有门。两名看守核对几人的身份,确认无误之后,便打开了铁门,众人随着狱警一同进到其中。   按照流程,进监狱需要先进行洗浴、发放囚服、清洁消毒,并进行体检、拍照留作档案。   白塔监狱虽然孤悬海外,管理也不甚严格,但还是严格遵照着这些程序。   李禛同其他三名新进来的女囚一起被塞入洗浴间,断断续续的冷水从花洒中冲出,落在人身上,便能冰得人一个激灵。   热水自然是没有的。连水资源,在这孤岛之上,都显得弥足珍贵。   狱警们将门一关,便守在外面聊起天来。她们是不怕出事的,反正白塔监狱每天都会出事,也不差这一件两件了。   李禛低垂着头,掬一碰冷水泼在脸上,水珠如断了线般,顺着碎发滑落。哗哗的水声中,她听到一墙之隔的外面传来狱警模糊的声音。   “你们说这四个能活几天?”   “赌200块钱,顶多十五天。”   “噗噗噗,真的假的?就十五天?上一批活得最久的,可是撑了三个月呢!”   “你也说了是上一批,上一批几个人,这一批几个人?啧,我看她们都是短命相。”   “你还会看命相?那你说,这四个谁第一个死?”   自称会看命相的狱警似乎抽了口烟。   “啧。当然是那个4号先死喽。”   李禛:“……”认真的吗?   狱警没有刻意掩盖说话声,其他三名囚犯显然也听见了她的话。顿时,几道饱含同情、怜悯、幸灾乐祸的事先落到了李禛身上。   “看什么看。”李禛将湿漉漉的头发拢到耳后,嗤笑一声,学着那个阴鸷狱警的语气道,“再看,挖了你们的眼睛。”   听到她的威胁,三人纷纷投以不善的目光,也有些不爽:大家都是阶下囚,怎么就你这么拽啊?   只是众人初来乍到,在搞清楚状况之前不宜发生冲突,虽然很想动手,但三人还是生生忍住了,只瞪了李禛一眼,发出不屑的冷哼。   外面的谈话还在继续。   “4号?为什么?我看她挺壮实的,也不像是没脑子的蠢货。”另一人追问道,“说不定能活得最久呢。”   闻言,看相狱警冷笑一声,摆谱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女人也不知道什么来头,你猜她被分配到了多少层?”   另一人道:“难道是10层以上?”   白塔监狱装的都是大犯人,像那些只杀了两三个人的,进来只能排到3、4层;杀十数人的,也顶多进到第10层。   10层以上,有许多都是得罪人了,才被塞到上面的。更多的,则是带来了特别恶劣的影响,不得不从重处罚的。   而10层以上和以下,存活的难度自然也是天差地别。为了削弱这些顶尖罪人的力量,10层以上囚犯的每餐分量只有10层下犯人的一半不到,需要执行的苦役却是他们的一倍还多。   如果是10层以上……那确实是很难活下来。   狱警这样想着,便见自己的前辈神秘地摇摇头,而后慢慢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手势。她顿时惊讶地睁大眼,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十、十八层?”   “就是18层。”老狱警摇头,“白塔上一次到18层的,还是三年前,在男子区。”   那个人她记得还挺清楚,是个杀人魔头。据说他在饮用水里下了毒,杀害了一条街的居民。   因为社会影响恶劣,他被判到了第18层。   虽然天门台手下冤假错案不少,还喜欢排除异己,将自己的政敌塞到白塔,但不得不说,针对杀人魔的判决还算公正。   而这样胆大包天的恶人,在18层也只活了不到半年。   “现在18层那群人,有的已经在白塔关了十几年了。自我来到白塔28年,女子区第18层曾有过11名犯人。而这11名犯人里,只有2名还活着。”   看着还算多,可是这2名犯人中,有1名是28年前就在的。她在白塔监狱生活的时间,比这座监狱最老资历狱警待过的时间还要长。   年轻狱警不由咋舌:“那这个4号犯人,是犯了什么事才被放到18层的呢?”   白塔监狱不通网,灵脑也用不了,消息闭塞。狱警们只能从一年一次押送船的看守和犯人们口中得知外界的信息。   因此,虽然李禛闹得满城风雨,但白塔监狱的消息太过滞后,还不知道她究竟做下了什么好事。   “我也不清楚。”老狱警摇摇头,下了结论:“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人离死不远了。”   李禛冷冷一笑。   她拧干半长头发上的水,用手指捋了捋潮湿的发丝。在冷风的吹拂下,身上的水已经半干了,李禛走到一旁,拿起了黑白条纹的囚服。   三名犯人暗自瞧着她,心中不免惊诧。那老狱警的话她们也听到了,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并不十分凶恶的女人竟然被分在了18层。   她做了什么?也杀了一条街的人吗?还是……   三人心思各异,竟出奇地沉默起来。李禛没管她们怎么想,利落地抖开囚衣套在身上。   囚服很宽松,即使李禛比较高,这衣服穿在她身上仍旧是晃晃悠悠的。可能这衣服只有大中小三个码吧。   她不太在意这些,将衣服穿完,又捋了捋头发,便打算离开。正在此时,那三名女囚中的一人也穿戴整齐,忽然走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李禛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是2号。   “4号是吧?你也听见了,你在18层很难活下来。”2号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我们结盟吧,然后互相照应。”   一路过来,几人已经对白塔艰难的生存环境有了认知。几个新人在这种情况下,不抱团是活不下去的。   而刚才洗澡的时候,2号特别注意了。李禛身上有几道刚愈合不久的伤疤,加上她背肌发达,身形矫健,看起来战斗力不弱。   如果找人做自己的盟友,这位4号必然是最合适的。而2号自认为也许没4号那么强,但实力比起瘦弱的1号和迟钝的3号好得多。   所以2号不觉得自己会被拒绝。   然而李禛只是挽起过长的袖子,慢条斯理地饶过她。   她用傲慢的语气,悠然道:“抱歉,不太感兴趣。” 第129章 三只蠢货   在2号看来,开局就是地狱难度的李禛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然而在李禛看来恰恰相反,她没有任何答应合作、自找麻烦的理由。   无利可图的事不做。她这样想着,果断地拒绝了2号的示好。   至于监狱里凶神恶煞的狱卒?疯狂残忍的狱友?以及在传言中比地狱还可怕的白塔第18层?   这些在外人看来恐怖的存在,在李禛眼里也不过如此。   “什么?”2号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眯缝眼睁得大大的,原本脸上强行堆起来的笑已然消失殆尽,“你不和我们一处?”   “我们”,李禛敏锐地捕捉到了2号的自称。她抬起眼,看了眼2号,又看了眼跟在她附近的1号和3号。   在她没留意的时候,这三个人已经有结盟的打算了吗?   也对,毕竟她们都是新人,如果不尽快选定盟友,恐怕很难在白塔监狱占据一席之地。   但,那又和李禛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脚步微顿,头也没回,给出了一个和之前相差无几的答案:“没兴趣。”   话音未落,身后一道风声响起,径直朝着李禛的后脑处袭来!2号不大的双眼如同染上了鲜血般,在那瞬间变得赤红。   干掉她!   她心想着,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击。一方面是因为恼怒于李禛的不识抬举,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对李禛的忌惮。   这个女人很强。2号心里估摸着。她去年7月入狱,在普通监狱里被关了两年,因为几度试图越狱而被移送到白塔监狱。   她这两年都是在监狱里度过的,不知道李禛闹出的是是非非。但有一点她很肯定:那就是这个4号很危险!   如果放她走,任由她加入监狱中的其他势力,那对已经抱团的三人自然是没任何好处的。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趁其不备、悍然出手,让她死在这里了。   至于狱警——想到此处,2号嗤笑一声。那群狱警将四人扔进洗漱间就再也不管,不就是暗中期待着几人自相残杀吗?   那她,就如她们所愿!   粗壮的小腿高高抬起,毫不犹豫地朝着李禛袭来,其速度极快,力道极大,抬腿间便掀起一道凌厉的腿风。   眼看着自己的脚尖离对方的要害越来越近,2号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她对自己的腿上功夫还是很有信心的。   管她是什么人、犯过什么罪,只消被她踢上那么一下,不死也要残。2号心中快意升起,然而下一秒,却见对方忽地一个扭身,反手抓住她的脚腕将她拉下,又一个扬手朝着一侧墙壁上扔去。   她动作之快,是2号平生罕见!她甚至没看清这女人的动作,上一秒还在暗自得意,下一秒就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被狠狠地扔了出去。   后背“嘭”地撞上浴室的墙壁,正好撞漏给花洒运水的金属水管。只听“噗”地一声,冰冷的水从水管中喷出,洒了2号一身。   她跌坐在冷水之中,只觉后背闷疼,竟半天起不来身。而另一边,见2号一击不成,1号和3号也从两个方向围了上来,纷纷朝着李禛出手。   1号面带病容,看着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实则却是最阴狠狡诈的毒蛇,经常用无害的面容骗取路人信任,而后将其骗到家中虐杀。   她于今年5月被逮捕,李禛还看到过她被逮捕的新闻,对她也算有印象。   1号能独自杀死那么多人,自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她的招式软绵绵的,看起来并不有力,但每一招的角度都很刁钻,悄无声息地朝着李禛袭去。   而3号,她动作很迟缓,思维也迟钝,最爱逞凶斗勇。她天生巨力,拳头打在空气中,发出阵阵爆鸣声,就这样袭向李禛的心头。   这二人一柔一刚,齐齐出手封死李禛的两侧,让她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朝前一步,就是3号沙包大的拳头,朝后一步,便是1号的偷袭,但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刚柔两道攻击就会同时降临在她身上。   但李禛为何要进,又为何要退呢?   “力量有余。”李禛轻轻地说道。她的声音不大,在水流的掩盖中更显微弱,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几乎是同时,她眸中闪过碧绿光辉,竟轻飘飘地欺身而上,轻易地绕过3号直来直去的拳头,一肘朝她腹部击去。   3号本就粗笨不知变通,见她的手肘袭来,竟顾不上袭击,慌乱地拐回拳头,瞬间便乱了阵势,露出了更上方的命门。   “但技巧不足。”   李禛嗤笑一声,手肘顺势向上,实打实地撞在3号暴露在外的下颚上。只听一声骨头断了的脆响,3号便顺着她的力道倒飞出去,没了声息。   而李禛却没有在意3号的死活,在手肘击飞3号后借势侧身,拳头如弹簧一般飞出,正中身后1号的面门。   她的拳上附着了极大的力道,狠狠撞碎1号的骨骼,一拳击穿她的腹部。1号没想到她的力道如此大、速度如此快,直愣愣地没有躲避,瞬间便在这一拳下丢了性命。   “技巧有余,”李禛缓缓评判着,将拳头从血肉中抽出,“力量却不足。”   鲜血浸透了她的拳头与半个小臂,顺着她的指骨流下,黏糊糊地落到地上,又被水流稀释冲刷,变成一种浅浅的粉色。   李禛垂眼看了下自己的新囚服。在最下摆的地方,不小心落了一个针尖大的血点。   幸亏她提早挽起了宽大的袖子,才没将新衣服弄得太脏。   她这样想着,又用另一只干净的手将袖子又向上挽起一些,一直挽到肩膀,露出一只染了血的手臂。   李禛抖了抖拳头上的血,忽地听到角落处传来一声闷响。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她想起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是第一个送人头的2号。   明明是第一个动手的,却奇迹般地活到了最后。李禛轻嗤一声,赤脚踏过如绯色晚霞般的血水,慢慢走到她面前。   2号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因疼痛而变得扭曲。她凝望着李禛,就像是凝望着什么不能理解的存在。   李禛踮脚蹲到她面前:“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2号看着她,牙齿打颤,发出如野兽般粗重的呼吸声。半晌,她才平复胸腔中的复杂情绪,直视李禛的双眼:“你说3号有力量而没有技巧,1号有技巧却没有力量。”   李禛点点头:“确是如此。”   所以3号才在她改变攻势时乱了阵脚,所以1号才被她暴力击破防守。事实就是,她甚至没用上十分之一的本领,那两人就毫无还手之力地丢了性命。   2号颤声不甘地道:“那我呢?”   “你?”李禛将染血的手按在她脖子上,“你当然是个既没有力量、又没有技巧的、还喜欢自作聪明的蠢货了。”   2号的眼珠猛然从眼眶中暴起,像是一只摔在岸上、逐渐窒息的金鱼。她的脸色逐渐涨红,双手高高抬起挣扎着,转瞬间又无力地落下。   李禛收回手掌,慢慢站起身,走到花洒面前重新着拳头,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杀死几个囚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冰冷刺骨的水流冲去手上的血迹,顺着瓷砖流到下水口。李禛将手上干净的水珠甩落,这才跨过地上的尸体,朝着门口走去。   两名狱警仍在聊着天,浑然不觉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囚犯已经只剩下四分之一。   较为年轻的那个道:“里面打起来了。”   2号撞到墙壁发出了很大一声闷响,两名守在门边的狱警都听到了。   “常事。”老狱警幸灾乐祸道,“那群畜牲……哼。让她们打吧,最好都死光。”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不觉得会死人。毕竟囚犯们也不傻,乍然来到新地方,肯定不会贸然动手的。   就算动了手,也顶多死一两个。而且要是真打起来,里面动静肯定更大,到时候再去阻止就好了。   这名资历很老的狱警跺了跺脚,又冷冷道:“先让她们狗咬狗,挫一挫她们的锐气。不经过‘血的洗礼’,她们怎么知道白塔的残酷之处呢?”   说着,她甚至呵呵讽笑了几声。   听她这样说,年轻狱警不再多言,只是瞄着紧闭的浴室门,似是在好奇里面战斗的结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是死人了吗?还是……   正想着,她忽然听到一串脚步声朝着门口走来了。那脚步声非常稳,似是踩在水中,发出明显的啪嗒啪嗒声。   狱警抬起头,右手按在枪上,戒备地看向门口。她今年刚被调到白塔监狱,还保持着小动物一样的、最原始的警惕心。   湿答答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随即,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下一刻,门被从内拉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与此同时,更浓的血腥味从门缝中钻出。连老狱警都闻到了这股味道,耸耸鼻子皱起眉。而年轻狱警抬起头,看向从门内走出的人。   是刚刚她们谈论的那个4号。   自打知道4号被分配到了18层后,年轻狱警看李禛的目光就多上了几分敬畏和慎重。   人们对自己不理解的事物总是要敬畏一些的。   狱警看向李禛,想要从她身上探查出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来。可令她失望的是,李禛并未表现出任何和“穷凶极恶”“恶贯满盈”等负面词汇相关的特质。   正相反,她表现得还算有礼貌,至少比那些对狱警破口大骂、呼来喝去的家伙要强得多。   “请问我该去哪里?”她问道。甚至用了一个礼貌的“请”字。   老狱警眉头紧锁:“其他人还没洗完吗?”这未免也太磨蹭了些。   李禛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   “没有其他人了。”   她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说道。 第130章 狱霸人生开启   年轻狱警疑惑道:“没有其他人是什么意思?”这一批女囚不是有四个吗?   老狱警却在白塔监狱待了许多年,闻言顿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来。她一把推开李禛,猛然推开半开的门,当即瞳孔一缩。   就如她所说,门中哪里还有其他人?有的只是三具尚未凉透的尸体。   一具倒在门口不远处,胸膛开了个大洞;一具在下水口旁,侧头看不清面容。最后一具倚靠在墙上,头软绵绵地耷拉着。   爆裂的水管正源源不断地流出水,濡湿了三具尸体。水滴落入下水口,发出空洞的声音,潮湿的水汽将血腥味带到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还没来得及登记,四名囚犯就死了三个!而凶手不言而喻!   霎时间,两道目光都投到李禛的身上。老狱警咬了咬牙:“你杀的?”   她在白塔那么多年,从未遇到这样的事件。   再凶恶的囚犯都不会选择动手杀掉所有同批犯人,因为她们知道,想要顺利度过适应期,同期犯人便是自己天然的同盟。   李禛无所谓地颔首:“是我杀的。”   “蠢货!”老狱警气得面皮涨红,脸颊鼓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你赌输了。”   老狱警愣了一下:“什么?”   李禛低头侧目,俯视着老狱警,含笑重复道:“你赌输了。我不是第一个死的,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因为我根本不会死——”   她凑近在白塔工作了半辈子的老人,压低声音:“我会活得比你还长。”   老狱警被她话中的深意震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即勃然大怒。而李禛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对着年轻狱警道:“带我去该去的地方吧。”   李禛,或者说这一批犯人该去的地方,是负责体检并登记档案的地方。在登记结束后,每名犯人都将获得一个专属的身份牌。   只是其他三名犯人没按流程走,反而选择了地狱直达服务,现在便只剩李禛孤零零一个人,在年轻狱警的带领下前往体检室之中。   体检室还兼任医务室,不过很少发挥它的作用,普通的犯人们也不会自寻死路到这里寻求帮助。   坐镇医务室的狱警倒是会收受贿赂,替监狱中比较有势力的犯人们医治,不过普通的囚犯们就没有这种待遇了。   体检,就是白塔大多数犯人唯一一次进医务室的机会。   见有人进来,坐在办公桌后的医生掀了掀眼皮,而后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她忽略了狱警难看的脸色,也没问为什么只有一个囚犯,敷衍地给李禛做了体检。   只是看到她体检报告时,医生的眼皮跳了跳,用余光自以为隐蔽瞄了李禛好几眼,又仔细地核对了档案。   她到底还是给档案上盖了章,只是看着李禛的眼神发生了些许改变,最后甚至示好道:“如果你受伤了可以来医务室,我可以帮你治疗。”   顿了顿,她又道:“只需要少量的诊金。”   李禛挑了挑眉,应了一声。年轻狱警却对她这前倨后恭的态度感到疑惑,低声问道:“陈医生?您这是……”   医生神神秘秘地摇摇头,没说话。   她也在这白塔监狱工作二十几年了。这里面的犯人,进白塔监狱时,都要在她手里过一遍。这里边谁强谁弱、谁能活到最后,她心里都十分有数。   有些犯人偶尔能贿赂押送船上的人,弄来一些物资。这些物资不仅犯人缺,狱警们也缺。为了能搞到点物资,她偶尔也会投资一下新进来的犯人。   而李禛,无疑是她见过的身体素质最好的犯人,好到令人生疑。现在对她示好,绝对不是坏事。   想了想,她又忍不住问狱警道:“她是第几层的犯人?”   这也不是什么机密。要不了几天,这个消息便会传遍整个白塔了。狱警干脆回答道:“是18层的。”   “18层啊……”   在医生混杂着惋惜和感叹的目光中,狱警带着李禛走出医务室,只留下两道背影。   体检过后,就是去档案室了。或许是为了方便犯人登记,档案室就在医务室旁边,门虚虚地掩着。   狱警敲敲门,带着李禛走进去。刚一进门,一股烟味就扑面而来。   档案室里坐着三名狱警,她们指尖夹着烟,正在吞云吐雾,整个档案室里烟雾缭绕,雾气比外面的海雾还要浓郁几分。   见人进来,离门最近的狱警将烟头扔到地上,用靴底狠狠碾灭,不满地斥责道:“怎么这么晚才来?不是说四点多就到了吗?”   另两人还在抽烟,烟雾顺着指尖袅袅向上飞去,如水墨般在空气中散开。她们盯着不断升腾的烟雾,看都没朝门口看一眼,仿佛李禛二人不存在一样。   门口的狱警又道:“怎么只有一个人?我记得……”   说着,她伸长手臂,够过身后书柜里的一个小本子,扫了一眼:“一周前接到联络,这批女囚有五个。人呢?狗东西,我问你人呢?”   她很神经质地将本子扔到桌上。   年轻狱警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5号在来的路上自杀了,具体情况已写成报告交上去了。至于其他四人……”   李禛接着她的话往后说:“被我杀了。”   淡淡的声音在满室烟雾中回响。这一刻,时间仿佛都要停止,所有狱警的目光都倏然集中到她身上,几乎将她的身体射出几个大洞来。   连一直抽烟的两个狱警都侧过头,视线穿过缭绕烟雾,落在她的脸上。半晌,其中一人才吐出一口烟雾,用沙哑的声音道:“不错。不错。”   也不知是说李禛不错,还是她杀掉其他犯人这件事做得不错。这些性情已经扭曲的狱警的想法,正常人是很难揣测的。   神经质狱警咆哮着诘问道:“你们就看着她杀人?废物。你们怎么不跟着一起去死?”   她深吸一口气,又从怀里掏出一支烟,点燃塞到嘴里,又用力咬了咬,才止住心中那股无名怒火。   “进来登记。”   登记需要拍照、验证指纹、验证ID等一系列繁琐的流程。狱警们对此很是不耐,但李禛却十分配合,如同木偶人一般,任人摆布。   镜头对准李禛的脸,闪光灯如同电光一般一闪而逝。   狱警看了看李禛的犯罪记录,又看了看照片,随即将其快速导出,而后将照片安装在一个身份牌中。   “很嚣张嘛。”她将身份牌扔到李禛的怀里,冷嘲热讽道,“希望白塔监狱能让你改头换面、重获新生。”   身份牌只有半个手掌大,上面记载了姓名、编号以及照片等信息。李禛的编号是021204。前面四位是入狱年份,后面两位是编号。   在身份牌的最上端,拴着一个鲜红的绳子。李禛将绳子套在脖子上,勾起嘴角,仿若没听懂狱警这话后面的恶意。   “借你吉言。”   狱警冷哼一声。   李禛的手铐已被摘除,转而换上单独的“手镯”和“脚链”。   相比原来那副劣质手铐,新的枷锁用料更足,禁灵作用更明显。   手镯和脚链下都坠着短短的铁链,铁链下方是沉重的金属球,这金属球有两个拳头那么大,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远比普通钢铁要沉。   这金属球就是给18层居民的特殊惊喜了。它过于沉重,力量不那么强的人,仅仅是带着它行动,便要耗尽全身的力气,甚至极有可能被这东西耗死在原地起不来。   带着这样沉重的东西,在战斗中必然处于劣势。这也是18层囚犯总是死很快的原因。   李禛拎了拎金属球,又估算了一下它的硬度。   嗯……很坚硬。正好她的刀被天门台没收了,监狱里也不允许带工具,这东西正好充当武器用来砸人,一砸一个不吱声。   白塔监狱外部由白石建造而成,内部却不是白色,而是和其他监狱差不多,是一种阴沉的黑色。   因常年海雾弥漫,监狱内十分阴冷,如同起了一层雾般潮湿。石质阴冷墙壁上凝结出道道水珠,人行走在其间,甚至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阴湿水汽。   李禛跟着狱警走在黑洞洞的楼梯上,蓦然听到建筑的最上端传来一阵刺耳的钟鸣。   钟鸣声穿透力极强,倏然在人耳边响起,连周围的空气都似有所感,发出微弱的震动。钟响了三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尖锐,令人听着便觉不安。   囚犯们服苦役的时间到了。   李禛是四点多下了押送船,在浴室、档案室等地耽搁了一段时间,时间已经来到了早上七点。   按照明姐所说,早晚七点左右,是白塔海域海雾最浓的时候。为了折磨犯人们,白塔监狱将服苦役的时间定在了早上七点。   楼上传来狱警的呼喝声,犯人们纷纷从牢房内走出,整齐地排成一队,不敢有丝毫耽搁。   她们知道,早上是狱警们脾气最不好的时候。犯人们只要表现出一丝不情愿和犹豫,狱警便会挥舞起布满倒钩的长鞭,将人抽得鲜血淋漓。   在响亮的报数声中,每层队伍按照一定的顺序,沿着楼梯向下走去。狱警们手持长鞭和电棍跟在犯人们身后,用恶狼般的眼神盯着犯人们的一举一动。   李禛跟随年轻狱警退到一边,让开一条道路,犯人们便从她的眼前走过。   这些人穿着有些破烂的囚衣,无论老少,神色均是萎靡不振。只是有人萎靡中带着凶狠,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猛兽;有些却是完全的麻木,像是失去了对周围的感知能力。   李禛这个新人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毕竟新人年年有。这些人能来到白塔,却不一定能平安地活下来。   就在死寂般的沉默中,这支苦役队伍浩浩荡荡地消失在李禛的视线中。 第131章 墙的另一边   或许是因为人都走光了,本就空荡荡的监狱中阴冷更甚,寒意浸透薄薄的囚衣,悄然渗入骨髓。   因耐腐蚀的金属造价不菲,科技造物却又不耐腐蚀,因此监狱内没有电梯,只有一条狭窄直通18层的楼梯。   顺着这条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楼梯,李禛顺利来到18层。甫一出楼梯间,映入眼帘的便是半圆柱形的开阔空间。   白塔监狱本就是圆柱形建筑,而一堵厚厚的墙将男子区与女子区分割开,因此在李禛面前的18层呈现出一种半圆柱状。牢房就均匀分布在圆柱的两边。   圆柱的内部是中空的,边缘有栏杆和狭窄的平台。趴在栏杆上,就能观察到楼下发生的情况。只有1、2、19楼作为办公区域做了特殊处理,难以窥探。   另外,白塔监狱是允许犯人在休息时间使用楼梯、自由上下的。当然,自由的范围只限于3-18层监狱区,办公区无事是禁止入内的。   也就是说,囚犯们完全可以去其他层劫掠、偷盗、埋伏。监狱方不禁止这种行为,甚至暗中鼓励着流血事件的发生。   李禛低下头,暗自思索这其中有没有能利用的规则。   正当她神游天外时,忽听走在前方的狱警道:“你想住哪间?”   李禛微怔,很快抬起头:“可以自己选的吗?”   年轻狱警点点头:“18层大半房间都空着。”   白塔监狱里的囚犯本来也不算多,加上消耗的数量一直高于补充的人数,所以有很多闲置的房间。   这些房间环境差不多,一般都是由狱警随机分配的。当然有时候狱警心情好,就会让犯人自己选一个空房间。   选房间当然也有讲究。靠着那面墙的房间视角比较好,且不易被更上层观察到,一般都是最优选择。除此之外,两边都是空置的房间要比两边都住了人的房间要安全得多。   狱警指了指左手边第一扇门和右手边第一扇门,解释道:“这两间都有人住了。你避开吧。”   李禛心知,这其中住的应该就是老狱警口中所说,“18层唯二存活”下来的两人。   位置最好的住了人,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好选的。李禛环视四周,随手指了指左手边第二扇门:“就那间吧。”   她对房间位置要求不高,更不怕别人暗中埋伏她。若这些人有埋伏她的胆子,她反倒要更高兴呢。   李禛这样想着,跟在狱警的身后,走到她选定的那扇门前。   狱警掏出腰间的钥匙插进锁中。或许是因为久不住人,锁头锈了不少,开门还要花几分力气。她侧身撞了几下,门终于开了。   “今天你刚来,就先熟悉一下环境吧。”狱警拔出钥匙,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中午11:30到12:30,劳作的囚犯有一个小时的用餐和休息时间,时候会有人带你去一楼餐厅吃饭。”   顿了顿,又道:“明日开始,你正式开始服劳役。记得在早上7点之前洗漱完毕。”   这狱警还年轻,在白塔工作了也没多久,虽然已经习惯了白塔监狱的风气,性格却还不像其他狱警一般暴躁易怒。   加之她被李禛表现出来的实力震慑,也不看轻看她,一路上竟心平气和,没找李禛的麻烦。   当然,如果她真的动手了,那就不一定是谁找谁的麻烦了。   说完这些,狱警转身欲走。李禛却轻轻一笑,伸出手臂挡在年轻狱警的面前,轻声道:“能给我详细说说白塔监狱吗?”   狱警皱起眉。   白塔监狱不讲人道,狱警掌握着犯人们的生死。她还从没看到过,有谁敢对狱警提要求,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是好。   李禛见狱警疑惑,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这样的她看起来很是纯良,任由狱警想破脑袋,也很难将其和凶恶的罪犯联系到一起。   狱警戒备地看着她。在她饱含警惕的目光中,李禛将手伸进囚衣胸口的口袋,然后缓缓掏出……一支香烟。   “你哪里来的烟?”   李禛挑挑眉,看了眼房间,示意她进来说。   年轻狱警担心有诈,不想进去,但她又实在好奇那支烟的来路。   犯人被押送到白塔之前都会经历严格的搜身,在洗浴前、体检前,也都要搜身,她实在想不到李禛怎么弄到的烟。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狱警犹豫片刻,还是走到了房间中。   但她还是保留着一定的戒心,手一直按在腰间的枪上,李禛但凡表现出一点儿异常,她便会毫不犹豫地拔出枪,将其击毙当场。   李禛反手关上房门,进到房间中。这房间要比她住过的监狱舱稍大一点,确实同样的阴冷潮湿。   她没管这恶劣的居住环境,只是抬起手,将那支香烟举到狱警眼前。狱警深深看了她一眼,扬手拿过烟,仔细地观察着。   烟的品质不错,应该是高级货。这东西在与世隔绝的监狱里可不多见。狱警用大拇指和食指指腹摩挲着烟,重复问道:“哪里来的?”   李禛扬扬眉梢:“偷的。”   “偷的?”狱警眉心紧锁。监狱里能搞来这种高级香烟的犯人也不多,“从谁身上偷的?”   “从狱警身上偷的。”   年轻狱警的指尖一抖,手里的烟差点落到地上,下意识重复道:“从狱警身上偷的?”   李禛耐心地回答道:“对。”   这不是什么难事。那些所谓的狱警,只是一群被磨灭了所有志气和警惕心、空有一身高级装备、只会吞云吐雾无能狂怒的废物罢了。   登记档案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狱警口袋里有一盒烟,想到明姐说烟和糖这种东西是硬通货,就顺手牵羊揣进兜里了。   她自己倒不一定用,但是说不定能通过这些东西换取到一些情报。   李禛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却把经验尚浅的狱警吓了一跳……不对,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老狱警,估计也没见过这种连狱警的烟都顺的坏家伙吧!   狱警想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最后只语气古怪地来了一句:“你还偷东西?”   李禛语气更古怪地反问道:“我都进监狱了,偷点东西很奇怪吗?”   狱警:“……”无言以对了。   她看着手里的烟,平复了一下心绪,才勉强开口道:“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先说好,太机密的事我是不会和你讲的。”   “我不问太机密的事。”李禛平静道,“我想知道,这片海域有没有什么异常现象?”   树种的能量她是知道的,如果没被特殊容器封存,多少会逸散出来一些。这些逸散的能量就有可能导致异常现象的产生。   一如矿坑下的那颗种子,被老树利用,将附近变成了人类无法接近的禁区。   “异常现象?”狱警想了想,“白塔岛的存在,不就是最大的异常吗?”   李禛道:“倒也是。”所以她才认为这岛上有树种的存在呢。   年轻狱警到底良心未泯,觉得收了她的烟,不好意思这样敷衍她,还在认真思索所谓的异常。换作其他老油条,早就开启敲竹杠模式,不扒掉犯人一层皮誓不罢休。   “这周围的海雾算吗?”狱警想了半天。只是她来白塔工作也没多久,对这里的情况也是一知半解,“还有岛上的石头山?对了……”   说到此处,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这座岛是由一块巨大的白石头组成的。这种石头质地坚硬,海雾不会腐蚀它们,因此白塔岛才能存在这么久。”   这种白石是因树种而产生的吗?还是说,正因为白石不受腐蚀,树种落在岛上,才能侥幸保全?否则海雾侵蚀岛屿,这座岛恐怕早就带着树种一起沉入海底了。   到时候想要再找,可真就是大海捞针了。   无论如何,李禛都决定明日劳作时观察一下这些白石头,好好分析一下其构成。   狱警见她表情未变,以为这情报对她没用,只能摇摇头道:“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   李禛回过神,笑了笑,反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到狱警的手中:“那就多谢了。”   好歹是在世家大族里接受过教育的,李禛说话甚是好听,和她轻描淡写承认偷东西时的模样相去甚远。   狱警接过烟,神色稍霁。她对李禛轻轻颔首,站起身走向门口,正欲出门,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低声道:“旁边房间住了人。奉劝你一句,不要搭理她。”   说罢,也不管她反应,将两支烟揣入制服口袋中,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剩李禛望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将目光移向西侧的墙壁。   “旁边的人?”   她喉咙里发出低哑的笑声来。   能在18层活下来的人,确实不容小觑。如果李禛真想要在监狱中长期经营,那确实应该多防备着她们些。   在白塔监狱里,无论是同期、同层还是同盟,都不是朋友。在实打实的利益面前,每个人都有背叛的可能。   狱警们喜欢操纵囚犯们的感情,让结成同盟的人自相残杀。囚犯们不敢置信的眼神和凶狠的表现,都能给她们带来无与伦比的快感。   不过李禛不打算在这里待一辈子。找到树种,她便会想办法离开。游回去也好、抢船回去也好,反正监狱内的纷争与战斗,都与她没太大关系。   这样想着,李禛关上门,躺到了那张单人的铁架床上。床的结构很脆弱,她只要有一点轻微的动作,床就会摇晃起来,发出令人烦躁的嘎吱嘎吱声。   她翻了个身,那床又来回响着,直到她停止动作才安静下来。李禛闭上眼,正欲整理思绪,做一下行动规划,忽然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吱呀响声。   床又响了?不对。她并没有动。   李禛闭着眼,任由自己沉入一片黑暗之中。可在黑暗中,她却保持着清醒,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声音。   “吱呀……吱呀……”   那微弱的声音萦绕在耳边,连续不断,如扰人的蚊虫一般驱之不去。李禛倏然睁开眼,看向身侧的墙壁。   这是墙那边传来的声音。 第132章 一名特殊的狱友   墙壁的另一头,住的就是18层两位原住民之一。   只是现在是犯人们的劳动时间,按理来说,隔壁的房间应该是空的才对,怎么会传来铁架床的吱呀响声呢?   还是说她这位邻居,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参与这次的苦役?   李禛将脸凑到墙边,仔细地倾听隔壁传来的声音。   墙上湿漉漉的,凝结出一层阴冷的水珠,身体甫一靠近,便能感受到自墙边传来的湿意。   隔着潮湿的墙,隔壁传来的吱呀声忽大忽小,也如同被笼罩在一层薄雾中一般,让人无论如何也听不真切。   李禛听了一会儿,确认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后,她便背过身去,不再去思考。   她这邻居是生是死、是好是坏都与她没太大关系。只要她别打扰她,李禛就会当作隔壁的声音不存在。   但她的邻居似乎不是这么想的——李禛背过身后,那吱呀声非但没有停歇,反而越发放肆,如疾风暴雨般穿透墙壁,咯吱咯吱令人心烦。   几秒后,这声音倏然停顿下来。李禛心下微松,正欲重新闭上眼休息,便听到隔壁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新来的?”   说话声听着还很年轻,像是十四五岁少年人的声音。只是这说话声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中突兀响起,倒是有些瘆人,若是旁人难免要被吓一跳。   李禛蹙了蹙眉。她在浴室洗澡时,听那老狱警说起18层中的另外二人,有一个几十年前就在这里了,想来年纪应该很大了。   这声音却年轻,看来她隔壁住的应该不是那位老人,而是另一人了。只是……她忽然出声是要干什么?   她心中思绪飞转,半天没说话。一墙之隔的邻居搞不懂她这沉默中的意味,再次道:“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   李禛收回念头,毫不客气地回敬道:“照你这么说,你这么多话,难道是个喇叭?”   对面听到她的回敬,居然也没生气,反而忍俊不禁起来:“你可真有意思。”   看来这家伙没有恶意。   李禛抬起一只手,敲了敲墙壁,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邻居道:“就是好奇,想聊聊天。”   停顿一瞬,又道:“18层好多年没来人了,我也好多年没和人说过话了。”   李禛奇道:“服劳役的时候不能说话吗?”   邻居沉默了几秒,叹息了一声:“我很多年没出去了。”   没出去?意思是连苦役也不用服?   还有这种好事?   说不定她这邻居就是因为不用服苦役,才勉强在18层活下来的。只是听她的语气郁闷,倒不像是因此而庆幸的模样。   邻居似乎不是很想多谈这件事,叹息过后便僵硬地转移了话题:“你叫什么?是怎么进来的?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她可能真是被憋得久了,问题连珠炮般一个接着一个地问。李禛眯起眼,打断她的话:“询问别人之前,先要介绍自己吧?”   隔壁这家伙对自己只字不提,反而开口就问她的身份,真让人不爽。   邻居被她打断,愣了一下,随即又叹了一声。她脾气很不错,即使李禛语气不好,她也没有生气,这和白塔的大部分人都不一样。   “这样说来,我被关了太久,都要忘了自己的名字了。”   “关了很久?”   邻居用一种平淡中带着怀念的语气说道:“让我数数……今年已经是第53年了。”   53年!难道她是那个在18层待了很久的犯人?李禛心中疑窦顿生,不由得问道:“那你应该是个老太太了?”   邻居笑了一笑:“至少外表还年轻着。不过零件撑不了几年了。”   这下李禛明白了。   虽然末法时代来临后,人们失去了与自然同化的能力,寿命也急速变短,但通过换零件、做手术等方式,仍能适当延缓衰老,将寿命延长到150年以上。   当然,这种方式很烧钱,花费极高,还很考验技术,大概也只有一些大公司大势力的高层承受得起。   她这位邻居,从前可能还是个身居高位的人,所以也做了这种手术。但她做手术的时候应该也没想到,自己花精力花钱维持的生命,竟然浪费在了阴暗潮湿的白塔监狱中。   不过……李禛目光微亮。这老太太在监狱里待了这么多年,应该对监狱比较熟悉了吧?说不定,她能从她口中问出点东西。   邻居不知道她心里的算盘。说起自己,她的语气中带着怀念,语调也慢了下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隔着墙响起,仿若老太太毫无逻辑、不成语调的呓语。   “很久没人叫我的名字了,我都要忘了。”邻居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慢慢道,“我姓明,你就叫我明吧。”   “明?”李禛下意识重复了一句,脑海瞬间闪过另一个人的身影,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忍不住问道:“你认不认识明——”   说到这里,她却又卡了壳。明姐叫什么来着?她想起她和明姐初见的时候,明姐是这么说的:   “我姓明。大家都叫我明姐。”   同这位被幽禁53年的老人一样,明姐也只透露了自己的姓氏。李禛也不喜欢探究别人的过去,从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但这老人至少70岁了,且53年前就进了监狱,明姐却顶多40岁。从时间推断,这位明婆进监狱的时候,明姐还没出生呢。   李禛指尖在手臂上点了点,盘坐在铁架床上。她的声音伴随着铁架床的吱嘎声响起。   “名字呢?你叫什么名字?”   邻居犹豫了一瞬。但想到自己时日无多,又被幽禁在白塔五十多年,世间早没有认识自己的人了,便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明如嫣。”   李禛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这是个陌生的名字。   明如嫣道:“现在我介绍完了,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她语气颇为急切,成功将李禛从如潮思绪中拉回来。李禛思忖了一下,回答道:“我叫李四。你也可以叫我4号。”   这很明显是个代号。李禛隐瞒了真名,并且这种隐瞒毫不掩饰。   “我因为杀人、制造恐慌、危害公共安全等一系列罪行被捕。”   明如嫣道:“杀人?你杀了多少人,才被判进18层?”   “嗯,大概、可能……六十个左右?”   最早她在研究所杀了几十个研究员,又害得日神坠机,仔细算算应该有六十个人吧。   “六十个人?不至于被扔进18层吧?”明如嫣咬了咬指甲,皱眉道:“难道是白塔最近判决的标准变了?”   李禛轻咳了两声。她进白塔确实是因为这六十个人,但被关进18层,主要是由于她挑衅天门台的嚣张行为。   但这件事没必要细说。她开口打断明如嫣的思路:“最近外面没什么大事。天门台还好好的,就是被人挑衅,脸上有点挂不住。”   明如嫣闻言嗤笑一声,顺着她的话道:“脸上挂不住?他们也有脸吗?”话中带着浓重怨气,看起来也和天门台有仇。   毕竟,大概率是天门台将她关进的白塔。   大声骂了几句天门台,明如嫣便沉默下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禛估摸着,明如嫣可能在回忆自己和天门台的旧仇。   隔壁的铁架床不断响动,且响动声不小,可见她这位邻居现在是辗转反侧,浑身都不舒服。在这次的吱呀响中,李禛还听到了链条碰撞的声音。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半晌。直到对面的响声停止,李禛以为对方睡着了,正欲闭眼睡觉时,对面才重新传来声音。   “你想逃走吗?”   李禛翻了个身,背对着墙壁:“不想。”   “为什么不想?”明如嫣疑惑道,“你放心,这边没有监听器。”   李禛没有回答。   明如嫣继续道:“这白塔监狱里,就没有不想逃的。无论是狱警还是犯人,每个人都想离开这流放之地。”   的确。不仅是犯人受罪,看管犯人们的狱警同样要承受海雾腐蚀、与世隔绝的痛苦。   这不是什么好差事,狱警们也大多是得罪了人,才被调到这里来的。想调走,比登天还难。   犯人们被关在这里,看管犯人们的人,也以另一种形式被关在这里。白塔,是名副其实的牢笼。   怎么会有人不想离开呢?   “当然有人不想离开。”李禛坐起身,靠在墙壁上,低声说。   “那个人就是我。”   明如嫣有些尖锐地问道:“是不能还是不想?”   李禛道:“至少不是不能。”   明如嫣笑起来:“好大的口气。”   笑了两声,她接着道:“我来到白塔53年,越狱21次,皆以失败告终。天门台下了命令,白塔不敢杀了我,就只能加强对我的看管。   “每失败一次,白塔对我的束缚就重一分,直到现在,我身上已经缠满了锁链,不能出房间一步。”   说到此处,她晃动手臂上缠绕的锁链。隔着一堵墙壁,李禛能听到锁链相撞传来的清脆声音。   光从声音来判断,这铁链很粗、分量亦是不轻。李禛想,或许这就是明如嫣不用出去服劳役的理由。   白塔看不住她,生怕她这个重要犯人越狱,就干脆不给她出门的机会。   “整整21次。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我都试过。”明如嫣有些绝望,“但是白塔岛的地理环境太特殊。就算我逃出监狱,也无法离开这座岛……”   李禛却道:“你很骄傲吗?”   明如嫣愣住:“什么?”   “逃跑21次都跑不掉,你觉得是一件值得拿出来炫耀的事吗?”李禛平静地询问道。   明如嫣立刻否认:“当然不是!只是想要告诉你,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白塔监狱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李禛问道:“为什么不是想走就能走?”   “因为我失败了21次!”   “那又怎么样?”李禛翻了个身,将脸埋在带着淡淡霉味的枕头里,带着困倦之意,含糊说道,“失败了21次的是你,又不是我。”   为什么她要拿别人的失败,来衡量自己的成功呢? 第133章 午餐时间到   明如嫣愣住了。   墙的另一边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说话声、铁链碰撞声,连同床架的吱呀响声,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   仿佛明如嫣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李禛阖眼,陷入到沉眠之中。她这几日舟车劳顿,一直没怎么休息,此时一沾到床上,便在困意的驱使下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何处的水管有些漏水,传来滴滴嗒嗒的滴水声。滴水声不大,在安静的室内却显得格外清晰,即使是闭着眼,李禛也能想象出水珠滴落的画面。   滴答、滴答……声音毫不疲惫地持续着。李禛感觉身体越来越沉,又越来越轻。最后,她再次落到无端的梦境之中。   “还有多久?”   阴冷的声音就在她正前方不远处响起。这声音很特别,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爬动时发出的声响,往往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李禛很快弄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和之前一样,她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如同旁观者般干巴巴地被动感知着这一切。   她身体似乎被浸泡在某种液体之中,李禛搞不清这种羊水一般的液体是什么,不过从目前状况来看,这东西能维持着“她”的生命。   几根管子插入“她”的鼻腔和皮肤中,输送着生命所需的氧气。管子是某种软管,最上端带着一个呼吸罩,将她的口鼻罩在其中。   无论是软管、呼吸罩还是那种液体,都透着阴森潮湿的冷意。无论如何,被泡在这东西里都并不舒服。   那个男人站在她面前,用阴冷的目光打量着她,就像是打量一个没有生命特征的死物。   “生命之轮已经注射了。”他冷冷地开口,“按照那对夫妻留下来的笔记所说,注射生命之轮后,她会在年内苏醒。”   房间里有另一道呼吸声。这呼吸声原来很浅,但听他说完这句话后,那声音陡然粗重了起来。   “是……是这样没错。”   “那你告诉我,”布料窸窣摩擦的声音响起,男人转过身,“她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第二人战战兢兢地说:“生命之轮中蕴含的能量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多很多……是那些仿制品远远比不上的。她需要通过沉睡来吸收这种能量。”   他生怕自己被误会,连忙又解释道:“不过!不过她现在应该已经有一部分的意识了!”   “有意识?”   “对。不过不是完整的,只是一种……潜意识。”   说到此处,他曲起手指,用指节敲了敲装着李禛的大型玻璃容器。指节与玻璃相撞,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脆响。   这响声穿透黏稠的液体,形成一串又一串的涟漪,在她耳边回响的同时,在她识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铛!”   李禛倏然惊醒。正对着她双眼的,还是昏暗牢房的破旧墙壁。   墙壁因潮湿和年久失修,脱落下一层灰白色的墙皮。墙皮后的砖石水泥裸露在外,形成狰狞而没有规律的图案。   “铛!!”   那声音再次响起了。却不是指节敲玻璃的声音,而是白塔监狱午餐时间的钟声。   钟声响了三次,昭示着用餐时间的到来。李禛敏锐地听到了沉重拖沓的脚步声朝着白塔内部走来。   犯人们没有吵闹,也没有说话。有的只是死般的沉寂。在那一片远远的声音中,李禛捕捉到了另一道脚步声。   那脚步声并没有刻意遮掩的意思,反而拖拖拉拉,弄出很大声响。声音的主人先是绕过李禛的房间,停到了隔壁明如嫣的门口。   “015901,吃饭了。”狱警不耐烦地拍打着铁门,之后蹲下身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铁门最下方的一个送饭口。   015901,便是明如嫣的编号了。从标号上看,她是她那一届的1号囚犯。   只是从前的第一人,却被监禁在这片昏暗的房间之中,常年不见天日,最后连越狱的勇气都逐渐丧失了。   给明如嫣送过饭后,狱警没有离开,反而来到了李禛的门前。她打开李禛的门,又用洪亮的嗓门大声叫着她的编号,生怕她听不见一般。   “021204!!出来吃饭了!”   食堂被设在一楼。相比于阴暗的牢房,这里的装修还算干净,明亮的灯光照在地板上,反射出一种迷离似雾的光晕。一张张红色的长桌整齐地摆放在食堂中,仅有的两个打饭窗口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李禛扫视一圈,便自然而然地排到一条队伍的最后。队伍以一种不算慢的方式前行着,但每个领取完食物的囚犯都是愁眉苦脸。   李禛听到不远处有人低声私语。   “食物又减少了。”   “可不是?那个瓶子,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大。”   “可恶……这是要逼死我们吗?”   不是所有的囚犯都表达出了不满,但见到不断缩减的物资,所有的囚犯心中都添了几分沉重。   食物少了,就代表吃不饱了。在其他地方,一顿两顿吃不饱不算什么,但在白塔监狱,吃不饱通常会与送命划上等号。   在这种情况下,吃饱的办法只有一个——抢夺。   囚犯们都混到白塔监狱了,自然没有什么道德感。一道道满怀恶意的目光朝着其他囚犯扫去,身着破旧囚服的凶悍囚犯们,如同山上的猛虎般紧盯着过往行人,正欲择人而噬。   而稍弱些的犯人,不敢打别人的主意,便死死地防备着四周。不少人在食物拿到手的瞬间,便将东西塞入嘴里。   只有吃到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   在这样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中,松弛的李禛看起来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她是生面孔,又生来便引人注目,因此不少人都将目光投向她,暗自估量着她的实力。   身材高大,走路的姿势比较稳。过于宽大的袖子被她挽到手肘,露出肌肉紧实的手臂。而她手上和脚上,还铐着看起来就沉重可怖的镣铐铁球。   这东西是只有10层以上的囚犯才有的,只是每层的重量不同,凭借肉眼,很难分辨出她来自第几层。   而她虽然表现得很松懈,但她目光清明,看起来不像是没有防备的意识。   这样的人,要么是自视甚高的蠢货,要么是有恃无恐的强人。   这样想着,打量着她的视线又纷纷收了回去。不去惹不知底细的新人,这是囚犯们的共识,毕竟白塔消息闭塞,谁也不知道所谓的“新人”,会不会是在外界搅动风雨的怪物。   这些家伙,倒是出乎意料地识相啊。   李禛抱胸跟着队伍向前一步,有些失望地想着。   她装出一副懒散的模样,本就存了些钓鱼执法的心思。谁知这些鱼倒是聪明,竟都在一边观望着,没一个人对她动手。   李禛微微叹了口气,将挽起的袖子放了下去,正想着接下来该做什么,忽听身后传来声音。   “你是新人吗?”   李禛侧过头,和她搭话的是一个比较瘦小的囚犯。从面容来看,这人面黄肌瘦,像个皮包骨头得骷髅般,混得应该不怎么好。   “对。”略一思忖,她就回答道,“今天刚进来的。”   “怪不得我好像没见过你。”搭话女囚笑嘻嘻地将胳膊搭在她肩膀上,“你犯了什么罪?现在在第几层?”   说话间,队伍又向前挪动了一大截。   说是饭菜,其实囚犯们领到的,不过是一瓶营养液和一块半个手掌大的合成肉排。营养液和肉排都事先装好,只需要按顺序分发,这样一来,队伍的速度自然慢不了。   “欺诈骨头又去骗新人了?”   “哼,她也就这点本事了。”   有囚犯领完食物,便坐在红色的餐桌旁,看着排起长龙的队伍。她们在监狱里有一定势力,没有人敢抢她们的食物,因此拥有在餐桌旁细嚼慢咽的“资格”。   看到那名瘦小囚犯靠近李禛,餐桌旁的囚犯们发出不屑的冷哼。显然,她们不是很看得上绰号为“欺诈骨头”的瘦小囚犯。   “正好让她替我们探探路,试试新人的斤两。”   李禛侧头看了一眼欺诈骨头,而后转过身,跟着队伍向前一步。现在她面前只剩下两个人,马上就要排到她了。   她没有回答欺诈骨头的问题,甚至懒得试探她,只是淡淡道:“这和你有关系吗?”   欺诈骨头受了冷待也不在意,只是嬉皮笑脸道:“和我没关系。不过你一个新人,很难在这里生活啊。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帮助嘛……”   李禛没理会她,上前一步,用身份牌领取了自己的食物——营养液和合成肉。   营养液是牛奶一样的乳白色,看起来很难喝;合成肉也是凉的,被装在盘子里,呈现出一种奇怪的颜色。   这两种东西很难让人升起食欲。   李禛本就不需要太多的食物,更不想吃这东西。不过在监狱里,食物也是一种物资,除了用来吃,还有别的用处。   她这样想着,捏起营养液的瓶子向一侧走去。可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从后方伸向她的脖子,想要对她发动偷袭。   终于决定动手了吗?李禛心下冷笑,侧头拧身,对准目标快准狠地一踢。她的动作极快,身体如同弹簧般蓄力弹出,化作一道虚影。   在这样的攻势下,欺诈骨头毫无反抗之力,被她狠狠地踹了出去。她的身体重重地向后飞去,撞在还在排队的人群中,沉重的力道又撞倒几名囚犯。   一时间,众人滚作一团,惨叫声不绝于耳,场面一片混乱。   而造成混乱的罪魁祸首却毫无愧疚之意。她拿着自己那份食物,一手从人群中挑出瘦弱的欺诈骨头。   她那一击没有收力,欺诈骨头已经死了,但这不耽误李禛继承她的遗产。   于是李禛拎着还未冷的尸体,侧头看向对着被砸碎的窗口,微笑着命令道:“把她那份食物给我。” 第134章 芝麻开门   负责分配食物的工作人员一脸麻木,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便拿出营养液和肉排递给她,仿佛没看见这起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恶性杀人事件一般。   这也就是白塔监狱的规则之一了。如果在饭前杀死囚犯,那当日死亡囚犯的物资将归杀人者所有。   此条规则几乎将恶意写在了纸上,明晃晃想要犯人们自我削弱、自相残杀。可犯人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即使知道这是圈套,为了生存也只能跳入陷阱。   李禛接过食物,在一众囚犯的艳羡下,带着两人份的物资朝着角落走去。   若非她刚才表现出了压倒性的力量,恐怕现在犯人们已经一拥而上,将她围堵住了。   即便是知道自己打不过她,仍有人用垂涎的目光看着她手中的食物,眼中满满尽是恶意。   李禛穿过这一道道饱含恶意、贪婪和算计的目光,走到了白塔餐厅的角落——在那里,坐着一群人。   相比其他不修边幅、表情麻木、几乎已经退化成类人野兽的囚犯,这群人还保持着相当的理智,衣服也要整洁不少。   显而易见地,她们是白塔监狱中一个还算有势力的团体。抱团生活让她们在监狱的斗争中游刃有余,不必如同普通的囚犯一般忍饥挨饿,甚至能保持一定程度上的体面。   那个角落只坐了这一群人。因此,当李禛朝着那边走去时,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意图。   她去干什么?   莫非要加入那一伙人?   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那伙人实力本就强劲,仅仅进到白塔四五个月,便能在监狱中占据一席之地了。   若李禛加入她们,那便是如虎添翼,其他势力的生存空间恐怕要被进一步挤压了。   念及此,不少人的目光都变得危险起来。   李禛却是不在意她们的想法。了然、不解、惊讶……在所有情绪之中,她缓缓走过,最后停下了那张桌子前。   桌子上的人都抬头看着她,又有人将视线投向坐在一侧的另一个女人。很显然,这个皮肤黝黑的女人就是这个小团体的核心。   看到这个女人的一瞬间,李禛脸上便挂上笑容。她将手中的物资大剌剌地放在桌上,抬手敲了敲塑料桌子,随即用轻快的声音打了个招呼:“乔珠珠。”   这个皮肤黝黑的女人,正是李禛在鼠场里认识的乔珠珠!当时李禛获得了生命之轮,而乔珠珠这些失败者,就被神衍的人带走了。   李禛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监狱里与乔珠珠重逢。   乔珠珠也认出了她。她露出微笑:“好久不见,李禛。”   “也没有好久不见。”李禛一屁股挤在凳子上,用手支着脸,侧头看向乔珠珠,“也就是今年的事。才过去不到五个月。”   乔珠珠感叹道:“是啊……才不到五个月,我却觉得像是过去了好几年。”   说到底,还是白塔岛的生活太艰苦。生存环境恶劣不说,还要提防着发疯的狱警和狱友,很难不让人感到度日如年。   李禛将多余的那份食物推到乔珠珠面前:“特意给你带的见面礼。”   乔珠珠道:“食物在白塔太珍贵,你还是自己……”说到这里,推拒的话顿了一下,又失笑道:“我差点忘了。你应该不缺食物,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   两人从前在鼠场打过交道,不过关系也称不上十分要好。但在蛮荒之地遇上故人,总是令人感慨的。   李禛拧开营养液的瓶子,随便喝了一口。就如同她预料到的一般,这东西很难喝,甜腻中带着一种劣质的草莓味,难喝程度和渡魂街那家黑饮品店里的饮料不相上下。   她拧上瓶盖,晃了晃里面的液体,又问道:“你怎么来的这里?我记得每年只有11月左右有押送船到白塔岛吧?”   “确实是这样。”乔珠珠点头,“不过我们这一群是特例……他们觉得控制不住我们了。”说到此处,她苦笑了一声。   原来,在竞争生命之轮失败后,乔珠珠等幸存的复生者被带去开垦荒区。荒区条件恶劣、漫天飞石,有一部分复生者死在了那边。   “他们要建造一座天上花园。”乔珠珠平淡地叙述道,“他们手里有悬浮阵法的阵图。不过花园的选址在荒区,那里平常人类难以接近,所以派我们去建造。”   只是复生者们都是各自时代的天骄,又怎么甘心替天门台搬砖运石?在荒区待了一段时间,乔珠珠就带着一部分人杀了看管者,逃到了其他城市。   她的计划周密,也确实有效。但乔珠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神衍神天为了控制复生者们,在他们体内植入了追踪芯片。   乔珠珠等人没有遇到师雨楼这样的二五仔,因此对追踪器一无所知,直到被神衍的人抓住,才知道了这东西的存在,却也悔之晚矣。   他们反抗的时候杀了不少人,还将刚有个雏形的花园毁了个干净。神衍这才发现所谓的复生者都不是省心的人,干脆向天门台提交了报告。   而后在天门台的授意下,神衍神天破例调了一艘小船,将叛乱的复生者们打包扔到了白塔,任其自生自灭。   “我们这一批人是一起来的,因此很快就适应了监狱生活。”乔珠珠道,“期间也在想办法逃跑。”   李禛道:“找到逃跑机会了吗?”   乔珠珠道:“有一点眉目。”   “哦?”她的回答倒是让李禛有些意外了。   乔珠珠对她神秘地眨眨眼:“我不是说过吗?我以前是一名渔女。论起海上的事儿,没人比我更熟。”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捡到那本秘籍、成为修真者之前,打渔就是乔珠珠的工作,也是她的爱好。   计算风浪、观察鱼游动的方向。到最后,乔珠珠甚至能通过海雾的浓度和湿度、空气的味道来判断海上的状况。   “或许我只是一串被植入的数据。”乔珠珠提到这里,释然地笑了笑,“但本能总是骗不了人,无论我到底是谁、是什么,我都会作为‘我’而活着。”   李禛揶揄道:“你倒是想明白了不少。”   乔珠珠道:“毕竟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思考呢。你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对李禛从研究所逃跑的事,她有所耳闻,却不知详情。后来被运送到荒区,又进了监狱,更不可能接触到外面的消息了。   李禛挑起眉,将她的丰富生活挑拣着给乔珠珠讲了讲,包括加入杀手组织、做了些任务、挑衅天门台等伟大事迹。   听得乔珠珠一愣一愣的,最后摇头叹道:“怎么换到我,就是在各种地方辗转着服苦役啊……”   先在研究所服苦役,又在荒区服苦役,最后被关进监狱服苦役……   嘴里抱怨着,但乔珠珠没有自怨自艾的想法。毕竟无论两人之前经历如何,现在已经殊途同归,都被关进白塔服苦役了。   两人之前又认识,乔珠珠知道李禛的能力有多强,也知道这人还算靠谱,因此略一思索,便抛出了橄榄枝。   “你初来乍到就大出风头,那群人肯定会盯上你。”乔珠珠道,“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说不定有一天能逃出去。”   李禛摇头:“不了。”   乔珠珠倒也没失落。她知道李禛拒绝肯定有原因,所以只是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李禛道:“我来这里另有目的,并不急着离开。”   闻言,乔珠珠点点头,也没有继续追问,反而道:“我明白了。如果有任何需要,你可以来找我,我住在13层01号牢房。”   她这么一说,李禛确实想起一件事。   “你知不知道16层有一个叫季思谦的人?”这人是捕蝇草的人,能住16层能力应该也不低,或许能为她接下来的行动提供一些帮助。   “季思谦?”乔珠珠皱起眉,“没听说过这个人……”   她侧过头,问边上的其他人:“你们听没听说过16层有叫季思谦的?”   “没听说过。”   “16层不就那几个人吗?没听说过谁姓季。”   “多大年纪啊?”   “我倒听人说,春天的时候16层死了个人。但咱们后来才到,也不知道死的是谁。”   “害,这鬼地方死人不是常事吗?谁还记得死的是谁?”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话题逐渐走偏了。乔珠珠抱歉地笑了笑,随即道:“我和16层的几个人比较熟,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李禛点头:“那就多谢了。”   午饭时间的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时间一到,那巨大的钟声便又响起来,提醒犯人们该去劳作了。   乔珠珠对着李禛轻轻颔首,便带着一众人走了出去。刚刚还热闹的餐厅顿时变得空荡荡,只剩李禛一人坐在餐桌旁,和欺诈骷髅的尸体大眼瞪小眼。   没过多久,就有人带她上楼了。   窄小的铁门再次被锁上,狱警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李禛被封闭在狭窄的房间中,却毫不畏惧,反而半蹲着身体,用左眼打量着生了锈的铁门。   边上房间又传来明如嫣闷闷的声音:“怎么样?”   李禛道:“什么怎么样?”   明如嫣道:“有被人刁难吗?”   李禛简要回答道:“没有。”说罢,也不多说,只是将手抵在门上,敲了敲铁门,试图将其打开。   明如嫣嗤笑道:“别费力气了,这锁都是特制锁,拧不开的。我几十年前撬开过一次,后来锁头强度就升级了。”   李禛“哦”了一声,又道:“你听力很好嘛。”   明如嫣自得道:“那当然。要不是这双耳朵,我怎么能越狱21次呢?我能听到很多东西,即使隔着一堵墙,也能听到钥匙拨弄锁芯的声音……”   话音未落,她蓦然听到隔壁传来“哒”的一声闷响。那是什么声音?明如嫣下意识安静了下来,几秒之后,她的语调中带上了几分惊恐。   “你……你把什么东西打开了?”   李禛拧动把手:“门啊。” 第135章 零元购开始   正如明如嫣所说,这种锁内部结构的复杂程度远超普通的锁具。即使是世界最顶尖的小偷,恐怕也很难将其打开。   李禛没有高明的开锁技术,更没有辅助开锁工具。不过那没有关系——她有挂。   灵气凝成丝线,在她的操控下钻入锁眼之中,轻轻拨弄着锁芯。没过几秒,就听到利落的“咔哒”声从门锁处传来。   被明如嫣视为天堑的铁门,就被她这样轻巧地打开了。   “等等!”明如嫣惊得声音都扭曲了。等反应过来后,她连忙降低分贝,以免引来狱警,“你、你把门打开了?你怎么?不对,你现在要去哪里?”   她的情绪太过激动,一时间竟有些语无伦次了。   李禛回答道:“我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回来?你不打算逃走?”   “我不是说了吗?”李禛蹙了蹙眉,“我不想离开。至少暂时是这样。”   如果就这么走了,她不是白来了吗?就算找不到树种,起码也要带点东西回去,她说了要给明姐带特产的。   白塔岛的特产是什么?抓几个囚犯带回去?或者给她带回去几块石头?   嗯……也不是不行。如果她需要的话。   不过特产什么的可以暂时放一边。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找到树种。   来到白塔后,李禛若有若无地感知到了种子的气息,这也是她更相信自己的推测。   但这种感觉并不强烈,也没有明确的指向,因此对于树种的所在,李禛暂时没有什么思绪,只知道那东西现在应该在岛上。   白塔岛不大不小,她可以将这座岛划分成五个区域,分别是女子监狱区、男子监狱区、女子劳役区、男子劳役区、19层办公区,进行地毯式搜索。   这五个区域中,对李禛来说最方便搜查的,无疑是她现在所在的女子监狱区。   现在囚犯们都出去服刑了,整个女子监狱区都空荡荡的。而由于监狱地理位置优越,从未有人越狱成功,因此狱警们在巡逻方面也比较松懈,只要小心点就不用担心被发现。   李禛决定先从女子区一层开始,逐层向上巡查。   她向来是个说做就做的人。回想了一遍自己的行动规划,确认没有任何疏漏后,李禛便从18层一跃而下,落到第三层。   随后又拐到楼梯处,顺着阴暗的楼梯继续向下。   一层的主要设施便是食堂和厨房、食物贮藏室等地方。为了防止犯人投/毒,这些地方的门都十分厚重,还上了锁。   这种锁和李禛牢门的锁构造差不多,虽然精巧,却无法阻拦她的脚步。李禛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到贮藏室中。   这贮藏室像是个大型冷藏库,为了更好地保存食物,里面的温度调得很低。或许是因为早上补给船刚来过的原因,里面物资堆放得整齐,数量不少。   贮藏室两边摆放着冷柜,冷柜里是一些合成肉;边上则堆着许多纸箱,箱子内层层叠叠装满了营养液。   李禛伸手捞起其中一瓶,发现正是中午发给犯人们那种,上面甚至还用标签标注了口味,虽然不出意料的话都是同样的难喝。   她本人完全不想喝这东西,只用余光扫了眼营养液的箱子,便打算离开。但刚转过身,李禛的脚步便顿了顿,心中生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她不缺这东西,但监狱里的其他人缺,不仅女囚犯这边缺,男囚犯那边同样缺。在白塔监狱,食物就是一切,只有吃饱了,才有精力想其他的问题。   这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可不会在意营养液难不难喝。那她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用营养液和这群人交易,从而让其他囚犯替她打探更多的消息。   这简直是无本买卖。   李禛如此想着,看着营养液箱子的目光变得和善了不少。不过她没有立刻动这些东西,毕竟接下来还要去二层探查,带着营养液行动不方便。   不如就将营养液暂且寄存在这里,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再来拿吧。   这样还能规避风险,免得监狱那边发现问题。否则引起乱子还是小事,若阻碍了她的调查进度,可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第一层探查完毕,没什么太大的收获,李禛紧接着爬上第二层。   相比于空荡荡的第一层,第二层的戒备就要严密不少了。这里分布着狱警们的办公室和休息室,包括医务室、档案室等场所都在此地。   白塔监狱没有窗户。即使是白天,这里的环境也相当昏暗,走廊常年亮着灯光。明亮的灯光从最上方直射而下,给李禛白皙的面庞打上一道阴影。   李禛将宽大的上衣下摆扎进肥大的裤子,闪身绕过看守的狱警,来到了走廊之中。   离她最近的一间办公室的门半敞着,烟雾从其中逸散出来,在她眼前渐渐晕开。   房间内三个狱警正围坐在一起打牌。在没有灵脑、没有网络,甚至收音机都没信号的白塔,打牌是最常见的群体活动之一。   许是没想到有犯人能摸到这里,几名狱警十分松懈,一边打牌一边抽烟,地上甚至还倒着几个酒瓶。   些许聊天的声音透过窄小的门缝,模糊地传入李禛的耳中。   “拿最低的工资干最累的活,真是把我们当牛马使了。”   “噗,现在牛马的骨架都在自然博物馆里展览了,多少人买门票去看?我们过得还不如畜牲。对三!你说有人愿意花钱来监狱看我们吗?”   “两个五。哎呀,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是得罪了人?要是上面有人,谁乐意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倒也不能这么说……”另一人嘟囔了一声,语气有些不屑,“也有人乐意来呢。”   这话出口后,烟雾缭绕的办公室内忽然安静了下来。没人出牌,也没人说话,仿佛刚才的一切抱怨的不存在了。   半晌,才有人道:“你是说监狱长?啧。咱们确实搞不懂他来干什么。对八。”   另一人打了个哈哈:“咱们搞不懂,所以监狱长才不是咱们嘛。”   其他两人点了点头,而后心照不宣地转移了话题,再也没有提这件事。倒是李禛靠在门口处的墙上,微微挑起眉。   监狱长?   说起来,她来白塔监狱之前,也是做过一番调查的。白塔监狱结构简单,设立一名监狱长和两名副监狱长,分别管理两片区域。   现任监狱长姓魏,履历不详,年龄不到30岁,父亲是琉璃净宗某位高层。简单点来说,他是个关系户。   依着这层关系,年初的时候他顺利调到了白塔监狱,并且一上任就是最高管理人。   这事也让不少人心里犯嘀咕:白塔监狱,那可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流放之地。一个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关系户,怎么就被调到这种鬼地方了?难道是得罪了人?   可一打听才知道,调到白塔,是这位关系户自己要求的。这倒更让人稀奇,想不通他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最后也只能将其归结到年轻人想做出一番事业的自信心上。   当然,李禛却不这样觉得。   再有志气的人,恐怕也不会来白塔岛这种地方受罪。因为自然环境,这地方上限低,下限也低,就算管理得再好,也就是那个水平,雕不出花来。   那么,一片混乱的白塔又有什么值得人惦记的呢?答案很简单:树种。   李禛怀疑,这个姓魏的监狱长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反而跑到白塔监狱,就是为了寻找树种。   神衍神天曾经在树种中提取出生命之轮,可见天门台也知道这东西的稀有和珍贵。   抛弃大好人生来到流放之地当管理层不值,但若能找到深藏在白塔岛上的树种,那就是十分值得了。   “打得一手好算盘。”李禛心中暗自思忖着。   只是现在看来,监狱长也没能找到树种,否则他也不会继续在白塔岛蹉跎光阴了。不过也不能排除监狱长已经找到树种、并打算在监狱独吞它的可能。   无论如何,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她都要加倍小心并关注着监狱长的一举一动,说不定便能从他的言行中获取到什么线索。   想到此处,李禛悄然后退了一步。办公室中几名狱警的话题已经跑了十万八千里远,再没有偷听的价值,她摇摇头,踩着明亮的大理石地板,悄无声息地上了楼。   她的动作很轻,如一团本就不存在的空气一般,飞快地掠过走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剩下几层分布着的都是关押犯人的牢房。这些牢房很逼仄,里面的东西、摆设也很少,称得上是一目了然,比起一层二层更方便搜索。   没过多久,李禛就搜过了第三层和第四层,并在一些犯人的房间中找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赃物多是香烟、糖块之类,还有一些钉子、铁丝类的工具。显然犯人们都没有放弃逃跑的念头,即使面上表现得老实乖巧,暗地里却还做着逃离的准备。   这些东西都被隐藏在隐蔽的角落,比如墙缝中、地面下,乃至洗手池管道里。   李禛取走了保存比较好的香烟和糖块,将小工具放回原处。她不太需要这种东西。   一直搜索到第五层,她的口袋里已经塞满了从犯人房间中缴获到的小玩意。本就不大的口袋被撑得鼓鼓囊囊,薄薄的布料勾勒出其中东西的轮廓。   李禛将手里的最后两块糖塞入口袋中,正欲上楼搜索第六层,忽听那熟悉的钟声再次在监狱中响起。   只是比起先前,这钟声明显更急促、更尖锐,仿佛在预示着某种危险。   ——这是警示钟的声音。   李禛脚步一顿,将双手插入兜中,不急不忙地朝18层走去。 第136章 风雪交加之时   白塔监狱的钟声分为两种。一种是平常催促犯人集合的钟声,这种钟声较大、会连续响三次,以示催促。   第二种就是起警报作用的钟声。每当有灾害,例如火灾、海啸以及外部入侵、犯人逃跑等特殊事件发生时,警钟就会奏响。   这种声音更急促尖锐,且持续时间更长,很轻易就能与第一种情况的钟声区分开来。   李禛信步走上最后一阶台阶。警钟鸣叫了五分钟左右,便忽然停止。几秒钟的寂静过后,楼下传来交织在一起的沉闷脚步声。   比起早上时候,这些脚步声显然更慌乱、更仓促,一大波人仿若逃难般朝楼上涌来。   出什么紧急情况了?   总不能是发现了她在各牢房中大肆采购的事吧?   李禛眉头微动,思索一瞬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房门。锁舌正正好好卡在凹槽中,发出“咔哒”一声响。   “你回来了?”隔壁明如嫣的声音随之响起。   或许是因为被关了太久,周围有没有能和她聊天的人。总之,明如嫣时不时想找她搭话,无论李禛的态度是积极还是无所谓。   幸而,李禛也想要通过这位出逃经验丰富的老人探知到些许情报,因此大多时候,都不会忽视她的声音。   “回来了。”   李禛随口回答道。她转身坐在铁架床上,将口袋中的战利品掏出来,一一摆在床上欣赏。   香烟大多都是劣质烟草,毕竟犯人们手头不如狱警宽裕,能挤出点东西换烟已经很不容易了。   糖块则是一种由透明纸包装的浅绿色薄荷糖,这种糖具有提神醒脑的功效,还有轻微的镇痛效果,因此深受犯人们的喜爱。   除了这些,她还去了医务室,从里面找了一些药。大多是能治疗皮肤溃烂的药膏,这种药对于常年受酸雾腐蚀困扰的犯人们很珍贵。   最令人惊喜的,是这物资中还有一瓶酒。酒是从某个犯人的床底下搜到的。   “你找到什么了?”明如嫣似乎翻了个身,隔壁同时传来铁链和铁架床的声响,“听声音,好像收获颇丰?”   李禛道:“一些糖、烟和酒。还有一些药。”   “药?”明如嫣疑惑道,“这东西可不好搞来。你哪里来的?该不会是……”   说到此处,她心中有了些许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李禛便证实了她的猜测:“医务室偷来的。”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明如嫣不知道自己该惊讶还是不该惊讶。   她张着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她这大胆又冒险的行为,最后只能说了句:“你可真……出人意料。”   她这位大胆的邻居,进监狱的第一天,就偷跑出牢房,偷了狱警的东西,还搜刮了其他犯人的库藏。   也不知道第二天,她还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来。   想到这里,明如嫣心中隐隐地欢乐起来。她的新邻居的确肆意妄为,任何人成为她肆意妄为的对象时,都不会开心起来。   可当她针对的目标变成自己的仇人时,她又开始庆幸世上有这种无法无天的人存在了。   对她的话,李禛没有做出特别的反应,只是淡淡道:“谢谢夸奖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拆开药盒,用两根手指捏出里面的药膏。药膏还是新的,没被打开用过,她拧开药膏盖子,嗅了嗅里面的白色膏体。   是薄荷味道。   她初来乍到,还没有被海雾腐蚀,因此淡然地将盖子拧了回去,又道:“我拿回了一瓶啤酒。你要不要喝?”   明如嫣眼睛一亮:“真的吗?”她被关了很多年,若非她从前便是意志坚定之辈,肯定要在这日复一日的监禁中精神失常了。   李禛能打开她的门,明如嫣对此毫不怀疑……而且她活了这么多年,自然是精明非常,仅仅李禛不说,她也能隐约看出这位邻居不是被抓进来的。   当然这与她没关系,明如嫣也不在意她本来的目的是什么。她只是想离开白塔!而李禛,或许会成为她逃离的唯一生门。   想到这里,明如嫣道语气忽然又戒备了起来:“你想要得到什么?”   “嗯?”   明如嫣整理好激动的情绪,迅速冷静下来:“你想要什么?难道单纯是想照顾我这孤寡老人?能进白塔监狱的家伙,会这么好心?”   凡是要得到什么,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只是明如嫣被关了太久,自认为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即使李禛想要……那东西。她也会给她的。   听见她的话,李禛笑了一声。她握住那瓶啤酒的瓶颈,轻轻摇晃着。在昏黄的灯光下,酒中液体冲刷着玻璃瓶壁,发出琥珀般的光晕。   “想从你这里打听点消息。”李禛盯着酒瓶反射出的倒影,眼中闪过冷光,“如果你能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准确地告诉我,并且不过分探究我的目的,那我走的时候……”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直到明如嫣心如擂鼓,忍不住要出声催促时,才慢悠悠地继续开口。   “会尽量想办法带上你。”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隔壁就传来明如嫣的声音:“成交!”   这声音可谓是没有丝毫迟疑。在明如嫣看来,李禛专门找她打听情报,肯定是要问白塔岛的事。   出卖白塔岛的情报,就能换取自己的利益,这种损人利己的交易,完全没有什么可迟疑的。   听她答应得干脆,李禛脸上也带了笑容:“成交。我晚上去找你。”   说到此处,又话锋一转:“话说,刚才外面的警报钟响了。你听见了吗?”   她这话倒是多此一举。毕竟警报声那么大,以明如嫣的耳力,不可能听不到。   果然,明如嫣回答道:“听到了。不用在意那个,白塔岛这种被诅咒的地方,天灾人祸从来少不了。”   李禛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明如嫣本就是话痨,刚又和她做了交易,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和外面不同,白塔岛只划分了潮季、雨季、雪季三个季节,这三个季节都有对应的恶劣天候。”明如嫣道,“潮季时常有海啸,雨季多雷暴天气,雪季之时,则风雪交加。”   李禛道:“现在是雪季?”   “没错。”   明如嫣犹豫一瞬,又接着道:“据我观察,白塔岛中似乎存在一股强大的能量,正是这股能量吸引了异常天象,才导致白塔多灾多难。”   说来也巧,她是在制定逃跑计划时发现这个问题的。   酸海难渡,明如嫣当时刚来白塔没多久,便想着趁雪季到来、海面结冰之时离开。可没想到,直到雪季过去,海面也迟迟未冻结。   明如嫣对这种异常状况上了心,观察了许久才发现,无论是风雪还是雨,都并非自然落下,而是如同被吸引一般朝着白塔袭来。   她对此大感疑惑,因此做了不少调查,也发掘出了一些令人震惊的真相。   “那种能量似乎也能够影响人的精神。”明如嫣道,“这样说可能不太准确……只是白塔的人精神异常过了头。我观察过一些新狱警,她们都在进入白塔三年后性情大变,且性情大变之前经常会出现意识模糊、失眠多梦等情况。   “若一两个人出现这种情况也就罢了。但这么多人同时出问题,绝非偶然。”   李禛垂下眼眸,用指腹摩挲着啤酒的标签,感受着标签凹凸不平的粗糙质感。   如果是树种,那倒也正常。   树种的力量本就十分玄妙,与其说是作用于身体,倒不如说是作用于神魂。   若神魂力量逐渐壮大,甚至到了与身体力量无法匹配的地步,那很容易出现一种问题——走火入魔。   而白塔监狱的居民们,本就生活在恶劣的环境中,还要忍受着精神上的压抑和绝望,走火入魔的概率又大大提升了。   明如嫣又给李禛详细介绍了她的调查结果。   不得不说,她能越狱21次,确实是有些本事的。在缺少情报的情况下,她硬是将真相拼凑了个八九不离十。   李禛回过神,将酒瓶放到一边,随手撕开薄荷糖的包装纸:“所以你找到那东西在哪里了吗?”   明如嫣顿住了。她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可能是这座岛本身的能量吧。”   实际上,当她发现找不出能量的源头,而这股能量又对逃脱没有任何帮助时,她就停止了调查。   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回答有些敷衍,她又补充道:“我可以继续调查。”   李禛摇摇头:“已经可以了。”   她本来也没想着轻松找到种子的下落。若真这么简单,那位监狱长不会在身份方便的情况下,还在白塔逗留一年之久了。   没有期待,也就没有失落。李禛捋了一下明如嫣给出的情报,又问了几个比较在意的问题,明如嫣都一一解答了。   偶尔有比较值得注意的地方,她也记在心中,想顺着线索尝试着调查。   得到了大量相关的情报,李禛心下稍定。她舒展了眉头,将从各处搜刮来的东西藏在铁架床下,刚藏完站起身,便觉脚下一阵震动。   同时,呼啸风声极大着墙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声音极为恐怖凄厉,像是一万只野兽在风中狂吼,又仿若山崩石裂、树木相撞,发出巨大的残响。   几乎是同一时间,剧烈的撞击声自外侧墙壁处传来,像是拳头大的巨石冲撞着塔壁,想要将塔壁撞出巨大的窟窿。   两种声音连续响起,轰隆隆地撞击着人们的耳膜。李禛站起身,靠近外侧的墙壁,缓缓伸出一只手。   只听“铛”一声,有什么东西自外面砸在她面前的塔壁上,发出铁石相撞的响声。   与此同时,有一股狂暴的能量渗透冰冷的墙壁,倏然落入她的掌心。 第137章 挑衅   那是树种的能量。   在翻涌的风雪中,那股能量蜷缩成一个漩涡,自下而上包裹着白塔,几乎要将这座历史悠久的巨大监狱连根拔起。   树种的能量翻起来了!   李禛感受着墙壁传来的冷意,眉心微微动了动,心中思绪也如容风雪一般奔腾。   到底是什么激发了树种的能量?而掀起这巨大灾难的树种,此时此刻又躲藏在何处?   她没有答案。   呼号的风声在耳边响起,唤回李禛的思绪。她坐回铁架床上,翘起腿,思索着来到白塔后发生的一切、以及从狱警和囚犯口中得到的信息。   今日因极端天候,劳作暂停,等明日风停雪止,相比还是要继续干活的。   她现在手中有不少好东西,光是那管药膏,就足以让人给她卖命了。到时候,她可以隔着铁丝网找几个识相的男囚,问问他们那边的情况。   19层也要探查一下。另外就是边上的几座石头山……   正想着,忽听塔内再次传来钟鸣声,声音夹杂在呼啸狂风声之中,令人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李禛调动左眼上的时间芯片,看了下时间。正好是下午5点,按照白塔监狱的作息,下午6点正是晚饭时间。   门口适时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是狱警叫她过来吃饭。不过比起中午时,狱警的态度恶劣了不少,想必也是受到了树种能量的影响。   李禛不管她,老老实实下楼走到食堂中。正如中午时那样,不少犯人都排起了长队。   许是畏惧李禛的力量,犯人们见到她都下意识避让,不敢触她霉头。李禛领过自己的食物,随便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却没有立刻吃东西,而是用目光扫视着四周。   乔珠珠见到她,便走过来:“幸亏你是今天早上来的白塔,要是下午来的,恐怕就要船毁人亡喽。”   “那么严重?”   “是啊。”乔珠珠坐到她对面,低声道,“我刚来白塔时候也吓了一跳呢。这鬼地方的天气。”   李禛道:“你以前不是打渔的吗?你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风浪?”   “倒也不是没见过。但那都是修士斗法搞出来的,这种纯粹的自然之力,倒是很少见。”   乔珠珠将肉排塞进嘴里,含糊地说。   “而且这次的风浪和冰雨,来得又急又凶,我认识一些老囚犯,都说以前没见过这场面。我们还在那边凿石头呢,浪就卷起来了,不少囚犯离得近,直接被卷走了。”   她摇摇头,喟叹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李禛道:“白塔没有天气预报系统吗?”   白塔很少有精密的电子设备,因为这东西维护成本高,损耗也大。但这不代表白塔没有与外界通讯的方法。   李禛以为,这里至少会有天气预警系统。   “白塔的天气,就算是古代善观星占卜的修士来了,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乔珠珠道,“不过我还算了解海洋,发现了不对,带着底下的人提前撤开了,倒是没损失什么。”   李禛点点头,没有说话。见她没问题了,乔珠珠也拧开瓶子,自顾自地喝着营养液。   白塔监狱的晚餐时间从6点开始,到6点结束。在7点过后,犯人们被赶回楼上,禁止出现在2层以下;晚上10点,白塔监狱统一熄灯,犯人们也必须回到牢房。   而7点到10点这段时间,便是犯人们的自由活动时间了。在此期间,有囚犯生活的牢房不锁,犯人们可以在3-18层任意活动,也可以选择休息。   一切争吵、搏斗乃至偷窃、掠夺等行为,在这段时间都是被默许的。抢夺物资乃至伤人事件层出不穷,对许多本身力量弱小的囚犯来说,自由活动时间是一天内最难捱的时间。   李禛和乔珠珠吃完饭,便上了楼。   因为二层的中央是封闭的,因此相较于其他楼层狭窄的过道,三楼拥有一整个圆形平台。   闲暇时,不少囚犯们便会待在这个圆形的大平台上。这里地方大、比较开阔,经常被用来作为私斗的场地。   两人没有在三楼停留,而是继续朝上走去。外面风雪声尚未停止,些许寒风从楼梯间的转缝中漏进来,吹得人心底发寒。   乔珠珠快步走过漏风处。她紧了紧身上的囚衣,同李禛一起上到第10层的平台处,善意提醒道:“你太张扬了。恐怕有人会盯上你。”   李禛靠在十楼的栏杆上:“谁?”   “她们。”乔珠珠微抬下巴,朝某个方向点了点。李禛侧过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那个方位坐着几个身强体壮、膀大腰圆的囚犯。   在残酷著称的白塔能保持这种体型,已经能说明她们这个团伙的能力了。   “她们是八人会。”乔珠珠淡淡介绍道,“号称纠集了白塔最凶恶、最狠毒、最强壮的八名女囚,在白塔中很是有名,普通的犯人不敢招惹她们。”   嘴里虽然这样说,但乔珠珠脸上倒没有什么惧怕之色,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她们自视甚高,不许有任何人挑战她们的权威。当然,她们也确实有这个实力。”乔珠珠接着道,“凡是惹到她们的囚犯,都活不过三天。”   李禛道:“我得罪她们了吗?”   乔珠珠笑了笑:“至少在她们眼里,你是抢了她们的风头。”   李禛用指节敲着栏杆:“她们完全可以抢回去。”   “她们的确是打算抢回去。”乔珠珠的脸上挂上了看好戏的笑容,“没什么比杀了你,更能抢风头的了。”   她知道李禛的实力,并不为她忧愁。想当初,她也认为李禛杀不了13号,可结果又是如何呢?   从那时起,乔珠珠就知道李禛不是个能用常理来揣度推测的女人。   犯人们陆陆续续吃完食物上了楼。没过一会儿,各楼层延伸出的窄小平台上就站满了人。   或许是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让囚犯们身心俱疲。总之,犯人们都是老老实实待在平台上,一双双死鱼般的眼无神地朝下望去,竟没有人挑出事端。   周围还算安静,偶有几声私语,也是在议论外面狂暴的风雪。不少人都被这场前所未见的灾难吓坏了。   即使这座老旧的监狱,在危难之中展现出了它的坚固,但囚犯们仍是不可避免地忧心忡忡起来。   白塔在天灾中屹立多年没有沉没。可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它能支撑多久呢?到时候,白塔的这些囚犯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空气陷入凝滞。不知道是过去了一分钟还是十分钟过后,终于有一声尖叫划破寂静,让所有人都从忧虑中清醒过来。   “谁!偷走了我的东西——!!”   这声尖叫如同刺耳的鸟鸣,毫无预兆地在监狱中响起,瞬间惊起一片骂声。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囚犯们立刻惊醒,回去检查自己的身家。很快,在这座铁笼般的建筑中,连续不断地响起苦主的悲声。   这些悲声夹杂着愤怒的叫骂和指责,在监狱的上空环绕,一时间竟冲淡了天灾带来的恐惧。   囚犯们如惊弓之鸟,纷纷怒骂着,其中也不乏对小偷身份的猜测。可在白天,监狱的门都是锁着的,又怎么会有人能潜进去偷东西呢?   但晚上的时候众人都盯着各自的房间,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偷东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犯人大多性格暴躁,推断着推断着,推断中就夹杂了私仇。没过一会儿,已经有两波人因为怀疑对方是小偷而打起来了。   有人打起来,其他人的火气更重。顿时,三楼平台乱成一团,欢呼声、叫骂声、拳肉相撞声源源不断地响起。   “偷东西?”乔珠珠冷眼旁观,“若真有人能撬开监狱的铁门,恐怕也不会在白塔岛上蹉跎时光了。”   李禛道:你觉得是谁干的?”   乔珠珠思忖片刻:“我觉得有可能是某一伙人做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联合其他囚犯敲诈另一伙人。”   丢了东西的是苦主,自然应该团结在一起收拾小偷。至于小偷是不是小偷,那反而不重要了。   她这个猜测也算是合情合理。   李禛笑了一声。   乔珠珠侧头看她:“你觉得呢?”   李禛没有回答。她将手伸入口袋,从里面掏出两支烟,一根攥在自己手心,一根递给乔珠珠:“要不要来一根?”   迟疑一瞬,乔珠珠接过烟:“谢了。”   李禛伸出手指,指尖灵气摩擦,顺势将烟点燃。烟头亮起猩红的火光,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倾斜着,像是黑暗中怪兽的红色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她是不抽烟的。不过她对这后世的玩意确实有些好奇。明姐为什么那么喜欢抽烟?   但尝试过才发现,这东西不过如此而已。既没有让人舒适的味道,也不会让人体内的灵气增加几分,实在令人想不通有什么好的。   她放下夹着烟的手,没有再来一口的打算,只是垂着眼,任由烟雾顺着空气,自由地飘远。   李禛抖落烟灰,低声问道:“明天风暴会不会停?”   回答她的不是乔珠珠,而是另一道陌生的粗犷声音:“风暴永远也不会停了。”   “哦?”   李禛掀开眼皮,微微侧过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女人。   她比李禛还要高一点,身上肌肉虬结,身材壮硕,脸上两道狰狞的刀疤。囚服被她挽到手肘处,手腕上坠着两个巨大的铜球。   正是乔珠珠所说“八人会”中的其中一人。   李禛瞄了眼挪到另一侧的乔珠珠,身体懒散地靠在栏杆上,挑起眉头:“为什么永远也不会停了?”   健壮女囚冷笑道:“因为你活不到明天了!” 第138章 命运   李禛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是吗?”   女囚冷冷道:“不是吗?”   李禛走到她面前,与她对视。她比那女囚要矮上几分,因此对视时也要微仰着头。   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显露出任何颓势,只是用那样冷酷而又平静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对手。   而女囚,同样不甘示弱。她的身高和体型具有绝对的优势,这样的优势让她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也让她不可避免地变得傲慢了起来。   两人互相凝视着,她们之间的时间都在这刹那静止,只有远处传来囚犯们起哄的呼声。   阴冷老旧的监狱仿佛成为了角斗场,囚犯们既是战斗的参与者,又是兴高采烈围观者的人群。他们渴望鲜血、渴望厮杀,甚至渴望二人中的一人在搏斗中失去声息。   天空中好像落下簌簌的彩带,似乎有电子音冰冷地念着对战双方的姓名,裁判高举二人的手,吹响冲锋的哨声。   但这里并非赛场,而是牢笼,是人人嘶吼着的世界。站在牢笼焦点的两人也不是赛手,而是囚犯。   所以李禛也没有等待裁判的哨声。她盯着对方那褐色的双眼,盯着、盯着,然后倏然抬起手。   只听“噗”的一声!   她手中那支燃烧了一半的香烟,便冷酷地穿破空气,以一种只留下残影的速度,毫无阻碍地刺入到对手的眼眶之中!   猩红的火星与湿润的眼球来了个亲密接触,发出一声闷响。闷响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掺杂着震惊、愤怒等情绪的尖叫。   比起偷家事件受害者的尖叫,这声尖叫要更凄厉百倍!在一片混乱中尖锐响起,其中蕴含的痛意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烟头戳在眼眶中,被挤压成弹簧状的烟尾就这样暴露在外,随着犯人脸部肌肉的拉扯而轻轻抖动着。   烟灰从她的下眼睑滑落,又被沾在脸上,就像是一串灰黑色的泪水。   一瞬间的沉默后,人群中传来山洪暴发般的声响。他们是在喝彩?在辱骂?亦或者只是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李禛不在乎。   在一片混乱中,她轻轻开口:“你说谁见不到风暴停止?”   回答她的,是一记愤怒的铁拳。   在痛感的驱使下,囚犯骤然出拳,猛地朝着李禛所在的方向袭来!李禛勾了勾唇角,侧身躲过这一击,那铁拳便直勾勾地袭上平台旁的栏杆。   在此处挺立百年不倒的铁栏杆,就在这一拳下扭曲变形,足以见其力道。   旁边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李禛却毫不胆怯,按住囚犯宽厚的肩膀一个跳跃,反身跃至其身后,手腕上坠着铁球的链条便巧妙地环上囚犯的脖子。   被锁住命门,囚犯顿觉不妙,双手用力扣住锁链,想用蛮力将其拽下。   可李禛看着体型没她壮,此时较起劲来,才发现她的力量极大,双手如铁钳一般勒住她颈部,任由她如何挣扎卸力,也挣脱不得。   没过几息,她的脸就被勒得通红,窒息感袭上心头,她的胸腔僵硬着,手脚不自觉地胡乱踢打起来。   但李禛没有用全力。没有用灵力增幅,更没有用术法,仅凭借着肉身的力量和技巧,便将这人死死地禁锢住,任其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得。   又变强了啊。乔珠珠靠在一边,心想着。   即使早有准备,但她仍是对李禛的实力感到惊讶。惊讶之余,心中又不由得升起些许疑惑来。   李禛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拉紧铁链,一双眼漠然地看向离死不远的犯人,就像是猎人看着圈套中的猎物。   而就在此时,另有几道攻击从李禛身后袭来,直刺她的后背。是八人会的其他几人!   她们见自己的同伴生命垂危,连忙上前袭击李禛。   攻击从四面八方袭来,李禛眸光微动,右手却没有放人的意思,反而用铁索套住囚犯,像是甩流星锤一般使劲一甩。   几声惊呼传来,周围人纷纷避让!连乔珠珠也走远了些,免得被殃及池鱼,遭受那无妄之灾。   可袭击者们因距离太近,却是没时间反应,当即被撞了个正着,纷纷倒飞出去,均是头破血流,撞在墙壁上,有的已经失去了意识。   倒是被李禛当作流星锤的家伙,生命力意外地顽强,经历这么一遭,她脖子上的套索松了一些,竟抓住一个空档,反身向李禛袭来。   李禛嗤笑一声,身体扭转,手掌自后方按住她的头,果断将其撞在铁栏杆上。   囚犯额头被撞出一个血洞,侧过头恶狠狠地看着李禛。李禛薅起她的头发,将她拉起来:“有什么遗言要留吗?”   被抓住命脉的囚犯吐出一口血,怨毒地盯着她:“你这个……”   “抱歉。”李禛扣住她的后脑,按着他撞向栏杆,“我不想听。”   铛!!   本就被撞得扭曲变形的栏杆被这么一撞,彻底四分五裂,正式宣告退休。无数铁屑、零件和灰尘哗啦啦地从十楼落下去,纷纷扬扬,仿佛下了一场铁雨。   “什么东西?”   “栏杆坏了!有尸体落下来了,快躲开!”   站在三楼平台上的囚犯本就时刻注意着楼上的战斗,此时见势不妙,很有先见之明地朝边上躲去。   一个挤一个,骂骂咧咧声与脚步声交织,为铁雨挪出一个合适的位置。而在这钢铁雨滴和无数杂音之中,一具尸体迅速而无力地坠落,同众多铁钉、铁栏杆一同,“嘭”地落在地上。   尸体圆睁双目,右眼还嵌着那只已经燃烧到尾端的烟头,额头上一道醒目的血洞。   几秒后,鲜血从她身体下方溢出,染红了三楼的水泥平台,仿若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红色图形。   犯人们呆立在尸体身侧,如同机械般僵硬又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她们的目光越过层层高楼,越过层层人群,最后落到她的身上。   乔珠珠凑近栏杆瞄了一眼底下,立刻缩回头:“我想起我们在鼠场的时候。”   李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鼠场?怎么了?”   “就是觉得白塔和鼠场很像啊。”乔珠珠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自相残杀的同类、激烈的争斗、凶狠的研究员和狱警……”   李禛道:“这么说,世界大部分地方都是一样的了。”   何处不残酷?何事不沉重?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也是如此。有灵气时,人们争夺天材地宝;没灵气时,人们追求名权钱势。   千年间有太多东西变化,没变的只有人们的欲望,以及向上攀爬的心。   连她自己也是如此。   闻言,乔珠珠忽而感慨道:“是啊……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鼠场。”   也许是由于离开鼠场后的那段经历,她比李禛印象中要忧郁了一些。   只是不待李禛说什么,乔珠珠便刻意地转移了话题,将话头调转到李禛身上:“说起来,你不觉得你总是很引人注目吗?”   李禛又点了支烟,却也不抽,只是将其夹在手指上,任其慢慢被火光吞噬。   听到乔珠珠的话,她笑道:“有吗?我觉得……还好吧。”   乔珠珠摇头,用感叹的语气说道:“你可真是不知道低调为何物。”   感慨着,感慨着,她忽地想起了和李禛初见的时候。   那时候她何尝不是和这些犯人一样?只能站在复生者之中,呆呆傻傻地注视着她,仿佛注视着一个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   ——直到现在,她也是她很难理解的存在。   “没办法。”李禛耸耸肩,“或许,我的命运,就是成为引人注目的人呢。”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笑了起来,边笑边将手肘支在破破烂烂的栏杆上,俯身看着楼下的人群。   她看着他们,他们也在看着她。在她的眼中,他们只是一个个黑色的小墨点,而在他们眼中,她又何尝不是看不清面目的墨点?   风暴什么时候停呢?李禛不由得又想起这个没得到答案的问题。或许明天、或许后天,而在人们不知道的时候,另一场更大的风暴也许就要来临。   她想着想着,又回过神,用指尖点了点烟头。   一缕灰顺着她的动作悄然落在,在空气中飘荡、飘荡,最后越过人群,准确地落到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上,“噌”地点燃一簇火苗。   在人们惊骇和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火苗吞噬着尸身,最后越来越旺盛,进化成一人高的金红色火焰。   火焰跳动着,在地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影。在火焰无情的灼烧下,仅仅片刻,尸体便化作飞灰,只在地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   李禛对着楼下的人招了招手,又看了下时间。这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9点,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是犯人们的休息时间了。   当然,对她来说,自由活动时间才刚刚开始。   李禛和乔珠珠打了个招呼,便朝着楼上走去。经过刚刚那么一段小插曲,其他的人对她的态度又有所转变。   不只是单纯的恐惧,其中还夹杂了些许敬佩和尊敬。   白塔一直是个崇尚武力、强者为尊的地方,所以犯人们才会对只会骗人的欺诈骨头如此不屑。   崇敬强者、恐惧强者、想要成为强者。而李禛仅凭一己之力,打败了在监狱中赫赫有名的“八人会”,成功地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掠过两边的行人,她上了楼。门没锁,她随手推开。昏黄的灯光沉默地照亮逼仄的囚牢。   明如嫣问道:“我刚才听到下面的动静。”   李禛道:“杀了几个找麻烦的人。”   明如嫣点了点头,她毫不怀疑李禛会做出这种事。令她真正感到意外的,是李禛的语气。   “你有心事?”   “没有……不,也不算心事吧。”李禛顿了顿,忽然道,“只是在想一个问题——世界上真有所谓的‘命运’吗?” 第139章 命数之中   “命运?”明如嫣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你是相信命运的人吗?”   不待李禛回答,她又继续说道:“古书记载,上古有观星一脉修士,极善占卜,曾准确预测许多次大型天灾;又有玄相一道,掌握相面之术,能判断人的命数。若记载为真,命运应当是存在的吧。”   千年时间太久,历经数次天灾人祸,又因为末法时代的来临,原本的功法道统被彻底抛弃。连最善武道的真武道宗,都舍弃了原本的法门,将大量资金和精力投入到灵武器研发项目上。   在这残酷的过程中,一些本就“小众”的道统被彻底遗忘,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只有有家学渊源的人,才知道一二。   明如嫣口中的“古书记载”,却是李禛曾经真实经历过的一切。若换作常人,见到时移境迁、沧海桑田,恐怕要心中悲恸难平。   不过李禛,她是个很光棍的人。换了个时代,对她来说,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存在而已。   听到明如嫣说起这个,李禛站起身,从床底下摸出那瓶被她藏起来的酒,又抬手敲了敲墙壁:“我去找你”   明如嫣讶异道:“现在?”   李禛点头:“现在。”   “你想来就来吧。”明如嫣被自己这位邻居搞得没脾气了,“反正被发现了,倒霉的也不是我。”   天门台那边下了命令要保住她,狱警们也不敢对她怎么样,顶多是日复一日地监禁她罢了。   李禛勾起嘴角,拎着酒瓶出了门。外面还亮着灯,走出门,便能听到楼下传来的吵闹声音。   扶住栏杆从第十八层看下去,层层叠叠的围栏仿若一个巨大的漩涡,在白塔内部升腾而起。囚犯们三五成群站在漩涡之中,像是被卷入水中的单薄秋叶。   李禛转过身,敲了敲隔壁的门,灵丝随之从指尖探出。“咔哒”声响后,锁舌随之收回,门应声而开。   明如嫣的房门很久没有打开了,生锈的程度比其他门更严重,甫一打开,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李禛不为所动,伸手从外侧拉开门。   房门徐徐打开,李禛抬起眼,打量着面前的房间。   房内很昏暗,弥漫着与其他牢房如出一辙的潮湿味道。只是相比李禛去过的其他牢房,这牢房的配置明显更高一点。   房间的侧边,有一张书桌和一个小小的书柜,里面装满了书——都是纸质书。书桌上还散落着一些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书柜侧边,就是一张铁架床。床上盘腿坐着一个女人,她的双脚上拴了镣铐,镣铐的另一端直接伸入地面之中,禁锢着她的行动。   李禛叫她的名字:“明如嫣?”   明如嫣猛地抬起头,同样看向她。昏黄的灯光中,李禛看清了她的相貌。   由于做过改造手术,她的相貌出乎意料地年轻,看起来甚至不到二十岁。只是那张因不见天日而苍白的脸上刻满了沧桑,看上去已现出几分老态。   明如嫣坐在床上,脊背挺得笔直,身上的囚服虽破旧,却被打理得很干净,穿在她身上不显狼狈。   李禛反手关上门,歪头端详着她的面容。这倒不是因为明如嫣的相貌有多么美丽、多么令人惊艳,而是因为她长得很像一个人。   明姐。   她的相貌和去掉伤疤的明姐,大概有六七分相似。   再加上同样的姓氏,李禛几乎可以断定这二人之间,绝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只是明姐并未和她提到白塔里有明如嫣这么一号人。是不想让她知道?还是连明姐自己,也不知道这人的存在?   而在李禛打量明如嫣的同时,明如嫣也在打量着她。她微仰起头,看着李禛的脸,半晌才道:“你和我想象中倒是一样。”   李禛低声笑了笑,走到一旁书桌前,拉开了椅子。动作间,她瞄到书桌上摆放的纸上,列着一些数据。   她对这些实在不懂,因此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怎样?”   明如嫣评价道:“肆意妄为。”   “多写夸奖。”   李禛挑眉,抬起手,将啤酒扔到明如嫣的方向。明如嫣伸出一只瘦削的手接住酒瓶,对着灯光看了看酒瓶上的标签。   “不认识的牌子。”明如嫣用铁架床起开酒瓶,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   “怎么样?”   明如嫣道:“难喝。”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没有将酒瓶放下的意思。   李禛将身体后倾,自然地沉入椅子之中。她抱胸侧了侧头,盯着简陋书架上的某本书,低声道:“之前你说的观星和玄相两支修士,能够做到‘参悟天机’。”   明如嫣“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可世间命数,绝非不变。他们能做到的,只是推演一种可能罢了。”李禛拿起一张空白的纸,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折着,“就如同树叶的脉络……分出无数末端。他们瞧见的,也不过是这些末端中的一个。”   明如嫣笑道:“你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嘛。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来问我?”   李禛没有回答,反而道:“如果一片树叶没有叶脉呢?”   明如嫣道:“那它就不是树叶。”   李禛又道:“如果一个人,没有命数呢?”   明如嫣诧异地看向她。   李禛放下手里的东西,轻声道:“在我母亲还年轻时,一位善卜的修士告诉她:她的女儿必定能够得证大道。当时修真界已经很久没人飞升了。”   明如嫣停下喝酒的动作,手猛地抖了起来。她双眸中迸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这种光芒让她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重新绽放出光彩。   仿若没见到她的异常,李禛继续叙述。   “我母亲不以为意。直至后来她家道中落,想起此事,便又带我找到那修士。只是这次那修士见了我,却露出惊骇莫名的表情,甚至没有和我母亲告别。”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李禛看着明如嫣的双眼,“他在我的身上什么也没看到。我是个没有命数的人。”   在她的灼灼目光下,明如嫣忽地冷静了下来。她放下喝空了的酒瓶,静静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李禛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明如嫣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那目光几乎要将她的脸上烧出个洞来。她像是在思量着什么,半晌后才缓缓开口:“你可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最开始她询问的时候,李禛很狡猾地报了编号,隐藏了真实名姓。   “但我想你应该知道。”   明如嫣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了。但这次,她没有再躲闪亦或是转移话题,她只是用一种很悠远的声调说道:   “我当然知道。你是李禛。”   “你叫李禛”和“你是李禛”,仅有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意思。   前者先知“你”而后知“李禛”,而后者先知“李禛”而后知“你”。明如嫣说的是后者。   明如嫣很早就知道她了。比遇见她更早、比进入监狱更早、甚至比她风光得还要早。   那时她不是春风得意的天门台高层,不是满心怨怼的阶下之囚。仔细算来,那一年的她只有十岁,是个满脑子吃喝玩乐的小屁孩。   她趁人不备,溜到了父亲的书房,最后在书架的角落处发现了一本书。书上什么也没写,封皮上只印了一个人名。   ——李禛。   明如嫣不知道这个名字属于谁,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年幼的她刚拿到那本书,便被父亲发现,甚至没来得及翻看书的内容。   第二天,那本书便被藏起来了。   而明如嫣再没有机会看到它。   几年后的一夜,她家忽然失了火。火蛇吞噬了大半个庄园,也吞噬了她双亲的生命。   整个书房都在火灾中化为灰烬,而明如嫣的哥哥带着她和所剩不多的财产离开了那片伤心之地。   那个从未听过的名字,那本神神秘秘的书,成了明如嫣童年回忆的一部分。   后来她问过哥哥有没有听过这个人名。她哥哥比她大七岁,那时已经能跟在父亲身边处理部分事务了。   她哥哥告诉她:那是一个人。   “废话。”明如嫣翻了个白眼,“肯定是个人啊。”   “不是这样的。”哥哥无奈地看着她,“嫣嫣,这个名字是我们家族的秘密,我也只知道一点……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三千年前,我们的祖先给她算过一卦。”他的脸上露出一瞬间的郁色来,“祖先在她身上什么也没看到。她是个没有命数的人。”   “——没有命数的人。”   兄长的声音和陌生女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她脑海中敲响沉沉的钟声,又在心中掀起一阵狂风巨浪。   风浪卷着她的魂魄、她的理智,巨大的冲击几乎要摧垮她的心神。因为过度激动和紧张,她耳边出现了仿若蚊虫鸣叫般的耳鸣声。   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对,不对。   冷静下来。   明如嫣狠狠地闭了闭眼。耳鸣声消失了,冲击着她心神的风浪也消失了。灯泡悬挂在阴冷牢房的顶上,闪着昏黄的光。   李禛坐在她的对面,没有催促,也没有咄咄逼人,只有脸上露出看好戏般的神情。   明如嫣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充盈在胸腔之中,让她多出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她问出了第一个话题:“你怎么还活着?”   李禛道:“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就比较复杂了……你确定要听?”   明如嫣揉了揉太阳穴:“不必了。”   用脚趾头想,她也知道肯定是天门台那边惹出来的乱子。他们惹出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另外一个问题。”明如嫣道,“你怎么知道的我?” 第140章 日月计划   听到她的问题,李禛笑了笑。   “昔日观星、玄相两脉,行事本就低调,弟子也多不干涉修真界内部事务,只热衷于给人相面占卜。”她看着明如嫣,“在三千年前,他们的名声尚且不显,更别提现在。”   当年给她卜卦的就是观星一脉的人,加上她也出身大势力,所以李禛对这群人了解还算深。   明如嫣道:“那又怎么样?”   “关于上古的诸多信息都被垄断在各宗门中,甚至天门台互相之间也很少共享。你能准确说出这两脉所修术法,定然是家族间有所传承。”   明如嫣垂下眼,没有说话。   “那什么家族对观星和玄相如此熟悉呢?自然是这两脉的归属宗门。”李禛道,“而你正好姓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看着明如嫣,她轻声说出自己的推理结果:“你来自日月明山。”   日月明山,这好像是一个很久远的名字了。明明距离它覆灭也只过去了两百年,可此时提起,却久远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再听到这个名字,明如嫣神色不由得有些恍惚。   曾经,那是一个庞然大物。   日月明山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宗门。五千年前,许多大型宗门垄断修炼资源,一些不善战斗的小门派只能联合起来,在名为“日月明”的山脉中,建立起了这样的一个组织。   修士们了断尘缘,并不在意世俗眼光,所以有不少人在道号前缀上“明”字,以显示自己的归属。   这些修士从前来自各门各派,所学颇杂,因此日月明山分了不少支脉,观星和玄相就是其中两脉。而明如嫣继承的,则是“造化”一脉。   因为是小势力拼凑出来的宗门,所以这只宗门战力并不是十分强大,但凭借着人数优势和几百年的积累,还是在修真界站稳了脚跟,就这样安然无恙地度过了灵气衰退期,进入了末法时代。   直到两百年前,日月明山覆灭,传承被虎视眈眈的各大势力瓜分,前人数千年的积累,顿时毁于一旦了。   日月明山的人死了八成,剩下的人也都掀不起什么气候了。明如嫣的太爷爷侥幸逃过一劫,被其他宗门的人救了下来。   听到这里,李禛顿时来了兴趣:“所以是谁对日月明山动的手?是天门台……不对,那时候天门台还没有成立。”   在日月明山覆灭后,几个宗门人人自危,担心自己走了日月明山的老路。为求自保,他们才组建了天门台联盟。   她换了个说法,重新问道:“是其他宗门联手做的?”   明如嫣缓缓摇了摇头。   李禛疑惑:“不是?居然不是?”   这可不是她故意给他们泼脏水。像是这种事,那群人绝对做得出来,而且有合理的动机。   末法时代来临后,其他几个依赖功法、灵气的宗门都被削弱了不少,但日月明山喜欢研究些新奇玩意,倒是适应得不错,在修真界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自己弱也就罢了,邻居却在慢慢变强,其他宗门怎么能睡得着?加上日月明山覆灭后,留下的财产和传承全归了这些人,怎么看都很可疑。   不止李禛,连网络上,也有不少人这么猜测。   “不是。”明如嫣重复道,“他们在后期确实也出了一份力,但只是趁火打劫罢了。真正覆灭日月明山的……”   说到这里,她的喉咙有些干涩。明如嫣想要再喝一口啤酒,可酒瓶早已经空了,正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在灯光下发出一片黄褐色的光影。   明如嫣踢了一下酒瓶,酒瓶立即发出骨碌骨碌的声音。她叹了口气,却没有回答李禛刚才的问题,反而问道:“你知道世界上最早出现的仿生人是谁吗?”   李禛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她还真没注意过这个问题。根据她从灵脑上看到的消息,大概就是某一天,新闻忽然播报了官方研究出仿生人技术的消息。   那时候普通人对仿生人的存在,还是惊恐而不安的。但第一系列的仿生人成功后,很快又出现了第二系列,最后又出现了多种形态……短短几年时间,仿生人贩卖店在大街小巷遍地开花。   在某一段时间内,针对仿生人的质疑从未停止。但一代人死了,一代人长大了。新出生的一代人在满是仿生人的街道上长大,自然不排斥这种技术。   久而久之,仿生人就这样潜移默化地参与到了人们的生活中。   一项技术的发明与革新需要无数的失败,第一代仿生人必然不是真正的“第一代”。在比那更早之前,就有了仿生人的案例。   李禛想着想着,忽地抬起头:“初代仿生人是日月明山研究出来的?”   明如嫣肯定了她的猜测:“没错。”只是她的脸上没有任何骄傲的神情,反而布满了忧郁沉重之色。   她停顿了一下,又用低沉的声音补充道:“而且正是我们‘造化’一脉主持,其他几脉支持研发的。”   “为什么?”   “我不知道。”明如嫣回答道,“这一切,都是我从典籍和我太爷爷的自传中得知的。据他所说,日月明山在很早之前,就开始了对机械生命的研究,原因不详。他当时只是个普通弟子。”   李禛摸了摸下巴,微微垂下头。额边的碎发顺势而落,遮住了她的双眼。   “我至今不知道,这项技术究竟是好还是坏?但毫无疑问的是,就是‘它’的诞生,导致了日月明山的灭亡。”   明如嫣顿了顿:“或者说‘它们’。”   “它们?”   “对。它们。摧毁日月明山的元凶、真正的初代仿生人、日月计划的产物,一对似人非人的双生子——它们的名字是日神、月神。”   听到熟悉的名字,李禛浑身一震!   日神?!   她对这个女人可是印象很深。当时几次三番将她逼入绝境,若非她当时正好有所领悟,换作别人,恐怕就要身死当场了。   现在日神生死不知,李禛也一直没搞清楚她的跟脚和来历。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得知关于她的秘闻。   李禛来了兴趣:“日神现在为天门台做事?”   明如嫣嗤笑:“是被天门台控制着。他们手里有她的‘钥匙’。”   李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说,日神月神就是凶手了?日神我知道,月神又是谁?既然有钥匙,日月明山为什么不能控制他们?”   日月明山好歹是大宗门,不会连这点危机意识都没有。日神有所谓的“钥匙”,便说明了一切。   明如嫣道:“我该从哪里讲起呢?”   她在牢狱中蹉跎半生,已经不在乎那么多了。况且现在日月明山的人基本上都死绝了,也涉及不到泄密什么的了。   索性便将闷在心里的秘密说个痛快吧。   日神和月神,是一对双生子。日神棕肤白发,双眸是太阳一样的金色,是姐姐;而月神白肤黑发,虹膜是银色,像是皎洁的月光。他是弟弟。   两人都植入了日月明山精挑细选搞出来的数据。日神的性格应该像太阳般明媚,而月神,则要如月亮般温柔。   当姐弟两人相继在玻璃培养舱中睁开双眼时,所有人都陷到难以抑制的狂喜之中。   划时代的技术!前所未见的人造生命!任人操控的战斗兵器!   尽管有一些小瑕疵,但众人认为这不算什么。有了日神和月神,人们很快就能造成更强大的天神地神,人造生命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改良中趋向完美。   而正如日月明山所规划的那样,日神和月神,两个用绝版高档材料打造的兵器,完美展现出了人造生命的优越性。   他们不会疼、不会累、永远在战斗,性格也就像安排的那样,一个明媚,一个温柔,从来不会对日月明山的安排做出什么异议。   多么完美的工具!   日月明山的人一直是这么想的。   直到那一日,日神被安排了远方的任务,只留下月神镇守宗门。然而谁也没想到,一向老实温顺的月神,竟趁人不备发动袭击,夺走了自己的钥匙。   钥匙一丢,日月明山的人顿时失去了对抗月神的最好法宝。原本的完美兵器对准了自己人,月神的强大、耐打、不会疲惫,反而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杀死大部分弟子后,月神一把火烧了日月明山。大火燃烧了三天三夜,将整个日月明山脉吞噬。   等其他宗门闻讯赶来之时,月神已经带着自己的钥匙逃之夭夭了。   在日月明山的废墟中,其他宗门找到了控制日神的钥匙,获得了日神的控制权。紧接着,众势力瓜分了日月明山留下的东西,成立了天门台。   至于月神去了哪里、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这一切问题的答案,都随着月神的失踪而被埋葬在岁月的角落里了。   “经此一事,天门台对日神的管束更加严格。”明如嫣道,“不过日神似乎不像她弟弟一般叛逆。这两百年,她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天门台,没有动过手。”   听到她的话,李禛想起了记忆中日神的模样。   脸上总是冷酷的表情,真的像是机器一般,看起来和描述中的明媚毫不沾边,反而如盛夏最高处的炎日般酷烈。   面对这样的变故,日神又是怎么想的呢?   是隐忍不发?敢怒不敢言?还是真的觉得无所谓?   李禛不知道。   她也不打算理解这个曾经的对手,所以这个念头仅仅在她脑海中逗留一瞬,便立即散如尘烟。 第141章 明如嫣与钥匙   “那么你呢?”   明如嫣反问道:“我?”   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盘坐在铁架床上。随着动作,铐在她脚踝上的铁链被扯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可没有那么多故事。”   明如嫣扒拉着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和明姐一样,又浓密又黑,尾端微微卷出一个慵懒的弧度。   话是这么说,可这位外表年轻的老人身上,仍旧带着历经世事者特有的暮气。这股气并不明显,却盘踞在她眼眸中,让她看起来是缓缓落下的血色夕阳。   “我太爷爷在月神的屠刀下侥幸生还。但是日月明山已经毁了,他无处可去,正好神衍神天需要一批技术人员,他就去了。”明如嫣耷拉着眼皮,慢慢道,“他是造化一脉的,曾参与过日神与月神的研究。”   神衍神天算是日月明山覆灭事件的最大受益者了。他们位置离日月明山最近,去得最早,也得到了最多的传承,还截胡了一大批研究人员。   明如嫣的太爷爷就这样进入了神衍神天,开始发挥自己的作用,为神衍开发仿生人技术。   过了几年,明如嫣的父亲出生,长大后子承父业继续为神衍神天工作。那时候仿生人技术较为成熟,市面上已经出现了好几种型号的仿生人。   同时,得到了日月明山其他传承的宗门也开始发展起来。在天门台心照不宣的掩饰下,日月明山存在的痕迹几乎被抹去,彻底成为了一个飘浮在历史长河之中的名字。   而导致日月明山覆灭的罪魁祸首月神,则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几百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如果仅仅是这样,你可不会沦落到现在这般境地。”李禛听着明如嫣的讲述,慢吞吞道,“那场火灾?”   “神衍神天放的。”明如嫣平静回答道,“大概也有其他势力参与。”   “为什么?”   明如嫣的面容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可能是忌惮我父亲手中掌握的技术,也有可能是想从我们家得到什么东西。总归就是那几种原因。”   卸磨杀驴。   李禛脑海中蹦出这么四个字来。   明如嫣一家掌握了仿生人技术,又是日月明山的人,神衍神天不可能完全信任他们。   最开始没有下手,只是因为他们也需要这种技术;等后来技术成熟,不需要这一家了,便随便制造一场火灾,让人顺理成章地消失。   “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想来,我父亲应该早有预料。他没有教给我和哥哥任何仿生人相关的技术,也不让我们参与太多神衍的事。大概就是怕将我们也牵连进去吧。”   李禛道:“可你还是进入了天门台。”   明如嫣笑了笑:“对。我还是去了。”   她哥哥一直想查清父亲死亡的真相,决意掺这趟浑水;而明如嫣,却是在父亲死后受尽冷眼,决意爬上最高处。   两人凭借着父亲留下来的那点家底,拼命向上爬。幸好天门台知道他们两个什么也不会,又看他们只是青少年,出于轻视没有对他们下手。   明如嫣二人颇有手段,向上爬的过程还算顺利。可就在这样的风平浪静中,变故突生。   童年时的悲剧再次重演。明如嫣哥哥的宅子再次发生意外事故,一家人葬身火海。而明如嫣也在天门台的权力斗争中败北,被人寻了个由头塞进白塔。   这一系列的事件发生得十分突然。天门台大大小小所有势力同时对明如嫣出手,她甚至未来得及反扑,就被送进白塔监狱,且一关就是53年。   这53年,明如嫣从一开始的难以接受现实,到逐渐冷静;从满怀希望想要越狱,到心神麻木。   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属于她的党羽、势力,要么调转矛头背叛,要么被人铲除干净。既然这样,她就算出去了,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仅凭她一人之身,对付天门台这个庞然大物?年富力壮的她尚且做不到,更何况现在年老体衰、志气全无的她呢?   明如嫣惨笑了一声。她之前全靠一股气支撑着,仅仅想着出去就好了。可是时移境迁,虽然有着年轻的外表,但她只是一个与社会脱节太久的老人罢了。   如今回顾往昔,才发现那股气早在不知不觉间散掉了。同她年轻时的野心、欲望、仇恨一同散掉了。   明如嫣一直挺直的脊背蓦然弯了下来,脸上凭空便多了几分颓丧神色。   “就是这些了。”明如嫣叹息着道,“对如今的我来说,回忆过去的光辉岁月也是一种折磨。”   李禛看着她,没说话。   明如嫣眼圈微红,眸中似有泪光:“我能说的都说了。你要是能出去,尽量带上我吧。我这风烛残年的老人,也没多少天好活了吧。”   李禛看了眼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低头摆弄着手腕上的铁球,仍旧没有说话。   她脸上没有表情,神色也淡淡的。发丝自然垂下,遮住她的双眼,也让明如嫣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光从表面上看,看不出她此时是个什么想法。   明如嫣心头一跳,连忙谴责道:“你这年轻人说话不算数?想消遣我吗?”   她的声音有些急切,仿佛真的害怕李禛不遵守承诺一样。说完这句话,她立刻微微抬眼,去看李禛的表情。   李禛似是叹了口气。她将身体斜靠在椅背上,正侧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明如嫣:“别说年轻人,就你这老东西,说话也不一定算数啊。”   明如嫣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话不算数?我可没骗你!”   “你是没骗我。”李禛站起身,在不大的牢房里绕了一圈,慢条斯理道,“但你的话似乎也没说全。”   说着,她顺脚踢了下连接到地面上的锁链。明如嫣只觉得脚腕处的锁链晃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让她格外心神不定。   真被这人发现了?她怎么看出来的?   不对。她可能只是在试探……这种攻心术,明如嫣从前见过不少。   心念转动,无论心中怎样想,明如嫣脸上仍然保持着镇定,甚至还一脸坦然道:“没说全?哪里没说全?”   老东西。还挺能演。   李禛嗤笑一声。   就刚刚可怜兮兮的那两句话,虽然也有几分真情实感,但大部分都是明如嫣这老东西装出来的。   错不了。   这种人她见得多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明如嫣或许算不上最狠辣的那批人,但李禛看得出来,这人绝对有着极强的好胜心。   她这样的人,即使沦落街头也不会自怨自艾,即使生命只剩两三天也要盘算着东山再起,即使手里就一块钱,也要寻思着这一块钱怎么发挥最大价值。   回忆光辉岁月是种折磨?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但对明如嫣来说绝对不是。   这人恐怕会一边回忆往昔,一边想着——不够,不够,还要更多!!   这就是他们人生的准则。就像是明如嫣,能拿自己的可怜之处卖惨,但心底里绝对不会觉得自己多么可怜。   李禛会可怜她吗?不会。   李禛只会站在她面前,伸出手指,逐个戳穿她吹出的彩色泡泡。   “哪里没说全?”她笑眯眯地说,“你父亲的死因,你没说全。”   明如嫣看着她。   “当然,你也没说错。天门台杀死他,的确有忌惮的原因。不过却不只是忌惮他掌握的技术,而是忌惮他可能有的另外一种东西。”   明如嫣眸光微动,盯着她的脸,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这东西很可能是实体的,天门台在你家没搜到那东西。他们之所以放了你们兄妹一马,并不是由于你们没掌握仿生人技术。”   李禛平静地指出她故事中的漏洞:“毕竟知识这东西总是能隐藏的。而你之前说过,你哥哥当时已经17岁,一直帮你父亲处理事务。你们兄妹二人野心勃勃,若真如你所说,天门台不可能不斩草除根。”   明如嫣冷笑:“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二人才知道,那东西的下落。”李禛看着她,“他们想要通过你们,找到那东西。”   这次明如嫣没有说话,也没有肯定或是否定她的猜测。   “我猜那东西应该先是落到了你兄长的手里,然后他才惨遭横祸。之后由你接手,你倒是有本事,和天门台周旋了一段时间,最后不敌,才落得如此下场。”   李禛看着她:“我说得对吗?”   明如嫣笑了起来。她脸上所有的颓唐和沮丧都在那一瞬间消失了,野心和欲望重新回到了她黑沉的眼瞳中。   “你很聪明。”明如嫣道,“只有一点你说错了——东西一直在我手里,我哥哥手里那份不过是个幌子。”   李禛道:“现在,那东西也在你手里,它被你藏在了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天门台想杀你,但又心怀侥幸,觉得你会说出那东西的下落。所以他们打算把你关到死。”   “他们做不到的。”明如嫣道,“他们无法从我手上把那东西拿走。”   说到这里,她极为自信地冷哼了一声,用手指绕了绕懒散搭在肩上的卷发,像是笃定天门台无法找到那东西。   李禛问:“那是什么东西?”   “钥匙。”指尖稍微停顿了一瞬,明如嫣回答道,“两把备用钥匙。”   在那个时代,仿生人还需要实体钥匙。   没人知道,日神和月神,他们的备用钥匙就被存放在一个老实巴交的小研究员身上。这个小研究员,甚至躲过了浩劫,平安无事地活了下来。   而这两把钥匙,也随着研究员的血脉,一起向下流传。 第142章 白色囚笼   李禛从明如嫣牢房离开的时候,已经快到十点了。   她熟练地闪到牢房中。灯光静静地亮着,铁架床的架子在灯光下发出灰暗的铁光。李禛关上门,坐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在这里遇到日月明山相关人物,甚至打探到一些两百年前的秘闻,对李禛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刚刚信息量太大,她也只将一些细节过了个耳朵,没有细想。现在回到自己的房间,周围又安静下来,她不由得又陷入深思,一一捋顺得到的消息。   首先就是关于那本写了她名字的书。   在这一点上,明如嫣应该没有撒谎,也没有什么撒谎的理由。照她所说,那本书应该被藏在她父亲的书房中,随着大火一起焚毁了。   日月明山的弟子有八成以上都死在了月神的杀戮之中,侥幸活下来的人则大部分加入了其他势力,这些人里或许有知道那本书中内容的。   李禛想了想,又摇摇头。   日月明山灭门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那些活下来的弟子,应该也死得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手上有没有类似的东西。   至于书的内容,李禛猜测,可能是关于她命数问题的一些讨论。观星一脉的人确实有点本事,说不定真从她的卦象中看出了什么东西。   观星弟子给她卜卦时,李禛尚未在修真界崭露头角。等后来她声名鹊起时,日月明山却比平常更低调,低调得几乎要消失在修真界了。   她和他们也无甚交集,以至于对他们都没太大的印象。   从前她并未细想,也不关注这些,只觉得正常,毕竟日月明山的人向来不喜欢惹是生非。   但现在,想到日月明山在她的消息被封锁的情况下,仍旧保存着写了她名字的书,实在觉得有些怪异。   李禛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该不会那段时间,日月明山是因为她才那么低调的吧?   可这想法似乎又有些过于自恋了。即使她命格特殊,也用不着视她如洪水猛兽,全宗避让。   ——虽然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日月明山选择离她远点是对的。但这已经是另外一件事了。   李禛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没有灯罩的灯泡,又看着墙壁上因墙皮脱落而产生的古怪纹路,不由得蹙眉。   她猜测那书上记载了一些命数问题。可是若真如她猜测的那样,这本书应该交给观星或玄相的弟子,怎么会出现在造化一脉的手上?   还是说这东西,每一脉手上都有一本?   白塔外的风暴不仅没有停歇,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狂风卷集着灰蒙蒙的云雾,斗大的雪花自天空中飘落,将白色塔身紧紧包裹住。   冰雨拍打着巨塔的侧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冲击着人的精神。   看来今夜的风雪是不会停了。   灯泡不知被哪个犄角旮旯刮来的风吹动,微微震荡起来,抖落一部分灰尘。门外忽然传来狱警的声音,这声音打乱了李禛的思绪。   快到熄灯时间了。   在狱警的催促下,犯人们各自回了房间。没过多久,钟声骤然响起。空灵的声音响彻孤悬海外的小岛,在浓雾之中穿梭,又被风雪吞噬。   狱警开始挨个查房。天色渐晚,她们也不想在此时生事,因此也没有难为犯人,点过序号和名字,确认犯人老实待在牢房之后,便离开了。   脚步声从李禛的房门前离开,快步走到半圆形的另一侧,皮靴踩在地上,发出格外沉重的“啪嗒啪嗒”声。   在18层的另一头,还有一个需要点名的犯人。   李禛坐在床上,听着脚步远去的声音。   半晌,灯灭了。   封闭的牢房失去了唯一的光源,顿时只剩下一片黑暗。   李禛的身体沉到仿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她躺在铁架床上,注视着无边的黑暗,陷入纷杂的思绪中。   自说完那东西是钥匙后,明如嫣就不说话了。   这家伙在天门台几十年如一日的威胁下也没交出钥匙,李禛知道她也不会轻易对自己吐露钥匙的所在,因此也没问她。   见李禛没问,明如嫣松了一口气,看着她离开房间,之后便一言不发,保持着安静。   离得远些,李禛只能偶尔听到铁架床的吱呀声。这声音同清浅的呼吸声交叠在一起,证明着这位邻居的存在。   李禛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翻过身,面向着明姐的方向,轻轻敲了敲墙壁:“你哥哥有孩子吗?”   隔壁没有传来声音,好像住在那里的人已经睡着了似的。但李禛知道,明如嫣没有睡。   她醒着。并且清醒得很。   在白塔监狱,明如嫣可以花无数时间用来睡眠。正因如此,对她来说,清醒才是十分可贵的。   沉默持续了很久。过了大概五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明如嫣才开口回答道:“有。”   “年纪多大?”   “火灾发生的时候还没出生。”明如嫣道,“他妻子那时候刚怀孕不久。如果没死的话……”   她的尾音消失在黑暗之中。过了一小会儿,她才道:“如果没死的话,应该已经三十多岁了吧。不过那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他们不可能留活口。”即使事关亲人,明如嫣的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你觉得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可以躲过天门台的重重搜查?”   的确很难。   纵然那时天门台联盟还没有现在这样密不可分,但各门各派拧成一股绳,仍然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但即使“大概率”,也不意味着“百分百”。她们很难逃离天门台的追杀,也不意味着那孩子没有存活的可能。   李禛又翻了个身,淡淡道:“或许她们活下来了。”   她这话也没带什么主观的感情,更不包含安慰或者祝福的意思。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就是明姐,很有可能是明如嫣哥哥的孩子,也就是她的侄女。   特殊的姓氏、恰到好处的年龄、几分相似的外貌,以及话语间对天门台的刻骨仇恨。这世间,真的有这样的巧合?   明如嫣道:“或许吧。”   又道:“活下来也好。”短短两句话里,掺杂着令人难以捉摸清楚的复杂情绪。   李禛没有和她再说话了。   明姐大概不知道这位姑姑的存在。否则,在得知她将去往白塔时,一定会提起明如嫣。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对姑侄其实很像。这种像并不单指容貌上的相似,而是指一种精神——或者说是品质。   不过明姐还是比越蹲牢子越精神的明如嫣要真诚友善很多的。   可能因为年轻吧。唉,年轻人就是比老年人纯真善良许多啊。就比如她,今天差点被老东西骗了。   李禛扯了扯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球,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着,就这样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便被钟声叫醒了。   李禛从床上坐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她这一觉睡得很好,一夜无梦,早上醒来后也是精神奕奕,状态格外地好。   按照安排,她今天会和其他犯人一起,被驱赶到白塔岛上的采石场,一起挖那种特殊的白石头。   挖到的石头重量有标准,且每层犯人的指标不一。没挖够数量的要第二天额外补上,以一周为期,没达到一周总指标的,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李禛被狱警驱赶着下了楼,加入到犯人的队伍中。在穿着统一囚服的人群中,她看到了乔珠珠。   乔珠珠下楼梯的时候也看到了她。趁狱警不注意,她转过头,对李禛扬了扬手。   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错。可能服了太多次苦役,甚至在荒区挖过石头,她已经完全习惯了服苦役的日子,加上身体素质过硬,完全扛得过去。   但是其他犯人状态可就没这么好了。   她们身上穿着宽大到漏风的囚服,晃晃悠悠地跟在狱警的身后,如同被吸干了精气般精神涣散,眼白上爬满了红血丝,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   李禛和乔珠珠这种正常人走在囚犯中,像是活在尸体堆里的正常人,与他们格格不入。   昨天这些犯人有这么疲惫吗?   而一侧的狱警们显然也注意到了犯人的异常,直接扬起手。一鞭子下去,血珠四溅,犯人的囚服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   “走快点!”狱警呵斥道,“废物东西,你们磨蹭什么?!不想要你们的狗命了吗!”   为了不结结实实挨上一鞭子,状态不对的犯人们只能强打起精神,朝着外面走去。   李禛歪了歪头,看了眼狱警,又看了眼犯人,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跟随大部队一同向前走去。   众人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就到达了一层的入口处。   刚一靠近门,便能感受到门缝中吹来的冷风。不算厚实的囚服抵挡不住这种冷风,不少犯人被冻得瑟缩了一下。   李禛皱起眉。昨天她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冷,只是有些阴寒而已。   在犯人们不情愿的目光中,大门缓缓开启。   门甫一打开,冷空气便迫不及待地冲入大厅之中,带来一股冬日的铁锈味。几片雪花顺着门缝飘进来,很快就在地板上化成细小的水珠。   犯人们都变了脸色。   监狱外一片白茫茫。天是白的,灰白的云铺满整片天空;地是白的,白色的石块间积满了隔夜不化的白雪;空气是白的,浓白的海雾遮挡了周围的一切。   而风也是白的。风中裹杂了簌簌的小雪。   天地、风雪、白石、海雾。所有的白都混杂在一起,组合成一个巨大的白色囚笼,将渺小的囚犯们囚禁在这白茫茫之中。   冷风一一吹拂过每个人的面孔,带走了犯人们身上最后一丝热气。外面还刮着狂风下着雪,这样的天气本就不该继续苦役。   但谁也没有做那只出头的鸟站出来质疑。 第143章 白塔岛上的白石山   外头寒气逼人,风雪交加。即使惧怕狱警不敢反抗,犯人们脸上仍旧流露出几分不甘来,脚步也变得愈发沉重。   所有人都紧皱着眉头,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门口走去,仿若即将奔赴有死无生的刑场。   他们这副模样彻底激怒了狱警。   “走快点!想死吗?”   狱警疾言厉色地呵斥道。犯人不甘不愿的模样,以及磨磨蹭蹭的动作激怒了她,让她觉得自己的威严被挑衅了。   她们的威胁明显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身强体弱的狱警们拥有最先进的武器,能够轻易镇压犯人们的叛乱,掌控着囚犯的生死。   犯人们垂下头,他们宽大囚服的下摆被系在一起,这样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风吹透衣服,保持人体的温度。   可实际上,这笨拙方法能带来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   外面太冷了,比之前的任何一天都要冷。雪还没有化,风也没有停。狱警们早已换上了冬季的制服,戴上了隔绝海雾的面罩,而犯人们,却要在恶劣的天气下,穿着单薄的衣服,顶着寒风中劳作。   当然也有不少人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在劳作之前,需要按编号领取工具。李禛观察着自己领到的东西——一个用来装石头的背篓,一个用来挖石头的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将背篓背在身后,李禛点了点铁镐的重量,随即将它拎在手中,同队伍一起朝着外面走去。   一来到外面,才知道监狱内的温度不过尔尔。   雪花纷纷扬扬打着旋儿落在众人的身上,呼出的气在一片寒冷中结成白霜,刺骨的寒冷在骨髓中悄然蔓延开来,白茫茫的白塔岛,仿若为众人量身打造的白色地狱。   犯人们没有说话,拿着斧头走入那漫无边际的白色雾气之中。   白塔岛因为常年没有人来,因此也不怕犯人跑掉。监狱方只简单地用铁丝网隔开了女劳役区和男劳役区,并未做出太详细的划分。   也就是说,至少此时,犯人们拥有随意挑选在哪片山挖石头的自由。只要在一周之内,挖满规定数额的石头即可。   负责看守的三个狱警全副武装,站在另一处,只用余光盯着众人不要乱跑,正聊着些什么。   从肢体动作能看出,她们在说一些令人不愉快的话题,大概是在抱怨天气和值班安排。   出乎意料地松懈。   李禛收回观察她们的目光,转而望向远处的山。   来白塔岛之前,她就看过白塔岛的地形图。总的来说,这个岛屿是正圆形,地势中间低四周高,岛的最外侧围了一圈大大小小的白石山。   这些山并不高大,最高也只有二十多米,由白石组成。这些白石取之不尽、挖之不竭,即使挖空,也很快有新的山峰出现。   这些石头山就如同最忠诚的护卫,忠心拱卫着这座小岛,使其免受海浪的侵袭。   这些山从表面看没太大区别,顶多就是规模高度大小不同。李禛看了一眼,随便找了座山峰,决定去那边看看情况。   却忽听有脚步声目标明确地朝着她的方向走来。李禛驻足回身,只见乔珠珠正在她身后不远处,对她扬起手。   乔珠珠本就精瘦,手上又挂了负重,身后还背着个大大的背篓,此时在漫天风雪中气喘吁吁地加快脚步,看上去倒是有些可怜。   看她的模样,好像是有事要说,李禛便没有动,站在原地等她走过来。见李禛等待,她便加快了步伐,三步并作两步蹿到李禛面前。   她用手拉了拉身后的背篓,问她:“你去哪里挖?”   李禛随手指了指刚才自己选的位置,又道:“挖的位置还有讲究?”   “当然有。”乔珠珠走到她身侧,和她一起向前,“有的地方石头比较脆,一镐头下去,石头便碎了。这些碎石可是用不了的;但有些地方土层疏松,白石却坚硬。这种地方就适合挖掘,看成事半功倍。”   李禛点头:“原来如此。”   这些小技巧、小经验都是在实践中获取到的。她在外面搜索资料搜不到,自然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多讲究。   她眨了眨眼,虚心求教道:“那哪座山的石头比较好挖?”   “那边。”乔珠珠毫不吝啬地给出了答案,“那边原来是八人组的地盘。她们从前自恃武力,将最好的一块地据为己有,禁止其他犯人进去挖石。”   虽说是自由挖矿,但犯人又不傻。谁都想待在石头多且挖掘难度大的地方,人一多,一来二去的,也就生出了争端。   都来这块美味落入八人组的手中,犯人们不想惹她们,便不再争这块地方了。   “现在八人组死的死、伤的伤。按照规矩,那片区域该落到你手里。”   李禛理所当然道:“是该这样没错。”   她本人其实不在意去哪里探查,反正她也不是来免费挖石头的。不过有一块好地方总比没有强,况且,那一片区域比起其他地方格外好挖,说不定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她不知道那山具体在哪里,便让乔珠珠带自己去,到时候让她和她道人在这里挖石头。   乔珠珠欣然应允,两人一同朝着目标方向走去。   犯人们为了争分夺秒地挖矿,背着筐从两人身边匆匆路过。两人倒是不急,仍如闲庭信步般,慢悠悠地踩过地上铺的一层细雪。   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响起,地面上留下二人清晰的脚印。   路上,李禛谈起早上发现的异状:“那些犯人好像没休息好的样子。”   乔珠珠道:“在白塔这种地方,又怎么能休息好呢?”   李禛颔首表示赞同:“你说得也是。”便没有再提此事。   反正那些犯人怎样,跟她也没有太大关系。   乔珠珠却又道:“如果说有什么不对的,那就是天气不太对。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受到海雾侵蚀?”   李禛摇摇头:“没有,我没什么感觉。”   说到底,她来白塔只有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监狱里,还没有什么和海雾接触的机会。   不过她知道乔珠珠更了解大海,问这些必不是无的放矢。因此,停顿一瞬,李禛又问道:“海雾有什么变化吗?”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目标山峰山脚下。   正如乔珠珠所说,这里没人敢来。这个小小的山丘附近,此时只有她们二人。山丘周围雾气弥漫,十分寂静,倒是一个绝佳的谈话地点。   乔珠珠叹了口气,挽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截手臂来。   她身形纤细,手臂也不粗,此时枯瘦的腕上挂着狰狞的铁铐,颇为可怖。当然,最可怖的不是铁铐,而是她伤痕累累的皮肤。   原本平整光滑的肌肤上,此刻多出了许多紫色的血点。这些血点看上去像是淤青,又像是灼伤的伤口,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条手臂,让人触目惊心。   只给她看了一眼,乔珠珠就撂下衣袖,任由薄薄的布料挡住伤痕:“这是海雾腐蚀皮肤留下的伤口。”   那伤口看着便很疼。但乔珠珠好像没感觉到似的,只皱了皱眉头,语气却依旧冷静淡然。   “我问过一些老囚犯。”乔珠珠道,“海雾侵蚀性很强。囚犯来到白塔四个月后,会感到明显的刺痛;六个月后,皮肤会出现轻微的灼伤模样伤痕;八个月后,伤势进一步加重。”   “伤口先是出现在四肢,之后是躯干,再之后是脸。”   乔珠珠顿了顿,语气沉重了些许。   “伤口严重程度逐渐加深。等脸上出现严重伤口,便代表酸雾穿透皮肤,触及内脏了。这样的人,已经离死不远了。这个过程就比较漫长了,如果体质好、平时注意,能在酸雾下坚持三十年。”   李禛回忆了一下。她的确没在白塔见到过脸上有这种伤口的囚犯。   想来也是,能坚持三十年的犯人,除了明如嫣这个例外,其他人应当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了。   而这些人,无论年轻时候有多威风,年纪一大,就只能任人宰割。更何况,他们都不一定能活到这个年纪。   “那你的伤?”   乔珠珠笑了一声:“老囚犯说,我手臂上的伤口,从前只出现在进白塔一年的囚犯身上。再这样接触海雾,用不了两个月,我躯干处的皮肤便也会被腐蚀。”   李禛皱眉:“但你才进白塔半年。”按照乔珠珠所说,半年,伤口怎么也到不了这种程度。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乔珠珠摘下身上空空如也的背篓,坐在一块一半露出地面的大型白石上。事到如今,她反倒出奇地冷静下来。   “我曾经怀疑,是制造我们的材料没有正常的人体抗腐蚀,所以才导致我身体状况提前恶化。但很快,我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乔珠珠把玩着手里的镐头。为防止丢失或犯人私藏武器,镐头每天都要进行回收。   因此,镐的柄部刻着一行鲜红的数字,而这串数字就是她的编号。   镐头在她的手里动来动去,尖端发出铁器特有的冷光。乔珠珠伸出食指,摩挲着那一行凹下去的数字,声音还海雾中响起。   “打听之后我发现,一些老囚犯的身上,也出现了伤势恶化速度加快的问题,甚至不少人原本情况稳定,但最近忽然一命呜呼了。”她冷静地划去这个答案,“那么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李禛将背篓随意扔到地上,抬起身坐到她身边。她微微侧过头,观察着乔珠珠的表情,笃定地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   “海雾变浓了。” 第144章 置身事外   海雾变浓了。   这话说出去,将会在白塔引起一阵规模不逊于昨日的巨型风暴。   在白塔岛,囚犯们本就要克服巨大的困难进行劳作。海雾虽灼得人发痛,但囚犯们一般活不到内脏腐蚀的阶段,反而在意不了那么多。   但现在,乔珠珠说海雾变浓了?   无论是对于囚犯还是狱警来说,这个消息都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而且除了海雾本身,这一变化中透露出来的信号,更让人不寒而栗。   白塔海域的海雾浓度,自白塔监狱建成以来都没出现过太大的改变。现在为什么说变就变了?   这种改变已经结束了吗?   还是说,白塔岛上出现的变故,如今才刚刚开始?   李禛用手背抵住下巴,思索着乔珠珠的话。她并不觉得乔珠珠有必要和她说谎,乔珠珠也不是喜欢夸大的人。   她既然这样说,那便一定是确有其事了。况且,她受伤的伤也做不了假。   乔珠珠盯着自己的手掌,又补充道:“除此之外,我也能感受到最近白塔岛湿度确实增加了。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在这方面我还没感觉错过。”   李禛收回手,询问道:“你的伤势是什么时候开始恶化的?”   乔珠珠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回答道:“一个多月前已经有了苗头,但还未太严重。昨天你回去后,这种刺痛感忽然加剧了,于是我询问了一个老囚犯,从她口中得到了答案。”   李禛又道:“那现在的湿度是从前的几倍?”   这次乔珠珠立刻回答上来了:“两倍还多。”   李禛心道一声果然。   那颗种子的能量,已经开始向外逸散了。   其实在此之前,种子的能量就是外溢状态,否则白塔周围不会弥漫着大量的海雾、也不会三季都有天灾。   只不过这种逸散是稳定的,也是在白塔岛承受范围之内的,所以白塔监狱才能在这里稳稳当当地伫立数百年。   现在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溢出能量增加,甚至有愈来愈多的趋势。空气湿度增加、伤口加速恶化以及昨日的风暴,都是种子能量快速逸散带来的副作用。   逸散加速的原因李禛暂时不清楚,但应该是人为的。既然是人为的,那就有状况进一步恶化的风险。   若再这样下去,这座孤悬海外的流放之岛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总之,她还是应该尽快找到树种为妙。   从乔珠珠的三言两语中提炼出关键线索,又结合之前掌握的情报,李禛简简单单便推测出了真相。   李禛眼中闪过了然的光芒。   光芒从她眸中划过,又瞬间消失不见。她心中虽有成算,却不欲在脸上表现出来,因此只说道:“要是一直这样,这岛上的人可就惨了。”   乔珠珠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完全可以逃跑。”   她最开始还觉得李禛是和她一样被抓进来的。但经过昨天那一遭,结合李禛的性格、实力,她觉得不太可能。   若不是被抓进来的,那又是怎么进来的呢?只想了想,答案便已经呼之欲出了。   李禛道:“我不想。”   乔珠珠叹道:“这种地方,别人都想出去,你却想进来。”   感叹归感叹,她却没有再说什么。李禛不想出去,但她是一定不会放弃出去的念头的。   两人静默半晌无言。过了一会儿,海雾逐渐散去了些,乔珠珠才伸手拾起被她随意扔在地上的箩筐,站起身来。   她转了转手腕:“我去挖石头了。”   李禛点点头,目送着她朝着山上走去。看着乔珠珠瘦削的背影,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坐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围。   过了一会儿,她才弯下腰,捡起一块裸露在地上的石头。   这块石头很小,只有半个手指那么大,整体呈椭圆形,周身圆滑无棱,入手微凉。   这就是一块白塔监狱特产的白石。   更大块的白石深埋在山丘土壤下,需要犯人们动手去挖。这种小石头倒是散落在外面,可惜分量太小,即使捡上一天,也凑不齐任务所需。   李禛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平滑的石头,将它放到眼前仔细端详。   和普通白色石头呈现出的乳白色不同,这种石头的颜色是纸一样的死白,拿在手上格外突兀显眼。   白石如同人造物一样,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斑点,甚至不像是石头。它的质地比普通的石料还要坚硬不少。   李禛眸光一闪,手指用力。在她的碾压下,坚硬的石头顷刻间被碾得四分五裂,白色的细碎粉末纷纷落在她指缝中。   怪不得乔珠珠说有些山上的石头容易碎。如果那些山上的石头硬度不够,质地却与这处相同,那的确是很容易碎。   想了想,李禛用指尖挑出两块稍大些的碎末,又故技重施轻轻碾压。两块碎末同样没能逃过被碾碎的命运,在她指下瞬间化为齑粉。   这感觉,完全不像是石头。   李禛眉心微动,覆手抖落掌中碎屑。那些粉末如同灰尘一般纷纷落下,很快就消失了个干净。   她拍拍手,又从一边找到了块稍大些的石头。这次她没有碾碎它,而是将它捧在手中,静下心认真感受着石头内部的结构。   世间所有自然造物,均有灵气存在,即使灵气微弱,也有迹可循。不同灵气源共存共生的同时又互相干扰,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循环。   而她现在想做的,就是通过白石的灵气及其循环,判断树种所在的位置。   温热感自与石头接触的皮肤上传来。李禛闭目凝神,仔细感知其内部。   天色愈来愈昏暗。   并非是由于时间流逝,而是不知何时,天空中的云越积越厚,形成一道厚厚的黑色□□。   风酷烈地吹起来,雪花纷纷扬扬自空中落下,被卷着吹过白色山峰,落到她的发上、肩上。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的头顶和肩窝已经积满了雪花。   远远看去,她顶着苍白的皮肤和一身的雪,闭目静坐在一块白石上,仿佛如同一座精美的雪雕,几乎要与白茫茫的天海合为一体。   她没有动。   风并未因为她的不动而对她手下留情,反而更凶狠地吹向她,将她身上的雪花吹落。   李禛仍旧闭着眼。   无论是风、雨还是雪,都无法让她提起一丝防备。只有她手中这块平平无奇的破石头,能让她倾注全部心神。   “暴风雪来了!!”   远处,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这声音夹杂在呼号冬风和鹅毛大雪之中,显得格外凄厉。   是的。时隔不到半日,暴风雪再次袭击了这座小岛。   所有正在挖石头的犯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她们仰起头,带着惊骇莫名的表情看着天空。   云层堆叠间,隐隐凝成一个轮廓。那是一个逆时针的漩涡模样,而在漩涡中心的“眼”处,正酝酿着惊雷与紫电。   漩涡还未成型,只有一个大致的模样。但狂风如刀,竟从四面八方涌来,飞快推动着这个漩涡的形成。   被风刃刮到者,无不觉皮肤刺痛,下意识伸手一摸再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手的鲜血。   伤口虽然不深也不致命,但疼痛感和猩红血色,以及那个正逐渐成型的漩涡,都压迫着囚犯们脆弱的神经,让她们逐渐陷入疯狂。   “快跑!快跑!”   “末日就要来了!白塔就要沉了!”   “快跑啊!!”   今日和昨日不同。昨日风暴虽也不小,却没有风刃和诡异的漩涡,狱警组织犯人快速撤离,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但今日,犯人们本就因未知原因精神不济,现在又突逢变故,顿时失去了所有理智。   一时间,叫喊声与怒骂声交织在一起,求生的欲望战胜了理智的本能。所有犯人都扔下了手里的工具,拼命地朝着唯一可容身的监狱处跑去!   她们甚至不再听狱警的命令!又或者说,即使是最经验丰富的狱警,面对这绝世罕见的天灾,也说不出任何能安抚犯人情绪的话。   犯人从四面八方的山上跑下来。她们甚至忘记了疼痛和寒冷,整个人都被恐惧所支配。   有人鞋子跑丢了,便赤脚踩过冰冷的雪地和石块;有人跌倒扭伤了腿,便一瘸一拐地朝着监狱跑去。无论是女子区还是隔壁的男子区,都陷入了史无前例的混乱之中。   只有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有犯人为了抄近道,从她身侧匆匆跑过,却没有引起她的任何注意。人群推搡着、吵闹着、状若疯狂,可她仍然没有睁开她的眼睛。   她像是一块沉默的路标、凝固的雕像,像是毫无生命的死物。可任谁见了这无知无觉的雪雕,都要说:这不是死物,而是一个人。   拥有着磅礴生命力、像是野草一样的人。   这个静止的人就坐在道旁,心如止水地迎接着暴风雪,任由风刃轻轻吹拂她,在她身上留下细小的血痕。   而她的指尖,正闪烁着点点灵光。   谁也没在乎她。直到风声中,有一个人停在她身边,她的声音被风吹着,模模糊糊,让人听不太清。   “李禛!!”乔珠珠惊疑不定道,“你还没回去?不对……你在干什么?”   她走得远了些,所以没能第一时间下来。本以为李禛早就离开了,没想到却在路边看到了她。   瞧了眼李禛的满身血痕,又瞧了眼她一副诸事不管的模样,乔珠珠抿了抿唇。   她以前也是修士,自然知道李禛这是在干什么。   虽然心中疑惑她为什么要费精力冒着风险取探查石头,但乔珠珠知道,危急关头重要的不是“为什么”,而是“怎么做”。   按理来说,她该把她叫醒。只是看李禛这模样,恐怕探查得极深,贸然出手打断,万一出什么问题就不好了。   把她抛在这里,自己先跑?   这倒是最优解,但是……   乔珠珠咬咬牙。   方法虽好,但她不是喜欢这样做的人。 第145章 风暴深渊   风没有停止的意思。   在飓风的催动下,高悬于天空之上的那个漩涡又凝实了几分,看上去像一只巨大的眼,正冰冷地注视着岛上四处奔逃的蝼蚁们。   乔珠珠手指收紧攥成拳,因过于用力,她的指节有些泛白。   些微的痛感从手背上传来,她低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她的手背被风刃划破,留下一道细细的伤口。   她深吸一口气,也没有动身离开,而是站在一侧,目光死死地盯着李禛的双眼,竟是在等着她的醒来!   风吹过她的身体,在狂风与暴雪之间,她的身体更显单薄,像是枝头仅剩的枯叶,随着瑟瑟寒风颤抖着飘零。   这无疑是一个愚蠢的选择!   路过的犯人看见伫立在路边不动的两人,均是露出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但他们也急于逃命,甚至连说些什么的时间都吝啬,脚步匆匆地从她们身边逃过。   她疯了吗?   乔珠珠给她挡住一侧的风雪,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是李禛疯了?还是她自己疯了?乔珠珠觉得自己也失去了理智,竟在此时选择了“送死”。   平心而论,她和李禛只是认识,说是朋友都勉强。是什么,促使她生出如此单纯又愚蠢的念头呢?   是李禛的实力?还是她心中那隐隐的预感?   “轰!!!”   雷声突兀响起,打断了乔珠珠的思路。惊雷乍响,连带着空气都震动,电蛇在云层中穿梭,电光投射而下,照在乔珠珠的眼中,给她脸庞镀上地狱般的紫色。   远处,白塔监狱的大门已经开启,狱警站在门口,组织犯人撤入监狱中。   大批身着囚服的囚犯朝着监狱大门处蜂拥而去,还有些人体力速度次上一筹,便被落到后面。她们的身影被裹在茫茫大雪之中,只能看得见一个浅灰色的轮廓。   事到如今,狱警们倒也顾不上折磨犯人,只想着让她们快点进去。虽然这里关着的,都是被流放过来的重刑犯,但若一次性死了太多人,管理方也很难交代。   可即使如此,为了争夺活着的机会,犯人们还是互相推搡起来。   本来,为了防止犯人逃跑,以及预防天灾人祸,白塔的正门被设计得很窄,仅容三人同时通行。   可白塔的囚犯,何止三人?   往常监狱管理严格,犯人们不敢造次,都是有效进出,倒也没觉得这门有多狭窄。   但此刻大量囚犯都挤到门前,人挤人,将窄小的入口死死堵住,谁也动弹不得。而后面的人为了活命,还在拼命向前挤,希望能挤入这温暖安全的庇护所之中。   一来二去,进到门中的囚犯寥寥无几,被堵住的人倒是越来越多。前面的人叫骂起来,后面的人也不住催促,场面一时间极其混乱。   乔珠珠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霜雪落在她的眉毛上,在她眉上铺起一层厚厚的白霜。乔珠珠伸手抹去这些雪和冰珠,皱眉看向天上的漩涡。   她能感受到,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了。这种飞速降温的情况实在罕见,更别说,除了温度下降,暴雪和狂风同样持续着,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看来白塔,真的要出问题了。   而那座伫立百年不倒的监狱,此时便隐藏在这千年不遇的大雪之中,露出一个灰色的幽影。   乔珠珠看着监狱的方向,忽地动作一顿,似是不经意间发现了什么。停顿几秒后,她又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上的漩涡,随即眉头微蹙。   她视力极好,站在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乌云漩涡正中那跃动着的电弧。   电光在云层间穿梭,照亮整个监狱,而顺着漩涡向下方看去,便能看到那傲然挺立的白色尖塔。   这可怖的空中漩涡,竟是在白塔监狱的正上方形成的?是巧合吗?   还是说,处于风暴眼正下方的白塔监狱,便是导致漩涡产生的最主要原因?   无暇细想,乔珠珠将视线移动到李禛身上,心中暗暗有些着急。风暴一直不停,情况越来越糟糕,再这样耽搁下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快醒来!   她无声地呐喊着,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惨叫。乔珠珠心头一凛,连呼吸也停顿了一瞬,下意识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是厚厚的雪遮挡了她的视线,瑟瑟寒风袭来,更让她连眼睛都睁不开。所幸两人所在位置地势高些,仔细看了一会,终于看明白了情况。   原来是一名犯人太过瘦小,竟被狂风重重地甩在地上,过于惊慌,这才发出惨叫声。   乔珠珠松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的身体,余光忽然瞄到不远处的白石山上,刚提起的心还未来得及放下,便又悬了起来。   不知何时,这座小岛的边缘多出了一道“障壁”!!   这道障壁不同于普通的、由砖石建造的墙壁,它没有任何形状,也没有任何颜色,像是空气一样透明——它是由风组成的。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以小岛为中心循流,搅动起巨大的风暴,从而形成一道墙壁。   它无形无质,却拥有着极其强大的能量,牢牢地将白塔岛箍在其中,任何试图靠近墙壁的人都要被这层障壁搅碎!   困住了大量狱警、囚犯的小岛,此时竟被风壁封锁,成了风的囚徒。   囚犯们都被狂风暴雪和天空中的异象吸引恐吓,只顾着奔逃,竟无一人发现周围这层障壁,更无人识破真正的危险。   乔珠珠睁大眼,看着那层风壁。她没看错,这层风壁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收拢着!   现在,它绕过了拱卫在岛周的一圈白石山,朝内无情收缩着,卷起行进范围内一切白石。   它的过来!   且那风壁移动的速度是如此快,没了白石山的阻拦,愈发肆意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若按照它行进的速度推测,要不了两分钟,它就会来到两人所在之处。   若被这层风壁卷入其中,后果会如何?乔珠珠不敢想,更不敢冒险。   不能再这样耽搁下去了!   乔珠珠稳住心神,伸出一只手推了推李禛:“李禛!快醒过来!”   她的声音被风声淹没,并未将李禛唤醒。   若乔珠珠还能操纵灵气,自然有办法强制唤醒她,但她现在仿生人之躯,也只能使用一些物理上的方法,尝试将她唤醒了。   乔珠珠心中更急,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两只手按住李禛的肩膀,狠狠摇晃着她:“出事了!醒过来!”   李禛的身体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却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   乔珠珠大皱眉头,在她看来,李禛应该给自己留了后路,不至于将失去意识的自己全然暴露在危险中,怎么会一直不醒来?   还是说,她能够感知到外界,但是觉得这点危险不足为惧?   顾不上猜测,乔珠珠抬起头,看着逐渐朝着内部逼近的风壁,心中发狠,竟一把捞起坐在白石上的李禛,将她塞在自己身后的背篓中,看也不看身后,迎着大风向监狱的方向跑去。   她之前刚找好地方没过一会儿,岛上就出了事,因此还没来得及挖石头,筐中基本上是空的。   乔珠珠一直背着这个空筐没卸下来过,没想到此刻它倒是派上了用场。   筐是用来装石头的,还算结实,承受一个人的重量绰绰有余。   而乔珠珠本就是复生者中的佼佼者,力量自然也不差,即使身上带着负重,又迎风冒雪,背着李禛也毫不吃力。   身上传来沉甸甸的重量,这种重量反而让乔珠珠心下稍安。   她身量不高,体重一直偏轻,如今加上李禛的重量,二人一同穿梭在暴风之中,才不至于被风卷得站不住脚。   乔珠珠的速度很快,赶在风壁赶来前离开了危险区,朝着前方冲去。   在路上,她看到不少犯人同样朝着监狱的方向奔跑,脸上充斥着绝望神情。在风中,她们需要拼尽全力,才能稳住身形,这大大减慢了她们的速度。   不时有瘦小些的囚犯被风卷走,飞入一片白之中,失去了踪影。其余人不敢有任何分神,只一直朝着那监狱的影子奔去。   冷空气充斥着乔珠珠的鼻腔,让她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刺痛感。   身上也被风刃刮了不少伤口,伤口处渗出点点血珠。然而很快,这些血珠也被冻结成一个个小小的红点。   乔珠珠感受着身后的重量,心中不由得苦笑。她在这里跑得要吐血,这人倒是安稳……   这么想着,那股疲于奔命的焦虑感反而减弱了些许。前方的囚犯越来越多,众人距离白塔监狱越来越近,不少囚犯脸上都划过喜悦的光彩。   乔珠珠同样心下微松,不由得分神扭过头,想观察一下身后风壁的情况。   可不看还好,如今扭头一看,却是吓了一跳。那风壁越过白石山群后,一路上畅通无阻,速度竟比之前快了两倍还多,现在正死死咬在众人的身后。   有一些落后的囚犯被卷入风壁,几乎眨眼间就失去了踪影,想来不是尸骨无存,便是灰飞烟灭,只留下一声声急促绝望的惨叫。   大风咆哮之声将惨叫声吞噬,但仍有耳聪目明之人发现了不对,回头察看,于是也注意到了风壁的存在。   很快,犯人们脸上都挂满了惊恐。   乔珠珠转过身,拼了命一般向前跑着。身后背着的大筐随着她的动作上下颠簸,钢架撞在她的脊骨上,带来轻微的闷痛感。   一定是被撞得瘀青了。   这个念头飞快在她脑海中闪现,又如同流星一般划过。乔珠珠定了定神,继续朝前跑去。 第146章 对抗   “砰!!”   一声枪响后,人群中挤得最厉害的囚犯额头上出现一个血洞。狱警抬起尚在冒烟的枪口,对准门口的人群。   见狱警开了枪,犯人们短暂地找回了理智,不再疯狂地叫喊推搡,场面不再像之前一样混乱了。   见犯人们被震慑住,狱警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开始指挥犯人进监狱。   她说话的速度不快,在这种危急关头格外让人着急,可碍于其手上的武器,犯人们全然不敢反抗,只能在她的指挥下行动。   但无论如何,在适当的指挥下,还是有不少囚犯都进到了监狱中。现在剩在外面的,也只有那些跑得慢的囚犯了。   与此同时,风壁的消息也在囚犯中蔓延开来。   “什么东西?”   “我亲眼看到……身体都被搅碎了。”   “我们该怎么办?”   “躲在监狱里,应该不会有事吧。”   往常令人厌恶的囚牢,现在却成了让犯人们感到无比安心的避风港。犯人们平复着刚刚惊险的经历,也有的三五成群凑在一处,小声说着风壁的事。   倏然间,不知是谁传出一声惊叫。有人指着远处的天空,惊声道:“它来了!快关门!”   犯人们的目光同时穿过窄窄的门,朝着不远处望去。   只见在原本空无一物的浓雾之中,现出风的痕迹——风本无痕,但狂风卷着大雪,便硬生生形成一道由雪组成的墙壁,正以一种压倒性的速度,朝着前方吞噬。   这道墙壁十分高大,称得上是遮天蔽日。犯人们在它的脚下奔逃着,如同巨人脚下的蚂蚁,一大一小,看得人心头发寒。   要不了多久,它就要到达监狱门口了!若不赶在它到达之前关上门,众人都落不着好。   狱警很快意识到了这点,果断选择关门。至于还在风壁下苦苦挣扎的囚犯们,谁也没有在乎她们的生死。   白塔监狱就是这样强胜于弱、自己大于别人的地方。自己的性命都要丢了,谁还来得及管别人活不活?   乔珠珠差点要骂脏话了。   她出发得本就晚,即使速度快,也没能第一时间赶到前头。现在好不容易来到监狱前,可是那代表“生路”的大门,竟然就这样在众人面前慢慢合拢了?   开什么玩笑!   乔珠珠顾不得开骂,竭尽全力调动腿部的每一块肌肉,顶风冒雪朝前奔去,想在大门彻底关死之前蹿进去。   其他人也是如此想的,所有人都加快了步伐。   可监狱大门关闭速度极快,短短几秒间,那两扇大门便在犯人们绝望的目光下彻底合拢,隔绝了外部的一切风雪。   该死!!   乔珠珠狠狠踹了下监狱的门。白塔监狱门也是石头的,格外坚硬厚实。她一脚在监狱门上,大门巍然不动。   这么一会儿工夫,其他犯人也来到了冰冷的石门前。   看着严丝合缝关闭着的大门,犯人们目露绝望,只一个劲儿地叫骂着、哭喊着,徒劳地敲着坚固的大门,期待面前出现一个奇迹。   奇迹?乔珠珠对这玩意儿嗤之以鼻。   与其指望着不知道哪儿来的奇迹,或者里面狱警虚无缥缈的良心,不如先想想办法!   愤怒逐渐从心头褪去。风壁已经来到众人身后,乔珠珠的发丝被狂风卷起,凌乱地扑在脸上。   在这狂风中,她却冷静下来,扫视着周围,目光最终定格在一边的石墩子上。   她不清楚那风壁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若一直抱着石墩子不被吹起来,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来不及细想,风壁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乔珠珠一个飞扑,双手死死圈住石墩子,同时将身体中心下沉,双脚死死钉在地上,用身体的全部力量和向后拉拽自己的狂风对抗着。   风壁袭来了!   狂风呼呼灌入耳中,乔珠珠只觉得耳膜传来撕裂般的痛感,在这瞬间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皮肤同样刺痛着,鲜血从伤口流到手上,滑腻腻的,落在石墩子上,乔珠珠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风扯来扯去,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要从石墩子上脱落。   她咬紧牙关,手指用最大的力扒着石墩子,指节甚至钝痛起来。   周围的人有的已经消失在风壁之中,有的还像她一样负隅顽抗。快些结束吧!人们苦苦祈祷着,可风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   恍然间,乔珠珠听到身后传来“咔嚓”一声。   这声音太细小太微弱,又是在呼号的风中响起,很容易被人忽略。若非声源离乔珠珠太近,她几乎听不到这声音。   这什么声音?   乔珠珠愣了愣,一个不妙的猜测闪过脑海。还未等她回头验证猜测,身后便传来稍重些的“咔嚓”声。   同时,她一侧的肩膀一轻,而另一侧的肩膀,却加倍地沉重起来。   是背篓的带子被风扯断了!   背篓质量虽好,但在风的拉扯下早已伤痕累累、濒临报废,现在终于承受不住。   乔珠珠反应过来,扭身想别住背篓,可仅剩的一条带子早已不堪重负,“咔”一声迫不及待地断裂开来,整个背篓连同里面的李禛被风卷起。   不是吧!!   乔珠珠耳边一阵嗡鸣。她看着李禛的身体被卷出背篓,消失在风壁之中,感觉自己脑子凝住了。   这人还真一点后手没留?不能吧?   就这么……结束了?   虽然知道正常来讲被卷入风壁肯定是个死,但乔珠珠总觉得……不应该啊?   不应该啊?就这么完了?   乔珠珠抱着石墩子,忘了怒吼狂风、忘了身上刺痛,甚至忘了自己现在的危险处境,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不应该啊?   然而还未等她从怔然中回过神来,便听身后又传来一声巨响。   巨响声不似雷鸣、不似暴风,反而像是什么东西撞击产生的声响。在声音响起的同一时刻,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从身后袭来!   众人之前都是各自抱着东西,以免自己被拽入风幕,现在却有股反方向的能量袭来。   犯人们一时不察,竟被冲了个正着,纷纷被大力拍在监狱大门上,发出血肉相撞的闷响。   乔珠珠被掀飞出去,后背狠狠撞在石门上,顿时一阵闷痛,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被撞碎了。   她嘴唇被牙齿磕破,吐出一点血丝。然而顾不得擦唇边的血,乔珠珠豁然抬起头,看着那股巨力袭来的方向。   是什么?是什么?!   轰!!   又是一声巨响传来。   这次乔珠珠看清楚了。不知何时,在风幕之中,多出了一个蓝色的小点。一股强大的能量自小点之中传来,与风幕直接碰撞。   掀飞众人的冲击力便是由碰撞产生的。   其他囚犯不如乔珠珠知道的多,也只能看懂个大概,但乔珠珠却清楚得很——这是有人,在调动周围的灵气,想借此中和掉风幕中的能量!   这个人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乔珠珠深吸一口气,稳住不定的心神,继续朝着远处看去。   风幕由自然生成,是源自于自然的能量。这种能量就如同从前的雷劫一样,自是最难对付的。   果然,在最开始的博弈中,李禛隐隐处于下风。光凭她一人的灵气,远远无法与自然相抗衡。   众人都捏起一把汗。并不是担心李禛,而是因为她们知道,若她失败,自己也必然会被风幕吞噬。   在一道道担忧或恐惧的目光中,李禛的蓝色光点黯淡了下来。这是灵气虚弱不敌的表现,乔珠珠提起了一口气。   要败下来了吗?   但很快,她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再次亮起来。   只见那蓝色光点在黯淡一瞬后,便再次亮起,甚至比之前还要明亮得多!与此同时,周围的雪竟变了方向,竟自下而上飞起,朝着她的方向汇聚而去!   而那风幕,却肉眼可见地虚弱下来。没了风雪的助阵,它像是失去了最锋利的爪牙,连攻击也变得虚弱无力。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乔珠珠知道,她这是调动了一部分天地间的灵气。   天地间的灵气!   这部分的灵气不属于任何人,而是属于自然,并不是说调动就能调动的。即使是在灵气充足的时代,能做到这一步的也寥寥无几,也无不是各自时代的天骄。   虽然知道李禛能以仿生人之躯调动灵气,绝不是等闲之辈,但在这一刻,乔珠珠还是感到深深的震撼。   被震撼到的绝非她一人。道道目光朝着一个方向看去,而在诸多目光的交汇处、狂乱风暴的最中央,李禛缓缓睁开双眼。   “不愿意被我找到,甚至不惜掀起风暴?”   她冷笑一声。   “我偏要找到你!”   话音未落,李禛调动周遭灵气凝成漩涡,又附着了她的灵气,朝着风幕中心果断击去!   在调动自然灵气之前,她的灵气便能与风幕勉强抗衡,现在调取了其他灵气,胜利的天秤瞬间调转。   两重灵气合二为一,如锥子般刺向风幕最薄弱之处。咆哮声在耳边响起,在强大的压制下,风幕溃不成军、彻底消散在灵气之中,剩余的部分力量被李禛全然吞噬。   风幕消失了。   不仅仅是风暴,连监狱上空的漩涡也于瞬间消弭。风停雪住,海雾散去,天空回复成原本的灰白色,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   只剩一地狼籍,向人们证实着某件事情的发生。   李禛轻轻落到地上。   她没有大碍,只是皮肤被风刃割破,流了不少血,远远看上去像是从血池捞出来的一般,看着分外吓人。   虽然打了胜仗,但她脸上并没有喜悦之色,反而隐隐带着不愉。   但很快,这丝不快便被她忘在脑后。李禛转过身,看向监狱门口的众人,抬手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   “乔珠珠,你还活着吗?” 第147章 正下方   看到熟悉的面庞,乔珠珠脑海中那根快要被拉断的弦终于松了下来,身体绷紧的肌肉也缓缓放松。   她不由得呼出一口气,顿觉浑身酸痛。   之前处于风幕中,满脑子只有“坚持住”一个想法,根本来不及感受也感受不到伤口传来的痛意。   被撞出来的瘀伤,被风刃划出来的皮外伤以及海雾腐蚀出的伤口,所有伤痛都在这一刻如山洪般,陡然爆发,疼得乔珠珠呲牙咧嘴,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疼。   她松懈地倚着监狱的门,满眼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听见李禛嘴里这么说,她扯动嘴角,没好气地说道:“我没死你很意外吗?”   李禛笑了笑。   比起没死这个结局,乔珠珠跑路还要背着她这件事反而让她意外一些。   其实正如乔珠珠所想的那样,李禛在最开始就给自己留好了后路。   当时的她看上去无意识、对外界毫无反应,处于一个很危险的状态。但实际上,她一只留了部分心念保持着对外界的感知。   乔珠珠呼唤她,她却没有任何回应,只不过是因为李禛认为没有醒来的必要罢了。   毕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从解决上看,她的选择也是正确的。   想到这里,李禛脸上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虽然这次动静闹得有点大,也并没有一次性将树种拿到手,但她并不算是空手而归。   见她的心情还算不错,乔珠珠就知道,她探查的目的多半是达成了。她撇了撇嘴,早知道这人留了后手,就该早些把她扔到风幕里……   心中腹诽着,乔珠珠双手撑地,从地上利落地爬了起来。她受了一点皮外伤,幸而没伤到骨头,不影响行动。   其他犯人却没有那么幸运了。她们本就不如乔珠珠厉害,反应也不如乔珠珠迅速,虽然也从风壁的袭击下侥幸幸存,但伤势就要重伤不少了。   被风卷起来抛到地上、摔断了胳膊腿的,也有不少。一时间,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受伤的人,离得近些,只能听到一片哀嚎。   在哀嚎声中,乔珠珠站起身,拍打着白塔监狱紧闭的大门,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外面的风已经停了!你们可以打开门了!”   或许是担心有诈,又或是不相信暴风这么快就能被平息,里面没人开门。乔珠珠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重新倚着大门坐回地上。   倒不是她懒。只是她现在全身酸痛,体力早就消耗殆尽,只想躺在地上好好睡一觉。   要不是估计着身边还有其他人,乔珠珠早就睡过去了。   她哀叹着倚在门上:“她们不开门。”   李禛道:“等一下她们发现风停了,自然就会开的,用不着着急。”   虽说知道犯人们没有能力离开小岛,但狱警也不可能放任她们就这么在岛上乱逛。   “是啊。”乔珠珠点点头,又有些幸灾乐祸,“说起来,这次闹得这么大,肯定还有后续。”   “什么后续?”   “就是那些死掉的犯人啊。死一个两个倒也没事,但一次性死了那么多人,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虽然没有认真统计过,但据乔珠珠观察,死在这次天灾中的囚犯有总囚犯数量的四分之一乃至更多。   这已经算是白塔监狱历史上的“重大事故”了。   若光是人死了还好说。但人死了,就代表能挖到的白石也少了。   白石全名为“白塔石”。正如其名,这种白石头只有白塔生产,因其质地坚硬,是一种特殊的建筑材料。   白塔岛每年需要提交的白塔石数量也是有定额的,如果犯人挖的白石没达到规定的数量,那么监狱也要被问责。   这也是监狱为犯人提供最低生活保障、让她们不至于死太多的原因。   可现在,一场风暴过后,光女囚这边就死了四分之一的人,加上男囚那边,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死了。   囚犯的死亡代表劳动力的减少。光凭剩下的囚犯,也不知能不能挖够定额,监狱方肯定不会好过。   只是想着想着,她又有些笑不出来了:“她们为了完成指标,说不定会将死掉犯人的定额安在剩余的犯人身上……”   说到这里,乔珠珠窥了李禛一眼。李禛点头:“是这样。”   不过和她没什么关系,那时候她早离开了。即便没离开,她也不会老老实实干活的。   乔珠珠躺在地上唉声叹气,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一般,一副悲情模样。   李禛看不下去她这副死样子,伸手将她从地上薅起来:“跟我去海边看看。”   “海边?去那里干什么,我都要累死了,还受了伤。”   “那你不去?”   “……去。”乔珠珠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改之前的懒散,手脚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可没有一点受伤的样子。   李禛扫了一圈倒在地上的犯人们,犯人们和她对视,均是知情识趣地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不敢触怒她分毫。   见状,李禛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乔珠珠朝外面走去。   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刚刚停息,劳役区满是狼狈。一路上,衣裳碎片、犯人的尸体、破碎的背篓歪斜在满地积雪之中,随处可见。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上,留下四行清晰的脚印。乔珠珠回头看了眼,只见歪倒在监狱门前的犯人们,已经化作蚂蚁大的黑点。   她倏地扭头看向李禛,笃定地说:“这场暴风雪是你搞出来的。”   李禛笑眯眯地回道:“怎么说?”   “时间太巧合。”乔珠珠沉默了一下,“我算了一下时间,那个漩涡、风壁,都是在我们分开不久后形成的。算起来,那时候你应该刚进入到入定状态。”   李禛看着她。   “风暴在此之前毫无预兆。”乔珠珠冷静地分析着,“以我的经验来看,这样大型的天灾,不可能毫无预兆地发生。也就是说,它多半是人为。”   李禛没有否认:“只能说,你在观察天候方面很有一套。”   闻言,乔珠珠露出浅浅的笑:“毕竟出海是要看天气的。”   在海上遇到极端天候十分危险,经验丰富的渔民们,为了避免这种危险,自有一套对天气的判断方法。   李禛捋了捋头发,看向远处白茫茫的山:“你的判断大致没有错。不过结果却错了。”   “嗯?”   她摇摇头:“暴风雪的确与我有关,却不是我搞出来的。”   李禛将灵气探入白石,是想窥探一下白石的成分以及结构。没想到灵气探入后,她却发现了不对劲。   自然界中含有灵气,就如同世界上不存在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一般,每个人、每个存在所拥有的灵气状态都是不同的。   即使同样是石子,根据石子的大小、颜色、属性、形成原因等多种因素,灵气也会有或大或小的差异。   但李禛拿到的白石不同。   这座山、或者说整座小岛上的白石都蕴含着同样的灵气。也就是说,它们在自然界的意义上不是多个个体,而是一个整体。   这就很奇怪了。   李禛便将灵丝顺着手中石子注入到整座山上,试图探查到更深的地方。然而随着灵丝的深入,周围也逐渐刮起了风。   仿佛是为了阻止她继续向下探查,这风越吹越大,席卷了整个小岛,大有她不停手,便将她连同整个白塔岛彻底毁灭之势。   它竭尽全力,想要阻止她顺藤摸瓜找到它的所在。   是那颗树种。   或许是意外,也可能是人为。总之,神树消亡后,这颗树种来到了这座与世隔绝的荒岛。   白塔岛在千年前就是不毛之地,气候恶劣、少有人来。因此,树种居然就这样在此处躲藏了千年之久,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直到世间灵气渐消,气候越来越恶劣,岛屿相继沉没。树种的能量吸引了周围仅存的灵气,这些灵气聚集在白塔岛周围,如群狼环伺,形成了海雾、风浪等天灾。   若不采取些措施,这座岛很快就会被吞没。到时候寄存在岛上的树种便会被海浪卷入海中,再无出头之日。   树种没有智慧,但它下意识地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   它开始日复一日地吸纳自身周边的灵气。这些灵气无法被它吸收,也无法被同化,只能包裹在它身旁,在风吹雨打、环境变迁中凝结成白色石质物,如同一层白色的茧。   灵气越积越多,茧壳越来越厚,最后覆盖了整座岛屿。此时此刻,原本的岛已经被风浪海雾腐蚀殆尽,只剩下厚厚的白色茧壳,取代了原本的岛屿,形成了新的白塔。   人们在这层茧壳上建造了坚固的监狱,又将这种特殊的茧壳当做建材。树种就这样藏在这座小岛的中央,时至今日,妄图侵袭它的风浪也从未停止。   正因树种能量的吸引,白塔岛的气候恶劣,时不时便有狂风暴雨;但也正因为树种的保护,这座小岛才在海雾中得以保全。   万物皆有自保的本能,树种也不例外。李禛今日透过白石探查它的去处,彻底惹恼了它。   为了打断她的调查,树种不惜主动放出部分能量,吸引灵气聚集,想要借力打力,将李禛彻底解决。   只是没想到,它即使做到这地步,也无法与李禛抗衡。   她不惧怕风雪,更不惧怕它的力量,她无视了树种带来的风暴,灵丝径直穿过厚厚的茧壳,抽丝剥茧般深入其中,准确无误地找到它的位置。   正下方。   它躲藏在白塔监狱的正下方。 第148章 第三颗树种   心中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捋了一遍,李禛一边向前走,一边道:“白塔附近本来就多风,我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乔珠珠道:“可是规模这么大的灾害,却是百年难遇。如果不是你突然出手化解,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白塔监狱能不能挡住风幕?谁也说不准,也没人愿意赌这个可能。   李禛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现在满心都是树种的事。   白塔岛呈正圆形,那棵树种就位于圆形的圆心,白塔监狱则是建在它的正上方。   这个位置十分微妙,左右都有厚茧包裹,上方还立了建筑,光凭普通的手段,很难冲破这些茧壳,将它带出来。   难道要硬挖?   但白塔监狱伫立数百年不倒,自有其道理。光凭自己的力气挖,也不知道费多少时间才能将树种挖出来。   而且和矿洞下那颗被裹挟利用的树种不同,这颗树种力量要强大一些,在此地扎根百年,绝不会这样心甘情愿束手就擒。   今日只是试探,便能引来它激烈的反抗。等她真出手,说不定要掀起什么乱子来呢。   乔珠珠见她似有心事,也没有开口说话。李贞暗自思忖着取出树种的办法,不知不觉间,两人竟一路走到了最边缘的白石山上。   这一圈白石山位于岛屿最边缘,为岛屿抵挡着海浪的侵袭。此时风雪刚息,两人并肩站在山顶上,低头朝下望去,便见微风吹皱海面,海上漾起层层水波。   乔珠珠席地而坐,慨然道:“这里难得这么平静。以往从这里去看下去,只有狂涛怒浪拍打海岸,看着便触目惊心。”   李禛道:“我以为你习惯了海浪。”   乔珠珠道:“这不一样。”   抬起伤痕累累的手,用指尖捋了捋耳边碎发,她又道:“在其他人眼里,海洋都是一样的。但在我看来,每片海都有每片海的不同。海上的湿度、风,海里的生物、秘境,都是不一样的。”   李禛道:“现在已经没有了。”   什么秘境、生物,都随着末法时代的来临而消亡了。海洋是如此,群山是如此,世界也是如此。   这个世界,只剩下一片沉默且荒唐的废墟。   乔珠珠道:“对。已经没有了。”   她将双手撑在地上,看着天海相接的远方,低声说道:“我觉得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不止她这么想,和她一起逃出荒区、又被抓到监狱的其他复生者们,也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最后的记忆,还留在自己的时代。可再睁开眼,却要在这个陌生且不美好的世界,顶着复制品的名头活下去。   千辛万苦逃出荒区,一众人终于正式进入到这个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陌生世界,却深刻而无力地感受到了自己的与世不容。   李禛拾起一颗石子,朝着海面扔去。石子落入海中,发出清脆的“噗通”声响。   她看着石子激起的水花,轻描淡写地说道:“世界不会排斥任何人,也不会接纳任何人。你需要做的不是等待它接纳你,是接纳这个新的世界。”   乔珠珠看着她,看了许久,才倏然一笑:“你说得对。”   “当然重点不是这个。”   李禛收回扔完石头的手,侧头看向乔珠珠。海风中,她的发丝飘动起来,将她的小半个侧脸覆盖。   她将乔珠珠找过来,当然不是为了开导她、给她当免费的心理医生——不赚就是亏,李禛从来不喜欢吃亏。   她有事问乔珠珠。   “这几天空气中的灵气不太稳定。”李禛收敛了之前漫不经心的神色,正色道,“你感觉到了吧?”   见她有正事要说,乔珠珠也将心中那点小感伤抛之脑后了:“感觉到了。”   即使现在风幕被李禛暂时打散,那股躁动的灵气仍旧迟迟没有散去,空气中的湿度仍然很高。   按她的经验,这几日迟早还会有暴雪降下来。想到这里,乔珠珠脸色有些难看,对白塔岛的未来更添几分忧心。   “那你能不能感觉到,下一场风暴在什么时候到来?”   乔珠珠看着平静的海面,闭目感受了一下。紧接着,她睁开眼,思索片刻后下定了结论:“三天或者四天后吧,但规模肯定没有今天的大。不过……”   “不过什么?”   乔珠珠伸出一只手,感受了一下海风的温度。   风无形无质,从她指缝中缓缓穿过,乔珠珠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下方的海面,轻轻皱起眉。   “海面有些不对劲。”她疑惑地看着远处的海,“虽然现在还保持着平静,但我似乎感觉到海水下方的灵气翻涌了上来。这不是好兆头……如果没有变故的话,过几天可能会有一场小型的海啸。”   李禛淡淡道:“不会有变故的。”   她这语气有些古怪,平静中带着点讥讽,似是在嘲笑,又似是在陈述一个尽人皆知的事实。   乔珠珠抬起头,好奇地看向她。李禛却没有再理会乔珠珠那好奇的目光,只是从兜里掏出一管药膏,扔到乔珠珠怀里。   “给你的。”   乔珠珠眼疾手快地接住药膏,垂眸看了眼药膏上的字,愕然道:“治海雾灼伤伤口的药?你——”   她刚想询问药膏是哪里来的,但脑海中忽然闪过前几日发生的群体失窃事件,心中顿时有了答案。   深深看了李禛一眼,乔珠珠收下药膏:“多谢。”   “不客气。”李禛侧目看向她,“毕竟,你也帮我了一个忙。”   乔珠珠以为她指的是自己背着她逃亡的事,也没在意,只是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还有事情吗?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两人出来挺久了,监狱的大门应该也快开了。   今天的劳作恐怕就到此为止了。毕竟一场风雪过后,无论是狱警还是犯人,都是身心俱疲,已经没有精力再做些什么了。   李禛点头:“走吧。”她想知道的也已经知道了,的确没必要再耽搁什么。   两人脚程不慢,路上也没有拖拖拉拉,没过多久,就走到了监狱大门前,正巧赶上开门。   坚固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监狱内部的模样。犯人们没有回房间,横七竖八地倒在一楼的大厅中。   两名狱警面有愁容,绷紧身体站在大门两侧,戒备地朝外看来。当看到外面还有不少犯人活着时,众人不禁愣住了。   无论是犯人还是狱警,乃至连这些人自己,都没想到他们还有活着回到监狱的机会。   李禛和乔珠珠混入犯人队伍里,同她们一起顺着窄门进入到监狱内部。   狱警拿着名单,一一核对姓名,确认此次的伤亡人数和物品损失。   确认完毕后,狱警便疲于应付,收起点名册,疏散犯人们上楼了,甚至连询问都没来得及询问。   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已经远超普通狱警能够管理的范围了。她们现在应该做的,不是继续为难犯人,而是向上级报告此次事件带来的损失。   乔珠珠和李禛道了别,揣着她友情赠送的那支药膏回到了10层。   她那一伙人运气都还不错,没出现太大的伤亡,乔珠珠心情也难得轻松了起来,回房间的路上还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   李禛摇摇头,在狱警的带领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巧的是,负责疏散她回去的,正是第一天带她走流程的那个年轻狱警。   这人比较好说话,还拿到过李禛的烟,对她和颜悦色的。   因此,在李禛询问伤亡人数的时候,她没有犹豫,便透露了一个数字:“好像是死了133个。”   这人数不算少了。毕竟整个女子区的囚犯,也才只有不到500人。   李禛眸光微动,状似无意地问道:“人数不少呢。监狱这边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狱警接过李禛的烟,嗤笑一声,“该解决的解决,该完成的定额还要完成。”   李禛道:“那监狱长呢?”   “什么监狱长?”狱警不明白话题怎么忽然扯到监狱长身上了。   “监狱长没有说什么吗?也没生气?”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秉持着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原则,狱警还是诚恳地回答道:“没有生气,只是让人调查原因。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禛耸耸肩,打了个马虎眼糊弄过去:“就是随便问问。”   说着,也不等狱警催促,自行钻入牢房之中。狱警见她识相,便也不在意她刚刚奇怪的问题,锁上门兀自离开了。   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李禛坐在床上,陷入深思。   早在她来到白塔监狱之前,这座岛的环境就有了变化,具体表现就是愈来愈浓的海雾。她的到来,不过是给这种变化加上一层催化剂。   那么,之前的变化是因何而起呢?   回想白塔监狱的资料,这位年轻的新监狱长似乎也是来到这监狱没多久。   从时间线上来说,似乎是他前脚来到白塔,后脚白塔岛的海雾浓度就出现了变化,灾害也愈发频繁。   这种“巧合”,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他做了手脚。   毕竟,对方的目的不明,光从现在掌握的情报判断,似乎也是深埋于岛下的种子。   虽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树种藏得很深且不易取出,但想拿到它也不是毫无办法。若这位监狱长以种子为目标,并且已经展开了行动,那李禛迟早要和他对上。   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   她和风幕对抗的事被那几名囚犯看到,估计过不了多久,这件事便会闹得尽人皆知。不过李禛并不想阻止。   与其说不想阻止,倒不如说,这便是她留下这些人的最主要目的。   这位监狱长想见她吗?   正好。她也很想见一见他。 第149章 探查19层   正如李禛之前猜测的那样,即使暴风雪停息,犯人们也没有复工,而是被各自锁进牢房中,让她们难以生事。   当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没人想生事。   或许是想安抚不安的囚犯们,以免她们太过惶恐闹出事端,晚餐食物的份额较之以往多出了不少。   可即使如此,犯人们脸上也不见喜色。整个食堂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是愁眉苦脸,仿佛这不是晚餐,而是一餐断头饭。   感受到海雾浓度变化的绝不止乔珠珠一个,其他待了更久的犯人,身上的腐蚀伤只会更严重。   这伤口或许短期不知名,却如同悬在犯人们头顶上的尖刀,让她们躁动不安。只不过之前,这种躁动被很好地压下,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现在白塔隔三差五出事,今日更是一次性死了四分之一的人。监狱中人人自危,恐慌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李禛坐在不太显眼的位置,正在把玩一块白石。她的身影倒映在红色的桌面上,凝成一片虚幻的暗影。   时间一点点过去。犯人们依次领取完食物,默然坐在椅子上。平日剑拔弩张、人人自危的紧张氛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糟糕更令人烦躁的古怪气氛。   此时的沉默,就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海面。   李禛手中的白石掉到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就如同砸在海面,掀起不大不小的涟漪。有人朝声源处看了过来,发现是她后又扭过了头。   忽然有人出声,干巴巴地问道:“白塔会沉没吗?”   沉默了一会儿,有人道:“不会吧。”   顿了一顿,又强调似地补充道:“不是建了几百年都没出事吗?不要乱想。”   后两个字特意加重了语气,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没有人出声附和。   那个问题不单是一人的疑问,更是所有犯人的疑问。   白塔会沉没吗?   且不说沉没这种危言耸听的猜测。便说众人实打实感受到的、接触到的,无不说明着一个事实——   白塔越来越不适合人类生存了。   若白塔监狱废弃,监狱管理层和狱警还可以坐船撤离,可囚犯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囚犯们还生存的唯一原因,就是外界还需要白塔石。而脱离了这种需求,犯人们便是影响社会稳定的不安定因素,是天门台想要甩脱的包袱。   真到了撤离那一天,天门台不会自找麻烦带上犯人,只会将他们留在岛上,任其自生自灭。   到时候的白塔,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间炼狱?   李禛将白石放在桌上,扫视着周围的人。有人一脸颓丧,失去了所有求生欲;有人紧咬嘴唇,神色不甘;有人目露凶光,显然是想来把大的。   她视线移到乔珠珠身上,正好与其对视。乔珠珠神色凝重,抿了抿嘴唇。   四目相对,两人都发现了一个事实。   要乱起来了。   李禛站起身,朝着楼上走去。她的动作幅度不大,没发出什么声音,但到底有些突兀,还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但碍于实力,即使心里有想法,也没人敢拦她,只能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任由她踩着楼梯离开。   李禛回到自己房间,隔壁便传来明如嫣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逃脱有望,明如嫣的语调轻快了不少,轻声问她外面发生了什么。   李禛告诉她外面刮起了暴风雪,虽然现在已经停了,但死了不少人。明如嫣听完,也只“哦”了一声。   她不太在意白塔岛。   毕竟她是重要犯人。即使岛屿要沉没、狱警紧急撤离,也会带着她一起走,而不是将她扔在岛上。   明如嫣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没有再打扰她。李禛也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在床上冥想打坐,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一点地过去,熄灯的钟声准时响起。狱警将她的房门彻底锁上,而后转身离开。   在她的身后,李禛于黑暗中抬起头,双眸中闪过微光,静静望向铁门的方向,似乎目光能穿透房门,看向遥远的地方。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在等待狱警将全部楼层巡查完。   等了大概有5分钟,李禛听到狱警沉重的脚步彻底消失在18层的尽头。   狱警们习惯从3层开始依次向上巡视,18层就是最后一层。也就是说,巡查完18层后,今天的巡视就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是自由活动时间。   李禛死人复活般,“噌”地从床上坐直身体,而后躬下身穿鞋。她的动作麻利,短短几分钟就收拾好,又捋了捋半长的头发,走到铁门前。   灵丝轻轻拨动,复杂的锁便被拨开,发出“咔哒”的响声。这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环境中格外引人注意,幸而18层的第三位住户住在另一边,完全不会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倒是明如嫣,听到声音忍不住问道:“你出去?”   面对这位知根知底的同盟,李禛没有刻意隐瞒:“去19层。”   明如嫣没有意外,只低声道:“果然。”   从李禛打开监狱门却不想办法逃跑的那一刻,明如嫣就知道这人所图甚大,早晚要做出更令人吃惊的事。   果不其然,第一天她还在熟悉新环境,第二天就对19层动手了。真是毫不令人意外。   明如嫣道:“你知道怎么去到19层吗?”   李禛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犯人通行的楼梯最多只能通往18层,没有前往19层的路。不过既然监狱建了19层,便一定有方法能上去,只是她现在还没找到而已。   明如嫣摇摇头:“我该说你什么好呢?真是……在第2层最里面,有一个电梯。”   李禛有些惊讶:“电梯?”她来之前调查过白塔监狱的地形,没听说有电梯。   “当然有。只是这个电梯藏在隐蔽处,又只能通行到19层,才不为人所知罢了。”   说到这里,明如嫣有些得意。别说李禛,连白塔岛的一些囚犯,都不清楚电梯的所在。   而明如嫣,因为特殊的身份被监狱方特意“关照”过,这才知道电梯的情况。   她将电梯的所在地和李禛仔细说了一遍,又说起电梯的密码。   “那个电梯有些年头了,甚至还使用数字密码。”明如嫣道,“密码是2631。”   “这串数字有什么含义吗?”   明如嫣道:“这是白塔监狱成立的时间,只不过是按照之前的纪年法算的。天门台成立后开始使用天历,之前的纪法就是弃用了。”   李禛点头记下这串数字。   其实就算明如嫣不告诉她这些,她也能想办法从狱警嘴里撬出密码。不过麻烦自然能少就少,现在直接得知了密码,她也能少费些力。   明如嫣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道:“你如果去19层的话,最好小心点。我记得副监狱长是个加班狂魔,总是在19层留到很晚,你说不定会碰上她……也不知道现在副监狱长还是不是她。”   说到最后,她笑了一声。自从被囚禁后,她就失去了所有消息来源,连副监狱长有没有换都不清楚了。   李禛侧身灵活地钻出门。   “我会的。”   天色已晚,监狱中一片黑暗。在牢房边亮起的昏黄灯光只能照亮自身周围,却照不亮更暗的角落。   李禛悄然从走廊穿过,顺着楼梯走下。灯光打在她身上,在地上落下一片纯黑的阴影,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偶尔能听到犯人夸张的鼾声。   她走过楼梯,来到了2层。2层多是办公室和狱警的房间,装修得比监狱好得多,连走廊的灯都比监狱层的小灯泡亮上几分。   李禛动作极快,身体几乎只剩下一道残影,快速地在走廊中穿梭。这里地形不复杂,她一直向内走,终于找到了明如嫣所说的房间。   房门和其他办公室的门没有任何区别,要不是提前知道,还真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房间上了锁,拒绝着外人的进入。李禛故技重施,用灵丝撬开锁头,施施然走入房间中。正如明如嫣所说,房间正中有着一个突出的电梯间。   电梯侧面有一个输入密码的设备,上面写着“请输入密码”的字样。这设备看起来也很旧了,连按键上的数字都被磨损得几乎看不清。   就算明如嫣不告诉她密码,结合这设备上几个被磨损得最严重的按键,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密码是什么了。   李禛用指尖按下密码,那设备便“嘀”的一声,发出一阵暗红色的绿光。几秒后,机械运作的声音响起,有什么缓缓下降。   是电梯下来了。   同电梯间一样,电梯也比较旧了,大概很多年都没有换过。运作时,它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发出粗重而沉闷的喘息。   伴着这种喘息声,电梯越爬越高,缓缓向上。最后,随着“嘀”的一声提示音,不再明亮的电梯门朝着两边打开。   19层的光芒从打开的门倾泻而入,投射到李禛的脸上。李禛缓缓抬起头,走出电梯门,侧头打量着这条陌生的走廊。   平心而论,19层的环境并不差。就和普通的写字楼差不多,走廊装修简单大方,两侧是棕黑色的办公室房门。光从外表来看,几乎想象不到这里是监狱。   时至深夜,狱警们都已经下班,走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声,只有廊顶的灯还开着,静静地照亮整条走廊。   李禛扫视着四周,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思忖片刻后,她抬起脚,果断地朝着右边的方向走去。 第150章 郁天白   把手被拧动,发出轻微的声音,李禛进入到房间中。这是她探查的第不知道多少个房间,而在此之前,她一无所获。   房间内部的摆设袒露在她面前。这是一间办公室,室内装饰呈现出一种暗沉沉的蓝绿色,甫一进去,便能感觉到压抑和阴森。   办公室的主人似乎喜欢摆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房间中除了办公桌,还摆放着几个置物架,李禛凑过去,只见置物架上摆放着一些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东西。   有装着浅黄色液体的玻璃瓶,瓶子中装着一只眼球;有一把骨头打磨成的匕首;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盆,盆里移栽了一棵已经枯萎的草。   李禛用手指触了触枯草。它因失去了生命力而呈现出一种黑黄色,被她碰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反应,是彻彻底底的死物。   她收回手,继续观察其他东西。办公桌上归拢着一些文件,李禛随意瞧了一眼,发现是此次事件失踪死亡人员的名单。   名单上签了监狱长的名字。也就是说,这间办公室,大概率属于那位年轻而神秘的监狱长。   想到这里,李禛愈发好奇起来。   她推测,愈发恶劣的环境和浓郁的海雾是监狱长引起的,因此深夜潜入办公室,想要看看有没有相关信息。   却没想到还有意外发现。这些架子上的东西,看起来可不是普普通通的藏品。难道他在计划谋取树种的同时,还在进行什么实验?   李禛没有得到答案。   毕竟谁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将阴谋明晃晃地放在办公桌上?   李禛将名单放回原处,朝着其他地方看去。   除了名单之外,桌子上还有一个水晶球一样的设备,似乎是什么投影仪。李禛将它拿在手中,摆弄了一圈,没发现异常便又将其放回原位。   检查完办公桌,她又站起身,扫视四周,而后目光一亮。   在墙角处,还有两个大型铁柜,这两个铁柜样式有些像神衍神天研究所里专门放药品、针剂的柜子,门上还特意上了锁,因此很快就吸引了李禛的注意力。   她用灵丝撬开铁柜,一把拉开柜门,里面果然整整齐齐码着许多药剂。李禛弯腰将手探进铁柜,正欲拿出一管药剂看看是什么东西,忽听身后传来模糊的人声。   李禛动作一顿,收回想要拿药剂的手,缓缓转过身。那声音夹杂着几分电流声,并未因她的转身而停止,反而变大了几分。   “近日,涅槃城再次发生一起袭击事件……事件已致……滋啦……八人死亡……更多事故原因……”   机械合成音带着电流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突兀响起,配合其报道的内容,让人颇觉阴森。   李禛皱皱眉,走上前拿起那个水晶球模样的设备。这东西是半个巴掌大的玻璃球,玻璃球通体透彻,中间有一个太阳模样的图案。   球体下面有一个固定底座,此时底座上亮起一个小小的红灯。   是收音机一类的东西吗?   她用手指摸索着塑料底座,最后在右侧找到了一个开关。将开关关掉之后,那个小红灯便立刻熄灭,机械女声也瞬间消失。   办公室再度回归安静,仿佛刚才的一切杂音都是错觉一般。   李禛将底座也拿起来,仔细观察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白塔岛终年潮湿,电子设备短路、失灵等问题都很常见,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事。   念及此,她将水晶球连同底座放回原位,又朝着铁柜走去。然而没走几步,她突然停住了脚步,身体倏然绷直。   在她身后,一道那么、那么熟悉的声音幽幽响起,用一种故作平静的口吻,叫着她的名字。   “李禛。”他说,“三千年没见,你越活越回去了。”   李禛慢吞吞地再度转身。她的身后不再是空空如也的办公桌,此时此刻,那里站了一个人。   不。准确来说,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道虚影。影像从水晶球中投射而出,各种色彩无序地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芒。   那个男人就站在这光芒之中。他穿着白色的古制长袍,头上戴着玉冠,容貌俊雅,气度不凡,唯有一双眼定定地望着她,其中仇恨和怨怼几乎要化作汹涌潮水,满溢而出。   见到来人的模样,李禛轻佻地笑起来。   “原来是师弟呀。”她扬起眉毛,“怎么,是想念师姐了吗?”   “师姐?”对方不屑地嗤笑着,语调仿佛淬了毒的刀子般锋利,“装模作样的叛徒。别叫我师弟。”   “装模作样的叛徒?”李禛慢条斯理地重复着这句话,“好师弟,你这样说话,可真伤师姐的心——好吧。我不叫就是了。”   她的语气猝然冷了下来,话语中仿佛掺杂了冰碴:“郁非白。你能活到现在,确实让我很意外。”   或许是被她说话的语气刺激到了,郁非白的虚影猛然颤抖起来。他周身的彩色线条同样抖动着,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李禛静静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曾经的记忆恍然涌上心头,令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托你的福。”郁非白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他不无恶意地笑着,用恶劣的口吻说道,“我还活得好好的。倒是你,三千年前粉身碎骨、灰飞烟灭,只能在仿生人的身体里苟活。”   他目光转动,在她身上盘旋一圈,最后落在她的囚衣上,随即好像拿捏到了她的痛点一般,又是一声嗤笑。   “还成了阶下之囚。真是狼狈啊,李禛。”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便去看李禛的脸色,想要在她脸上看到悔恨、不甘、羞愧,哪怕是一丝一毫也好。   可李禛只是抱胸站在他面前,掀了掀眼皮,露出那对异色的双眼来。她冷静地问道:“然后呢?”   郁非白盯着她,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可盯了许久,李禛的脸色都没有分毫改变,行为举止间都透露出一种“不在乎”的讯号。   是。不在乎。   她什么都不在乎。   反倒是他,从见到她的一刻起,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平白落了下风。   郁非白咬了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李禛道:“后悔什么?”   “全部!!”   “没有。”   郁非白恨恨道:“所以你最后落得那个下场,也只是你咎由自取。”   李禛坦然应道:“是啊。”   她从没觉得自己有多么无辜、多么可怜。或许世上有真正的可怜人,但那个人绝对不是她。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野心、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她是如此,曾经的那些宗门也是如此。   李禛并不觉得这是一件错事。通往山顶的路有两条,她只不过是选择了其中的一条。无论这条路是否通往正确,选择本身都不是错的。   所以即使最后落得不好的结局,李禛也没什么好怨恨的,更不会为曾经的选择后悔。   换成难听一点的话,就是咎由自取。   李禛道:“这是你想听到的答案吗?还是说,你想让我承认,我的选择是错的?”   郁非白道:“难道不是错的吗?”   李禛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她淡淡地移开视线,转移了话题,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之前还很奇怪,为什么神衍神天会想要复活我,为什么他们制作的躯体,会精准引来我的神魂。”   她目光与郁非白的目光错开,停留在一边被打开的铁柜上,缓缓地叙述着刚发现的事实。   “原来是你。”   “是我。”郁非白直白地承认了,“是我在神衍安插人手,将你的身体数据混进名单;也是我想办法给你用了引神法阵,把你的神魂牵引过来。”   如果这样,那的确说得通了。   天门台不会主动复活她这个煞星,不知道她的身体数据,更没有引她神魂过来的能力。但郁非白有。   两人也算相识多年,李禛知道她的好师弟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手段。   但问题又来了。   郁非白想要复活她,早就可以动手,完全用不到等到三千年后。也就是说,他是在不久之前,才得知她神魂得以保全的消息。   李禛道:“你从哪里知道的?”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神魂在那等劫难下能完整地留存下来。   “无可奉告。你只要知道,是我复活了你就好。”   李禛挑眉:“那我该谢谢你。”   郁非白扬声道:“你当然该谢我。你想杀我,我却救了你。当然,我救你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亲手杀了你!”   话音落下,他倏地抬头看向李禛,一双黑色眼眸中充满了仇恨的火焰。那火焰滚滚燃烧着,永不熄灭般,仿佛要将她的身体燃烧殆尽。   这仇恨已经燃烧了三千年,无时无刻不令他感到煎熬和痛苦。郁非白恨不得在三千年死去,可他偏偏活了下来,如同行尸走肉般行走于新世界。   愤怒、怨怼、悲伤、倾慕、崇敬,他的所有感情都化作仇恨的燃料,让这火焰在她复活的那一刻燃至顶峰!   他恨她!   即使她死了!死得尸骨无存、死得魂飞魄散、死得灰飞烟灭!他也要将她从地狱拖回来,亲手再杀她一遍!   李禛静静看着这位昔日的师弟兼恋人。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三千年弹指一挥间。明明换了皮囊的她,可比起她,他才是真真正正地变了个模样。   她想说些什么,但其实这都不太重要。于她而言不重要,于他而言,也不重要。   “好。”   李禛闭了闭眼,淡淡地说:“如果你能的话。” 第151章 仇人   李禛并不是会因琐事而感到悲伤的人。就如同此时此刻,她也只是轻飘飘地说出一个“好”字。   那语气漠然,没有掺杂任何负面情绪。可单单是一个字,就足以让郁非白怒火中烧。   他的虚影颤抖,嘴唇嗫嚅着,想要指责她,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事到如今,两人已无话可说了。   “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李禛将手插进口袋里,背对他朝着门口走去。   背对着他并不是因为信任,只是因为郁非白现在只是个投影仪模拟出来的虚影,不具备任何攻击力,也无法被任何人攻击。   否则,在他说要杀她的那一瞬间,她就会立刻动手,不会让他有任何机会实施他的想法。   她与他二人关系匪浅,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拿过去的交情来处理现在的关系,是不靠谱且不理智的行为。   而对方显然也知道李禛会做出什么选择,所以他出现的不是真身,只是一道虚影。   郁非白冰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仿佛淬了毒。   明明在见到她之前,心中有那么多想说的话,可真见了她,那些话便被遗忘在脑海,心中反反复复闪过的,只有“复仇”二字。   他的身体以一定的频率闪动起来。这片海域的信号并不稳定,即使是他,也无法维持投影长期存在。   郁非白攥紧拳头,任由虚影闪动、变暗,双眼恨恨地盯着她的身影,直至虚影消失的前一刻。   那种如毒蛇般阴冷的眼神彻底消失,李禛只觉得盘旋在身上的那股凉意陡然消散,连办公室中的温度也有所回升。   李禛微微侧头,用余光看了一眼。只见她身后空荡荡的,熟悉的身影彻底消失,办公桌上只剩那颗水晶球投影仪,孤独而寂寥地散发出浅色的微光。   他离开了。   这倒也是好事。即使是李禛,也不乐意让仇人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背影。   ——仇人。   她暗自咀嚼着这两个字,轻轻笑出声来。她倒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郁非白成为仇人,曾经的郁非白大概也没想过。   但仔细想想,这种仇恨在千年前就有迹可循了。   她少年时期在世家长大,青年时期则在宗门求学,郁非白作为她的同门师弟,同样出身世家。   但与她不同的是,郁非白生于世家、长于世家,对世家和宗门都有较强的归属感。   即使曾经两人表现得十分登对,但本质上,他是维护旧规则、并从旧规则中得利的人;而她,她既不维护旧规则,也不维护新规则。她做事自有自己的一套标准,别人的秩序、规则,休想牵绊她一分一秒。   这段恋情落得那样的悲惨结局,李禛一点也不意外,甚至平静地接受了。她就是会平静接受一切结果的人,无论这结果是善果还是恶果。   可惜的是,他似乎不那样想。   与其说他仇恨她的所作所为,倒不如说,他仇恨的正是她这份置身事外的平静。   他幼稚且执拗地认为,自己的仇恨会像石子一样击破平静的海面,给她当头一棒。   李禛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温度有些低了,冷风仿佛从四面八方吹来,穿过那一层薄薄的布料,带走人体的温度。   她收敛眼中的情绪,慢慢走到门口。隔着一道门,她能感受到走廊上传来的冷寂。   李禛将手搭在金色的把手上,却没有立刻按下去。她看着棕黑色被擦得干干净净的门板,静静地站着。   周围没有传来她的声音。她的呼吸声、心跳声以及血液流动的声音被调整到一个适当的频率,她藏在门后,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   门外有人。   那个人伫立在这里许久了。大概是从郁非白现身开始,她就站在门后,一动也不动地等候着。   像一只幽灵,午夜徘徊在寂静无人的走廊之中,迟迟不肯离去。   李禛轻轻垂下眼眸,眼中泛起一丝亮光。冰冷的门把手被她的体温捂得温热,而在门板的另一侧,一个人同样握着把手,隔着门板与她对视。   走廊上的灯亮着,拉长她的影子。透过最下方的门缝,能看到一片黑色的影子。   一秒、两秒……影子一动不动;三秒,李禛挑了挑眉;四秒,对方的影子似乎虚晃了一下。   五秒!   两人同时按下了把手!   李禛豁然拉开门,与此同时,一枚子弹朝着她的额头正中袭来!   这子弹比之前她遇到的武器威力更甚,甫一从膛内蹿出,周身就包裹了一层金红色的火焰。火焰熊熊燃烧着,无声的照亮她的双眼。   赤金之色映在她的眸中,让她双眼迸射出一种冷然的光辉。火焰燃烧着,热度几乎将周围的空气扭曲,连李禛的皮肤,都感受到了它所带来的灼烧感。   这是一把真真正正的灵武器!   它的子弹是一种火属性灵石。这种灵石生长在极热之地,颜色乌黑,触之即燃,不可小觑。   乒!!   李禛反手拽起手腕上拴着的铁球,将其用力一扬!铁球上端正好擦上子弹,两者相撞击出一片火花,远远看去竟像是下了一场火雨。   火星落在李禛的衣领上,瞬间将她仅剩的一套囚服烧出一个指甲盖大的洞。她眉头微蹙,却不顾漫天火雨,俯身朝着袭击者的方向冲去。   袭击者见状咧出一个笑容。这笑容阴森森的,配上那阴鸷的鹰钩鼻,更显得不怀好意。   这名袭击者,正是李禛来时遇见的那个古怪狱警!   结合明如嫣的话,想必她就是那位喜欢加班的副监狱长了。或许是她加班的时候,被房间中传来的声音惊动,所以才出来探查。   见她目光闪动,副监狱长阴冷冷地笑了起来。她的语调古怪,带着阴阳怪气似的讽意,让人听着极为不舒服。   “老鼠?该死——你是怎么溜上十三层的?”   李禛并不答话,扬手朝她胸口袭去!却不料那袭击者早有准备,早在她冲过来时便抬起枪口,连续开了几枪。   几颗子弹呈“品”字形朝着李禛飞来,子弹上附着的火焰联结在一起,形成一道灼热的火幕。这种灵石生成的火焰极其刁钻,但凡沾上人的皮肤,便很难熄灭,只会一直燃烧下去。   李禛神色微凝,手中灵气释放,与火幕相对抗。   她的灵气极为凝实,火幕难以抗衡,几息后,那火焰便越来越小,空气中的灼热感也减退了不少。   正在此时,一道鞭影倏然从侧边冲出,径直朝着李禛的身体袭来。原来是副监狱长趁着她对付火幕之时,悄然移动到她身侧,十分迅速地发动了攻击!   李禛不得不承认,这人是有点本事的。无论是身体素质、与灵武器的配合,还是战术,都是出类拔萃。   她脑海中蓦然想起关于这位副监狱长的传闻。   听说她出身贫寒,意外来到真武道宗,天赋很高,是核心弟子;   听说她打遍全宗,是同代弟子中的首席;   又听说她支持真武道宗内部改革无果,最后自请就任白塔,在这里一待就是十几年。   但这都只是传闻罢了。   十几年的贫苦或许不足以改变一个人,但十几年内心的挣扎、十几年外界的压力、十几年树种的影响,足够使人变得面目全非。   无论这位副监狱长以前是个什么人,她现在都是她的敌人。   李禛目光瞬间锐利起来!   副监狱长的力道十分强大,鞭子划过空气,带来一道尖锐的破空声。   那鞭子也是一件特殊的灵武器,同样是火属性,上面附着了一道火焰,长鞭甩出的同时,火焰也跳跃着朝着李禛扑去。   李禛肩膀一沉,不慌不乱地稳住身形,随后反手抓住腕上铁索,将铁球朝着火焰长鞭处甩去。   那铁球十分沉重,被她猛然甩出去,“铛”地撞击在同样沉重的铁制长鞭上,将长鞭撞得歪斜。   光这还没完,铁球受惯性影响未完全停下来,反而是上下晃动着,铁索在长鞭上绕了几匝,卡住铁鞭上的尖刺,将鞭子死死卡住,另其进退不得。   李禛拽住铁索的一端,视线挪向副监狱长的脸;而这位副监狱长,也在用那样湿冷的目光看着她,但她脸上的憎意和嘲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奇怪的神情。   “小看你了,你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杀的。”她声音沙哑模糊,像是被海上终年不散的雾浸泡过,“李禛。”   李禛盯着她的双眼,从她黑沉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女人古怪地笑了起来,“我——我们宗门,都很崇拜你。”   李禛讶异道:“真武道宗?崇拜我?”   “是呀。”她低低地笑着,有些瘦削的脸被火光一照,便染上一层兴奋病态的薄红,“只有您,能完成那种壮举。我们都崇拜您、爱您、想要取代您、打败您——”   她刻意拉长了语调,尾音在飘忽的火光中跳跃着,光听着,便令人不寒而栗。   至少李禛是不寒而栗了。   她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听到对方这黏糊糊的语调,顿时觉得一阵恶寒。   这人是故意说这些恶心她的?   但李禛窥她神色,却没见到任何嘲弄和讽刺之情,反而是那满脸的推崇和尊敬做不了假,简直比真金还真。   李禛不解地皱起眉,猛然想到真武道宗这个宗门的定位。它是一个崇尚战斗、崇拜强者、遵从弱肉强食法则的宗门。   即使在没有人情味儿的各大宗门里,真武道宗也显得格外冷酷不近人情。   同门间永不间断的自相残杀、真武弟子对力量変态般的追求、残酷无情的末位淘汰制度,这些残忍的规则和特性,一同构成了真武道宗冷酷的底色。 第152章 真武道宗   李禛对真武道宗的印象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疯狂。   她在修真界风头最盛的那段时间,被真武道宗的人追杀过。   说起来他们追杀她的原因也很有意思,不是因为仇恨或憎恶,而是因为“觉得她很强,所以想杀掉她”。   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完全不讲道理,只看实力。   这群疯子甚至会不远万里地赶过来,然后不眠不休地追踪目标几天几夜,目的只有一个:要么杀了目标,要么被别人杀。   被他们追杀了怎么办?不还手自己难受,可还了手,就正中他们下怀,同样让自己憋屈。   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修士们提起他们都要摇头,还将真武道宗戏称为“真正的魔宗”。   这样极度慕强的宗门,会崇拜李禛再正常不过。况且显露最强的实力后,李禛就死了,他们想追杀也没办法追杀,只能将这种崇拜和向往向后延续了三千年。   虽然知道这事发生在真武道宗是合理的,但这种强度还是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了。   怪不得昨天第一次见面,这位副监狱长就对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若事实真如副狱长说的那样,恐怕出狱之后,等待着她的,就是真武道宗无穷无尽的追杀了。   疯子。   李禛心中暗骂一声,手中仍旧扯着锁链,任由火焰将自己半张脸映得通红。副狱长脸上的笑容更甚,她咧开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看来我的运气不错,可以抢先体验一下了。”火光中,她疯狂地笑起来,“看来,这是我来到白塔之后遇到的、最好的事了!!”   嘭!!   一股强大的力道从长鞭上传来,副狱长扭转身体,狠狠向外抽动长鞭!   长鞭上的倒刺与挂着铁球的锁链摩擦,发出金戈交错的声响,李禛身子顺着力道倾斜,一边用灵气吞掉长鞭上迸射出的炽热火焰。   副狱长目光一狠,力道瞬间又大了不少,将鞭子朝着自己的方向一拉!长鞭毅然不动,却见副狱长动作一转,竟弃了鞭子,扬拳朝她袭来。   光用拳头?李禛眯起眼,转瞬间,对手的拳头已来到她面前。   她并不是赤手空拳!此时此刻,她的拳头上燃起明亮的火光,拳风卷着火焰,飞快地朝她袭来!   不对。李禛愣了一下,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快速躲闪开来。   不对!现在怎么还有人能御使灵气?   末法时代来临后,人类体内只存在少量灵气,他们甚至需要借助灵武器,才能调动这部分的灵气,怎么可能……   电光石火间,一道闪电从李禛脑海划过。她动作猛地一顿,一个猜测脱口而出:“灵武器?!”   “没错,就是灵武器。”副狱长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露出衣服下苍白的身体。   像是在长辈面前炫耀自己玩具的小孩子一般,她伸出精瘦的手臂,而后在手肘处微微一按。   只见她小臂处的皮肤“噌”地自动掀开,露出皮肤下的东西——电线、电路,以及李禛不认识的各种精巧机关。   她将自己的身体改造成了大型的灵武器。   这种改造和普通的义体改造不同。普通的义体改造,一般都是换上力量更好的肢体,为了与身体契合,结构也都是按照人体结构来。   况且这种改造不涉及人体内的灵气,风险不大,在技术已经成熟的情况下算不上冒险。   但副监狱长将自己改造成了灵武器,就涉及到灵气回路接洽的问题,需要改造的地方就太多太多了。   李禛凝眉:“三千年了,真武弟子还是那么不择手段。”   她的话中带着嘲讽,副监狱长却没有反驳,反而笑呵呵地说道:“因为追求力量,就是人生的意义。”   “意义?”李禛勾起唇,“既然如此,就让我看看你的人生有几分意义吧!”   话音未落,她便欺身而上,扬拳朝她下巴袭去。副监狱长不愧是一代天骄,反应也极快,下意识地错手抵住李禛的小臂,挡住她的攻击路径。   随后,她化守为攻,抬手朝着李禛胸口拍去,其掌心附上火焰,只朝着李禛烧来。   李禛眉毛微动,抬掌与她相击!她的掌心同样附着灵气,两股灵气陡然接触,便发出水火相接时发出的“滋啦”声响!   截然不同的灵气互相排斥着,就如同磁铁的两极,甫一接触在一处,就产生一股相斥的冲击力,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对方轰开。   李禛神色不变,慨然以对,脸上无一丝吃力之色,身上灵气涌动,源源不断地输入到掌心之中。   反观副监狱长,鬓角已有汗水落下,脸色愈发苍白。只是她的神情依旧昂扬,脸上满是激动神色,反而即将落败的不是自己。   若她生在几千年,那定然是个大/麻烦。李禛暗自嘀咕着,猛地加大手中力道。只见掌心那冲击波瞬间变强,蓦然推着副监狱长向后撞去。   李禛乘胜追击,跃身而上,手腕处铁球挥舞,直朝着对方头部和胸部砸去。副监狱长应对不暇,一个疏忽便被砸到胸口,顿时飞了出去,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她咳嗽几声,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又吐出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来。李禛那一击正中她的胸口,铁球的重量砸碎了肋骨,也伤到了她的内脏。   李禛放下手,铁球坠在手腕上,轻轻地晃悠着,铁链摩擦清脆的声响。她站在她的面前,神色不悲不喜。   她没有动手。   火焰“呼”地从落败者身上蹿起,金红色的火光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熊熊地燃烧起来。   两人相对而立,火焰的光芒映照在她们身上,照亮她们的面容,又在她们身后拉出两道模糊的影子。   李禛那一下不仅是砸到了她的胸口,更是要命地砸到了负责灵气输送控制的阀门。阀门坏了,火焰便难以自抑地燃烧起来,再难停止。   追求力量的人,终究被欲望的火焰吞噬。   这是副监狱长的结局,也是许多真武弟子的结局。历史上的真武弟子少有善终,要么死在追杀别人的路上,要么走火入魔,成为失去人性的杀戮武器。   为何明知前方是悬崖,人们仍旧前仆后继?   为何明知结局是失败,对力量的追求也永不止息?   李禛看着她:“我不明白。”   副监狱长看向她:“我们都以为你明白,不是吗?你曾经的所做所为,你的追求,你的道——难道不是为了力量吗?”   “不是。”李禛看着她,她的眼中忽然出现一种隐蔽的悲悯。   副监狱长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活着。”   “为了活着,选择了死?”副监狱长嘲弄地看着她,“你这样没有任何意义。”   李禛不因她的冒犯而生气,只是笑着面对这只迷途的羔羊:“那你玩火自焚,又有什么意义呢?”   听到她的话,曾经短暂清醒过,但仍旧被欲望漩涡吞噬的女人癫狂地笑了起来。   她的面容被火蛇吞噬,最后化作灰色的焦土,只是她的眼中,仍迸射出明亮而灼热的火光。   “力量就是意义!!”   她的声音随着火焰而高涨,又转瞬间被吞没。火光将她的身体、她的意义都吞噬殆尽,留下的,只有地上的一捧飞灰。   力量。   李禛想着这两个字,又看向地上的灰烬。将她燃尽之后,那灵气催生的火焰已经消失,没有继续蔓延,仿佛专为吞噬她而来。   她和副监狱长没有交情,甚至还是敌人。对于她的死,她没有悲伤,只有感慨。   直到最后,那一丁点的感慨也消失在熊熊烈焰中了。   李禛蹙了蹙眉,盯着地上的灰烬,神情变幻莫测,最终被她全然收归眼底。她呼出一口气,将双手插在口袋中,忽地挑起眉,转过身。   “还不动手吗?”她看着远处的角落,“还是说,你想直接死?”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传开,发出幽幽的回声。几秒钟后,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慢慢转出一道高大的人影。   李禛眼睑微动。早在和副监狱长对峙之时,她就注意到了这个人的到来。   这倒也正常,毕竟这附近虽然没人,但离得稍远一点的地方却是居住区。两人闹出了挺大动静,有人出来察看也正常。   不过令她有些意外的是,这个人来到这边之后,便悄悄地躲到了一侧,既没有找别的狱警来,也没有插手战斗,仿佛只是不明真相的围观者一般。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白塔只有两种身份的人——狱警和犯人。可这人细皮嫩肉,穿着体面的风衣,皮鞋擦得一尘不染,必然不是囚犯。   那就只能是狱警了。   人影脸上扯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他甚至高高举起双手,以示自己没有恶意。   李禛道:“狱警?”   人影点点头,停顿了一下,又道:“监狱长。”   “监狱长。”李禛慢悠悠地念出这三个字,“监狱长家里进贼了,都不想管管的吗?”   “贼是不会承认自己是贼的。”监狱长微笑道,“我觉得你并不是贼。”   李禛要被他逗笑了。她对这个监狱长了解甚少,只知道他是个喜欢琢磨奇怪东西,并且疑似对树种有企图的人,其他的一概不知。   虽然从现在他的表现来看,他似乎没有和她敌对的意思,但是保险起见……还是杀了吧?   她眸光微动,面上虽不显,心中却已然动了杀念。   口袋里的指尖轻轻蜷了蜷,正欲动手,却见对方微微一笑:“如果你想要在三天后动手的话,就不要杀了我。”   李禛的指尖陡然放了下来。 第153章 聚风法阵   火焰已经熄灭,走廊上却还残留着烈火的余温,烘得人皮肤干燥。李禛站在干巴巴的热气当中,抬眸看向他。   “什么三天后?”   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来,仿佛她真的不知道他话中所指的到底是什么。   监狱长毫不避讳地走到她面前,被擦得一尘不染的皮鞋反射出模糊的光。他好像一点也不怕李禛对他动手。   他知道她不会。   “三天后,有一场特大暴风雪。”监狱长走到她身侧,眸光转到她的脸上,“这场暴风雪会比以往的全部灾害都要可怕。”   李禛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灯光落在她睫毛上,形成一片阴影,挡住了她眼中的光芒。   她用鼻子发出两个没有任何意义的音节:“嗯哼?”   意思很明显:那又怎么样呢?   监狱长定定地看着她,随口抛出一个惊天炸弹:“你想在那个时候夺取树种。”   李禛倏然笑起来。   “你果然也为此而来。”她伸出一只手,垂眸摆弄着手上的铁链,语气出奇地平淡,“我知道了。你也在等着那一天。”   她没有否认对方的猜测。实际上,他猜测得也没有错,李禛确实在等待着那个时机。   凭借今日一战,李禛便知道,光凭自己现在的实力,很难剥开这重重巨茧,将深藏其中的树种找出来。   那就只能选择另一种办法:借力打力。   觊觎着种子的,可不止有人类。   乔珠珠告诉她,过三四日,会有一场更大的风暴袭击白塔,届时可能还会引发海啸。李禛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   上次这股第三方能量为树种所用,被她抵消;但这一次,她将和能量站在统一阵线,将整个白塔彻底摧毁,然后伺机将树种拿到手中。   监狱长回答道:“是的。我也在等那一天。”他将手插进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枚很小的石头。   这并不是白石,也不是世间最常见的那种石头。这块石头通体浅蓝,如玻璃般清澈毫无杂质,躺在他手掌上散发着莹莹的光。   李禛只看了一眼就懂了:“聚风阵。暴风雪是你引来的。”   这是一种等级不高的阵法。它不能凭空产生风雨,也不能驱使引来的能量,它能做的,只是把能量尽可能地引来而已。   而他手中的这种蓝色灵石,就是布置聚风阵的绝佳材料。   监狱长抛着手上的石头,那蓝色荧光也随着石头的动作上下闪动起来。   他个子不高,比李禛矮了一头,看她的时候还要半仰着头,但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却挂着胸有成竹的笑意。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不会布置阵法吧?”他摩挲着手里的石头,走到李禛的身后,悠悠道,“如果杀了我,没人操作聚风阵,那场暴风雪就很难产生。你需要等久,才能再等到这样大规模的天灾呢?”   李禛道:“我的确不会布置阵法。但如果有现成的阵法,我也能往里面输灵气。”   “不。”监狱长说道,“这不是你所知的聚风阵,而是被我们改造过的聚风阵。催动它的能量不是灵气,而是电力。”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启动电力系统的开关,藏在我的脑袋里。我一死,聚风阵立刻就会停下来。”   李禛听到这里,第一次抬起眼,认真地打量着他的模样。他年纪其实不大,皮肤很白,看起来娇生惯养,确实很符合他富N代的身份。   此时,他扬着头,镇定地看着自己面前这只沉睡的凶兽,眉宇间染上几分得意来。   站在野兽面前而不被吞噬,这的确是一件值得炫耀和得意的事情。但如果这种“不被吞噬”全靠野兽的自觉,那这种值得炫耀的事便会化作一种蠢事。   年轻的监狱长没有意识到李禛的不悦,还在喋喋不休些什么。   “等风暴来临后,我们就各凭本事,谁拿到树种就算谁的,你觉得怎么样?”   他期盼且高傲地看着她。在他的目光中,李禛淡淡道:“你不是天门台的人。”   没等监狱长作何反应,她接着道:   “你是日环食的人。你们没有灵气,所以才会使用改良阵法。”   如果他是日环食的人,就一切都说得通了。日环食在地下工厂秘密造出来的那几艘船,不是像她之前所猜测的那样,用来登岛寻树种的。   那些船是用来接应的船。接应的,正是这位潜伏在白塔监狱中的监狱长。   若没有李禛横插一脚,那么监狱长通过阵法引来风暴,摧毁白塔监狱,顺理成章地得到树种,坐上前来接应的船,就能顺利完成任务离开。   奈何李禛敏锐察觉到了几艘船的异常,居然顺藤摸瓜,摸到了白塔监狱,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别说监狱长一人,便是整个白塔监狱的人加起来,也不一定打得过李禛。他只能用聚风阵的事让李禛投鼠忌器,先保下自己的性命,再等待日环食那几艘船的到来。   然而现在,他的缓兵之计被她识破了。   监狱长突然感到一阵害怕。   说起来也很奇怪。他看着李禛三两招就杀了副监狱长的时候没害怕;拿捏条件,在李禛面前侃侃而谈的时候没害怕;   可现在,那些被他忽视掉的恐怖细节一股脑地冲上脑海,让他感受到了一阵惧意。   他的额头上忽然就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来,连带心脏也不自觉地狂跳着。他从怀里掏出手帕,僵硬地擦去额上汗珠。   “你为什么……”   他自觉房间收拾的干净,也没露过什么马脚,怎么会被她发现?   “因为只有日环食,才那么喜欢自称‘我们’。”   监狱长睁大了眼,惊疑地看着她,心中慌乱。这种慌乱源自身份的暴露,更源自她与他预期不符的表现。   他乱了,而心一乱,就会露出更大的破绽。他强自镇定下来:“你不能杀我,杀了我,聚风阵就散了!日环食也不会放过你的!我没有骗你,我们一定会追杀你的。”   李禛摇摇头:“你说错了。”   “我说错了?我没有说错,日环食一定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她伸出手指,做了一个手Ⅰ枪的姿势,用食指抵到他的头上。她比他高了一头,这样俯视着他,颇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感。   “是另一句。”李禛将灵气注入到指尖,“我不能杀你?你说错了。这世界上,没有我不能杀的人。”   灵气子弹顺着指尖猛然射出,下一个瞬间,他的眉心便多出一个血洞,表情凝固在恐惧和惊愕之上,似是没想到自己会轻易死亡。   几息间,尸体失去了支撑,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李禛伸出手臂揽住他的尸体,伸手去掏他的口袋。   从他的风衣口袋中,她找到了几颗布置聚风阵用的蓝色灵石和一把手/枪、几把钥匙。   李禛东西塞回风衣之中,又将风衣披在自己的身上,随即朝着另一侧走去。   没走几步,她便看到了有一间房间开着门,门内亮着灯。正是被她杀死的那位副监狱长的房间。   她踱步进到房间中,只见房间整体色调为黑白灰三色,看上去十分压抑。书桌旁的台灯亮着,桌面上有一些散乱的书。   发现李禛的时候,那位副监狱长应该正在看书。   李禛翻了两下书,便将其放到一边,拉动半开着的抽屉。抽屉中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沓纸质的信件。   现在这年头,纸质信件已经消失在日常生活中。但是白塔通讯不便利,灵脑几乎无法使用,所以很多狱警会通过信件和家人联络。   虽说如此,海上没有专门的邮寄渠道。她们能做的,也不过是花钱雇佣运输船上的人,让他们充当邮寄的媒介罢了。   李禛坐在椅子上,伸手捞出信纸,简单地清点了一下。信一共有十四封,结合副监狱长就任的年纪,应该是每年一封信。   虽说私拆别人的信件不是很道德,但连信的主人都被她杀了,这点道德问题已经构不成什么污点了。   李禛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   给副狱长寄信的是她的友人,看邮戳应该也是真武道宗的人。   二人经常在信件中交流战斗的心得以及对武道的领悟,倒是很少提及私人问题。   李禛拆开最后一封,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下去,随即缓缓地蹙起眉。   这封信上显示的时间是七月,应该是随着押送乔珠珠那一批人的船被寄来的。   在信上,李禛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再告诉你一件事,李禛被神衍那群蠢货给复活了。那群废物难得做了一件好事……大家都很兴奋,看来我们精心准备的阵法,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李禛:“……”什么东西?   她将信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心头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信上没有明着写他们搞的什么阵法,但毫无疑问,时隔千年,这群疯子又盯上她了。   到时候还是离真武道宗远一点。   李禛合上信,想了想还是将它塞进口袋里。紧接着,她打开一侧的衣柜,扫视一圈后,从里面拿出一套干净的狱警制服来。   她的衣服被火焰烧出了一些洞,虽然称不上破破烂烂,但也不太能穿了。她和副监狱长的体型差不多,刚好能穿上她的衣服。   李禛将狱警制服套在身上,又摘下衣帽架上的狱警帽子戴在头上。   落地镜照出她的模样,灯光落在帽子的红色三角形装饰上,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光晕。   李禛压下帽檐,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微笑。 第154章 三人联合破笼小组   夜深了。牢房的灯早已经熄灭,黑暗将犯人的全身都包裹。只有外面平台上的小灯泡还亮着,亮光从门底端的缝隙中映进来,形成一条橘黄色的线。   隔壁的犯人睡熟了,发出颇有规律的鼾声。空气本就闷热潮湿,牢房内没有窗户,更显得憋闷几分。   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受了惊吓,乔珠珠浑身燥热,有些睡不着。她辗转反侧,在床板上翻来翻去,最后还是长叹一声坐起身,伸手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烟。   打火机蹿出火苗,驱散了周围的黑暗。火苗凑到烟头上,点出一簇微弱的火光。   乔珠珠随手将打火机扔到一边,盘坐在铁架床上,开始思索白天的事。   李禛……李禛……她到底要干什么呢?   要把白塔掀翻吗?就像她从前掀翻神衍神天研究所一样?   她苦笑一声,吐出一口烟雾。她被发配去荒区,又被扔到白塔,无论天门台的人怎样对她,她都不曾怕过。   可现在,明知道李禛不会对她动手,但乔珠珠心中却凭空升起一股不安来。总感觉从遇到李禛的那一刻开始,接下来的命运,就不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这究竟是好是坏?乔珠珠沉默地吸完一支烟,轻轻抚摸着手臂上的伤痕。涂过药膏后,她的伤好了不少,至少已经不再刺痛了。   罢了……大概不是什么坏事吧。这么想着,她正欲躺下睡觉,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侧目往门口一瞧,只见门缝被一道影子挡住,那条橘黄色的光线拦腰断开。有人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门前!   谁?!   乔珠珠的目光瞬间变得狠辣起来。她眯着眼,不动声色地拿起枕头挡在自己身前,另一只手摸到床下。   在那里,藏着一把被她磨得尖锐的白石刀。   虽然不知道来者到底是谁,但大半夜刻意隐藏气息站在她的门口,多半来者不善!   乔珠珠看着门口。那影子站在外面,一动也不动,直到乔珠珠的眼睛都因过度劳累而变得干涩,门口才有了新的动静。   “咔哒”   门被打开了!   乔珠珠将握了匕首的手藏在身后,另一只手抱着枕头,侧躺在床上,佯装睡熟了的模样,实则将眼皮掀开一条缝儿,偷偷看向门口。   那“咔哒”一声后,周围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听得到隔壁雷鸣般的鼾声。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走进她的房间中,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囚犯的衣服都是黑白条纹的!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是狱警。   狱警半夜来她房间干什么?而且还隐藏了气息,怎么想怎么可疑。   正疑惑间,穿着狱警衣服的人已经走到了她的床头,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止住了动作。   乔珠珠心头一惊。是烟味!   她刚睡不着抽了支烟,牢房封闭,烟味还未散尽,就这么被她发现了!她目光一狠,来不及思考,抓着石刀狠狠刺向来人。   但来人比她想象中要灵活得多,轻轻一闪就躲过了她的匕首。乔珠珠皱起眉,从铁架床上一跃而起,借势再次朝着对方冲去。   对方却只是闪躲,并没有还手的意思。乔珠珠乘胜追击,想要将对方逼到亮处,因此手中力道更大了几分。   却猝不及防听到对方压低声音,用气音道:“你有病吧乔珠珠?”   几乎是同时,对方退到灯光能照到的地方,用手推了下帽檐。借着昏黄的灯光,她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乔珠珠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下意识道:“怎……”   意识到不对劲,她又立马放轻声音,同样压着嗓子:“怎么是你?”   顿了顿,又追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你怎么打开的牢门?”   “别管那么多了。”   李禛反手关上门,又扯下帽子,露出底下有些凌乱的头发,一屁股坐在乔珠珠的床上,扔给她一套衣服:“快穿上。”   乔珠珠展开衣服一看——这居然是一套白色的狱警服。   “!!你哪里来的?”她看着衣服,又打量着穿了整齐狱警制服的李禛,“你这……”   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抬了抬手腕,泄气道:“我手上有负重,不方便穿。”   李禛看了她一眼,对她招了招手。这铁链自然不是焊死的,而是有锁孔能拿下来的。她将灵丝探进去,没几秒,负重就从乔珠珠手上脱落了。   负重落在床上,乔珠珠心中仿佛也有一块大石落地。她转了转轻松的手腕,又摸了摸被勒红的印记,最后拿起了狱警服。   这衣服是李禛从监狱长房间中搜出来的。监狱长个子不高,他的衣服乔珠珠穿正合适。   乔珠珠将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戴上李禛特意带来的帽子,仔细一看,倒也有几分狱警的风范了。   “恭喜你。”李禛对她说,“你因在劳动中表现突出,本监狱长特地将你从犯人提拔为狱警。”   一句话听得乔珠珠额角青筋暴跳,最后只能无奈道:“那监狱长,我们现在该去干什么?”   “先去18层,把我们的狱警同伴救出来。”   乔珠珠所在的13层距离18层不远,两人速度又快,没多久就来到了明如嫣的门前。   李禛故技重施撬开房门,解开束缚着明如嫣的铁链,将狱警制服扔给她。   明如嫣这老东西比乔珠珠老谋深算得多,一见李禛穿着狱警的衣服,就知道她要搞事了。她什么也没说,当即就套上了衣服。   三人趁着黑暗一路来到2层。   期间正好路过监控室。监控室的门半掩着,李禛看到里面醉醺醺躺着一名狱警,地上还有喝空的玻璃酒瓶和烟头。   明如嫣嗤笑:“天门台养的这些废物,不知道居安思危四个字怎么写。”   “毕竟白塔监狱从没出过意外。况且就算逃了,犯人也离不开小岛,看守也没有什么意义。”   明如嫣脸色一黑,估计是想到自己越狱21次失败的事了。   可不是?就算白塔的守备很烂,每次都能被她钻空子,但没有船她就是跑不掉。   李禛笑了笑,在其余两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推开监控室的门,轻咳了两声。   喝醉酒倒在地上的狱警睡得很沉,没有醒。李禛眉毛一挑,走上去踢了那狱警一下。   狱警这次瞬间惊醒。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穿着狱警制服的李禛。   还不等她开口,李禛便训斥道:“你就是这么值班的?”   还没看清眼前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就被对方先发制人。狱警立刻低下头,一副乖顺模样:“对不起长官!我下次不敢了!”   用这种语气说话的……应该是长官吧。   李禛立刻就语重心长地说道:“监控室是整个监狱的心脏,你这样玩忽职守,万一发生了什么你没看到,从而酿成大错该怎么办?”   狱警低眉敛目,心中不以为然。这里的狱警懒散惯了,不会将这点事放在心上的。   李禛一眼便看透她心中所想,只挑挑眉:“罢了。既然你累了,就回自己房间休息吧。”说罢,示意乔珠珠坐到椅子上。   那狱警不明所以,但酒气未消、困意上涌,脑子还是懵懵的。听李禛找人接替了她的位置,便高兴地离开了。   明如嫣关上门:“你倒是大胆。”   办公区的隔音要比犯人牢房的好多了,三个人不必再刻意压低声音。   李禛坐到一边的转椅上:“不大胆又怎么敢一个人来白塔监狱呢?”   明如嫣了然:“你果然是主动进来的。”   她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坐到桌子上,轻声感叹道:“好久没出来逛逛了,连外面的空气都是这么陌生。”   李禛大笑:“我们要做的可不止是逛逛而已。”   若只是换上制服,出来溜达一圈,那又有什么意思?   乔珠珠道:“听你的意思,你已经有想法了。”   “想法?先当个三天的狱警吧。”李禛转着转椅,“监狱长和女副狱长都已经死了。你们放心,不会有人能戳穿我们的。”   “三天狱警?”明如嫣蹙了蹙眉,“那三天之后呢?”   “三天之后,白塔岛消失在世界地图上。”李禛随手转动桌子上的玻璃烟灰缸,“到时候,自然就没有犯人,也没有狱警了。”   闻言,乔珠珠和明如嫣都是大吃一惊。   她们两个都不是普通囚犯,被关进来也没认命过。可即便如此,她们能想到的也就是越狱,从没想过将整个监狱连同岛一起毁掉。   这是何等疯狂的想法?!   换作任何一个其他人,两人都要好好嘲笑一番:白塔岛岂是说能毁掉、就能毁掉的?   但看着李禛,两人甚至生不起丝毫怀疑的念头。   如果是这个女人,她一定会做到的。而她们,现在就要一同见证并参与到这个疯狂而刺激的计划中来。   将这个困住她们、折磨她们的巨大牢笼狠狠撕碎!光是这样想着,她们心中就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来。   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李禛将烟灰缸放回到桌子上,玻璃底座磕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乔珠珠。”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我记得,你会聚风阵吧?”   李禛待在师雨楼的诊所,无事可做的时候,就看些资料了解一下历史。虽然经过天门台的岁月史书之后,这些资料的真实性也不知道剩下多少。   其中,她就看过乔珠珠的资料。知道她从前很擅长阵法,尤其擅长风、水属性的阵法。   所以才有此一问。   乔珠珠下意识地点头,但又很快否认道:“我之前的确会,但现在已经无法使用灵气了。”   李禛又看向明如嫣:“你是造化一脉的,应该很擅长研究?别否认,我看到你房间里的图纸了。”   明如嫣老老实实道:“还算擅长。”   闻言,李禛笑道:“那就麻烦你们了……做出一个聚风阵。”   她指了指乔珠珠:“让仿生人也能发动的那种。” 第155章 伪装狱警   造出这样一个东西岂是那么容易的?   明如嫣皱着鼻子道:“有图纸吗?”如果有图纸,知道基本原理,她的工作进展会顺利许多。   “楼上应该有吧。”李禛想了想。   她也搜查过监狱长的房间,里面同样有一个书柜,书柜里面塞满了图纸。李禛不知道那些图纸是用来干什么的,因此没有动。   明如嫣深深地吸了口气,肩膀又塌了下去。乔珠珠不明所以,看看明如嫣,又看看李禛,低声问道:“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李禛双手交叉在一起,侧头看向乔珠珠:“你手底下不是有一批人吗?”   乔珠珠点点头。她手底下那批人就是和她一起逃出荒区的复生者,他们从前在鼠场时就跟着她,期间也折损了一些人,到现在只剩下七八个人了。   “先把她们放出来,替换掉狱警。”李禛用指尖捏着手腕,慢慢说道,“如果人数不够,就另外找些可信的。”   乔珠珠脸上露出喜色。她还算是个重情义的人,自然不想自己独自离开,李禛虽只是随口一说,却也正中她下怀。   “我们去狱警宿舍。”李禛站起身,对乔珠珠说道,“先拿到钥匙和制服。”   乔珠珠立刻赞同道:“好。”   “明。”李禛叫明如嫣。只是这个称呼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远在涅槃城的明姐,因此有一瞬间的愣神。   不过她很快就整理好情绪,又看向明如嫣:“你先乘坐电梯去19层,那里有监狱长的办公室,里面有和外界联络的通讯设备。”   明如嫣道:“你要我毁掉它?”   ”留住它。”李禛摇摇头,“只有留住这东西,我们才有船。”   虽然监狱长——前监狱长联络好了日环食的船只,但李禛没耐心和他多说,直接杀了他。   因此她没有得到完整的消息,不知道船什么时候来,更不知道他和日环食通过什么联络。   在这样的情况下,日环食的船是靠不住了。   “另外,如果碰上剩下的那个副监狱长。”李禛从兜里掏出枪递给明如嫣,这枪还是她在监狱长的口袋里找到的。   可惜的是,那一位太过傲慢,都没来得及掏出枪,就被李禛干脆利落地解决了。   明如嫣从她手中接过枪,便听李禛冷酷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   “不用着急杀,先打晕了。”   至于明如嫣能不能打得过副监狱长?李禛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虽然明如嫣看着虚弱,年纪也有些大了,还几十年没怎么活动过……   但打个副监狱长应该没问题吧?毕竟老狐狸奸诈得很,从来都不显山不露水的,肯定很擅长偷袭。   明如嫣果然没对李禛的安排提出异议,只是看了她一眼,拿着枪就往电梯那边走了,仔细看会发现她的脚步还有几分轻快。   时隔多年,她再次品尝到自由的味道。   “走吧。”看着明如嫣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李禛也朝前走去,“去见见我们的……同事。”   乔珠珠也从怔忪中回过神来,快步跟在她身边。两人穿过灭了灯的办公区,一起来到狱警的宿舍附近。   令人惊讶的是,明明这么晚了,宿舍里面的人却还没睡,隔着一扇门,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喧闹之声。   李禛走到门口,抬手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瞬间如同踩了刹车一般,突兀地停止了。   过了半晌,里面才传来声音:“谁啊?”随后,门便被毫不设防地拉开了。   温暖的灯光照在李禛的身上,让她的左眼也散发出一种暖光。开门的狱警穿着宽松的睡衣,趿拉着拖鞋,站在缭绕的烟雾之中,皱眉看着她。   在她身后的地上,盘坐着其他三个人,地上还有散落的纸牌。显然在李禛敲门之前,她们玩得正嗨。   开门的狱警盯着李禛,没有说话。她身后的人不耐烦地站起来,捏着一把牌,走到李禛面前。   她先是扫了眼李禛身上的狱警服,神色微松,语气也客气了些:“这位同僚,我好像没见过你?”   即使看到陌生的面孔,她们也只以为李禛是新来的,从没想到她压根就是今晚才走马上任。   而且这位子还是她抢来的。   李禛笑了声,垂眸看着狱警手里的那把牌,而后抬起手,轻轻抽出其中一张。   狱警盯着她的动作,有些疑惑。然而下一秒,李禛悍然出手!她势如雷霆,动作快得只能看见残影,手中捏着的那张扑克牌化为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割断狱警的喉咙。   狱警脸上还保持着疑惑的神色,脖颈上已涌起血珠,失力向后栽去。   她手里的那把牌随着她的倒下四散在空中,纷纷扬扬落下,有几张飘到了李禛的身上。   乔珠珠早有准备,在李禛动作的下一息,便抬腿朝着开门的狱警踢去。   那狱警下意识地躲开她的进攻,却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缓过神来。乔珠珠手腕一转,那把精心打磨的石刀便出现她手中,狠狠地向前一捣!   又是一具尸体轰然倒下!   这下子,屋里剩余的两名狱警终于意识到了问题,当场就想大声喊人,可李禛的动作比她们快得多。   两张纸牌从她手中弹射而出,精准地刺入两人咽喉,溅出一簇血花。李禛站在一地纸牌中间,将最后一张牌塞进胸口的口袋里。   “解决了。”李禛道,“衣服都没事。”   她杀人的时候瞄准咽喉,一击必杀,衣服还很完整,一滴血也没溅上。   乔珠珠看了眼自己的战利品。她也是瞄准了咽喉,只是处理手法没有李禛利落,因此那名狱警的衣领上沾了一点血。   但只是一点痕迹,不碍事。   接下来就是搜刮衣服、物品。乔珠珠在其中一人尸身上搜到了一串钥匙,惊讶道:“牢房的钥匙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值班狱警?”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无语。这些狱警松懈惯了,值班时间摸到其他人的宿舍打牌,对她们来说已经是正常操作了。   本来还想着再去一趟值班室拿钥匙,现在看来也没有那个必要了。   李禛对乔珠珠挥挥手:“你拿着钥匙,将人带下来吧。”   她所指的“人”,自然是识时务的、老实听话的人,这些人最明白形势比人强的道理,会老老实实听从她命令的。   那些喜欢惹事的刺头小心思太多,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乔珠珠将钥匙串握在手心,感受着钥匙串冰凉的触感,微微点了点头,转身朝后边走去。   她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乔珠珠的身影消失在房间中。李禛打了个哈欠,将横七竖八躺倒的尸体踢到一边,缓缓走到门外。   思索片刻,她朝着另一侧的监控室走去。   监控室里的人已经被李禛支开,现在房间中空空如也,弥漫着一股酒气。李禛关上门,盘腿坐在显示屏前,透过屏幕观察着明如嫣和乔珠珠的一举一动。   白塔的监控设备很清晰,甚至还能显示出3D图像。若不是负责看监控的狱警玩忽职守,李禛三人不会毫无阻力地脱身而不惊动任何人。   李禛操作监控,先是调出乔珠珠那边的情况。   乔珠珠动作灵活,三步并作两步上到3层,用钥匙打开了一扇门,闪了进去。片刻后,门内钻出乔珠珠和另一个身着狱警制服的人。   两人调转方向,又借着夜色,鬼鬼祟祟做贼一样朝着上面走去。   李禛摇摇头,手指微动,想要将画面切换到明如嫣那边。然而还未等她动作,便听到放在手边的电话发出一串铃声。   这种电话是旧式电话,不像现在的设备那样精细,也不像灵脑一样依赖灵力。   第2层和19层之间相隔的层数太多,监控室内的狱警若发现异常,就会用这个电话和19层联络。   李禛指点顿了顿,调转方向接起了电话。“咔”地一声后,明如嫣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或许是由于电话质量不好,她的声音有些失真,听起来模模糊糊的。   “李禛?听见了吗?”   “听见了。”   李禛一边回答,一边来回切换着监控,在画面中寻找着明如嫣的位置。   快速切换几次后,她终于在监狱长的办公室里找到了她的身影。   她正坐在监狱长的座位上,一手拿着紧急电话,另一手拿着那个水晶球,正侧目打量着水晶球的底座。   在她脚下,一个高壮的男人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正奋力扭动挣扎着。可惜的是,明如嫣对绑人自有一套心得,他挣扎了许久,那绳索非但未松开,反而越绑越紧。   明如嫣将电话凑到耳边:“你让我拿的通讯器我拿到了。”   这个水晶球通讯器,能用来收发信息,是白塔监狱内唯一能与外界联络的东西。   明如嫣将水晶球放回到底座上,又道:“我检查过了,还能使用,只是信号可能不稳定。”   “我知道了。”   “还有那个副监狱长。”明如嫣翘起腿,斜睨着倒在地上的男人,“他力量虽强,却实在蠢笨不带脑子。用不着几招,就被我拿下了。”   说罢,又感叹道:“我可真是老当益壮。”   被扔在地上的副监狱长双眼一瞪,狼狈地扭动起来,仿佛想要反驳她的话。   但明如嫣早有先见之明地捂住了他的嘴,他拼尽全力,也只能涨红了脸,从喉咙里发出野兽似的呜咽声。   明如嫣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老实点。”   又对李禛说道:“图纸我也找到了,上面的东西不复杂,应该能很快造出来你想要的东西。”   毕竟是内行,又是造化一脉仅剩的传人,明如嫣说起这话也是胸有成竹的。   “那就麻烦你了。”   明如嫣嗤笑一声:“各取所需。”   李禛为了得到那不知道什么东西,要做聚风阵毁掉岛屿。而她明如嫣,虽然不想要什么,但对于这个困住自己53年的囚牢也是恨之入骨了。   她渴望做一点惊天动地的大事,冲去自己因被困53年而产生的怒气。 第156章 占领白塔监狱   李禛挂了电话,翻出刚刚的监控,想看看明如嫣是怎么对付那位人高马壮的副狱长的。   3D影像很忠实地还原了明如嫣的整个作案经过。   明如嫣那人引来,明如嫣躲在暗处,明如嫣偷袭,明如嫣胜利。   大概就是这么个流程。   她就知道。   不过不管正面对抗还是偷袭,赢了就是赢了。明如嫣擒获了副监狱长,获得了胜利,这也是事实。   李禛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02:21,距离她开始行动、杀掉副监狱长,已经过了将近三个小时。   今晚恐怕是没时间睡觉了。   心中思索着,她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皮靴踢倒喝空的啤酒瓶,瓶子轱辘轱辘地向前滚动,在地上映出棕红色的光芒。   李禛跨过地上的酒瓶,抱胸站在门口。原本安静的走廊,不知何时多出了许许多多的脚步声,穿着白色制服的狱警在走廊来回走动着,挨个打开两侧的房门。   她侧头看了一会儿。这批人表情凶狠中夹杂着要做大事的兴奋,光从精神状态上看,还真分不清究竟是囚犯还是狱警。   不过这种时候,能出现在这里的,大概率是囚犯吧。   这时有人看见了倚靠在门口的李禛,稍微犹豫了一下,她身旁立刻有人压低声音道:“她不是狱警,是18层的那个。”   “是她?!”   刚才还想过来询问的囚犯低呼一声,换上一副惶恐的表情,立刻扭头搜查另一边了。   在这个监狱里,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李禛。毕竟她刚来这里没多久,平时又很少和其他人凑在一起。   但是,有关她的传言已经在监狱中流传开来。   有人疑惑她从前杀过多少人,有人猜测她是因为什么进的白塔,还有人传一些不切实际的谣言,说她是什么杀星转世、上古魔神附体,早晚要毁灭这个世界。   好吧,勉强算她们说中了一半。   李禛靠在一侧,看着假狱警们来来往往。那些真狱警们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有不少人出来查看状况,但都被假狱警们一拥而上解决了。   乔珠珠走到她身边:“外人都说白塔岛戒备森严,只有真正进来了,才知道这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李禛笑道:“进是能进来,可出就不好出去喽。”   停顿一瞬,又问道:“这些人确定可信吗?”   乔珠珠肯定道:“可信。我特意挑选过,这些都是知恩图报的人。她们一直都想出去,不会突然反水的。”   李禛笑了笑。   期间,乔珠珠又联系上了可信任的男囚。这几名男囚也是和她一起被流放到白塔的复生者,无论是实力还是人品,都值得信赖。   将三位话事人依次解决后,整个监狱群龙无首,还在睡梦中的狱警们一击即溃,根本成不了气候。   大概凌晨3:00的时候,可信的囚犯们全都摇身一变,成了穿着白制服、黑皮靴的狱警,顺利接管了这座监狱。   李禛懒散地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正在翻看近三年人员死亡的名单。   明如嫣坐在她对面的办公桌前,拿着钢笔和纸,正在研究阵法。乔珠珠窝在另一张椅子上,已经陷入了浅眠。   “你不睡觉吗?”李禛看着明如嫣。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但局势差不多已经稳定下来了。狱警死的死,伤的伤,囚犯们都被锁在牢房里。剩下的人都比较值得信任,用不着特意防备。   明如嫣一边在草纸上画图,一边道:“我睡得够久了。”   被关在牢房的53年里,她除了想怎么逃跑以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她早就过够了。   要不是李禛,她还会继续这样生活下去。这样的日子,光想想,便令人不寒而栗。   所幸现在出来了。自由的滋味那么美妙,明如嫣宁愿在外面整日画图纸,也不想再睡觉了。   李禛将手中的名单翻了一页。   名单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名字。在白塔岛,每年都有不少犯人死于非命,甚至连狱警,也不是绝对安全。   明如嫣问道:“你在那里翻找半天了。在找什么?”   李禛道:“住在16层的,一个叫季思谦的。你认识吗?”   季思谦是明姐认识的人,明姐说她会给她一定帮助。可惜的是,李禛来到白塔后,并未打听到季思谦这个人。   之前她忙于树种的事,分不出精力,找不到人索性就不找了。但现在有空闲,李禛觉得还是该找找线索。   到时候回去也能和明姐说一声。若能把人带回去,还能让明姐欠她一个人情。   所以她才调来了档案。这上面详细记载了上面每一个犯人和狱警的去向,包括死因和事件经过。   听到李禛的话,明如嫣好笑道:“我哪儿认识?”   李禛摇摇头,又将名册翻了一页。   年初时候监狱长调任过来,在白塔岛上设置了聚风阵。那时候开始,白塔的环境就开始恶化,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光今年一年,死的囚犯就比去年和前年加起来还多。这其中,还不包含死在风幕中的人。   李禛翻动事件簿,目光落在这一页纸的中央,动作微微停顿。在这一页,她意外又不是很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名字。   季思谦,性别女。   死于天历0212年04月16日。死因为失足落水。尸身被海水卷走,至今未被打捞上来。   李禛指尖抵住这一行字,又仔细读了一遍,眉宇间划过一抹深思。   在白塔,失足落水这种死因并不罕见,每年都能找出一两例来。   有的是真的失足,有的是被人推下去的,还有的是心怀侥幸想要逃跑,故意跳入大海。   这种死法一般都找不到尸体。这片海域一直不平静,风浪很大;况且海水还具有腐蚀性,在里面待得稍微久一点,就尸骨无存了。   在白塔死亡实在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而季思谦的死亡时间也和李禛听说的“春天时死了个犯人”吻合了。   按理说调查出了结果,李禛和明姐有了交代,事情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但不知为何,李禛心头还是浮上一层疑惑。   总感觉不太对劲。   明姐特意和她提季思谦,说明这个人本领不错,应该不会“失足落水”吧?   至于逃跑……   跳海这种逃狱法,都是一些初来乍到的新人心存侥幸,才会想出来的。季思谦在白塔监狱待了三年,不至于出这种昏招。   难道是被人推下去的?这倒是有可能。   不过现在人已经死了,海边又没有监控,想找证据也找不到了。李禛索然无味地合上名单,翻了个身躺在沙发上。   明如嫣问道:“你不找了?”   “已经找到了。”李禛将记录扔到一边的书桌上,“死了。”   明如嫣愣了一下,迟疑几秒才道:“节哀。”   李禛摆摆手。她都不认识季思谦,没什么可哀的。   说话间,窝在椅子上小憩的乔珠珠也醒了。她揉了揉惺忪睡眼,追问道:“谁死了?谁死了?”   “说你再睡就要懒死了。”李禛坐起来,使唤她,“别睡了,该办正事了。去隔壁把吴寅拎过来。”   吴寅就是那个人高马大的男副监狱长。他被困得死死的,被人看管起来了。   曾经看管犯人的副监狱长,竟沦落为犯人的阶下之囚。只能说世事无常,谁也想不到明天会发生什么。   在李禛的催促下,乔珠珠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洗了把脸便去找吴寅了。   “你会调通讯器吧?”乔珠珠走后,她又看向明如嫣。   明如嫣笔尖一顿,停下写字的动作:“你不会用?”   李禛理直气壮地摊手:“不会。”   这种通讯器和灵脑不一样。灵脑只需要用意念发动指令,或者用手点就完事了;但通讯器更复杂一点,还要各种调节。   李禛这样的封建余孽,当然不会这种高科技玩意儿了。   不过李禛不着急。   她知道明如嫣肯定会的。   虽然明如嫣已经和时代脱节53年了。但狠人就是狠人,就算脱离了时代,也依旧是狠人。   明如嫣无奈地拿起摆放在另一边的水晶球,慢慢调试着:“你可真够信任我。”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乔珠珠拎着吴寅走了过来。吴寅高大的身子被绳索捆成一只虾米,正微微佝偻着身体。   见到明如嫣,他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情绪又变得激动起来,又奋力扑腾着,像是一条濒死的鱼。   乔珠珠嘲笑道:“你对他做了什么?如果他是只疯狗,肯定会追着你咬。”   明如嫣对她的语气十分不满:“我什么都没做,你可别瞎说。现在的小屁孩,真不尊敬老人家。”   “哈?小屁孩?”这回不爽的变成乔珠珠了。   她将还在挣扎的吴寅扔到一边,挑衅地看向明如嫣:“您老贵庚啊?”   明如嫣拿腔作调,老气横秋道:“老身今年八十有二,按照年龄,你这年轻人应该叫我一声奶奶。”   李禛“噗”地笑出声,反应过来后立刻摆手:“没有没有,你们……您们继续。”   乔珠珠冷笑一声:“巧了,我芳龄二百一十一岁,按照辈分算,勉强和你的祖宗一辈。”   李禛捂住嘴。乔珠珠身为修士,活的时间确实比较久。只是她那时候已经很接近末法时代,所以她的寿元虽然很长,却并不夸张。   不过就算不夸张,还是要比明如嫣的年龄高出一大截。   明如嫣气得脸都红了。她看着得意的乔珠珠,看了眼地上扭成虫子的吴寅,最后看向幸灾乐祸的李禛。   “你多大年纪?”   李禛:“我来自三千年前。”   “年纪。”   李禛:“今年刚诞生,还没满周岁。”   明如嫣皱起眉:“谁问你这个了?问你生前多大年纪。”   其他几个人的目光都朝她瞥了过来。   李禛:“……”   她死那年多大来着?二十五还是二十六?反正肯定不超过三十岁。   完了。   李禛:小屁孩竟是我自己。 第157章 最佳演员   李禛眨眨眼,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通讯器调好了没?”   幸好明如嫣没有逮着她穷追猛打的意思,对着桌子上摆放着的水晶球努努嘴:“调好了。”   “好。”李禛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被扔在地上的吴寅面前,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肩膀,“拜托你一件事。”   吴寅不屑地嗤笑一声:“滚。我不会为你们做任何事。”说着,他往地上啐了一口。   这蔑视的态度、轻视的话语,让乔珠珠火气直冒。她额角爆出青筋,提着拳头走上前来,一副要动手的模样,不过被李禛拦住了。   见乔珠珠生气,吴寅更加得意。他咧开嘴,冷笑着嘲讽道:“你们这群贱人,有本事就杀了我?你们觉得我会怕?”   说着死死闭上眼,一副马上就要英勇就义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好人。   面对这种厚脸皮的滚刀肉,乔珠珠恨不得真的杀了她。但看李禛没动静,她咬咬牙,也没说话。   明如嫣倒是稳稳坐在一边,冷眼旁观着,只发出一声不屑的鼻音。   这种人她见得多了。   表现得好像多么高尚英勇,实际上……和那群脑满肠肥的废物都是一路货色。   而面对吴寅的“英勇”,李禛毫不生气,只是笑着看着他:“杀了你?”   吴寅梗着脖子,好像在说“我死都不怕,你能拿我怎么样?”。   “想得美。”李禛站起身,“我听说你在男囚那边整日作威作福,对犯人动辄打骂虐待?”   这位吴副狱长性格酷烈暴戾,这在监狱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了,甚至连女子区这边也有所听闻。   也正是因为他的存在,男子区每年死亡的人数,是女子区的两倍还多。   闻言,吴寅大声道:“那又怎么样?你们都是一群罪人!社会的渣滓!我是副监狱长,我就算杀了你们又能怎么样?”   李禛理解地点点头:“你说得没错。但是——”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现在,我才是监狱长。乔副监狱长,把犯人押下去。”   乔珠珠立马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是!长官!请问要把他压到哪里去?”   “刑讯室。”李禛坐到一边的椅子上,“把他交给男子区那边的……‘狱警’,让他们好好审一审,把他犯过的罪行都审出来。”   闻言,吴寅刚刚还志得意满的表情蓦然不见,汗珠“唰”地顺着他的鬓角流了下来。   来白塔监狱的人都已经定了罪,自然不需要什么刑讯室。说是刑讯室,实际上不过是吴寅为了满足自己变态施暴欲而搞出来的东西。   里面道具齐全,什么武器都有,进去的囚犯就算侥幸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男子区那边私下把这个刑讯室称之为“恶灵的密室”,足以见其可怕。   而那些假狱警真犯人,多多少少都受到过吴寅的虐待。他们对他恨之入骨,绝对不会让他死个利落痛快。   果然,一听李禛说起刑讯室,吴寅就变了脸色,强撑着理智道:“你们要折磨我?呵……如果你们这样对我,就别想从我手上得到任何东西。”   明如嫣插嘴道:“监狱长,我赞成将他扔进刑讯室。反正我们手里还有其他人,没他一个也不算什么。”   吴寅的脸色更难看了。   昨天晚上熄灯后,他就在1层的刑讯室里虐待犯人,一直没在19层,因此李禛杀人的时候没遇到他。   直到晚些时候,他回到19层,一上去就被明如嫣放冷枪击中了左腿,然后被关了起来。   其间他没见到监狱长和副监狱长,下意识以为他们死了。但这样看来……他们没死?   吴寅眼中划过恐惧。只剩他一人,和还有两位倒霉同僚活着,完全不是一码事。   李禛侧目瞧了明如嫣一眼,明如嫣眨眨眼,露出得意的笑。见状,她也勾起唇角:“别等了,把人送过去。”   乔珠珠伸出手。   “等等!”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吴寅满头大汗,大叫起来,“我做!我做!”   连吴寅自己,也不愿意去“恶灵的密室”。   生怕李禛觉得他的态度不够诚恳,吴寅又扭动起来:“我在监狱待了32年,资历最老,魏云山和孙少娴他们两个肯定不如我知道的多!我什么都说,什么都做!”   乔珠珠嗤笑着踢了他一脚:“识时务的狗。”   吴寅顾不上她,满脸恳求地看向李禛,不敢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生怕惹她不满,就将他扔进刑讯室。   明如嫣摸着下巴,假模假样道:“既然他这么说了,监狱长就留下他呗?想要说服那两人,还要一番力气。”   吴寅疯狂点头,感激地看向明如嫣。明如嫣对他假笑了一下。   乔珠珠这时候搞清楚了情况,眼珠一转,胡扯道:“我觉得这畜生不可信,万一他搞到一半反口怎么办?审判长,我建议把他打入刑讯室。”   吴寅如同惊弓之鸟般:“审判长,我绝对不会反口的!请您相信我!”   “是监狱长。”李禛强调道。她的目光扫过明如嫣和乔珠珠,又轻轻地落在吴寅身上,“既然犯人改过自新,我们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听到她的裁决,吴寅终于松了一口气,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松快感。但很快,他的心再度悬起来了。   “等一下我们联络天门台。”李禛用指节敲了敲座椅的扶手,“你,就说魏云山生了重病,让他们派船过来。”   这只是一个巧妙的借口。天门台那群人尸位素餐,如果借口监狱的事,他们肯定一拖再拖。   但魏云山,也就是原本的监狱长是高层之子。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混到日环食去了,但以他为借口,天门台绝对会立刻派人来。   吴寅不是蠢货,略一想,就想明白了这件事,面色变得惨白,却不敢有任何不满。   “告诉他们在后天,也就是十六号之前赶来。否则,魏云山病死了,所有人都要被追责。记住了吗?”   正常来讲,到达白塔岛这段海路需要走两天两夜。如果加速行驶,在后天之前到达完全来得及。   吴寅擦着汗:“记、记住了。”   李禛让他重复了一遍,纠正了他的说辞。等吴寅的语气完全听不出异样,她就将目光转向明如嫣。   “打给天门台吧。”   明如嫣拨通了通讯器。轻快的旋律在房间中响起,然而房间中除了李禛微微笑着以外,其他三人均是面色肃然。   铃声大概响了五秒,那边传来了悦耳的女声:“喂?这里是白塔监狱事务对接处,请问……”   吴寅按住颤抖的声线,沉声道:“这里是白塔监狱,我是副监狱长吴寅。监狱长魏云山生了重病,急需离开白塔进行治疗,请马上安排接应船只!”   对面女声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好的,吴副狱长。正在为您转接您的要求。”   明如嫣看着李禛,用口型比出“AI”。负责管理这个窗口的,显然是没什么情绪的机器人。   吴寅有些焦躁:“快点!麻烦你快点!”   对面用悦耳的声音回答道:“好的,请稍等。如果您觉得等待的时间枯燥,回复‘播放歌曲’,可以欣赏音乐……”   吴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哪里有心思听音乐?他语气很冲地说道:“不用了!”   对面没有再说话。吴寅看着屋里表情各异的女人,额头又流下汗珠,心中不断祈祷着:“快点、快点。”   或许是他的祈祷生了效,对面很快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监狱长生病了?”   “对!”吴寅回答道,“病得很重,请保证船只在16日之前到达白塔!否则产生的一应后果都由你们承担!”   对方道:“监狱长患的什么病?”   吴寅卡了一下,目光飘向侧边。乔珠珠挽起袖子,指了指自己的手臂,吴寅会意道:“酸雾腐蚀!”   对方又回了句“我知道了,会立刻派船前往白塔”便挂断了电话。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吴寅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失力地跌坐在地上,呼出一口气,又道:“我已经按照你们说的做了……你们可以放过我了吧?”   “好啊。”李禛道,“乔珠珠。”   乔珠珠会心一笑,掏出手/枪抵住吴寅的额头。在他惊恐的目光下,她轻轻扣动扳机。   明如嫣道:“你不该现在杀他的。他们说不定还会打电话过来。”   “到时候不接就是。”李禛道,“他们不敢赌那个‘万一’,一定会派船过来的。”   明如嫣点头,又听李禛道:“聚风阵你研究好了吗?”   “差不多。”明如嫣沉吟一瞬,“因为有图纸参考,所以不算太难,而且还有失去控制者的残阵留下。”   李禛道:“麻烦你们了。”   魏云山才死了几个小时,被聚风阵吸引来的风暴还没有完全散去,现在重新弄一个阵法,风暴来临的时间顶多推迟几个小时。   她用手摸着衣袖上钉着的红色三角形金属片,陷入沉思。明如嫣低下头,继续搞她的东西,乔珠珠则是拖着吴寅的一条腿,将他拉到门外。   时间就在沉默中一点一滴过去。大概凌晨4:00的时候,楼下爆发出一阵喧哗声,与此同时,一连串的枪声忽然响起,那声音之大,几乎要将白塔的房顶掀翻。   明如嫣抬起头,在门口蹲着的乔珠珠道也站起身,惊疑道:“怎么了?”   还不等两人下去察看情况,放在书桌上的紧急电话蓦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李禛伸长手臂,接起电话。电话是从第2层的值班室打过来的,甫一接起,对面就传来惊慌的声音。   “监、监狱长,不好了!犯人们闹起来了!” 第158章 反对无效   明如嫣停住笔:“犯人?犯人不是被关在牢里吗,怎么会闹起来?”   要说越狱,这些人应该没有能撬开牢门的本事。白塔监狱其他地方松懈,但牢房的门锁可是严实得很。   对面回答不知道,说自己只看到有犯人从牢房里跑出来,然后她们开始袭击假狱警们,假狱警们人数少但是有武器,两边打成一团,打得不可开交。   李禛问:“领头的是谁?”   “好像、好像是18层的。”   李禛和明如嫣对视一眼。18层只有三个人,其中两个都在这里,在地下闹事的,肯定就是剩下的那个了。   对于剩下的邻居,李禛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是个相貌普通的人。   明如嫣道:“不愧是18层的,都是一样的不安分呢。”   李禛和乔珠珠则是想起了昨天在食堂里,看到不少人目露凶光,一副要动手的模样。   看来这些人是早有预谋,计划好了要动手。但可惜的是,有人比她们先一步登上了监狱长的宝座。   “去看一下情况吧。”   李禛将电话放回原处,语气轻松得好像在讨论“今天吃什么”。   她随手拿下衣帽架上挂着的风衣,将宽大的衣服套在身上,又伸出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微微拉下帽檐。   电梯传来提示音,大门朝着两侧打开,金属电梯间映出她的面容。   李禛对自己模糊的映像扬起嘴角:“毕竟我是监狱长。”   乔珠珠和明如嫣默契地对视一眼,跟在她身后踏入电梯。她们也想知道,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实际上,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暴/乱。   动乱的主谋,就是在18层居住的第三人——鹭鸶。   鹭鸶从小在贫民区长大,因为没钱完全上不起学。她的名字是一种鸟,但事实上,鹭鸶从没见过这种鸟,甚至不会写这两个字。   但她并不是笨人。相反,她十分聪明胆大。16岁的时候,她就犯下了数百起抢劫案;18岁,她成了臭名昭著的恶棍;21岁之时,她又抢劫了白牡丹区的政府官员,做下十数起灭门惨案。   然后她就被捕入狱了。因为影响特别恶劣,鹭鸶被关到了18层。   在第18层,鹭鸶没有受到应得的惩罚。她颇有些小聪明,和狱警关系还不错,加上实力好,所以过得还不错。   狱警们对这位老实的犯人不设防,因此鹭鸶曾趁着狱警睡着,用最简单的方法和最原始的工具,配出了一串钥匙。   但她很聪明,知道光有钥匙算不了什么。她还需要一个契机。   现在,这个契机来了。   凌晨4点,是人们最松懈、睡得最死的时候。以鹭鸶对狱警们的了解,这个时间,她们应该打了一夜的牌,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所以她选择了突袭。   但和她设想得不同。鹭鸶带着手下们来到2层,却发现狱警们不仅没有在睡觉,反而精神奕奕地守在一边巡逻。   什么情况?!   来不及多想,鹭鸶立即带着手下,前往第3层的大平台。狱警们追赶而来,与埋伏在第3层的犯人们展开了搏斗。   虽然不知道这些狱警为什么一改之前的懒散,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出现了什么意外状况,鹭鸶都只能咬咬牙,和狱警们纠缠在一处。   砰!!   有人开了枪。枪声敲在所有人的心弦上,让众人更加失控。假狱警和真犯人打成一团,在这种情况下,双方都杀红了眼,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又是一连串的枪声响起!厮杀声充满了整个第3层,又从第3层的平台飘到楼上。   在这样的震响中,连两边的灯都慢慢摇晃起来,门框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   19层只能直达第2层。李禛三人穿过第2层的大厅,在那里,还有几名犯人和狱警纠缠在一处。   明如嫣掏出枪,杀死了犯人。   两名狱警受了点轻伤,但不严重。在手中有武器、身上没有负重的情况下,她们在战斗中还是占据优势的。   “去第3层吗?”乔珠珠道。   李禛摇头:“去稍微高一点的地方。8层,或者9层。”   现在底下一片混乱,加入到战斗中只会使场面更混乱,倒不如把反叛的那些家伙控制起来。   三人速度都很快,没多久便走上第9层。李禛穿过一道道紧锁着的牢门,在里面,还关着一些未被释放的囚犯。   这些人既没有被乔珠珠信任,也不是鹭鸶一派,因此只能被关在牢房中,将耳朵贴在门上,戒备地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   枪声、战斗声、嘶吼声。任何一种声音都足以让她们提心吊胆,暗自猜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禛将手臂放在栏杆上,俯身去看那些正在战斗的人。   黑白条纹与白色纠缠在一处,接触又分开,快速移动着,令人眼花缭乱。   明如嫣挑了挑眉,对准一名囚犯开了一枪。   下一秒,囚犯眉心正中央多出一道血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这枪声来自上方,听着格外有威慑力,所有人的动作都有一刹那的停顿。   还有一些人仍在厮杀。   明如嫣将手臂搁在栏杆上,毫不犹豫地连续扣动扳机。她的枪法极准,每一枪都正中眉心,食指只要微微一拉,就能轻易夺走一条生命。   但这种时候,她的表情却格外漠然、冷酷,仿佛在地上战斗挣扎着的不是人类,而是一群会动的靶子。   李禛道:“打得很准。”   明如嫣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脸上的冷酷逐渐褪去了:“这里有瞄准镜。”   说罢,对准边缘处的一名囚犯又开了一枪。枪口冒出袅袅的白烟,明如嫣看了一眼这烟雾,将手缓缓放下。   在她的威慑下,无论是真犯人还是假狱警,都同时停住动作,仰头看向她们。一道道视线集中在三人的身上,其中不乏带有恶意的目光。   空气一时间诡异地寂静了下来。但这种寂静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反倒让人分外不安。   李禛拍了拍手。她带了个扩音装备,在这种扩音装备的作用下,拍手的声音一直穿过平台,传到牢房中,传到监狱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她是谁?她是狱警吗?她为什么站在那里?   囚犯们的脑中闪过同样的疑问。有人认出了她的模样,心脏立刻狂跳起来;也有人不明所以,却在武器的威胁下不敢出声。   假狱警们倒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她们互相对视着,心中闪过了然之色。   “自我介绍一下。”   李禛微微垂着头,俯视着脚下的人。她的发丝落到耳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远远看去,像是一条盘踞在白衣上的、黑色的蛇。   她就这样俯视着众人,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是你们的新任监狱长。”   新监狱长?   众人都愣住了。白塔监狱什么时候换监狱长了?为什么?   有认出李禛的,心中划过各种猜想,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自己不要太显眼。   有人大着胆子问道:“前任监狱长呢?”   “被我杀了。”   “两位副监狱长呢?”   “也杀了。”   众人都沉默了。   说是什么新任监狱长,其实就是杀了前任监狱长上位的暴徒吧!   这股沉默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所有人都没有动作,仿佛想用这种沉默拖延出足以想出办法的时间。   一时间,谁也没有动。连带着白塔监狱外的风都停息下来,只有人们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交织在一处,发出同一频率的震鸣。   李禛道:“所以,你们对我这个新监狱长有什么不满吗?”   她的语气意外地和气礼貌,再加上之前的有问必答,让人错误判断了她的脾气。   鹭鸶忽地举起枪。这把枪是她刚刚从狱警那里抢来的。她高高抬起手,手臂拉成一条直线,枪口直挺挺地对准李禛的额头!   李禛挑挑眉:“什么?”   鹭鸶高声道:“我不服气!”   她的手心已经出了滑腻腻的汗。但鹭鸶知道,这是唯一一个杀掉那女人的机会!   趁她大意,朝她射出子弹!然后,她就能摘取胜利的果实!   明明只是几个简单的步骤,却仿佛要耗干她这一生的力气,心脏在胸膛里沉重地跳动着,连持枪的手臂都在瞬间变得有千斤重。   杀了她!一个声音在心中响起。   在众人的惊呼中,她狠狠扣动扳机。银色的子弹从枪口激射而出,形成一条笔直的线,直挺挺地朝着李禛的眉心射去!   几乎在她拿起枪的同时,李禛的手也动了。她打开了胸口的口袋,用食指和中指,漫不经心地从其中拿出一张牌。   一张背面印着玫红色花纹的牌,随着她的动作,“噌”地穿破空气,带起一阵破空声。   牌只是最简单的纸牌,再普通不过。可在她手中,这张纸牌却成了最锋利的武器,在空中划出一道玫红色的亮丽轨迹。   纸牌与子弹相撞了!   玫红色与银色的轨迹碰撞在一起,于道道视线下相撞。在诸多震惊的目光中,子弹竖着被劈成两半,无力地从半空中掉落。   而纸牌切断子弹,却没有失掉力道,反而继续朝着原定的方向飞去。   只听“噗”的一声,利器穿透血肉的声音响起,人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纸牌的轨迹向下偏移,随即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纸牌锋利的一角,正插进脆弱的咽喉,短短瞬间,便结束了一条生命,纸牌上代表死亡的黑桃静静地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仿佛在嘲笑着生命的脆弱。   鹭鸶睁大眼,双眼在瞬间失去光芒。   究竟是纸牌更可怕,还是使用纸牌的人更可怕?   李禛收回手:“不好意思。死人没有反对权。” 第159章 航船   “但活着的人有。”李禛将胳膊拄在栏杆上,手指灵活地动了动,“还有人想反对吗?”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噤若寒蝉,纵然有再多的疑惑和不满,都不敢表达出来了。   “很好。”李禛拍拍手,“你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什么是正确呢?   但至少,这些人暂时地保住了她们的性命。   此时此刻,活着就是正确。   狱警接到命令,将囚犯驱赶回牢房。这回没有一个人反抗,所有人都畏惧李禛的力量,任由狱警将枪抵在自己头上,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囚笼中。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只有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昭示着惨剧的发生。几名狱警从边上走过来,将尸体拖去处理。   说是处理,其实就是将尸体扔进海水,让海水将血腥和死亡都带离这座纯白的小岛。   李禛道:“回去吧。”   办公室仍是三人离开时的模样,吴寅的尸体还躺倒在门口,头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凝固。李禛抬腿绕过尸体,屈膝坐回原来的位置。   明如嫣道:“聚风阵可以开始布置了。”   她拿出白塔岛的俯瞰图,图上用红色的笔标注了几个地点:“材料是现成的。只要拿着用就好了。我简单改了几个方位,这样效率会更高,引来的风暴威力也会更大。”   又指了指乔珠珠:“她本身会用聚风阵,现在只不过换了一种能量形式,步骤没有更改。她负责启动新阵法没问题。”   李禛道:“既然这样,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了。去布置聚风阵吧。”   她了解一点阵法的基本原理,但更深层的东西就不懂了。这种东西,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来做。   而她自己,只要负责验收成果就好。   明如嫣被关了很久,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去吹自由的海风了。听到李禛这样说,她拽着乔珠珠就往外走。   乔珠珠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被明如嫣推着走。   她折腾了一晚上,就早上睡了那么一小会,现在已经是困得不行,哈欠连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等一下。”李禛叫住她们,将两个面罩扔过去,“戴上这个吧。”   海雾越来越浓,不戴防护对身体也不好。反正这东西在仓库里有很多,戴上也能阻挡一二。   明如嫣接住面罩,将其按在脸上:“知道了。”   两人一个干劲十足,一个懒散无力,就这样一前一后离开了办公室,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房间内只剩下李禛一个人,办公室再次恢复了寂静。李禛坐到沙发上,柔软的海绵随着重量沉下去,形成一片凹陷。   经过一番威吓,囚犯们已经老实了。现在她们已经不需要劳役、不需要自相残杀,只要在牢房里安静地待着,每天按时出来领取食物就好。   而聚风阵也已完成,现在只需等待天门台那边派船过来。其他的事都已经尘埃落定,再生不出什么变故了。   李禛从置物架上拿下来一个日月形状的玻璃摆件,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不经意间却想起刚来白塔监狱那一天做的梦。   当时她被吵醒,加上有其他事情要做,一时间也没来得及细想。现在掌控了监狱,有了空闲,才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之所以将梦的事搁置到脑后,而不是优先解决,是因为梦境除了让她精神疲惫些,似乎造不成什么危害。   李禛用手指碰了碰玻璃摆件,冰凉的手感顺着指尖传来,让她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梦境总是模糊的,但她的梦却格外清晰,每次回想,总有一种历历在目之感。   相比之前,这次的梦境又有了变化。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梦中终于出现了一个她知道的东西——“生命之轮”。   他们,疑似实验人员的人,给梦中的“她”,注射了这种东西。   这让李禛警惕起来。生命之轮应该在日环食手上,他们的对话中还提到了仿制品,也和之前渡魂街出现的伪生命之轮对得上号。   所以是他们搞的鬼?   不对。没那么简单。看他们的样子,应该不知道她梦境的事,而且他们也没理由将实验机密泄露给她。   那就是意外?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纷乱的线索打成一个个死结,无论如何也解不开。李禛按了按眉心,止住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猜想。   不必执着于一时。只要她还在收集树种,就一定会和日环食遇上的,等时间到了,所有问题自然都迎刃而解。   正想着,一边的通讯器忽然亮了起来。李禛知道,这一定是天门台那边的人派遣船只后,打电话来报告了。   她斜倚在沙发上,任由铃声在响起,没有接听的想法。半晌,对面等不到回复,就主动停了。   李禛翻了个身,窝在沙发上睡了一小会儿。她没那么需要休息,但既然有空闲,睡觉肯定是比不睡舒服的。   至于那些不太重要的事,让明如嫣和乔珠珠去干不好吗(理直气壮)   李禛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聚风阵已经布成。天空布满乌云,原本即将消散的狂风,重新被汇聚到一处,发出冲天的吼声。   白塔监狱的正上方再次出现了巨大的漩涡。漩涡由云层组成,呈逆时针方向旋转着,乌云和雷电在风暴眼中汇聚,经过两天的酝酿,连成了黑沉沉的一片。   时至夜晚,远远望去,那乌云竟散发出一种浅浅的绯红色。雷电在异常的红色中穿梭,时不时自天上落下,发出一声巨大的震响。   浪也异常地翻涌起来。原本质量不错的船在这样的风浪下也难保持稳定,只能随着海浪上下浮动着,如同雨中的浮萍。   “不太对。”   船长看着电子屏幕上显示的景象,又看了看监测到的数据,狠狠皱起眉来。   这艘船启航两天一夜了。具体出航原因船长不知道,毕竟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但目的他是知道的。   臭名昭著的白塔监狱。   这是船长第一次走这条航路,因此他分外小心。第一天的航行还算顺利,除了周围海雾浓些,似乎没出现什么大问题。   直到今天早上,随着船只越来越接近白塔,监测仪器上的数据和屏幕上的影像都出现了变化。   毫无疑问,这种变化正朝着坏的方向发展,且从未停止。   海雾的浓度比起资料上记载的浓度,足足翻了三倍!而其他诸如风向、湿度等几项数据,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且原因未知。   不久前还风平浪静的大海,转瞬间就变了一个模样,连天空也布满浓云。船长也有几十年的航海经验,去过不少环境恶劣的海域,但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直觉告诉他,有些不对劲。   大海可比陆地危险得多。在海洋上,人们能依仗的,只有脚下的船。然而看白塔海域的天气,再朝前行驶,很有可能会遇到危险。   “仪器没出错吧?”他回头看着二副。   二副回答道:“来之前检查过,没出错。”   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戳破。船长在座位上沉思许久,终于叹了口气。   如果这艘船是他做主,遇到这种极端情况,他肯定会选择返航。其他的什么再重要,也没有人命重要。   但他并不能决定船上的一切。因为在他开船前往白塔之时,一个麻烦也跟了上来。   “返航?!开什么玩笑!”   尖刻的声音从面前传来,刮得他耳膜生疼。船长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和脚下华丽的地毯,一言不发。   但那声音丝毫没有因他的沉默而停止的意思。相反,对方更加刻薄地嘲讽着他,仿佛返航的提议成了天大的错误。   “你知道我们这次是要干什么去的吗?你知道耽误了事,会产生多严重的后果、我会吃多大的挂落吗?返航?怎么可以返航!”   皮鞋的鞋跟“哒哒”地踏在地板上,发出令人烦躁的响声。这位天门台的办事员如驴子一般在地上转着圈,眉眼中尽是不耐。   “什么异常,我可太知道你们这些人了,每次一点小事就说得很严重,其实就是想偷奸耍滑。我怎么没感觉到风浪?呵呵,想瞒过我?没门!”   你吃挂落,关我屁事。   听说要去白塔接人,就屁颠屁颠跟过来的,还不是你自己。   还说是什么监督员。拜托,最该被监督的就是你这种吃卡拿要、媚上欺下的贪官污吏好吧!   还偷奸耍滑?也不看看这船上最偷奸耍滑的人是谁?!   船长心里将这装腔作势的家伙翻来覆去骂了几百遍,脸上却露出老实巴交的表情:“可是海上的状况实在不好,再向前走,很可能会有船员牺牲。”   对方不在意地挥挥手:“那又怎么样?几条贱命,死了就死了呗,反正会给你们发抚恤金的。”   说罢,他用脚尖踢平地毯,又耸耸肩不在意道:“以后这种小事不要烦我。滚吧。”   这位监督员自上了船开始就鼻孔朝天,一脸傲慢,一副谁都看不起的模样,船长本来也没指望他能做出正确的决定,过来问他也只是想碰碰运气。   但收到这么个答复,他还是觉得心中微微发寒,坐在座位上,望着电子屏幕上的狂风暴雨,忍不住出了神。   他的助手、和他一起航行多年的大副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就知道了最后的答案,叹口气后安慰道:“这不怪你,别想太多。”   船长摇摇头:“继续向前吧。”   他看着地图,轻轻叹了口气。只希望不要如他所预想的那样出事,至少……要平安到达白塔岛才好。 第160章 去见魏云山   谢天谢地。经过两天一夜的航行,船只终于穿过浓雾和细雪,即将到达目的地。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肖怀羽都要喜极而泣了。   他出身不错,身为家里最小的那个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甚至没出过什么远门,长大后就被安排了个闲职,几乎没有什么工作内容。   旁人都说他好吃懒做,但肖怀羽本人是不服气的,他打定主意要做出一番事业,让人刮目相看。   直到这天,机会来临了。   白塔监狱的监狱长魏云山生了重病,急需接应。而这个魏云山,正是灵格天宿实际控制人的独子。   这不就是机会吗?!   若在送魏云山回去的路上,和这位超级富N代搭上线,那不就能证明自己的“实力”了吗?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向来散漫的肖怀羽为了和魏云山搭上线,竟不辞劳苦地上了前往白塔的船。   开船前,他给白塔发出通讯,想要知道魏云山的具体情况,可对方一直没有接。   但肖怀羽不想放过这次机会,于是还是下令开船了。   前半程还算风平浪静。正当肖怀羽暗自窃喜的时候,船长找他,说是要返航。   返航?怎么能返航?他就是为了魏云山来的,返航就前功尽弃不说,还极有可能得罪魏云山。   肖怀羽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但心中也是忐忑不安。   幸好,那个什么船长果然是危言耸听,后半程虽然狼狈了点、颠簸了点、凶险了点,但到底还是没有出问题。   如今,海雾中已经出现了监狱巨大的影子,呼啸的风似是感受到了客人的到来,也有了片刻安静,连海风的翻涌,也变得温柔了起来,像是在轻轻摇晃着婴孩的摇篮。   一个小时前,肖怀羽再次给白塔打了电话。这次那边有人接了,不过不是副狱长吴寅,而是一个女人。   他告诉对方,船只将在傍晚6:00的时候靠岸,女人说会安排的。平淡冷静的语气让肖怀羽心中的怀疑淡下去少许。   可能是另一位副监狱长吧,他想着。也可能是秘书什么的。   白塔离得近了,魏云山也离得近了。满怀着肖怀羽不切实际的希望,船只缓缓地靠了岸。   岸边早有一群人在等待。肖怀羽眯了眯眼,大概知道那是一群狱警。领头的是一个女人,她皮肤有些粗糙,像是被海风常年吹拂一般。   吴寅呢?魏云山呢?哦,魏云山还生着病,肯定是不能亲自过来的。   理解,理解。   女人笔挺地站在他面前,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各位请随我来吧。”   肖怀羽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西服上的褶皱,余光瞄了眼身后,有些嫌弃。   来接应的女人说她们准备了宴席,让大部分海员都下来,只留着几个人看船就行。   现在,他身后呼啦啦站了一群人,这群人穿什么的都有,无论男女都是不修边幅。想到这些人和自己是一起的,肖怀羽就觉得很丢脸。   他撇撇嘴,凑到女人身边,殷切地问道:“这位长官,请问监狱长身体怎样了?要不要紧?我带了医生。”   女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监狱长?她在里面等着你呢。”   闻言,肖怀羽觉得有些受宠若惊,想要再问几句,却见那女子再不搭理他,只转过身踩着一地白石向前走去。   其他狱警则是四散在队伍的周围,如群星拱月一般守候在他们四周,好像是在保护他们的安全。   装腔作势的臭娘们。   肖怀羽心中不屑,却不敢表现出来,只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刚往前走了没两步,忽然听到身后船长说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肖怀羽扭过头。风太大,船长说话的声音又小,他没听清。   船长抬头瞥了走在最前面的女人一眼,压低声音,用气音道:“那个女人有问题。”   肖怀羽侧目嗤笑:“有什么问题?”   船长道:“她的皮肤看起来像是终年在海上生活,被海风吹得粗糙的皮肤。”   肖怀羽道:“这里不就是海上吗?”   船长摇摇头:“不一样。”其中微妙的差别很难形容。   况且就他所知,白塔狱警需要在监狱外长时间工作时,都会戴上面罩,脸上不一定会出现这种海风吹刮的痕迹。   那女人的样子,可不像是狱警。他觉得有些古怪。   他倒是没想过白塔监狱已经沦陷到她人之手,只以为其中有什么阴谋,想要让肖怀羽提起警惕,以免落入到别人的陷阱中。   想到这里,船长又打起精神,想要再提醒肖怀羽几句。没想到肖怀羽扬起手,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斜睨着他道:“杞人忧天。”   他转过身,毫不掩饰自己的声音:“你路上还说有风浪,说得像模像样的,实际上呢?就是你自己胆子小,危言耸听。”   说罢,见船长脸色难看,他的声音又刻意加大了几分:“白塔监狱是世界上最大的监狱,你在这里瞎担心什么?不要乱说。”   乔珠珠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这是哪里来的蠢货,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不过很可惜。因为他的愚蠢,这群人失去了最后的逃跑机会。   肖怀羽见乔珠珠笑了,还以为自己的讨好有了用,便瞪了船长一眼,也露出一个笑。   见此,船长只能叹了声,心中暗自提起警惕,祈祷不要出事。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朝着监狱方向走去。门口守着两位狱警,乔珠珠给她们使了个眼色,她们便低下头,沉默地打开大门。   肖怀羽吹捧道:“怪不得白塔监狱百年来没有一个犯人逃跑,守备可真是严密。”   两名狱警低眉敛目没有说话。乔珠珠道:“都是我们该做的。”   众人进到白塔监狱之中。没人注意到守门狱警的肩膀正因憋笑而轻轻抖动着。   乔珠珠带着肖怀羽等人来到二楼的大厅处。这里空间不小,因为是办公区,装修也很是华丽。   只是此时此刻,办公区的周围站满了身着白色制服、手持武器的狱警。她们沉默地伫立在大厅周围,像是一樽樽白色的石膏雕像。   众人进入到大厅中,走在最后的狱警进来时反手关上了门,大门合拢,发出一声响。   可能是空间太过封闭,众人心中有些慌乱。肖怀羽抬起头,下意识地求助走在最前的乔珠珠:“这位长官,监狱长呢?”   乔珠珠站在走廊前面对着他,听他这么问,她脸上绽放出一抹笑:“马上就下来了。”   肖怀羽茫然道:“……可是不是说监狱长身患重病了吗?”   还能走动?那他这个人情来得是及时,还是不及时呢?难道说……   “我、我来晚了?”魏云山的病已经好了?   “你的确来晚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乔珠珠的方向传来。肖怀羽“噌”地抬起头,看向乔珠珠,可乔珠珠正抿唇微笑着,刚才那句话显然不是她说出来的。   一只手从乔珠珠身后伸出,按住了乔珠珠的肩膀。李禛从乔珠珠身后转出来,慢慢走上前,露出了大半张脸。   她比乔珠珠高大不少,压迫感也强上许多。甫一露面,就有人心头一跳,意识到了不对劲。   李禛问乔珠珠:“就是这些了?”   乔珠珠道:“还有几个驻守在船上,已经找人去解决了。”说着,她掏出一把枪。这是从魏云山房间里找出来的枪。   李禛点头:“做得好。”   此话一出,便是傻子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肖怀羽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来晚了是什么意思,是监狱长报复我来晚了对不对?我要见他!”   也只有这个蠢货,脑子里全是公报私仇那点破事,还没发现问题所在。   李禛道:“我就是监狱长。”   “你?”肖怀羽瞄了她一眼,嗤笑,“你是什么东西?我要见的是魏云山,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   而就在这一瞬间,周围的“狱警”齐刷刷地举起枪!   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大厅内的众人,那衣料摩擦声齐齐响起,令被围在其中的众人头皮发麻,只能高高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未恶意。   瓮中捉鳖!船长忽然想起这四个字,心中惊骇不已。难道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狱警,而是取得了监狱实际掌控权的犯人?   那这个女人——他的视线挪到李禛身上。   “好吧。”李禛丝毫不恼,笑眯眯地看着肖怀羽,又看向乔珠珠,“带他去见魏云山。”   魏云山现在在哪里呢?   死了。   连尸体也被扔进海里,估计已经化作骨头渣子了。   乔珠珠冷酷地抬起枪口,没有丝毫迟疑就开了枪。   这一路上,肖怀羽表现得谄媚,但眼中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了,还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   若非不想打草惊蛇,乔珠珠早就动手了。   枪声陡然响起,让本就凝滞的空气更寂静几分。乔珠珠没有收回手,而是将手臂挪到另一个人的手臂上。   那人被枪指着,当场手脚发麻,差点站立不住,甚至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乔珠珠将目光移向李禛,像在问她要不要动手。   见她视线偏转,其他人也知道是谁掌控了自己的生杀大权,偷偷去看李禛的脸色,一时间心跳如鼓。   李禛问道:“你会开船吗?”   乔珠珠想了一下:“以前是会的。现在不一定了。”   鬼知道现在的船都进行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改造,乔珠珠还真没有自信自己能开船。   李禛道:“那就别杀他们了,留下来开船吧。”   而且这些人看着也不强,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乔珠珠点头,放下了抬起的手臂,将枪重新放了起来。这一刻,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不知不觉间汗水已经流了满脸。   也是这一刻,他们认清了一个事实:   传说中最恐怖、守备最森严的监狱,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犯人的手中。而这群犯人正聚在一起,筹谋着一个疯狂的逃脱计划。 第161章 暴风雪下的白塔   由于聚风阵在期间变更了操控者,且有一段时间的中断,所以这场风暴比她预想中来得晚了一天。   李禛坐在白塔监狱的上方,仰头看着天空凝聚的云。雷云经过几日的酝酿,已经积累了厚厚的一层,黑沉沉地压下来,仿若末日来临了一般。   李禛手里捏着一个通讯器,正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   原本监狱里只有一个通讯器,后来救援船来到岛上,将船只送过来的同时,还带了另一只通讯器。   “已驶离……滋啦滋啦……暴风……范围。”   乔珠珠的声音被电流声截成几段,从通讯器的另一头传来,其中还夹杂着阵阵风声。   这周围的能量全都被聚风阵汇集到一处,白塔岛成了风暴眼。也正因如此,白塔海域的其他地方虽称不上风平浪静,但也不是十分危险。   那艘船上的人又都经验丰富,除了肖怀羽没一个是吃白饭的,所以都还应对得来。   李禛捏着通讯器,任由凌乱的发丝挡住自己的双眼。她看了眼远处的海平面,问道:“那些人怎么样?”   乔珠珠侧头看了眼船长:“很听话。”   任谁被两三支枪抵在后脑勺上,都会很听话的。况且船长本就是识时务的人,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做出什么选择。   她们不是真正的狱警,她们是一群亡命之徒。这些人连政府的人都敢杀,连政府的船都敢抢,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李禛满意地点点头。   这两天她见多了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聪明人”,也见惯了连状况都搞不清的“蠢人”,现在终于碰到个识时务的家伙,真是让人感到无比欣慰。   她又问道:“其他人呢?”   乔珠珠道:“明如嫣在安排……滋啦……已经……”   受到干扰,她的说话声被淹没在电流声中,越来越小,几秒后直接消失不见。   李禛拍了拍通讯器,但这东西完全没有恢复的意思,兀自滋啦滋啦响个不停。她站起身,扬起手臂,将这东西扔到翻涌的海面上。   只听“噗”地一声,通讯器划过空中,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不到一个呼吸间,便彻底沉入海底。   用不上这东西了。她想着。   虽然乔珠珠后半句话没说完,但李禛并不担心。乔珠珠会看天气,武力值不错;明如嫣老谋深算,一旦发现不对劲,就会立刻将苗头掐灭在摇篮中。   这两人配合起来,管住一艘船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禛眺望着大海。海雾渐浓,大雪被风卷着,落在她的肩头。眼前的场景渐渐变得模糊,一切都被白色的雾和雪取代。   时间快到了。   她盘坐在白塔的最上方,在风雪之中闭上双眼,灵气凝成丝线从身体周围探出,如雨丝般渗入到白色的薄茧之中。   种子的位置已经被她锁定,但李禛并没有急着进攻。这次战争的主力军不是她,而是被树种的能量吸引,想将它吞噬的自然灵气。   她只需要适当的引导,保留足够灵气到最后,以保证结果是她想要的就好。   而现在,时机还未到。   李禛睁开左眼,从高高的白塔上看下去,绿色的幽光冲破呼啸的风雪。   在她的视线中出现了许多红色的线,这些线延展着,交错着,交汇之处亮着猩红的红点。   李禛扯了扯嘴角,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在她的操控下,比蛛丝还细的灵气丝线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沿着被标记出来的红色线路,不断向前延伸着,一直延伸到线与线的交汇点。   随后,灵丝猛地弹跳而起,竟对准着标记了红点的方向,朝着地下钻去。   树种为了保护自己,将周边围绕它的灵气转化成了这种白色的茧壳。茧壳的确坚硬,且再生速度极快,但无论是什么,都不可能毫无薄弱之处。   李禛瞄准的,正是它的弱点,也是这看似坚固的茧壳上最易攻破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不只有一处。   灵丝顺着薄弱处钻进去,但仅仅是钻了几百米,便不再向前,而是慢慢消散。   几十条灵丝同时动工,但都没有探入太深,最深的一条也只是向下延展了1300米左右,距离种子的所在还有好一段距离,因此并未引起树种的反抗。   但这并不是在做无用功。   就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玻璃杯,即使暂时还能使用,但一旦出现外力,杯身上的裂痕便会飞速扩大,瞬间连成一片。   到那时……乒!!   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她带来的防酸雾面罩在低温和狂风的侵蚀下,不堪重负地裂开了。   李禛双眼睁开,标记定位的红点顿时消失在视线中。她站起身,外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不时有雪花扑到她的脸上,带来一丝丝凉气。   呼出的热气被冷空气凝结,白霜挂在睫毛上,又湿又冷,连带着散乱的头发末端也凝出了冰珠。   随着她的动作,簌簌雪花飘落在她脚下,不知何时,监狱的屋顶也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李禛将面罩的碎片拂落,仰头看着混沌的天空。   漩涡已经成型了!   远远看去,一个由乌云组成的漩涡正朝着监狱袭去,云上还附着着暗红色的电光,仿若天神降下的裁决之钉。   监狱和漩涡的尖端几乎相接,远远看去,海和天几乎要通过这特殊的纽带,就此连接在一起。   乔珠珠双眼死死盯着电子显示屏,凝重地看着岛屿上发生的一切。   那漩涡因为速度太快,在画面上反而趋于静止,只有经历过上次风暴的人才知道,那道漩涡中蕴含的能量是多么惊人。   上次漩涡并未成型,即使如此,也有百名囚犯命丧黄泉,那这次已经成型的漩涡,又会有多么恐怖?   船长偷偷窥视着乔珠珠的脸色,用衣袖擦去鬓角上的汗珠。他也从未见到过如此大规模的天灾,看得是心惊肉跳。   更别说接下来,还会有海啸。   海啸……想起这两个字,船长只觉得心头发颤,大着胆子劝道:“要不我们再离远点?”   乔珠珠扭过头看着他。   被她这样盯着,船长也觉得压力山大,但为了自己的小命,只能苦着脸道:“这艘船是紧急间调出来的,不一定能扛住太大的浪。为了安全着想……”   乔珠珠皱起眉,沉思半晌,点头应允:“再向前一点,尽量避开风浪。将位置保持在能监控到岛屿的范围内。”   说罢,她又转回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显示屏上的影像,心中颇为担忧。   “担心她?”   身后传来明如嫣的声音。她安顿好了其他人,也来到了驾驶舱,正倚靠着门框,远远的看着屏幕。   电子屏幕的光落在她的身上,给她的轮廓打上一层模糊的光。   乔珠珠道:“你不担心?”   “我不担心。”   “你不担心来这里干什么?”   明如嫣笑了笑:“我来这里看看她——”   她伸出一根手指,远远地指着屏幕。智能镜头随着她的手势而放大,透过暴雪,众人隐约能看到站在白塔上的小小黑点。   “看看这个疯子,能做出什么样的壮举。”   话音未落,李禛忽地动了起来!   她神色微凝,顺着白塔监狱毫无防护的天台边缘跑动起来。狂风将她的发丝吹到后方,露出光洁的额头,大衣衣摆被风吹得向后飞去。   几乎就在她动起来的同时,一道闪电倏然击下,正劈在她原来站立的位置,将向后飞的衣摆劈出一道焦痕。几息后,雷鸣声自天空传来。   蠢货!李禛暗骂一声,扬手将碍事的大衣脱下。那件黑色的衣裳顿时被风卷起来,吹到目不可及的远方。   这股由能量凝结而形成的雷电,竟然先盯上了她!毕竟她身体里也有两颗树种的能量,算起来比岛上那树种的能量要多!   而白塔的树种深深埋藏在地下,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可李禛本人就在雷电攻击的范围内。   两棵树种已经被李禛吸收,不会像白塔这颗一样引来天灾。但李禛出现在风暴场附近,她就立刻被注意到了。   幸好这雷电虽快,但攻击强度就一般般,偶尔被劈一下,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李禛游刃有余地躲过闪电的攻击,目光朝着另一边划去。   这股被树种能量吸引来的自然能量很是贪心,主打一个既要又要,分出闪电对付她的同时,狂风也在冲击着岛屿。   一时间,地面上碎石乱飞。这些白石掺杂在飞雪之中,稍有不慎,便会被其砸到。石头飞到白塔监狱的墙壁上,在上面砸出浅浅的小坑。   正观察间,又有电光从她身侧劈下,在她手臂侧面划出一小道伤口。伤口周边当即溢出一阵酥麻感,李禛表情不变,反手摸上身后的刀鞘。   她原先那把刀还放在诊所里,毕竟就算带了,也会被搜身的人扣下,带不到监狱中。   这把刀是前任监狱长的藏品,是一把古时候的刀,不含任何高科技,但正合李禛心意。   她后撤一步,一把将刀从刀鞘中抽出,将灵气附着到刀刃上,朝着落雷劈去!   电光同灵光交织,当即掀起一阵冲击波,将朝着李禛袭来的雪花吹至另一个方向。   李禛置身于风波的中心,两股能量交织形成的热量将她睫毛上的雪融化,滴滴水珠随着她的动作,消失在热浪之中。   保持着僵持状态,李禛分散心神,继续扩大白色茧壳上的裂缝。几道雷自漩涡中落下,却没有瞄准她,而是瞄准了这座岛屿。   轰!!   轰鸣的雷声砸下,地面出现了一道裂痕。这道裂痕不大,但在雪白的地上分外显眼,在雷声的袭击下,如同树枝一样成长着,分裂出无数个树杈。   那道最原始的裂痕,正是在灵丝的作用下形成的。现在它已经发挥出了它的作用,成为了坚固玻璃杯上的一个裂口。   而现在,玻璃杯上即将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裂口。用不了多久,这玻璃杯就会遍布裂缝,用指尖轻轻一碰,便会碎裂成一堆无用的残渣。 第162章 不需要   刚刚还如疯狗一样追着她咬的电光消失了。   说消失了也不准确。更确切一点来说,是它们发现了她的不好惹,加上种子的白色盔甲上出现了裂痕,所以它们抛弃了不好对付的李禛,转而去袭击种子了。   即使是这群被聚集起来、混沌没有意识的能量,也知道“柿子挑软的捏”的道理。   李禛眯了眯眼,几个跳跃来到白塔边缘,俯身朝下看去。   白塔的高度大概有60米,茫茫风雪挡住了她的视线,同底下的地面连成一片,看得人眼睛发疼。   那道裂痕就这样横亘在白色地面上,随着风的袭击不断扩大着。李禛笑了笑,伸手给它添了一把火。   但也仅仅是添了一把火。现在,还不到她出手的时候。   人的灵气是有限的,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可自然的伟力何其强大?虽称不上无限,但撑到将小岛破坏那一刻,也是绰绰有余。   如果不保存精力,那李禛很难在风暴中抢到这颗树种。   幸而,经过明如嫣改良后的聚风阵出乎意料地强效,被引来的风暴,已经比她预估中的要强上不少了。   更别说还有海浪!   正想着,岛屿边缘处也传来巨响。翻天覆地的海浪从白塔岛边缘扑来,奋力冲击着边缘的几座白石山。   海气在空气中弥漫着,海边的巨浪一波一波地袭来,想要突破白石山的防御。   在滔天巨浪的鼓动下,地上的裂痕快速变大,且越来越深。   岛上其他的地方也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裂痕,狂风暴雪灌入裂痕中,发出呜呜的风声,仿佛整座岛屿发出的无力呜咽。   李禛听到一声巨响!她侧头,只见一块白色的巨石被风卷起,狠狠地砸在白塔监狱之上!   仿佛是开了一个头,更多的石头顺着漩涡的运转,朝着监狱飞去。   再坚硬的建筑也经不起这样砸,很快,监狱的墙壁上便出现了一道不太显眼的裂缝。   李禛知道,这场灾难还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雷电、暴雪、狂风、巨浪,所有的天灾都掺杂在一起,誓要将小岛吞噬殆尽。而作为小岛的一部分,白塔监狱同样会被波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诸多能量的拉扯下,小岛发出一声哀鸣。边缘一道裂痕突然扩大至小半个岛屿,瞬间被海浪吞噬,失去了踪影。   而这,似乎只是小岛溃败的开始。   白塔监狱开始倾斜了!   李禛脚尖轻点,在几十米高的塔顶一跃而下,朝着雪白的地面冲去,仅仅一眨眼的工夫,她的身影便悄然隐入呼啸的风雪之中,失去了踪影。   轰隆隆的响声就这样混杂在风声与雷电声之中,顺着之前的裂缝,高大的白塔轰然倾倒,砸在不再坚实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来。   李禛飞速后退,保证自己不被误伤。   其实早在开船之时,乔珠珠便再三确认她是否要上船,但都被李禛拒绝了。   在这场天灾中,她的身份并不完全是“旁观者”。她是黄雀在后的黄雀,是渔翁得利的渔翁,想要趁机得到利益,就不能全然规避风险。   她是参与者。   她会参与到这场灾难中,亲自促成白塔的毁灭。她必须要掌握事情的发展方向,才能做到“伺机而动”。   于是,李禛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乔珠珠的提议。   不过,现在她们应该都在看着吧?   李禛抿唇笑了笑,又收敛了心神,继续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白塔监狱倾倒后,树种终于察觉到了危险,不再一味防守,反而开始操纵另一股能量,开始与天灾打擂台。   这颗树种比李禛之前得到的两颗都要大,能操控的能量也不少。或许正是因此,它才不像是第二颗树种一样被其他什么东西利用。   树种能量自地上渗出,开始它的反击。李禛感受到,这种能量并不像是天灾一样攻击性十足,反而相当柔和。   但这不代表它不强大。它和风细雨般化解掉朝它袭来的灵气,又直指天穹,想要将凝实的漩涡一同化解掉。   这可不行。李禛眉毛动了动。   聚风阵是在岛上布置的,威力大的同时,局限性也很大。现在岛已经被破坏掉一部分,聚风阵被打散,已经开始失效了。   若自然能量被树种化解,可就很难再得到补充了。到时候光凭李禛一人之力,对付树种也不容易。   念及此,她眸光微闪,半蹲下身,手掌中凝聚灵光,轻轻覆盖在地上。   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白雪,手掌甫一接触到雪,凉意便顺着掌心攀爬而上。李禛表情不变,灵气从掌中输出,悄无声息地吞噬着树种的能量。   她体内的能量与树种能量同源,她甚至能反过来吞噬化解对方的能量,为己所用,说是这颗树种的克星也不为过。   两股能量刚一相遇,就纠缠在一起,挣扎着想要将对方吞噬。   由于李禛不想耗掉太多力气,只抽出了一点灵气,确保能制衡树种,维持着它与天灾间的平衡。   无论是树种还是天灾,留存太多能量对她都不好,不如维持现在的状况,让它们狗咬狗,尽可能消耗双方的力量。   在李禛的帮助下,刚刚还有些萎靡不振的天灾支楞起来,再次朝着树种发动进攻!   又是一道裂痕扩大,岛屿的一部分被海浪卷走!   这次被卷走的土地很大,几乎削掉岛屿的四分之一。李禛感觉到树种的能量比之前更强,光她的灵气,都快要封锁不住它了。   但她没有因此而露出愁容,反而露出了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她知道,它已经开始着急,想要尽快解决眼前的危机,甚至顾不得防守了。   天穹中的能量也开始猛冲,几秒后,李禛感觉到脚下松动。她眼中露出了然神色,收回灵气,纵身跳跃到不远处另一块浮岛之上。   快了。   这场风暴已经临近尾声。   她站在浮岛碎片上,看着远处的岛屿。浮岛随着海浪的翻涌而漂动着,海浪在边缘聚积起白色的泡沫,周围是一些冰碴。   由于温度太低,短短十几分钟,海面上便结了一层薄冰。但由于海浪翻滚,这层冰又被扯碎,层层地漂浮在海面上,随着浪潮翻滚而波动。   李禛稳住身形,随手将朝她袭来的海浪劈开,抬眼看着远处的场景。   即使失去了她的制衡,树种也没有再度占上风,反而露出了颓势。它的茧壳就这样被一层层削去,暴露在外面的能量越来越多,引来的风也越来越大。   终于——   原本的白塔岛,只剩一块仅能容纳两三人同时站立的地方。其余部分都化作浮岛,漂浮在海面上。   就在此时,天上雷云凝聚,赤红色的电光在云中翻涌。李禛仰起头,嘴角挂上笑意:“势在必得了啊。”   而那块小岛周围也浮上能量,显然做好了准备,迎接着这场天灾。李禛站在风雪之中,冷眼围观着这最后的对抗!   下一个瞬间,雷声轰鸣,电光如安装了弹簧般倏然落下,正中那块小岛。而小岛中间也泛起淡绿色的光,尽可能地化解着雷电的力量。   连风和雪,都有了片刻的停息!   几个呼吸后,两股能量同时消失,光芒也随之消减。李禛嘴角牵动,眼瞳倒映出这场战斗的结果。   一颗树种静静地漂在海面上。它被剥去了所有外衣,孤零零地漂浮着。而天雷没有放过它的意思,连同海浪也躁动起来,想要将它就此吞噬。   雷云再次凝聚,电光蓄势待发!电光石火间,它对准树种的方向,再次劈下!   然而它晚了一步。   在树种现出真容的瞬间,一道白色的身影飞速跃入海中,双脚在浮岛侧边借力一蹬,便如同一条灵活的银鱼一般,顷刻间便来到了树种的旁边!   只见她指尖一勾,树种便被攥入她掌心,失去了所有反抗的机会。   而在她彻底拿到树种的同时,惊雷也自天空中竖劈而下,实打实地击中了她。   这道雷蓄了十足的力,狠狠地击在她身上,李禛只觉得手脚发麻,后背阵痛,连身体也沉重了几分,不自觉地朝着海底坠去。   好在这股麻痹感只是持续了一瞬间。下一秒,李禛身形再次动起来,她扭身躲开第二道雷,快速朝着一边的浮岛游去。   她的水性还不错,水波并没有影响她的速度。李禛躲过冲她而来的袭击,快速游到离她最近的浮岛,而后双手一撑,利落地上了岸。   捏着手里的种子,看着盘旋在天空中,久久不散去的雷云,李禛得意地笑了起来。   “这个东西,”她拿起树种,“我就收下了。”   随后,不顾跳跃的雷电,她将树种塞入口中,一口吞了下去。而等待着她的,是雷电更愤怒的轰鸣!!   李禛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   “你以为我在怕你吗?”她笑过后,便抽出身后的刀,“想报复我?哈哈哈,来吧!可别告诉我——”   似是听懂了她的挑衅,又似是被她体内的三颗树种叠加在一起的能量吸引!霎时间,天地间发出一种尖锐的鸣叫!   那不是雷声,不是风声,更不是海声,那是天地、是世界发出的悲鸣,如同有千万道雷声、千万道风声掺杂在一起,所形成的鸣叫!   不需要其他任何,光是这震鸣之声,就足以形成最强的攻击,声浪排山倒海般朝着李禛袭来——只有一招,它有且只有一招,也只需要一招,就足以将任何肉体凡胎碾碎成尘。   “你不能。”   李禛冷然地吐出后半句话。   “就像三千年前那样。”   她的刀光随着话语闪动起来,李禛纵身上前,在这凝成实质的震鸣中,在世界的压迫中,她的身影是如此渺小,就像是世间的一粒微尘。   她挥动着刀,一如三千年前!   黑色的宽大道袍被风鼓动,黑沉的双目闪过微光。三千年前的那一刻,李禛听到了来自世界残余的哀鸣。   祂在哀切地恳求着什么,那声音充斥了她的脑海。   我放你离开……你不想飞升吗?我放你离开……   不需要!!   于是,声浪就朝她袭来,世界的恶意加诸她身,所有的力量都挤压在她身上,修士的皮肤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自指尖寸寸爆开。   不需要!不需要!   李禛大笑着。她的筋脉断了一大半,但她还有灵气,还有元婴,还有神魂,还有身上的刀。   灵气大量输送到丹田,压缩成一个飞速旋转的漩涡,她的身体开始疼痛起来,但她不在乎!她的心中只有那样一个念头。   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   李禛道:“我没有疯。”   她双手持刀,挥向面前的声浪!刀光与浪潮相接,发出短暂的爆鸣,紧接着,便是翻天覆地的震响!   海面倾覆,天空沸腾,雷电发出刺耳的光亮,狂风闪出尖锐的怒吼!!所有声音都纠缠着,自爆的声音,人群的呼喊声,灵气相撞的声音,世界在吵闹之中沉寂!   “序号:肆;数据代号……记忆导入数据……排异反应:无……”   “是我吗?”   “她自爆了!快离开这里!!快——”   “快躲开!”   “啊啊啊啊啊!”   开始的声音。结束的声音。   “不背叛……与真人无异。绝对控制权……”   “不会逃跑、功能齐全。”   “拥有……购买……认准……”   “放心,李禛是我们手上最好用的刀。她绝对不会背叛的。”   “她已经答应执行血肉天梯计划了。有她修补道基,我等飞升有望。”   李禛肆意笑着,发出致命的一击。   曾经这样的一击击碎了道基,击碎了无数宗门与家族的幻梦。   “曾经叛出自己家族、杀害血脉至亲,传言以血祭刀、妄图以此种方式飞升的魔道修士李禛,是你吧?”   “你认错人了。”   “李禛,你是血肉天梯计划的最后一环。我们培养你,就是为了这一刻,你一定不要辜负师长的期待,知道吗?”   “我知道了。”   而现在,这一击再次指向祂!所有的光芒都在这一击下黯然失色,所有的轻视,都要被这一击所倾覆!   “既然如此,你又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哦?”   “师姐,你想飞升吗?你飞升后,会不会忘了我?”   “不会的。”   嘭!!是什么声音?   是她自爆产生的巨响,还是残破的世界所发出的、愤怒的鸣叫?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活着。”   “你是受神灵保佑的人,你一定会飞升!记住了吗?记住了吗!”   “……”   都不是。那是她心跳的声音。一切的冲击、一切的震响,都在这样响亮的心跳声中结束了都不是。   那是她心跳的声音。   一切的冲击、一切的震响,都在这样响亮的心跳声中结束了。李禛的身体摔在海中,被柔顺的水波吞噬着、拉扯着,随波逐流。   “李禛在那里!快把船开过去!她受伤了?”   “喂,没死吧?别真死了吧?”   “李禛。你记住了吗?重复一遍。李——禛——”   “李——禛——?”   声波消失了,自爆的余波也消失了,连盘踞于苍穹之上、常年不散的浓云都开始消散,罕见地破些许天光。   回忆同海浪一起翻上心头,在上面凝出几串泡沫。那破晓的天光照在海面上,李禛陷在海中,仰头看着那明媚的日光,竟有些分不清。   乔珠珠惊喜地看着她:“你果然没死。李禛?”   李禛笑了笑,慢慢阖上眼。   过去的事,她忘记了很多。只记得那似乎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但那已经是三千年前的事了。 第163章 从前   春日来临了。   河中的水在暖阳的照射下逐渐融化,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冰。春水潺潺流过溪边的青石,日光毫无阻拦地落到河面上,投下一层清清冷冷的金光。   八岁的李禛手持一把雪亮的匕首,静静地蹲在溪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流动的河水。   匕首的柄被她握得温热,还带着些许凉意的风吹过她的脸庞。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身体一动不动,像是正在暗处观察猎物的猛兽。   河水中传来轻轻的声音,一条青黑色的鱼顺着上面游了过来。日光照在它的黑色鳞片上,让那鳞片的边缘也泛起梦幻的光。   它没有察觉到周边的危险,仍在闲适地游动着,离她所在之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电光石火间,李禛的手臂“噌”地刺了出去,匕首的尖端狠狠地穿透鱼鳃,将它钉死在水中。   一缕缕污血从鱼鳃处冒出,血沫顺着水的流动附着在河边青石上。李禛拿起匕首,将穿在匕首上的鱼放了下来。   她年纪不大,但下手干净利落,就像是为捕猎而生的一样。   那条鱼被钉了个对穿,早已经死透,李禛神色不变,就半蹲在溪水边,用匕首刮去鱼鳞、刨去内脏,只留下可食用的部分。   处理的手法十分利落,一看就知道,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处理猎物了。   将鱼处理完,她便将鱼和匕首扔进手边的竹筐里,伸手洗去手上的血水。   薄冰顺着水流冲过她的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李禛面不改色地洗净手,忽地皱起眉,头部猛地向左边一侧!   “噗通!”   一颗石子擦过她的发丝,落在小溪之中,扰乱粼粼的光影,激起一朵水花。李禛站起身,慢慢转过头。   来者是一个男孩,大概是村民的孩子。他手里掂着一块石头,见她转身,便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没娘的孩子?”   李禛有些不解:“你说我吗?”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李禛道:“可是我有娘。”   男孩嘲笑道:“她才不是你娘,你就是那个疯女人捡来的孩子,这事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女人是个疯子,你被她养着,也是个疯子。”   李禛绕过他,一手拎起装满猎物的竹筐,迈步就要离开。   冬雪开化后,后山上的小动物也开始活动,她这一次收获了不少诸如蛇、兔子之类的小型猎物,竹筐拎起来沉甸甸的。   男孩见她视自己如无物,顿时无名火起,一把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怒道:“喂,站住!你跟你娘一样,都是没人要——”   他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完。   李禛比他还矮上一头,此时却十分灵活地摆脱了他的掣肘,另一只手飞速按上他的脖颈,如拎小鸡一般,拎着他向前狠狠一撞!   只听一声闷响,溪边青石上便出现一抹殷红的血迹。男孩未说完的话被吞咽进肚子里,只剩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的后脑勺凹陷了一大块,身体变得绵软无力。李禛看了眼他的尸体,轻轻伸出手,他的尸身便跌入湍急的溪流之中,被溪水冲向远方。   李禛看着尸体消失在视线尽头,便平静地收回目光,拎起背篓转身离开。她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对她来说,杀人和杀鱼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远处的村子中升起袅袅炊烟。穿过几棵只剩下干瘪柳条的垂柳,再向偏僻处走上一会,就能见到一间破旧的房子。   这就是她的家。   李禛推开木板门,走到有些破烂的房子中。吱呀的门声打破空气中的寂静,几秒后,里屋传来女人的声音。   “你回来了?”   李禛“嗯”了一声,轻手轻脚卸下身上的背篓,转身来到了里屋。   里屋狭小逼仄,没有其他家具,仅有一张木板床。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她披散着长发,用手臂支着床板,支撑起半个身子。   “今日猎到两条蛇、一只野兔和一条鱼。”李禛道,“可惜没有寻到大一些的猎物,不然可以用皮毛换一些药来。”   李如青摇了摇头,颇有些冷硬地回答道:“你不用管我。”   又问:“今日功课可完成了?”   李禛道:“完成了。”   李如青见她表情坦然,便点点头,用严厉的口吻说道:“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记得修炼!修炼才是你的正路,你不应该为其余杂事消耗精力!”   李禛道:“我知道。”   她的母亲,李如青,从她记得她开始,就是这样一个严肃的人。   听一些爱嚼舌根的村民说,李如青不是小陈村本地人,而是在很多年前从其他地方搬过来的。   搬到小陈村的时候,她便是孤身一人,还怀着身孕。   李如青出手阔绰,谈吐不凡,不少人猜测她是什么名门贵女,和情郎私奔却被抛弃,最后才辗转来到这个小山村的。   无论他们如何猜测,李如青都没否认过,当然也没承认过。她不在意这些乡野村夫的看法,只认真地抚养她的孩子。   教她战斗,教她修炼,教她一些在凡人看来,堪称神迹的手段。   至今,已经有七年。   李禛的实力一点一点地进步着,但李如青的身体却逐渐衰弱下去,像是一朵逐渐枯萎的花朵。   她时常发烧,有时候还会说胡话,镇上的大夫请了几次,每次来都是唉声叹气。   尽管如此,她还是严厉教导着李禛,无法亲自监督她修炼,便日日询问,确保她没有偷懒。   虽然李禛并不是喜欢偷懒的人。   简单将鱼料理了一下,吃过晚饭,天际已经攀上绯色云霞,天空中几颗星子时隐时现。   李禛洗过碗筷,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是为了让她专心打坐修炼,特意留出的一个小屋子。   她盘起腿,按照李如青的指导打坐,灵气熟练地从丹田涌出,浸润着全身的经络。就这样运行几个周天后,她听到院子外传来一群人的呼喊。   李禛睁开眼,从木板床上跳下来,轻轻地打开门锁,将半个身体探出房子。   在门外的路上,呼啦啦地走着一群人。他们身着粗布衣衫,手里拿着燃烧的火把,正在叫着一个名字。   “二虎!二虎!”   “陈虎——!”   那群人一边呼唤着,一边向前走,很快就来到了李禛家。一个中年男人进到小院里,看着李禛:“夏、呃——你见没见到陈家二虎?”   李禛正欲回答,忽觉一双手搭在自己的背上,便乖乖地闭上嘴,退到屋里去了。   李如青从她身后的黑暗处走出来,她的面色在火光的照射下,显露出一种恶魂般的青白。   “她不认识什么二虎。”   中年男人见了李如青,便觉得平白矮了一头一样,面色变得有些尴尬。他干笑了一声,正要告辞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二虎找到了!”   “在、在水里……”   “二虎他娘!你可撑住啊!快去镇里找个大夫!”   人群闹哄哄地吵嚷起来,中年男人来不及说句好话便离开了。见着众人离开,李如青抬手拴上房门,回过头看着她:“人是你杀的?”   李禛毫不隐瞒地点点头:“是。”   李如青深吸一口气:“为什么?”   “不为什么。非要说的话,就是因为他比较讨人厌。”   这是个很充分的理由。就像蚊虫围着人嗡嗡直响,人大可以一巴掌将它们拍死,即使它们根本没有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危害。   仅仅是因为它们讨人厌。   李禛也就这么做了。她遵循着自然的定理,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丝毫愧疚,也根本不想烦死。   李如青将她关进柴房,让她好好反思反思。   柴房只有一个很小的门闩,以李禛的力气,只要轻轻踹上一脚,这破旧的门闩就会立刻四分五裂。   但她并没有这样做。   阴湿的房间里堆满了柴火,都是李禛在冬天前储满的。她躺在高高堆起的柴房上,仰望着上方。   月光从破旧屋顶露出的空隙中落下,照亮黑暗的房间。在那狭小的缝隙里,她窥探到了满天繁星。   她并没有去年冬天以前的记忆。据说是因为生了一场重病,所以忘记了。   当然,那也不是非常重要的事。过去这东西没法更改,没法更改的东西,就算有,也只是徒留伤悲。   李禛将身体蜷缩在柴火堆上,枕着月光静静地睡了过去。   风冷了下来,天空中飞起了雪花,可月亮还是亮着,那朵乌云没能将皎洁的光芒遮盖。   纷纷扬扬的雪穿过上方的漏洞,在月光下缓慢地飘了下来,轻轻地落到她的脸上,光与雪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朦胧的光晕。   李禛睁开眼,月色便落入她眼中。黑暗中,她听到一声沉闷的响。   她站起身,毫不费力地撬开柴门,朝着里屋走去。李如青摔在地上,她的发丝凌乱,张牙舞爪地扑开,像是交错的黑色藤蔓。   李如青浑身滚烫,像是发烧了。她常年苍白的脸在烛光中漫上一层薄红,嘴里低声呢喃着什么。   李禛侧过头,听了一会儿,却没听明白她到底在呼唤着什么。   家里还剩下一些药,她找了些柴火给煎了,又给李如青喂下去。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李如青恢复了神智。   她的烧还没退,脸颊连同脖颈都是红的。但在这种潮红下,那双总是黑沉沉的眼,却迸射出一种明亮的光彩来。   李禛道:“家里还有些钱。我去镇上请大夫。”   “不必了。”李如青阻止了她,“我知道自己的情况。”   李禛看着她。   “我要死了。”李如青说道。她的语气中没有悲哀,只有解脱,“我人生短短四十载,从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活。但至少此时,我知道自己因何而死。” 第164章 师姐   李禛问道:“因何而死?”   李如青冷静回答道:“贪欲。”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能形容世界上的许多悲剧。李如青自嘲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到李禛手上。   “但是我不后悔。”她说道,“或许我是错的,但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拿着它吧。”   李禛接过玉佩。玉是上好的玉,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看起来便不是凡品。   她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玉佩的一角,看着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李如青。或许此时此刻,她应该自然而然的悲伤神情,但事实上,她什么也没感觉到。   悲伤、沉重,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如云朵般飘渺的虚无。这股情绪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   她问道:“我该做什么呢?”   听到她的问题,李如青哈哈大笑起来,那张总是布满愁云的脸上, 第一次出现这样神采飞扬的表情。   “飞升。”   李禛歪着头。李如青的笑声愈发响亮,那声音就这样传入她的耳中,萦绕在她的心头,像是一记永远响着的警钟。   “飞升!你是受神灵保佑的人,你一定会飞升!”她看着她,用枯瘦的手紧紧攥住她的右手,“记住了吗?记住了吗!”   李禛没有回答。   牵着她手腕的手忽然有了力气,捏得她手腕发疼,几乎要把她的腕骨彻底捏碎。   李如青从她的沉默中察觉到了异常,不停追问道:“你记住了吗?”   李禛伸出左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抱歉。比起飞升,我更想弄明白,什么是‘活着’。”   人们将活着的存在称之为“生命”。可李禛拥有“命”,却不知何为“生”。   若只会听从别人的吩咐,那她永远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她拒绝了。   即使听到拒绝话语后,李如青的表情令她永生难以忘怀,但李禛从未改变自己的意志。   李如青死了。   失去一个相依为命的人,并未对李禛产生太大的影响。她的生活仍旧是那样的简单——打猎,抓鱼,修炼,简单而普通。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她九岁的时候,一个修士打扮的人,拿着李如青的画像来到了小陈村,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李禛。   那名修士实在讨人厌,对她呼来喝去。因此见面没多久,李禛就折断了他的一只手,在那之后,修士就老实了下来,不敢再有任何放肆。   李禛跟着他离开了小陈村,去到了更加热闹、更加繁华的世界。属于修士的世界。   她第一次踏入李家。   别人告诉她,李如青是现任李家家主李如泊的妹妹,后来离开了家族。但既然她已经死了,那家族也不想追究她的过失,只想将她留下的遗孤接回家族抚养。   李禛没有刻意去想这套说辞的真假。   反正,她就这样回到了李家,成为了李家的子弟。   当然这一过程并不是那么顺利,旁人的轻视、欺凌、踩高捧低从来都少不了。但说实话,她的舅舅李如泊对她还算不错,虽然这种不错,是带有别样目的的。   来到李家的第二年,李禛意外得知了关于血肉天梯计划的真相。   四千年前,修士间的战争导致神树衰落,世界基石受损。因为是外力导致的衰弱,神树还未能挑选好继任者。   于是在几百年的时光中,一系列的灾难降临,有天赋的新生儿不断减少,更致命的时,飞升之路似乎也被阻断,千年过去,没有一个修士成功飞升。   宗门的力量崛起,曾经在修真界占据主导地位的世家不断衰弱,而继任神树的成长却需要时间。   他们不确定自己青黄不接的家族能撑过这段时间。于是最强大的几个世家联合在一起,想出了这个计划。   用强大修士的力量,去修补损毁的世界基石,也就是神树。   世家们底蕴充足,竟联合在一起,真的想出了一个献祭的法子,这就是传说中的“血肉天梯计划”。   开始,他们只是在民间搜罗有天赋的苗子,培养他们到一定境界,再威逼或哄诱他们填道基。   但这些人只有金丹、元婴境界,填了许久,都没把神树修补好。正当世家为了这个计划焦头烂额时,一个想法忽然从他们脑海中升起——   金丹不够,元婴不够,那即将飞升的修士呢?总该够了吧?   但有飞升资质的修士,又岂是那么容易找到的?他们总不能将自家的老祖添补进去吧?   正在此时,李如泊想起了一个预言。   日月明山的人,对他的妹妹李如青做出的预言。他说,李如青的女儿必将得证大道。   给李如青卜卦的,是日月明山的厉害人物,不太可能出错。李如泊欣喜若狂,令人四处追查李如青的下落。   如果她有孩子,便将孩子一起带回来;如果没孩子,就让她一直生育,直到生出一个能证道的女孩。   但当他们找到小陈村时,李如青已经死了。于是,李禛被带了回来,成为了血肉天梯计划的第87位执行人。   一名注定要飞升,又注定飞升失败的执行人。   为了保持她的忠诚以保证血肉天梯计划顺利完成,世家们使用了无数方法,打压、怀柔、更改意志的功法。   李禛一直冷眼旁观,没有对他们的话语和行为提出任何质疑。   世家们以为自己成功了,便放松了对她的警惕,并将她带到了神衍神天学习,让她接受更好的教导、从而更快飞升。   在那里,李禛认识了她的师弟郁非白。   那大概不是多么美好的相遇。郁非白身后跟着他家族的人,李禛身后则是跟着李氏的人。郁非白的家族派人是为了保护他,李禛家族派人是为了监视她。   郁非白下山,李禛上山。两人在山路上擦肩而过,郁非白侧头看向她,但她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准确来说,她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但郁非白很喜欢这位高傲的师姐。当时李禛已经在修真界崭露头角,成为公认的天才修士,郁非白就总是跟在她身后,也不主动说话,只是偷偷望着她。   时间长了,就相识了。   与此同时,家族方面确认了对她的掌控力和她的实力之后,对她披露了“血肉天梯计划”的一部分,并试图让她认为这是“正确的”“为了全修真界的”“功德圆满的”行为。   在他们看来,李禛就是一枚沉默而忠诚的棋子。只要将她放到固定的位置,她便不会有丝毫叛逆,只会忠实地执行着棋手的命令。   但遗憾的是,他们看走眼了。   他们面对的不是一枚任人施为的棋子,而是一位更高明、更凶狠的棋手。这名棋手精于伪装、善于忍耐,并且敢于利用一切能利用的。   就像是她利用一无所知的郁非白,向世家传达了一个“绝对忠诚”的信号。   听过“血肉天梯计划”的内容后,李禛毫不迟疑地表示自己愿意,但希望自己重铸道基时,能让足够多的修士来观礼。   世家听到她的要求后并未多想,毕竟从她的日常表现来看,李禛是一个很爱出风头的人。   人都要死了,出一出风头又能怎么样呢?   李氏开始广发邀请函,邀请所有中大型世家和宗门,前来观看李禛的飞升大典。   修真界千年未有人能飞升,因此飞升大典的消息一出,便引起了所有修士的注意。那段时间,走在修士来往的街道上,经常能听到李禛的名字。   此番盛况空前。但身为主角的李禛,却从不关注事件的进展,反而像是一名旁观者。   计划的前一日,她站在高高的断崖上,仰头望着高悬于空中的明月。皎然月光落在她身上,轻风吹拂她的衣袍,将远处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郁非白坐在她身边,抬头看着她。   “师姐,你想飞升吗?你飞升后,会不会忘了我?”   李禛迎风而立:“不会的。”   “真的不会吗?”   “真的不会。”   “那我也不会忘了你。”   李禛没有回答。   郁非白又问:“师姐,你不高兴吗?”   李禛坐到他身边:“有什么不高兴?”   “我不知道。”他倚靠在她肩膀上,“你好像总是在思考着什么。你在想什么呢?”   李禛微笑地看着他。半晌后,她才轻轻开口,声音随着夜风飘落:“郁非白,你有没有感觉到,自己不是真实活着的人?”   郁非白想了想:“大概……有吧。”   其实没有。他只是为了让李禛开心一点,才这样说的。   李禛也不戳穿他。她用指尖摘下落在郁非白肩膀上的落叶,看着树叶枯黄的边缘,微微摇了摇头。   “那你是为什么活着呢?”   他甜蜜且不假思索地说道:“为了师姐。”   李禛被他的说法逗笑了。她伸出手,一朵由灵气凝结成的白色花朵便出现在她的掌心。   “送给你。”   郁非白美滋滋地接过花,当晚做了一个和李禛双双飞升,永远在一起的美梦。   然后第二日,他的幻梦便被一场爆炸彻底撕碎。   ——那是一场规模极大的爆炸。   原本说好要飞升的李禛,选择了当场自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神树被她自爆波及,直接走向死亡,而那就是一切的结束与开始。   修真时代的结束。   末法时代的开始。   而在那一场爆炸中毁灭的不仅仅是神树。   七个大型家族,二十八个中型世家,九个中型宗门,都在她的自爆之下彻底覆灭,观礼现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但离她最近的郁非白,却带着一身伤活了下来。   为报复他的师姐,活了下来。 第165章 离天空最近的她   没人知道李禛那日为什么要自爆。   但无论如何,整个修真界算是葬送在她手上了。   几个大型宗门由于比较谨慎,加之底蕴深厚,只是元气大伤,到底没有在那场爆炸中覆灭。   反倒是其他几个世家,本身就开始衰落,遭遇这事后更是一蹶不振,没几年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几个宗门本就对世家的谋划心里门儿清,只是这事对他们也算有利,因此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后来得到了世家留下的遗产,他们进一步了解了这个疯狂的计划。   他们凑在一起研究了许久,得出结论——李禛本就是抱着与世家同归于尽的想法自爆的,他们和神树只是被波及的。   这个结论有人能接受,有人接受不了。不过无论如何,事情已经过去,神树灭亡后,等待着他们的,是更加艰难的生存环境。   李禛死了,但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却不会到此为止。   五大宗门接手世家的势力后,第一件事,就是选择粉饰太平,将“血肉天梯计划”彻底隐瞒下去。   他们需要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应对这场自爆。   于是,李禛早就入魔、以血祭刀的消息就这样沸沸扬扬地传开了。宗门完全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好,反正人已经死了,又不会跳出来戳穿他们的谎言。   仙路断绝的锅也扔给她背,毕竟修士战争引起神树衰落是件不体面的事,总需要一个罪魁祸首。   况且,李禛在“神树毁灭”这一件事上,也确实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也不算冤枉她。   这个消息传开后,整个修真界一片哗然,已经死在自爆下尸骨无存的李禛,也被冠以“罪天人”的称号。   几大宗门被她的行为震慑,也不敢轻举妄动,再乱研究什么东西,修真界度过了一段风平浪静到诡异的时光。   但时间一长,这件事到底还是被遗忘了,无论是宗门还是其他修士,都默契地不再提起她。   有关李禛和血肉天梯计划的情报被彻底封存,以至于后世遗忘了她的名字。   而宗门取代世家,成为修真界主流势力后,当初摆在世家面前的难题也同样摆在他们面前。   那就是,依靠灵气修炼、长生的修士们,该以何形态在末法时代活下去?   变为普通人当然也可以,但作为普通人活着,就意味着这世界不再需要宗门存在了。   宗门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想要掌控世界,保持自己的超然地位,成为权力的掌控者。   他们选择发展科技——一种新的垄断力量。这种垄断比千百年前的功法垄断更容易、更彻底。   毕竟普通人没有修炼功法照样能活,但在科技至上的时代,没有了科技,就好像同时失去了视觉、听觉和触觉,被放逐在与世隔绝的孤岛之中。   不得不说,宗门的判断极富远见。在研究出各种新东西后,这世界便朝着他们所预料的方向发展,他们的权力一直持续了千百年。   直至今日。   他们得意忘形,忘记了历史的教训,即将再次品尝到三千年前的苦果。   “太阳……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太阳。”   感叹的声音顺着海风飘到李禛的耳边,她眼睫微动,轻轻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浅蓝色的苍穹。   日光投入到她的眼底,像是落入深深的潭水中,在水面上漾起潋滟的波光。李禛感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的仿真皮肤被晒得微微发烫。   她转了转头,看向四周。她正躺在一艘船的甲板上,周围有不少人趴在栏杆上,打量着金光粼粼的大海。   “你可算醒了。”   乔珠珠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一阵皮靴踩踏甲板的声音过后,她的身影出现在李禛前面,阴影挡住了她的半个面庞。   “我昏过去了?”   “你睡过去了。”乔珠珠蹲下身,从上方看着她。李禛注意到,她有一只眼圈青了。   出于对同事的关心,李禛问道:“乔副监狱长,你的眼睛怎么了?谁袭击了你?”   “叫我船长。”乔珠珠道,“至于眼睛,是你打的。”   她说着站起来,倚在一边的栏杆上,右脚脚尖点着地面,发出一串“哒哒”的声响,显然不爽极了。   “风暴过后,你漂在海上,是我冒险把你搞上来的,结果你这家伙恩将仇报。”乔珠珠指着自己的左眼,“打了我一拳。我就只能把你扔在甲板上晒太阳了。”   李禛干笑两声,从甲板上站起来。   她的衣服在落海时已经湿透,又被海风和阳光烘干了一些,现在皱巴巴地贴在她身上,令人浑身不适。   李禛扯着黏在一起的头发,看向远处的海面。在日光的照射下,平静的海面反射出清透的蓝色,远远看去,像是蔚蓝的天空。   “我睡了多久?”   “三个小时。”乔珠珠侧头看着海洋,“现在是中午,太阳也出来了。自从在实验室醒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太阳。”   自她醒来已经过了半年。这半年中,乔珠珠大部分时候面对的,都是黄沙、海雾、铁笼。所有与自由相悖的一切,都令她心生厌烦。   李禛道:“照这么说,出生在这个时代的人不是更可怜?他们连活着的植物和动物都没见过。”   或许一些富翁能人工培育植物,但那种虚弱的东西,又怎么算得上是活着?   “是很可怜的。”乔珠珠说道。   她看向另一侧的栏杆处,在那里聚集着不少原住民,他们微仰着头看向天空,即使眼睛被太阳刺出泪花,也不愿移开目光。   “但现在,你我也是这样的可怜人了。”   乔珠珠叹了声,很快就整理好心情,对她道:“我带你去换身衣服吧。”   船上的淡水储备充足,李禛简单洗了个澡,冲去了身上和发间凝结的盐粒。乔珠珠给她找了件衣服,是海员的制服。   李禛用智能烘干机将身体烘干,套上这套黑色的制服,慢慢走出浴室。船舱里没有什么人,大概都跑出去晒太阳了。   “要吃点东西吗?”乔珠珠问道,“船上有一些肉干……虽然也是合成的,但比监狱里的味道好得多。还有香菜口味的食用营养液。”   “营养液就算了吧。”李禛撕开绿色的包装,将肉干塞到嘴里,“味道还可以。”   乔珠珠还在卖力推销她的营养液:“你真不试试?你一定会后悔的!”   李禛接过她手里的塑料瓶,看了眼标签:“营养液的商家给你钱了吗?”   乔珠珠“嘁”了一声,把营养液夺回来:“不喝还我。”   肉干也不知道添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吃了两块,就有明显的饱腹感。李禛将袋子重新封口,又看向乔珠珠:“明如嫣人呢?”   乔珠珠努努嘴:“在最里面的房间。”   李禛惊奇道:“她不出来晒太阳吗?”   她毕竟被关了那么久,李禛以为明如嫣这辈子都不会想待在封闭空间里了。   “可能阴暗蟑螂适应不了外界的明媚阳光。”乔珠珠凉凉地说道。   她和明如嫣互相看不顺眼,因为明如嫣总是阴森森的,所以她将其称之为“阴暗蟑螂”。   一提到明如嫣,乔珠珠才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她让你醒来之后立即去找她。”   “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说。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好像很着急。有够烦的。”乔珠珠拿着香菜营养液站起身,“你快去找她吧,不然她又要磨叽起来。”   李禛点点头,朝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过去。去的路上,她蹙起眉,开始思考明如嫣找她的原因。   明如嫣其实是个很会伪装的人,也善于在逆境中隐藏。之前她在李禛面前处于劣势,却还能装模作样隐藏真实信息,足以见其城府。   光从这一点来说,她和李禛其实很像。   但不同的是,明如嫣更为谨慎,从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而李禛,相对而言要莽撞得多,只要想到,就会不计后果地去做。   所以明如嫣很少露出急切之态,就算有,也是刻意装的。在利益场上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掩饰自己的意图,在这一点上,明如嫣做得很好。   那究竟是什么事,使她在乔珠珠面前,展露了急迫的神态呢?   李禛心中有了隐约的猜测,却没有继续向下想。走廊不长,她很快就来到明如嫣的房门前,扬起手敲了三下门。   “笃笃笃”   敲门的声音在走廊声回响。下一刻,门被从内侧拉开,显然门内的人已经等敲门声等了许久。   明如嫣从内探出身体,看见是她后微松了一口气,让出一条路示意她进来,而后反手锁上门。   看见她的动作,李禛眸光微闪,却没有阻止。   或许是因为逃脱了笼子,明如嫣看起来精神奕奕,连黑沉沉的眼睛也多了几分光芒。   她捋了捋头发,扬声道:“死跳蚤让你来的?她可真够慢的,除了会跳没什么优点了。”   跳蚤指的是乔珠珠。   李禛道:“我刚醒。”   “刚醒,然后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吃了饭,又和死跳蚤聊了一会儿天。”明如嫣道,“你领子上还有肉干的渣。”   李禛低头一看,果然在衣服的褶皱处有一点残渣。她不在意地抖了抖衣襟,道:“所以你很着急吗?找我有事?”   明如嫣看她一眼,微笑道:“也没有很着急啊,就是想和你喝杯下午茶。”   这副拿乔的模样,李禛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因为钥匙?”   明如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又转瞬间恢复正常:“呵呵,钥匙……你说得没错,的确是因为钥匙。” 第166章 钥匙   但她却没有顺着话题说下去,而是伸手给李禛倒了杯茶。浅棕色的液体从壶嘴中倾倒而出,落在李禛面前的杯子里。   李禛晃了晃杯子:“茶叶?”   明如嫣嗤笑一声:“加了各种添加剂调出来的味道。不过即使如此,这东西也价值不菲——在我那个时候。”   说着,她给自己倒了杯茶:“现在嘛,不知道。但我估计差不多。有些东西的价格,是不会因技术发展而降下来的。”   李禛啜了口茶水,便将杯盏放下:“无论贵与不贵,都掩盖不了这东西难喝的事实。这就是你要说的?”   明如嫣道:“你想要钥匙吗?”   她的话题忽然拐了一百八十度,从茶转到钥匙上,只是语气仍旧淡然,仿佛还是在闲聊茶叶的价格。   李禛道:“如果我说我想要,你就会将你家祖传的钥匙拱手让人?”   若真这么简单,明家就不会被灭门,明如嫣也不会被关进白塔监狱,更不会蹉跎53年。至少在明如嫣看来,这东西是很重要的。   但对于李禛来说,钥匙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她不会付出很大的代价去换什么钥匙,也就是说,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不具备成立的条件。   明如嫣道:“最开始我家祖辈不将钥匙给天门台,是想给明家留一条后路。后来明家被灭了,我也不想将这东西送给自己的仇人。”   李禛道:“你这么有操守?”   明如嫣顿了一顿,又若无其事道:“当然,这东西是我东山再起的倚仗,也是保证我不被天门台杀掉的护身符。”   其实对于这两把钥匙,明如嫣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一方面,是它们让她在监狱苟活下来;另一方面,也是它们,引得天门台对明家动手,害她受牢狱之灾。   “你现在从监狱里出来了,留着它们准备东山再起吧。不过看在我们当过一段时间同事的份儿上,我可以额外赠送你一个消息。”   “什么?”   李禛站起身:“几个月前,我和日神打过一场之后,她就失踪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被天门台找到了。”   明如嫣惊叫道:“什么?!”她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模样,这还是她第一次露出这样失态的表情。   一时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惊讶于“日神失踪”,还是惊讶于“李禛和日神战斗过”。   “至于月神,我在遇见你之前,没听说过他的名字。”李禛看着明如嫣,“如果我没记错,你那两把钥匙不能远程操控。”   如果没有锁,钥匙就没有任何意义。能操控的人都不见了,明如嫣手中那两把钥匙,也不过是两块粗糙的废铁。   等等。   正想到此处,李禛忽地愣了一瞬。一道电光猛然从脑海中划过,击穿所有的迷障。   她突然想到了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一件事。   如果受技术所限,钥匙不能脱离日神太远,那是不是意味着,曾经在飞舟上的时候,有一把钥匙控制着日神?   ……那个脑满肠肥的监督人!   联想到监督人那恶劣的态度、对日神毫不掩饰的轻蔑,答案几乎瞬间出现在脑海中。   而跟着日神一起行动的那些家伙,不是为了协助日神的,而是保护监督人的!   但监督人已经死了,飞舟也在雷暴中坠毁了……钥匙呢?也被雷暴毁灭了吗?   那天的日神,是真的没能躲避雷暴吗?还是说,日神其实是借她的手毁灭了钥匙,脱离了天门台的掌控?   一个猜测逐渐在脑海成型,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李禛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毕竟日神看上去沉默又冷酷,从始至终都没表现出任何异常。若非她从明如嫣这里知道了钥匙的事,恐怕很难想到这是日神的金蝉脱壳之计。   这样的家伙脱离了天门台的掌控,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还有那个隐藏在暗处,几百年来都没有露头的月神……   明如嫣见她神色微变,便问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反正这点事也没什么好保密的,李禛就将整个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都叙述了一遍。   听完她的讲述之后,明如嫣也神色凝重起来。   李禛问道:“如果是我想的那样,那日神为什么要借由我手除掉监督人,而不是亲自动手?”   明如嫣斟酌一瞬,才道:“可能是天门台吸取了日月明山的教训,对钥匙下了什么禁制——比如限制日神对钥匙持有者生出恶意等等。”   虽然现在已经是末法时代,但几大宗门的修真功法还是完整地传承了下来。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样的手段。   李禛点点头,对明如嫣的说法表示接受。不过很快,她又有了其他的疑问:“那么在日月明山覆灭事件中,日神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在明如嫣的叙述中,是月神覆灭了日月明山,而日神当日正巧在远方执行任务。   如果日神也赞同覆灭计划,那她应该也会作为战力参与其中,月神也不会特意挑选她不在的日子动手。   而且月神拿走了自己的钥匙,却没有拿走姐姐日神的钥匙,而是任由天门台得到了日神的控制权,怎么看也不太合理。   明如嫣想了想:“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太爷爷的笔记里没有提到过这件事,她当时应该是不在吧。不过他倒是提过一嘴日神和月神的关系。”   日神和月神虽为姐弟,但关系实际上是不太好的。当然这不是她们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设定。   这两人被设定的性格就是互相排斥、厌恶的。   两个强大的人造人,如果关系如胶似漆,才让人不放心呢。   明如嫣的太爷爷,当时日月明山的小弟子,在回忆录里这样描写这对姐弟的关系:   “日神和月神的关系就像日与月一样,永远不会同时出现。”   “日神的性格很好,对弟子们有问必答。陈师弟问她人造人是什么感觉,她说就是人类的感觉。陈师弟又问她,不是人类怎么知道人类是什么感觉。日神第一次没有回答。”   “日神喜欢看书,看的都是一些诗歌。大家都说她是附庸风雅,人造生命这种充满匠气的东西,又怎么能读懂诗歌中的灵气呢?”   “月神喜欢盯着地上的蚂蚁,那时候蚂蚁还有很多。我不太敢和他说话。”   “他们从不见面,就算见了面,也不会打招呼。老师他们都松了一口气,但我觉得日神和月神的关系没有那么差。”   说到这里,明如嫣就停了下来。   李禛问道:“为什么说她们的关系没有那么差?”   明如嫣道:“我太爷爷的回忆录在大火中烧毁了一部分,我只读过一点。不过既然他说两人关系没那么差,想来也是有缘由的。”   李禛笑了笑,拉开椅子,坐回到自己原本的座位上,撑着头看向明如嫣:“其实这件事也没那么重要。”   “的确没那么重要。”   李禛道:“重要的是,那两把钥匙放在你手里,只会成为烫手山芋。”   白塔监狱在囚禁了明如嫣的同时,也充当了她的保护罩。知道钥匙存在且觊觎钥匙的人无法横跨大海,来到白塔岛。   但现在,她亲手参与打破了这个保护罩,来到了外面的世界。与之相对的,那些被隔绝掉的麻烦,也会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天门台会对她出手;疑似摆脱控制的日神不会放过这把备用钥匙;还有同样不知所踪的月神,说不定也盯上了明如嫣。   一旦明如嫣来到陆地上,等待着她的,就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明如嫣知道这点吗?   她当然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她才如此急切地需要李禛。   “如果你还留在权力顶峰,还能和那群人周旋一二。但现在,你什么也没有。”李禛道,“你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   明如嫣看着她,默不作声。   “我就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我能够对抗天门台,和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日神月神。”   李禛啜了一口茶,苦涩的味道自舌尖漫开。   “同时,我并不向往权力,也不可能与天门台和解,也就不会挡你的路。所以你找到了我。”   明如嫣抬起头,她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你说得对,但我并没有欺骗你的意思。你知道的,合作和欺骗,永远站在两个相反的方向。”   “没错。”李禛笑了笑,“你不打算欺骗。你只是太贪心,想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的东西。”   明如嫣毫不避讳地承认了:“没错。”   她总是想要很多,但人不就是这样的吗?既要这个,又要那个,正因为这样的贪婪和“既要又要”,人类的文明才得以发展。   明如嫣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也不觉得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她使了个小伎俩,然后被戳穿,仅此而已。   “我想报复天门台。”她坦然说道,“为了我死去的家人,也为了我在狱中蹉跎度过的53年。”   李禛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但他们现在掌握的技术,恐怕已经超过我的预估了。光凭我一己之力,什么也做不到。”明如嫣接着说,“我把钥匙给你,你推翻天门台,怎么样?反正你本来也要这么做。”   李禛笑了一声:“谁和你说我要推翻天门台的?”   明如嫣道:“所以钥匙,你要不要?”   李禛定定地看着她,明如嫣毫不胆怯地与她对视。日光从百叶窗中投进来,散发着明亮而温暖的光芒。   半晌,她才绽放出一个笑:“要。” 第167章 树种的下落   李禛有预感,日神和月神,这对神秘的姐弟还会再次出现,说不定会与她成为敌人。   届时,这两把钥匙,说不定会成为解决问题的关键。   就算没用,也没什么关系。正如明如嫣所说,她不可能和天门台站在统一战线,而天门台,也永远不可能放过她这个威胁。   她和天门台,本就站在天秤的两端,谁的重量更大,谁的底牌更多,谁就能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李禛问:“钥匙在哪里?”   “不在我身上。”明如嫣抿唇微笑,“我不可能把钥匙放在身上,那太危险了。”   “你把钥匙藏起来了?但距离你被抓进监狱,已经过去53年了。”李禛看着她,“你确定钥匙还藏在原来的位置?”   明如嫣胸有成竹道:“当然。并且出于保险起见,我将两把钥匙放到了两个不同的地方。一把在真武道宗控制的武神城,一把在灵格天宿治下的灵源城。”   将两把钥匙分开存放,也算是给自己的命上了个保险。   李禛手指轻敲玻璃茶几:“船只应该会在武神城靠岸吧?我们先拿哪一把?”   武神城是这附近唯一能停泊船只的港口,其他地方都是荒区禁地,无法靠岸。   虽说大剌剌地停靠在大城市边上有些危险,但为自由,犯人们还是愿意冒些风险的。   明如嫣却道:“暂时不管武神城的钥匙,拿灵源城的那一把。”   见李禛有些疑惑,她停顿了一瞬,解释道:“武神城的城市中心在另一侧,港口只是边缘地带,距离藏钥匙的地方很远,想要几乎要横穿整座城市,贸然行动,很容易被他们注意到。”   一旦白塔岛毁灭的事情被发现,最先行动的便是离白塔最近的武神城。若被他们提前发现钥匙所在,横插一脚,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况且比起武神城的钥匙,我更担心灵源城那把。”明如嫣摇摇头,转移了话题,“你之后打算怎么安排?”   李禛思索一瞬:“我现在居住在涅槃城,打算先回去看看。”   明如嫣又问:“那些犯人呢?”   李禛笑了笑:“各奔东西喽。”   现在船上的,并不是全部的犯人。李禛对白塔监狱囚犯们的死活是无所谓的,也不打算将她们收拢成自己的势力。   她不是领袖,也不想当什么领袖,更不想为其他人的选择而负责。她是个独行侠,偶尔有两个合作者,仅此而已。   李禛本来甚至谁也不打算带。不过乔珠珠和她提起这件事,她就将事情交给她安排了。   乔珠珠对照着犯人名册,将相对无辜的人挑了出来。这样的人并不多,但乔珠珠还是细细筛选了一番,并将这些人带上了船。   被带上船的大概有不到四十人,包括两名狱警。最开始接待李禛那位年轻狱警也在其中,因为对囚犯态度不算恶劣而逃过一劫。   剩下的人,都随着白塔岛一起沉没,彻底留在了这片海域中。   “你不打算用这些人?”   李禛耸耸肩:“不是很需要。你想把她们带走吗?”   明如嫣苦笑道:“我现在都自身难保了。”   李禛见她又是这副模样,嗤笑一声。其实众人的情况远没有明如嫣说的这么糟糕。   白塔岛常年孤立海外,即使她闹出了不小动静,天门台也不会第一时间发现。   乔珠珠刻意控制了船只航行的速度,保证到达港口的时间在深夜时分。李禛来时观察过,这个港口少有船只出海,管理松懈,只有少部分工作人员值班。   到时候,只要稳住工作人员,把船只一烧,众人便可以逃之夭夭了。   白塔岛现已沉入海底,天门台也无从核对到底有多少人活下来。加之现在整容技术发达,犯人们大可以换个样貌,弄个新ID,重新逍遥自在。   明如嫣这家伙很明显是在卖惨。不过李禛也不戳穿她,只是将茶盏放在桌上。   “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什么?”   李禛道:“你去投奔你侄女吧。”   明如嫣讶然:“我侄女?她活着?”之前李禛说起这件事,她还以为她是随口开玩笑。   “可能是你侄女。”   李禛站起身,缓缓走到窗前,一手扒开百叶窗。阳光透过窗子的间隙,在她脸上投下金色的光斑。   “我也不清楚。但她那边很缺人,尤其是缺你这种技术型人才。”她挑挑眉,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如果是你,不管到底有没有关系,我想她都很乐意认下你这个‘姑姑’。”   毕竟明姐那边好像真的很缺人,不惜和灵格天宿对着干,也要将周昀昀给带走,为此还给了李禛一大笔好处。   明如嫣和周昀昀擅长的并不是同一个方向,但李禛相信,明如嫣同样有能力让捕蝇草为她付出代价。   闻言,明如嫣傲然笑道:“如果是我,我也会认下我这个‘姑姑’。”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瞬,目光投向散发着光芒的百叶窗,随口问道:“她现在在干什么?总不会是在给天门台做事吧?”   李禛放下手,任由窗子合拢:“你可以亲自去问问。”   至于她,她可完全不想掺和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什么明如嫣,什么明姐,和她有什么关系?能将这个可能性说出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听到她的话,明如嫣似乎想到了什么,目露幽光,若有所思,也没有再多问。   李禛见没什么好说的了,便扬了扬手,转身出了门。   穿过寂静的走廊,又拐了个弯,李禛便见到了乔珠珠的身影。她看到李禛出现,便走到她面前:“明如嫣和你说完了?”   “说完了。”   乔珠珠道:“她一定说了些没意思的废话。”   李禛笑道:“算是吧。”但她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谈的意思,只是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不用在驾驶室盯着开船吗?”   乔珠珠摆摆手:“用不着。他们不敢乱来的。”   说着她转过身,和李禛并肩朝着甲板的方向走去。   “况且我切断了一切能联系外界的信号,他还能把船开到哪里去?就算他们敢……”乔珠珠笑了笑,“我已经学会了控制船只,可以随时取代他们。”   不得不说,她办事还是靠谱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船舱,来到了甲板上。正午时分,阳光更加炽热刺眼,但甲板上仍是站了一些人。   见到李禛出来,有不少人都缩了缩脖子,不动声色地向一边退了退,让出了一小块地方。   “她们有些怕你。”乔珠珠说,“看到你毁灭白塔之后,她们连你的名字都不敢提。”   这也是人之常情。   乔珠珠不觉得她们很怂,正相反,她十分理解她们心中的恐惧和不安。   看着岛屿四分五裂,看着曾经囚禁自己的监狱轰然倒塌,再看着那巨浪倾覆、天地倒悬,面对宛若末日来临一般的景象,没人能面色如常。   即使是自诩见多识广的乔珠珠,和向来不喜形于色的明如嫣,都在那一刻变了脸色,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说到此处,乔珠珠用余光去看她的脸色,却见她神色平静,毫无得意,不由得又摇了摇头。   “我真不懂……”后半句话却没有说出口,只有这四个字静静地飘散在风中。或许连乔珠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在甲板待了一会儿,李禛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房间原本是那位富家子弟肖怀羽的,因其娇气又挑剔,所以房间被布置得格外华丽。   现在倒是被她捡了个漏。   李禛坐在一边的藤椅上,慢慢摇晃着,微微阖上眼,开始整理此行的收获。   她不远万里来到白塔监狱,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找到树种。这一个目标已经超额达成,甚至还意外得知了日神和月神的事情。   李禛开启内视,感受着自己体内的灵气。第三颗种子被她吞掉,现在已经在她体内,只待她将其彻底吸收。   现在她体内,已经有了三颗种子。一颗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颗矿坑下得到的,一颗监狱获得的。   李禛根据自己现在掌握的力量,粗略估算了一下,发现还有大概六颗种子自己没有收集到。   六颗。   李禛想着这个数字,逐渐陷入沉思之中。   虽然她在醒来这半年内,已经得到了三分之一的树种,但这东西其实并不好找。   抛去那颗不知来历的种子,其他两颗树种都是流落在外,产生了某种异常,才意外被李禛注意到。   那其他种子呢?   她之前也用灵脑搜索过,但并未发现还有什么地方也存在异常。遮掩灵气的方法太多,若树种流落到荒区那种灵气紊乱、人烟稀少的地方,的确不容易被人发现。   况且,就李禛所知,日环食也在收集树种。而天门台虽没有刻意收集,但显然也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   若剩余的六颗种子落在他们手中,被他们用特殊方式保存起来,就像是那支“生命之轮”一样,那么李禛也很难好运地找到它们。   她需要知道其余树种确切的位置,然后抢先把它们收集起来。   但这又是另一件难事了。   她需要更准确、更快速的信息源。   李禛指尖急促地点了点桌子,发出轻轻的声响。她拧起眉毛,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没能得出什么答案。   罢了。   她垂下眼,长长的眼睫挡住眼底的思绪。   这件事急不得,还是需要循序渐进,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上一世,她不就是因为太莽撞、太着急,才导致了最后的失败吗? 第168章 荣归故里   战斗的余波将周边的乌云全部消解,是以一路上风平浪静,没有任何波折。阳光灿烂地落下海面上,太阳的光辉令所有人的心情都舒畅起来。   一直到翌日,载着众人的船缓缓驶离白塔海域,那明媚日光才逐渐消失在海平面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薄的海雾。   航路上时而出现一些礁石,幸而船长和乔珠珠都经验丰富,总算有惊无险地通过了这片危险的区域。   凌晨一点左右,天空飘起来小雨。一束光穿过细密的雨丝,落在海面上,留下一片如银色鱼鳞一般的波光。   李禛穿了件黄色的雨衣,站在甲板上,抬眸朝前看去。在那束光芒的光源附近,她看到了点点灯光。   “是港口。”乔珠珠走到她身边,语气复杂,“我们快到了。”   李禛靠在栏杆上,看着离众人越来越近的灯光:“让他们做好准备。”   乔珠珠道:“我知道。”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伫立在海风中,静静地享受着这段来之不易的安宁时光。   船很快停在港口,李禛将双手拢在雨衣宽大的袖子里,俯视着下方的陆地,没有动手。   有等候在港口的工作人员拿着手电筒走上来。他们穿着黑色的雨衣,雨衣上印着天门台的标志,看样子是想过来盘查。   几名囚犯披着雨衣,从船上跳下,和工作人员打成一团。工作人员全无准备,还没来得及叫喊,就被打晕了过去。   牛毛细雨从灯光前飘过,在地上积起小小的水洼,雨丝落在雨衣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个港口已经处于半废弃状态,人非常少。众人平安无事地下了船,连带着船长和原本的海员也被五花大绑着带了下来。   乔珠珠指了指这些人:“他们怎么处理?”   到底也相处了几日,船长也教她开船了,要说杀了,她一时间也做不到。   李禛瞟了她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乔珠珠作为修士,称不上善良,但却是个有些心软的人,这点从她管理监狱时候就能看出来。   她将姜黄色的雨衣帽子扣在脑袋上,随口道:“绑紧了,塞住嘴找个仓库关起来。”   顿了顿,又看了眼刚被打晕的工作人员:“这些人也捆在一起。”   这些人杀不杀都无所谓。反正第二天天一亮,就会有人来换班,众人逃跑的事也瞒不了多久。   留下一地尸体,和留下一仓库的活人,都不影响这个最终结果。   听见李禛的话,乔珠珠明显松了口气。她知道李禛考虑到了自己的情绪,因此真心实意感谢道:“多谢。”   李禛将手插在口袋里,站在路灯下,仰头看着雨丝飘过路灯,被镀上一层清透的白光。她没有回答。   乔珠珠叫其他人帮忙捆住工作人员的手脚,将他们的嘴都封死,确保他们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   紧接着,这些人被扔到了一个装货物的仓库之中。这个仓库从前是被用来装白石的,现在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   在众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李禛走到昏暗处,看到灵脑已经能够使用后,就给明姐打了个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对面传来明姐惊疑的声音:“李禛?”中间还混杂着酒鬼们的说话声,显然明姐太过震惊,甚至来不及找个安静的地方。   李禛眺望着墨色的海洋:“是我。”   “你出来了?这么快?”   “嗯哼。”   隔着传声器,明姐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愉悦。她看了一眼闹腾的酒鬼们,走到店外:“你心情好像不错。想要的东西找到了?”   “找到了。”李禛笑起来,“不仅找到了我要的东西,还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哦?”明如嫣靠在墙壁上,望着对面旅馆的霓虹灯,“给我的惊喜?是手铐,还是破石头?”   李禛“嘁”了一声:“先不提这个了。你那边还有能伪造临时ID卡的成员吗?”   之前她找金买消息,但金直到现在都没有答复她,也不知道是出什么事了。   明姐倒是答应得很痛快,给她推荐了一个人。   李禛找人伪造ID倒不是为了自己找的。   她虽然被通缉,但她的ID卡本身就是明姐那边帮忙搞定的,没有被录入身份系统中,所以天门台也查不到她的账号,无法通过使用记录定位她。   这个伪造ID是为明如嫣找的,毕竟从武神城去涅槃城也要乘坐公共交通,没有ID卡根本乘坐不了。   李禛对明姐道了声谢,便挂了电话。正好乔珠珠那边也把事都办完了,那些工作人员被整整齐齐关在了仓库之中,一个不落。   “把船处理了吧。”   李禛穿过众人,走到船只前,轻轻地扬起手,指尖顿时出现了一簇金红色的灵气火焰。   她眨眨眼,那明亮的火苗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跳跃到船只之上。   只听“呼”地一声,小小的火苗瞬间长成熊熊大火,不到一个呼吸,就将整艘船彻底吞噬。   金红火光随着风的方向摇摆起来,偶尔有几丝火星被吹落到海面上,如同繁星坠落,一点点失去光芒。   众人抬起头,凝望着狰狞火焰吞噬船只。   热气扑到所有人的脸上,在冬日带来些许温度,小雨拍打着海面,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火光熄灭。   自由了。   说来也怪,由犯人变成狱警的时候她们没觉得自由,亲眼见证白塔覆灭的时候她们没觉得自由。   但此刻看着这船只燃烧、坍塌,竟自心底生出一缕青烟般的解脱之感,仿若自己的一部分灵魂,也被这火焰带走,轻飘飘地飞向九天。   李禛看着火焰,问乔珠珠:“你打算去哪里?”   乔珠珠道:“我也不清楚。”   李禛道:“如果你不知道去哪里,倒是可以跟我去涅槃城。”   渡魂街虽然环境差点,但对于通缉犯来说,简直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乔珠珠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不必了。我听认识的犯人说,武神城有条黑街很适合藏身,可能先去那边。”   李禛点点头,清楚了她的想法。   乔珠珠有自己的一个小团体,这个小团体多是由复生者组成,在反复蹲大牢的过程中,这些人也产生了深厚的情谊。   这些人如果一起去涅槃城,那目标就有些太大了,最好的选择就是留在武神城,慢慢发展。   李禛理解她的选择。   况且她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指望乔珠珠一定答应,所以得到拒绝的答案也没有失落。   她只是从兜里掏出一支圆珠笔,将一串号码写在衬衫下摆上,随即将这块布撕了下来,递给乔珠珠。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等你安顿下来,可以联系我。”   乔珠珠点点头:“好。”   又有些伤感道:“这次分别,也不知能不能再见……”   李禛笑了声。当初研究所分别时,乔珠珠也说了类似的话。   但是她会再来武神城的。   只要那把钥匙还在武神城,只要真武道宗的那群疯子还盯着她,她就一定会再来的。   毕竟,三千年前,真武道宗的弟子疯狂追杀她,她是怎么做的来着?   杀进别人的宗门,将人杀得几乎灭宗,逼迫当时的真武道宗宗主下了禁制,要求门下弟子不许再追杀她。   现在三千年过去了,她死而复生,这个禁制也没用了。那群人大概还会盯上她。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禛意味深长道:“我会再来的。”   说话的工夫,火势已经由大转小,那艘船也被烧得只剩一个骨架,灰烬被风卷着,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李禛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个掉落的手电筒,对乔珠珠道:“我走了。”   乔珠珠摆了摆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禛倒是没那么多愁绪。她拍了拍穿着浅蓝色雨衣的明如嫣:“别看了,我们走吧。”   明如嫣这才将目光从燃烧的火焰上移开,转头看向乔珠珠,阴阳怪气道:“总算要和跳蚤说拜拜了。”   乔珠珠“呵呵”两声,看向李禛:“记得买杀虫剂,不然有你受的。”   眼见明如嫣又要反击回去,李禛连忙拽住她的雨衣,半拖半拉将她带走了。   见二人就此离去,其余的人有些茫然地站在船的残骸前,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   乔珠珠对着明如嫣离开的方向撇撇嘴,叫上了她的人,大摇大摆地踏着夜色离开了。   其他人见状也三三两两凑成一群,各自找了个方向走开。   只剩火焰在风中摇摆着、挣扎着,光芒越来越微弱。当船只最终被燃成灰烬之时,火光也熄灭于绵绵细雨之中。   而此时的李禛和明如嫣,已经坐上了开往涅槃城的列车。   她们运气还不错,路上抢了个摩托车,一路畅通无阻开到最近的车站。刚一到目的地,就正好有一辆路过涅槃城的列车进站了。   在假ID的帮助下,明如嫣顺利上了车。   “没想到现在发展成这个样子了。”明如嫣靠在椅子上,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景象,玻璃窗上映出她清丽的面庞,“才五十年啊,真是……日新月异。”   不过明如嫣不觉得恐惧,只觉得兴奋。她这种人是永远也不懂得恐惧的。   “说起来,我上一次去涅槃城已经是很久以前了。那里是神衍神天的管辖地吧?神衍的那群家伙,一个个鼻孔扬在天上。”   明如嫣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中充满了怀念。   李禛侧头看向窗外,偶尔回答个单音节。明如嫣也不在意,她本来也没想让李禛回答什么。   时间在旅途中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黄沙彻底退去,窗外终于出现了高楼大厦的灰黑色幽影。 第169章 明月川   涅槃城的雨比武神城的更大。豆大的雨滴落在李禛的姜黄色雨衣上,冲去衣摆的灰烬。   一群打扮时尚的女孩撑着花花绿绿的伞,走过李禛两人身边。   她们愉快地笑闹着,手里拎着购物袋,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与世间最凶恶的罪犯擦肩而过。   明如嫣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嘴里啧啧称奇:“五颜六色的义眼,年轻人的潮流。”   在她的时代,大众虽然已经开始接受义肢义眼,但如非必要,根本不会做这种手术,哪像现在这样,带着不同颜色和图案,如玻璃珠一般的义眼,已经成了时尚的证明。   李禛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明如嫣也收回目光,将雨衣的帽子向下拉了几分:“继续走吧。”   末法时代的黑夜比白昼持续的时间更久。而商业区的灯光永不熄灭,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总有人在这里闲逛着,挑选一些不一定用得上的东西。   至于睡眠……在琉璃净宗研究出一种能抑制睡眠欲望的药剂后,睡眠这东西就不再能阻碍商业区的发展了。   摩天大楼上悬挂的巨幅电子广告牌闪烁着,落到街道上的水洼中,形成一道道明亮绚烂的倒影。   两双长靴踏过水洼,穿过街道,身影映在道路侧边的防尘玻璃橱窗上,留下两个浅浅的影子。   明如嫣站在一个水洼中,驻足看着玻璃橱窗。这是一家售卖服务型仿生人的店铺,姿态各异的仿生人站在橱窗后,静静地凝望着昏暗的街道。   “现在技术已经这么成熟了吗?”明如嫣看着那些仿生人商品,“完全看不出来和真人有什么区别。”   李禛将手插进兜里:“灵根啊。”   明如嫣的脸被霓虹灯映成幽深冷酷的蓝色。听到李禛的话,她讽笑道:“灵根?如果灵根能成为区分仿生人和自然人的唯一标准,那你又是什么?”   虽然李禛没有明确告诉过她,但也没有掩饰过这一点。与她同为仿生人的乔珠珠等人、拥有她档案的狱警,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明如嫣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一来二去,自然也能感觉出来。   看着橱窗内一张张精美到僵硬的脸,李禛随口回答道:“我是特例啊?”   “当特例出现的时候,就代表它已经不是特例了。”   明如嫣笑了一声,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隔着玻璃橱窗轻轻抚摸着里面仿生人商品的脸,就像是在抚摸一片雪花。   “他们会害了自己的。”她收回手,“走吧。”   两人穿过绵绵雨幕,顺着这条街道向前。越向前走,路上的行人便越少,连灯光也变得愈发萧条清冷。   走了差不多十分钟,李禛便眼尖地看到了捕蝇草酒吧的招牌。   明如嫣挑眉:“就在这里?”她用挑剔的目光扫视着酒吧那块破旧的招牌,又侧耳细听里面传来的嘈杂声音,轻轻笑了一声。   “你确定她待在这种地方?”   李禛耸耸肩:“总比某些人待在牢里好。”   况且,这破旧的招牌只是表象而已。   他们能保下被天门台追杀的周昀昀和雪花,从这点来看,捕蝇草的真实实力,绝对不比日环食要差。   在明如嫣复杂的眼神下,李禛伸手拉开门。生锈的铃铛一如既往地响起来,李禛踏进酒吧中,明如嫣跟在她的身后。   酒吧里满溢着酒气,在略有些昏暗的灯光下,客人们推杯换盏,大声聊着天。明姐就靠在吧台上,含笑听着他们讲话。   听到铃铛声,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向门口。   李禛抬起手,和她打了个招呼。雨衣有些宽大的帽子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让她显得有些神秘。   尽管如此,明姐还是通过身形和挥手的洒脱姿态认出了她。她神色微变,瞄了一眼还在喝酒的客人们,见到没人注意这边,她便招了招手,将二人带到了楼上。   明姐关上门,将外界的一切声音都隔绝在门口,这才看向李禛:“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能活着回来。”   李禛放下雨衣的帽子,露出真容。因为濛濛雨汽,她的脸湿漉漉的,发丝温顺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像小动物一样抖了抖头发,将发丝上的雨珠彻底甩落,闻言只是道:“你没想到的事多着呢。”   说着看了眼明如嫣,又看了眼明姐,意味深长地补上了个称呼:“明。”   明姐道:“你的存在本身就令人意想不到了。”说着,她的视线转向穿着蓝色雨衣的明如嫣:“这位是?”   李禛将右手臂搭在明如嫣的肩膀上,左手掀开她的雨衣帽子:“你的姑姑。”   “哈?!”   明姐一愣,蹙眉去看明如嫣的容貌。   明如嫣一路上说个不停,看到路人都要评头论足几句,现在却垂着头,一反常态地安静了下来。   直到李禛掀开她的帽子,她才微微抬起头,视线慢慢挪到明姐的脸上。   两双极其相似的眼同时对上视线,又同时看到对方的面容。在那一瞬间,两人均是一愣。   无他,她们两个长得实在太像了。面庞的轮廓、眼睛、鼻子,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两人必定有什么亲缘关系。   唯一有差别的,大概就是气质。明如嫣常年养尊处优,总是优雅而倨傲;而明姐脸上有伤疤,又常年游走在灰色地带,气质粗犷。   只是在这种差别中,又能瞧出几分微妙的相似来。即使是她们自己,也无法否认这种相似。   两人对视着,神色都有些复杂。半晌,明如嫣才道:“我没想到自己还有亲人在世。”   明姐点了支烟,坐在床上:“我也没想到。”她侧头看着窗外的雨幕,似是在想着什么。   失散多年的姑侄见面,两人的表现却是很陌生。这也正常,毕竟无论是明如嫣还是明姐,都早已习惯了孤独的生活。   明如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明姐看了眼李禛,又看了眼明如嫣,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来。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明月川。”   明如嫣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气氛再次陷入沉寂。或许是顾忌着什么,两人都没有再问下去。   李禛大大咧咧地跷着脚,倚靠在椅背上:“明月川……你不怕我告诉别人?”   明月川笑了一声,将烟蒂按在一边的玻璃烟灰缸中:“比起我,你才是那个被全世界通缉的危险分子。白塔监狱被你怎么了?”   李禛道:“沉了。”   听她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出如此令人震惊的事实,明月川的动作也顿了一下,了然道:“不愧是你。”   早在接到李禛电话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预感到什么了。现在不过是预感成真了。   李禛抬了抬手:“也要感谢你姑姑的鼎力相助。”   明月川看向明如嫣:“你之前被关在监狱?我没听说过这件事。”   明如嫣笑了一声:“我不在白塔监狱的名册上,当年他们为了防止我的人救我,直接宣布了我的死讯。你呢?你当年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禛举手:“我要回避一下吗?”反正她已经知道了结果,对过程没有任何兴趣。   明月川道:“不必了。”她摸了摸脸上的伤疤,露出一个干涩的苦笑。   “没什么不能说的。”   明宅着火当日,明月川的母亲凑巧出去逛街买婴儿用品,因此不在家,躲过了一劫。等她逛完街想要回去时,却发现自家已经燃起了大火。   宅子周围还聚集着一些穿着官方制服的人。这个聪明的女人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趁着没被发现飞快扭头逃跑,跑到了一个黑旅馆。   当日晚上,她便在新闻上看到了自家意外失火的消息。但她知道,这件事绝对不是意外。   第二日天门台清点尸体,发现她逃跑了。他们按下了这则消息,并借着严查治安的幌子全城搜捕。   这个可怜的孕妇无法,只能逃到环境更差的地方。幸好她离开时身上带了不少贵重的首饰,逃离后在当铺换了一些钱,足够维持一段时间的生活所需。   就这样东躲西藏地过了几个月,她终于产下一对双生子。但由于孕期生活环境太差,再加上她整日以泪洗面,在两个孩子六岁的时候,她还是去世了。   明如嫣道:“你还有个姐妹?”   明月川看着窗户玻璃上的水珠,面无表情道:“现在已经没有了。”   她没有继续向下说的意思,明如嫣也贴心地没有再问,只是将自己的经历简要地描述了一遍。   李禛坐在一旁仔细一听,果然这家伙还是喜欢将自己描述得很惨。   不过她也没有戳穿这件事,毕竟明如嫣不会害自己的侄女,更不会害对付天门台的同盟。   明月川道:“既然如此,你就先留在我这边吧。”   又对李禛道:“白塔被炸毁算是大事,但是你上次做的事已经严重损害了天门台的声誉。”   上次做的事,指的是“全城通缉”事件。即使过了一个多月,这件事仍旧被经常提起,成了批判天门台懒政怠政不作为的最好实例。   “以我对他们的了解,天门台为了自己的名声,不会再大张旗鼓地通缉你,甚至极有可能隐瞒白塔被炸毁的消息。”   李禛会心一笑:“不会大张旗鼓,但暗地里的调查和刺杀可少不了。”   “是的。”明月川看向她,“你要不要留下?”   “留在哪儿?”   明月川道:“捕蝇草。”   李禛扬眉:“这算是邀请吗?”   明月川微笑:“成为真正S级成员的邀请。”   李禛看着她,半晌才摇摇头:“恕我拒绝。” 第170章 她   捕蝇草并不像它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   暗地里吸纳科研人员、收集各种情报、花一大笔钱买武器,甚至愿意协助李禛做一些不利于天门台的事,从这些方面看,它也是一个藏在暗处的庞然大物。   他们或许在谋划着什么。推翻天门台的政权?构建一个更合理更优越的政治体系?还是单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   李禛不知道。她也不打算知道。   三千年前以及更早以前的修真者,从不干涉凡人王朝的更迭,而是保持着一个超脱的俯视姿态。   但随着时代的变迁,修士几乎灭绝。宗门们无法再统治管理修士,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退去了超脱的姿态,成为了凡人的统治者。   而李禛,仍旧保持着三千年前的超然姿态。她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归属感,因此不会真正地加入谁,更不会去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目标而奋斗。   所以她拒绝了。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李禛看向明月川,“需要我帮忙的话,可以拿足够的利益来换。如果要对付的是天门台,我可以打折。”   只要好处足够,她是不会拒绝的。   明月川轻叹了一声,嘴角牵动脸上那狰狞的疤痕:“我明白了。”   她和李禛认识也快半年了,对她的性格也很了解。可以说,她选择拒绝,并没有出乎明月川的意料。   正相反,若她干脆地答应了,那才让明月川意外呢。   “不过你也可以留宿在这里。”   明月川指了指窗户。雨下大了,水流结成一片,哗哗地冲刷着玻璃,些许彩色的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床边的一小块地板。   “我可以让你打一个地铺。”   李禛站起身:“我还是回家睡我的床吧。你这边还有没有伞?”   明月川抱怨道:“仅有的那两把伞都被人顺走了,现在只有雨衣。”   明如嫣适时接话道:“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没素质。”   李禛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如果没记错的话,明月川的两把伞都是被她顺手牵羊拿走的。   “算了。”她盖上雨衣帽子,又将扣子扣到最上面,“没伞就没伞。我走了。”   明月川懒洋洋地抬手:“好走不送。”   明如嫣却犹疑一瞬,走到李禛身边,低声道:“到时候我用灵脑联系你,商量钥匙的事。”   李禛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罢对着两人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下了楼,穿过狂欢的醉鬼们,离开了捕蝇草酒吧。   正如明月川所说,雨下大了。李禛来到捕蝇草酒吧时,外面下着的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但现在,原本的小雨已经转化成了瓢泼大雨。   雨珠狠狠地砸在雨衣上,带来沉甸甸的重量,原本干爽的衬衣被浸得有些潮湿。   李禛皱了皱眉,伸手拦了辆车,一路来到渡魂街前。穿过一排排的废楼,走过道路泥泞的蚯蚓洞,诊所终于出现在她面前。   灯光还亮着,但门已经锁了。李禛原本是有钥匙的,不过因为要去监狱,她身上没带钥匙。   她停在原地,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   这个时间,师雨楼应该睡了……吧?   她罕见地有素质起来,在把师雨楼叫起来开门和自己翻进去之间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她连几十层的高楼都能爬,两层楼对她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李禛一个跳跃,抓住边缘的栏杆,而后轻轻一翻,便轻盈地跳跃到了二楼。   上去后,她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顺手去一楼的药品柜里拿了些伤药,这才回去。   回到第二层,感应灯自动亮起,温暖的光晕映照在她脸上,让她的眼眸看起来明亮了一些。   李禛随手脱下雨衣,将其挂在一边,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虽然她是个在什么环境下都能睡着的人,但不得不说,还是熟悉的地方更容易产生安全感。   李禛去冲了个澡,擦干身体后拆开了刚顺来的药。这次她其实没有受太重的伤,只是有几处擦伤而已。   但不知为何,她还是觉得身体有些沉重疲惫,或许是灵气使用过度的缘故。   她一边想着,一边拆开绷带,在上过药的伤口上缠绕了几匝。忽地,她想到了什么,又靠到那面全身镜前,扭头去看背上那个红色印记。   比起之前,这个印记的颜色更深,伸出的枝桠更多,像是在缓慢成长着。李禛将手伸过去,轻轻摸了摸印记。   不疼,也没有突出,好像那红色的印记本就属于她皮肤的一部分。李禛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   将药品放好后,她便套上宽松的睡衣,将自己摔到阔别已久的床上。可能是真的累了,她觉得十分疲倦,刚一躺到床上,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后她又做了个梦,梦中有一个高大的女人。女人背对着她,似是在与谁说话。   她穿着一件丝绸质地的月白色长袍。长袍的样子十分繁琐,上面缀满了珠宝玉石,行动间这些挂坠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如铃的响声。   只是那件长袍的下摆已经被扯烂,隐约可以窥探到些许喷溅状的血迹。   殷红的血迹与洁白的裙摆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裙子的主人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女人有着一头乌黑的短发,在她的头顶,压着一顶华丽的珍珠发冠,发冠上的珠宝在冷光的照射下,投出一片璀璨的光芒。   她是谁?   她是谁?   李禛心中不由得升起这样的疑问来。   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女人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便缓缓转过身。天花板上的灯毫无阻拦地投射下来,照亮璀璨珠冠下的面容。   她有着苍白的面孔、异色的双瞳,嘴角轻蔑地向上扬起,像是在嘲笑着谁,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微笑。   她不是谁。   她是她。   这是她的脸!   她脸颊上还有几滴血珠,如同开在雪地里的红色梅花一般引人注目。女人伸出手,轻轻擦去脸上的血点,然后指尖沾染了晕开的红色血污。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她勾起唇角,毫不犹豫地向着她的方向走来。   一步、两步,她赤着脚,缓慢而坚决地走向她的方向,那双异色的眼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兴奋,连带着她的表情,也带上了几分疯狂。   她是谁?   李禛看着她。她从未以这样旁观者的角度观察过自己。就像是鱼缸里的鱼,透过水和扭曲的玻璃缸,静静地观察着人类。   而那张脸,就这样在她面前逐渐放大、扭曲。   月白色的长袍随着她的动作滚落,金色的玉石吊坠相互碰撞,女人离得近了,她站在她的面前,然后对她伸出一只满是血污的手,似是想要触碰她。   而就在那一瞬间,这个混混沌沌的梦境开始坍塌。所有的色彩和声音都扭曲在一起,如同崩溃的程序一般,发出混乱的怒吼。   梦境飞速坍塌着,女人惊讶的脸挤占了画面的中心,她的双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但很快,连这最后的画面也崩塌,李禛只觉得脑海像是被一记锤子重击般,发出急促而尖锐的嗡鸣。   发生了什么?   她的意识还没有回笼,而是被困在那片虚无的黑暗中,无数彩色的碎片从她眼前飘过,仿佛在警告她不要试图回忆刚才的画面。   李禛觉得大脑混沌起来,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就像是被整个扔进滚筒洗衣机甩来甩去,最后连灵魂都被甩出身体。   这不同于疼痛,而是一种更深层次、更混乱的痛苦。比她自爆时,还要痛苦一百倍。   原本平静的识海也随之翻涌起来,掀起遮天蔽日的巨浪,所有的记忆绕在一起,几乎要将她的神魂吞噬。   这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李禛勉强支起身体,迷迷糊糊地吐出一口血来,眩晕感和恶心感终于有所缓解,只是那股不适如影随形,即使梦境崩塌,也没有减弱。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甚至无暇去想这个答案,只能尽力稳住掀起滔天巨浪的识海,安抚着混乱的记忆,保持着神魂不被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冲垮。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李禛莫名受到冲击重伤的情况下。   记忆的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掀起,李禛一次又一次地探出神识安抚,她的神魂被海浪轻飘飘地抛起,身体却变得愈来愈沉重。   李禛不知道识海是什么时候平息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   她只是觉得身体浸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宛若一叶孤舟,失去了方向。   渡魂街的雨就这样下了一夜。   雨水顺着房檐处的排水系统哗啦啦落下,在灰黑色的水泥地面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坑。   李禛猛然惊醒,看向窗外。她的后背不知不觉间被冷汗浸透,连带着发丝,也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上。   现在已经是白天,但是雨仍旧下着,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潮湿感。   “你比我想象中醒得要早。”   他清冷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熟悉的对话,让她有了一瞬间的恍惚。李禛抬起头,看着坐在一旁垂眸看书的师雨楼:“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的警惕性不至于这么低,身边多出一个人都不知道。   “昨天晚上。”师雨楼放下手里的书,“你不记得了吗?”   李禛沉默了一下。她真不记得了。   做了那个梦之后,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根本不记得自己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   到现在,她甚至连那个梦的具体内容都有些想不起来了。每次想要回溯记忆,都感觉神魂如同针扎般疼痛。   师雨楼叹了口气:“你晕倒在楼梯上,还发烧了。” 第171章 过去   李禛伸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晕倒在楼梯上?我不记得了。”   她费力搜寻自己的记忆,只记得自己昨夜翻上二楼,回到房间洗漱了一下,之后就去睡觉。   半睡半醒间,就做了那个古怪的梦。梦境的具体内容她已经不记得了,即使回想,也只能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   而在梦境崩塌之后,更是有大量陌生的记忆涌上了脑海,所有的碎片都交错闪现着,画面、声音,一同冲击着她的心神。   那些碎片的画面太过抽象,甚至没有实际内容,唯有那股阴冷、诡异的感觉如附骨之疽,驱之不去。   而在那些抽象的画面中,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从中发现了异样。但那丝异样就如同闪电的光芒一般,飞速消失了。   光一想想,李禛便浑身一个激灵,立刻从那种诡异的感觉中脱离出来。她看向师雨楼:“我有些闷。”   师雨楼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户推开。寒凉的风吹入屋中,驱散了那股闷热之意,雨滴拍打在玻璃上,让李禛清醒了些许。   她重新看向师雨楼:“把事情经过说一遍。”她想凭借已有的情报,推断出一个可能。   她为什么会做那个梦?为什么识海会受到冲击?又为什么会晕倒在楼梯上?   师雨楼坐回原处,和她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毫无波澜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昨天晚上,他听到二楼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就下楼察看情况。没想到他刚打开门,就看到李禛倒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上,身边还有血迹。   师雨楼以为是她受伤了,赶紧把她扶起来。没想到她没有受什么外伤,只是发烧了。   李禛眯起眼:“你说我晕倒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上?”   三楼就是师雨楼的居所,再向上就没有人,她晕倒在那里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本来是打算去找师雨楼的。   她找师雨楼干什么?   难道是找师雨楼治疗?但师雨楼似乎更擅长治疗外伤,对于精神上的创伤无能为力。   况且她对师雨楼,还没信任到出了事第一时间找他的程度。也就是说她找师雨楼,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这个原因或许跟她的梦境有关,但暂时是不知道的。比起这个,李禛更想确认一下自己昏迷的时间点。   想了想,她又问道:“我当时穿的什么?”   “睡衣。”   李禛呼出一口气:“我明白了。”看来这一切果然还是那个梦引起的,并不是她发了烧,然后才做了梦。   师雨楼接着道:“我去搀扶你的时候,你似乎短暂恢复了意识,想对我说些什么。”   李禛凝神:“我说了什么?”   因为发烧,她的脸上罕见地多了血色,只是这血色中也带着几分病态,让她看起来面露倦容。   但即使如此,她的脊背也是挺直的,无论伤得多么严重,又有多么痛苦,仿佛永远也不会认输一般。   师雨楼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昨天他去扶她的时候,指尖不小心沾了血迹,献血的颜色在灯光下,是那么的刺眼,那么的触目惊心。   她当时坐在楼梯上,倚靠着楼梯微垂着头,像是睡着了。   师雨楼叫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后便慢慢走了过去,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臂。之后,她就如同忽然失去了支撑一般,向一边盗窃。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她是晕倒了。   他赶紧带她下楼检查,可刚走到一半,她却如回光返照一般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虽然状态很不好,但她也没露出任何颓靡的神情,那双眼比平时还要神采奕奕,在昏暗灯光下散发出异样的光彩。   她张了张嘴,小声说了一句话。但她状态十分不好,几乎没有发出任何有效的声音。   师雨楼停住脚步,下意识问道:“什么?”声音太小,他没听清。   李禛手指动了动,凑到他耳边,轻声重复道:“过去……是……”   她的声音很强硬,话语也含糊不清,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挤出这么几个字来。   师雨楼问道:“过去什么?”   李禛没有说话。她仿若失去了力气,再次昏厥过去,剩下的半句话就被截断在她口中,师雨楼不得而知。   除此之外,她并没有留下其他的信息。   听完他的描述,李禛手指抓紧被子,心念微动:“……过去?”   她的确是个有过去的人,并且她的过去在其他人看来也许相当神秘。   但对于李禛来说,所谓的过去并未重要,更不会形成什么执念,以至于昏迷时还要胡乱唠叨着。   当时的她,一定是想留下什么信息。   李禛皱起眉,仔细思考却一无所获。她摇摇头,舒展了眉头,暂时将这件事忘在脑后。   见她收拢思绪,师雨楼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药瓶,放在床头柜上:“你的烧还没退,最好吃一点退烧药。”   这样一说,她确实感觉身上沉沉的,不太舒服。李禛点点头,捏过药瓶粗略看了眼说明,便从中倒出两片雪白的药片服下了。   做完这一切,她倚靠在床头,看向师雨楼:“怎么?还有事吗?”   师雨楼犹豫了一下,才道:“灵格天宿那边似乎出了状况。”   李禛挑眉:“灵格天宿?怎么了?”   “似乎是他们总部出了问题。”师雨楼道,“几天前开始,灵格天宿的管理就变得十分严格,进出也需要多次核查,这是之前没发生过的。”   他不少认识的人在大型实验室工作,虽然他现在已经离开了神衍神天,但很多时候,仍然能得到一手的消息。   李禛毫不意外:“可能又在研究什么新奇的东西吧。”   这些势力比几千年以前还能折腾,一会儿又研究病毒,一会儿又制造仿生人,总也不消停。   不过——其中一把钥匙,是不是在灵源城来着?   李禛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半晌后再抬起头时,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师雨楼见她对此不是很在意,便站起身告辞:“你的烧还没退,暂且好好休息吧,晚上我会过来查看你的情况。”   说罢便抬脚离去。   只是没走出去几步,他的脚步却倏然停了下来,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身看向李禛,声音如柳絮一样轻:“曲博士联系我了。”   李禛顿了一下,才记起这个曲博士是师雨楼的老师,神衍神天的研究人员,并且疑似和师雨楼父母的死有关。   “她找你做什么?”   师雨楼扶着眼镜,镜片上的蓝光映在他的掌心,形成了一些蓝色的光点。他低声回答:“让我回神衍神天。”   虽说如此,他的语气却没有任何喜悦,只有凝重和犹豫。   李禛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硬币,将它立在指尖上,任其旋转着,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好像不太愿意回去。”   师雨楼道:“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叫我回去。”   李禛耸耸肩,玩笑道:“可能是觉得科研团队不能没有你。”   师雨楼没说话。   见状,李禛自顾自地抛着手里闪亮亮沉甸甸的硬币,也没有主动说话。空气一时间陷入沉寂。   过了半晌,师雨楼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我打算回神衍神天看看。”   李禛“嗯”了一声,并未对他的决定产生什么意外,只是冷静地问道:“什么时候?”   “过几天。”   李禛点点头:“好。”她没有说些什么的意思,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说的。   雨还在下,冬日的风在城市之间游走,穿过大街小巷,留下呜咽的声音。师雨楼的脚步声随着呜咽声一起,越走越远了。   李禛将硬币塞回衣服里,扭动着钻入到温暖的被窝之中。她的确觉得有些累了。   昏迷不能代替睡眠,况且她昏迷前大量调动灵气,耗费了不少精力,又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此时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要被疲倦感冲垮。   她打了个哈欠,轻轻翻了个身,陷入睡梦之中,幸而,这次她没有再做奇怪的梦,更没有莫名其妙受伤。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师雨楼叫醒她,给她简单量了□□温,确定她的烧已经开始退了,但她体温仍旧是偏高,需要静养几日。   李禛老老实实地吃了药,对此也没有排斥。   不过突然被叫醒,她也没有了睡意。师雨楼走后,她便打开灵脑,查看积压的消息。   其余都是一些零散的消息。李禛翻找了一下,发现今天早上的时候,有一个陌生人给她打了电话。   但当时她处于昏迷状态,没有接电话。在之后,对方又打了几次电话,她都没有接听。   李禛披上外衣坐到窗边的椅子上,望着外面的雨丝,手指移动到那个陌生来电上,给对方打了回去。   电话响了两声,便很快被接通,明如嫣的虚拟身影出现在李禛的面前。   她穿了件崭新的白色衬衫,头发也修剪了个造型,看着精神不错。   一见到李禛,她的眼睛便亮了起来:“我今天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至于电话是哪里来的,自然是管明月川要来的。   李禛咳了两声:“发烧了。”   明如嫣讶然道:“你?发烧?”说着,目光在她身上疑惑地打着转,好像想要戳破她的伪装。   也不怪她不信。李禛之前表现出来的形象一直都是强大、无所畏惧,即便与那样的天灾直接对抗,也没有受伤,反而将整个白塔岛毁灭掉了。   这样的人,也会像普通人一样生病发烧吗?   她的视线透过屏幕,不敢置信地打量着李禛。但令她更惊讶的是,李禛确实面有倦意,脸颊潮红,看起来的确像是生病了。 第172章 冬眠舱中的钥匙   李禛没有就此事多谈的意思,只是开口揭过了话头:“你现在怎么样?”   明如嫣轻松道:“已经安顿好了。”   民众总是很健忘的。   就算明如嫣以前很有名,经常成为新闻头条人物,但现在几十年过去,她早已被遗忘,就算明如嫣大剌剌地走在街上,也不会被人认出来了。   对于这个结果,明如嫣也不知是该唏嘘,还是应该庆幸。   明月川以最快速度给她办了一张ID卡。   这东西本该管理严格,但实际上,由于天门台的腐败,只要给相关官员一点好处,他们就可以倒卖ID,全然不顾此事带来的影响。   现在明如嫣有了ID卡,也有了稳定的藏身之所,自然一派轻松,连带着思路也活泛了起来。   “我这次找你,是关于我们之前说好的那件事。”   出于谨慎,明如嫣没有直接提到“钥匙”两个字,而是使用了更加委婉的说法。   当然,李禛也听懂了。   她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衣,手指摸着衣领上的纽扣,低声道:“现在?”   明如嫣停顿了一下,随即道:“等你养好病?”她打电话前,怎么也没想到李禛会莫名生病。   李禛笑了声:“不必了,就现在吧。”   说着,她将外套套在身上,从椅子上站起身:“我去找你。”   对李禛来说,生病、受伤和失去行动能力完全无法划上等号。   修士甚少生病,但修士总会受伤。   在李禛尚且弱小的时候,也曾经拖着一身的伤和野兽搏斗,现在想起那场战斗却不觉悲惨,只觉得酣畅淋漓。   李禛摸了摸有些烫的脸庞,慢慢下了楼。在一楼拐角处,她看到了师雨楼正在摆弄那只捡回来的机械夜莺。   见到她下楼,他停住手上的动作,疑惑问道:“你去哪里?”   李禛紧了紧手腕上的绷带:“有事出去一趟。”   师雨楼皱起眉。   他将夜莺放在一边,罕见地对她的决定表示了反对:“外面还下着雨,你生了病就不要出去了。”   李禛打了个哈欠,用食指漫不经心地逗弄着夜莺,随口道:“只是见一个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师雨楼的态度出乎意料地坚决:“即使如此,你也不该这么冒险。”   顿了顿,似是为了增强自己话语的说服力,他又补充道:“现在全世界都在通缉你,如果你晕倒在大街上,后果不堪设想。”   李禛“哈”地笑了一声。就算她晕倒了,身体也有战斗的本能,就像她之前睡着了,照样给了想接近的乔珠珠一拳。   说到这个,她倒有些奇怪为什么昨天师雨楼没挨揍。   她用怪异的目光扫视着师雨楼,最后还是没得出什么结果来。李禛伸手捞起一边的雨伞,转身朝着门口走去:“放心,死不了的。”   师雨楼无奈道:“你……”   李禛转过身:“你最近变得好啰嗦。想跟我一起来?”   她的话题转得太快,师雨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他发怔的工夫,李禛已经用膝盖抵开玻璃门,撑着伞走入濛濛雨雾当中了。   看着她的背影,师雨楼只能叹了口气,拿着伞默默跟在她身后。   李禛站在屋檐下等着他,见他锁了诊所的门跟出来,便了然地笑起来,揶揄道:“你可真喜欢多管闲事。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热心?”   师雨楼撑着伞走在她旁边,若无其事道:“之前你也没有生病。”   李禛道:“但来诊所的病人可太多了。”   面对她有些尖锐的问题,师雨楼选择沉默不语。   李禛撇撇嘴,移开目光不去管他。   或许是为了照顾生病的她,又或许是不想被沿街的监控设备发现,明如嫣选择的地方就在渡魂街,一家名为“坏猫”的饮品店。   渡魂街的坏家伙们都是夜行生物,夜晚才是他们的主场。此时天色正明,又飘着细雨,街道上行人寥寥,连流浪狗也没几只。   李禛站在坏猫饮品店门口,扬起伞抬眼看那块破旧的招牌。破旧也是正常的,渡魂街就没有不破烂的东西。   她收了伞,推开玻璃门进到饮品店内。这家店出乎预料地大,因为白天也没什么客人。   李禛的目光穿过一张张空荡荡的桌椅,锁定到最内侧一道背对着她的身影上。   那道身影似有所觉,慢慢转过头,见到是她之后便立刻扬起手。正是明如嫣。   李禛对师雨楼道:“你在这里等我。”   她对师雨楼还算信任,毕竟他们从她醒来的第一天就认识了。不过信任不代表她要将自己的一切全盘托出。   师雨楼点点头,坐到另一侧。李禛便迈动步子,目标明确地朝着明如嫣走过去。   “你可真慢。”明如嫣抱怨着,又回过头看了眼师雨楼的方向,对李禛挤眉弄眼,“怎么回事?”   李禛坦然道:“我的医生。毕竟现在我是虚弱的病人呢。”   她说着支起手臂,看向桌面的一侧:“那个机器是什么?”   在明如嫣面前的桌面上,放置着一个半个巴掌大的小机器,它正运作着,发出一种不大不小的嗡鸣。   明如嫣用手指戳了戳它:“一点小玩意,能屏蔽掉说话的声音,防止被窃听。”   她倒是经验丰富,准备齐全。   李禛笑了笑:“好了,既然如此,你可以告诉我,钥匙藏在哪里了吧?”   明如嫣用指尖敲击着桌子,发出一种规律的声响。   她抿了抿唇,确认声音干扰器正在运作,这才放低声音,小声回答道:“灵格天宿。”   不待李禛询问,她又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将钥匙放在灵格天宿内部了。”   这下子,李禛算是明白为什么明如嫣这么急切地想要找回灵源城的钥匙了。   原来她把钥匙放在了死对头的老家,多耽搁一秒,钥匙就多一分被发现的风险。   还真是个……大胆的决定。   李禛没有质疑她为什么这样做,只是冷静地问道:“放在灵格天宿的哪里了?你既然敢放,就一定有把握让它不被人找到吧?”   在她看来,明如嫣可不是那种莽撞、爱赌一个可能的人。她将钥匙放在敌方的大本营的原因只有一个:她认为那里足够安全。   “没错。”明如嫣道,“它绝对不会被发现——至少现在不会。”   她看着李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我把钥匙,放在灵格天宿前前代宗主的冬眠舱里了。”   事到如今,连李禛也不得不承认,明如嫣这女人真是心黑手狠,胆大又聪明。   “……如果灵格天宿的人知道了,一定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吧。”   明如嫣道:“我可不在乎。我把钥匙放到里面也是有原因的。”   早在她哥哥一家遇害之前,明如嫣就发现了不对劲。她知道,自己虽然颇有权势,但还无法和五大宗门的联合体对抗。   想要将钥匙保下来,必须将它们分散出去,而不是藏在自己手中。既然这样,藏在哪里就成了一个问题。   直到某日,明如嫣偶然想到灵格天宿,心里便有了主意。   灵格天宿身为后起之秀,底蕴远没有其他宗门身后。不过,他们却也掌握着一些其他宗门不具备的技术。   冬眠舱技术就是其中之一。   早在仿生人还未出现之前,灵格天宿就掌握了这门技术,并将其应用到实践当中。   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灵格天宿历任宗主都会在生前,将自己的身体放置到冬眠舱中冷冻。   在冬眠舱中,无论是躯体还是神魂,都会陷入到沉睡当中,一直到事先设定好的时间,才会被唤醒。   明如嫣意外得知,灵格天宿历任宗主设定的苏醒时间都在天历0213年,也就是明年。   虽说单单掀开冬眠舱不会唤醒这些沉睡者,但出于对先任宗主的尊敬,不会有人做出这么无礼的事——除了明如嫣。   她借着参观的名义,想办法偷偷打开了某一位宗主的冬眠舱,并将钥匙塞到了冬眠舱的角落里。   这是个天才的想法,但令明如嫣没想到的是,自己既没有被杀死,也没有取得胜利,而是被囚禁了五十多年。   等她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0213年已经快到了。   想到这里,明如嫣的脸上染上了几分急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苏醒的准确时间是0213年1月1日,甚至有可能提前苏醒。”   若等那些老家伙醒过来,这把钥匙便会立即暴露在灵格天宿高层的眼皮下。   届时,她这五十多年的辛苦隐藏,便都付诸东流了。这让她如何不着急?   明如嫣目光动了动,暗自观察李禛的脸色。李禛表现得很平静,脸上毫无急色,手指慢慢摩挲着桌面,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她的确在思考着什么。   李禛想到师雨楼说最近灵格天宿戒备变严的事,眼中划过一抹深思。   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些老家伙即将复活,灵格天宿才严阵以待的?   若真是如此,灵格天宿内部对于冬眠舱的监控恐怕只多不少。这样看来,穿破重重封锁,进到灵格天宿内部,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然,这是对其他人而言。对李禛来说,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难事。   她收敛思绪,敲了敲桌子,看向明如嫣:“藏在灵格天宿的,是谁的钥匙?日神还是月神?”   明如嫣道:“月神的。”   李禛扬了扬眉毛,思索片刻后轻轻颔首:“过几日我会前往灵源城。”   明如嫣惊讶道:“过几日?”   “以灵格天宿的动向看,那群老家伙说不定会提前醒来。”李禛嘴角扬起,“我也想见识见识他们的厉害。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第173章 火灾   明如嫣张了张嘴,正欲回答,忽听不远处一声巨响。她立即止住话头,和李禛对视一眼,来到前侧柜台处。   原来在进门左手边的地方,摆放了一台破旧的电视机。这电视看着有几十年的历史了,连明如嫣见了,也要说一声老旧。   此时电视机亮着,屏幕上播放出不甚清晰的画面,刚刚那声巨响,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李禛拿着饮料,坐在电视机的对面,仔细地看着其中的画面。由于老电视机的清晰度不高,还时常花屏,所以她分辨了几秒,才看清画面中显示的场景。   那是一栋熊熊燃烧着的大楼。楼身已经燃起火焰,火光随着微风摇动,细雨完全无法将其浇灭。   大厦中央镶嵌着的电子广告屏也被火焰包裹,可即使如此,广告也仍在火中循环播放着,原本轻快的音乐混杂在浓烟烈火之中,为画面增添了几丝诡谲。   李禛目光微凝,她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只是画面太过模糊,分不清具体是什么地方。   明如嫣则是皱着鼻子:“这是发生了大火?怎么没看到有人来救援?”   李禛自然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倒是另一边有人开口了:“那群废物,能救什么人?他们不害人就不错了。”   李禛侧目看去,原来回答明如嫣问题的是这家饮品店的老板。他是个光头壮汉,戴着一副墨镜,身边趴着一只黑猫。   白天店里无人,他就将双手支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听到明如嫣的疑问,便开口接了话。   “啧啧,税金都喂了狗啦。”壮汉逗着猫,幸灾乐祸道,“幸好我没交。”   能进渡魂街的,估计户籍都被注销了,更别说缴税了。   李禛问道:“这是哪里着火了?”   “红蔷薇区那边。”壮汉老板本来就有些无聊,见有人搭话,倒也不觉得烦,“离我们这边挺近的其实——你知道那个矿坑断桥吗?就在断桥的对面。”   李禛何止知道断桥。她还亲自去过那里。   巨大的矿坑犹如一道天堑,划分了贫富两个区域。而断桥,就横亘在贫民区与商业区之间,将其区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那里应该是比较热闹的地方吧?”她接着问道,“因为什么着火了?”   壮汉瞄了她和明如嫣一眼,忽然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知道‘血影审判团’吗?”   李禛挑挑眉。巧了,她不仅知道这个团伙,还杀过对方的人——为了保护乐灵洲。   虽然只过了半年,但现在回想,总感觉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明如嫣刚回归社会不久,还没掌握这些情报,只是好奇道:“那是什么?听起来很……”很中二的样子。   壮汉就挑挑拣拣说了些。什么资本家的克星、人类的良心、专门打击邪恶、舍生取义的义士等等。   末了来了一句:“他们就是打着这样的旗号行动的。实际上做的事嘛。”   他举着酒杯,指了指电视机里的画面:“就是他们干的。”   明如嫣皱眉道:“但那些都只是普通人……”   “谁说不是呢?”壮汉老板道,“不过他们确实有点本事。小姑娘,你们不知道吧?他们纵火之前,还往政府那边发预告函了。”   小姑娘……?   明如嫣笑了声。在与乔珠珠比年龄惨败后,她再也不轻易拿年龄说事了。   听到壮汉老板的话之后,也只是淡淡一笑:“预告函?怎么发的?”   “截断了广告信号,在广告屏上发的预告函。”   明如嫣皱眉:“政府不管?”   壮汉笑起来:“这是学的那位,你们知道吧?那位……你们不知道?就是那位四号恶人啊!”   李禛:“噗。”   又四号又恶人的,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她。   说起来,这劫持广告屏信号的手段,和她当初也有几分相似。   明如嫣不明就里,也不想知道什么四号恶人,催促壮汉老板继续向下说。   “反正在全民追捕事件后,有不少罪犯都模仿她,商业街的广告牌信号隔几天就被劫持一次。”   说到此处,老板摆摆手:“见怪不怪了。不是还出了个叫《全民通缉》的电影吗?听说都快上映了……哎,跑题了。反正也没人把警告当回事儿,那家公司还勒令员工当日不准请假。谁能想到,他们真敢干呢?”   正说着,老电视机的屏幕上闪出花屏的雪花。老板放下猫,过去拍了拍电视剧的侧边,画面终于恢复原样。   明如嫣还在和老板说话,李禛将目光移向电视机,蹙眉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熊熊大火燃烧,时而能看到有人将手臂探出窗户求救。因为大楼太高,且整栋燃烧起来,逃生通道完全被堵死……   现场乱成一团,不少路人也驻足观看情况,更有记者闻讯赶来,开始报道现场情况。   又过了几分钟,官方人员终于姗姗来迟,设立了隔离带将无关人员全都隔离开,开始实施救援。   然而正在此时,竟有几团火焰从天而降,混杂在绵绵细雨之中,徐徐落到人群中,顷刻间就点燃了几把雨伞。   人群中发出几声惨叫,那火焰怎么也无法熄灭,只要沾上一点,就直到将人烧成灰烬才肯罢休。   李禛猛然抬起头。而明如嫣和老板也看向屏幕,疑惑道:“这是什么武器吗?”   明如嫣却想得更多。这种熄之不灭的火焰让她想起了李禛,当初她用来烧船的火,就是这样在大雨中肆意燃烧的。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李禛,却见她也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播没有中断,有人被烧着后,其他人顿时乱了起来,开始大叫着想要逃离。   但这里人本来就多,人挤着人,火星迸溅到衣角上、发丝上,很快,四面八方都有了火源。   直播的镜头开始切换,时而切换到人群中,时而切换到大楼上方,几秒钟后,镜头又开始上升,似乎是想俯拍混乱的人群。   就在此时,镜头不经意扫到楼顶,一个人影忽地出现在电视画面之中。他穿着件黑色的衣服,正站在起火高楼的天台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地上的人群。   李禛“唰”地从高脚凳上站起来,捞起雨伞就要向外走。   明如嫣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问道:“你要去哪里?”   李禛撑起伞,头也不回:“去断桥。”   推开门,就能看到等在外面的师雨楼。他本来进了饮料店,却觉得屋里闷热,于是出来透气了。   此时见李禛出来,他眨眨眼:“谈完了?”   李禛点点头:“谈完了。”   顿了顿,又道:“你先回去。”   师雨楼皱起眉,从她的话中捕捉到了关键点:“你去哪里?”   “断桥。”   “断桥?”师雨楼想了一想,便想起断桥在哪里了,“你去哪里?但是……”   李禛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没有但是。”   说罢,大步流星,毫不迟疑地走入雨幕之中。   雨丝微凉,落在她的额头上,沾湿她的发丝。李禛将头发捋到耳后,又拭去脸颊上的水汽,头脑恢复了清醒。   她这样急切是有原因的。   明如嫣都能看出来的事,她自然不会看不懂。那高空中降下的流火,正是永不会熄灭的灵气火焰。   上古时期,火灵根的修士天然就能御使自己的灵火,其他灵根的修士学习后也能使用,这招没有什么稀奇的。   但当这招出现在末法时代,并且规模如此之大,就足够令人联想到很多了。   这么大规模的灵火,在这个时代没人能做到。这并非是个人实力问题,而是灵气的问题。   即使是李禛,若没有吸收树种的能量,也很难做到这种程度。   也就是说,那个站在高楼上的人影,大概率同她一样掌握了树种,并学会了操控这种能量。   只是对方应该没系统地学过什么招式,灵气的使用方式十分粗糙,操纵灵火也不熟练,应该是刚得到树种没多久。   李禛冷笑一声,笑容牵动眼角的肌肉,这个微表情让她看上去有些桀骜。   既然这家伙这么张扬,又不把力量用在正途上,那这颗树种……她笑纳了!!   念及此,她脚尖点地,如一只鹰一般飞速地掠过街道,与撑伞的行人擦肩而过,只带起一阵清风。   她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路是由渡魂街到贫民区到商业街,再到失火的大楼。这条路比较稳妥,但是太慢了!   面对唾手可得的猎物,她需要做的不是忍耐,而是如同闪电一般快速出击,不给对方任何逃离的机会。   几乎没有犹豫,李禛朝着另一个方向掠去。   那里正是壮汉老板所说的“断桥”。   渡魂街距离断桥也有一段距离,但这段路在下矿坑的时候,李禛走过一遍,甚至从红毛那里得知了一条隐秘的小路。   因此她对这里非常熟悉,快速地穿过楼与楼之间的间隙,到最后甚至跃上那些低矮的楼,在楼顶上肆意地奔跑起来。   风呼呼地灌满李禛的耳朵,将她的外套吹得向后飞去。李禛拎着伞,任由风雨浸湿自己的外衫。   不多时,天边就出现了高楼的影子。离得远远的,她便能看到某处冲天的烟雾和隐隐约约的火光。   此时此刻,那栋大厦已经被火光全然包裹起来!火蛇如同藤蔓植物,紧紧地附着在楼梯上,黑烟冲天,将半片天空都染成黑色。   李禛没有停止脚步,而是继续在楼与楼之间跳跃着。短靴踩过楼上的水洼,溅起一簇又一簇的水花。   终于,熟悉的断桥出现在她的面前。   李禛跳下废楼,朝着断桥方向跑去。她的速度越来越快,顷刻间便冲上那高高的拱桥,像是一阵风一般,而后在大桥断裂处奋力一蹬,随后纵身一跃!   她的身体化作一道流光,如同一只黑色的飞鸟,快速且坚决地朝着对面坠去。 第174章 输家   “砰!!”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高楼之上的身影,开始对准那个人影开枪。明如嫣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不愿意错过任何画面。   这种枪是天门台最新研发出来的,射程远超旧武器,射到楼顶上的人绰绰有余。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子弹还未来得及飞上楼顶,便被一团流火吞噬,彻底消失在半空之中。   紧接着,高空中又有更多火球降下,大楼上的火势更大,雨滴落在火焰之上,顷刻间便只剩一缕白汽。   明如嫣攥着拳头,死死地盯着高楼上的人影。镜头上升对准那人,照出对方年轻的脸。   就是这样的一个年轻人,造成了这样大的一场事故。可是他脸上没有任何羞愧之色,有的只是满满的兴奋和骄傲。   明如嫣看着那张年轻的面孔,不由得想起了李禛。   那日站在白塔监狱的顶端,面对雷云之时,她大概也是这副兴致勃勃、毫不惧怕的表情吧。   可是不一样。她想着。   但明如嫣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看向屏幕。   前几日这附近刚过完购物节,悬挂在高楼上的气球、彩旗、横幅等还未被撤下去。火焰顺着彩旗和横幅燃烧,气球纷纷炸裂,发出令人不安的响声。   啪!!又是一声炸裂般的巨响。   楼体中央那块巨型电子屏幕终于承受不住火焰的侵噬,自内向外爆炸开来。   夹杂着火焰的黑烟从屏幕内向外四溢,屏幕的碎片因高温而炸裂,如同利箭般向着人群迸射而出。   巨型屏幕的爆炸仿佛发出了一个信号,在之后短短的几秒内,屏幕下的其他小型屏幕也开始爆裂,场面顿时变得更加混乱。   见状,楼上的年轻人更加兴奋。他清秀的脸染上笑意,高昂而疯狂的笑声穿过扭曲的火焰,落入所有人的耳中。   人群为之一静。   忽然有人怒声吼道:“你要做什么?!”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响应。他们也想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受到这般惩罚。   年轻人看着底下一张张惊惧、愤怒的面孔大笑起来。他站在火焰之中,如同灭世的魔王,高声喊出自己的宣言。   “我是来拯救你们的!”   “什么?”   惊讶的不只有现场的人,连通过直播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也不由得满脸错愕。   明如嫣嗤笑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壮汉抚摸着怀里的小猫,摇头道:“有点能耐就自以为是正确的家伙,这个世界上可太多了。”   停顿了一瞬,又补充道:“不过能造成这么大破坏的倒很少见。”   “毕竟很多时候,实力就是正确啊。”明如嫣翘起腿,“不过没关系,她已经去了。”   壮汉老板疑惑道:“她?你是说你那朋友?她很强吗?话说……我怎么感觉她有点眼熟?”   明如嫣笑起来。   “如果实力就是正确,那她比任何人都要‘正确’。”   众人惊愕诧异的目光让年轻人更加得意。他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也希望被人吹捧。   于是他继续说道:“我是天选之人,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我烧毁这些大楼,是帮助你们摆脱压迫!是上天,选择了我!”   是的。   是上天选择了他。   有多少人,自儿时接触童话书,就会做成为救世主的美梦。但他从来不看那种故事书,因为他坚信,故事书只是给庸庸碌碌的人编制的一场幻梦。   但他不一样,他是真正的怀揣着使命降生的人。   他的家境中游,和那些或是穷光蛋、或是大富豪的主角全然不同。但他没必要参照别人的人生,不是吗?   他幼年丧母,父亲很快再婚,很少关注他。他怀揣着救世主的使命,结识了不少同龄人。   将全部的零用钱用来救济穷人,看到那些人感激涕零的模样,他由衷感到了满足。但一点点零用钱,又能救济多少人呢?   于是他组建了血影审判团,审判那些富人。他们逐渐形成了规模,事迹也被发到了网上,成为了人人称赞的“救世主”。   可这些还不够。   半年前的某天,他杀死了一位“为富不仁”的古董店店主,并将古董店洗劫一空。在那里,他得到了一枚吊坠。   吊坠是银色的,上面雕刻着精致的符文,不像是赝品。从吊坠中,他得到了力量。   上天赋予的力量。   他怎么不算天选之人呢?   年轻人看着火光,脸上露出快意。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从杀人中汲取能量,还是从民众仰望的目光中汲取能量。   或许两者都有吧。但那不重要了。   “是吗?”   一只手沉甸甸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几乎是同时,一道声音自他耳边悠悠响起。   那声音中带着令他难以忍受的轻蔑和戏谑,一字一顿地说道:“天、选、之、人?”   年轻人瞳孔微缩,猛然转过头。   按住他肩膀的是一个女人,一个高大、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女人。她的眉毛微微挑起,嘴角扬起微笑,那笑容同她的语调一样,都蕴含了轻蔑的意味。   那张脸太过熟悉。   他曾蹲在黑夜里,循环播放她站在高楼之巅的录像。璀璨、耀眼、万众瞩目,他无数次地思考如果自己是她,会说些什么,又会做些什么。   这不是因为喜爱。不过他也不肯承认这种情绪来源于嫉妒。   他只是恼恨,这个女人先他一步,夺取了观众的目光,成了世界的焦点。   但没关系。   除了主角,还有一种人同样站在舞台的正中央。   ——那就是反派。   心底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让他逃跑,连他体内的灵气也翻滚起来。他知道,这是银吊坠里的东西发出的暗示。   可是救世主怎么会逃跑呢?!   他目光一狠,食指和中指并拢,几簇火焰便从火海之中分离,形成几条红色的丝带,悄无声息地袭向她的身后。   这是他最得意的一招。他至今仍记得,展示这一招时,那些审判团的同伴震撼钦佩的眼神。   他将这一招命名为“血影”。   李禛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热量,双目微睁。千年前,她见过更精密、更强大的招式,那些招式一环扣着一环,稍有不慎便会坠入圈套。   那些招式尚且无法奈何她,更别说这种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小花招。   灵气从体内溢出,与朝她袭来的火焰接触在一起。甫一触碰,那狰狞的火蛇便被淡色的灵气吞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年轻人额角瞬间淌出冷汗来,大声否认道:“什、什么?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   “你是说这个吗?”李禛挑挑眉,右手上出现了一个由灵气凝结成的小小漩涡,“你很惊讶?你怎么掌握的它,我就是怎么掌握的它。”   她很坦然,也不觉得灵气来源于树种是多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种坦然源于她的自信,即使没有树种,她也仍旧是世界上最强、最特殊的那一个。   “不可能!”他却一把推开她,甚至都忘了刚刚那一瞬间的惧怕,“我才是天选之子!我才是救世主!”   李禛好笑地看着他:“天选之子?末法时代的天,真的存在吗?”   那东西不是在三千年前,就被她给炸塌了吗?   现在这世界上存在的,仅仅是祂的愤怒和散落的权柄罢了。而祂那不值一提的怒火,也在白塔被她重重击碎。   等等……如果这么说来,这家伙说不定还真是“天选之子”,而她,自然就是天选之子要对付的头号仇敌。   “如果是那样的话……这大概是个反派杀了主角的BE故事。”   “你胡说!”他的脸部因愤怒而充血,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一般,对她怒吼道,“你胡说,你什么也不是!”   “好吧。”李禛耸耸肩,“所以,天选之子——”   她看着他,语气一点点变冷:“你该回归‘天’的怀抱了。”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然动了起来,势要将他斩杀于此。   她的动作极快,手中灵气瞬间凝聚成实体刀刃,刀锋猛然向他砍来,带起一阵劲风!   年轻人没想到她的动作竟会如此之快,那刀光便如同闪电一般,转眼就来到他的眼前。   他从未离死亡如此之近,一时间竟呆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瞧着刀刃已经接近他的面部,他身体中倏然涌动出一股力量,促使他快速向一侧一翻!   与此同时,几道火光凝成丝带,再次笼罩到李禛的周围。但比起之前的水平,这几条火焰丝带要灵活得多,一看就不是出自于一人之手。   是它!又或者说,是祂!   被她炸毁的神树,果然有部分意识寄托在了种子上!   就像是白塔那颗种子,也会借力打力这种高端操作;而矿坑下的那颗树种,究竟是被迫藏于地底无法完成权柄交接,还是不愿交出权力,也是未知数。   李禛冷冷一笑,锋利刀刃利落落下,将赤红火焰从中斩断!火星四溅在她周围,照亮她的双眼,而李禛毫无畏惧,挺身向前!   年轻人在祂的操纵下一个翻滚,又很快站稳脚跟,火焰自他身边绽放,像是一朵朵狰狞着摇摆的花朵。   “废物。”李禛冷嘲道,“你还是完全体的时候都打不过我,现在?”   凭借一个废物人类的废物躯体?凭借四分五裂的权柄?   祂能掌控天地吗?能召唤雷云吗?还能像从前一样,倾世界之力压制她吗?   即使是从前,她也没有输——至少,被按着打的不是她,被打得求饶的也不是她。   她不会输。从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李禛轻蔑道:“输的从来都是你。” 第175章 天选之子与反派   她的语气太过高傲,这无疑将祂彻底惹恼了。那个刚刚还手足无措的年轻人单手结了个法印,在空气中凝出火焰来。   只见周围的火光为之一顿,便如同一道道金红色的影子,快速地摇动着,一齐向李禛的方向涌来。   底下传来一声声惊呼!虽然隔得太远,他们看不清具体情况,但隐约知道是另一个人出现,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打了起来。   在底下围观人群的视角中,那火焰如海浪般涌动延伸着,更衬得火海中心那道身影分外渺小,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火海吞噬,同周围的一切一起化为飞灰。   “快躲开!!”有人尖叫道。   他们潜意识里,把站在纵火者对立面的李禛当成了友方,竟为她担忧起来。   被树种强化过的听力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几道声音,年轻人原本清秀的脸上划过一丝恼恨。   不该是这样的!总有些愚昧的群众会被反派所蒙蔽,明明他才是——不对,他不该和凡人计较。   那只是些识人不明的凡夫俗子罢了。   心中燃起这样的念头,他将更多的灵气传输到法印当中,顿时那烈火如同浇了助燃的油一般,更是飞速地成长起来。   李禛立于火焰之中,眼珠转动瞥着自四面八方朝她袭来的火焰,身体微微前挺,手中灵气之刃猛然挥出,顷刻间便将所有火焰斩断。   在满天飞落的火星中,她向前一跃,刀锋径直朝着正在施展法诀的对手袭去!   年轻人脸色苍白,显然没想到她这么能打,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很快又镇定下来,目光微凉。   眼见刀光将至,他身前突兀出现一只赤色的火龙!   这条火龙大概有四五米长,由金红色的火焰组成,鳞片发着金色的光芒,甫一出现,便长啸一声,朝着李禛的刀刃缠去。   这一幕被摄像机转播出去,再次刺激到了所有的旁观者,包括电视前、灵脑前所有关注着这一场战斗的人。   壮汉老板摸着猫,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你这位朋友,的确很正确。”   明如嫣坐在一侧的高脚凳上,盯着画面中李禛的身影,没有回答。   刚刚还门可罗雀的店内,忽然多出了许多人。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来买饮料的,意外注意到这场战斗,便留在店里接着观看。   毕竟渡魂街可没什么好的娱乐设施,不少人是黑户,连灵脑都没有。这一台老旧电视机,已经是少有的智能设备了。   看着这场战斗,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火龙?!”   “这是什么?”   “天啊,这些人难道是上古修士?灵气要复苏了吗?”   在这个时代,人们战斗的方法多局限于枪械,这种华丽的攻击方式已经超乎人们的想象了。   “话说,我看那个人怎么像是……”其中有一人却意识到了不对劲,“怎么像是那个谁?”   边上立刻有人道:“你也觉得像?”   “我也觉得。但那人不应该在监狱里吗?”   “你们能不能说明白?哪个谁?”   “这你都不知道!那个四号恶人,李禛啊!”   明如嫣原本全神贯注地盯着战斗画面,猝然间听到熟悉的名字,“噌”地站起身:“谁?你们说谁?”   她这行为搞得其他人相当摸不着头脑。   被她质问的人有些不爽,但余光瞄到她腰间别着枪,还是老实回答道:“李禛,就是那个策划全民通缉事件的仿生人。”   末了,又补了一句:“我也不能确定,就是有点像。”   用来拍摄的设备配置确实很高,但周围都是火焰,那两人又动来动去,只能看个大致,他也不能确定那就是李禛。   不过他们不能确定,但明如嫣很确定。   那就是李禛。   明如嫣刚出狱,对外界信息没能接收完毕,因此还不知道李禛做出的那些丰功伟绩。   但仔细想想就知道,这事她绝对做得出来。   李禛就是那么个爱搞事的性格。   壮汉老板这么一听,将猫放到一边,也道:“别说,好像是挺像……难道那人越狱了?”   说到这里,他从柜台后方走出来,走到明如嫣的身侧,用余光打量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异样。   “客人,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啊?”   明如嫣这等老狐狸怎么可能轻易被旁人察觉出所想?她神色不变,淡淡道:“她叫李小狗。”   壮汉老板哈哈大笑,狂拍自己那只猫的后背:“这不是巧了,我这只猫叫张小猫!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哄笑起来。一时间,店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息,也没人在意李小狗到底是不是从白塔监狱逃出来的李禛了。   李禛不知道明如嫣在外给她起了个好养活的贱名,此时正微挑着眉头,看着朝她袭来的火龙。   望着那刺眼的火光,她也不躲闪,任由火龙缠上薄薄的刀锋,红色与蓝色交织在一处,散发出极其绚烂的光。   一息、两息……不到三息的时间,那高傲华丽的火龙就化作点点流火,被砍落在半空之中!   蓝色的光将其他的光芒吞噬,嗡鸣着穿透火焰,朝着年轻人刺去!他瞳孔微缩,来不及躲闪,只能短时间内再次凝聚火光,想要阻她一阻。   这次火光凝结的盾牌远不止火龙精致,甚至边缘的灵气有些散乱。这样的招式远远无法阻碍她。   只见蓝光一闪,刀锋快速削去血肉,一条手臂掉落在天台的水泥地上,溅起点点鲜血。   她出刀如此利落,以至于那年轻人甚至没能第一时间感知到疼痛。   直到迸溅到额角的血液随着冷汗缓缓滑落到眼中,将面前的景物模糊成一片血红,那失去肢体的痛感才从肩膀处传来,让他想要失控地大声尖叫。   不只是因为痛苦,更是因为一直以来的信念被打破!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天选之子,在对方面前竟是如此无力。   这反派是不是太强了点?   秒了主角,那主角怎么办?   还是说,他根本不是主角……光这样想着,他心中就升起一股惧意来。不,不对,他当然是主角!   除了主角,还有谁有像他一样的奇遇呢?   不断在心里自我催眠着,可即便如此,他看向李禛的目光,仍然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李禛一看就知道,这本来就意志不坚的小子,已经被自己打得道心不稳了。   这种事是常有的。修士说白了,只是能掌握特殊力量的人,只要是人,就有依赖、有顾忌。   若依赖的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便很容易出现这种问题。而道心一旦动摇,小则修为止步,大则走火入魔、贻害无穷。   所以修士拜入宗门后,首先要学习的,就是稳固向道之心,脱离尘世缘分。   当然,说是这么说,实际上能做到的寥寥无几。即使那些看着光伟正的各派掌门,也都是表面光罢了。   人要是真的能脱离欲望、脱离世俗,那人便不再是人了。   而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看着也才十五六岁的样子。   从前他就性情偏执,偏偏的确有点能耐,便自命不凡,得到种子的力量后,就更肆无忌惮了。   这样的人,最容易道心崩毁。   想的虽多,实则只过了一瞬间。李禛刀势未停,反转方向,继续朝着年轻人的方向袭去。   下一秒,却见对方脸上青筋暴跳,如同一只狰狞的野兽般,竟扬手挥舞出一道火幕,御使十几条火龙同时向李禛咬去!   祂出手了吗?   李禛扯动嘴角,没有理会朝着自身袭来的火光,仍旧咬着年轻人不放。   虽然用的都是一具身体,但其实很容易看出年轻人和祂的风格不同。   年轻人性格急躁,目的性太强,所有攻击的欲望都写在脸上,往往还未等他出手,李禛便知道他的动向了。   而那颗树种,老奸巨猾程度大概是明如嫣的1.5倍,最喜欢声东击西的阴招。由祂操纵的年轻人,要比之前棘手许多。   果不其然,那几条火龙只是虚张声势,还未咬到李禛,便自行消散了。   祂躲过李禛的刀,身影飞速一闪,竟用仅剩的那只手扣住楼体上凸出的装饰,扭身翻入到燃着火焰的房间之中。   这是打不过她,打算开溜了!   李禛眼中露出几分笑意。   仅仅只是短暂地接触了一段时间,但李禛很轻易地判断出,树种与祂的宿主相处得并不好。   想想也是,那年轻人是爱出风头、喜欢哗众取宠的风格;而树种呢,得知她复活的消息必定是战战兢兢,想隐藏自己的存在。   出风头和隐藏,这两者之间本就是对立的。   树种无法彻底控制宿主,否则就不会放任年轻人做这种引人注意的事。不过从刚才的战斗中能看出来,祂偶尔还是能抢夺到身体的控制权的。   尤其是在那年轻人万念俱灰、道心崩毁的情况下。   李禛从天台上跃下,同样灵巧地钻入燃起的房间中,视线扫过房间中的家具,开始搜寻敌方的身影。   这是一间办公室,里面有很多张狭小的挤在一起的办公桌,桌子上散乱着一些资料。   屋里没有人,也没有尸体,看来起火的第一时间,员工就朝着楼下逃离了。   李禛目光从房间中的摆设上掠过,便推开办公室的门,迈步朝着走廊中快速走去。   走廊十分狭窄,仅能容纳两人同时通行。一个个房间如同小小的棺材,又如同蜜蜂的巢穴,紧密地分布在走廊的两侧。   火还没烧到大楼内部,里面只有一层烟。李禛屏气用灵气隔绝开呛人的烟雾,扫视走廊两侧后,在看到右侧走廊的地面后轻轻一笑。   在那里,有几滴殷红的血迹,似乎是从断臂上流下来的。   “小花招。”   她看了那几滴血一眼,反而朝着走廊左侧走去。 第176章 半颗树种   那颗树种的确很狡猾,甚至故意将血滴滴在相反的方向,想要迷惑她的视线。   但在奔跑时滴落的血迹,和在静止时滴落的血迹,两者的形态是不一样的,杀过不少人的李禛对此很有经验。   她嘴角扬起,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手,扭头朝着左侧的方向,追踪着自己那负伤又十分狡猾的猎物。   在这样一座大楼中找人是很不容易的。   一方面,大楼内部房间众多,且每间房间都有不少的桌椅,这无疑给追踪加大了难度;另一方面,虽然大楼内部还未起火,但烟雾仍然遮挡了视线。   “啪!!”   刀光劈裂一间办公室的门,李禛半个身体探入门中,目光扫过房间,几秒后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出刀相当果决,一路走来,也不知道劈烂了多少办公室的门。反正火灾后这栋大楼也要重建了,她破坏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就算不重建,她也没有心理负担。   李禛拎着刀,环视四周。刚刚在对方进来几秒后,她便也进到楼中,这短短的时间,应该不足以让对方跑到楼下。   所以李禛笃定,年轻人还藏在这一层。   她眯起眼,继续向前。大厦外的火焰尽情燃烧着,为原本阴森冰冷的走廊带来燥热的暖意,她走在这灼热之中,发丝随着动作而摇摆。   没有,没有,没有。   所有的办公室都没有人,眼看着,她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再前边只有两间办公室,以及一间卫生间。   脚步声在走廊中激荡,发出一连串沉重的响声。这是李禛故意为之,目的就是刺激对方脆弱敏感的神经。   她的身影在被擦得雪亮的地砖上晃动着,手臂挥动间,又是门户碎裂的声响。   两间办公室都没有人。   李禛继续向前走去。剩下的,就只有那间卫生间了。   或许是电线被大火烧坏,卫生间的灯闪烁着,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忽明忽暗的灯光映在地砖上,让气氛逐渐诡异起来。   她在门口停驻半晌,走到了女卫生间那侧。靴子踩在地上,咯噔咯噔的声响更令人心惊肉跳。   卫生间有五个位置。   李禛抬手,挥刀。   第一间房门被劈碎,没有人。   然后是第二间,没有人。   第三间、第四间……没人。   李禛停在了第五间门口。   门后没有任何声音,仿佛在那里没有任何人存在。李禛垂下眼眸,透过门缝,看着里面的影子。   里面的确有影子,模糊的、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的影子。她隔着门板,仿佛正透过那一扇薄薄的门与谁对视。   半晌后,她忽然抽刀挥出,刀刃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圆润而美丽的弧度,然而那锋芒,却并未瞄准那扇仅存的门,而是朝着另一侧的天花板挥去!   只听“轰”的一声,天花板在这一击下彻底碎裂,塑料板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随之掉落的,还有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人影。   他滚落在地上,而后飞速站起身,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按常理来讲,一旦见到这么多厕所的门,人的第一反应必然是他躲在某一间里。   他就是利用了这一点,非但没有躲在厕所隔间里,反而躲在了天花板的角落。   正常人本就不会刻意向上看,尤其现有一层薄烟,更是有利于遮蔽他的身形。   如果李禛先去搜查男厕所,他就可以直接逃跑;如果她搜寻女厕,没找到必然会转去男厕所,他到时候仍旧有时间逃跑。   再不济,他也可以偷袭!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偷袭,便被李禛察觉到了所在。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来不及深想,他就地一个翻滚,朝着李禛所在的方向扑去。李禛目光一横,屈膝撞上他脸颊。   年轻人未经磨炼,身体强度根本无法与她相比,仅被踢了这一脚,他便难以自控地向后撞去,猛地砸上第五扇门。   “砰”地一声,质量本就不好的隔间门被撞得四分五裂,他重重地摔在里面摆放的拖把和扫帚之中。   这不是厕所隔间,而是一个杂物间。   他吐出一口血,却不敢耽搁分毫,反手抄起一边的拖布杆,站在隔间中冷冷地盯着她,眼中的戒备几乎要凝成实质。   李禛凝视着他,倏然笑了起来。   “自以为是的小屁孩?老谋深算的树种?”她歪了歪头,“你现在是谁呢?”   他冰冷地说道:“这重要吗?”   李禛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重要。”   她本来是能分清这两者的。但现在,她忽然有些迷惑了。   “是你的敌人。”他说道。   话音未落,他脚尖点地,小腿肌肉绷直,借力一跃!那拖把杆上附着了大量的火焰,如同一根火棍,狠狠地朝着她的面庞扫来!   这一击又急又险,李禛侧头躲避,那燃着火焰的拖把杆便从她眼前划过,带起一串火星。   但这不算什么。虽然看着惊险,却也无法给她带来更大的伤害。   况且,李禛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和这莫名其妙的家伙缠斗。或者说,只要能找到她要的东西,谁管这人死活呢?   她目光微凝,视线瞥到年轻人的丹田部位。   说实话,她想不明白这人是怎么使用树种能量的。当初矿坑下逸散树种能量,凡是皮肤有接触,都会七窍流血,更别提吸收了。   但她不需要知道,她只需要得到!   李禛散去手中灵气刀刃,改用拳头和年轻人搏斗起来。她虽善用刀,但体术也不可小觑,近身搏斗,没几招就打得对方连连败退。   砰!!   是拳头与血肉撞击产生的声音。她脸上露出肆意的笑,眉眼微扬,眼中闪过幽深的暗色。   “不好!!”   树种也算她的“熟人”。它的身上寄托了神树的怨恨和力量,自然知道这位毁灭神树的罪魁祸首有多么狠辣。   她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恶人,但有需要的时候,她才不会管别人的死活。   但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些。只见她化拳为掌,直击他丹田部位,而后反手一勾,他腹部霎时间便开出一个鲜血淋漓的大洞。   李禛的右手染上鲜血,血腥气混杂着烟味,让小小房间中的气味变得古怪起来。   她微微一笑,攥住什么东西,移开了手掌。再摊开手时,掌心已经多了一个银色的吊坠。   自吊坠中,她感知到了树种的气息。   惨叫声自耳边响起,李禛抬起头,看向对方。而对方也满怀恨意地看向她,唇边沾染了擦不净的血迹。   随即,他似是自知不敌,竟阴冷一笑,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后背撞碎漂亮的玻璃外墙。   亮晶晶的玻璃碎片四处散落,反射出火焰的光芒,在那玻璃之中,他向下坠去,脸部肌肉一阵扭曲,嘴唇一张一合。   “我不会放过你的。”   “错了。”李禛撞在碎裂的玻璃窗前,握着那被血染红的吊坠,漠然地看着他,“是我不会放过你的。”   当然,不是因为她多怨恨对方。她没有这种情绪。   她这样说,单纯是因为,她拿到手里的树种只有一半。   离得太远,对方没听见她的话。   那具年轻的躯体穿过火焰,在瞬间被点燃成一个火球,在惊惧和疑惑的目光中落下,一点一点,化作灰烬,飘散在细雨之中。   李禛摊开掌心,看着手里的挂坠。   这吊坠很精巧,上面还雕刻着古朴的符文,不过那些凹凸的精致纹路中,已经填满了血迹。   李禛仔细看了看,辨认出了这种符文,它一般用于封印重要灵器灵植,以免灵气流失。   看来这颗树种能藏到今日,也不是意外。   不过她还是小瞧祂了。   她十分确定,她手中的是一份不完整的树种。   神树灭亡后,力量汇聚成树种,埋藏在世界各处。世间九为极数,树种也有九颗,树种既是神树的一部分,又是一个整体,每份的力量,都有严格的定数。   所以刚一入手,她就知道,这不是一份完整的种子。   或者说,种子本身是完整的,但她得到的只有一半。   还真是奸猾,居然懂得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李禛攥着手中的吊坠,面无表情地走出卫生间,来到洗手的地方。   幸好还没有断水,她打开水龙头,将吊坠放到水流下冲洗着。   血水顺着水池的排水口流下,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李禛冲了半晌,终于勉强将手和吊坠冲干净。   她用衣摆擦了擦吊坠,反手将其塞到衣服兜里,而后甩了甩手上未干的血水,便要离开。   她来这里就是抢夺树种的,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她也没有逗留下去的理由。   至于楼里有没有被火灾困住的无辜群众?那关她什么事,他们缴的税金又不是她花了。   李禛拍掉身上的灰烬,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这种时候自然不能坐电梯了,她可是有常识的。   她和敌人看似缠斗了很久,实则只花了不到十分钟。就在这十分钟里,火势进一步蔓延,但天门台的废物还是那么废物,对这熊熊烈火束手无策。   周围的烟更浓了,火焰已经蔓延到楼中。李禛双手插兜,穿过浓浓的烟雾,路过电梯间时,蓦然听到一个女声在叫救命。   与求救声一同响起的,还有拍打电梯门的声音。   嗯?   李禛顿住脚步。   有人困在电梯里了?这么没常识的吗?   连她这个古代人都知道着火了不能坐电梯(鄙视)   李禛在电梯门门口驻足几秒。里面的人似乎知道外面有人,拍打电梯门的声音更大了些。   “有没有人!救救我!我被困在电梯里了!”   她没有回应,里面的求救声便更加撕心裂肺,其间还掺杂着些许咳嗽声。   “救命!救命!”   李禛咧开嘴,静静地看着电梯间。她的声音穿透电梯门,传入里面的人耳中。   “我凭什么救你呢?我可从来不发善心。”   里面的人慌乱道:“求你救救我,我有钱,我有钱!我什么都能做!求求你!我、我还给很多豪门当过女仆,知道很多秘密!我还演过电视剧,当过演员,求你救救我!”   许是因为太过恐慌,她已经口不择言,像倒豆子一样把所有东西都说了出来。   捕捉到了关键词,李禛挑起眉,心里有了主意。   “救你可以,但你得帮我做件事……” 第177章 卧底   “我做!我什么都做!”   还未等李禛把话说完,对方便忙不迭地应声道,生怕答应慢了她反悔。   整栋楼能跑的人都跑了,就算没跑,估计也不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   她嗓子都喊哑了,等待的却是越来越呛人的浓烟。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处的李禛,就是她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这种情况下,她已经不在乎代价不代价的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真的什么都做?”   “真的!我什么都做!”   李禛伸出手,灵气在她掌心汇聚,凝成一把刀的形状。她挽了个刀花,倾斜着劈碎电梯门。   巨响之后,电梯门碎裂开来,灰尘四溅,同火焰燃烧产生的烟雾混杂在一起,分外呛人。   李禛站在烟尘当中,侧头看着被困在电梯间内的人。   是一个穿着职业套裙的女人,应该是在这里工作的人。女人猝不及防被涌入电梯间的烟尘呛到,捂着嘴发出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她简直要昏死过去。   但求生的意志压倒了生理的不适,她伸出一只手,扒着破碎的电梯门,艰难地从电梯中走了出来。   刚一出门,她便腿脚发软,瘫倒在地,捂着脸低声哭泣起来:“好吓人、好可怕……”   李禛有些无语:“不就是差点被烧死了嘛,有什么可怕的。”   闻言,对方反而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道:“你懂什么,我最怕火了!我之前……”   哭着哭着,她抬起头看向李禛。然而就在看见她容貌的一瞬间,她便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将未说完的半句话全都吞进肚子里,愕然惊叫道:“怎么是你?你——”   然而话一出口,她就心道不妙,但却为时已晚。   本来还有些漫不经心的李禛“嗯?”一声,低头朝她看了过来。   两双眼睛隔着烟尘对视,李禛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所有惊慌之意,也看到了对方的相貌。   她顿时笑起来:“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这个被困在电梯间里的倒霉蛋不是别人,正是她执行乐灵洲任务时,因为小心眼给她使绊子的那个女仆!   那时候她本来想整治一下她,但是比较忙没能腾出工夫来,事后就把这个小角色抛之脑后了。   后来她从捕蝇草论坛上得知,齐家发生了大火,只有几个仆人逃了出来。她也没多想,毕竟齐家家大业大,仆人可多了去了。   没想到,这家伙运气倒是好,竟然从火灾中跑了出来。   见李禛神情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女人咬咬牙,顾不得擦干脸上的泪水,匍匐着偷偷朝前方爬去。   她怕李禛报复她,只想趁李禛走神的时候跑远一点,最好跑出这栋大楼。   这样想着,她的速度更快了几分,盯着满脸泪水,快速向前……一米、两米,对方没有注意到!   她面上一喜,还来不及站起身,便忽听“锵”地一声,一把长刀破空而来,擦过她的脸颊,如切豆腐一般钉在她面前的地板上。   那锋利的刀刃,离她娇嫩的脸蛋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只要偏上那么一点,这把长刀就不会钉入地面,而是钉入到她的脑子里!   她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掌撑在身体两侧,却无意间摸到一缕断掉的发丝。那是她脸侧的发丝,被刚才那破空一击挥断,断口整齐地落在地上。   顿时,她表情更是恐惧,紧紧地攥着那缕头发,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能呆愣愣地坐在原地。   “你要去哪里?”   李禛从她身后慢慢走过来,那皮靴发出的每一声响,都砸在她的心头。   即使看不见李禛的表情,她也知道,对方一定正带着戏谑的笑意,像是一只猫按着老鼠的脊背,好奇地观察着老鼠的垂死挣扎。   她真的很害怕她!!   李禛弯下腰,将一只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   女人很瘦,比她认识的人都要瘦,一看就是未经过任何锻炼,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在她的控制下,只能筛糠一般颤抖着。   “能听见我说话吗?”   李禛捏着她瘦削的脖颈,只需要微微用力,她的颈骨便会发出碎裂的声响。   “听、听到了……”女人也知道自己的生死只在她的一念之间,因此也乖巧起来。   李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穆思鱼。”女人颤抖着小声说道,“我叫穆思鱼。”   “好,穆思鱼。”李禛俯身看着她,“你没忘记我们的约定罢?”   听着她威胁的语气,穆思鱼连忙道:“没忘记!没忘记!你、您要我做什么?我都做!”   见她这么怂,李禛轻快地笑了。   她半蹲在穆思鱼一侧,缓缓伸出右手。穆思鱼战栗着将目光移到她的手上,随后便见她摊开手,带着一层薄茧的掌心躺着一颗蓝色的药丸。   穆思鱼倏地回头看向她,只见李禛神情冷酷,断然道:“吃了它。”   说罢将掌心朝穆思鱼的方向送了送,一双眼眸冷冷地盯着她。   穆思鱼有些犹豫,担心是什么毒药。但想着不吃也是死,还不如赌一赌。   她抬头看了李禛一眼,抓起那颗药丸,一咬牙,将其吞进了肚子里。   李禛见她乖乖把东西咽下去,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知道你刚才吃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李禛勾了勾唇,右手之上顿时出现了几道蓝色的灵气。灵气纠缠在一起,缠绕、压缩,几秒钟就,便出现了一个蓝色的丸药。   那丸药漂浮在半空中,发出幽蓝色的光,将她的手掌也染成蓝色。几秒钟后,李禛眸光一动,灵气丸药立即在她的操控下爆裂开来,带起一小阵风。   穆思鱼脸色惨白:“这是,我……”   李禛将手插进兜里,恶魔低语:“这可是好东西,只要我的一个念头,便能将你炸得肠穿肚烂。”   穆思鱼的脸色更白了,身形也摇摇欲坠。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话还没说出来,便又是被呛得一阵咳嗽。   “放心好了,只要你乖乖替我做事,我是不会杀了你的。”李禛看着她狼狈的模样,“我们之前的恩怨,也一笔勾销,怎么样?”   怎么样?   她有拒绝的余地吗?   穆思鱼哭丧着脸,沙哑着嗓子道:“好。你要我做什么?”   她算是知道了,半年前齐家那场火灾,肯定和这个女人脱不了干系。她居然还傻愣愣地给对方使绊子,真是、真是……   但至少短暂地保住了小命,不至于被烧死。有句话说得好嘛,你永远不知道拯救你的是神仙还是恶鬼,穆思鱼深以为然。   她只是倒霉又幸运地碰上了救人的恶鬼而已。   见穆思鱼识相,李禛满意地点点头:“你刚才说你做过演员?”   “是。”虽然只是小配角罢了,她要是大明星,可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那你一定很会演戏喽?”   “……还可以。”穆思鱼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所以选择了相对保守的说法。   李禛拍拍手:“好。你的任务就是潜伏到血影审判团里。”   穆思鱼吓得从地上跳起来:“什么?!”   血影审判团那群人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不过在穆思鱼这个小有资产的人看来,他们就是一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中二少年。   她不太看得上他们,但也知道,这群人确实有点本事,有渠道搞来武器,各种炸灵轨、炸办公楼的,还有能量躲开政府的追捕。   这群人是比亡命之徒更可怕的家伙。亡命之徒尚有行事准则,但这群人坚信自己就是正确,为了这份正确,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我我我可是我什么都不会!”穆思鱼道,“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加入他们,怎么潜伏?”   “这你不用担心。”李禛道,“我会想办法找到他们的踪迹,你只需要混到里面,成为他们的成员就好了。成为卧底之后,你观察他们的行动和组织结构,把所有消息都报告给我。”   穆思鱼支支吾吾半晌:“如果他们发现了我的身份怎么办?”   李禛冷酷无情地说道:“那你就去死吧。我会让你死痛快点,不留任何痕迹的。”   停顿了一下,她打了个响指:“啊对了,你应该知道吧?我可以远程操控你的生死,一旦被我发现你背叛……”   接下来的话她没说完,但穆思鱼已经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穆思鱼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自己的腿又开始发软,恐惧自心底蔓延。   她想要立刻瘫倒在地,再也不要醒来。   但对上李禛的双眼,她到底还是打消了装死的念头,表情灰败地应道:“好。”   说罢又有些自暴自弃地问道:“行动资金呢?我没那么多钱。”   虽然工作看上去体面,但她其实是个月光族,攒不下来钱,现在大楼烧毁她失业不说,还要给李禛当卧底,找不了其他工作。   这点小钱李禛倒是不在意,她之前完成了不少任务,又把日环食的武器全给卖了,现在手头阔绰极了,光一个人花也花不完。   闻言只是摆摆手:“潜伏期间的所有花销都列出来找我报销。事情结束之后,我会给你一笔钱。”   听她这样说,穆思鱼的眼睛才亮了起来,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楼梯在那边。”   李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穆思鱼讨好地笑道:“那边是个后门,人少一点。”   她倒也聪明,知道前边肯定有记者围堵。往常也就算了,现在她马上要去卧底了,可不能太高调。   万一被人发现卧底身份,一枪打死,那可就有冤没处申了。   李禛点点头,也不怀疑,只是瞥了她一眼,便朝着她说的那个小楼梯处走去。 第178章 前往灵源城   实际上,找人卧底到血影审判团的念头也是刚刚生出来的,这个念头的产生,还要归功于那半颗种子。   两半种子应该不会离得太远,这样不利于祂操控宿体,还会平白多出其他的风险。因此李禛推测,另半颗树种也藏在血影审判团的某人身上。   所以才有祂最后那句“我不会放过你的”。   血影审判团的实力不能说多强,但强就强在他们的机动性。   这群人都有现实身份,平日里就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只有需要行动的时候,才戴上面罩、头套,聚在一起搞破坏。   做完坏事,再各自回归生活。没人知道他们是谁,连天门台,也在他们身上屡屡碰壁。   这无疑鼓舞了他们,近半年来,他们行动的次数越来越多,炸毁灵轨、袭击民众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但相对的,他们的行踪越来越隐蔽,尤其是活动的组织者,更是神秘兮兮。光凭捕蝇草的情报源,还无法直接锁定组织者。   所以李禛才需要穆思鱼进去卧底,给她传递消息。   如果可以,李禛更想自己去。不过她现在名气不小,异色双眼又很有特点,难保不被认出来。   保险起见,还是换个人比较好。   李禛微微侧头,用余光瞄着垂头走在她身后的穆思鱼,轻笑了一声。   她的确能操控灵气爆炸,但这招不是那么好使用的,需要她和灵气离得很近,才能使用。   千年前的她对这招信手拈来,但现在嘛……也能做到,但不太容易。   况且被吞进肚子里的灵气,是怎么也无法引爆的。   李禛所说的大部分都是吓唬穆思鱼,威胁她好好做事的。穆思鱼胆子小,贪生怕死,又爱慕虚荣,这样的人最好拿捏。   果然,她只是动了动手指头,穆思鱼就吓得要死,立刻答应了下来。   火还未被熄灭,金红色的火焰逐渐在楼道中燃起。李禛很好心地用灵气隔绝开这些火苗,确保穆思鱼能通过。   伴随着不断响起的爆裂声,两人穿过楼梯,终于来到了最下方一层。这里烧得也很厉害,火焰扭动着,将两人的前路彻底堵死。   穆思鱼自从齐家火灾后就格外怕死,见状忙躲到李禛身后:“怎么办怎么办?我们不会被烧死吧?”   李禛被她弄得烦躁,只能抓了抓头发:“闭嘴,退后些。”   穆思鱼听话地闭上了嘴,退后一步。再远她就不敢了,生怕没李禛的照顾,她被烧死在什么地方。   所幸她留出来的这点地方也足够施展了。李禛挥出灵气,只见一道蓝色的弧光砍向火焰正中。   一阵风随着她的动作刮过,周围的火苗都被吹得向两边散去,而被蓝光击中的地方,火焰已经纷纷熄灭,让出一条供人行走的小路来。   李禛放下手:“走吧。”说完也不回头看,只是迈开步子,大步朝着门外走去。穆思鱼亦步亦趋跟上。   外面的雨还下着,雨滴淅淅沥沥地浇在楼体间的道路上,让这条小路看上去分外泥泞。   和穆思鱼说的一样,这里没有记者,也没有拥挤的人群。若驻足细听,便能听到在那燃烧着的大楼前,传来躁动的声音。   前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就在李禛两人进入大楼的时候,有楼层较低的人逃了出来。   警察维持秩序,救护车开始鸣笛,人群躁动议论,有家人在楼中的人赶到现场哭天喊地,记者见缝插针想要采访……   一片混乱。   这条小路,倒是格外地安静,将这里填满的,只有连绵不断的雨声。   水流从排水口落下,排放到这条不为人知的小路上,几块砖头铺在泥水中,权当做路。   穆思鱼指着那条砖头铺成的路说道:“从这里走,就能从后边的待开发区绕过去。”   李禛站在路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泥泞小路的尽头,也就是被高楼大厦挡在后方的,是几栋相对低矮的公寓楼。   这些楼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外面的墙皮已经开始剥落,裸露的电线如藤蔓一般缠绕在楼体上,将其围困在其中。   一阵西风吹过,雨丝斜斜地向侧边吹去。在斜风细雨当中,几栋破楼显得分外孤寂。   李禛看着这些与发达城市格格不入的小楼,眨眨眼:“商业区?”   穆思鱼倒是毫不惊讶:“这有什么?这边被周围的高楼围起来,很少有人过来,建商厦也太不划算了,干脆就搁置了。”   李禛踩在泥水中的砖头上,慢慢向前走着。   “而且这里离商业区太近,每天晚上广告灯晃来晃去,还有那些音响,都吵得人睡不着觉。”穆思鱼踩着砖头,熟练地保持着平衡,“天门台也懒得拨款修。反正肉眼只能看见大楼,谁管大楼背后是什么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连忙闭上嘴,再次换上恭敬谨慎的表情。   李禛道:“你住这里?”   “啊?”穆思鱼愣了一下,“怎么会呢,我才不住这么破的地方。拜托,像我这样的精英,肯定要住最高级的公寓啊。”   她顿住脚步,指着远处的某栋,骄傲地说道:“就是那边!地段超级贵!”   李禛对此毫不在意,淡淡地“哦”了一声。   见她不感兴趣,穆思鱼低下头咬着嘴唇,将淡色的唇彩咬得掉了个干净,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两人沿着一路上铺着的砖,沉默地走出小路。顺着楼与楼之间的缝隙,李禛看到了远处的断桥。   她加了穆思鱼的联系方式,就放她走了。至于穆思鱼会不会跑或者反悔,她一点也不担心。   这种怕死又虚荣的家伙,只要以她的性命作为威胁,再许以重利,不怕拿不下她。   穆思鱼看了她一眼,抿抿唇角,扭头顺着原来的路走去。   她走在砖头路上,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仿佛想要逃离什么一般,最后甚至跑了起来,天蓝色的外套下摆随着她的动作,像是花一样随风绽放。   跑着跑着,她跑出了泥泞的小巷,穿过了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身影彻底消失在炫目的霓虹灯光之中。   李禛收回目光,沿着这条路,朝着断桥的方向走去。   发丝被雨浸透,湿哒哒地黏在脸颊上。她伸手将头发拨开,捡起被她扔在桥边的红色雨伞。   雨伞慢慢撑开,像是一朵鲜红的花,挡住了外界的风风雨雨。   她单手持着伞,将灵气附着在雨伞的周围,催动其飞过深渊,飞上断桥。微风吹拂着她的身躯,将她身上残留的灰烬尽数吹去。   李禛稳稳地落在断桥上,侧身回望。   远处的火光逐渐弱了下来,想来天门台已经出手救援并安抚群众了。   引起火灾的罪魁祸首被她杀死,其余从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在天门台的追捕下只有四处逃窜的份儿。   这场闹剧也是时候收场了。至于收场后,天门台该如何解释这件事,那就不是她该关心的了。   李禛转过头,撑伞朝着渡魂街的方向走去。   雨一点点小了,等李禛穿越废楼,回到渡魂街之时,这场下了几天的雨已经就此停歇,只剩赤红的云在天上翻滚,霓虹灯牌时而落下点点水滴。   她收拢雨伞,穿过条条街道,又朝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明如嫣还没回去。离坏猫饮品店还有好远,李禛便听到店内传来明如嫣的声音,边上还有另一道声音也在一唱一和。   “天门台真是废物啊,这点事都拖这么久。”   “就是就是,废物死了。话说你那朋友走了这么久了,还没回来吗?”   “她啊,鬼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   李禛推开门,接着她的话道:“当然回来,毕竟我还没结账。”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几枚硬币,弹到老板的方向。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到了那只机械猫,它喵喵叫着,想要脱离壮汉老板的魔掌。   壮汉老板一手按住猫,一手接住钱,将钱塞进柜台里,笑嘻嘻地说道:“钱嘛,不重要,重要的是张小猫很想认识你。”   “张小猫?”李禛有些摸不着头脑,“谁?”   明如嫣打了个哈哈,飞快地转移了话题:“没什么,没什么。你没受伤吧?”   电视上只播放到李禛翻身闯入大楼中的那一段,再之后,就是那年轻人坠下高楼,化为灰烬的瞬间。   至于李禛到底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没受伤。”李禛坐在一边,“连头发都没烧焦一根。”   以对方的水平,还不足以伤到她。   明如嫣眼睛扫了她一圈,庆幸道:“那就好。”   瞥了眼电视上天门台救援的画面,又道:“不过你这次的行动被拍了下来,不少人都看见了。”   李禛摊摊手:“有什么问题?”   明如嫣道:“你不怕被发现吗?别忘了,你我可是……”说着,目光隐蔽地看了眼壮汉的方向。   未尽之言很明显。她们两个,都是刚越狱的逃犯。   “被发现又怎么样?”李禛道,“世界上有多少逃犯,又有几个白塔呢?”   像白塔那样的监狱,全世界也只有一个。当然,现在是零个。   可即使是这样最高规格的监狱也困不住她,反而被她彻底破坏。天门台比她更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   所以此事一定会被模糊处理,她现不现身,也没什么区别。   明如嫣叹了一声:“你还真是……算了,这句话我已经说腻了。我们约定好的那件事,什么时候动手?”   约定好的那件事,指的就是灵源城之行。   李禛问道:“你去不去?”   “我不去。”明如嫣摇摇头,“我的好侄女说她要去。”   明月川?她去?   李禛皱眉:“她知道我们的目标吗?”   明如嫣道:“知道。但她去那边,是因为灵格天宿内部出了一点问题,需要她亲自出手解决。”   李禛目光微动。明月川在捕蝇草里应该也有重量,这次派她亲自出马,应该不只是“一点”问题。   恐怕就是那群老家伙苏醒的事。   那群老东西掌握了不少力量,心又黑手又狠,他们苏醒对捕蝇草有害无益。   李禛能想到的,捕蝇草自然也能想到。估计就是因为这点,他们才让明月川出手。   心念百转,时间却只过了一瞬。李禛收拢心思,看向明如嫣:“可以。”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第179章 灵源城   李禛拎着一个购物袋,漫步在大街上。无数穿着奇特衣裳的人与她擦肩而过,顺着马路的方向渐渐走远。   塑料购物袋上印着某购物超市的logo,那红艳艳的字戳在灰白色的袋子上,分外刺眼。   袋子里鼓鼓囊囊装着一些零食,有一些零食探出塑料袋,露出色彩鲜艳的一角。   她就拎着这样一个袋子,独自走在马路上,像是一名刚去超市采购完毕的居民,一边走着,一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灵源城的建筑风格和涅槃城大有不同。   马路不知是用什么砖石铺成的,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银灰色的金属风格。   同样是灰色的万丈高楼就在这马路上拔地而起,冲向灰色的云霄。广告牌如同藤壶般密密麻麻地寄生在大楼的外壳上,音乐声随着风飘到很远很远。   高楼与高楼之间,有纵横的天桥相连。这些天桥彼此纠缠在一处,仿若一条条人造的脐带,将大厦与行人强硬地连接到一起。   因终年阴雨绵绵,即使是白天,高楼上也亮着冷色的灯光。   若说涅槃城的色彩多到令人眼花缭乱,那么灵源城的主色调就是冷硬的灰。即使是那色彩鲜艳繁多的广告,也无法冲淡这种独属于灵源城的灰败色调。   李禛目光扫过周围的行人,又抬头看了眼阴郁逼仄的天空,扶了扶脸上这副银白色的金属眼镜,继续向前行走。   马路两侧镂空的排水系统正在运作着,前几日暴雨攒下的积水顺着两侧漏到地下,发出哗啦啦的水流声。   只是这声音并不引人注目,甫一发出,就被夹杂在广告牌的音乐中,变成了灵源城的一部分。   若说其他宗门逐渐在末法时代来临后削弱,那么灵格天宿,这个从前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就是吃到了末法时代的红利。   但也因为这点,它的底蕴不如其他宗门身后,扎根的地方也相对不是那么好。   灵源城早在三千年前就处于雨带,而在末法时代来临后,更是每日降水,鲜少雨停。   为了处理城池积水的问题,灵源城建造了发达的排水系统。可以说整个城市,便是建造在镂空的大型排水渠之上的。   李禛踩过泛着金属光泽的地砖,轻轻按压衣领处的一个小标签。   只听充气的声音响起,那身银白色的衣服迅速如气球般膨胀起来。李禛只觉得身体一轻,已然来到了半空中。   她缓缓落在天桥上,松开手指,那衣服就再次瘪了下去,衣服回归成原样。   而在半空中,还有其他行人漂浮着,那银色衣服反射着钢铁的流光,如同一颗颗随风飞舞的蒲公英种子。   这种充气飞行服也是灵源城的特色之一。   由于降水过多,底层不适合居住,所以灵源城的楼要比其他城市高上不少,且由天桥连接。挤电梯或楼梯太过不便,所以这种特殊的充气服出现了。   当然,这东西不能飞太高,持续的时间也不长,在实际应用中有诸多问题,所以并未在其他城市推广开来。   李禛从漫天的蒲公英中走过,顺着天桥一直向前,又穿过几栋大厦,拐了几个弯,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她吹着口中的泡泡糖,仰起头看着前面的灯牌。金色的小灯泡闪烁着,“灵地酒店”四个字倒映在金属眼镜上。   这就是她暂时的落脚之处。   李禛刷了ID卡,上了电梯,银色长靴踩过干净柔软的地毯,在走廊七拐八拐,最后推开了某房间的门。   在正对着门的窗户前,一个女人背对着她坐着。   李禛拎着购物袋,用脚把门带上,走到女人身旁:“怎么样?”   明月川扭过头。她脸上箍着个金属的智能望远镜,望远镜的镜片上映照出李禛的脸。   李禛把购物袋扔到一边,抬手将望远镜抢过来:“给我也看看。”   她扯下原来戴着的眼镜,将望远镜罩在眼前。   这东西也不知是从哪里搞来的,还挺先进,刚一放在眼前,李禛就感觉视野清晰了许多,甚至能看到天桥上走动的行人的面容。   她双手攥着望远镜四处看了看,最后转到另一处。在那里,无数高楼伫立,造型奇特的建筑群被拱卫在其中。   这里就是灵源城的最中心,也就是身为天门台成员的灵格天宿所在之处。   李禛将望远镜对准那建筑群的内部,同时用手按动望远镜边上的按钮,时而放大缩小眼前的画面。   明月川被她抢走了望远镜,也不恼,只是笑眯眯地从购物袋里挑出一瓶饮料拧开:“你打探到什么了?”   李禛放下望远镜:“什么也没打探到。”   说着,她也将望远镜放下,伸手在鼓鼓囊囊的购物袋中翻找起来。   两人来到灵源城已经两三天了。   火灾事件的第二日,烧刚退的李禛就和明月川一起,坐上了前往灵源城的列车。   两人的目标都是灵源城,为了方便观察灵源城的动向,二人选择了离灵源城最近的酒店。   当然这地段的酒店花销不小,但两人都不缺钱,更不想因为这点钱耽误正事,因此也没犹豫。   之后的几天,两人就轮流盯梢和出去打探消息,想要掌握更确切的情报。   李禛在购物袋里翻了一会,最后挑出一袋面包来。她撕开包装,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道:“我去看了,结界破不开。”   明月川皱起眉:“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李禛摊摊手。   来到这里的当天,她就发现了这一点。   灵格天宿启动了阵法。而且不同于那些粗糙的灵网电网,这种阵法组成的结界相当精妙,又是令人最头疼的困阵。   李禛最不擅长的就是这种阵法。它不像是攻击类阵法一样缺点明显,也不像是防御型阵法一样只能傻傻等着被破。   困阵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它的攻击就是防守,防守就是攻击。   而且李禛看过,这阵法布置得相当高明,应该是护山大阵级别的东西。她这个外行只会用外力冲破阵法,想冲碎它要花不少时间。   但这些时间,足够灵格天宿的人发现不对劲并转移冬眠舱了。   明月川喃喃道:“连你也没办法吗?”   李禛道:“我又不是全知全能。”   实际上她走的是以力破万法的路子,会的东西并不算多。   明月川神色不好看:“这几天灵格天宿没有任何人出入,就是想混进去也做不到。”   李禛道:“他们为了几个快要咽气的老家伙,居然付出这么多?”   那可是护山大阵欸,在这种灵气稀少的年代,也不知道能用几次。这种保命的手段,说用就用了?   明月川摇摇头:“可能有诈。”   灵格天宿中其实也有捕蝇草埋下的棋子,但几日前,那些内线就失联了。李禛也曾想过用神识探查,不过她的神识也被阵法所阻,无法深入。   “若再耽搁下去,我们可要无功而返了。”   李禛摆弄着银色眼镜,闻言轻轻一笑:“倒也不至于。”   明月川抬起头:“你有办法?”   李禛伸手指了指下面:“上面走不了,我们可以走下面嘛。”   下面……   明月川也不是蠢人,被她这么一说,立刻就想起了什么:“你是说,排水渠?”   李禛含笑点点头。   因降水多的原因,灵源城的地下排水系统庞大,雨水和生活污水分流处理,其间管道交错,空间宽敞,可容纳几人并肩行走,如同一个巨大的地下王国。   这个王国四通八达,在其中行走,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同样的,这里也能到达灵源城的每一个角落。   明月川心念一动:“那阵法……”   李禛笑了笑:“不必担心。也不知道是哪个蠢货胡乱改良,竟削去了阵法的地下部分,现在便宜了我们。”   对修士们来说,飞天遁地都是寻常事,正常的阵法是不可能只罩着地上而不管地下的。   但也正因如此,若削去阵法的地下部分,只保留地上,能节省大半布阵所需资源。   末法时代资源不易得,几乎是用一点少一点。灵格天宿底蕴本就不足,甚至可能负担不起护山大阵,将阵法改成这样也正常。   他们这样做也是心存侥幸,觉得世上无人知道阵法的破解之法,更不觉得这样做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   明月川心头一松,脸上终于泛起笑意:“这次可多亏有你。”   李禛道:“现在论功行赏还为时过早,里面可能还有其他守备。”   对灵格天宿而言,这本就是个重要时刻,他们为此甚至拿出了护山大阵,可见其重视。   冬眠舱那边必然还守着人,想要闯进去也要花一些工夫。   明月川道:“我们夜间行动如何?”   两人都不是爱拖延的人,况且这事多拖一点时间,风险就大上几分,她们自然也不愿意横生枝节。   李禛点点头,赞同了她的计划。   至于剩下的这段时间,她们决定清点一下要带的东西。   首先,充气飞行衣是必带的。   灵格天宿的建筑风格奇特,由六栋副楼和一栋主楼组成。   六栋副楼如同花瓣般分别排列,拱卫着主楼。主楼使用了特殊的阵法,悬浮在半空之中,通过天桥与其他六栋副楼相连。   据明如嫣所说,安放冬眠舱的密室就在主楼之中。而想要到达主楼,必须要通过天桥。   灵格天宿一定会派人把守在这六条必经之路上,到时候免不了要空中作战。穿上充气飞行衣,机动性也能强些,不至于那么被动。   除了飞行衣,手电筒、望远镜匕首等物也是必须的。两人将工具塞入背包,又简单吃了些东西,慢慢盯着时间,等待着天黑。 第180章 地下世界   说是天黑,但灵源城的白天和夜晚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高楼林立,映出黑压压的影子。城市中没有日光也没有月光,只有惨白的灯从路边投下,照亮两个夜行者的面孔。   楼上大大小小的广告牌也时时刻刻亮着,那扰人的音乐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昼夜不分的城市让居民们失去了白天和黑天的概念,特殊的药剂让人们时刻精神抖擞。   即使是深夜,两人走在大街上,也毫不起眼,没人注意她们从何处来,也没人注意她们向何处去。喧闹的人群,是两人最好的掩护。   李禛穿着银色的衣裳,和明月川并肩走着,街边到处都有的灯牌在她们身上投下彩色的流光。   两人默默无言走过最为热闹的主干路。空气逐渐沉寂了下来,潮湿的空气擦过皮肤,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   谁也没说话。   沿着主干路再向远处走,坐上公交车,在最远一站下了车,就来到了城市的边缘。   这里破旧、寂寥,与远处的繁华声音格格不入。李禛紧了紧背包袋子,和明月川一起,顺着某处的通道进入到黑暗的地下王国之中。   甫一进去,远处的声音便彻底不见了。空间中散发着潮湿腐烂的泥土味道,地上还有一层未干的肮脏水洼。   面对这种异味和肮脏的环境,两人都没有抱怨什么的。明月川打开额头上的灯,开启了灵脑,一张地图呈现在两人的面前。   这正是排水系统的地图。看地图的精细程度,应该是从官方人员手里搞来的。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且不说捕蝇草在灵格天宿中有棋子,便是没有,给相关人员一点好处,也能把这地图给弄出来。   明月川用红线标注了两人应该走的路线:“在这里拐个弯……然后……最后直走……”   顿了顿,又将某处地方特意标注了一个叹号:“路过这里的时候小心些,这里可能有一些,嗯,流浪者。”   李禛将地图记在心里,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见她没问题,明月川就打了个手势,关闭灵脑,两人向更昏暗潮湿的通道内部走去。   通道很深,周围时不时有岔路口。这些路口通往城市的其他街道,若是普通人进入其中,肯定要迷失方向。   走了一小会,再驻足转身,便已经看不到进来的那个洞口了。   两人的脚步声在通道中响起,发出空旷的回响。越向前走,周围便越潮湿,腐烂泥土的味道也愈发浓郁。   即便污水有另外的系统处理,这里只排放雨水,但泥土与灰尘淤积在一起的味道也并不好闻。   除了淤泥,地上还有各种五颜六色的垃圾。这些鲜艳的包装纸被雨水冲入下水道,裹了一层尘土,最后停留在这昏暗无光之处,也不知存在了多少个年头。   李禛踩上一个红色的塑料包装纸,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一边向前走,一边问明月川:“你觉得灵格天宿为什么那么重视那群老家伙?”   她的声音很轻,但还是掠起了一阵冰冷的回音。   明月川道:“谁知道呢。可能那些老家伙,也掌握了一些让子孙们无法放弃的东西吧。”   没人希望自己的权力被别人夺走。哪怕那个“别人”是自己的师长、师祖。灵格天宿的高层们比谁都要黑心,他们可没那么尊师重道的想法。   恐怕老家伙们入睡前,还攥了一些“筹码”。   明月川道:“天门台对外宣称最早记录的数据只在800年前,你知道吧?”   李禛“昂”了一声,点点头。   “实际上不是那样的。”明月川道,“我听说过这样一件事。700多年前,他们曾从上古秘境里找到了一位修士残存的神魂,并强制复制了他的数据。”   李禛道:“也就是说,他们还储存了更久远的数据?”   “没错。”明月川点点头,“但他们隐瞒了这件事,甚至连非直系的高层也不知道。毕竟,千年前和八百年前的修士,不是一个量级。”   若将这件事说出去,难免会引起其他势力的忌惮和恐慌。   明月川又道:“很多人不知道的是,灵格天宿抽取的数据具有不可复制性。这些数据是一次性的,因此他们对这些不可再生资源一直妥善保存。”   李禛这次听明白了。她笃定道:“那些老家伙掌握了复制数据的方法。”   明月川打了个响指:“没错。”   他们可没什么集体意识,研究出这个办法后,非但没有将其告诉自己的直系弟子,反而将它当成了筹码。   能够复制数据和不能复制数据,在战略意义上是不同的。灵格天宿为了掌握这种方法,进行了无数实验,但无一例外均是失败了。   李禛道:“倒是符合他们的作风。”   明月川也冷笑:“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或许是因为灯光太过惨白,她的面色十分不好,眉宇间满是厌恶。   看着明月川这副模样,李禛扭过头:“你好像很讨厌灵格天宿。”   明月川道:“我讨厌天门台。”   她顿了顿,又嘲讽道:“除了那群既得利益者,有谁会喜欢天门台?他们肆意掠夺、操控他人、将人视为蝼蚁……”   李禛道:“但你格外讨厌灵格天宿。”   明月川沉默了一瞬,随即发出一声冷笑:“是啊。所以我才主动要求参与这个任务。”   灵源城也有自己的捕蝇草支部,这个任务如果按区域划分,应该归那边负责人。   但明月川还是自告奋勇,把这个任务拦截了下来。即使她知道,这个任务危险、艰难、九死一生。   李禛看着明月川。   从外表上来看,明月川是个粗犷又不修边幅的人。不过实际上,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大大咧咧,反而总是很忧郁,像是有心事一般。   李禛摇摇头,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隧道依旧幽深而安静,偶尔能听到水流的声音,李禛对照地图,发现她们应该已经走到了商业街附近。   喧闹的商业街,和寂静的隧道,就被这样隔绝成两个泾渭分明又截然相反的世界。   她又看了眼地图,发现这里距离明月川标注叹号的那块区域很近了。   明月川显然也戒备了起来。她脊背绷直,目光扫视着周围的昏暗角落,仿佛在防备着什么。   李禛倒仍然懒散,半耷拉着双眼,看向前方。   前方是一处拐弯。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继续向前。探照灯掠过周边的暗处,而后照亮那个幽暗的拐角。   就在此时,前方传来一阵破空声!   一道瘦小的黑影迎面袭来,他的速度极快,手里还拿着一把雪亮的匕首。匕首划破空中,在灯光下化作一道银光,直直刺向李禛面门。   李禛不急不忙地伸出右手。昏暗之中,袭击者甚至没看清她如何出招,等再反应过来之时,自己的手腕已经被她攥在手里,发出一阵骨裂般的疼痛。   对方惨叫了一声,声音如同鸟雀濒死前的悲鸣,在铺了一层水的肮脏管道中掀起阵阵声浪。   下一秒,另一道身影又从拐角处蹿出,手持一根钢管,目的明确地刺向李禛的腹部!   明月川目光一厉,抽枪就要射击。然而正在此时,又有几道身影出现,将她团团围住。   这些人皆是身形瘦弱,短手短脚,看起来像是不超过十岁的小孩。   不过他们的动作都十分迅速,杀人招式狠辣熟练,配合相当默契,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在这里截杀路人了。   明月川暗自心惊,动作却丝毫不乱,反手与那几个小孩缠斗起来。   黑暗中唯二的光源就是两人头上的灯,现在灯影缭乱,在地上带起无数影子,晃得人看不清任何状况。   可那些小孩却没受到任何影响,扬手朝着明月川攻击,一招一式尽显狠辣。明月川本不想伤人性命,但被这些小孩围攻,也来了火气,出手不再顾忌起来。   李禛就没那么多想法了。她可没什么不杀小孩的原则,只要对方对她动手,那就只有一个身份——敌人。   她扭断最先来的那袭击者的脖子,又屈膝将第二个袭击者踢出老远。对方瘦弱的身躯砸在泥水里,又“砰”地撞到墙上,闷哼一声后便失去了生息。   把两人解决掉,她就抱胸站在一旁,看明月川和那些袭击者缠斗。   明月川也不是好惹的。她作为成年人本就有身高和力量优势,加之从前也没少杀人,如今认真起来,更是很快就解决了战斗。   她擒住其中一个袭击者,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果不其然,是个小孩子的模样。   明月川皱起眉:“你们是什么人?是住在这里的流浪者?”   小孩怒瞪着她,嘴里发出呼噜呼噜酷似野兽的声音,而后张口就要咬她喉咙。明月出眉头紧锁,还来不及躲避,就听“噗”的一声。   一枚硬币正中那小孩的眉心,留下一道竖状的伤痕。在惨白灯光的映照下,殷红的鲜血从那道致命伤中涌出,很快就淌了满脸。   李禛抛着硬币:“他们是仿生人。”   明月川愣了一下:“仿生人?”   李禛朝着脚下的尸体努努嘴,明月川蹙眉半蹲着去查看情况。   她将面朝下倒着的尸体翻过来。那尸体倒在泥洼中,脸上沾了些泥土,但依稀可以窥见面容。   刚才战斗激烈,明月川没怎么注意。现在一看,才发现这人和被硬币砸中的那位长得一模一样。   明月川目光微动,又去看另外几具尸体,果不其然,在场的六具尸体都长着同一张脸。   不仅是脸,连身形也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这种相似程度,已经不能用双胞胎来解释了。   明月川撩开一具尸体的头发,看着脖颈上“003”的数据编号,深吸一口气。   “灵格天宿。” 第181章 残杀   明月川放下手,又去撩其他尸体的头发,一串串编号映入眼帘。   “113”“064”……这些编号并不是连续的,最大的编号为“189”,也就是说,像这样的仿生人,原本至少有189个。   “在脖子上印编号的确是灵格天宿独有的习惯。”明月川面色很不好,“这些孩子,应该是他们制造出的实验用品。”   李禛点点头。她记得雪花的脖子上,就有一个小小的雪花标记。   思索一瞬,她蹲在离她最近的那具尸体面前,伸手翻了翻尸体的衣服。   这些制式衣裳脏兮兮的,上面满是泥水与血污,不过仍能勉强看出样式来。   宽松的白色上衣,和蓝白色条纹的肥大裤子,看起来像是某种病号服。上衣的衣袖处同样用红线绣了编号,在灯光的照射下,那红线鲜艳得有些刺眼。   这套衣服也不知道穿了多久,已经从原本的白色变为了灰色,几乎分辨不出本来的样子。   李禛在尸体身上翻找了一会儿,最终在上衣口袋中掏出了小半块硬邦邦的饼干。   她将饼干放回去,用手电一一照着几具尸体,对明月川道:“他们应该在这里待了四五天了。”   仿生人衣领上一处干涸的血污呈现出棕红色,她正是从这点判断出时间的。   明月川站起身,神色依旧沉重。   虽然这些仿生人身上的线索不多,但两人不难从他们身上推测出事情的原委。   这些仿生人是灵格天宿的实验品,意外逃离了实验室。面对灵格天宿的搜寻和追杀,他们不敢冒头到地上,只能像是老鼠一样躲在潮湿的排水系统中,靠截杀路人生存。   从他们身上的血迹和埋伏的熟练程度来看,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动手了。   水流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内回响。明月川的声音掺杂在水流声中,也显得分外空灵:“我看他们没有什么理智,只有戾气和生存的本能,看来是失败品。”   叹了一口气,明月川说出了她的担忧:“只是不知道,同批的其他仿生人如何了。”   如果也逃了出来,躲在了城市的某个角落,这些心智不健全的实验品很可能去伤害居民。   顿了一会,她没听到李禛的回答,便摇摇头,苦笑一声,不去多想了。   现在两人的目标是灵格天宿,多的想不了,也做不了。   很快调整好心态,两人踩着淤泥水洼,继续向前。   向前走了一小段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忽然传来。越向前,血腥味越浓,且带着腐臭的气息,混杂在潮湿的烂泥味道中,令人几欲作呕。   李禛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皱起眉,拦住一边的明月川:“戴上手套和面罩。”   整理行李的时候,为了有备无患,两人带了这些东西,没想到现在就能派上用场。   明月川没有反对,两人都装备了护具。李禛将手套戴上,随即将灯光强度开到最强,朝前方照去。   看到前面的场景,即使明月川自诩心理素质极强,也忍不住升起一股呕吐的欲望来。   在灯光的照射下,黑暗的排水沟中,多出了一种暗红色。   那暗红色既不属于鲜血,也不属于泥土,而是血液和淤泥掺杂在一起,形成的一种颜色。   就在这片暗红色的土地上,躺着数十具尸体。这些尸体皆是残缺不全,碎肉和残肢浸泡在泥水中,有一些已经开始腐烂,发出恶心的腥臭味道。   即使这股臭味被面罩的过滤器阻挡了大半,那视觉上的冲击却不是能那么容易过滤的。   李禛举起手电,在离二人最近的残肢上扫了一下,轻轻皱起眉。明月川则是捂着鼻子,克服了心底的不适,走上前查看情况。   “死了大概五天。”简单查看了一番后,明月川下了结论,“不过由于下水道环境特殊,尸体腐烂的速度比平常要快得多,所以他死亡的时间,可能比我判断得要晚。”   李禛道:“也就是说,他们极有可能是在最近三四天死亡的。”   这是个敏感的时间点。三四天,正好是两人来到灵源城的时间,也差不多是灵源城开始封锁的时间。   还于她推测的、前面那群仿生人逃出来的时间有所重合。   是巧合吗?   无论是不是巧合,都不能将这件事当做简单的巧合来看待。这下子,即使心中再不愿,两人也只能凑近仔细观察尸体的情况了。   明月川屏住呼吸,用匕首将一具尸体翻了个面,查看了一下脖颈部位:“不是仿生人。”   李禛则是查看了一下他们身上残留的布料:“这些人应该是原本住在隧道里的流浪者。”   即使尸身不全,但从那些衣服的款式和磨损程度仍能看出,它们原本就很破旧了。   不仅如此,多查看几具尸体,便能发现这些人穿着的衣服不合身,要么过分宽大,要么过分瘦小,甚至有瘦小的尸体穿着童装的情况。   流浪者三个字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李禛的脑海中。   在灵源城,地下世界的流浪者已经成为了严重的社会问题。这些人要么一穷二白、无家可归,只能躲在阴暗的下水道里,要么就是逃亡中的罪犯,驻扎在地底世界,借此躲避政府的通缉。   地底世界又没有监控,政府对这些流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里经常出现犯罪事件。   通常凶手和被害人都处于“查无此人”的状态,所以灵格天宿根本不去管理,权当不知道。   而这些人,应该就是原本生活于此的流浪者。   明月川道:“流浪者死亡事件不少,但这样大批量的死亡很罕见。是那些仿生人杀的吗?”   李禛没有回答,手电扫过泥泞的红色土壤,落在一边的一只断臂上。她仔细瞧了两眼,忽然道:“这上面有牙印。”   闻言,明月川愣了一下,快步走过来,蹲下身去看李禛所说的牙印。   断臂已经呈现半腐烂状态,散发出一股腐臭的味道,但即使如此,上面的牙印也清晰可见。   明月川看了看:“看齿痕是成年人的。”   说罢在周围环视一圈,在不远处捡起一把生锈的水果刀,稍微比对了一下。   “这根断臂上隐约能看出利器划伤的刀痕。看情况,这把刀就是凶器。”   “看样子,这些人是自相残杀的?”   明月川将刀子扔到一边:“暂时很难判断。”   两人也不是专门干这个的,顶多是杀人经验比较丰富,所以能看出些许门道。   若是再细些,她们就也看不出来了。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什么好事。”明月川语气沉沉,“我怀疑,灵格天宿也出了什么问题。”   还未等到灵格天宿,就发生了诸多变故。先是灵格天宿升起的结界,后是那些从实验室中逃出来的仿生人,现在又多出了这些死因不明的尸体。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巨石一般压在明月川的身上,让她整个人的心情都沉重了起来。   李禛没有接着她的话继续向下说,只是道:“小心些吧。”   两人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血水,从尸体周边走过。明月川晃动着手电,冷光打在尸体腐败的面容上,称得其格外恐怖。   她顿了顿,将光芒转到另一边,方觉心里舒服了一些。   一直向前走了很久,那股血腥味才彻底消失在空气中。明月川扯下面罩,露出带着伤疤的脸,不知何时,她的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   李禛扭过头:“怎么了?你很害怕?”   这就有点奇怪了。据她对明月川的了解,她并不是胆小的人,虽然那些尸体恶心了点,但也不至于让她露出这种表情。   明月川没有说话,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口袋,好像想要掏烟。   不过两人是来干正事的,她并没有带烟,因此摸了个空,只能苦笑着收回手。   “没什么……就是有些不好的预感。”   李禛也有不好的预感。不过她觉得,这个不好的预感是针对灵格天宿的,而不是针对她的。   所以她耸耸肩,没把这个当回事。   手电的光穿透没有尽头的隧道,最后落入无边的黑暗之中。照着明月川搞到的那幅地图,两人在隧道中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标记的地点。   明月川抛下了心中的疑虑,抬起头看向上方:“没看到下水口,我们怎么上去?”   李禛道:“就这样上去。”   “就这样上去?”明月川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还不待细问,便见李禛翻转手腕,一把刀出现在她身上。   “躲远点。”李禛沉声道。   明月川十分自觉地后退几步,免得被她的动作波及。   然而还未等她站定身形,便见李禛忽地动了起来。她手上的刀在黑暗中发出蓝色的光,那光芒越来越盛,几乎将整个隧道照亮。   而就在这光亮到达极点的时候,李禛倏然动了起来。她持刀对准隧道的薄弱处,奋力一劈,只见灵光四溢,几道属于外界的光芒从隧道正上方投射而下。   李禛站在那光芒之中,踏着碎砖石组成的废墟,缓缓回过头:“上去吧。”   排水用的隧道很高,那个上方破出的大洞距两人也有一定距离。好在两人都身手矫健,跳上去不成问题。   明月川顺着出口跳上去,稳住沈兴厚立马转过身,环视着周围的情况。   这地方看起来比较偏僻,连路灯也没有多少,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黑暗。明月川目光扫视着周围,感觉有点不对劲。   李禛双手撑地,利落地跳跃到地面上,站在明月川身侧,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色:“这里就是灵格天宿吗?”   除了醒来时神衍神天那个研究所以外,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时代的宗门。   和想象中还是有挺大区别的。 第182章 断电   她们两人选择的地点有些偏僻,周围不见一个人影,离灵格天宿最中央那几栋楼也有一些距离。   此时远远地望着,只见那灵格天宿的几栋建筑高高耸立,如同一座座高大的黑色山峰,傲然挺立在冬风之中。   明月川道:“我们现在处于灵格天宿边缘的小路上,这里平时少有人经过。”   说着,又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几栋楼:“离我们最近的,是行政楼,行政楼的右边是研究所,再右边……”   她看起来对灵格天宿很熟悉的样子,不仅准确地说出了每栋楼的功能,还说了一些具体的内部构造。   “由于主楼浮空,只有六座天桥连接,我们想要到达主楼,必须要通过其中一栋副楼的天台才行。”   明月川打开灵脑,上面赫然显示出一张灵格天宿的俯瞰图。她用手指点了点最中间悬浮的主楼部分。   “主楼里存放了不少机密,为了防止机密外泄,周围布置了锁灵阵,对灵气的使用有限制。”   她这样一说,立即打消了李禛想要操控灵气直接飞过去的念头。   她倒是能直接用灵气冲破锁灵阵,但那样闹的动静就太大了。若她这次为杀人而来就罢了,但她行动的主要目标是钥匙,还是应该以稳妥为主。   李禛凝视着灵脑上的地图,目光在六座副楼周围打转:“我们该从哪一栋楼进入?”   “行政楼。”明月川的手指移到某一栋楼上,“从距离来说,这栋楼离我们最近;从结构上来说,这栋楼的构造简单,电梯和楼梯的关卡不需要繁杂的验证。”   停顿了一瞬,她又补充道:“但灵格天宿应该也知道行政楼的薄弱之处,所以可能会在此处布置大量人员看守。”   李禛道:“就走这里吧。”   她有自信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进去。   见她也同意这条路线,明月川关闭灵脑,颔首道:“那事不宜迟,我们就往行政楼走吧。”   至于被李禛破坏的那个通往排水沟的入口,不需要太过在意。   一是李禛动手前巧妙地设计过,这个洞口不算太大,也没闹出什么动静来;二是这里比较偏僻,一般也没什么人来,暂时不会被发现。   两人对视一眼,朝着行政楼的方向走去。   夜色已深。   不远处广告牌的光芒将夜幕染成了泛着白的紫色,几缕属于外界的光源照入到结界之中,成为了少有的光源。   两人行走在黑暗之中,动作十分轻盈,没有发出任何响声。为了防止被发现,她们关闭了所有照明设备,明月川戴上了夜视镜。   而李禛本身夜视能力极强,依靠肉眼便能辨别周围情况,因此并未戴夜视镜,只是用双眼静静地扫视着周围,似是在观察着什么。   不太对劲。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声,隐约能听到远处广告牌传来的音乐。除此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在浓稠几乎凝成实质的黑暗中,只有一片死寂。   两人穿过铺着大理石的广场,又走过一片人造花园。在这期间,她们没有遇到任何人。   这与她们事先设想的情况大不相同。   在她们的设想中,灵格天宿为了让那几个老东西顺利苏醒,一定会叫人严加防御,说不定还会命令安保人员巡逻。   外面的护山大阵也初步证实了李禛的想法。   但为什么,两人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任何人?难道他们认为护山大阵开启,就万无一失,不再需要多余的防御了?   还是说,这就是一个针对她们的圈套?   李禛看向明月川:“你能联系上给你消息的那枚棋子吗?”   明月川摇头:“在我们到灵源城之前就联系不上了。他在灵格天宿有些分量,可能被留在了主楼。”   主楼限制通讯,他自然就无法传递消息。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身份极易暴露,若非有重要的消息,他也不会发消息的。   李禛仰起头,看向行政楼。即使天色已晚,行政楼中也没有亮灯。在夜幕中,这栋高耸的大楼仿佛失去了边界,与黑暗彻底融合在一处。   明月川摸了摸腰间的枪:“当心些,小心有诈。”   纵然如此,两人也没有要原路返回的意思。面对可能存在的危险,她们选择了继续向前。   明月川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行政楼的门。正如她所言,行政楼没有锁,轻轻一推就能推开。   李禛跟在她身侧,侧目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进入行政楼后,映入眼帘的是前台。或许是下班了,前台的位置没有人,只有一把空荡荡的椅子。   “不太对。”   李禛走过去,伸手拿起搭在椅子上的东西,放在眼前仔细观察。   那是一件西服外套,从款式和版型来看,应该属于一个女人。   明月川瞬间明白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如果是正常下班,怎么会将外套放在工位上?”   况且看这周围还有未收好的水杯等小东西,桌面上也有些凌乱,应该不是忘了拿。   是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   李禛将东西放回原处,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再讨论此事。   明月川压低声音,用气音道:“电梯在那边。”说罢,她指了指走廊的方向。   这大厦太高,两人光靠爬楼梯,说不定要爬多久才能到地方。耗时耗力不说,还平白增添被发现的风险。   在这种情况下,乘坐电梯速战速决,才是最好的选择。   李禛顺着明月川指的方向看过去,又侧头看了明月川一眼。一路上走过来,她发现明月川对灵格天宿的情况意外地清楚。   这种清楚不是了解,而是熟悉。明月川熟悉灵格天宿的环境,知道每一条路,也知道每一栋楼。   她并不像初次来这边的人一样陌生,反而像是在这里真正地生活过一般。如果只是从他人嘴里听说、在结构图中了解,是无法产生这种熟悉感的。   明月川从前在灵格天宿待过。李禛想着。   这其实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捕蝇草总喜欢收拢有能力的人,不管这些人出身如何。   光李禛知道的周昀昀,从前就是灵格天宿的人。   从明如嫣的口中,李禛得知了明月川的身世。不过在明月川母亲去世后,到她加入捕蝇草,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月川又为何加入捕蝇草,她却是不知道的。   这段经历,恐怕就和灵格天宿有关。   但多半不是好事。   似乎注意到了李禛的视线,明月川顿了顿,冲她笑了一下。横亘在她脸上的伤疤被这抹笑扯动,让她这笑容多出了几丝冷酷的意味。   李禛也笑了笑,收回目光。无论明月川的过去是怎样的,说到底也都是她的私事。   对于别人的私事,她没兴趣探究。   两人一路无言,快速且小心地走到电梯处。这里同样没有人,周围的办公室紧闭着门,沉默地拒绝着外来者的访问。   明月川站在电梯前,伸手按动电梯按钮。这里的电梯是不需要验证身份的。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被她按动后,那按钮却没有亮起红色的指示灯,仍是一片灰暗。   明月川拧起眉,又连续按了几下按钮。见那按钮仍然没有亮起,她终于收回手,低声道:“断电了……偏偏是这个时候。”   李禛扬起眉:“意外?”   明月川想了想:“恐怕不是。”   两人这一路上也遇见太多意外了,这么多意外结合在一起,那就不叫意外。   明月川用指尖点着手臂,一边思索一边道:“灵格天宿可能真的出意外了。”   李禛没有回答,只是示意她继续说。   在她那个时代,灵格天宿都不知有没有建宗,醒来后她也没接触到对方,对他们的了解几乎是零。   这种时候,有必要听一听明月川的见解。   明月川似乎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停顿几秒,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缓缓开口。   “像是灵格天宿这种大型势力,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专人来检查电力设施情况,出现故障的可能性很低。”明月川道,“况且最近又没有大型灾害,也不可能赶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停电检修。”   李禛道:“也就是说,灵格天宿的供电被人为切断了。”   明月川缓缓点头:“没错。”   她侧着头,看着一片黑暗的走廊,轻声道:“照常来讲,出现这种情况,灵格天宿一定会第一时间维修。但现在,他们既没有修理,也没有启用备用电源。”   说到这里,她便停住了。倒不是她不愿意往下说,而是她也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能发生什么呢?   灵格天宿就算根基薄弱,也是和天门台其他支柱宗门相比的。在这个世界上,它仍然属于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拥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   明月川曾经在灵格天宿待过,正是这段经历,让她不敢小瞧这个宗门。   即使是天门台其他成员,想要坑灵格天宿,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那么,在这令人难以参透的黑暗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灵格天宿的人都去哪里了?   不知为何,她的心脏狂跳起来,仿佛在她面前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正潜藏着一只随时会择人而噬的怪物。   明月川定了定神,收起心中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对李禛道:“电梯不能走了,既然如此,我们就走楼梯吧。”   李禛对此没有异议。两人就这样穿过长长的走廊,路过一扇扇紧闭着的办公室,走入到那仿若没有边际的幽暗中去。 第183章 唯一幸存者   虽然这栋大楼看起来没有任何人,但为了保险起见,两人还是没有开手电筒,而是踩着黑暗拾阶而上。   由于有电梯,所以很少有人使用楼梯间,整个通道内,都泛着一股冷冷的寂寥味道。   明月川绷直后背,将手放在腰间的枪上,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这或许是一种职业习惯,即使在这种狭窄难以藏人的地方,她也没有丝毫放松警惕。   比起她,李禛就要松弛得多。她双手插兜,摆弄着口袋里的硬币,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仿佛不是来做任务的,而是来旅游的。   这个奇怪的组合就这样慢慢地向上走着,时而顿住脚步,查看一下周围的情况。   第二层和第一层一样,都十分安静,没有任何人声,那些工作人员好像都在一瞬间人间蒸发了一般。   李禛拐过楼梯,继续向上,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周围,试图捕捉任何可用的信息。明月川则是走在前面,同样谨慎。   忽然,明月川顿住了脚步,抬手示意她停下。   李禛站在她侧后方,见状微微挑起眉,下一秒,她就知道明月川为什么停下了。   第三层有声音传来。那声音十分微弱,像是人类因疼痛而不自觉发出的呻/吟,不认真听都听不见。   明月川扭过头,对她努努嘴,比了个口型:“有人。”   李禛会意地站在原地,轻轻颔首。   见她点头,明月川就知道那呻/吟声并非自己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她抽出手/枪,轻轻地走出楼梯间,朝着第三层走去。   李禛跟在她的身后,行动同样悄然无声。她也很好奇,此时出现在此处的,会是什么人。   亦或是,什么鬼?   黑暗中,她无声地笑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楼道,走入第三层。第三层的大体结构同前两层并无不同,而囿于黑暗,她们对周遭的细节看得也不是那么分明。   刚刚的声音,就是从走廊中间某一间办公室内传来的。   在两人到达第三层后,那声音突兀地停止了,也不知声音的主人是否察觉到了什么,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踪迹。   李禛将手电开到了最低档。在最低强度下,手电的几个小灯泡,只散发出不比萤火虫明亮多少的光。   “有血迹。”她半蹲着,用手电筒照着大理石地板。   若仔细观察,就能看到地板上落着几滴已经干涸的血迹。   这血迹并不只出现在一处,而是隔几步便有几滴。两人顺着血迹一路向前,终于发现最后一滴血落在了某间门扉紧闭的办公室前。   明月川伸手按动把手,锁舌发出咔哒的声音。门被反锁了。   李禛示意她退后。   撬锁,她在行。   不管是普通锁、电子锁、智能锁还是其他什么锁,她都能撬开。   灵丝穿进门锁内,轻轻拨动锁簧。几秒后,“咔哒”一声脆响在黑夜中响起。   李禛按住门把手,轻轻推开门。   几乎是同时,一道男声倏然自前方传来,他惊惶失措地呵斥道:“举起手!不许动!不然我开枪了!”   李禛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双手,同时抬起头,静静打量着这位惊弓之鸟的模样。   是一个模样平平无奇、身形微胖的男人,穿着西装,大概是灵格天宿的人——换成更久远一点的称呼,应该叫做灵格天宿的弟子。   男人站在办公桌前,将桌子充当掩体,一双惊恐的眼看着李禛的方向。但他大概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黑影。   他一手捂着腰腹部,应该是受了伤,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而另一手,则是颤颤巍巍地举着一把枪,枪口对准了李禛。   武器并未让那个男人生出任何安全感,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他浑身颤抖着,连牙齿都在打战,只能强装镇定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李禛道:“我们是……”   明月川上前一步,打断她还未说出口的话:“我们是天门台的人。”   直到此时,那个男人才意识到,门外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他身体抖动得更加厉害,腹部的伤口也因身体紧绷而发出锥心的痛感。   而明月川口中那个熟悉的名字,则成了能帮助他从这种困境中解脱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天门台?”他语气里带了兴奋,但更多的仍是犹疑,好像并不十分相信明月川的话,“你们隶属于哪个宗门?来这里干什么?”   纵然是天门台成员之间,也有利益同盟和竞争对手之分,不能全信。   “神衍神天。”明月川没有犹豫,“我们接到了灵格天宿的求救信号,所以就过来了。”   “求救信号……求救信号……”   男人呢喃了几句,随即眼睛亮了起来,身体也再没有之前的紧绷。他踌躇着看了李禛两人一眼,慢慢放下了枪。   李禛侧目看向明月川,见她嘴角露出微笑。   一个完美的谎言。   这个谎言并非多么真实多么毫无破绽,只是它轻易抓住了这个男人的渴望,让他不愿意怀疑“谎话”这个可能。   不去怀疑,自然也不会戳穿。   明月川走到李禛身侧,看向那个男人。她戴着夜视眼镜,因此同样轻易地察觉到了男人身上的伤。   她顿了顿,没有直接询问,而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是干什么的?”   男人道:“我叫陈均,是销售部的经理。”   这个职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让他知道的比普通员工多一点,却也让他无法知道更具体深层的情况。   “发生了什么?”明月川接着道,“整座大楼怎么就剩你一个人了?”   陈均苦笑一声,身体无力地滑落在一边的椅子上:“我也不知道。其他人……可能死了吧。”   说到“死了”两个字时,他语气中有隐藏不住的恐惧。   有情况。   两人对视一眼,却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陈均看起来精神紧绷,随时都可能出问题,还是要循循善诱,才能想办法从他嘴里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李禛道:“你在这里待了多少天?”   陈均虚弱地回答道:“我不记得了,这里面一直很黑,我中间还晕倒了一段时间。应该有三、四天吧。”   和两人说了几句话,确认她们没有动手的意思后,他逐渐放松了下来,说话也利落了。   明月川将随身带的几块压缩饼干递给他,他便狼吞虎咽起来,看着像是饿极了。   吃过饼干后,明月川又轻声安抚道:“所以灵格天宿内部发生了什么?能不能和我们仔细说说?”   吃了明月川的东西,陈均的态度软化下来,也不再像之前一样,对灵格天宿发生的事讳莫如深了。   他神色变幻,沉默几秒,最后还是给两人讲述了他所知道的事。   陈均知道的事也有限,不过从他的讲述中,两人还是隐约窥探到整件事的一角。   那还是几天前发生的事——具体几天前陈均也不清楚了,他只知道那是在结界开启的第二天。   李禛推测应该是四到五天前。   结界开启后,所有人都不能自行出入,因此只留下了部分员工。   没有员工汇报工作,陈均百无聊赖地待在办公室。也不知道他吃坏了什么,没过多久,他就觉得肚子疼。   当时是中午。不过灵格天宿的白天太昏暗,和夜晚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就去了卫生间。正在卫生间解决私人问题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混乱的脚步声,随后就是人工智能系统发出的提醒。   “紧急通知!请全体员工立刻到达实验楼8层,参加员工会议。”   冰冷的声音响了三遍,且一直在耳边震荡着。这种新植入的人工智能系统,只要不按照它说的做,它就一直不会停,吵得人心烦。   不过陈均倒是没觉得有诈。一来,通知全体的权限只有高层才有,别人也不可能伪报;二来,这几日因为闭宗的事,灵格天宿的确整天开会。   其中大部分会议都没啥太大用,只是来回说些车轱辘话罢了。   但是,陈均的肚子实在太疼了,他根本没法立即去。于是他忍受着人工智能系统的催促,硬是拖了十几分钟,才离开了卫生间。   等他出去的时候,行政楼里已经没人了。   陈均知道,那些员工一定是赶着去开会了。他也不在意,回办公室拿了个外套,就慢悠悠朝着实验楼走去。   这倒是能解释为什么行政楼里没有人,前台像是匆匆离去一样,没有带走个人物品。   李禛没有发现说辞中的破绽,便点点头:“然后呢?”   陈均看了她一眼。由于周围太黑,他看不清李禛的具体相貌,只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轮廓。   不知为何,他有些怕李禛。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惧意从何而来,只是近乎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继续讲述之后的事。   陈均到了实验楼,发现实验楼的一层也没有人。他这时候才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因为一般来讲,这种大型会议,都是在行政楼会议室里开的。   实验楼,也就是研究所,一般都是比较机密的地方,是禁止无关人员入内的。   什么会议需要在这里开?   他找人工智能系统询问,但它忽然开始不智能了,只会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陈均无奈,也只好放弃询问。   但他没想到灵格天宿会出事,于是观察了一下周围,就刷卡上了电梯,按了8层的按钮。   电梯正常运行,载着他缓缓上升。几秒后,陈均闻到了一股令人不适的味道,像是……血的味道。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电梯便停在第8层,金属门自两侧打开。透过金属门敞开的缝隙,他看到了一片鲜红。   在明亮的灯光下,原本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已经被血染得鲜红。血液顺着砖缝四处流淌,而在血泊之中,导致无数尸体。   在不远处,还有一些人在彼此撕咬着,纠缠在一处,那场面过于混乱血腥,陈均甚至不愿意再一次回想。   而在电梯门敞开的一刹那,所有战斗中的人都停下了动作,一双双暗沉的眼不约而同望向他的所在,那眼中的冰冷和杀意,令陈均胆战心惊。 第184章 端倪乍现   在他的眼睛与其他无数双眼睛对视的刹那,仿佛有一阵电流从他的脊背上蹿过,迫使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陈均这辈子从来没那么灵敏过。他快速收回伸出去的那只脚,右手狂按电梯按钮。   那群人——他不知道那些还是不是人,总之那群家伙见他要跑,飞速朝他袭来,想要将他拖出电梯厢。   幸好陈均反应够快,还是赶在他们进来之前关上了电梯门。电梯启动,缓缓向下沉去,而陈均思绪混乱,甚至无法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不过是多蹲了十几分钟厕所而已,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但这都不是他该想的。电梯到达一层,陈均观察四周,发现那些家伙还没来到一层,便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一路狂奔回行政楼,找了个自认为稳妥的地方躲了起来。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离开,自然是因为灵格天宿打开结界后,整个建筑群便与外界隔绝了。   出去和进入结界都需要权限,而这么重要的权限,不是陈均这个小经理能有的。   他只能等。等结界耗尽能量彻底失效,等外界发现不对前来救援,亦或者……等待死亡。   李禛道:“你的伤是怎么弄的?”   她和明月川都注意到了他左腹部的伤,但在陈均的讲述中,他却没有刻意提这一点。   “到达第8层的时候,被流弹击伤了。那些人有的手里有枪。”陈均低眉顺眼,“我回来之后简单处理了一下。”   李禛微微点头,神色不变,并未表现出对他说辞的相信或是质疑。不过她也没有再接着问了。   陈均松了一口气。   “我回来不久后就晕倒了,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一片都断电了。”他接着说道,“行政楼一直没有人来,但我身上有伤,也不敢出去。”   就一直在这里待到现在。   他今天其实已经有点受不了这种等待了。食物已经吃完,伤口似乎也感染了,他发起了低烧,再这样下去性命不保。   若李禛二人来得晚些,他恐怕已经离开这间办公室,出去探索生路了。   陈均将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而后摸着腹部的伤口,停止了讲述。空气再次陷入到无边的沉寂之中。   他可信吗?   李禛的视线悄无声息地从陈均身上掠过,在他左腹部的伤口处停顿了一秒,最后又将目光移向明月川。   明月川也在看着她,似乎想听听她的判断。   李禛抬手摸了摸下巴。她认为陈均的讲述有七八分可信。   地板上的血迹她看过,能简单判断出,血迹形成的时间和陈均描述的时间基本吻合。   加上陈均所讲述的细节比较详细,也没有前后对不上的情况,不像是短时间能编出来的。   看他见到两人开门时惊慌的样子,应该确实没预料到两人的到来,也就是说,至少这一段,不是他事先准备好的。   但这不意味着陈均没有说谎和隐瞒,只是他隐瞒的部分,在这个故事中,或许并不重要罢了。   李禛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和明月川交换了一个眼神,明月川会意地勾起嘴角:“能讲述一下你在实验楼第8层看到的细节吗?”   听到她的要求,陈均有点不乐意。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人愿意一遍一遍回忆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恐怖事件。   但碍于两人的身份,他还是又详细地描述了一遍。   “也就是说,在第8层厮杀的那些人,全都是这边的工作人员?”   陈均道:“大部分是。”   “大部分是?”   “有一些我不认识,或者没看清样子。”陈均老老实实回答道,“而且灵格员工那么多,我怎么可能全都认识?”   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要倾泻心中的恐惧,他又道:“那些人像变了个样子,就像是、像是疯狗一样!我亲眼看到……”   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画面,他干呕了一下。   李禛眉头微动。陈均描述的这个画面,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一边的明月川也想到了什么:“排水沟那些流浪者?”   李禛低声道:“恐怕是。”   明月川深吸一口气。即使她杀人无数,也见过太多惨事,也忘不了那些人的凄惨死状。   尤其是她们还在那些人残余的尸身上,发现了啃咬的痕迹。同类相食,总是让人觉得恶心的。   但和明月川不同,李禛眉头仍未舒展。她不只想到了排水沟惨案,还想到了另一件事、另一个人。   如果是那样……事情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她收敛了心中思绪,继续看向陈均。陈均也从恶寒中恢复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天门台就来了你们两个人吗?”   生怕两人觉得冒犯,他又赶紧补充:“不是看不起你们两位的意思,我是说……”   李禛打断他的话:“我们两个充当先锋,负责侦查灵格天宿的情况,其他人在结界外接应。”   这种程度的谎话,她也会说。   这安排确实符合天门台的作风,因此陈均并未怀疑,只是问道:“两位要去实验楼?我多说一句,那里实在太危险了。而且我讲的,就是全部情况了。”   他倒不是关心两人,只是担心她们死了,自己得不到救援。   李禛和明月川对视一眼,随即,明月川道:“这事情我们需要和上级汇报一下。”   说罢,也不管陈均的反应,同李禛一起走出门,走到边上另一间办公室中。   李禛反手带上门:“你觉得怎样?”   两人可没什么上级,这么说,只是为了糊弄陈均,找个机会单独商量一下是否要去实验楼。   明月川道:“我觉得有必要去查看情况。”   她没有对李禛说过她的任务详情,不过李禛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在这个节骨眼上,无非就是阻止冬眠舱里的老家伙醒过来。   只是现在,不仅是冬眠舱,整个灵格天宿都出事了。对明月川来说,自然要优先调查灵格天宿的情况。   说完自己的打算,明月川看向李禛。   作为最了解李禛的人之一,她知道李禛有多强,如果她也去实验楼,就相当于给此行上了一个保险。   但她没有强迫李禛去的意思,也没有劝她,只是道:“如果你要去主楼,我们就在此分头行动吧。”   李禛歪头想了想。   她此行的目标是冬眠舱里的钥匙,这点是不变的……不过嘛,她对钥匙倒也没那么渴求。   反正去过实验楼还要去主楼,那把这事向后顺延一下也没什么。   “先去实验楼看看吧。”   听她这样说,明月川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思考了几秒,她又道:“那个陈均隐瞒了一些事。”   李禛道:“怎么?”   “他的裤腿上沾了血迹。”明月川道,“不像是他腹部伤口流出来的。”   她观察得比较仔细,给陈均递饼干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她很聪明地没有揭穿。   “不能让他单独离开结界。”明月川道,“最好把他一起带去实验楼,免得他耍什么花招。”   李禛赞同了她的说法。   两人就目前的状况又交流了一下,李禛对明月川说了自己的发现。看着她混杂着震惊和若有所思的表情,李禛唇角掠起笑意。   将该说的都说了,两人回到了办公室。   陈均正坐在椅子上,抻长脖子,紧张兮兮地看着门口,就担心她们撇下自己逃掉。   见她们回来,他立马问道:“怎么样?我们可以走了吗?”   李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知不知道主楼的情况?”   陈均愣了一下:“什么?”   “我们要和能做主的人联络。”明月川道,“主楼怎样了?你躲藏期间,有没有收到那边传来的消息?”   “要是有,我还至于在这里躲藏吗?”陈均苦着脸,强压下心中的焦躁,“而且结界关闭之后,其他五座天桥都断开,只有实验楼和主楼相连了。”   李禛有些惊讶。看来这危险重重的实验楼,两人是非去不可了。   不对。是三人。   “上级让我们去实验楼查看情况。”李禛抱胸靠在墙壁上,给了陈均一个答案。但很显然,这个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什么?!”陈均的反应很大,“那我怎么办?我在这里等死吗?”   明月川道:“你和我们一起去。”   这下陈均的反应更大了。他“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顾不上伤口,强烈反对道:“我去?可是我受伤了,还在发烧!我不能去!”   李禛冷酷道:“反对无效。”   陈均看着她,眼中露出一道红芒。   不能去!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杀了她们,等待下一轮救援!   在这个念头的唆使下,他咬咬牙,伸手就要捞起一边的枪,想要将李禛射成筛子。   可是一动手,却摸了个空。陈均睁大眼,只见一侧的桌子上空空如也,原本放在那里的枪竟不知何时无踪了。   他顿时起了一身冷汗,只觉得脊背发凉。恶念被此刻的恐惧压制,他僵在原地,在心中祈求李禛二人不要注意到他刚才的动作。   屋漏偏遭连夜雨,正当他内心祈祷之时,一个声音在他面前响起,如同黑暗中的恶鬼在轻声呢喃。   “你是在找这个吗?”   紧接着,是扣动扳机的声音,和子弹破空的声音。   陈均只觉得耳尖一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头皮射到身后的墙壁中,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响。   霎时间,灼烧般的痛意自耳朵传来,温热的液体顺着耳廓,流到他的脖颈上。   子弹打豁了他的耳尖,只差几厘米,就能穿过他的脑袋,让他身死当场。   这一枪仿佛将他的灵魂也带走了,陈均一屁股瘫坐回椅子上,吓得不敢出声。恍惚间,他只听见很近又好像很远的地方传来了恶魔的低语。   “如果不想走的话……可以留在这里。永远。” 第185章 第8层   永远……   这两个字带着阴森诡谲的气息,将他好不容易生出的勇气尽数吞噬。   陈均瘫坐在椅子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们,你们不是天门台的人!”   李禛道:“你最好清楚,我们是不是天门台的人,和你能不能活下来,没有必然联系。”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动手里的枪。那把危险的枪在她手上旋转着,像是小孩手上的玩具。   早在刚刚,她就注意到,陈均这家伙表面上看起来乖巧且信任她们,但手边一直放了支枪。   他在防备着她们。   当然,这种防备在李禛面前是幼稚而可笑的,他还不如老老实实听话,这样也能省去中间一个威吓的步骤。   但人总在莫名其妙的时候生出没必要的勇气来。这种勇气就像是气球,一戳即破。   子弹打穿了陈均的耳尖,也在他胀大的气球上擦出了一个洞。陈均漏气了、也后悔了。   幸而,李禛还没有立刻杀了他的意思。她将那把枪收起来,继续用那种轻松的语调说道:“想保住命,就听话。”   陈均连忙点头。即使李禛不说,他也不敢反抗了。   天知道李禛是怎么在不知不觉间,将他那把枪拿走的?!   他根本不敢细想,平日忽悠客户时舌灿莲花的话术也说不出来了,在武力的强压面前,他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就在他担心自己表现得不够乖顺而触怒李禛时,另一边的明月川说话了:“我这里有一些消炎药。”   她带了一些常用外伤药,其中就有消炎药。   说罢,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拇指大的玻璃药瓶,里面装了几个白色的药片。明月川将药品扔给陈均:“把这个吃了。”   据陈均所说,他伤口虽然得到了及时处理,但由于缺少药物,可能感染发烧了。   看她还给药治疗,陈均知道她们没打算立刻杀他,心头微松。   他快速吃了药,又吃了点食物补充了体力,李禛拉开门,转身走出了办公室:“走吧。”   陈均还想垂死挣扎一下:“不等白天吗?到时候周围更亮一些。”   李禛冷笑:“灵源城的黑天白天有区别吗?”只要灵格天宿还处于断电状态,那就算是天亮了,也亮不到哪里去。   陈均不敢和她顶嘴,默默闭嘴了。   三人不再耽搁,就此离开这间办公室。   知道行政楼楼顶的天桥被关闭了,而其他员工也被聚集到了实验楼,李禛两人也没有理由在此处逗留,扭头顺着来时的楼梯离开。   上来时只有两个人,下去时却是三个人。   为了防止陈均逃跑,或者起什么其他的坏心思,李禛和明月川将他夹在了中间,只要他有一丁点不对,两人就能将其当场拿下。   就如来时一样,周围仍旧十分安静。前台椅子上的衣服、桌子上的小物品,仍维持着两人来时的模样。   推开大厅的玻璃门,夜风便轻盈地吹过李禛的面庞。她微微抬起头,目光穿过潮湿的空气,看到了远处商业大厦亮起的、带着灰败气息的灯光。   明月川捋了捋卷发,伸出手指指着临近的一幢楼:“实验楼就在那边。”   灵格天宿的六幢副楼从外观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此时灯光一熄,所有楼的模样都隐藏在夜幕之中,更令人看得不分明。   李禛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率先一步,走入寒冷的夜风中。   行政楼和实验楼虽说毗邻,但中间也隔了一段距离。李禛和明月川都没有说话,陈均也不会自找苦吃,时间在沉默中过去。   忽地,明月川顿住了脚步。李禛注意到她神色微变,眉毛也皱了起来,便也停住步伐问道:“怎么了?”   明月川看了陈均一眼,陈均自觉地向一侧走了几步,背过身去。她这才开口:“有人给我发消息。”   李禛扬起眉:“谁?”若是无关紧要的人,明月川必然不会是这个表情。   明月川低声道:“我们安排在灵格天宿内部的棋子。”   说着,她将灵脑调出来,缩小到巴掌大。机械的蓝光映照在两人的身上,短暂地照亮了她们的脸。   在这样的光芒中,李禛看到了来自对面传来的消息:“计划有变,目标即将苏醒,请即刻前往主楼。”   消息栏上显示的代号是H,没有真名。   李禛道:“不是说几天前就联系不上他了吗?”   明月川拧眉思索道:“没错。”   所以收到这条信息的一瞬间,她心里的念头不是尽快前往主楼,而是怀疑。   对方在发了这么一条消息后,就不再说话。明月川凝视着屏幕,仿佛想要透过屏幕,仔细端详发信者的模样。   发消息的是不是H的本人?若是,他发这条消息,是真的发生了变故,还是被人胁迫利用,背叛了捕蝇草?   若不是,对方又是怎么冒用的H的身份呢?   明月川眼中划过幽光。她盯着灵脑上简简单单的一行字,思索几秒后,回了消息。   “发生了什么?”   对面没有回答。   这也是正常的。卧底或间谍一类的存在,不可能天天回消息。他们的消息甚至都是单向的,即只发消息、不回消息。   光从对方的沉默中,明月川无法判断出事情的真相。这才是最棘手的。   见她愁眉不展,李禛道:“现在灵格天宿出了问题,这位H,是否也被波及到了呢?”   明月川道:“我听陈均所说,被召集到实验楼的都是普通员工,至于中高层,并未在这场闹剧中露面。”   李禛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向下说。   “我无法具体说明H的身份,但他在灵格天宿内部也有一定地位,有可能没有被波及,而是在主楼中避难。”   李禛道:“但若是这样,他不会对实验楼发生的变故只字不提。”   明月川道:“你说得没错。他……”   她看了看灵脑,轻轻叹息一声。   “无论是不是他,这条消息都不可信。”   这个猜测让她很难受。同为捕蝇草成员,对方无论是背叛还是死了,都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但她很快就将这点情绪抛之脑后,继续分析道:“如果消息是伪造的,那对方必然有所图谋。或许这一条消息中,就隐藏着对方想得到的东西。”   说着,她又将短信看了一遍。平平无奇的遣词造句,平平无奇的信息,没有任何亮眼的地方。   李禛道:“从表面来看,他的目的似乎就是让我们立刻去主楼。”   但这又有些说不通。因为不管对面到底是不是H,接手了H的账号,他就该知道,她们一定会去主楼。   “是在催促?”   李禛道:“也有可能是警告我们不要放弃。”   顿了顿,她笃定道:“他知道我们发现实验楼的事情了,担心我们放弃此次任务。”   如果事情真如陈均叙述的那样,灵格天宿的员工都死于自相残杀,那这件事的确不是以两人之力就能处理的。   明月川收起灵脑,淡淡道:“那他可是想太多了。”   她们两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任务的意思。李禛没有,她也没有。   就算对方不说,她们也会去。这通消息除了让她们提起警惕以外,不会改变任何事。   李禛道:“先去实验楼吧。”   在那里,还有一个更大的烂摊子在等待着她们。   明月川点头赞同,两人叫回陈均,继续向前走去。   也许是在夜风里吹久了的缘故,陈均的脸有些红。那种红并不健康,快速攀爬到他圆润的脸上,让他看上去像是一颗肥胖的番茄。   但他本人似乎没感受到什么,还保持着清醒,在一边竖起耳朵,想要偷听两人的谈话。   当然,他什么也没听到就是了。   不知是不是被陈均的描述所影响,刚一进实验楼的大厅,李禛就感觉到一股冷意扑面而来。   和外面那种冷风不同,这种冷意像是从周围的白色墙壁中渗出,无声无息地侵蚀着人的身体,散发出一种仿若能深入骨髓的阴寒。   陈均打了个冷颤,视死如归地闭了闭眼。他确实不太想回到这里。   而且……他感觉有些不舒服,头昏沉沉的。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不让两人发现任何端倪。   由于断电,实验楼应该也乘坐不了电梯,想要到第8层,只能靠人力爬了。   李禛没有犹豫,径直朝着楼梯间的方向走去,她之后是陈均,明月川走在最后,盯着陈均的一举一动。   注意到陈均步履有些蹒跚,她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实验楼和行政楼的楼梯间没有任何区别,给人的印象都是冰冷、死寂、阴森,毫无新奇之处。   爬到第4层的时候,空气中逐渐出现血腥味,越向上爬,血腥味越浓烈,等爬到第7层的时候,那味道已经掺杂了尸体的腐臭,几乎凝成实质。   陈均的脚步愈发沉重起来。   三人继续向上,终于到达了第8层,拐出了楼梯间。李禛摊开手,手电筒的光被调节到了最强,从走廊一扫而过。   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大量喷溅状的血迹喷在墙上,在光芒下呈现出一种暗红。地板上的血液已经凝固,散发出一种似红似黑的颜色。   和陈均描述的大差不差,同排水沟里的情况也几乎相同。   明月川走到一具尸体前,打开手电照着尸体的四肢。她的鞋底踩上已干涸凝固的血液,落下一个深红色的浅浅脚印。   “实验楼环境阴冷干燥,这些尸体的腐坏程度并不深。”她将手电筒移到尸体的手臂上,缓缓道,“肢体上同样有啃食痕迹。”   也就是说,排水沟流浪者的死,和灵格天宿脱不了干系。这个结论,也只能说是意料之中了。 第186章 天序列   但这个结论又引申出了其他问题。   灵格天宿的异变已经辐射到外界了吗?那又为什么是排水沟那群流浪者,而不是其他人呢?   李禛摩挲着兜里那枚硬币,下意识地思索起来。   媒介。   这种异变的传播,一定有一个或多个媒介。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很容易就想到那群流浪者和灵格天宿最直接的交集——也就是同样待在排水沟里的那群仿生人。   他们就是媒介?不对。   若是如此,和仿生人有过直接接触的她和明月川,肯定已经中招了。   在那一瞬间,她脑海中忽有一道闪电划过。电光明亮仿若披散所有迷雾,一个猜测缓缓浮上水面。   是“咬”!!   在排水沟拐弯处时,就有一个被擒住的仿生人试图咬明月川,但被李禛击杀了。而之后,两人查看过流浪者的残尸,也在上面发现了牙印。   现在,实验楼第8层这些尸体上,同样残留的撕咬的痕迹,这是不是能说明,这种异变……或者说病毒,正是通过唾液或者血液传播的呢?   蹲在尸体前的明月川也舒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同李禛一样,她也隐隐发现了问题所在,想要和她讨论一下这件事。   “我发——”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明月川所在的方向蹿出!他的动作是与身形全然不同的迅猛,仅仅一个瞬间,就来到了明月川的面前。   明月川刚说了两个字,便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断。她拧起眉,飞快闪身躲开这一击。   夜视镜中映出来人的面容,她看到来人后冷笑一声。   出手袭击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还夹在两人中间,唯唯诺诺的陈均!   只是他此时面目狰狞,双目赤红,活像一只失控的野兽,全无之前的老实憨厚。   明月川闪身避开她的攻击,几个跳跃落到李禛身边。她看着对面斗牛一样的陈均,皱起眉道:“果然感染了。”   话里话外却并不对此感到惊讶。显然,她对陈均的变化早有预料,甚至一路都在防备着他,才能在变故发生的第一时间躲开袭击。   李禛了然道:“是那处伤吧。”   说罢,目光移向陈均的腰腹部,但他的伤口被外套挡住,她看了两眼,什么也没看出来。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推测出真相。   “是被咬伤了吗?”   李禛拿出从陈均那里缴获的那把枪,放在手中随意地摆弄着。这把枪,是陈均故事中的第二个盲点。   他并没有提到这把枪是从哪里搞到的。   陈均的手掌肥大,他必然不会选择这种精致小巧的枪。而从他举枪时不甚娴熟的动作来看,这把枪也确实不属于他。   这把枪是他从“某人”身上搞到的。这个某人,可能就是咬伤他的家伙。   再加上他裤腿上来历不明的血迹,就能简单还原出事情的经过了。   故事的前半部分并没有问题。陈均因为肚子痛,晚了十几分钟到达实验楼第8层,而真正被他隐去和含糊处理的,正是到达第8层之后的事。   在电梯门合拢的刹那,有一个已经感染的人扑了进来,咬伤了毫无防备的陈均。伤口就在腹部。   或许因为陈均天赋异禀,又或许因为其他原因。总之,陈均被咬后并未和其他人一样感染,反而回过神和对方搏斗起来。   对方身材比较小,所以才能在电梯合拢的前一刻冲进电梯门。总之他不是高壮的陈均的对手,竟被陈均给彻底杀死在电梯中。   在他身上,陈均缴获了这把枪。   这场搏斗和他被咬伤的事实,被陈均隐去了。他是个还算聪明的人,已经隐隐从那些人的状态中察觉出异样。   如果他将自己被咬伤的事和盘托出,那等待着他的,一定是死亡。   早在李禛两人找到他之前,他就已经在心底盘算好了一切。至于他的刻意隐瞒会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管他呢。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人为了活着,可以抛弃一切底线。   陈均症状出现得很慢,他以为自己能撑到出去,能撑到被治疗。但在来到实验楼、闻到血腥味的那一刻,他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种失控被李禛二人看了个正着。   陈均并没有给李禛两人太多的交谈时间。一击不中后,他立刻扭转攻势,又朝着明月川袭来。   他似乎也知道李禛比明月川难对付,因此攻击只冲着明月川袭去,完全没有对李禛动手的意思。   即使李禛就松懈地站在明月川的身旁,看起来毫无防备。   砰!!   明月川出拳,将陈均打退了一步。因为不知道症状究竟是通过撕咬感染还是通过血液感染,她打起来束手束脚的。   战斗产生的风拂动李禛的发丝,她抱胸站在一边看热闹,还有心情说些缺德的风凉话:“你离远点,别把人引到我这边来了。”   明月川“嘁”了一声。   陈均虽然力气大,但没有理智,身体也不灵活。明月川身经百战,对付他还是不成问题的。   李禛也正是看出了这点,所以才没有动手。   果然不出所料,没过多久,便听到“轰”的一声响。明月川寻了个刁钻的角度,一脚踢上陈均的脖颈。   她用了十分的力,在被踢到的一瞬间,陈均便身体僵直,轰然倒在已干涸的血泊之中,庞大的身躯砸得地砖都震了几震。   幸而这里已经没有其他人,即使闹出动静也无妨。   明月川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头,又用灯光照射他的瞳孔。确认陈均已经死透,她才放松下来。   “他的力气不小。”她揉了揉手臂的淤青处,“如果这样的家伙扩散到城市中,恐怕会造成严重后果。”   李禛打了个哈欠:“不是已经扩散了吗?”   她对此事漠不关心。   明月川叹道:“确实如此。只是不知道,这病毒的源头出自何处。”   随即又拧起眉,似是不解:“灵格天宿……他们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据我所知,他们并不擅长此类研究。”   灵格天宿最擅长的,是制造仿生人、研究数据。他们对生物病毒没什么兴趣,也很少涉足该领域。   至少明月川知道的是这样。   “也不知这病毒到底是什么,连灵格天宿都抵御不住。”她忧心忡忡地说。   李禛道:“食脑之蛛。”   明月川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旋即意识到了不对:“嗯?什么?”   “这个名字可还是你告诉我的。”   李禛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转身来到楼梯间。明月川立马跟上,回忆起两人初次见面时候的事。   两人的初遇时,李禛刚逃离神衍神天研究所,正巧在小巷里遇到了一只试图咬她的疯狗。   正是忽然出现的明月川告诉她,那只机械狗中了名为“食脑之蛛”的病毒。   而在接收日环食地下武器厂留下的武器时,明月川也听李禛简单提过食脑之蛛的事。   距离这两件事都没过去多久,明月川还记得很清楚。李禛这么一提,她就将食脑之蛛和灵格天宿出现的病毒对上了。   的确,传染方式相似,中毒者的表现也差不多。光从表面看,确实是一种病毒。   只是——“食脑之蛛不是只能作用于机械动物吗?”明月川停顿一瞬,又补充道,“还有仿生人。”   李禛一边上楼梯一边道:“最开始在机械动物间传播,之后是仿生人……那么现在,为什么不能轮到自然人呢?”   于这个时代而言,她是个外来者,不懂得一些科技概念。   也正因如此,她的思维没有被局限,也不觉得“电子病毒会传染给自然人”是一件多么耸人听闻的事。   但明月川不是。她的思维属于这个时代,因此即使症状相似,她也从未将食脑之蛛和这种病毒联系起来。   听李禛这么说,她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李禛摇摇头。   不可能吗?   可能的。   乐灵洲能将自己的灵魂转化为数据,并像病毒一样入侵其他仿生人的程序。   她的成功说明了一件事:人的灵魂和数据在某种方面是有共通之处,并互相转化的。   李禛不太喜欢乐灵洲,因为被这个女人骗过。不过即使如此,她也不得不承认,乐灵洲是个天才。   举世皆无,又略带神经质的天才。   往往就是这种人,才能变革整个时代呢。虽然谁也说不准,这种变革是向好的方面发展,还是向着地狱一路狂奔。   简而言之,李禛毫不怀疑乐灵洲能研究出这种东西。   况且,乐灵洲制造“食脑之蛛”的原因本就不明。毕竟,仿生人怎么会研究只针对仿生人的病毒呢?   若李禛的猜测为真,那么一切都有了答案。   最初版的食脑之蛛只是一个地基。而乐灵洲,就是在这个地基的基础上不断实验、不断改良,目的就是研究出一款能针对自然人的电子病毒。   在日环食地下武器厂时,李禛就知道,只要植入杀毒程序,仿生人是不会感染病毒的。   但自然人呢?自然人怎么植入程序?   就算能植入,乐灵洲又怎么可能将杀毒程序公开分享?她,或者说他们,他们的目标一直是毁灭所有自然人。   建立一个仿生人的天堂。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可以隐藏数百年,可以同最怨恨的自然人虚与委蛇,可以牺牲一切,甚至牺牲自己。   想明白整件事的所有关节,李禛眉头微微蹙起。   日环食要毁灭自然人,她其实管不着,不过这件事闹太大,可能会对她产生一些影响呢……   她目光微动,将所有考量都隐藏在心底,随后侧目看向明月川:“说起来,灵格天宿的仿生人,应该也安装了一套杀毒程序吧?”   明月川毫不迟疑道:“安装了。”   “是哪种程序?”   明月川想了想。   “那套程序的名字好像是……‘天序列’。” 第187章 主楼   在二十几年前的某一时间段,针对人造生命的电子病毒席卷了各大仿生人制造公司,让公司损耗了无数财力和人力,元气大伤。   甚至有些中型公司在这场针对仿生人的战争中破产、解散,几代积累瞬间化为乌有。   危急关头,是一名天才开发出了名为“天序列”的杀毒程序,力挽狂澜,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公司,也在相关行业内彻底扬名。   一时间,她风头无两,成了社会关注的焦点。   记者们争相采访她、权贵们对她多加赞赏、是否安装“天序列”,成了评价仿生人商品的一个重要标准。   这位天才的名字叫做乐灵洲。   她和齐雁卿纠缠多年,逐渐在行业内销声匿迹。   人们已经逐渐淡忘了她的名字,也忘记了她曾经的辉煌,但天序列仍作为最先进的杀毒程序,被各大公司采用。   乐灵洲的触角就这样渗入到各个势力的内部,像是深深扎根于地下的树根,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听到“天序列”这三个字,李禛就不难猜测乐灵洲到底是如何入侵的灵格天宿了。   “乐灵洲恐怕也在这里。”   李禛心中暗自思忖着。乐灵洲总喜欢留在犯罪现场,慢慢欣赏自己的杰作。   这就有点棘手了。   实话实说,乐灵洲并不强。在她尚未恢复力量时,就能打败乐灵洲,更别提现在了。   但她能打败乐灵洲,不意味着她能彻底杀死乐灵洲。李禛敢打包票,在这个世界上,乐灵洲绝对是最难杀死的人。   她太狡猾了。   傲慢且狡猾。   她是数据,也是病毒。她能将自己迁移到仿生人的身上,以科技手段,达成类似夺舍的效果。   李禛不知道乐灵洲迁移数据需要什么条件,也不知道她的极限距离是多少。在这种情况下,她几乎不可能杀死乐灵洲。   所以乐灵洲虽然不算强,却在她手里逃掉了两次。   脑海中调取出关于乐灵洲的一切信息,李禛暗自思索着,目光微沉。   而明月川似乎被这个骇人的消息镇住了,眉头拧成川字形,神色凝重地想着什么。   两人心思各异,谁也没有说话。在这样的沉默中,她们穿过一道道楼梯,来到了实验楼的最顶层。   微风拂面,夜色暗涌。浓重的黑暗包裹着两人的身躯,李禛推开门,来到天台上,静静地凝望着面前的天桥。   天桥的设计十分有科技感,是用明亮的墨黑色材料建成,呈现出流畅的拱形,桥面连同护栏上,都镶嵌着长条状的彩灯。   不断电的时候,这些灯就会彻夜亮着。在黑夜中,绚烂的灯光就好像叶脉,将主楼与六座副楼连成一体。   明月川走到桥边,伸手抚摸着这座桥。些微的凉意自指尖传来,她触碰着护栏,在上面摸到了一道熟悉的刻痕。   她怔忪一下,随即触电般飞速缩回手指,不再去看那座桥,转而回头看向李禛:“想要去主楼,就只能通过这座桥了。”   这句没必要的废话好像是想要掩饰什么情绪。   李禛没有回答她,也没有看向桥。她正半蹲在天台上,用戴了银色手套的手触碰着地面,似乎是在感受着什么。   见状,明月川也忘记了刚才那点情绪,凑上来好奇地看着地面,想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她并未看出什么。   那些普通的砖,带着一点金属的色彩,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反射出刺人的冷芒。   在明月川的眼中,这些砖与其他地方随处可见的砖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她没有出声打扰。   李禛闭上眼,将手掌按在地上,仔细感受着手下地砖涌动的灵气。这些灵气时而强时而弱,飘忽不定,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翻涌着。   这些灵气太不稳定,不像是自然生成的灵气,反倒像是有人刻意留在此处的。   李禛眉毛动了动,有些不解。   她能感知到的灵气只有这一部分,在周围的建筑上恐怕还有其他部分。   由于感知不全,李禛并不能通过这些灵气,详细地感知到布下灵气的人的意图。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光靠附近的这些灵气,不足以对她产生任何危害,就算有什么害处,也是针对天门台的。   想到此处,李禛收回手,缓缓站起身。   明月川问道:“看出什么了吗?”   李禛点点头,将状况简单说明了一遍:“天台上有人为留下的灵气,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闻言,明月川也皱起眉。   她在捕蝇草支部当了几年的负责人,性格比李禛更谨慎,想得也比她更多。   明月川担心,这些来历不明、用途不明的灵气,会影响到两人的行动。   李禛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她的隐忧,轻轻摇头:“不必担心。暂时没发现它会对我们的计划产生影响。”   说罢,将手套摘下塞进口袋里,扭头朝着天桥的方向走去。   听她这么说,明月川也舒展了眉头,不再纠结,只将此事搁置在心中,转身跟了上去。   天桥建得极高,信步走在上方,更能感觉到夜风飒飒,从四面八方吹拂人的面庞,留下些许寒意。   阴雨连绵的灵源城罕见地没有下雨,只是风中漫着潮气。天桥中央还有些并未排尽的积水,行走间,鞋尖带起几滴飞扬的水珠,在积水中掀起几道涟漪。   因为断电,本该灯火通明的天桥上一片黑暗,只有手电筒的光在周围亮起,照亮两人面前的一小片区域。   更多的部分,则是无尽地向前延展着、延展着,一直延展到那浓厚的黑暗之中。   而两名不请自来的客人没有任何犹豫,也顺着这脉络径直向前走去。她们的身影连同两点灯光,慢慢地沉没在无边的黑夜之中。   穿过四面漏风的天桥,两人到达了主楼。   打开厚重的铁门,明亮的灯光自楼内落下,毫无顾忌地照在两人的脸上。   突如其来的光芒有些刺眼,李禛眯了眯眼,扫视着楼内,低声道:“这里没有停电?”   明月川伸手挡住朝她眼睛直射而来的灯光,凝眉想了想:“主楼有备用电源。”   只不过主楼没有窗户,像是一只乌黑的松塔。内部的灯光无法照出来,自外部远远看去,也是黑压压一片,和停电没什么两样。   李禛点头,将手电筒关好塞回口袋里,抬头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光内部装修而言,主楼和行政楼、实验楼没有太大区别,若非要说的话,就是因常年没有外人来访,这里的布置更简明了当一些。   主楼总共有七层,总体呈倒水滴状,像是一颗大号的松果。两人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第1层,底下还有-1层和-2层。   李禛和明月川来此处的原因虽有细小差异,但毫无疑问的是,两人的目的都是冬眠舱。   不过灵格天宿一直将冬眠舱隐藏得很好,两人都没有得到冬眠舱所在位置的确切消息。   明如嫣倒是去过安装冬眠舱的密室。只是灵格天宿对她也有防备,她去的时候被蒙了眼睛,只知道那东西被安放在主楼。   至于几层、几号房间,在之后的五十年里有没有变过位置,这些她一概不知。   两人想要完成任务,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找。   明月川环视周围,最后建议道:“我们可以先去搜索这一层,然后逐层向下寻找。”   李禛对此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便选择听从她的建议。   进主楼右手边第一扇门,是一扇厚重的机械门。   机械门是银灰色的,门上挂了一个显眼的金属牌,牌子上写着“第一实验室”的字样。   在门牌的正下方,还标注着“实验室重地,闲人免进”。字是用暗红色的漆写的,那颜色酷似鲜血,令人一看,心中就不由得升起一股敬畏之意。   李禛对这东西倒是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她催动灵气,蓝色灵光在空气中划出圆润的弧度,朝着那机械门袭去。   只听锵然几声脆响,机械门应声而破,碎片噼里啪啦地落到雪亮的地砖上,在空荡荡的走廊中激起一道回音。   李禛放下手,踩过那一地的碎片,不疾不徐地朝着第一实验室内走去。   实验室整体呈银白色,里面摆放着许多李禛叫不上名字的仪器。   这些仪器还亮着五颜六色的小灯,一些数字、图形在显示器上跳动着,各种颜色的软管从机器的侧端伸出,连接到另一边的大型营养舱上。   营养舱大概有一米高,呈胶囊形状,两边固定了银白色的金属,金属连接着那些彩色的软管,似乎是用来输送营养液的。   而“胶囊”中央的部分,则是用坚固的钢化玻璃制造。隔着玻璃,能够观察到里面实验品的模样。   李禛颇感兴趣地走到其中一个营养舱附近,将脸凑到玻璃前。   明亮的玻璃反射出她的倒影。隔着黏稠的绿色营养液,她看到了里面实验品的模样。   那是一个全身/□□的小孩。他看着很瘦小,目测年龄不超过十岁,此时正蜷缩着身体,漂浮在这个逼仄的胶囊中。   他的口鼻都被笼在一个金属罩子里,四肢上、躯干上都插满了各种管子,像是一只被渔网紧紧包裹的死鱼,只能徒劳地在水中漂着,甚至无法挣扎。   看着实验品在营养液中漂浮的模样,李禛忽地心头一动,似是有一道电光快速从脑海中划过,驱散脑中的黑暗与迷茫。   在那一瞬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但那电光消散得太快,几乎还未等李禛细想,就消弭于迷雾之中。李禛皱起眉,凝视着眼前的实验品,不由得出了神。 第188章 002   见她在营养舱前驻足许久,明月川有些好奇地走上前来,抬头打量着面前的绿色胶囊,蹙眉道:“这个实验体有什么不对吗?”   她的声音唤回了李禛的思绪。李禛回过神,注视着营养舱中的实验体,低声道:“这个实验体是人类还是仿生人?”   明月川道:“应该是仿生人。”   说着,她转到另一边,看到了实验体脖颈上的编号:“006。他是这一批的6号。”   李禛抬起手,指尖微微触碰营养舱的玻璃部分。微凉的感觉自指尖传来,隔着一层玻璃,她也能感受到那绿色液体的冰冷。   “这种仿生人一般还不是成品。”见她感兴趣,明月川继续说道,“看到那些管子了吗?”   李禛的目光移到彩色软管上。   “那些软管是用来输送生命所需的物质的,不同的颜色输送的是不同物质。”   明月川指着一根绿色管子:“比如这个,一般用来输送氧气……还有那个粉色的,用来输送营养剂。这些实验品的营养剂一般都有严格的配比。”   她对这些实验知之甚详,对实验室内的大部分仪器都能说出个一二来。   “一号实验室里一共有6个实验体。同一批实验体的数据、营养液数量、温度等等数值,都不会有丝毫偏差。”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出第一实验室的门。   李禛突然问道:“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实验吗?”   听到她的问题,明月川的目光闪了闪。停顿了一两秒之后,她的声音沉了下去:“知道。”   说话间,她们已经来到了第二实验室的门前。两人停下脚步,李禛故技重施, 第二实验室的门应声而碎。   “记得我之前说的吗?就是真人数据无法复制这部分。”明月川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就是在做这种实验。”   李禛问道:“成功了吗?”   明月川嗤笑:“十几二十年都没有成功。”   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干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但灵格天宿得到的,只有一场空梦。   “不过他们不会放弃的。”   从真人身上提取的数据,比起人类自行编写的程序要智能得多。   后者只能作为服务型仿生人,做一些没有价值的活;而前者,拥有真正的智慧,能够做的事比后者多出太多。   他们怎么可能放弃?   而从实验室的数量来看,他们确实没有放弃。   两人都不太着急,毕竟情况已经这样了,实在没有什么着急的必要。检查过第1层后,两人又一同下到了第-1层。   和看似无事发生的第1层不同,甫一进入到-1层,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   下了楼梯,便能看到刺眼的血迹铺满明亮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几具尸体倒在血泊之中,已经不成人形。   死法毫无疑问,和实验楼那群人完全一致,唯一的区别,就是这边的尸体打扮更为精致。   但死神,并不会因这几分精致而对人另眼相看。   两人目不斜视地绕过尸体,走到-1层的走廊之中。和布满实验室的第1层不同,-1层更多的,是纸质档案室。   一般不重要的纸质资料,比如人事调动之类,都被安放在行政楼。而能被存放在主楼的,无疑是重要机密中的重要机密。   档案室的门没锁,只是虚掩着。门与门框之间,露出手指宽的小小缝隙。些许光芒从门缝中投出,照亮明月川的一只眼。   明月川伸手推开门。随着一声轻响,映入二人眼帘的,是室内的一片狼藉。   档案室不大,周围堆放着一堆纸质资料。室内桌椅歪斜,满是搏斗痕迹,印刷了黑色小字的白纸飘落,散得到处都是。   放置在边缘的一个书架倒落,上面的资料散落一地。书架下方压了几个人,鲜血将周围散落的白纸浸透。   两人没有管那些尸体,径直走到书架前。李禛随手拿了一个文件夹,打开扫了一眼其中的内容,而后不感兴趣地合上了。   明月川倒是在另一侧的书架上翻找着什么。   李禛也不在意,自顾自坐到办公桌上,百无聊赖地晃悠着腿,视线不经意间从地上那些散落的资料上扫过。   忽地,她晃腿的动作一停,目光也落在不远处的一份资料上,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李禛从桌子上跳下来,余光扫了眼明月川。明月川背对着她,正踮脚在书架上找些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见状,李禛慢吞吞地走到那份资料前,蹲下身把它捡了起来。   资料很薄,大概只有不到十页,拿在手上轻飘飘的。它的右下角浸在血泊中,被鲜血染成了一种脏兮兮的暗红色,角落有些字迹已经辨别不清。   李禛的目光从染血的纸页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封面上。那里印着一张彩色的照片。   明月川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很年轻,看上去只有不到二十岁,穿着实验品的白衣服,略有些局促地站在蓝色背景前,拘谨地盯着镜头。   说实话,表情和气质都不太像明月川,脸上也没有那道辨识度极高的疤痕。不过那个相貌,是明月川无疑。   照片下面有三个信息栏。   代号:002   性别:女   负责人:卢任奇   页角的位置,有一个红色的章。不过那个章大部分都被血色吞噬,只留下一个浅红色的边角,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章。   李禛又看了眼明月川,翻开了那本薄薄的资料,随即微微凝眉。   看不懂。   里面是各项数据,还有数据对比什么东西的,以她的文化水平,只能从负责人意见一栏中看出,灵格天宿对这个实验品还算满意。   李禛将资料卷成一个筒,默默思索起来。   明月川是实验品?仿生人?   不对。明月川明明可以使用灵武器的,而且从她的表现来看,也不像是仿生人。   还是说,灵格天宿不仅做仿生人的实验,还做自然人的实验?   她用纸筒敲了敲手心,听着手心传来的空旷声音,思路继续向下延伸。   但如果说明月川曾经是灵格天宿的实验品,那她对灵格天宿异常的态度、对其异样的熟悉,就都能得到解释了。   难道说,明月川母亲死后,到加入捕蝇草之前,这一段时间其实是被灵格天宿抓走当实验品了?   从照片的年纪来看,时间线似乎确实对得上。   当了几年实验品后,她可能想办法逃脱了——这件事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但李禛觉得,明月川这种聪明人应该能想办法做到。   而她脸上的那道疤,可能就是在逃跑过程中被划伤的。   因为这段经历,她对灵格天宿乃至整个天门台都产生了极强的恨意。   于是她加入了捕蝇草,将所有仇恨都藏在心中,隐忍不发,只等待一个时机,将天门台一举解决。   正思索间,明月川的声音忽地从一侧传来:“你在想什么?”   李禛回过神,将手中的资料倒扣在桌子上,只留下被血染红的背页。   “没什么。”她利落地从桌子上跳下来,在散落的白纸上踩出一个红色的鞋印,“你找到你要的资料了?”   明月川摇摇头,没有和她细说的意思,只是道:“走吧,我们耽搁很久了。”   见她不愿意说,李禛也没有细问,反正也不关她什么事。   至于明月川到底是实验品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也不关她事,更不会影响她对明月川的态度。   这年头,谁还不是个实验品了。   这样想着,她干脆利落地将这件事抛到脑后,跟着明月川一同离开。出门时,她还很礼貌地带上了门。   -1层满地死尸,经过几天的酝酿,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腐臭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着实令人难受。   两人没有在-1层长久逗留,检查完之后便转身离开了-1层,前往位于松果最底端的-2层。   明月川道:“我觉得冬眠舱在-2层的可能性很大。”   李禛道:“为什么?”   明月川道:“因为灵格天宿最重要的地方——人格匣子储存室,就在-2层。”   灵格天宿将从真人身上提取到的数据,储存在名为“人格匣子”的数据盘中。   他们就靠这一手植入、抽取数据的本事发家,并借着这项手艺,抽去了无数强者的数据。   这也是其他宗门坐视灵格天宿壮大,而不去抢夺他们资源的原因。   人格匣子里的数据都是没有备份的,若是储存着重要数据的人格匣子丢失,无疑会给灵格天宿带来极大的损失。   因此,他们将人格匣子都妥善保管在一处,并将其放置在监管严密的主楼,每天24小时派人轮番巡视,不允许这东西有任何闪失。   可以说,人格匣子储存室所在的主楼-2层,是整个灵格天宿防守最严密的地方。   所以冬眠舱也大概率在-2层,而且很有可能就在人格匣子储存室的附近。   “人格匣子。”李禛慢慢念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词,“这是什么东西?”   明月川道:“灵格天宿原本是传承神魂秘法的小宗门,在封印神魂方面,他们一直很有研究。”   “而人格匣子的作用。”她顿了一下,“与其说是储存数据,不如说是封印数据,让它们不外泄。真正储存数据的,是被封印在人格匣子中的数据盘。”   李禛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微亮。   但还未等她深想,两人已经拐出楼梯间,来到了-2层。   正如明月川所描述的那样,-2层防守极为严格,刚出楼梯间,两人便遇到了第一道关卡。   一道黑色的智能机械门,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第189章 钥匙-月   明月川后退一步。那扇拦住两人去路的大门中间出现一道裂痕,眨眼间,那裂痕再次增多、扩大至整扇门户。   时间似乎凝滞了一秒,几息后,便听一声细响。这响声像是打开了一个不得了的阀门,在那之后,又是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响声。   看着金属零件溅落飞舞,又噼里啪啦地砸在地砖上,不知为何,明月川觉得鼻子有点痒。   她捂着鼻子磕了两声,走到李禛身边:“这也太方便了。”   可不是,甚至不需要考虑任何技术上的问题,直接用暴力破除对方的防御。想到这里,明月川不由得暗爽。   灵格天宿的身份验证系统设计得再严密精巧又如何?碰到这女人,也只是一刀和两刀的区别。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明月川轻咳了一声,抬头看着前方,随后指着左侧的某个房间,正色道:“那就是人格匣子的储存室。”   “哦?”   李禛发出一个好奇的单音节,驱散手中灵气,忽略了地上的血迹,抬脚朝着明月川指着的那个房间走去。   走廊上装了红外探测仪,随时监控着外来者的入侵。不过事到如今,它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作用。   两人走过满是红线的走廊,任由光芒照在自己的身上。周围的警报适时地响了起来,可再也没有人能对她们的入侵作出反应。   和1层不同,这里的门上都没有写名字,也没有任何标记。光从外表来看,所有门户都是千篇一律的银灰色,看不出有任何区别。   看来明月川对这里很熟悉,否则,也不能在这么多一模一样的门中,准确且快速地找出储存室的所在。   走到门前的瞬间,机械门便识别到了李禛的存在,冰冷地要求她出示“准入许可证”“员工卡”和“身份证明”。   检测到两人停留超过三秒没有动作后,它发出了刺耳的催促和警告,连同门上的警示灯也不安地闪烁起来。   那艳红的光芒落在两人身上,给她们的脸染上了一层血色。   李禛伸出手。   证件是没有的,拳头是有的。   梆梆两拳打坏嗞哇乱叫的智能锁,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连同那闪烁着的警示灯,也偃旗息鼓,出人意料地安分下来。   在明月川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李禛反手推开门,悠然走了进去。   一进到室内,就能感受到与走廊截然不同的温度。   为了更好保存被存在室内的数据,这间储存室经过了特殊处理,墙壁处使用了特殊材料,能确保房间一直处于干燥的常温状态。   储存室比李禛想象中要大得多,里面林立着高大的储物柜,柜子的空间被分割成一个个巴掌大的抽屉。   抽屉的侧边有着小小的屏幕,似乎是用来验证ID卡的。远远看去,在白炽灯下,那些黑色屏幕正散发出沉沉的幽光。   毫无疑问,被锁在抽屉中的,就是灵格天宿的立身之本——人格匣子。   李禛走到最边缘的抽屉前,发现上面刻金色的序号。她用指尖摩挲着序号,又抬起头,目光仿佛穿过一排一排的铁架子,落到最远处的外墙上。   这些抽屉不大,每一面铁柜中都能安放数千个,而这间储藏室的面积极大,铁柜的数量有上百个。   粗略一算,这里面存放的数据便有几十万个。800年下来,储存在这里的数据,已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   “听起来很多,”明月川靠在柜子上,“实际上,真正有价值的数据不到一千个。”   李禛道:“有价值的数据?”   明月川道:“没错。人有贫富强弱之分,数据自然也有。”   愿意将数据给灵格天宿的人并不多。那些有价值的数据,大半是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搞来的。   这些数据用一个少一个,不可复制,因此灵格天宿对它们很是珍惜。   明月川冲着某个方向扬扬下巴:“就在那边。”   但李禛却对于所谓“有价值的数据”毫无兴趣。   她看都没看那些数据一眼,只是专注地盯着面前的柜子。几秒后,她抬手覆上其中一个抽屉:“它们有没有安装自毁装置?”   很多存放着重要文件的保险箱,都安装了这种自毁程序。一旦密码错误,或有人想要暴力打开,装置就会被启动,来个玉石俱焚。   明月川回答道:“没有。”   “为什么?”   明月川笑了笑。   这种自毁装置只能防止机密失窃。但如果别人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窃取人”,而是“毁灭”呢?   若是这样,那么自毁装置反而成了敌人手中的刀,被御使着挥向灵格天宿。灵格天宿承受不了玉石俱焚的代价。   很难说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在此时,它方便了李禛。   知道强行破除不会毁坏其中的人格匣子后,李禛再次选择了使用暴力这种简单快捷的方式。   明月川好奇道:“你要人格匣子?”   李禛“嗯”了一声,拳头穿过电子屏锁,朝着抽屉里面摸索而去。几秒后,她指尖碰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她眉头一动,心知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当即探手捏住那个小盒子,将手连同盒子一起带了出来。   李禛将盒子放在眼前,好奇地打量着它的样子。   那是个乌黑的盒子。盒子只有火柴盒大小,材质似玉非玉,触感润泽,外壳像是包裹了一层树脂,在灯光下散发出温和的光芒。   盒子正正方方,上面雕刻着细如蚊呐的小字。那些字迹太小难以辨认,就像是某种远古的金色符文,盘踞在盒子上,发挥着神秘的作用。   这就是人格匣子。   李禛晃动盒子,盒子内部便有东西晃动起来,发出沉闷的响声。她打开人格匣子,从其中拿出一个指甲盖大的芯片。   在这块不大的芯片中,储存着某位旧时人物的一生。   李禛用指尖捏了捏芯片,随即不感兴趣地将其扔到一边。   把人格匣子重新盖好后,她招呼上明月川:“东西拿到了,走吧。”   明月川看了眼被她放回抽屉里的芯片,又看了眼她手里的小盒子,疑惑道:“你就拿个盒子?”   虽然大家都喜欢以“人格匣子”来称呼储存室里的东西,但所有人知道,重要的是那块芯片里的数据,而不是匣子本身。   将芯片扔下,拿着盒子离开,无疑是标准的买椟还珠行为。   李禛抛了抛手里的盒子,嘴角泛起笑意:“不要小看这个盒子。”   这种特制的好东西,说不定会在某个关键时刻派上意想不到的用场呢。   说着,她将盒子塞进口袋里,又拍了拍手,轻快地说:“好了,我们快走吧。冬眠舱里的家伙,说不定已经等不及了。”   明月川直觉她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转身跟她一起走出了房间。   储存室的隔壁是监控室,监控室附近就是安保科。在灵格天宿没出事的时候,这里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密地防卫着进入此处的每一个人。   监控室的监视器还能照常使用,监控画面上显示出其他几层的模样。其中3层和4层的情况尤为惨烈,走廊上到处都是断臂残肢。   明月川说,3层是会议室,是人比较多的地方。变故发生的时候,这些人可能正在开会,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   “找到了。”   距离安保科不远的地方,就是安放冬眠舱的房间。两人打开门,便见到陈列在房间中的几个特殊装置。   这些特殊装置由金属制成,整体不透明,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个个银色的巨型鸡蛋。   李禛数了数。这些金属鸡蛋有十七个。   “每年,灵格天宿都要花费大量的金钱将营养供给给这些正在沉睡的老家伙。”   明月川走到最边缘的鸡蛋边,用手敲了敲它的金属外衣。拳头与金属相撞,发出铛铛的闷响。   她咧开嘴,肆无忌惮地嘲笑道:“或许他们也没想到,自己会比这些老家伙还先死。”   “倒也不能这么说。”李禛笑了笑,一拳锤上鸡蛋的金属表面,“谁知道这些龟缩在蛋壳里的家伙,到底还有没有活着?”   她的手伸到金属之中,轻轻一扳,那一整块金属外壳便被她拆了下来,底端在地上刮蹭,留下两道银灰色的划痕。   失去了外壳的遮挡,冬眠舱里的情景便映入两人眼中。   站在外壳中的,是一个紧闭双目的老太太。   她身着几百年前的古老装束,花白的头发扎在脑后,身躯干枯,脸上沟壑纵横,若非胸膛还在起伏,简直就像从古墓里发掘出来的干瘦尸体。   李禛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缓缓向下,最后落在那件老式衣裳的口袋中。   在那本该空无一物的口袋中,此时探出了一条红线的一角。那若隐若现的红色,似乎正在提示她某种东西的存在。   “灵格天宿第43代宗主。”看到这个老人,明月川耸耸肩,“名字我就不说了,你应该对她没什么兴趣。”   说罢,她转身朝着第二个舱门处走去。   明月川还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是什么。虽然现在的局势已经大不相同,杀掉这群老家伙也不再是此行的重点,但她还是决定把这个任务好好完成掉。   李禛伸出手,用指尖勾住那条红线。只轻轻一拉,系在红线另一端的某个亮晶晶的东西就被拉了出来。   它落在半空中,沉甸甸地摇晃着,像是一个永不停息的钟摆,在冷调的灯光下闪烁出一种明亮的银芒。   是钥匙。 第190章 恐惧   李禛伸出另一只手,将钥匙拿在手中,感受着那微凉的温度,仔细观察起来。   这把钥匙比寻常的钥匙要大很多,和她的手掌等长,通体银色。   钥匙几乎没被使用过,看上去很新,上面雕刻着古老的字符,柄端被塑造成月牙模样,看上去颇带几分神秘色彩。   这把钥匙身上泛着玄妙气息,很难想象它到底是如何被打造出来的。不过要说整体形象,却与她的想象相去甚远。   李禛将钥匙塞到口袋中,随手使出一道灵气,将她面前这位“第43代”宗主杀死。   灵气刺入咽喉,殷红的血奔涌而出。冬眠舱内沉睡的老人再也维持不住那淡定超然的姿态,身体软趴趴地栽倒在后方交错的输液管之上。   李禛收回手,朝着一旁的明月川望去。她的进度倒是很快,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十七个蛋已经被她敲开了九个。   再去掉李禛手底下这个,屋子里只剩七个老家伙没有解决了。   李禛眯了眯眼,朝着明月川的方向走去。明月川此时正站在第十一个蛋前,凝眉思索着什么。   “怎么停下来了?”   “没什么。”明月川道,“只是忽然觉得……似乎有点太顺利了。”   顺利的确是好事,但太过顺利,反而会让人感到不安。   两人从排水沟进入到灵格天宿,一路上虽然遇到了一些小的波折,却没有大的妨碍。   现在,又十分顺理成章地毁掉了这么多冬眠舱,甚至连她事先准备的B计划都没用上。   就好像,有人特意给她们两人留了条路,让她们畅通无阻一般。   “罢了,希望是我的错觉吧。”   错觉?   李禛站在第十二个冬眠舱前,伸出手掌摸上冬眠舱外部的那层金属。她身体的温度顺着掌心,慢慢传导到银色的金属上,在上面留下一个浅浅的掌痕。   她勾起嘴角,伸手打开了舱门。   为了防止舱内人中途意外醒来、却无法推开门的情况,舱门的设计很简单,并不难打开。   舱门顺着手腕的力轻轻移动,开出一条黑色的缝隙。几秒内,那条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房内的光穿过那条缝隙,照亮舱内人的一半面容。   她看着对面的脸。   舱内的中年人在被灯光照亮的瞬间,“唰”地睁开双眼,而后对准李禛的眉心,飞快地抬起手!   舱内人掌中握着一把小巧的银色手/枪。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李禛也举起右手!她的掌心里,同样握着一把枪!而她开枪的速度,只会比对方更快。   子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径直冲向对方的内心。   一声金属刺入皮肉的闷响后,银色手/枪“啪”地摔到李禛的脚下。对方的额头处多出一个血洞,缓缓栽倒在舱内。   李禛用脚尖碾碎落在她脚下的银色手/枪,扭头看向另一侧,神色晦暗不明。   明月川走到她身边,看了眼那把枪的碎片,又看了眼舱内的尸体:“发生了什么?”   李禛随口糊弄道:“尸变。”   “啊?”   明月川发出一个饱含诧异的单音节。然而还不等她问个明白,下一秒,距离两人最近的冬眠舱内,就传来一声巨响!!   这巨响打断了她的所有思路,也让她咽下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   在听到响声的刹那,明月川便反射性地做好战斗姿势,皱眉看向发出声响的冬眠舱。   李禛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她没有攻击,也没有防御,只是站在原地,饶有兴趣地看着前方,就像是兴致勃勃地等待观看马戏表演的小孩。   ——实话说,这可不是看马戏表演的好场合啊。   明月川在心底吐槽一句,微微正色,戒备地看向发出动静的地方。   在两人侧前方那个冬眠舱被掀开,金属门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这就是那声巨响的源头。   一道身影缓缓从冬眠舱中走出,站在两人面前。   那是个穿戴传统衣饰的女人。和其他显现出老态的掌门人不同,她维持着青年的状态,一双细眼扫过站在顶灯下的两人,白皙的脸上勾起一抹冷笑。   第58代掌门……不对!   “她不是灵格天宿的人。”明月川声音冷了下来,“小心。”   那个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明月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死死盯着她。   李禛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硬币,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像是完全没把这个身份不明的女人放在眼里。   直到听到她的话,她才抬起眼。   “又见面了。”   “是啊。都说冤家路窄。”女人看着她,眼中盛满恶意,“我们真是……天生的对手呢。”   李禛笑起来:“天生的对手?”   “这个形容我不喜欢。换个词吧。”她将硬币塞进口袋里,“天敌怎么样?夫人?”   乐灵洲看着她,忽地俯身向前!   砰!!!   鞭腿与手臂碰撞,发出一连串闷响。李禛看着面前陌生的面孔,扭身用手肘直击对方腹部。   腹部毫无骨骼遮挡,又布满重要的内脏,一直是人体的一大弱点。然而她的手肘刚一撞上对方小腹,就能感觉到那异常的硬度。   她的手肘能毫不费力地击穿金属、击穿石头,却无法击穿她的身体!   乐灵洲疯狂地大笑:“怎么样?这位掌门人把身体改造得不错吧?不过现在是我的了!”   正在她说话的空档,李禛变换了招式,抬脚袭向对方颈部。与此同时,明月川自乐灵洲身后扑上来,一把匕首直刺她后心处。   乐灵洲躲都没有躲。匕首刺穿青色的长袍,尖端戳上皮肉,只听“锵”地一声,发出金戈相撞的悲鸣。   灵格天宿的第58代掌门,用稀有金属填充了自己的身体,将自己改造成了毫无弱点的人间兵器!   而现在,这具完美的身体被乐灵洲鸠占鹊巢,成了她的武器。   面对乐灵洲的张扬大笑,李禛反手朝她胸口拍去:“完美的身躯?夫人,你能驾驭得了它吗?”   从前乐灵洲的夺舍都是针对仿生人的,从来没出现过夺舍活人的情况。   否则,齐雁卿根本无法将她监禁了那么多年。虽然后面的日子,乐灵洲都是为了筹谋而将计就计,但前些年的囚禁可是实打实的。   从乐灵洲的表现来看,她也是恨极了这位背叛自己的助手,如果有夺舍活人的手段,她不可能不用。   也就是说,夺舍活人的手段是她新开发出来的,并且没怎么实验过。   不经过大量实验的技术,可行性和危险性都要打上一个问号。   自然人不是任人施为的绵羊,也不是徒有身躯的空壳,更何况灵格天宿的第58代掌门,是几十年前久负盛名的人物。   乐灵洲道:“驾驭不了?”   她曲腿击向李禛,同时反手锤向身后的明月川,声音因动作而变得尖锐起来。   “仿生人比自然人温顺,仿生人的低级病毒感染不了自然人。”她说道,“这是自然人的无知和傲慢。”   李禛挡住她的攻击,没有说话。   事到如今,她也想听听乐灵洲再说什么。   “傲慢、无知——还有恐惧。”乐灵洲看着她。她的语气忽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来,“自然人恐惧着仿生人,就像是齐雁卿恐惧着我。”   在最开始被齐雁卿监禁的那几年里,她满怀恨意地揣测着齐雁卿的想法。那时候乐灵洲觉得他在嫉妒。   因为齐雁卿实在是个中规中矩的人。没有不好,但也没有很好,比起她来更是平庸。   可直到后来,乐灵洲才明白,齐雁卿是在惧怕。他在惧怕着她脱离人类身躯的未来,他惧怕改变,惧怕被替代,是惧怕促使他背叛了她。   他的平庸和不忠来源于恐惧。   乐灵洲说不上来自己是更怨恨齐雁卿,还是更怨恨那种深藏在每个人类心底的恐惧。   “你不一样。”乐灵洲忽然抬起头,重复道,“但是你不一样。”   李禛嗤笑。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人类。”她盯着她,自顾自地说,“你没有恐惧。”   她一字一顿道:“你是仿生人。”   李禛道:“身体确实是。”   乐灵洲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带着一种讽刺的意味,又好像是小孩子因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而得意。   即使这个秘密在大人眼里不值一提,甚至都无法让人升起探究之心。   她意味不明地说道:“你真可怜。”   李禛没耐心再听她说无关的话了。她奋力一跃,抬腿踹上她的胸口。   这一击用了十分的力气,乐灵洲坚硬的胸口被她踢得凹陷,整个人也顺着这股力道倒飞出去。   她的身体擦过给冬眠舱输营养液的泵,将那脆弱的玻璃砸得四分五裂。   只听“砰”地一声,乐灵洲穿过玻璃碎片,后背狠狠撞在墙上,将那金属墙壁也砸出一个大坑。   乐灵洲没有倒在地上,而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摇晃着站起身。她一手扶住金属墙,最后深深地看了李禛一眼,竟扭头朝着外面跑去。   李禛眉头微挑,脚底蹬地,身影化作一阵风,朝着乐灵洲逃跑的地方追了过去。   红外探测仪被激发,嗡嗡的警报声再次填充整个空旷的走廊。   李禛踩着一地红光,拳头上附着了一层厚厚的灵气,纵身朝着乐灵洲的背影袭去。   乐灵洲机警地一躲,她的拳头便擦过对方的肩膀,砸在一扇金属门上。   一击落空,李禛神色未变,再次调转攻势,与乐灵洲缠斗在一处,一边打一边观察着乐灵洲的神情,想要从中找出破绽。   以她的实力,不至于和乐灵洲纠缠这么久。之所以一直放水而不下死手,是因为她想要找出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用她口袋里的人格匣子,彻底封印乐灵洲。 第191章 身躯   警报灯的红芒将整条走廊笼罩在其中,让这场战斗看上去多了几分惊险。   李禛的手臂不动声色地蹭过口袋中的人格匣子,扭身再次袭向乐灵洲。   在她听明月川介绍人格匣子作用的一瞬间,心中就隐隐升起了将乐灵洲封印的念头。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简单估算了一下计划的可行性后,李禛便做下了这个决定。   早在上古时期,便有魔修修炼夺舍秘法,屡次从各大宗门势力的围剿中金蝉脱壳,令一众修士苦恼不已。   最后,是一名修士出面,拿出了能封印神魂的法器,又同其余修士合理布置了一个陷阱,这才将那名魔修彻底封印。   那时李禛刚拜师神衍神天不久,也参与了这次围剿,对围剿的过程印象深刻,私下也查阅典籍,了解过这种封印术的原理。   简单来说,所谓封印其实就是变种的结界,而能够封印神魂的法器,也就是篆刻了结界符文的容器。   原本李禛只是猜测,人格匣子是否和她曾见过的那个封印法器有共通之处。   但当她拿到人格匣子,看到它模样的一瞬间,原本的五分笃定就变成了十分。   乌黑色小盒子上雕刻的那些金色符文,就是被改动简化过的结界符文。   显然,灵格天宿因为常年研究神魂,对神魂封印术也颇有研究。长年累月的研究下,他们竟将结界符文改动成了更渐变的模样。   李禛蹙起眉,暗红色的警示灯照在她眼中,为她双瞳镀上了一丝血色。   那么问题又来了。   她该如何封印乐灵洲呢?   想要封印她,就要把她的神魂逼出。但乐灵洲夺舍并不是通过李禛所知的办法,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抽象的手段。   至少李禛从来没见过她的神魂。也就是说,千年前的老办法对乐灵洲这个新时代的天才不一定管用。   不过只要是活着的生物,就一定是有魂魄的,乐灵洲的神魂,也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而已。   无论如何,她总要试一试。   想到此处,李禛攻势愈发凶猛起来,就如激烈暴雨般绵密的攻击朝着乐灵洲凶狠砸去,令她一时间难以招架。   但这疾风暴雨却并非带着毁灭而来,出手时仍给乐灵洲留了喘息之机,令她不得不灌注全部心神,才能勉强对付。   这就是李禛的策略。不管她想的方法有没有用,都不能让乐灵洲现在跑掉。   乐灵洲贯会伪装,若是这次让她跑了,之后想找她,无异于大海捞针,很难再找到这样合适的机会解决她。   凌厉的拳风吹乱乐灵洲的发丝,她眼神狠厉,灵敏地躲开李禛的一拳,而后弯身直击李禛胸膛,想要将她打退。   李禛眸光微闪,却没有躲避,只是任她这一掌拍在自己胸口。胸口处在被击中的瞬间传来闷痛,几秒后,这痛感又如同水面上的涟漪般,消失不见了。   这点伤对她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   一击命中,乐灵洲却没有露出任何喜悦的表情,而是借此机会躲开李禛的纠缠,寻了个空档钻入离她最近的那扇门之中。   -2层的房间太多,门上又没有标识,很难通过外表来判断这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   那扇门一直虚掩着,乐灵洲的身影倚上银色的门,而后身形一转,整个人就消失在了门内。   李禛没有犹豫,紧随其后进到房间中。   而在她进入到房间之后,房门自动合拢,“咔哒”一声自动落锁。厚重的房门隔绝了门外的声响,将所有警报声都拒之门外。   明月川没有跟上来。   刚刚战斗之时,李禛给她打了手势,让明月川先解决掉剩余的几个冬眠舱,以防让乐灵洲钻了空子逃跑。   她这边也的确不太需要明月川帮忙。是以,现在整个空旷房间中,只有她和乐灵洲两人。   乐灵洲青色的长袍沾上了几丝血迹,原本梳得规整的头发也变得散乱,随意地披散在脑后。   她站在房间的正中央,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李禛。那眼神,赞赏中又夹杂着几分近似刻薄的挑剔,高高在上地审视着李禛的存在。   两人相对而立。寂静仿佛凝成了实质,将她们的身体全然包裹在其中。   李禛视线掠过站在房间中央的乐灵洲,又打量着房间的情况,轻轻挑了挑眉。   这间房间并不是实验室,也不是什么重要物品的保管室。光从房内摆设来看,这像是一个操作室。   在房间正中,摆放着一个巨大银灰色操作台,操作台上安装着各色按钮和拉杆,电子屏幕上透着各色的光芒。   在操作台的正中央,嵌刻着一个圆环形的灯。白色的圆柱形光柱从圆环灯中亮起,连接到天花板上,与灯光融为一体。   光柱表面缠绕着螺旋状的银色符文,这些蝌蚪大小的符文涌动着,在光柱中漂浮,像是一条条游鱼,在清澈的水池静静游曳着,给周围的地砖映上一层华丽的银色。   这是什么?   世上符文种类驳杂,李禛对这种东西一知半解,在不仔细观察对比的情况下,很难认出这些符文的作用。   若是熟悉这里的明月川还在,应该能知道这房间和器械是用来做什么的。只可惜现在门已自动落锁,明月川也进不来了。   李禛双眼微眯,目光在那银色符文上转了一圈,又绕回到乐灵洲的脸上,试图从她的表情中察觉出些许端倪。   乐灵洲微笑着,任由她打量。她的脸上露出奇特的笑意。   “不要白费功夫了。”她说道,“你杀不了我。”   李禛看向她的双眼。   灵格天宿第58代宗主,有一双像是竹叶一样浅青色的双眼,此时这双漂亮的眼中,闪烁着不属于她本人的光辉。   乐灵洲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她轻笑一声,伸出手指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缓道:“这位第58代宗主,为了获得更长的生命,任由自己在冬眠舱中沉睡。但她不明白……只要是人类。”   说到这里,她加重了语气,重复道:“只要是人类,就脱离不了生与死。而她触不可及的永生,我现在已经得到了。”   是的,她不会死。   就算被杀了,她也能在别人的躯体中复活。身体老了、磨损了,她就更换身体,就像是更换掉一件已经过时的衣服。   李禛道:“永生?你觉得这是永生吗?”   乐灵洲语气淡淡地反问道:“不是吗?”   李禛摇摇头:“或许是。”   但永生,并非不死。   话音未落,乐灵洲已经冲到她的眼前,反手从手臂中抽出一把短剑来!   第58代宗主在改造身体的时候,将自己的手臂改造成了隐藏武器的地方。   这把短剑隐藏在她钢铁一样的身体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斩杀了无数敌人,几乎已经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短剑的锻造手段高明,灯光照在剑身上,反射出一道银色的冷光。乐灵洲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俯身朝着李禛的方向刺去。   李禛躲开锋利的剑刃,从后腰处掏出一把匕首来。   她的匕首同样明亮锋利,比之这把被精心养护的短剑却有所不如,刀剑相交几个回合,匕首的薄刃处便被豁出几个小口子。   乐灵洲放肆地挑衅道:“你不使用灵气?嗯?是想放弃自然人的身份,彻底加入仿生人的队列吗?”   李禛并没有因她的挑衅表现出任何愤怒,而是保持着自己的节奏,相当镇定地应对着乐灵洲的攻击。   她不使用灵气,也能游刃有余地应对乐灵洲的攻击。   乐灵洲使用了58代宗主的身体,但终究不是本人,即使有了肌肉记忆,也无法像宗主一样,完美地控制这把短剑。   再这样疯狂地攻击下去,她只会遍体鳞伤。   乐灵洲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仍在继续攻击,没有任何收手逃跑的意思,这让李禛有些疑惑。   在她的印象里,乐灵洲是个相当懂得变通的人。打不过的时候,她装死、逃跑,绝不含糊。   为何今日却一反常态,变得好斗起来?   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李禛收回心念,全神贯注观察着乐灵洲的每一道攻击,随后轻轻皱眉。   稍微有些棘手。   至少在刚刚的战斗中,她没能找出乐灵洲的破绽。她的神魂(姑且称之)似乎与这具身体融合得不错,李禛没有把握能将她从身躯中撬出来。   而人格匣子这种法器,需要在目标身体和神魂间出现间隙时才好使用。若是现在贸然使用,很容易失败不说,还会让乐灵洲警觉起来。   一边思索,李禛一边躲开乐灵洲的攻击。短短不到几分钟,两人已经交手无数个回合,刀与剑在空气中相撞,发出锵然的悲鸣。   忽地,李禛目光一凝,敏锐地捕捉到了乐灵洲动作的一丝不协调。   刚刚她明明是要挥剑劈砍,可是不知为何,就在她挥出短剑的刹那,手臂忽然僵直了一瞬。   这一瞬的僵直十分短暂,又发生在战斗中,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但李禛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关注着乐灵洲的情况,并没有错过这一丝异常。   乐灵洲神色微变,但旋即恢复正常,仿佛的停顿只是李禛的错觉。   李禛见状笑容更深,攻击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而在这高频率的攻击中,乐灵洲僵直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甚至有几次,害她险些受伤。   原来如此。   李禛挥出最后一刀,眉宇间染上笑意。   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乐灵洲并未能真正控制身体。   而在这样高强度的战斗中,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正在逐步夺取身体的掌控权。 第192章 永生   夺舍功法未能在修真界普及是有原因的。   其原因当然不是修士们嘴上说的“有悖人伦”“有伤天和”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修真界是残酷的野蛮世界,即使是正道之间,杀人夺宝、互相坑害之类的事也从来不少,只是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理追究罢了。   道德只能约束有道德的人,约束不了与天争与地斗的修士。如果夺舍之法真的那么好用,即使明面上禁止,也会有不少修士私下研习。   这种功法之所以未被推广,还是因为有致命的缺陷。   一是学习门槛高,只有悟性根骨俱佳者才有机会学会,这就刷掉了大部分的修士。   二是夺舍功法只能夺舍修为低于自己的人,夺舍同水平以上的人,大概率被反噬。   三是夺舍之后,自己的神魂也会受到损伤,这种损伤是永久性的,很难恢复。   这三个缺陷摆在明面上,直接劝退了九成以上的修士。倒也不是说完全没用,只是太过鸡肋,但凡资源好些的修士,都不愿意废这些工夫。   只能说有些功法没人学是有道理的。   乐灵洲的手段虽然和夺舍功法有细微的差别,但需要面临的风险是一样的。   她从前从未夺舍过自然人,只能在空壳仿生人的躯体里复生,恐怕也是在顾忌着这些风险。   夺舍活人的风险永远比夺舍死人要大。   李禛闲时查阅资料的时候,也看到过灵格天宿第58代宗主的消息。这名宗主的实力不容小觑,在灵格天宿历代宗主中,实力能排在前列。   虽然这也与灵格天宿弟子不善战斗有关,但也足以说明她的实力。   这位宗主性格严苛、严于律己、意志力惊人,想夺舍她并不是容易的事。乐灵洲能够得手,也是占了对方陷入沉睡的便宜。   但现在,她有了苏醒的迹象,开始频频干扰乐灵洲的行动。   不只是李禛意识到了这点,乐灵洲也意识到了这点。   再次被宗主干扰行动,导致必中的一击落空,乐灵洲暗骂一声。   她本身就跟不上李禛的节奏,现在身体里的那个存在还捣起乱来,更是让她显露出几分颓势。   要想办法把她压下去才行……乐灵洲嘴角泛起冷笑。   第58代宗主?!过去的老家伙,安安静静躺在棺材里不好吗?   乐灵洲眼中划过一抹狠色,下一秒举起那柄短剑,剑尖却没有刺向李禛,而是反手对准自己的手臂,猛地刺下去!   只听剑锋“噗嗤”一声刺入血肉,雪花飞溅在她手臂上,殷红鲜血自伤口处淌出,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感觉到刺痛感从手臂处传来,乐灵洲看着那流淌的鲜血,脸上反而绽放出一个疯狂的笑容。   她不允许任何人和她抢夺!!   身体中的悸动果然弱了几分,手臂也不再像之前一样僵硬。乐灵洲抽出短剑,血珠随着动作溅到她的衣袍上。   她抬起头看向李禛,疯狂和漠然两种相反的情绪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她举起那只带血的手臂,攻击如潮水般冲向李禛。   就是现在!!   眼中光芒一闪,李禛扬起手。在她的手中,一只精巧的黑玉盒子闪烁出耀眼的金光。   不。那光芒并非来自黑玉盒子,而是来自盒子表面上那涌动的金色符文!   乐灵洲瞳孔缩小:“什么?!”她不清楚这是什么,但在这个火柴盒大小的盒子上,她近乎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来不及深想,她反射性地朝着身后急速退去,想快速脱离金光的笼罩范围。   看到她的反应,李禛扬起一个笑容。灵气顺着她体内的所有经络,大量传输到人格匣子当中,她身体周围已经泛起了轻微的蓝光。   人格匣子所需的灵气量极大,李禛猜测,灵格天宿往常使用人格匣子,应该都要用特殊的设备,从天地自然中抽取那为数不多的灵气。   现在李禛却是在用一己之力,供养着这个无底的深渊。   即使李禛吞噬了三颗树种,灵气远超常人,也在这种水泵般的疯狂抽取下失去了一大半的灵气!   但她没有犹豫,而是任由这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急速吞噬着自己的灵气。   幽蓝色的光自她身上溢出,蔓延到空气中,甚至将周围的设备冲垮。   只听“砰砰”几声,操作台的电子屏幕在这样的冲击下彻底碎裂,玻璃碎片被灵气漩涡冲得老远。   李禛仍然没有停手。   幽蓝色的光照亮了她的面庞,给她眼中染上了不明的情绪。灵气从她身上溢出,又快速被人格匣子吞噬……忽地,李禛听到不远处传来“啪”的声响。   像是玻璃碎裂,又像是鞭炮炸响,她下意识地侧头看向一侧。   只见在灵气波的冲击下,那个不知做什么用的银色光柱上倏然出现裂纹。那裂痕越来越大,像是树根一样不断向下伸展,终于蔓延至整个光柱。   在李禛的注视下,银色光柱终于不堪重负,“嘭”地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   那些碎片无形无质,落在蓝色的灵光中,刹那间失去了踪迹。   乐灵洲蓦然停住脚步,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   那是什么?   李禛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不好的猜想。只是不待她细想,她手上的人格匣子就出现了极大的变化。   在大量灵气的注入下,人格匣子上的金色光芒越来越深、几近凝实,像是日光一样明亮,转瞬间照亮了屋内的所有角落。   而在金光的亮度达到一定程度后,人格匣子上的所有符文都浮动起来,竟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渐渐脱离了黑色的匣子,逸散在空气中,形成一条金色的锁链。   李禛能感觉到自己注入到人格匣子中的灵气被分散到了锁链上。   她双眼微阖,自然而然地御使着这些灵气,就像是御使自己的肢体一样自然。   随着她御动灵气,所有的锁链也都如水草般张牙舞爪地摇动起来。   它们穿破空间,穿破凝滞的空气,相互纠缠、彼此交织,短短几息间,便从四面八方将这间房间封锁,赶在乐灵洲离开之前,将她的所有退路彻底封死!   乐灵洲顿住脚步,停驻在原地,慢慢回过身来看向李禛。   李禛站在原地没有动,金光从她的手上洒落,符文在她周身漂浮,远远看去,她就像是高举着一轮太阳。   乐灵洲喃喃道:“这就是你的手段吗?”   语气有些感叹。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情绪。   李禛没有说话。她只是催动那些锁链,让锁链逐渐接近乐灵洲,像是藤蔓一般缠绕上她的四肢。   而就在锁链碰上乐灵洲躯体的一瞬间,周围的环境变了。房间洁白的墙壁在一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白的。   白色。只有白色。   两人相对而立,站在这片纯白的空间中,静静地望着对方。白色自两人的身前和身后延伸,将除她们之外的所有色彩吞噬。   这是人格匣子造出的“伪识海”。   之所以说是伪识海,是因为站在此处对话的,仍旧是她们的身体,并不单纯是她们的神魂。   所以,乐灵洲使用的脸仍旧是灵格宗主的脸,而非她自己的脸。   她就用这一张令别人陌生、也令她自己陌生的脸与李禛对望。   乐灵洲再次道:“这就是你的手段了吗?”   这次她得到了回应:“这还不够吗?”   乐灵洲摇头:“不够。”   话音未落,像是有什么切断了捆住她的金色锁链,解救了她的一条手臂。乐灵洲用那条右臂拨动鬓边散乱的长发,慢吞吞地说道:   “不够。”   又是一条锁链断开,她的左臂也得到了释放。   乐灵洲或许不懂修炼,也不懂神魂,但天才间总有一种共性——那就是能极快地发现某种规律。   就像现在,她已经观察出人格匣子的运行原理,并能运用自己的方式,与封印的力量进行对抗了。   乐灵洲微笑着,锁链的金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看上去多了几分圣洁和宽容。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李禛,白皙的皮肤忽然变得半透明起来。   一串由数字和符号组成的代码就这样从她半透明的皮肤下穿过,像是水面下的游鱼,又像是一只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美丽水母。   李禛有预感,她似乎就要化作某种未知的东西了。   或者说,乐灵洲本就是一种未知的东西。   一种病毒、一串代码、一个程序。反正不是人,不是自然人,也不是仿生人。   针对人的东西无法锁住她。   就好像锁链无法锁住病毒。   李禛没有阻止她的离开。   她站在乐灵洲的面前,表情无悲无喜,只有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   她在说什么?   乐灵洲盯着她的嘴,但明亮的光阻挡了她的大部分视线。应该是什么不重要的东西吧。   就这样想着,脊背上蓦然蹿过一串电流,带来一种奇特的麻痹感和刺痛感。   乐灵洲猛然睁大眼,原本已经透明的皮肤再次变得凝实,她身体上散发出的彩光也忽闪忽闪,像是不太稳定的荧光灯。   有什么东西穿透了体表,叫嚣着要脱离她的身体。乐灵洲好像听到体内传来另一个女人悠悠的叹息。   一只手从她颈部的皮肉内穿出,搭上她的肩膀,然后是第二只手,再之后是一个头颅和湿漉漉的长发。   最后是半个身体。   没有痛感。   乐灵洲抬起头,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女人面孔。女人略皱着眉,一双青绿色的眼凝望着她,鬓边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下,像是杨柳一样轻轻摆动着。   灵格天宿的第58代宗主,一个为了宗门奉献一生的女人。   这个骄傲的女人不允许自己成为别人的傀儡,更不允许别人毁坏自己的宗门。   她在反抗。   她残存的魂魄太过虚弱,已经无法杀死乐灵洲,也无法驱逐她。   但至少,她能把她一起带下地狱。   女人看着她,然后伸出手臂。两条白皙的手臂看似柔弱,却带着令人难以挣脱的力道,像是锁链一样紧紧束住乐灵洲的肩膀。   乐灵洲跑不掉了。她躲不开来自内部的攻击。   她们的皮肤一起凝实,如同两棵纠缠在一起的树。   金色的锁链再次缠绕上她们的身体,将她们紧紧锁住,明明是虚幻的影像,乐灵洲却仿佛感受到了铁链传来的凉意。   就像是凉爽的海风。   恍然间,乐灵洲想到了李禛的话。真奇怪,她明明没听清,可此时此刻,她的耳边却真实无比地响起了她的声音。   “尽情享受无尽的生命吧。”她说道,“夫人。” 第193章 日环食的目的   金色锁链缠绕着乐灵洲的身体,先是四肢、然后是躯干,每一道金色符文都带着玄妙的气息,压制着乐灵洲的行动。   乐灵洲本可以跑的。   但那个该死的女人甚至不惜被波及,也要伸出手来控制住她,令她被符文一点点裹住,像是一只巨大的金色蚕蛹。   更多的锁链从李禛手上浮现,毫不犹豫地冲向乐灵洲的方向。李禛站在这些符文之中,她的声音在纯白色的空间中响起。   “认为自然人只能被动承受仿生人的入侵,这不是仿生人的傲慢。”李禛侧头看着她,“这是夫人你的傲慢。”   乐灵洲沦落到这般境地,只是因为她太过轻视自然人,忽视了灵格天宿那位宗主所带来的威胁。   这是她的傲慢。   乐灵洲的身体已经被无限延展的锁链禁锢,只剩一个头颅露在外面。   不知何时,她恢复了自己的真实样貌,那头灿烂的金发与锁链纠缠在一起,逐渐化为一体的金光。   这个癫狂的女人,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兴奋和愉快。她抬起头,毫不在乎形象地高声大笑。   “你真可怜。”笑过之后,她对李禛说,“你真可怜。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乐灵洲好像在骂她。李禛反问:“我很可怜?”   “你和我才是同类。”乐灵洲继续道,“我们都是介于自然人和仿生人之间的第三种存在。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呢?我以为我们可以联手。”   李禛道:“我是什么存在?”   锁链吞噬镇压的速度没有减缓,而是越来越快。很快,那些符文就缠上乐灵洲的脖颈,又顺着下颚骨爬上她的脸颊。   乐灵洲说道:“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在说完这句话的刹那,她的口鼻便同样被封印起来,只剩下一双明亮的蓝色眼睛,盛满复杂又恶意满满的光。   没过多久,那光芒也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这个由人格匣子构建而成的纯白空间。   房间银灰色充满科技感的墙壁再次出现在李禛的视线中,所有光晕开始朝着某个方向收拢,最后收归于一处。   几秒后,李禛掌心中的小盒子“啪”地自动关闭,所有光芒都被收拢在盒中,随着匣子的关闭,周围的光亮也都干脆利落地消失了。   房间中如同刚刮过一场风暴,所有的东西都被卷在地上,操作台、椅子、电子屏幕,就连那厚重的墙壁上,也默不作声地多了几道深深的伤痕。   乐灵洲——或者说是第58代宗主的尸体正静静地躺在一片狼藉中。她微阖着眼,眼皮挡住那一双翠色的眼眸,仿佛再次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无论是乐灵洲,还是那位宗主,都已经被关进了人格匣子。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们没有死。但等待着她们的,是比死亡更严酷的惩罚。   她们将永远待在人格匣子之中,枯度光阴,直至成千上万年后,她们神魂磨损,才能获得湮灭和解脱。   李禛收回目光,用两根手指捏起恢复原样的人格匣子,静静地打量着它的模样。   金光消失后,这个小盒子也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只有盒身上缠绕的符文发出微弱的光。   尘埃落定。   不过这个人格匣子的封印还是太弱,外力很容易破坏,想来是灵格天宿资源和能力不足的原因,才让它有这么大的漏洞。   等出去之后,最好想个办法,把封印加固一下。   李禛将人格匣子塞入口袋中,保险起见还拉上了口袋的拉链。确认无误后,她才回过头,打量着身后的操作台。   刚才她释放灵气的时候,操作台上的银色光柱被击碎了,现在望过去,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   这也是无法避免的。灵气掀起的冲击波太强,稍微脆弱一点的东西都要在冲击下四分五裂,而那道银色光柱,比她想象中还要脆弱许多。   李禛慢慢俯身,观察着已经凹陷的操作台。刚才她和乐灵洲对峙,只粗略扫了一下房间的摆设,没能仔细研究它的用处。   现在事情解决,她心中那股疑惑再次涌上脑海。   这房间到底是干什么的?   乐灵洲为什么忽然出现在隔壁的冬眠舱里,又为什么一反常态地攻击,而不是见势不妙立刻跑路?   这可不像是乐灵洲的作风。   如果乐灵洲的目的,就是毁灭灵格天宿,那这个目标已经完美达成了。   从监控室显示的画面来看,灵格天宿的人差不多死光了。就算有几个侥幸逃过一劫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还有明月川收到的那条H的短信,李禛怀疑也是乐灵洲发的。窃取H的账号对于乐灵洲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从短信上来看,发信人似乎是想让二人尽快来到主楼……   思路顺着最开始的疑点一路延伸,却怎样也无法得到一个确切的解答。李禛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正想着,忽听机械门边上那块碎了一半的屏幕发出滋哇啦哇的声音,几息后,明月川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那边传来。   “李……你那边……事……”   由于电子屏被打坏了,声音也是模糊不清的,还混杂着刺耳的电流声。   但这东西也不知道是哪个厂制造的,质量出奇地好,被打成这样居然还能使用。   听到明月川的声音,李禛才想起明月川被关在外边了。这也怪不得她,封印乐灵洲要求她高度集中注意力,根本无法分散心神多想。   李禛打坏门锁,拉开了门。明月川正站在门后,一脸焦急,见她开了门,脸上那股急切才消散了一些。   “你没受伤吧?”   “没有。”   明月川松了一口气。她和李禛还是有交情的,而且李禛帮了她不少,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李禛出事。   虽然以她的实力,也很难出事就是了。   她的视线掠过李禛,看向房间中,见到躺在地板上的尸体,她的动作顿了顿,目光又快速滑向另一个方向。   好像是……没问题……   心中还没来得及放松,明月川的余光就瞄到了那个碎成几半的操作台,怔忪一瞬后,不由得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你把结界给打碎了!!”   “啊?”   李禛回头看了一眼控制台,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   明月川快走几步,来到已经认不出原本模样的操作台前,伸手摸上那个已经不再明亮的圆环。   “这里是结界的操作台。”她说道,“外面的结界消失了!!”   她的话就像是一道闪电,彻底击碎了李禛的疑惑。李禛恍然间,终于注意到了一直被自己忽略的是什么。   那就是日环食的主要目的。   她和日环食打过交道,对他们的做派和理念也有了解。   简单来说,这个组织披着宗教组织的皮,实则十分仇视自然人,终极目标大概就是创造只有仿生人存在的世界。   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只是灵格天宿。选择灵格天宿动手,也只是因为这里的仿生人质量最高,能满足病毒传播的条件罢了。   什么病毒呢?   能传染给人类的病毒,也就是最终版的食脑之蛛。   并不是所有仿生人都能承载最终版食脑之蛛,普通仿生人的程序太过脆弱,无法成为日环食想要的传染源。   于是他们盯上了灵格天宿。   灵格天宿的仿生人很好地完成了他们的工作,引得灵格天宿的人自相残杀。但这远远未达到日环食的目的。   他们想要将这种病毒传播到城市中传播给所有的自然人,以此达到毁灭的目标。   而阻碍这一计划的,恰恰是灵格天宿的结界。这个结界不仅阻止外人的进入,还阻止着内部人员离开。   结界并不是科技产品,而是灵气产品。想要关闭它,要么由知道关闭方法的人动手,要么用大量灵气暴力破除。   当然,也可以等结界自然消散。但谁也不知道,灵格天宿的资源还够撑多久。   条件如此严苛,负责执行此任务、潜伏至灵格天宿的乐灵洲,却是个无法使用灵气的仿生人。   即使她占据了自然人的身体,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因此,她甚至无法关闭结界,只能借用他人之手。   乐灵洲对灵气并不敏感,也并未经历过系统的学习,因此没有注意到,灵格天宿的结界只是个残次品,甚至已经有染了病毒的仿生人从地下逃脱,并感染了普通人类。   她一直在想办法关掉这个结界。   开关结界的方法只有灵格天宿当代宗主知道,不过这老东西倒是个罕见的犟种,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乐灵洲意外发现了藏在灵格天宿中的H,从他那里得知了一个情报。   李禛也盯上了灵格天宿。   乐灵洲比李禛想象中要有信念感得多。   在察觉到自己不敌时,她明明可以跑,却还是选择了继续和李禛对抗,并且成功借由她的手,打碎了笼罩着灵格天宿的结界。   结界已经破碎,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下一步就是……   “先出去!!”   李禛和明月川都意识到了不妙。两人一同离开了房间,走到走廊之中。   走廊此刻十分吵闹,警报鸣笛声从附近某个房间传来,孜孜不倦地响着。   而似乎是被这种声音传染,四面八方的房间中都传来警示的声音,所有警报声都纠缠在一处,形成一张由声音组成的大网。   李禛皱起眉,穿过嘈杂的警报声,来到推开斜对面的一扇门。而就在她推开门的一刹那,林立于房间内部的营养舱中,相继睁开一双双眼。   但这不是最令人惊讶的。   最令人惊讶的是,那些冰冷双眼的主人,都长着一张令她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明月川?! 第194章 001   她们看上去只有十几岁,苍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散发着冰冷的光泽。她们身着单薄白裙,站在类似营养舱的装置中,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   那是一种冰冷而麻木的表情。她们虽然有双眼、有耳朵,有平常人拥有的一切,却仿佛看不见、听不见一般,只能凭借本能行事。   毫无疑问地,这些是一群仿生人。   还来不及思考更多,那些仿生人便像是察觉到了李禛的存在,倏地转动眼珠,几百双同样乌黑的眼同时移动到她的脸上。   可即使看着她,她们的眼中也不存在丝毫情绪,好像生出眼睛就是为了“看”,而非“接收信息”一般。   任何一个人,在这样的万众瞩目中,都要被惊得不知所措、头皮发麻。   比李禛更震惊的是明月川。   她只比李禛慢了一步,因此也看见了面前的场景。此时正呆愣愣地站在门边,看着房间内的情况,一时间竟忘记了言语。   一张脸对上无数张相似的脸,双方默默无言,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倒有几分滑稽。   李禛侧目看向明月川,只见她的眼中流露出十分复杂的情绪,似是怀念,似是憎恶,又似乎包含恨意。   在这样繁杂的情绪下,她的想法反而不甚清晰了。   李禛看着她,忽地发现了什么,清晰地挑了挑眉。   明月川的站位比她更靠前半个身位,此时她一手扶着门框,怔怔地看着门内,身形微微前倾。   她的卷发顺着她前倾的动作从肩膀上滑下来,露出脆弱的后颈。以李禛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明月川脖颈上的刺青。   那是三位数字——“001”   目光触及数字的刹那,李禛想起了在资料室里找到的那份档案。档案封面上标注的序号似乎是……002。   不是明月川?   李禛瞄了眼明月川。明月川的脸色十分难看。   但她的反应同样很快,只愣了不到两秒,就反应过来,而后猛然扭过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快走!”   房间内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有几个和明月川长得一样的仿生人举起拳头砸破玻璃,将玻璃砸出蛛网状裂纹来。   她们都是钢铁之躯,即使手掌穿过尖锐的玻璃,也只留下浅浅的一道白色伤痕。   李禛曾听说过,仿生人制造成功的概率,和身体、数据的强度有关。   或许是为了保持平衡,这种高强度的身躯,通常只能融入最简单的数据;一些较为高级,例如人格匣子里的数据,也只能匹配中规中矩的身体。   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努力维持着秩序与平衡。   在从前,这一直是神树的工作。而在祂灭亡之后,只有一些残存的能量还兢兢业业地维护着秩序。   但它们太过微弱,甚至难以起到太大的作用,只能维持着一个表面上的体面。   像是站在两人面前的这一批仿生人。虽然感染了食脑之蛛,但从行动的灵活程度上不难看出,她们植入的数据是高级数据。   李禛侧头看着明月川,目露深思。   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明月川低声道:“等出去和你解释。”   现在实在不是一个停下来闲聊的好时候,后面还有无数追兵在呢。   “倒也没必要。”李禛收回视线,“先离开吧。”   但说是离开,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天知道-2层储存了多少仿生人,又有多少实验品,就在两人说话这不到一秒的工夫,又不断有警报声自身后响起。   几乎是瞬间,便有一大批仿生人从门后走出来。这些人都是明月川的模样,甫一出现,目光就黏在二人身上,径直朝着这边追来。   她们的速度极快,手心和脚掌也不知道安了什么装置,竟能吸附在墙壁上,快速攀爬。   光论功能,要比明月川多上不少。   仿生人不停地从四面八方涌出,自前方看去,只能见到身后的走廊中挤满了黑压压的脑袋,就像是一片黑色的潮水,源源不断地朝着二人涌来。   明月川拽着李禛拐了个弯,面前就是被李禛斩破的大门。机械门的零件和碎片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看上去颇为凄凉。   门后不远处就是楼梯。两人顺着台阶飞速向上跑去,而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大,黑乎乎如蚁群般的仿生人紧紧追在两人身后,已经将她们锁定为目标。   该死!!   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明月川不由得暗骂了一声。在楼梯拐角处,她猛然转身抽出腰间的枪,对准人群中开了几枪。   枪声突兀响起,有人应声倒下,然而这几颗子弹起到的作用实在是杯水车薪。   仿生人太多了。她们前仆后继、不怕死亡,可以有无数次失误的机会。而对两人来说,一次的失误就足以将人拖入地狱。   不能被这群家伙追上来!否则人海战术之下,说也不能保证自己不被咬一口。   明月川皱起鼻子,击落几个离两人最近的仿生人后,继续朝着楼上爬去。   李禛跟在她的身后,偶尔饶有兴趣地看一眼身后的仿生人,但没有任何动作,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两人的动作迅速,很快就来到了第1层,在这里,有着主楼唯一一个出口。   一座钢铁桥梁就架在主楼与副楼之间,成为两人唯一一条逃生之路。   明月川眼中迸射出亮光,但这抹亮光瞬间便消弭于无形。见到出口时自然产生的喜悦过后,她脑海里忽然蹦出了一个问题。   她能出去吗?   答案是毫无疑问的。两人速度都不慢,来得及在这群仿生人追上她们之前逃出大楼,可之后呢?   她也了解过食脑之蛛的特性。这种病毒的携带者,会将未感染者优先锁定为目标。   也就是说,两人过去之后,她们也会追过去。   将这座唯一的通道截断?以李禛的实力的确能做到,但是这些仿生人能够攀爬。   她们的数量太多了,若分散着攀爬到其他副楼上,两人根本无法应对。   心中念头百转,时间却只过去了一瞬。明月川心一横,对李禛道:“你先走,我把她们引上楼。”   李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为了配合明月川,她刻意放慢了速度。   这种速度对她来说毫不吃力,甚至能让她分出精力想别的事。   听到明月川这么说,略一思索,她就知道明月川在想什么。   “这么舍己为人啊?”   面对李禛略带调侃的话,明月川只是苦笑了一声。   她能选择自己光荣牺牲,却总不能让别人为她的光荣和高尚付出代价。   况且,李禛已经做了很多。至少她杀了乐灵洲,除去了祸患的根源,光从这一点来说,没有任何人能指摘她。   明月川说:“你走吧,不用在意我。”   李禛居然也不推拒,干脆地说:“那我走了。”   说罢,居然真的扭头就走了。   “……”不是,居然真的一点都不在意的吗。   看着她果断离去的背影,明月川不由得吐槽起来。   李禛的动作很快,眨眼间就失去了行踪。那些仿生人根本没察觉到她的离开,只乌泱泱跟在明月川身后。   余光不经意间瞄到那些仿生人的脸,明月川心中再次漫起酸涩之意,这感觉顺着胸腔蔓延到她眼中,令她双眼朦胧起来。   她其实并没有对李禛隐瞒什么的意思。   只是这件事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了,再谈起来也只是徒增不快。明月川闭了闭眼,猛地蹿上楼梯。   她已经来到了第3层。   这栋楼算上-1层和-2层,一共有7层。第3层实际上是第5层,再过2层,她就能到达顶楼。   之后呢?   她还没想好。如今情况危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明月川咬咬牙,祛除了心中的犹豫和不坚定。   只是比起仿生人,人的体力并非恒定的,最初的爆发之后,她的速度很明显慢了下来。   大部分仿生人还被吊在她后面,双方差了差不多两层楼的距离。   但也有一名仿生人明显比其他人要快上许多,竟紧紧追在明月川身后,两者的距离只差两米左右。   明月川举起枪。由于距离很近,即使在奔跑中,她也没能失去准头,一枪打中对方的头。   那名仿生人趔趄了一下,却没有倒下,而是微微仰起脸。她的眉心被子弹穿透,几道血迹顺着弹孔流了下来。   而她本该冰冷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却勾起了一个天真的微笑。她看着明月川,缓缓吐出一个字眼:“川……川……”   那声音含糊不清,就像是刚学会发音的稚儿,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吐出一个不甚清晰的字。   明月川瞳孔猛缩!!   她的脚步在这一瞬间顿了下来,倏然转身道:“你说什么?!”   可就在她停下来的刹那,对方嘴角的笑容却忽然消失殆尽,脸上仅存一片野兽般的凶狠,身体蓦然弹出,竟直直撞在明月川身上,将她扑倒在楼梯上。   明月川的腰硌在坚硬楼梯上,尖锐的痛感令她发出一声闷哼。   但她毫不在意这点疼痛,只是一手钳制住对方的肩膀,厉声质问道:“你是谁?!”   在她的质问下,对方露出了一瞬的茫然。但很快,这丝人性化的情绪又被麻木和凶狠取代。   她伸出一双钳子一样的手,狠狠掐住明月川的脖子,张口就要咬她手臂。   明月川命门被控制,又处在不利的位置,只能拼死挣扎起来,想要摆脱对方的钳制。   只是对方不怕疼也不会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眼看手臂马上被咬,明月川眼底划过一丝绝望。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仿生人突然皱起眉,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几个破碎的音节落到明月川的耳中:“阵法……天台……炸……”   “什么?”   说完那意味不明的几个字后,仿生人彻底失去了理智,就好像她身上属于人的部分彻底消失。   她按住明月川,就像是按住菜市场砧板上的一条鱼,张嘴就要咬下去。就在这刹那,“砰”的一声枪响从侧面传来,准确地击中了她的太阳穴。   这次,仿生人彻底地倒了下去,再没有说出一句话。   血液从太阳穴处溢出,染湿了白色的衣衫。凌乱的头发覆盖了她的面容,露出属于她的编号。   ——002。   明月川讶异地抬起头。李禛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不远处。   她转了转手里的枪,看向明月川:“啊,好久不见。” 第195章 明   好久不见……明明刚分开还不到一分钟吧。   明月川想吐槽两句,但刚刚突发的变故和一路奔跑的疲惫让她连说一句话的精力都没有。   楼下传来仿生人的后脚,耽搁这么一会儿工夫,仿生人已经大军压境了。   李禛继续向前,明月川深深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也扭头跟在她身后,飞快地朝着楼上跑去。   在她身后,追着愈发失控的仿生人。   明月川大口喘息起来。在这场漫长的追逐中,她短暂地抛去了所有杂念,甚至失去了对疲惫的感知。   在这样的疲倦下,两人来到了第5层。这里是最高一层,已经没有向上的楼梯了。   明月川没有犹豫,气喘吁吁地对着李禛道:“向右边,那里有通往天台的梯子。”   李禛没有应答,但走出楼梯间的那一瞬,她自然而然地拐向左边。   按照明月川的指示,两人在顺利躲避仿生人追击的同时,来到了最角落一个废弃的小房间。   这个房间是用来放各种杂物的,里面凌乱地倒着一些破旧的扫地机器。在房间最角落的天花板上,有一块与其他部分颜色不同的暗门。   暗门上有个铁栓。   明月川抽出枪,几枪打掉上面的铁栓,那暗门便发出一声脆响,“唰”地打开。   许是常年没有人来,暗门上积攒了许多灰尘,此时如雪般纷纷扬扬地飘下来,在地上积了灰白的一层。   随着暗门落下,藏在其中的软梯也落在空中,轻轻地被夜风吹拂着摇动。   明月川回头看了一眼门外,那里已经出现了仿生人的身影:“你先上去。”   闻言,李禛利落地爬上软梯,来到天台之上。   主楼的天台并不是平坦的,周围还摆放着一摞厚重的钢板,再侧面是一些还未竣工的设施。   灵格天宿原本似乎是想在房顶上建造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建完,就遇到了这一码事,只能暂时停下手头的工作。   可惜的是,它们再也没有建完的机会了。   正想着,明月川也从身后的暗门中冒头了。   只见她不顾身上的灰尘,双手一撑,快速跳出暗门,而后眼疾手快地扯来周围的钢板,死死地挡住那个能通往天台的洞。   放了两层钢板还不放心,她又在上面摞了不少东西,确认短时间内那些仿生人无法突破防御,这才颓然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起来。   刚刚太过紧急,她甚至忘了慌张和疲惫。直到得了喘息之机,那些疲惫和惊险才一同涌上心头,令她一阵后怕。   李禛坐在天台的栏杆上,双手撑着栏杆上部,垂眼看着她。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任由她的发丝与黑夜连成一片。   和明月川的狼狈不同,直至此刻,她的表情仍是带着轻松的,就仿佛从这些仿生人手底下逃出,不比吃饭喝水要难得多。   明月川平复下胸膛中汹涌的情绪,抬眼看向李禛:“你怎么回来了?”   李禛道:“不是回来,没走。”   明月川目光越过她,眺望着远处的天桥。在黑暗中,她的视线只能捕捉到一点属于天桥的银灰色。   “那你为什么没走?”   李禛道:“有点好奇001和002的故事。”   明月川嗤笑:“那可不是什么好故事。”她抬起手,摸了摸脖颈上的标记。   什么也没摸到。   特制的刺青用颜料浸入皮肤之中,很快就和它融为一体,就像是人的命运一样,看得见,摸不着。   她叹了口气。   “002是我的妹妹。她的名字叫明月江。”   而身为姐姐的明月川,序号为001。   姐妹两人是没有出身可言的。若她们早生个几百年,就有正经宗门庇护,无人敢欺凌;若她们早生个几十年,至少还有个有权有势的家族。   但命运从来不缺巧合。正相反,祂偏爱巧合,喜欢看人们在巧合的海洋中奋力挣扎,却只能徒劳地渐渐沉没。   总而言之,作为遗腹子,明月川和明月江出生了。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天门台的大肆搜捕,她们的母亲只能辗转于最混乱的地方,应付搜捕的同时,还要照顾她们两个小婴儿。   搜捕持续了四年之久。因为实在找不到人,天门台撤回了派去搜查的大量人手,认定失踪的女主人已经死亡。   但她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搜捕停止而变得更好,反而不断向下滑落、滑落,最后滑入泥泞的泥潭。   她们的母亲出逃太仓促,除了一身首饰没带任何钱。这些首饰早在逃亡之初,就低价卖给了当铺,换成了一笔看似多实则少的钱。   身为通缉犯,她们只要听到任何风吹草动,便要像兔子一样毫不犹豫地离开,撇下已经熟悉的家,逃往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些来不及带走的家当,就只能留在原地。等换到其他地方,又要花一些钱来置办必需品。   无法找工作,钱只出不进,积蓄越来越少,她们的生活越来越拮据。   明月川最久远的记忆,就是一条昏暗的小巷。外面下着雨,雨顺着屋檐落在小巷的泥泞道路上,溅起几点泥水。   在这条拥挤又破烂的巷子里,破碎的玻璃随处可见。邻居打开家门,泼出一桶脏臭的污水,那污水同雨水汇聚在一处,静静地流淌到自己的脚下。   后来明月江告诉明月川,她也记得这一幕。但是两人核对过一遍,才发现她们所记得的,居然是两条不同又相同的小巷。   毕竟这样的地方,她们去过太多。直到搜查令撤销,她们才真正地定居下来,留在了一片工厂附近。   那不是好去处。   工厂会排放一些有毒物质污染水源,机器日夜不停地工作着,发出巨大的嗡鸣。街道上总有人游行,控诉工厂不人道的工作时长和薪资,但人总是越来越少。   在这样的环境和长期的忧虑下,她们的母亲终于撒手人寰。   在那之后,年仅6岁的两姐妹就摸爬滚打着艰难求生。这样的日子痛苦也幸福,至少她们不用逃来逃去了。   直到11岁那年,她们被灵格天宿抓走了。他们做实验需要一对双生子做对照组,而无亲无故又异常默契的两人,就成了他们的目标。   这个实验,就是人格复制实验。   作为被圈养的实验品,灵格天宿并没有苛待两人,甚至给了她们一定程度上的自由,这也是为了安抚她们,让实验不至于因为她们精神紧绷而失败。   两姐妹都知道这实验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们人微力薄,也只能暂时忍耐下来。   她们就这样在灵格天宿生活了四年,然后得到了即将要协助灵格天宿完成大型实验的通知。   在死亡的威胁下,两人再次想起了逃跑。她们观察了巡逻队,总结了巡逻的规律,又针对逃跑做出了详细的安排。   但也不知道是她们运气太差,还是灵格天宿发觉了什么,在她们逃跑当晚,愕然发现巡逻的时刻表变了。   她们殚精竭虑总结出的漏洞和死角,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场。而此时,距离实验的日子还有五天。   明月江性格温和,那日却一反常态地想要选择冒险突围。   要知道,在不熟悉排班表的情况下,成功逃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明月川还有其他顾虑。灵格天宿忽然换了巡逻表,甚至还有意无意地观察周围的死角,是不是察觉到她们的逃跑计划了?   若真是这样,那她们计划再严密,也不会成功的。   性格沉稳的明月川决定按兵不动,再观察两天看看情况。而明月江向来听姐姐的,见明月川坚持,便也没有再说强行突围的事。   两人就是这样,错过了最后的逃跑机会。   第二日,她们便被分开关了起来。封闭的房间,周围二十四小时有人看管,根本不可能逃脱。   两人一直被关到了实验当晚。实验的内容明月川不愿再提,光说结果:她失败了,明月江成功了。   自被分别关起来后,她们再没有见过。   实验失败后,明月川的重要等级直线下降,灵格天宿不太重视她了,她只能从嘴碎的研究员口中,听到一些不重要的信息。   002号又完成了几次实验、002号更虚弱了、002号晕过去了、002号活不长了……比坏消息更多的,是更坏的消息。   终于有一天,她们见面了。当时的明月江形容枯槁,留给她的最后两个字就是“离开”。   可在大量人员的监管下,她连这两个字都没能说出口,只能嗫嚅着毫无血色的嘴唇,祈求她能够听懂她的暗示。   明月川离开了。   她曾经那么想离开这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可在真正离开时,她看着夜色中的铜墙铁壁,心中却升出一种想要回去的冲动。   就好像她的一部分已被留在堡垒中,渐渐消融、飞逝,再也回不来了。   而另外的什么,也像是那道被灵格天宿守卫砍伤的疤痕一样,永永远远地留在了她的身上。   “我时常想,若我当时的勇气多一点,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明月川将手伸进口袋,想从里面掏出一支烟来。直到摸了个空,她才想起自己没带烟。   李禛看到了她的动作。她想了想,将手伸进口袋,居然真的掏出了一包烟。在明月川诧异的目光下,她将烟扔给对方。   她在陈均办公室看到桌子上有一盒烟,就随手摸来了。   明月川接过烟,也没问是从哪里来的,伸手点了一支。   她将烟夹在手指上,火星亮出金红色的光,烟雾袅袅飘起,渐渐消散在晚风中。   明月川道:“或许我们又被抓回实验室,或许我们一起死在守备的枪下,又或许我们足够好运得以离开,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李禛看着她手上的烟雾,烟雾像是明月川的声音一样轻。   “或许已经没有意义了。”   明月川狠狠吸了一口烟。这一次,她的脸上绽放出近乎暴虐的恨意来,李禛甚至不知道,这股恨意是对着灵格天宿,还是对着她自己。   她将烟掷在地上,用鞋底将明亮的火星碾灭。   “结束了。” 第196章 她与她   明月川无法面对妹妹的死亡。   是的。   她知道明月江已经死了。   在她逃出灵格天宿后的某一个清晨,她得知了这个事实。   没人告诉她具体消息。但大概是因为双生子间的特殊感应,她的确感受到了什么东西正在离自己而去。   无法抓住,无法阻止。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最后的“离开”两个字化身为梦魇,时时刻刻纠缠着明月川,令她难以入眠。   明月川以为,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妹妹的死,更令她怨恨和痛苦。   ——直到她看到了那一屋子的仿生人。   虽然她们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但明月川还是一眼认出,那不是自己的仿生人,而是明月江的仿生人。   其实她骗了李禛。   灵格天宿的人格复制实验成功了。虽然成功有且只有那么一次。她和她妹妹的人生,正是被这唯一一次成功冲得七零八落、最终滑入深渊。   明月江的数据被植入到其他仿生人中,但可能因为有什么缺陷,总之,灵格天宿并未宣扬这件事。   这批仿生人被静置在阴冷的仿生人孵化室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食脑之蛛来袭,摧垮了仿生人们本就脆弱不堪的数据防线。   她该恨谁?   恨食脑之蛛,恨灵格天宿,恨自己?   明月川不知道。但她清楚,这些染了病毒的仿生人绝对不能离开灵格天宿,她的妹妹,也绝不能再忍受这种欺辱。   李禛道:“你要怎么做?”   明月川道:“彻底毁掉这里。”   她的脚尖从已经熄灭的烟头上挪开,快速走到李禛的身边。她将手放在栏杆上,忽地闭上眼,似是在感受凉爽的夜风。   在愤怒的冲击下,她的头脑竟变得异常清醒。她想起了明月江的话——那个仿生人,在那一瞬间,仿佛真的变成了明月江,向她传递着死者的遗愿。   天台……炸毁……   这天台算是两人的秘密基地。   两人作为重要的实验品,一直住在主楼的顶层。因为她们脖子上戴着跟踪项圈,灵格天宿也不太限制她们的活动。   午后时分,她们就喜欢伫立在天台上,静静地遥望着远方。   炸毁。   明月川想象着这两个字,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显现在她的脑海中。   那像是固定排列在一起的字符,又像是一个六角的图案,在她的意识里发出微弱的荧光。   “是阵法。”   李禛转了个方向,面向着副楼的位置。在她的感知中,副楼的天台上灵气汇聚,凝结成点点星光,四处游走着、漂浮着。   她在实验楼天台时感知到的,正是这种灵气。   “这个阵法布下很久,灵气磨损得很严重,所以我没认出来。”李禛捧着下巴,看着远处,“似乎是个威力很大的阵。”   明月川道:“是她布下的。”   她感应到了。   在来到这里的瞬间,她的灵魂仿佛就与几十年前的明月江重合。   两人一体,穿越时间与空间,同时站在夜风中,抚摸着熟悉的栏杆,用自己和彼此共同的双眼,窥视着这世间的一切。   明月川看向副楼。透过这双眼,她仿佛能看到一个虚弱的身影爬上天台,缓慢而坚决地篆刻着一道道字符。   她们从记事起,就被母亲告知了自己的身份,同时从母亲那里,得到了一些传承。   明月川得到了关于造物方面的书籍,而明月江则在阵法上颇有天赋,从而得到了阵法的传承。   但她们的母亲去世得很早,没能留给她们更有用的东西。尽管如此,明月江在阵法上的天赋也是极为突出,甚至自创过小型阵法。   “是她布下的阵法。”明月川再次呢喃道。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六栋楼的天台上同时泛起荧光。那些字符流动着、旋转着,将主楼环绕在其中。   在两人的脚下,也有蓝色的古朴符号亮起,所有的光亮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古怪的图形。   明月江攥紧拳头,曾经的对话在她脑海中回荡着。   “阿江,你不如布置个爆炸阵法,把灵格天宿炸了吧?哈哈,这样我们就能跑了!”   “你想什么啊,哪有这么容易,我根本没有那么多灵气。而且到时候,我们会被一起炸飞的!”   明月江在悔恨。   她悔恨自己的懦弱和犹豫,也悔恨自己没能抽干所有灵气和血肉,拼死将灵格天宿炸飞。   在人生的最后时光中,这种悔恨像风暴一样席卷了她,令她难以安生。   她的数据被复制成功,研究员的关注对象从她变成了数据。明月江再次恢复了一部分自由。   于是,明月江拖着本就孱弱的病体,走上一个又一个天台,篆刻了这些符文。   没人发现这些符文,明月江使这些符文陷入了沉睡。   一日复一日,她终于篆刻完阵,但她的能量已经在这个过程中消耗太多,不足以支撑她启动阵法。   即使启动阵法,只需要微弱的一点能量。就像是只需要一只平平无奇的打火机,就能点燃一个威力巨大的炸弹。   但她太虚弱了。阵法完成的第二天,她就陷入了永久的沉眠。   随着她的死,这个阵法被隐藏下来,成为了埋在天门台的定时炸弹。   能启动这个定时炸弹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与明月江具有同源灵气的、她的双生姐姐明月川。   明月川转头看向李禛,她的目光中掺杂了坚毅和果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离开吧。”   “嗯?”   明月川垂眸看着下方:“我已经把阵法唤醒了。”   这种把戏她们以前经常玩。由明月江布阵,明月川启动,经常能打敌人个措手不及。   时至今日,被尘封的记忆缓缓开启。明月川又想起了小时候做的那些游戏,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   “这个阵法太老了,启动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需要一直待在这里。”   “然后呢?”   明月川笑道:“结束这一切。”   她抬起头,看着毫无星光的夜晚。这里的天空永远都是那么昏暗,像是难以挣脱的漩涡。   “我和她,灵格天宿,食脑之蛛。”她说道,“都该结束了。”   所有的阴谋,所有的悔恨与遗憾,都会毁灭在这场爆炸中。人们不会知悉她们的名字,但她们会在火焰中得到真正的解脱。   “但你不一样。”明月川说。   李禛微微蹙起眉。“但你不一样”,她从很多人的口中都听说过这句话,但她并不喜欢。   就好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脱离开一切,成了高高在上的旁观者一样。   她冷淡地说:“没什么不一样的。”   明月川笑了。在来到天台上之后,她身上潜伏着的阴郁和悲观都消失了,连笑容也真实了很多。   “我是说,你本可以离开。”明月川道,“你不需要启动阵法,也不需要与谁同归于尽。”   明月川席地而坐。面对死亡,她脸上出现了坦然的情绪,像是早已接受了这一切。   逃出灵格天宿的几十年,她虽生犹死;而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她虽死犹生。   看着明月川这一副光荣摆烂的模样,李禛皱眉:“就非死不可吗?”   明月川道:“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阵法启动需要源源不断的灵气,等它真启动的那一刻,她已经逃不掉了。   李禛仔细思索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不过道理归道理,这世间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可多了去了。   “你花多少钱买自己一命?”   “啊?”   李禛做了个数钱的手势:“生命是无价之宝,很昂贵的。”   明月川嗤笑:“你都说是无价了,怎么还昂贵呢?”   李禛道:“情报库。”   明月川道:“不可能,给你的权限已经比普通干部还高了。想再高一级,就只能加入我们了。”   李禛道:“那我不要完整的权限,如果我有需要,你帮我查。我也不会要求你查太机密的东西。”   她看捕蝇草对树种毫无兴趣,这种情报对他们来说,应该算不上十分机密吧。   明月川道:“这是以权谋私。”   “都死到临头了你还想这些。”李禛无奈了,“你可真正直啊……”   明月川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禛叹了一口气。   且不提她和明月川之间的交情,就光从利益方面来看,活着的明月川价值也远比死了高。   李禛将自己带来没处放的人塞给明月川,抢来的武器卖给明月川,做完任务还可以去她那破酒吧休整,有需要的话还可以让明月川帮忙善后。   明月川消息灵通,能提供一些情报,还能给她介绍一些像金那样的技术型人才。   而且如果对方归属的捕蝇草和天门台敌对的话,她说不定能从中捞点好处,达成目标……   要是对方死了,这些便利大半都没有了。   “算我偷你雨伞的报应吧。”   明月川怒道:“我就说,果然是你拿了我的雨伞!”   怪不得每次李禛去过她酒吧,她的伞就会不翼而飞!   然而愤怒的诘问还没能说出口,周围就亮起一阵强光。两人同时闭上嘴,神情凝重地扫视着四周。   从这些光芒的亮度来看,阵法离炸开不远了。四周的灵气开始被压缩,空气甚至都有几分灼热,明亮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夜空,让灵格天宿亮如白昼。   李禛跳下栏杆,环视左右,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把积了灰的扫帚。   “阵法要启动了。”她拿着扫帚走到明月川身边,“一般来讲,阵法启动和爆发之间有一个间隙。”   明月川也忘了她偷伞的事,点头正色道:“确实有,但那才不到三秒钟。”   李禛扬起扫帚:“三秒,足够了。” 第197章 三秒   李禛不是生下来就无敌的。   虽然有8岁单杀小屁孩,9岁暴打废物修士,16岁杀上真武道宗,18岁打遍修真界这种龙傲天标准战绩,但她也遇到过险些受伤的时候。   一般都是某些魔修打不过她,就引燃神魂自爆,想要和她同归于尽。   最开始李禛没经验,还真吃了不少亏。虽然没有被炸死,但受伤总是免不了的。   时间长了,她也有了丰富的经验。见到对方有自爆的迹象,就催动灵气跑得飞快。   修士速度本就不俗,她又是修士中的修士,天才中的天才,一秒钟就能干出去几里地,不给对方任何同归于尽的机会。   当然,那是以前的速度,现在肯定要大打折扣了。   不过就算如此,三秒钟离开爆炸范围,也绰绰有余了。   明月川疑惑地看向她,不知道她能有什么办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离开灵格天宿。   虽然阵法布置在主楼和六座副楼上,但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足以将整个灵格天宿夷为平地。   她们必须要在三秒时间内离开整个灵格天宿,才能保证不受波及。   但她已经没时间再问,手底下汹涌的灵气以及周围越来越亮的光芒,都在提醒她:时间不多了。   李禛手持扫帚,抖了抖上面的灰,站在一边静静等待着阵法的彻底启动。见她态度坚决,明月川也不再劝说她离开,只默默地坐在一边,继续注入灵气。   天台那个小门处传来哐当哐当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击着钢板。是那些仿生人。   钢板只能阻挡她们一时,而现在,她们正聚在一处,大力敲着钢板,想要破除一条通道。   一下、两下……几秒后,在仿生人们孜孜不倦的攻击下,那一摞厚重的钢板终于被掀翻在地!有一个脑袋从通道中钻出,而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李禛握紧扫帚,蹲在一边看着她们的动作,时不时还像打地鼠一样用扫帚敲击着她们的脑袋。   等待实在是太无聊了。   钢铁地鼠们一个个爬上来,又被她一个个敲下去,落在地上摔一个人仰马翻。   李禛乐此不疲地玩着这种小游戏,忽听身后明月川惊叫道:“要启动了!!”   在声音传来的同时,周围的光也越来越亮,灵气的波动也越来越剧烈。那些蓝色的光颤抖着、摇动着,比市中心最大幅的广告牌还要明亮许多。   阵法在天台上凝聚成形,散发出朦胧的光晕。两人脚下的大楼忽地晃动起来,像是地震一般,发出一阵地动山摇。   李禛“唰”地站起身,也顾不上再打地鼠。她拖着扫帚,快步走到明月川身旁,没走几步,就听到四周传来灵气相互挤压发出的爆鸣。   在光晕的映射下,明月川的面色显得尤为苍白。她还在持续输入,为数不多的灵气被抽走,让她的身体都有些摇摇欲坠。   忽地,她神色一变。也就是在这瞬间,四周的光芒为之一窒,而后猛然爆发!!   阵法启动了!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齿轮飞快地运作着,令逸散的灵气更加混乱,几乎是横冲直撞。   几声嘶哑的野兽吼叫自不远处响起,几道人影出现在天台上。   三。   “啪!!”   周围的某一处空气爆开了,像是滚烫的水炸起来,掀得石子飞溅!这声音像是一道信号,转瞬间,两人侧边相继传来爆炸声。   李禛一手抓着扫帚,另一手夹着明月川,蓦然向前一个俯冲,两人一同跃下高高的主楼,冲向无边的黑暗之中。   呼呼的风声自两人耳边刮过,刺得耳膜微痛。明月川被她拎着悬在半空中,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天台上的光逐渐远去。   二。   李禛拿起扫帚,将大半灵气都灌入其中。   那把不知道被放了多久的秃毛扫帚发散出光晕,竟突然爆发起来,载着两人朝着远处冲去!   李禛握住它的把手,手肘猛地用力,便灵活地翻上扫帚,又一把将明月川也拎上扫帚稀疏的尾部。   明月川呆呆地坐在扫帚上,一脸茫然。李禛的动作太快太行云流水,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能愣愣地扭过头。   眨眼间,两人已经离天台有一段距离了。以她的眼力,只能看到天台上已经燃起了蓝色的火焰。   无数个黑色的人影站在天台边缘,有些仿生人甚至跳下楼,想要追逐她们离开。   远远看去,那些人影身上沾满了火焰,相继从高楼跳下,凝成一个个坠落的火球。   但更多的仿生人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离开。那目光或许不只有机械生命的冰冷,还多了几分温柔。   可这或许只是明月川的想象而已。她们离得太远太远了,远到她看不清她们的神情,只能看到那冲天的火光。   一。   李禛说道:“坐稳了。”   这句话刚传到明月川耳朵里,她还没来得及抓稳,就感觉扫帚遽然一个冲刺,拖着蓝色的灵气尾巴,“咻”地一下穿过黑暗,快速朝着闹市区飞去。   明月川张了张嘴,只灌了一肚子风,她无奈之下只能再次把嘴闭上。她其实很想问李禛有没有驾驶许可证,但想来——应该是没有的。   扫帚如同一颗流星,急速向着市区内坠去。过了多久?像是过了十分钟,又像是五分钟,实则只过了不到一秒。   这一秒是那么的漫长。明月川的脚终于踏实地挨到了地面。   过于高速的飞行和糟糕的驾驶技术令她想要干呕的同时,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她甚至没注意到李禛带她来到了哪里,只能感觉到周围多了很多人影,有模模糊糊的机械音传入她耳中。   “列车已到站。”   什么?   明月川骤然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这才发现两人排在一个队伍后面,身后就是彩色的电子显示屏,上面密密麻麻标注了时间表。   李禛站在她前面,正在盯着一瓶可乐里翻涌的气泡,小心翼翼试图拧开瓶盖。   而那把载着两人逃脱的功臣扫帚,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扫帚头已经炸开了花,看着惨兮兮的。   嗯?什么情况?   明月川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是断档了。   她皱着眉,刚想要开口问李禛,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与此同时,一道蓝色光柱自远方骤然升起,带着足以毁天灭地的气息,将大半座城市照亮。   在这一瞬间,无论是低头玩游戏的年轻人,还是步履蹒跚的老人;无论是在外散步、购物的人,还是在室内工作、休息的人,都飞快移动目光,看向幽蓝色的天边。   “零。”   李禛拧开可乐瓶。只听“噌”地一道气声,瓶中瞬间多出了许多白色的泡沫。   这些泡沫奔腾着,快速上涌,想要趁她不注意漫出瓶口,与她的衣服同归于尽。   李禛狡猾一笑,手指一转,又赶在泡沫漫出瓶口之前将瓶盖拧严实了。她反反复复放着可乐瓶里的气,眼珠转了转,挪到周围的人身上。   灵格天宿的街道总是寂静的。在灰色为主基调,阴雨连绵不停的城市中的居民也是阴郁的,很少聚在一起说些什么。   但此时此刻,周围却一反常态地喧闹起来,不时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那是什么?!”   “政府又研发什么新武器了吗?”   “不会是要打起来了吧?那片看着像是在城市里!”   还有一些年纪尚小的孩子被这晴天霹雳般的巨响吓哭,哭声如海浪般一波一波地涌来。   他们的父母顾不上说话,连忙安抚小孩,目光却忧心忡忡地瞥向远处。   那道蓝色的光束还没有消失,而是越来越亮。光芒最中央的地方,几乎成了一种耀眼的白色,刺激着人们脆弱的神经。   轰隆的炸响没有停歇,反而再次响起!每个人都感觉到脚下的地板震动起来,连同周围的空气、楼房和列车都在晃动!   这一次,不仅是婴儿啼哭得更厉害,连成年人也变了脸色。蓝色的光落在他们的眼中,也让他们脸上的神情变得悲观而忧郁。   终于有一个人惊叫道:“那里是灵格天宿!!”   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像是点燃了炸弹的引线,在人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爆炸固然令人恐慌,但不同原因、不同场地发生的爆炸,给人带来的恐惧感是不同的。   那可是灵格天宿!!   怎么会发生爆炸?   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比起灵格天宿被炸毁,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灵格天宿在做实验。   而有些人认识灵格天宿的工作人员,已经点开灵脑询问。也有人开了录像模式,远远地拍摄着远处的情况。   李禛一口喝空可乐,将瓶子扔进站牌边上的垃圾桶里,这才回头看着明月川。   明月川正凝望着远方。站牌的彩色光芒也照在她的脸上,将她的疤痕也染上时髦的颜色。   她看着那光束,神色似是痛快,似是解脱,眼底晶亮似有泪光,竟迟迟不愿移开视线。   李禛揉了揉耳朵,又指着前边不远处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孩,随口道:“啊哈哈哈,你也被吓哭了。你是小屁孩吗?”   明月川压下心底的涩意,从思绪中回过神,毫不留情地回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李禛撇撇嘴。   明月川环视四周,看到前方停了列车,又见到身后的电子屏幕上轮换着时间表,便知道这是在什么地方了。   “我们直接到车站了?”她低下头又看了一眼被李禛扔出去的可乐瓶,“你哪里来的饮料?”   她就愣了一秒,怎么好像错过了一千集一样。 第198章 签名   可乐当然是从路人手上买的。郑重声明:她给了钱的。   虽然只是在扫帚经过路人时“唰”地拿走未开封的可乐,然后扔下几张钱币而已。   至于车站嘛……   李禛用脚尖点了点地面:“做了坏事,当然是要尽快逃离现场喽。”   灵格天宿出事后,天门台应该很快就能应对下来。灵源城算不上最富有的城市,但也是最大的几座城市之一,每年都能收上来大笔税金。   这么大一块肥肉,又是无主之地,每个人都想咬一口。   不光其他四个贪得无厌的大势力想要,连其他一些中小型势力,也想钻个空子,从里面牟取利益。   不仅是灵源城,灵格天宿灭宗后,留下的那个主持席位也让人眼馋。   为了形成相互制约的局面,天门台支柱宗门的数量必须是奇数。想要保持平衡,要么再灭一个,要么再添一个。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大概率是后者。   大型势力和中型势力,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但得到的利益可是天差地别的。几个有实力的中型宗门必定是摩拳擦掌,想要爬上仅有的那一个位置。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灵格天宿的灭亡,也会让其他宗门不安。   灵格天宿的实力的确和他们差点,但也没差许多。它说被灭别被灭了,那其他宗门……   简直不敢深想。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肯定是希望尽快找到凶手。就算不能立刻找到,至少也得查出个方向来吧?   届时,所有眼睛都会盯着灵格天宿,所有的手也都会恬不知耻地伸过来。   到时候想走,就有些麻烦了。   两人是外来者,住的酒店也离灵源城很近,若是排查,她们的嫌疑也是最大的。   李禛从口袋里掏出银色眼镜戴上。   她的异色瞳还是挺显眼的,本身也有知名度,经常出现在诸如“历史上十大凶恶罪犯盘点”这种视频里。   这里人流量大,刚又发生了敏感的事,要是被认出来就不好了。   明月川思忖一瞬:“你说得有道理。不过这趟列车,也不知道能不能如愿发动。”   毕竟连列车员都被爆炸吓得愣住了,此时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禛没有回答。不过她觉得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一是这种列车都启用自动驾驶,驾驶员只起一个辅助作用;   二是她们面前的这些乘客虽然惊慌,但很快就会回过神来。到时候,这些本来就要离开灵源城的旅客,第一反应肯定是立刻离开。   不过下一趟车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等到时候天门台反应过来,一定会封锁灵源城的。   爆炸持续了五分钟左右,每一次爆炸都掀起铺天盖地的声浪,而声音每一次响起,都会令周围的人群悚然一惊。   所有人都安静了。他们怔怔地看着远方,甚至失去了探讨的力气。疑问和不安铺满了他们的脑子。   过了一会儿,蓝光倏地变暗了。光芒逐渐褪去,渐渐地消失,露出黑暗的天际线来。   这令人无比厌烦的黑暗,今日却让人感到出乎意料的安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表情再次出现在他们一片空白的脸上,人们都动了起来,得出空闲的父母也开始安抚哭泣的小孩。   人群骚动起来。   也就是在这时,有人脱离了排队中的队伍,朝着远处走去,似乎想要回家;也有些人看也不看就挤上列车,催促列车快点离开站台。   李禛扶了扶眼镜,刷卡验证后走上列车。明月川跟在她身后,踏上列车的台阶。   两人买了相邻的位置,找到自己的座位后,便安静地坐了下来。往常座无虚席的列车,空了大概三分之一的位置。   车厢内蔓延着诡异的安静,就好像如果所有人都默契地不提此事,这件事就是没发生一样。   只有工作人员的虚拟影像,仍带着甜美的笑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小心脚下”。   说点其他的什么吧。所有人都这样想道。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意识到了虚拟接待人员的弊端,或者说“不先进之处”。比起刻板的“小心脚下”,他们更希望它能说点别的什么。   什么话都好,就算是一些安抚的车轱辘话也行。   但虚拟影像就是虚拟影像,它们或许能针对车内发生的纠纷、争执作出程序设定好的反应,却管不了车外发生了什么。   列车按照计划好的时间自动发车了。   不合时宜的死寂持续了两分钟左右。乘客们惊魂未定,都是心不在焉地透过车窗看着远处,也有人打开灵脑,疯狂发消息。   半晌,终于有人开口道:“灵格天宿被炸毁了。”   说话的是个夹着公文包的上班族。看得出来,他已经很努力地想要控制情绪不出糗,但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他的恐惧。   他这一句话,就像是溅在热油里的一滴水,打破了伪装出来的平静。   “什么?”   “骗人吧!”   “怎么可能?”   诸如此类的惊呼此起彼伏。这个上班族有些急了:“灵脑上都传开了,还有人拍了视频。你们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李禛没有动作。她坐在靠过道的位置,目光穿过明月川的脸,看向窗外飞逝的风景。   列车还未驶出城市,灰色大楼、钢铁天桥、闪烁的广告牌从窄小的窗口一闪而过,只留下一道道虚影。   “我看到有人发了照片。”   “真是灵格天宿出事了……”   或是尖叫,或是喃喃自语。乘客们和身边的人讨论起来,面对这些喧闹的声音,虚拟乘务员发出滑稽的警告。   “请勿大声喧哗。”   说了一遍又一遍,也没人理它。   李禛收回目光。明月川则是打开了灵脑,趁着还没到荒区,用密语发了一条信息。   发完消息,她就抬起头,语气中带着些许感叹:“没想到灵格天宿就这么灭亡了……”   怎么说也是发展千年的势力,就这么简简单单覆灭了,总让人有种不真实感。   在尚且幼小的她看来,灵格天宿就像是一座永远不可逾越的大山。这座大山压在她的身上,并未随着她的成长而溃散,反而越来越高、越来越重。   但如今,这座山成了一个一戳即破的泡沫,连同它给她带来的一切苦痛、悲伤,都化作了彩色的泡影。   李禛对此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触。   她跨越的年代太久太久了。在这三千年里,覆灭的势力、消减的传承数不胜数,连日月神山那样体量的势力,都消散在了岁月之中。   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彩色的糖纸,放在手里把玩着。这是她吃完糖放在口袋里的,后来忘了拿出去。   周围的人还在讨论,李禛也懒得花时间听他们谈话的内容。   这些人分析来分析去,分析得再多,也不会有她和明月川知道的多。   谁能想到,灵格天宿灭亡事件的两个罪魁祸首,就和他们乘坐着同一辆列车?   不对,是三个。被关在人格匣子里的乐灵洲,也在这趟列车上呢。   李禛继续摆弄着那块糖纸。列车驶离城市,进入荒区,周围的声音也小了下来。   忽然,有一道小孩的声音从面前传来:“电视……”   李禛讶异地抬起头。只见一个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摆脱了魂不守舍的家长的看管,站到了列车的过道里。   列车很平缓,几乎没有幅动,因此这个看着刚会跑的小屁孩站得也挺稳。   他伸出手指,指着李禛的脸:“上电视……有……”   李禛来了兴趣。她放下糖纸,低头对着小孩说道:“电视?有什么?”   这孩子年龄太小,话说得颠三倒四,但李禛还是听懂了大概——就是说在电视上看到过她。   好家伙。   她确实上过电视,虽然是作为通缉犯上的电视。   那段时间,新闻、电视、灵脑、广告屏,到处都是李禛的脸。这种年纪的小孩的记忆力一直是个谜,能记住她也不奇怪。   李禛摸着银色的眼罩,正要回答,那孩子的父母就发现小孩不在,赶紧找了过来,连声对她道歉。   小孩执拗地指着她:“电视……人……”   小孩父母也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李禛,大概也觉得她有点脸熟。   但那个银色的不透明眼镜遮挡了她大半张脸,他们总不好失礼地让别人摘眼镜给他们看,于是愣在原地,也有些尴尬。   李禛哼笑道:“算你有眼力,我可是大明星哦。”   一家三口听得一愣一愣的:“真的?”   李禛伸出大拇指,指着明月川:“她是我的经纪人,负责安排我的行程。”   偶尔会给她安排一些任务什么的。   “招聘特殊人才、掌握市场信息。”   明月川确实给她介绍了几个不错的合作对象,她的情报库也是从她那里搞到的。   “跟合作方沟通待遇问题。”   当初她进大牢,可不就是明月川找关系给她送进的白塔监狱嘛。   明月川额角爆出十字路口。她用腿小幅度地踹了李禛一下,李禛这才闭上嘴。   一家三口被她唬得找不着北:“真是明星啊?”怪不得他们觉得她眼熟呢。   “当然是了。”李禛从明月川口袋里顺出来个笔,在糖纸上签了个名,又塞进小孩手里,“小朋友,给你我的独家签名哦。”   小孩拿着糖纸,傻愣愣地看着她,又被他父母快速带走了。看着三人的背影,明月川赶紧道:“你给他签了什么?”   她动作太快,她都没看到她签了什么字。   李禛耸耸肩:“反正不是我的名字喽。”   至于是谁的——   远在武神城的穆思鱼打了个喷嚏,抬头看着面前正在慷慨激昂演讲、吐沫星子横飞的一群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卧底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199章 武神城   故事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被李禛带出火场的第二天,穆思鱼的账户就收到了一大笔钱。她数了数那个巨额数字后面坠着的几个零,吓得几乎都要昏厥过去。   这这这么多钱?!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虚荣的人。因此在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后,一股欣喜就涌上心头。   谁不爱钱呢?   穆思鱼甚至没有犹豫,当即就接下了这个危机重重的任务。当然,她其实也没什么拒绝的余地。   但她扪心自问,就算李禛没有强迫她完成任务,她大概也会在金钱的诱惑下,贪婪地接下这个任务,即使承受丢掉性命的风险。   不过穆思鱼也不是完全的蠢货。事关性命,她还是愿意做一些准备的。   她研究了李禛一同发给她的情报,并研究了一下血影审判团成员的共同特征。   血影已知成员中年轻人居多,并且这些人其实都不是真正的底层,相反过得其实还不错。   不然也不会闲得到处搞破坏。   针对这些人的特点,穆思鱼花费了一天的时间,给自己做了个有志青年的人设。   最开始她在涅槃城活动。但很快,她就发现,因为纵火事件,血影的人已经不大在涅槃城活动了。   于是她搬到了武神城。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武神城很繁华,她想公费旅游。   到达武神城后,她按照李禛给的资料,顺利地搭上了一位血影成员。   别的不说,穆思鱼在谄媚上级这方面是有点天赋的,几句马屁就把这群二愣子拍得找不着北。   没过几天,她就被中级成员带着参与了一次血影成员的追悼会。   追悼会的流程大概就是:介绍死者、哀悼、放狠话要报仇。巧合的是,那天放火烧大厦那位,正是此次被追悼的成员之一。   穆思鱼坐在一边,听这些戴着面具的家伙对李禛破口大骂,称她是“天门台的走狗”“万恶的资本家”“罪恶的刽子手”。   走狗?别开玩笑了……   她心中不屑,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跟着那群人一起痛骂,甚至比其他人都要真情实感。   这就是她常年当社畜练就的技能了。而且来之前她都打好了腹稿,按照准备的稿子说,准没错。   果然,追悼会结束后,其他人对她的态度都友善了起来。又参加过一次小型聚会后,她得到了一个珍贵的名额。   参与血影真正行动会议的名额。   本来这个会议是只有中高级成员才能参与的,像穆思鱼这种才加入不到一周的低级成员,是不够格参与的。   奈何她太会钻营,血影的愣头青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被她耍得团团转,轻易就相信了她。   看了眼台上戴着面具、正激动地说着什么的人,穆思鱼站起身。坐在她身旁的女成员小声道:“鱼,你去做什么?”   为了防止暴露现实生活的身份,这些人集会时都遮掩着真实容貌,连同伴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个代号。   虽然有面具挡着对方看不见,但穆思鱼还是露出一个假笑:“我想去洗手间。”   对方立刻说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这倒不是怀疑她的意思,只是单纯示好。   穆思鱼撇撇嘴。她去洗手间不是为了上厕所,而是想给李禛传递情报,告诉她自己拿到高级会议资格这个好消息。   到时候,狗大户一定会给她打一大笔钱吧。   代号为“紫”的成员在洗手间外等她,穆思鱼坐在马桶盖子上,唤出灵脑给李禛发了一条消息。   “我要参加高级会议了。”   “高级会议?”   李禛手指敲了敲膝盖。她没想到穆思鱼那边这么快就有进展。   她以为,至少要半个月,才有可能得到血影审判团的一点消息呢。   “是呢。听说是针对灵源城的行动。”   李禛给她回消息:“很不巧,他们去不了灵源城了。”   等天门台反应过来,连一只苍蝇都不会放进灵源城,更别说这些本来就很可疑的人。   到时候,他们要么取消行动,要么改换地点。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天门台及时封锁灵格天宿毁灭的消息,血影不清楚其中状况,直愣愣地冲上去,然后被一网打尽。   穆思鱼从她的信息中看出了几分端倪:“你做了什么?”   李禛道:“已经没有灵格天宿了。”   穆思鱼惊得差点从马桶盖子上跳起来。   她反复看着那一行消息,明明都是普通的文字,但合在一起,却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叫“已经没有灵格天宿了”?她做了什么?   穆思鱼倒是不怀疑她说谎。她知道对方的本事,也知道对方本就不是易与之辈。但无论如何,毁灭灵格天宿……还是太惊世骇俗了吧?   她看着对话框里的那行字,犹犹豫豫几秒,终于还是将询问具体情况的消息发了出去。   等了几分钟,对面没有恢复。不知为何,穆思鱼竟舒了一口气,好像对方如果轻描淡写地说“没错,就是我毁掉了灵格天宿”会给她带来什么沉重的压力一样。   门外传来紫的声音:“鱼,还没好吗?”   她待的时间有点长了。   穆思鱼关掉灵脑,慢慢站起身:“来了。”   不管怎样,想准备好明天那个高级会议的事吧。   李禛也叉掉对话框。不知何时,外面灰暗的摩天大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黄土。   这片土地上布满巨石,风吹过这片荒芜之地,在奇形怪状的岩石上留下风霜的刻痕。   进入荒区之后,灵气变得混乱起来,信号也随之中断,信息的接收也变得缓慢起来。   反正穆思鱼那边也不急于一时,李禛暂时没给她回消息。   明月川侧头看向连绵的荒漠,又看着更远处高大的荒山。显然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不是荒地,而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沃土。   李禛问道:“你回去打算做什么?”   “怎么办?”明月川笑了声,“先避避风头,然后接着经营酒吧。”就像她过去的几十年里一直做的那样。   李禛注视着她的双眼。   明月川变了。   改变的不是容貌,而是一种更深层次、更抽象的东西。若让她形容,她也形容不出来,但她知道,明月川身上沉沉的死气已经消失了。   在那场大爆炸中,她获得了新生。   李禛抱着手臂,舒展地靠在椅子后背上,缓慢而惬意地阖上双眼。   结束了?   不。这只是个开始。   天门台溃散的开始。   列车飞驰,穿过仿佛无边无际的荒区,缓缓停在涅槃城的车站。虚拟影像用一种过分舒缓的声音,提醒乘客们“列车已到站”。   车门自动打开,站牌上电子时间表的彩光透过车窗,落下五彩缤纷的灯影。   在车站附近的街道上已经停满了车,车灯成排亮起。这些车大概是来接自己的朋友或家人的,有穿着奇装异服的人站在车门口,朝着人群高举右手。   李禛被裹挟在人潮中,静静下了车。她们出来没带行李,比起大包小包的人方便了不少。   两人绕过人群,重新走回宽广的马路上。涅槃城这几日没下雨,空气比较干燥,比终年湿漉漉的灵源城让人舒服多了。   而且涅槃城的天也比灵源城要亮上不少。从上方俯瞰,这座城市大概就像是一个大型的气泡,边缘逸散着令人难以分辨的绚丽色彩。   两人没有乘坐交通工具,而是漫步在街上,隐晦地聊起灵格天宿的话题。   这其实不引人注目,因为周围从列车上下来的那批人都在聊。甚至有人故意提高嗓门,想要将灵格天宿的变故传到每个行人的耳中。   明月川给李禛看灵脑的界面:“天门台已经开始封锁消息了。”   她以“灵格天宿”为关键字,在搜索页上搜索,然而搜到的消息都是一些歌功颂德的新闻。   没有任何关于这场爆炸的消息。   他们这样做,即是为了第一时间抢下肥肉,也是为了保住天门台的声望。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避免群众恐慌引起更高的损失。   李禛问道:“你觉得灵源城的控制权最可能落到谁手中?”   顿了顿,又补充道:“仅限天门台。”   明月川思忖一瞬:“真武道宗吧。”   李禛想了想真武道宗的德行,以及自己以前和他们的过节:“为什么?”   “因为真武道宗,是天门台所有宗门中,实力最强的那个。”   这个宗门是靠研究灵武器发家的,硬实力自不必说。同时,真武道宗治下的武神城也是最繁华、最纸醉金迷的那个。   也是相对更混乱的一个。   真武道宗的人野心勃勃,老早就想扩张势力了,现在正好有一个绝佳的机会,他们不可能坐视不理。   明月川顿了顿,又道:“也有可能是神衍神天。从位置上来讲,涅槃城和灵源城比较接近,若得到这座城市的实际控制权,神衍神天就能将附近一大片地域囊括到自己手中。”   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神衍神天和真武道宗、琉璃净宗之间早有龃龉,都很不对付。   偏偏他的盟友灵格天宿被炸得连渣滓都不剩,星照海又向来保持中立,置身事外,不可能帮助他。   若不接收灵源城或者扶植新盟友,神衍神天恐怕就要被两边联手打压了,再无出头之日了。   李禛微微垂下头,若有所思。   真武道宗……说起来,日神的那把钥匙,好像也在武神城呢。   看来,这武神城也必须要去。   她也该计划一下行程,争取早日拿到寄存在武神城的东西。   只是不知道,日神那把钥匙,又被明如嫣放到什么离谱的地方了。 第200章 月神   捕蝇草酒吧仍在营业中,离得老远,便能看到那灰扑扑的霓虹灯牌。   走得稍近一些,就能听到里面传来吵闹的声音。李禛推门进去,只见明如嫣坐在吧台后面,一边喝酒,一边和那群酒鬼聊天。   李禛扭过头看向明月川:“你让她帮你看店?”   明月川耸肩道:“反正她也闲着。”   她这个姑姑太滑头了,对加入捕蝇草这件事也有些顾虑。正好她要出门,就让她在这里应付几天。   接待这些普通任务者只是最简单的任务,不会泄露什么机密,而且也不难。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明如嫣确实和这些人相处得很好。   明如嫣从架子上取下一瓶酒,递给前边的酒鬼,扭头正好看到两人进来。她招了招手,脸上露出笑容。   李禛走到吧台前,从下面拿出来一个高脚凳,然后伸出手敲了敲桌子:“最好的酒。”   “这里能有什么好酒。”明如嫣从边上拽过来一个瓶子,给她倒了一杯,“都是劣酒,随便喝喝吧。量大管饱。”   说罢,又瞄了眼周围喧闹着的酒鬼,见到没人看她们,才压低声音,小声问道:“拿到了?”   明月川道:“你们去楼上说吧,我留在这里。”   说着走到吧台后,把明如嫣给替换了出来。   李禛点点头,也没说什么让明月川休息的话。明月川确实很累了,但她想,对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   不如让她在这里静一静。   明如嫣见两人脸色,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也没问,只是跟着李禛一起来到了楼上的阳台处。   李禛反手关上阳台门,酒吧里那令人头昏脑胀的吵闹声逐渐远去了。   她从兜里掏出那把钥匙来,朝着明如嫣扔去。明如嫣手忙脚乱地接住钥匙,埋怨道:“你随便扔,万一扔丢了怎么办。”   李禛惬意地站在风中,握着玻璃杯的把手,散漫道:“这可不是说丢就能丢的。快看看,是不是这一把?”   明月川一手拿着红绳,打量着下面坠着的钥匙。灯牌的彩光落在银色的钥匙上,使其散发出缤纷的光芒。   只看了一眼,她就笃定道:“是这把。”   捏着钥匙柄,她抚摸着上面一道极浅的刻痕,轻轻道:“这道划痕,是我以前不小心弄上去的。”   那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想起,不免恍惚。   但只恍惚了一刹那,明月川就整理好情绪,将钥匙抛回李禛手上:“虽然月神现在不知所踪,但你也不要掉以轻心。把钥匙保管好,说不定有一天能用上。”   李禛好奇道:“你觉得我会对上月神吗?”   明如嫣摇了摇头,只是将目光望向远处的城市间,并没有给出一个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李禛又问:“月神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认识日神,也知道日神的性格和明如嫣讲述中那个“明媚”“开朗”的仿生人零号截然不同。   那月神呢?   明如嫣道:“我哪知道?”   月神屠灭日月明山的时候,她父母甚至都没有出生呢。   “不过我猜,”她想了想,“应该是个十分狡诈残忍、善于隐藏的人吧。”   李禛握住钥匙,用手指摩挲着钥匙上的纹路,意味不明地说道:“是吗?”   她之后再没有说什么,只是给明月川掐头去尾讲述了一遍此行的经历,模糊了有关明月江的部分,着重介绍了这起事件带来的后果。   正当明如嫣目瞪口呆的时候,她又提起武神城的那把钥匙。   “你不用担心。”明如嫣道,“武神城那把钥匙,被我托付给一个很值得信任的人了。他不会出卖我的。”   李禛点点头。既然明如嫣这么说,她也不着急了。   这几天可不太适合顶风作案,她可以先休整几天,等灵格天宿覆灭带来的影响逐渐过去,再去武神城拿到日神的钥匙。   喝完最后一杯酒,李禛就离开捕蝇草酒吧,坐车朝着渡魂街方向赶去。   渡魂街的景象是数百年如一日的破旧和半死不活,刚一走进街道,就能感觉周围的空气冷了一个度。   身边衣着单薄的居民慢慢穿过脏乱的街道,朝着远处的废楼走去;   几个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与她擦肩而过,对衣着整齐干净的李禛投以不善的目光;   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女孩拎着染血的棒球棒,从她身边平静地走过。   擦肩而过的路人、楼里的居民、周围店铺的主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黏糊糊的,带着深沉的好奇和恶意。   十点钟方向的居民楼第七层的位置,有人用瞄准镜瞄准她的脑袋;那个拿着球棒的女孩,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用余光打量着她的神色。   而那些混子青年耳朵上的黑色耳钉,正忠实地传达着某人的命令。   她被盯上了。   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的伪装已经足够自然、足够令人防不胜防。可在她看来,这个大规模的陷阱处处是低级的破绽。   市面上都买不到网眼这么大的筛子,却能看到这么低级的陷阱。   李禛笑了笑,在与金发女人擦肩而过时,缓缓停住了脚步。   金发的女人也停住了脚步。她侧过头,用那张美艳的脸对着李禛,轻佻地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李禛指了指她的口袋:“不要偷偷用枪口对准我。”   金发女人面色一变,猛然从口袋中掏出一把手/枪,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枪口指向李禛的太阳穴。   李禛没有动作,两只手还是插在兜里,像是畏惧渡魂街的冷空气,不想离开温暖的口袋一样。   枪口对准她,两人中间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这个距离,足以让她的脑袋开瓢,再也摆不出这种嚣张的姿态。   金发女没有放松,她手臂上的肌肉、肩膀乃至精神都是紧绷着的,甚至紧绷到微微发抖。   即使已经身经百战,任务前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李禛时,她仍旧感受到深深的不安。   但她还是没有逃走。她的任务让她不能逃走,而支撑起她整个人的程序,也让她不想逃走。   李禛侧目看着她。   也就是在这一刻,像是在同一时刻得到了统一的指令般,所有的路人都掏出枪来,对准李禛的头颅!!   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自四面八方升起,目标明确地指向她。周围、天空,所有方位都被封死,像是给她布置了一个天罗地网。   连路过的机械流浪狗,也对着她张开嘴,嘴里多出了一个乌黑的枪管。   李禛笑起来:“也太夸张了吧?你们杀我不用这么麻烦的。反正——”   她故意拉长尾音,语气带了几分挑衅。   “反正不管怎样,你们也杀不了我。拜托,给自己留个借口吧。”   金发女绷紧面皮,努力让自己做出严肃的模样。   她本该因李禛这番话而生气,但此时此刻,她甚至被紧张包裹,生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只能让李禛主导这场谈话。   李禛环视四周,视线在那群人身上转来转去。   当她目光落到某个人身上时,那个人就像是触电一样低下头,活像只鹌鹑。她的视线在人群中流转,很快,街道上就多了一群鹌鹑。   李禛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说道:“稍微派出几个人就行。这样死在我手里,也不至于太过丢人啊。”   听到这句话,那个金发女人终于开口:“我们不是来杀你的。”   李禛挑起眉:“不是来杀我的?这么大阵仗……你们该不会连杀我都不敢吧?”   金发女人抿着唇角,好像想要说些什么。正在此时,她胸口处别着的通讯器中传来一个温柔而阴郁的男声。   “让我和她说吧,终。”   名叫“终”的金发女人如释重负。她看了李禛一眼,从衬衫衣领上摘下那枚通讯器,小心地递给李禛。   李禛接过通讯器:“喂喂?”   “李禛。”对方说道,“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对话。”   李禛笑眯眯地说:“是呢。”   上一次对话是什么时候来着?哦对,是她捣毁日环食地下武器工厂的那天晚上。   就是这个男人,给她打来了匿名电话。他的声音很有特色,她一直记在心里。   男人的声音很轻,透过通讯器传入她耳中,像是阴冷而柔软的月光。   任何一个不知道他真实身份和性格的人,对他的印象应该都是“温柔”。   男人说道:“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李禛看了眼终,微笑:“我对特别的人,总是印象深刻的。”   男人轻轻笑了起来:“我对你也是。不瞒你说,我早就知道你的事了。”   “哦?”   于是男人就一条一条地叙说着她的光荣事迹。有现在的,也有以前的。   现在的也就罢了,稍微在天门台有点人脉的就能打听出个□□成。但三千年前的情报可不好找。   这些消息都被封藏在绝密档案里,连很多高层都不知道。   李禛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了。然后她问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男人说:“谈谈合作吧。我们都有同一个目标不是吗?”   李禛笑了起来:“同一个目标?我,和你们日环食?”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男人就是日环食的首领。   日环食想灭掉天门台,乃至所有自然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李禛不在意所谓的自然人和仿生人,但她的确很讨厌天门台。   天门台都是一些碍眼的人。   但问题又来了——她讨厌天门台,难道就不讨厌日环食了吗?   她杀了日环食的大灵司初亏,坑了他们的武器,让他们暴露在天门台的眼皮下,这次还封印了乐灵洲。   她和日环食,有什么合作的余地呢?   男人笑起来:“不如好好谈谈吧。我也很想见见你,李禛。”   听着他轻飘飘的声音,李禛扬起眉毛。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也露出一个微笑:“好吧。正好我也想见见你——”   “月神。” 第201章 合作   李禛被带上了日环食的车。   当然,是自愿的。   若非她自愿,日环食派来的那群家伙,再多出十几条命来也不够她杀。   在她看来,那些人里,也只有那个拿棒球棍的女孩和金发的终能在她手下多撑几招了。   见她答应,所有人都感觉心中一块大石落下,脸上也不由得带出几分轻松之意。   尽管如此,他们也并未放松警惕,一路上严密监视着李禛的一举一动,这一点,从众人的座位上就有体现。   李禛侧过头,看向右侧。终坐在她的右手边,金发随着车辆的行驶而轻轻颤动着。   注意到李禛的目光,她迟疑地转过头,李禛对她露出了一个假笑。   而李禛左边坐着的,是那些流里流气青年中的一人。他看着紧张极了,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枪,就像是溺水的人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车子很宽敞,但无论是终还是社会青年,身子都刻意向外侧倾斜着,好像在刻意躲着她、不想和她接触似的。   不过他们的视线,却死死地黏在她身上,不肯移开一瞬。生怕这一秒的疏忽,就会让整车人万劫不复。   李禛有些无趣地转回头,盯着自己的膝盖,没再去撩拨这几个人本就过于敏感的神经。   她在想月神的事。   对于月神的身份,她在之前就有隐隐的猜测了。   她和日神交过手,知道日神的实力有多强。而月神作为日神的弟弟和她并称,也绝对不会弱。   从他覆灭日月明山这件事上就能看出,他以一人之力对抗大宗门的实力,但其他宗门却没有有效的手段制约他。   这样的人,不会随随便便地死在荒郊野外。况且如果他真死了,天门台也不会将消息藏着掖着。   月神没死,甚至极有可能隐藏在暗处,策划着什么。这样一想,日环食就很可疑了。   当然,李禛的推测是没有证据的。不过对她来说,直觉可比证据要管用得多。   她思考着月神的身份、对方和她商谈的目的,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其他人也都不说话,想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惹怒她这个危险分子。   气氛诡异得吓人。只有广告的声音偶尔穿透密封的车玻璃,冲淡凝滞的氛围。   谢天谢地,日环食的车子很快,路程也不算远。就在这样的诡谲气氛中,车辆缓缓向前行驶,最终跨越大半个城市,来到了繁华的白牡丹区。   车子从白牡丹区穿过,最终停留在日环食的分部后面。   在降落之前,李禛看到一些穿着华丽服饰的人,正慢慢从日环食建筑的正门走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满意的表情。   李禛说道:“你们会骗他们的钱吗?”   终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那些来祷告的富贵男女。   来之前,月神告诉她,不要违背李禛的合理要求,也不要小看这个看起来很散漫的女人。   犹豫一瞬,终说道:“那叫捐金。”   李禛耸耸肩。   正说话时,车门自动打开。终目光一亮,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又转过身对李禛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禛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老老实实走下去,跟随众人一同进入建筑中。穿过那明亮的大门,走过乳白色的走廊,一行人来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   这是一扇普普通通刷了白漆的门,和其他的门大概也没什么不同。   不过见到这门的一瞬间,其他人恭敬地后撤一步,微微垂首,像是不敢冒犯一样。   只有终拢了拢灿烂的金发,慢慢走上前。她伸出一只挂满金色手镯的手,轻轻敲了三下房门。   门内没有传来声音。   终并不急躁,只是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着。   等了几秒,门被从内拉开。   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静静伫立在一侧。他一手握在门把手上,一手自然地垂在身后,低眉顺眼地让来一条路,轻声道:“请进。”   男子的声音也同他的长袍一样轻盈而柔软,像是最虔诚最温和的圣徒,能将人从无边的苦海中拯救出来。   终垂首立于一侧,示意李禛先进去。李禛没有犹豫,看了开门的男人一眼,便施施然进了房间。   她不怕这里有埋伏。   见她如此坦然,开门的男子微微皱起眉头,但转瞬间,那丝波澜就消失了,他面上只剩一片平静。   李禛本以为这里是个会议室,又或者是个祷告厅,里面摆满了铺着红色绒毯的座椅。   但这里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房间中空荡荡的,只有最中央有两把椅子和一个圆桌。   乳白色的石料严丝合缝地铺在周围的墙壁上,令这方方正正的房间看上去,像是一个巨大的石制棺材。   她要见的人就负手站在白色棺材的正中央,目光透过一侧的窗户,眺望着远方的建筑。   天色乍明。几缕罕见的晨光穿破云雾,温柔地落在他的身上,令他看上去像是一座不会呼吸的神像。   李禛看着他的背影,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月神?”   闻言,给她开门的那个男人脸上露出更加明显的不悦来。光从表情就能看出,他对李禛直呼月神名字这件事极为不满。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斥责李禛。而月神的声音就是在此刻传来,准确地截断了他的斥责之语。   “李禛。”他转过身,“终于见到你了。”   接着几丝晨光,李禛看清了他的样貌。与日神极具攻击性的长相不同,月神相貌柔美,拥有一头瀑布般的黑色长发,和一双银色的眼眸。   任何人见了他,都不会生出恶感来,但与此同时,月神的气质中又掺杂着些许疏离和冷清,让人不敢靠近。   怪不得这家伙能创立宗教组织当神棍,还能把钱从那些富人口袋里掏出来。   从表面上看,谁也想不到这个人曾经屠灭一大势力,还野心勃勃想要毁灭所有自然人。   月神说道:“让我与客人好好谈一谈吧。”这句话是对终和那名开门男子说的。   他的声音很轻,口气却不容置喙。众人很有眼色地退下了,那名男人离开的时候,反手带上了门。   门被关上,房间中只剩下两人。短暂的寂静过后,李禛开门见山:“你找我做什么?”   她一边打量着月神的神色,一边还有心情开玩笑:“该不会是想杀了我?你知道你们做不到的。”   “我知道你的强大。”月神缓缓坐在椅子上,白色绣着金纹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滑落,“我这次找你来,是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月神道:“联手。”   说话时,他的双眼温柔地注视着李禛,仿佛他提出的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不会被对方驳回。   李禛看着他,眸光微动。她的靴子踩过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哒哒的声响。   她走到他对面坐下,却没有看他,而是望向落地窗外。   移植的温室植物、些许白昼的亮光、在街道上奔走的行人……她忽然嗤笑一声,重复道:“联手?”   月神道:“联手。”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好像是想通过这两个字,在与她的博弈中取得最终的胜利。   李禛转过头。她的眼珠盯着他,危险地问道:“即使我杀了你们的人?”   月神也看着她,他的眼神格外冷酷:“牺牲总是值得的,尤其是对我们来说。”   说到底,仿生人的最大优势,不就是数量吗?只要有技术、材料,仿生人就能无限制地诞生。   在这种情况下,死亡也没有太多的意义。   李禛直视着月神的双眼。那双银白色不似人类的双眼,正微微散发出机械一样冰冷的光芒。   但很显然,他的话没有劝动李禛。李禛并不是那种会因为一两句话而改变自己想法的人。   “我们是敌人。”   “但敌人不代表没有合作的可能。”月神说道,“孙曼英。你还记得她吗?我们的第一次合作应该相当愉快。”   李禛曾经以生命之轮和孙曼英做交易,让她帮助自己屏蔽了监视器,借此顺利逃出研究所。   “或许我们的根本目标不同,但至少在对待天门台的态度上,我们是相同的。”   月神走到她身边,微微仰起头看着她的侧脸,语气中带着十足的蛊惑:“你与我,都曾是自然人的实验品。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创造了我们,却又忌惮着我们,不给我们任何尊严与报酬……”   李禛忽然明白了。   自她上次捣毁日环食地下武器工厂后,天门台第一次注意到了这股隐藏于地下的势力。   如果说天门台是一棵根部腐烂、摇摇欲坠的大树,那么日环食就是寄生在树上的植物,想要不知不觉中吸干大树最后一丝营养。   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这株植物已经长成一定规模了。   天门台高层震怒,开始着手调查这股隐藏的势力。   日环食隐藏得还算好,加上成员已经不知不觉间渗入天门台内部,所以并未暴露身份。   饶是如此,这场风暴也让月神升起了一种危机感。   若对日环食出手的只有单个宗门,月神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但天门台是由大大小小无数个宗门联合起来的势力,这些家伙联起手来,足够摧毁任何一个强者。   这也就是天门台建立的初衷。为了得到集体的庇护,天门台众成员即使私下打出狗脑子,也没有公开撕破脸皮。   这也是月神潜伏百年,都没有再对任何一个势力下手的原因。   如果李禛不出手扰乱这一潭死水,他还会继续隐藏着,直至日环食有实力对付三个以上宗门的同时联手,才会开始执行他的计划。 第202章 信徒   这个蛰伏的时间或许是几十年,也或许是几百年。   毕竟,在日环食发展的同时,天门台的各个宗门也在疯狂吸纳新的人才、研究新的技术。   他们底蕴更深,也更光明正大,自然可以毫无阻碍地朝着更强大的方向一路发展。   可月神有些等不及了。   无限期的等待总是令人绝望的。   早在李禛苏醒前,日环食就开始蚕食着天门台的势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天门台的底线,但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直至李禛苏醒,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   最开始时,月神并没有注意到她,他也没精力将心神投入到神衍神天下设的一个小研究所中。   直到潜伏在那边的孙曼英,察觉到了这个仿生人的潜力,并与李禛产生了关联。   月神想起自己曾经日月明山的记载中,看到过关于这个女人的情报,这才留了几分心。   再之后,日环食的骨干成员乐灵洲,也与她狭路相逢。乐灵洲回归日环食后,和他仔细说明了李禛身上的异样。   此时此刻,月神终于意识到,她的出现,正是日环食发展的一个机遇。只要抓住这个机遇,他就能提早许多年实现目标。   “打住。”李禛抬起手,制止了他接着向下说的意图,“你们的目的我知道了。但如果我帮助你们,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月神毫不犹豫地说道:“树种。”   李禛眯起眼,拿起桌面上待客的茶水抿了一口。茶水上方升起的氤氲雾气遮挡了她的面容,让她看起来像是隐藏在云烟之中。   月神观察到她细微的神色变化,心中逐渐有了底。他刻意放缓了语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也想要树种吧。”   这点是他猜到的。   日环食几次夺取树种,都正好和李禛碰上。矿坑一次、白塔一次,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牵强了点。   况且,白塔监狱那次,可是李禛自己挑事才进去的。月神不觉得李禛去监狱是想体验生活,那么她的目的只有一个——   白塔下方的树种。   李禛放下茶盏,愉快地轻笑道:“怎么?如果我说我想要,你能给我?”   “我不能给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其他树种的消息。”   他的身体微微后仰,声音也随着他的动作飘动,就像是茶水的雾气一样飘忽不定。   “据我所知,除你我手里的以外,其他树种都被保管在大势力手中。为了防止树种的灵气外泄,他们用特殊方法将它们封印,光凭你一人之力,是无法找到的。”   “而我。”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手上正好有关于这些树种的情报。”   李禛扬起眉:“那我需要做什么呢?”   “与日环食合力除掉天门台。”月神定定地看着她,“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而你……应该也知道我们有这个能力。”   即使食脑之蛛病毒随着乐灵洲的“死”而彻底消失,但他们的手段远不止这些。   月神的力量、日环食的百年钻营。他们会将全部都压在这一场战争之中。   日环食和李禛,两方联手,足以应对三个以上的宗门。   李禛移开目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没有全然信任月神。在立场曾经敌对的情况下,她不可能对月神言听计从。   但不得不说,对于月神的提议,她确实有几分心动。   毁灭天门台倒是小事。她现在最迫切得到的,就是树种的消息,在这点上月神说得对,她没有任何途径和方法,找到隐藏在大势力中的树种。   树种的目标太小了,加上被封印了灵气,想要找到它们,难度不比大海捞针要小。   就算李禛将所有宗门都掀了个底朝天,也不一定能找到它。如果出点力就能得到树种的情报,那也是很值得的。   但据她所知,日环食也在搜集树种。而且他们手上,应该也有不少树种了。   月神不会在关于树种的情报上骗她,这样只会使双方的合作迅速告吹。   不过事情结束后,日环食会不会和她争夺仅存的树种,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毕竟月神只说了负责提供情报,可没保证树种一定会落到她手里。想必他们打的,也是事后黑吃黑的主意。   而巧的是,李禛也在打这个主意。双方对对方的小心思,都心知肚明,却也不打算戳穿。   李禛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白瓷茶杯的边缘。感受着光滑的触感,她眉头紧锁,思索着她与月神合作的可能。   月神知道她在思考,也没有出声打乱她的思绪,而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天空。   半晌,李禛突然收敛心神。   她放下手,声音淡淡,却没有说同意或是不同意,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你知道吗?我曾经见过你姐姐日神。”   日神?   听到这个名字,月神反射性地皱起眉,又快速舒展了眉头,很快恢复了平静:“我知道。”   语气满是疏离和漠不关心,全然没有姐弟间应有的亲近,仿佛对方只是一个陌生人。   不过说来也是,这两人本身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与其说是“姐弟”,不如说是同一批生产的“产品”。   产品与产品之间,关系再冷淡都是正常的。更何况,日神和月神的性格本身就是“相互排斥”的。   对方面部表情的一系列变化都尽收李禛眼底。她眼中划过一丝幽光,继续道:“她在哪里?”   月神摇头;“我没见过她。”   李禛又问:“她死了吗?”   月神道:“或许没有。”   他这话说得坦然,脸上也不见任何遮掩的情绪,看起来,日神失踪后确实没有找过他。   想来也是如此。如果日神真的加入了对方,那么日环食的实力就足够对付天门台。   在这样的情况下,月神或许就不会冒着风险和李禛谈合作了。   李禛用修剪得圆润的指甲点了点面前的小桌,指尖与桌面相碰,发出轻轻的响声。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升起,又像泡沫一样破灭。几秒后,她倏地笑了起来。   “好。”她看着月神,“我答应你了。”   月神脸上扬起笑,但他的眼中未见多少欣喜。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李禛一定会答应合作的。   树种对李禛来说很重要,就好像它们对日环食来说也很重要一样。   月神对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对付天门台是件大事,需要细细谋划,不急于一朝一夕。   将合作的事谈完,又补充了一些细节,李禛便迈开步子,丝毫没有停留的想法,拽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她的口袋里沉甸甸的,有什么冷硬的温度隔着一层布料,撞击着她插在兜里的手。   是月神的钥匙。   这把钥匙,便是李禛与月神合作的底气,也是她答应合作的其中一个原因。   不过她没有立刻掏出钥匙控制月神的办法,而是将钥匙当做底牌,在关键时刻用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月神大概不知道,他的备用钥匙已经落在她手里了。   李禛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狡猾的微笑。   而在她身后,月神看着她的背影,同样地弯起唇角。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他也褪去温和冷清的面具,银色的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上钩了。”   两人同时想道。   天一点点地亮起来,来日环食的人也多了。身着白袍的日环食成员穿梭在人流之中,脸上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温和。   路过其中一间祷告厅的时候,李禛看到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正微闭双眼,跟着台上的白袍女子默念着一首短诗。   再向前走,又能听到隐约的歌声。   李禛穿过歌声走出建筑,清晨的风吹起她的衣角。   她顿住脚步,回望着这座高大而神圣的建筑,在建筑暗色的阴影下,来去的每个人脸上,都显露出满足和虔诚。   这里是每个弃灵者和仿生人的避风港。他们也许不真正信奉什么,但这个地方的确能让饱受歧视的他们,享受心底一瞬间的安宁。   但这份安宁也是假的。   日环食不是他们的归宿,也不是任何人的归宿。   即使披上神圣的外衣,也掩盖不住它是一只不择手段的巨兽的事实。   他们随意抛弃仿生人的性命,为了实现目的,不惜以仿生人做饵。   同为仿生人,高等的仿生人也会奴更低等的仿生人,优质的仿生人也会压迫劣质的仿生人。   这种奴役和压迫,比起自然人对仿生人的压迫,有过之而无不及。   日环食并不是为了仿生人而建立的,而是为了更强者而建立的。   在初次与日环食接触时,李禛就认清了这个现实。   但更多的人还挣扎在日环食编织的幻梦之中,不能醒来,不愿醒来。   不过这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她也不需要他们拯救。   话说——她现在和日环食也算是合作伙伴了,就不说他们坏话了吧。   稍微感慨了一下,李禛就把心中那点念头抛之脑后。日环食的事不急,现在最重要的,是灵格天宿那件事的后续以及剩下的那半颗树种。   想到此事,她微微眯起眼,启动灵脑。穆思鱼给她发来了不少消息,其中大部分都是没有什么用的信息。   她筛选了一遍,从这些信息中筛选出了几条有用的线索,又给穆思鱼打了一笔活动经费。   反正她也不缺钱,花一点钱就能稳住穆思鱼这个不错的卧底,还蛮实惠的。   穆思鱼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没有像往常一样秒回消息。李禛关掉灵脑,站在路边抬眼看了看周围。   来时的那辆车还停在原地。   李禛厚脸皮地蹭了个车。日环食的那些成员不敢违抗她的命令,便立刻启动车子。   于是,车子便迎着清晨的寒风,朝着渡魂街的方向飞速驶去。 第203章 笔记   李禛脚步轻快地跳下车,哼着小曲推开诊所的门,懒洋洋地坐在一侧的沙发上,将银色眼镜拿在手上把玩。   夜莺从窗边的鸟架子上飞起来,落到她的手臂上,用粗砺的破铜锣嗓子唱起歌来。   “不要唱了。”李禛伸手捏住它的鸟嘴,“难听死了。”   夜莺的电子眼眼泪汪汪。   “不要欺负它了。”师雨楼从里面走出来,“它很喜欢唱歌的。”   李禛“嘁”了一声,斜睨着机械夜莺:“我哪有欺负它?爱唱就唱吧。”   说着,她松开手指。夜莺立刻就扑棱着翅膀飞到药品柜上面,警惕地看着她。   李禛的视线掠过死鸟,挪到师雨楼身上。师雨楼嘛,还是老样子,一副冷淡的模样,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你不是去神衍神天了吗。”李禛将手臂搭在沙发背上,“这么快就回来了?”   “最近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大项目。”   师雨楼走到柜台后,从里面拿出两本泛黄的纸质笔记来。在人们习惯使用电子档案的年代,这东西可不常见。   他翻着笔记,又说道:“天门台已经知道灵格天宿的事了。神衍神天已经陷入戒严状态,研究所那边暂停了不重要的实验。”   于是他刚上工没几天,就又回来了。   虽然状态和之前差不多,但好歹不是雪藏,等风波过去,他就能回到研究所继续工作了。   李禛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斜靠在沙发上:“比我想象中动作要快很多。”   师雨楼道:“毕竟是天门台。”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李禛在灵格天宿的所作所为,反正事件的结果摆在眼前,纠结过程也没什么必要了。   正好没人来,师雨楼就坐在一边,翻看着他那个破旧的笔记本,时而拧眉深思,若有所得。   李禛好奇地凑到他身边,探头探脑:“你在看什么?”   “我父母留下来的笔记。”   李禛眨眨眼:“你从曲妍那里得到的?”   “是的。”师雨楼将指尖按在页脚,轻轻翻过旧的几乎要散架的纸页,“我父母有记笔记的习惯。有些笔记被他们放在了实验室中,在他们去世后就下落不明了。”   他抚摸着皱巴巴的纸,目光停驻在上面模糊的字迹上,语气沉甸甸的。   “现在看来,有相当一部分笔记落到了曲妍的手里。”   将他重新征召回研究所后,曲妍将其中两本笔记交还给了他,也就是他手里的这本。   这几日师雨楼一直研究笔记,想要从中找到关于他双亲死亡的蛛丝马迹。   但笔记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字有的已经模糊不清,里面还夹杂着莫名其妙的符号、图形,还有一些连师雨楼也看不懂的简写。   再加上因保管不当,笔记已经缺页少页,关键内容大量丢失,师雨楼只能半读半猜,再对照他们留下的其他笔记,试图破解这些“暗语”。   研究了两天,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笔记越是难懂,就越能说明里面内容的重要性。   师雨楼手里也有其他的笔记,但那些笔记都是用普通文字写的,绝没有这样复杂。   他父母双双身亡的秘密,可能就隐藏在这两本笔记当中。这样想着,即使他向来冷静,心头也不由得生出几分迫切。   李禛问道:“你父母是怎么……”   思考了一下,她还是选择了更礼貌委婉的用词:“怎么去世的?”   “车祸意外引发的爆炸。”师雨楼道,“当时我还在学校,有人叫我去认尸。我在停尸间看到了他们破碎的尸体,勉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这一幕给尚且年幼的他带来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他现在回想起那件事,只能想起两张面目全非的脸,以及周围人饱含同情怜悯的眼神。   当年天门台对此事的调查结果是:普通的交通事故引发的重大爆炸事件。但或许由于他年纪太小,更详细的内容并未和他说明。   随着逐渐长大,他终于发现了这起事件的猫腻。   首先就是他父母驾车的目的地。   师雨楼的父母那段时间情绪不太好,也很少出门,偶尔出去,也只是采购生活必需品。   但当年他家离商业区很近,想要买什么东西,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坐车。而出车祸的地点,却是在商业区最繁华热闹的地方。   师雨楼想不通他们当时是要去哪里。   其次,就是爆炸的原因。后来他翻查过车祸调查报告,发现报告写得极为含糊,对此事只是一笔带过了,甚至没写爆炸的具体原因。   这显然是不符合规定和流程的。   而且随着技术的发展,车辆的安全性也不断提高,像是车祸导致爆炸这种事十分罕见。   师雨楼由此怀疑,车祸以及后续的爆炸,都是被某人计算好了的。   总之,这场事故里里外外都透露着异常,也难怪他始终放不下。   “爆炸?感觉确实是天门台的手段呢。”李禛摸了摸下巴,“但这样说来,凶手倒不一定是特定某个人。”   比起师雨楼怀疑的曲妍,李禛更怀疑是这对夫妻无意间掌握了什么关键技术,又或者撞破了什么秘密,才被杀人灭口。   也有可能是其他对头宗门干的。这种暗杀对家精英的事件还真不少。   师雨楼道:“无论对上谁,我都会继续调查下去。”   李禛随意地点了点头,探头去看笔记上记载的内容。她倒是很好奇,连师雨楼也破解不了的笔记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然而上面的字迹刚一入眼,她便愣了一下,随即狠狠皱起了眉头。   上面的字她认识。   当然,她的文化水平也就是“认识字”的程度,也看不懂一些高深的实验记录。   但她以前好歹受过世家的精英教育,也知道什么诸如“‘敕’字符的四种画法”之类的,还认识部分上古文字。   而笔记上那些奇怪的符号不是别的,正是她掌握的上古文字的一种。   这种文字名为“冥文”,通常出现在墓碑、墓室中,被用来雕刻墓主生前的伟迹,很少被用在正式书写中。   她伸出手指,指着某个扭曲的符号说道:“这个字是‘灵根’的意思。”   师雨楼讶然道:“你认识?”   话一出口,他又想到了李禛的身份,顿时了然。日常生活中,李禛总是一种大大咧咧不靠谱的模样,甚至都让他忘记了她上古修士的身份。   李禛坦率道:“认识一部分。”   笔记并非全都是用冥文写成的,而是普通文字掺杂了冥文、陌生符号和其他的代号,李禛只认识其中的一种。   但即使如此,也足够给师雨楼解答出更多的信息了。   师雨楼打开灵脑,记下了那陌生文字及其对应的现代文字,又指了指另一边的符号。   “这个呢?”   李禛看了一眼:“经脉。”   反正她现在也没事情做,姑且留在这里给师雨楼当翻译也不错。而且她也很好奇,这两本笔记中的内容。   仅仅两个多小时,她就将小半本笔记中的冥文翻译完了。   主要是因为里面高频出现的几个词就那几个,都是“灵根”“灵气”之类的名词。一页一页看下来,连师雨楼都认识了这几个符号。   不过李禛又从中发现了其他问题。   “写笔记的人并不熟悉冥文。”   师雨楼抬起头:“为什么这么说?”   “冥文的起笔与普通文字不同,一般是从右至左。”   李禛指着代表“灵根”的符号,那是一个颠倒的山峦的形状:“这个符号虽然写得还算标准,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书写者完全代入了现代文字的书写习惯,书写方式是由左向右。”   也就是说,冥文是被当做加密符号使用了。   书写者或许只是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对应的冥文。也有可能,他们知道冥文的书写规则,但怎么方便怎么来,并没有按照规则书写。   师雨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将被加密的关键信息翻译出来,笔记前几页就被解读出了一大半。两人对照着翻译,一同读着笔记,然后又同时皱起了眉。   笔记第一页上方写着“■■灵根实验计划表”。   ■■是李禛两人都不认识的符号。   “是灵根方面的研究。”   这种研究的危险程度不比“研发武器”之类的研究要小,一旦成功,必然会影响整个世界。   师雨楼父母研究这种课题,确实很有可能被杀人灭口。师雨楼曾说他父母在去世前一段时间被雪藏过,恐怕和这个实验有关。   难道……他们真的研究出什么不得了的内容了?   后面的笔记掺杂了一些数据和术语。师雨楼告诉李禛,笔记上面简单分析了灵根的产生原因、运作原理,以及记录了一些弃灵者的数据。   写下这几页笔记时,他们应该在准备阶段,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但师雨楼的心,却不可避免地沉了下去。   李禛坐在柜台上,轻轻晃动着脚,见他陷入沉思,便出言提醒道:“既然一部分文字是冥文,那其他几种符号也可能是以前的一些记号。”   师雨楼接着道:“我去翻阅古籍,或许能找到关于这些符号的蛛丝马迹。”   没办法,关键词不破译出来,那即使他想破头,也猜不出笔记想要表达的到底是什么。   两人又将另一本笔记研究了一下,确认这两本笔记的研究方向应该是一个,只不过思路不同。   研究完笔记中的内容,时间也来到了傍晚。李禛和师雨楼打了个招呼,便转身上了楼,打算回去休息一下。 第204章 有或无   这几日罕见地风平浪静,没出现任何风波。   李禛也算是闲了下来,整天窝在诊所里,平日就帮师雨楼破译笔记,或者去情报库里搜集信息,或者上网看看最近有什么大事。   大事——大概没有比灵格天宿毁灭更大的事了。   这日一早,她的灵脑就叮叮咚咚响起来,原来是明月川给她发消息,说灵格天宿毁灭的事已经被公布出来了。   此时距离两人从灵源城回来,也不到五天。   天门台公布消息,当然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不想再欺瞒大众,而是实在瞒不住了。   他们能用的手段也就是封锁网络上的相关消息而已。   李禛和明月川乘坐的列车上就有不少人,这些人亲眼目睹了灵格天宿炸毁的全过程,又将这个消息带到了其他城市。   最开始,人们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半信半疑的。但打开灵脑一看,相关消息发不出去,前往灵源城的列车也暂时取消了。   这不明摆着有问题吗?   天门台能屏蔽消息,人们就能想出更多办法绕开关键词,包括不限于“代指”“模糊主语”“谐音”等多种办法。   兜了几天,天门台终于兜不住了。   这几天也让他们扯皮出了代理宗门。就如同明月川所料,暂时接管灵源城的,是和神衍神天同盟的一个中型宗门。   至于灵格天宿毁灭事件,则是用“疑似不法分子报复”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如果能抓住真凶的话最好,抓不住的话,天门台就会随便宰一个黑势力当替罪羊。   网上的议论沸沸扬扬,各种猜测层出不穷,更有诸多目击者纷纷掺和进来,一时间,网上热闹极了。   而这起恶劣事件的罪魁祸首之一,正事不关己地坐在坏猫饮料店里,聚精会神地吸着杯子里的饮料。   明如嫣用吸管搅动着杯中的液体:“你说,他们什么时候公布白塔监狱的事?”   李禛道:“他们不会的。”   灵格天宿爆炸都够让人害怕了,要是群众知道“罪恶的屏障”没了,大批犯人逃了出来,那不得陷入恐慌中?   这对天门台的威望可是个打击。   明如嫣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叹了一口气:“我都迫不及待看那些废物知道我逃跑后的样子了。”   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会,明如嫣又将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说起来,武神城那把钥匙……”   李禛的耳朵自动捕捉到关键字,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嗯?”   “在一个私人开的旅馆里。”   李禛放下饮料:“你藏在某个地方了?还是交给谁了?”   说实话,旅馆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不适合藏东西。   “交给旅馆的老板了。”   李禛道:“看来你与旅馆老板交情不浅?”   明如嫣露出神神秘秘的笑容:“总之,他不会背叛我。”   李禛要来了旅馆的地址。等过几天灵格天宿的事情翻篇,风头彻底过去,她就沿着地址去到旅馆的所在。   如果穆思鱼那边的目标也在武神城的话,她或许能在武神城多逗留几日,将所有事情一次性解决。   唯一有些麻烦的,就是真武道宗的疯子。   罢了,到时候远着他们点吧。这些家伙有点恶心。   因为是明如嫣请客,所以李禛又毫不犹豫地多点了几杯饮料,秉持着吃不了兜着走的原则,在明如嫣咬牙切齿的表情下,把饮料带回了诊所。   诊所里还是没什么客人。最近大事比较多,但渡魂街的大猫小猫三两只都老实了不少,连带着冲突事件都少了。   李禛将拿回来的东西放到一边,趴在柔软的沙发上,一边逗弄着夜莺,一边搜索明如嫣给她的地址,确定武神城那条街道上,的确有那么一家旅馆。   那就没问题了。   她关闭屏幕,随口道:“我过些天去武神城。”   师雨楼抬起头,思忖一瞬后却没有阻止,而是道:“我和你一起去。”   说罢,顿了几秒,才像是解释一样补充道:“武神城拥有保存最完整的古建筑,对公众开放的图书馆里也有许多古籍。或许我能从那里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这倒不是托辞。武神城算是大型城市中,唯一保留了部分古时风貌的城市。   其他宗门追求更先进的技术、更好的未来,真武道宗却更加怀念人才济济的上古时期。他们保留修仙时代的部分建筑,也有此原因。   李禛对此倒是无所谓:“那就一起去吧。”   和他一起去也没什么坏处,反正师雨楼也不会拖后腿。   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又过了一个多月,在多方作用下,灵源城的局势逐步稳定下来,天门台也顺其自然解除了戒严。   各方面默契地不再提及灵格天宿,好像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加上接管灵源城的宗门大力宣传自己的新政策,民众也逐渐忘却了那天看到的爆炸,回归正常的生活。   这也意味着,藏在幽深地下见不得光的蚂蚁老鼠们,终于能得到喘息的机会了。   时机到了,李禛两人便不再耽搁,利落地收拾好行李,坐上了前往武神城的列车。   李禛入狱和逃狱时,都曾路过武神城。不过当时她并未进入城市中心,因此对武神城也不甚熟悉。   只是没想到,只过了这么短的时间,她会再次踏入这座城市。   她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墨镜,甫一下车,就感觉到周围干燥的热气包裹着肌肤,让人心情莫名烦躁。   和其他在末法时代后建成的城市不同,武神城的历史,最早能追溯到将近四千年前。   当时的真武道宗还是个小宗门。初代宗主在大陆上四处适合建宗立派的地方,最终选中了这里。   这块地方,位于一整条火属性灵脉上,下方地火翻涌,有助于火灵根修士修炼。而真武道宗修行的功法,正是火属性的。   真武道宗逐渐成型,几百年几千年地发展着,也收了不少弟子。   渐渐地,在真武道宗周围也形成了颇具规模的小镇,这个小镇也就是武神城的雏形。   直至末法时代来临,灵气衰竭,武神城火灵脉里的灵气也逐渐散去了。   尽管如此,武神城附近的温度仍要比其他地方高上许多。   寒冬未过,空气中就多了几分燥热。在这股燥热的影响下,不少人都露出不耐的表情,看着别人的目光也不太友好。   李禛没有受温度的影响,镇定地打开灵脑,研究了一下朝着旅馆走的路,而后伸手指了个方向:“往那边走。”   师雨楼毫无异议地跟上。   为了不被人认出来,李禛还是戴了能遮挡大半张脸的墨镜。所幸戴墨镜的人不少,她混在人群中也不算突兀。   刚走几步,就听见周围传来争吵的声音。原来是一名路人不小心撞到了另一名路人,两人就站在大街上,互不相让地争吵起来。   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在武神城,任何一件小事都能成为争执的理由,吵架已经算是温和的了。   有些脾气爆的,直接当街互殴,一直打到有一方认输才肯停止,武神城的居民对此都见怪不怪了。   师雨楼道:“我听说,武神城斗殴事件的发生率比起其他城市要高上不少。”   李禛道:“这就是灵气对人的影响。”   雷属性的修士就酷烈一点,水属性就温和沉稳一点,火属性就暴躁一点。这并不是以偏概全,而是各宗门在大量研究后,得出的结论。   灵气时刻影响着人的大脑和情绪,在不知不觉间左右着人们的决定。   在更遥远的时候,有一个宗门推崇“天命灵气论”。这个理论的观点就是,命运决定一个人的灵气,而灵气决定一个人的未来。   所以每个人的未来,都是应天命而生的必然。   想到这个理论,李禛不由得笑了一声。这抹笑容不单单是嘲笑、讽笑或者表达赞成的笑,其中似乎还掺杂了更多的情绪。   师雨楼道:“现在人们体内的灵气太少,已经不足以划分属性了。”   李禛耸耸肩。   师雨楼又问道:“你是什么属性?”   “我?”   李禛颇为好笑地看了师雨楼一眼。她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   “就说刚才那个理论吧。的确,这个理论能套到世间大部分人身上,毕竟在那时候,没有灵根的人才是少数中的少数。”   师雨楼耐心地听着。   “很多人不适合修炼,是因为灵根驳杂,而不是因为没有灵气。所以不少人赞同这个理论,直到一个意外横空而出。”   李禛慢悠悠地走在马路上,目光越过攒动的人群。   “她有灵根,但没有属性。她的灵气没有任何倾向,真真正正的‘无’。”   有灵根,无属性,自天地初开、人类有记载以来,首次出现这种情况。   这个闻名修真界的理论就这样被打破了。   按照这套理论,她从出现开始,就不受所谓命数的辖制。可若命数真的存在,又怎么会放任她这种人存在呢?   这套理论和她从日月明山弟子口中听到的预言甚至有相互矛盾之处。   当然,人本就没必要执着于虚幻的概念。无论是“有”还是“无”,都无法影响她的任何决定。   她这个无属性的人,性格可比命运还要固执。   师雨楼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他侧过头,看向李禛,似乎在思考她字里行间中透露出的信息。   李禛将手举在眼前,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看着苍白的手背染上霓虹灯的光晕,感受着手指间满溢的力量,她慢慢摇了摇头。   “我就是那个无属性的人。” 第205章 异类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禛都作为异类在世家中生存。她锦衣玉食的堂哥堂姐们,对她这个在穷乡僻壤长大的“外来者”表露出了很强的敌意。   更何况,她母亲当年是私逃出家族的,这件事在世家大族看来并不光彩。   修二代们不明白她这个外来者为什么会受到家族的重视,更不明白,在修真界,实力就是一切。   这种恶意很容易消解,只要打一顿就好了。   在她武力的威吓下,原来对她“无属性”的特点颇有微词的修士们都乖乖闭上嘴,不得不承认她并非什么祸端,而是千年难遇的天才。   这就有些扯远了。   总之,李禛没太在乎这件事。异类总是有的,只是囿于环境,很多时候还未来得及成长,就已经夭折了。   她是一个幸运又强大的异类。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向前走。   来到武神城后,李禛终于再次见到了自己熟悉的建筑,而非一个个冰冷的钢铁盒子。   走在街道上环视四周,便能看到道路两边那腾起的檐角,像是一只只灵活可爱的飞燕。   灯牌被做成灯笼和铜钱模样,若隐若现地沿街的店铺前。再向上望去,只见高高的楼上,仿古制的玻璃窗子半开着,映射出明亮的光芒。   李禛驻足在其中一家店铺前,微微仰起头,看着店铺那个大大的灯牌。密密麻麻的彩灯拼凑出几个大字“来福客栈”,下面还写了几个不伦不类的古代文字做对照。   这就是寄存了钥匙的旅馆。   只是不知道,明如嫣口中那个“绝对值得信任的人”到底是谁。   李禛推开玻璃门走进去。店内的装修是同样的风格,前台、地板和天花板都是仿木纹路的,虽然收拾得还算干净,但她仍能从其中看出几分破旧。   一个看上去性能不高、梳着麻花辫的仿生人坐在柜台后,正盯着桌面发呆。   看到有人进来,她先是卡了一下,才站起身,呆愣愣地说道:“欢迎光临。”   明如嫣没有将接头人的名字告诉李禛。据她所说,负责保管钥匙的那个人是个很擅长伪装的家伙,说不定早已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了。   而这家店铺是那个人名下的,也是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难道这个仿生人,就是明如嫣说的那个人?   李禛有些疑惑。   她对人造生命倒是没什么偏见,但天门台法律是不保护仿生人的私产的。这世上黑心人从来不少,光靠一个仿生人,根本守不住这家店。   就在她打量着对方的工夫,仿生人露出公式化的笑容:“请问您需要什么?”   李禛思忖一瞬:“住店。”   仿生人道:“好的,请问您需要几间房呢?”   她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衬衫口袋上夹的铁制工作牌反射着刺眼的灯光。李禛余光瞥到,工作牌上写着“小山”两个字。   想必这就是她的名字。   李禛移开目光:“两间。”   她注意到,小山的动作很迟钝,听到声音后,往往要停顿一下才能反应过来。   不过这里人流量不算很大,就算小山慢一些,也处理得过来。   看着小山低头录入住宿信息,李禛托着脸,将手肘支在柜台上,状似无意地问道:“你是老板?”   小山睁着没有神采的双眼:“老板死了。”   李禛“啊?”了一声:“怎么死的?”   小山收敛了微笑:“老死的。”   “什么时候?”   “两年前。”   “……”这就有点糟糕了。   的确,明如嫣和李禛都没有考虑到寿命的问题。前者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而后者根本没有过这种概念。   她们自然而然地忽略了一个事实——人会老死。   不过仅凭小山的一面之词,李禛也判断不出“老死”究竟是真的,还是改换身份的托词。   于是她又问道:“那现在旅店的主人是谁?”   “老板的儿子。”   “他人呢?”   “去了赌场。”小山毫无波澜地回答道。紧接着,她堪称突兀地转变了话题,用甜美的声音说道:“客人,您的数据已经录入到系统中~请进入个人消费界面查看信息哦~”   “……”   无论是仿生人,还是所谓老板的儿子,感觉都很不靠谱的样子。钥匙真的在他们手里吗?总觉得……   师雨楼拉了拉她的衣角,低声道:“先上去吧。”   两人初来乍到,对这里也不太熟悉。还是先安顿下来比较好。   至于那个老板的儿子,也不急着找。反正旅店在这里,他也跑不了。   李禛缓缓点头,和他一起上了楼。值得一提的是,这里没有电梯,只有一个楼梯通向楼上,一踏上去,楼梯板便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响声。   顿了顿,李禛问道:“你觉得……如果她说的是实话,那老板会把东西交给谁?”   来之前她和师雨楼简单说了自己来武神城的目的,因此他也知道钥匙的所在。   师雨楼想了想:“或许会交给自己更信任并且更听话的人。”   李禛若有所思。要说最值得信任的,应该是老板的儿子,也就是继任店主;不过从小山的讲述来看,这个新店主还是个烂赌鬼。   亲人或许值得信任,但赌鬼可不值得。他们赌红了眼,什么灭绝人性的事都能做出来,更别说守住这把十分重要的钥匙了。   如果老板生前就知道自己儿子好赌,那他不会把钥匙交给他的。   正思索间,前面出现三个身着真武道宗黑色制服的身影。这三人神色不耐,脚步沉沉地走下来,活像别人欠了他们钱一样。   李禛止住话题,微微垂下头,用两侧的头发挡住自己的表情。   那三人也没注意,径直从李禛二人身边路过,自顾自说着什么,连一个眼神都吝啬施舍给她。   他们的抱怨声飘忽着,隐约传到李禛的耳中。   “烦死了,好不容易放假一天,结果要临时加班。”   “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天天叫人去广场。我服了!”   “我估计是灵格天宿那事搞的吧。”   “有什么好担心的?灵格被人灭了也不奇怪啊,他们就一暴发户,迟早被人灭了。”   他们的背影逐渐远去,声音也飘散在燥热的空气中。李禛扭过头,对师雨楼道:“看来真武道宗还没有解除戒备呢。”   师雨楼皱眉:“他们未免太过小心了。”   神衍神天半个月前已经解除警戒了,其他几个势力也都恢复正常运转。真武道宗这么小心翼翼,确实让人很意外。   想了想,他又道:“还是要小心行事。”   说话间,楼梯已经到了尽头。   两人的房间相邻,就隔了一堵墙。李禛和师雨楼打了个招呼,就走到房间之中。   将携带的背包随手扔在床上,李禛拉开窗帘,将半个身体探出窗口,打量着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   因为是休息日,外面的行人还是比较多的。她看了几眼,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坐回床上。   刚巧,有人给她打电话了。   李禛扫了一眼来电人的名字,选择了接听。   刚一接通电话,就听到对面的穆思鱼发出一声激动的尖叫,刺得人耳朵发疼。   李禛默默调小了声音:“怎么了?”   穆思鱼道:“啊啊啊啊你不是让我留意血影审判团的高级成员吗?我听到了他们的消息!”   “他们现在在武神城?”   “没错!虽然我没见到,但听说大概有6个人,应该就是全部高级成员了!他们都来参加武神城的高级会议,接下来的几天,应该会一直留在武神城。”   穆思鱼能越级参加中级会议,更高级的就不行了。   但是她和部分有参会资格的老成员关系不错,因此从他们松得不能再松的嘴里,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留在这里?   听到她的话,李禛眉宇间划过深思。   血影审判团的人,大部分都是有正经身份的,其中大多数都是学生和社畜。这样的身份既是保护,也是限制。   他们不能在其他地方待太久。   现在这些人居然要在武神城逗留好几日,也就是说,他们要干一票大的了。   果然,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对面的穆思鱼又尖叫道:“你都不知道,这些家伙有多——疯!!”   她刻意拉长音调:“你猜他们要干什么?你肯定猜不到!”   李禛道:“他们想炸掉真武道宗。”   穆思鱼顿时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连尖叫都被卡在嗓子里,半晌才讪讪地低声道:“你怎么知道?”   李禛哼笑一声。   血影审判团太爱出风头了。这个组织建立,或许只是为了满足一些年轻人的救赎欲望。   只是随着组织规模扩大,人数越来越多,产生的影响越来越大,他们已经不满足于简简单单的帮人了。   那个有半颗树种的年轻人,就模仿她挑衅天门台的事情,点燃了一整栋写字楼,目的还是出风头。   而最近风头最盛的,自然就是灵格天宿爆炸事件了。   真是一群愣头青。李禛心道。   真武道宗的武力水平一直是所有宗门里最高的,从前是,现在也是。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上来就选择了地狱难度。   “他们打算怎么毁灭真武道宗?”凭借炸弹?枪?   可是真武道宗本就是许多武器的开发者。毫不夸张地说,现在黑市上流通的大部分武器,都出自真武道宗之手,甚至是他们淘汰下来的那一批。   他们拿什么和人打?拿剩下的那半颗树种?   穆思鱼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个他们还没商量好。总之,得到更多消息后我会立刻通知你……对了,你现在在哪里?”   李禛吹了吹指甲里的灰:“武神城。” 第206章 人造灵根   挂了穆思鱼的电话,李禛站起身,将窗户打开。   干燥的风从窗外吹进来,驱逐了房间内的热气,李禛拂开窗帘,坐在窗边看了会风景,便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能在这个时候敲她门的,大概就是师雨楼了。   李禛曲腿坐在窗台上,远程操控打开门。   房门“嘀”地一声缓缓开启,师雨楼站在门后,轻声问她去不去图书馆。   李禛想了想,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两人一同下了楼,小山还坐在柜台后,但这次她没发呆,而是拿了个缺了算珠的算盘随意拨弄着,把上面的算珠拨得哗哗作响。   李禛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孩子根本不会打算盘,只是在胡乱拨弄而已。而且现在也没人用这东西。   她收回目光,拽着师雨楼:“走吧。”然而没走两步,便见到一对夫妻板着脸走过来了。   两人好像刚吵过一场,还在互相埋怨,埋怨着埋怨着,就忽视了其他人的存在,站在原地吵了起来。   十几秒后,又有另外两个人走进旅店里。他们同样忽略了这对正在争吵的夫妻,对着小山道:“一间房。”   那对夫妻不乐意了:“我们先来的,你插什么队啊!”   后来的两人脾气同样暴躁,横眉冷对:“狗叫什么?”   两方顺理成章又自然而然地吵起来了。   李禛顿住脚步,往后退了退,给这四个人让出大展拳脚的位置:“先等等。”   说着,视线瞟向小山,想看看这个看起来呆滞的仿生人,会用什么方法应对这起突发事件。   两边互不相让,狠狠地厮打起来。都是普通人,打架也没什么章法,无非就是拽头发、抠眼睛这种招式。   不过他们倒是很会骂人,各种隐喻暗喻指桑骂槐用了个遍,听着实在热闹。不多时,就有一些闲得无聊的人过来围观了。   李禛打了个哈欠,又看了眼小山。这种技术含量为零的战斗没什么好看的,但小山一直保持着笑容,似乎没有插手的意思。   见没人阻止,两方打得更欢。只见那对夫妻中的男人打红了眼,余光瞄到店门口摆放的装饰用青瓷花瓶,顿时挣开束缚,抬手举起花瓶,对准对方的脑袋就要砸下去。   那花瓶有一人多高,要是砸实了,高低要见血。见状,对方眼中露出惊恐之色,然后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什么东西从柜台后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中花瓶。   只听一声脆响,花瓶应声碎裂,碎片顺着力道飞得到处都是,甚至有一块飞到了李禛两人脚下。   李禛蹲下身,捻起那块花瓶碎皮,扭头看向柜台的方向。小山的工作牌不在她身上,而是留在了花瓶的碎片中。   刚刚那一瞬间,是她将工作牌充当临时武器,阻止了这起血案的发生。   她的速度很快,常人甚至无法看清。看来这个反应很慢的仿生人,也没有看上去那么迟钝。   花瓶炸裂,打架的双方都停了下来,逐渐恢复了理智。连同围观群众的目光也一起投向小山的所在,其中满是好奇和惊讶。   在这样的视线中,小山只是僵硬地说道:“请不要在本店内打架。”   这样的结果说不上是让人失望还是怎样,总之,两方都冷静下来,虎头蛇尾地结束了这场战斗。   围观群众见没热闹可看,也都摇头叹息,纷纷离开。李禛深深地看了眼小山,拉着师雨楼出了门,视线习惯性地扫过周边的人群。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她瞄到了什么异常,倏地瞳孔紧缩,竟松开师雨楼,眉头狠狠地皱起来!   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一个高大的女人,站在围观的人群当中。这些路人当然也不矮,但这个女子站在其中,仍然像是一个小巨人一般,分外惹人注意。   棕黑色的皮肤、银白的短发……正是日神!   只是她却没有再穿坚硬的盔甲,也没有拿那把像门板一样大的巨剑,而是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短袖和牛仔裤。   除了那异于常人的身高,她看上去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差别。   她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和藏在这里的钥匙有关?   内心掀起一阵狂风暴雨,而就在此时此刻,站在人群中的日神似有所感,忽地抬起微垂的眼,目光穿过一道道交叠的身影,朝着李禛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正如她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日神,日神也一眼就认出了她。   双目相对,两人用同样冷酷的眼神看着对方。几秒后,日神缓缓露出一个微笑,竟转过身,如同一条灵活的小鱼,飞快钻入水流之中,转瞬间失去了踪影。   她居然跑了!   李禛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么个反应。来不及多想,她迈开腿,下意识地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日神个子很高,在人群中很是显眼,一时半会不至于追丢。   李禛松开师雨楼,在他疑惑的眼神中推开拦路的人群,同样顺着人流向前穿梭着。   因为是休息日,街上的人很多。虽称不上是人山人海,却也大大减慢了李禛的速度。   她神色凝重,视线紧紧追随着日神。只见日神灵活无比而又游刃有余地从人群中钻过,最后在一处十字路口拐了弯。   李禛没有犹豫,快速地跟了过去。她穿过如梭人流,在诸多的骂声和抱怨声中跑到十字路口前,扭头看向右侧的街道。   街道上仍旧人潮汹涌,无数拎着购物袋的行人忍受着燥热的天气,在路上来回穿梭。   连带着霓虹灯笼也有气无力地闪烁着,街道上哪儿还有日神的身影?   李禛微皱着眉,拐入街道中,静静打量着周围,的确没见到日神。而地上脚印杂乱,找不到任何有效线索,肉眼无法辨别日神朝着哪个方向离开了。   “……看来她还记得我。”   李禛想起了日神的那个笑容。以她的猜测,那可能是挑衅的笑,不过神奇的是,当日神露出笑容时,脸上却没有任何轻视的神色。   连她,也搞不清那笑容中到底夹杂着什么样的意味。   看着四周的围墙,李禛眉头微拧,又很快松开。在这里遇到日神,的确是件意想不到的事。   师雨楼这时追上了她。他站在她的身后,视线扫过人来人往街道,轻声开口询问道:“是谁?”   他并没有看到日神的样貌。   “日神。”李禛答道,“她离开了。”   闻言,师雨楼也有些疑惑:“我以为她死了。”   李禛摇摇头,用指尖轻点着手臂,陷入到深思之中。   虽然没能抓住日神,但这次与日神的偶遇,也验证了她的猜想。   飞舟事件或许不是日神策划的,但日神的的确确借她之手,毁去了天门台攥在手上的钥匙,得到了短暂而又珍贵的自由。   看她现在的衣着打扮,已经完美融入普通人中。或许日神是不想暴露身份,才选择了逃跑,而不是出来和她“叙个旧”。   日神并不是传言中“只会听从命令”的天门台的忠犬。恰恰相反,她实则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并且不甘于受天门台的辖制。   否则,她在飞舟坠毁后就会立刻回到天门台继续为他们效力,而不是偷偷躲藏起来,任由天门台急得满头大汗。   如果日神脱离了原本的立场,那么李禛与她或许就不再是敌人。不过……   今日,日神出现在来福客栈,究竟是巧合,还是为了那把备用钥匙?   若是前者就算了,要是后者,那她和日神恐怕又要打过一场了。   心中这样想着,李禛的表情却放松下来,对着师雨楼摇摇头:“不用在意,我们走吧。”   武神城的图书馆就建立在城市的正中央。   这座公共图书馆号称世界第一大图书馆,里面收藏了海量书籍和资料,甚至还有一部分是相当珍贵的古籍。   这些古籍是不对普通人开放的。但师雨楼作为神衍神天的研究员,自然是有点小特权的。   师雨楼唤醒灵脑,连接图书馆的书籍系统,他想要找的书籍立刻加载出来。   但这些书只能在图书馆系统覆盖范围内看,离开图书馆一段距离,就无法观看了。   两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开始查找关于秘语、上古文字相关的书籍。光这方面的书籍,武神图书馆中就有大几千本。   一本一本找,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李禛又翻开笔记,指着其中一种文字,思索道:“这种文字我见过类似的,是一个祭师家族的传承文字。”   祭师家族源于远古时期的神灵崇拜,传承久远,确实有一些神秘的手段。   他们一般都有自己的文字用来传承秘法,但每一脉的文字都有区别,只有自己家族的人才能看懂。   李禛见过的那个祭师家族的文字就与这种有些像。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个思路。师雨楼筛选了祭师家族相关关键字,顿时,几千条搜索内容少了一大半。   再按照时间筛选,最终显示的书籍只剩下不到一百条,大大减轻了工作量。   师雨楼就在这几十条消息中查找起来,李禛坐在一边翻看着笔记,试图破解笔记的内容。   过了三小时左右,师雨楼终于抬起头。灵脑的光反射在他的眼镜上,衬得他的脸颊也发出冷淡的蓝光。   他推了下眼镜:“找到了。”   李禛说的没错,这种文字正是两千多年前一个祭师家族的祭师文。幸运的是,现代人破解了这种文字,并留下了详细的对照记录。   而对照■■两个字的是——   “人造。”   师雨楼说道。   “他们想人造灵根。” 第207章 禁忌项目   将最重要的四个字解读出来,笔记中鸡仔的实验内容就呼之欲出了。   《人造灵根实验计划表》   见到这行字的刹那,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在这个时代,“人造灵根”是所有人都不敢涉足的、禁忌的技术。一旦掌握了这门技术,自然人和仿生人的处境就会互相转化。   自然人从不会将人造生命当做同类,因此毫不顾忌地奴役使用仿生人。他们绝对不会愿意与仿生人位置互换的。   从前也有研究员试图研究这种项目,但无一例外都很快被叫停了。在这一点上,各怀鬼胎的天门台出乎意料地达成了一致。   所以无论是师雨楼还是李禛,都没有想过,这个笔记居然是关于这种禁忌之术的。   师雨楼道:“我不知道他们在做这种实验……”   李禛翻了一页笔记:“怪不得这里分析了灵根形成的原因,看来是打算照葫芦画瓢,让仿生人也长出灵根来。”   在她看来,这种想法实在是异想天开。   灵根并不是某种具体的物质。它看不见摸不着,比起身体的器官,更像是某种天赋。   就好像有人天生鼻子灵敏,有人生来身体健壮一样,这就是天赋。而从字面意思来看,“天赋”就是上天赋予的意思。   天赋怎么能人造呢?   李禛皱起眉,又将笔记往后翻了一页。   这对夫妻也很快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大量的实验数据被废弃,笔记上的字迹越发凌乱。   与其说是笔记,这个更像是笔记和日记的混合体,上面还记录着一些日常,里面也提到了师雨楼的名字。   师雨楼抚摸着模糊的墨迹:“这是他们死亡的前一年写下的。”   笔记中间的某一页提到师雨楼不小心割伤了自己,他对这件事印象挺深,并通过这个记录判断出了时间。   后面的两页笔记被人撕了下去,只能看见边缘没撕干净的纸茬,无法判断上面写了什么内容。   从墨迹上来看, 第一次尝试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后,这对夫妻没有放弃,而是在一段时间后重启了实验。   这次他们转换了思路,没有强硬地专注于人造灵根,而是开始思考仿生人为什么没有灵根,以及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催生灵根。   后半部分都是在记录和分析观测到的数据,从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和列出的问题来看,写下这本笔记时,他们尚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师雨楼的父母留下了两本笔记,准确来说,是一本半。   只是第二本笔记被从中撕开,只留下了数据记录部分,而最重要的结论部分不知所踪了。   这两个笔记本是同一型号,师雨楼拿起两个本子,比对了一下,发现第二个本子的厚度只有第一个本子的三分之一。   “是谁撕掉了本子的后半部分?”李禛想出一个人名,“曲妍?”   师雨楼缓缓摇了摇头。   这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曲妍和他父母同级,使坏倒有可能,但这种级别的实验……她真的能插手吗?   还有,是谁让他父母研究这种项目的?   “人造灵根”项目可是天门台实验条例里明确禁止过的!   师雨楼知道自己父母不会为了利益主动做这种实验,他们对此类项目也并不热衷。   他的手缓缓攥紧,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思绪翻涌,迟迟难以平静。   李禛站起身松了松筋骨:“多想无益,还是应该想办法找到剩下的笔记的下落。”   顿了顿,她又道:“还有第一本笔记里缺失的那几页纸,恐怕也隐藏了一些重要线索。”   师雨楼回过神:“你说得没错。”   李禛又拿起本子翻了几下,忽然问道:“你觉得这两张缺页,和后半本笔记,是被谁销毁的呢?”   这个问题看似不重要,但问题背后却能牵扯出许多信息。   没等师雨楼回答,她又摸着页边没撕干净的纸页,自问自答道:“看样子,是他们自己撕下来的。”   快速撕扯纸张和不想伤到本子、缓慢撕扯所留下的痕迹是不一样的。从边缘的纸页就能看出来,撕笔记的人很是小心,撕完之后还清理了一下。   师雨楼看着被她托在手里的笔记若有所思。   李禛将笔记合上,塞回他手中,轻声叹道:“先回去吧。”   把记录笔记所用的最重要的两种文字破解,已经花了大半天的时间。   眼见着天色昏暗下来,灯光如雨,彻底笼罩了这片大地,两人也该回旅馆了。   正好,那个赌鬼店长应该也已经回来了,李禛可以借此机会旁敲侧击一下钥匙的情况。   师雨楼没有异议,将笔记本收到背包里,就解除了灵脑与图书系统的连接,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   天色微暗,灰色的云一点点压下来,像是有一场暴雨即将席卷整座城市。可是空气中的燥热却没有减少,反而随着风扩散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街道两边的灯依次亮起,远方一个古塔高耸着,冲天的光芒将云都映成了彩色。离得近些,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呼喊声。   李禛好奇地望了眼古塔,却没有过去查看情况的意思,只是沿着来时的路回到了来福客栈。   来福客栈的灯牌在昏暗中熠熠生辉,照亮了店门前的空地。两人走到店门口,随即双双皱起了眉。   店内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两人对视一眼,李禛先推开门,师雨楼紧随其后。   此时店内一片狼藉,周围精致的仿古瓷瓶、古香古色的屏风、书架,都被掀倒在地,整间大厅没有一个完好的物件。   地上要么是四分五裂的家具零件,要么是瓷瓶的碎片,柜台的一角甚至隐隐沾着鲜红的血迹,看上去凄惨无比。   小山蹲在地上,默默地将瓷器碎片一块一块捡起来,放在手边的垃圾袋里。把碎片捡得差不多了,她又直起腰,去扶一边倒地的博古架。   两条麻花辫无力地从她的颈边垂下,尾端发绳上坠着的铃铛叮当作响。   小山看到有人进来,微微抬起头,李禛看到她额角有一个血红的伤口,身上也有一些瘀青。   伤口还在流着血,小山迟钝地用衣袖擦了擦血渍,歪了歪头:“请问您需要什么呢?”   李禛问道:“谁把你打伤了?”   小山慢慢答道:“老板的儿子。”   师雨楼走过去,扶起倒在地上的架子,并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放回原位。   小山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又侧头看着李禛。她不灵光的大脑想不明白这两人是要干什么。   李禛问道:“他为什么打你?你不是这里的员工吗?”   小山呆板地回答:“我不知道。”   “他很厉害吗?”   小山虽然看着呆愣愣,但武力值意外地高,应该不至于被人打成这样吧?   难道现任老板,也是个高手?   听到她的话,小山极其缓慢地转了转眼珠:“没有你厉害。”   她说话很慢,像是每说一句话,都要提前在脑子里编排好久。不过她多少能提供一点信息,套了一会儿话后,李禛初步掌握了现场的状况。   简单来说,现任老板是个烂到不能再烂的人渣。   据小山所说,前任老板没有成家,后来收养了一个孤儿,并给他取名宋藤。他的养子就是现任老板。   在前老板还在的时候,宋藤表现得踏实肯干、乖巧老实,但前任老板刚死没几个月,他就彻底本性毕露了。   先是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也不管店内的事,把所有琐事都交给小山,整日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被这些人带着,他又染上了赌瘾,开始变卖养父留下来的财产。   小山原本是即将被销毁的劣等仿生人,后来意外被前任老板收留,就成了这家店的店员。   她感念前任老板的恩德,尽自己的力量守护着这家店,也不去和“现任主人”争执。   但就在不久前,宋藤怒气冲冲地从赌场回来,翻箱倒柜想要找值钱的东西变卖。   小山想要阻止他,宋藤就对她动了手。按照力量来说,他不是小山的对手,但小山逆来顺受习惯了,也没有还手,只是默默忍耐着。   即使如此,宋藤也没能找到更多值钱的东西,最后从一个柜子里拿了个看着还算值钱的盒子,就离开了。   李禛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样的盒子?”   小山想了想,组织着贫瘠的语言,给她大概描述了一下盒子的样子。   “是个银灰色的金属盒,上面有几块宝石,很亮,看起来很贵,怎么打也打不开。”   霎时间,李禛的心凉了半截。   小山的描述和明如嫣对她说的基本吻合,那个盒子不是别的什么,正是装着日神钥匙的盒子!   据小山所说,宋藤早就想打开这个盒子了。毕竟盒子这么昂贵,里面的东西肯定更值钱。   但他找了各种锁匠,合法的、违法的都找了,什么手段都用了,硬是没一个人能打开这个盒子。   他本打算想办法弄开盒子再卖,但这次估计是输红眼了,竟然把盒子直接拿走了。   算算时间,他已经到赌场了。运气好的话,那个盒子应该还在他手里,运气差的话,盒子已经输出去两轮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禛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种不正规的场所又没有交易记录,盒子被输出去之后,可能被谁收藏起来,可能被挂入黑市,想找到它的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不行!   她要快些赶过去,趁着盒子还在场内周转,先把它拦截下来! 第208章 寻找   从小山的口中,李禛知道了宋藤常去的那个赌场的详细信息。   这个赌场和渡魂街那些纯粹的赌场不同,反而极具地方特色,比起赌场,更像是一个能押注的角斗场。   角斗参与者的身份不限,有仿生人、改造人和自然人,大部分是专门打比赛的选手,还有小部分是实在缺钱想来碰碰运气的普通人。   只要签订生死协议,再领取一个号码牌,就能站在角斗场上,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感觉。   虽然万众瞩目代价很可能就是性命。   赌徒们会一掷千金,将钱压在自己看好的选手身上,然后坐在观众席上,热烈地欢呼着,期待着他的胜利。   赢了,自然就能连本带利挣回来,这些钱就是押注下一场的本钱了;若是输了嘛,就是倾家荡产。   很多在赛场上比赛的选手,都是曾经的赌徒。赌场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剥去赌徒的金钱、房产,最后敲骨吸髓,直到榨干他们的最后一丝价值才肯罢休。   宋藤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实际上,不只是他,场中的大部分人都知道。   他们只是觉得自己能赢而已。   一场比赛,对战的只有两个人。纵然有打假赛的那个可能,那也有二分之一的概率赢钱啊!   这么想着,宋藤将养父留下来的大半家当都投进了这个无底洞。   但今天他有些倒霉,一整天赌了六七场,结果只赢了两次,带来的钱都被花光了。   无奈,他只好回去取能抵押的东西。   不知何时,天空中飘起了雨丝。细雨浇在燥热的空气中,地板上竟升起了一些白色蒸气。   湿热的感觉让宋藤心情愈发不爽。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盒子。金属盒子有一截小臂长,里面也不知道装了什么好东西,拎着沉甸甸的。   宋藤暗骂一声。   很久以前有一天夜里,他看到养父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盒子。灯光反射在闪亮的宝石上,一道光就那样射进了他的心里。   宝石的光就此在他心中扎根发芽。养父生来不爱财,能被他这样珍重对待的,肯定是十分重要的宝物吧?   要不是急着回本,他才不想用这好东西押注呢。   想到这里,他掂量着盒子,眼中充满了火热的斗志:从概率的角度来说,他已经连着输掉了四五场,这次,他一定能赢!   他斗志昂扬地进到赌场中,全然不知身后有人追踪他而来。   李禛驻足,抬头仰望着这栋闪烁着金钱光泽的高塔。   塔一共有几十层,占地面积很大,微微翘起的檐角尽显古色,门口挂着的金色铜钱门帘更是让人感受到了豪横的气息。   这里面什么打扮的人都有。有的衣衫破旧,有的西装革履,但每个人眼中都透露着狂热。   与之相比,看着格外冷静的李禛两人就很格格不入了。   塔内装修得很是豪华,高饱和的灯光、激奋人心的音乐,都让赌徒们躁动起来。   师雨楼皱了皱鼻子,有些受不了这种场所。他能闻到,这里的每个人身上都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一层主要是兑换筹码的地方。同时,由于客人们经常拿东西来抵押,所以一楼也设立了估价处。   他们一般会把客人带来的东西估个差不多的价格,然后兑换成筹码,客人就可以拿着筹码参与押注了。   当然,压价是少不了的。   李禛调出一张照片,给穿着黑白色制服的估价员看:“这个人有没有来过你们这里?”   照片是宋藤的,由小山友情提供。   估价员微笑:“客人,我们这里保护客人们的隐私,不会提供任何涉及隐私的消息。”   李禛挑眉,又道:“那这个人留下的盒子呢?我想买下它。”   估价员还是微笑:“客人,我们这边不提供直接的买卖服务。”   言外之意:想要?只能把东西从对面赢过来!   如果允许直接买卖,那角斗场不就成了大型的商场了吗,他们还怎么从对方身上薅羊毛?   一边又有人找估价员,见状,估价员就离开了,只剩下李禛两人站在原地。   师雨楼皱眉:“真要和他们赌?”   他很讨厌赌博。而且就算赌了,他们也不一定真能从对方手上把东西赢回来。   李禛瞟了他一眼:“赌什么赌,直接抢啊!”   反正都是违法乱纪,也没太大区别。   说是这么说,但角斗场实在太大了,有几十层楼不说,每层楼还都有比赛场地、选手房间、员工工作室等等地方。   那批抵押物究竟被保存在哪里,或许只有角斗场的主人才知道了。   “稍微有点麻烦。”李禛皱眉深思。   科技手段是靠不住了,那只能用玄幻一点的办法搜索钥匙的下落了。   比如——神识什么的。   不过铺展神识消耗不小,展开的范围也有限。这里人多信息杂乱,目标也比较小,难度也随之提高了。   李禛想了想,转头对师雨楼道:“先上去……去四十层。”   四十层位于整座塔比较中间的位置,在那边更方便她探查上下情况。   师雨楼没有质疑。两人在边上的机器上花了一大笔钱,自助买了四十楼比赛的票,然后乘上了一边的电梯。   电梯侧面是透明的玻璃。随着电梯缓缓上升,李禛能够透过玻璃,观察到武神城的全貌。   纵横交错蛛网状的街道,一排排的民居,灯红酒绿的歌厅。而所有街道的汇聚点,就是真武道宗的所在。   离得老远,仍能看到真武道宗显眼的建筑。这些建筑和三千年前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灯光更明亮了些、装饰更华丽了些。   但这漫长的时光中,这栋华丽建筑的内里,或许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电梯“叮”地响起来,打断了李禛的思绪。四十层已经到了,刚迈出楼梯,两人就听到远处传来哗然之声。   侍者带着两人来到了一个角斗场。这里的比赛还没有开始,观众席空了一片。   李禛和师雨楼坐在两个相邻的座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的赛场。那是一个圆形的擂台,上面还有未擦拭干净的血迹。   过了几分钟,观众陆陆续续来了,对战双方也出现在赛场上。这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穿着红色和黑色两种不同的衣服,一同站在擂台上。   李禛听到周围有人谈论这两位选手。   “那个高的99号,是新来的吧?”   “这个编号,好像是的。上个99号才死了一个星期。”   “你们押谁?”   李禛看了师雨楼一眼,让他关注着周围的情况。两人视线相对,师雨楼顿时心领神会,对她微微颔首,表示自己会注意周围的。   见他明白,李禛同样点点头,双目微闭,忽略了周围传来的讨论声和催促下注的声音,意识缓缓下沉。   神识随着她的动作穿出身体,越过叫嚷着的观众,穿过光滑的墙壁,朝着四面八方逸散而去。   延伸着、延伸着。   在神识的世界里,所有的存在都变了个颜色。图像并非是由色彩组成的,声音也不是通过耳朵传入脑中的。   是李禛通过神识感知到了它们。   在尖锐的哨声下,比赛开始了。   两名选手战斗在一处,两人眼中满是疯狂,表情凶恶地纠缠着。观众席上,有人惊叫了起来,有人在给自己押的人加油。   李禛的神识就从这些喧闹中穿过,渐渐分散到远方。她不仅听到了周围的呼声,还听到了隔壁赛场传来的声音。   接着往下。   员工休息室里,她听到两个员工窃窃私语,说着某个选手过度服用违规药物的小八卦;   候场室里,几个选手刚拿到上一场用性命赚来的钱,下一秒又把钱压在其他选手身上。   再向下。   是堆垒着许多花花绿绿筹码的仓库。   再向下……   找到了!!   在十六层的角落里,有着一个存放抵押品的仓库!而那个镶满了宝石的盒子被锁在其中一个箱子里,在黑暗中也散发出异样的光芒。   李禛眼珠微动,控制着神识来到抵押品仓库的门口。抵押品仓库上面挂了许多锁,边上就是安保室,角斗场对这东西的管理还算严格。   但真正碰上有心之人,再严格的监管也是徒劳。   李禛记下抵押品仓库所在的大概位置,缓缓收回神识。   正在此时,她的周围忽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声,有许多人尖叫起来。这些欢呼声和尖叫声汇聚在一起,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耳膜。   李禛倏然睁开双眼。   短短十几分钟,所有人的表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人欣喜地站起身,高呼着选手的名字;有人脸色苍白,颓然瘫坐在座位上,全无进场时的意气风发。   她侧过头看向师雨楼。师雨楼的表情还是冷冷的,他双手交叉抵在唇边,看着台上的两个选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禛问道:“怎么样?”   师雨楼顿了一顿,低声道:“黑方赢了。”   李禛有些惊讶。   黑方不高,很瘦,看着像是未成年的小孩,据她观察,他还有些怯战,应该没什么战斗经验。   站在他对面的红方却是个又高又壮的女人。怎么想,黑方也不会赢的。   看了眼师雨楼的表情,她扬起眉:“有猫腻?”   师雨楼抿了抿唇角,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好像是服了什么违禁品。”   李禛了然点头,在角斗场上,服药这种事可太多了。   她不太在意,反正坑的是赌鬼们的钱又不是她的钱,比起这个,她更在意另一件和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事。   “看到那边那个人了吗?”李禛指了指观众席的某个方向,“他好像认出我了。” 第209章 钥匙-日   师雨楼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在观众席中间的某一排,的确坐着一个穿蓝衬衫的男人。   他长相普通,并不显眼,随便就能被淹没在人海中。但此时此刻,他神色慌张极了,偶尔回头瞄一眼李禛的方位,又像是不敢看一样飞快地收回目光。   李禛对人的视线比较敏感,三番五次被窥视后,她便留意上了这个男人。   “看来是对我很熟悉的人。”李禛扶了扶墨镜,嘴角上扬。   她确实很出名没错。不过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不会怀疑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路人是罪犯。   况且,现在在大众的认知里,她已经被放逐到孤悬海外的白塔监狱,再也无法回来了。   师雨楼看了那个男人一眼,确认对方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你打算怎么办?”   李禛道:“看他要做什么。”   换做普通人,发现凶恶的罪犯,慌张之余一定想要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看对方,以免被对方盯上。   但这个家伙看着慌乱,却又频频回头查看她的动向,恐怕不只是偶然发现她身份的路人那么简单。   李禛摸着下巴。   正说话间,周围响亮的欢呼声终于落幕了。房间上的明亮灯光依次暗下来,就像是一场电影即将散场。   观众们或笑或哭,都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李禛也站起身来,沿着铺了红毯的楼梯,慢慢走向入口。   见状,那个坐立不安的男人也站起身,不远不近地吊在她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后背。   “果然。”   李禛墨镜下的双眸流露出异色。但她没有立刻动作,而是顺着人流一起向前,来到走廊中。   对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还在紧紧跟着她。   师雨楼皱眉:“没受过专业训练,应该不是天门台的人。”   李禛接着他的话向下说:“也不是贪图赏金的雇佣兵。”   她信步走在人群中,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甚至还有意控制着身后的距离,好让对方别跟丢了。   电梯到了,人群乘上电梯向下,李禛选择了第十六层。那个男人为了和她挤一趟电梯,匆匆忙忙地挤进来,惹起一片埋怨声。   没几分钟,电梯就到了。   两人走出电梯,那个男人犹豫了一瞬,便快步跟上。   十六层和其他楼层没什么不同,走廊长到似乎没有尽头,周围是一个个喧闹的房间。沿着走廊向前,然后左拐,就是一排排休息室。   余光看到身后的人还在跟着,李禛挑起眉,加快了步伐。   看她猛然加速,那个男人一愣,也跟着加快了脚步。却见对方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甚至需要全力奔跑,才能跟上对方的身影。   不能让她离开!他这样想着,粗鲁地推倒碍事的工作人员,跟着她的步伐拐了一个弯,忽见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之中。   跟丢了?   不对!   他的视线扫过走廊,终于停留在左手边的某扇门上。此时门上挂着的黑色门牌微微颤动着,像是刚有人匆忙地关上了门。   就是这里!他慢慢走过去,从怀中掏出枪,侧身站在门口,而后猛地推开了门,枪口对准房间,只要有身影出现在这里,他就会立刻将其击杀!   可他没想到的是,房间里只有一些随意堆放着的杂物,没有任何人影。   蓝衬衫男人皱起眉,向前走了几步,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东西。确认屋内没有人后,他拧着眉打开灵脑,拨通了一个电话。   几秒后,电话打通了。   对面没有主动说话。蓝衬衫也顾不上说什么,连忙道:“首领,我刚才看到了——”   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蓝衬衫悚然一惊,顾不得说完这句话,下意识地扭过头。   下一秒,一个绿色的筹码从他正后方飞出,径直穿过他的眉心,带出一片血花。   男人甚至没来得及看到袭击者的相貌,便轰然倒地,灵脑自动在对方的“喂?”中自动挂断。   李禛抛着几枚顺手摸来的筹码,慢慢走到尸体面前。她简单摸了个尸,终于在对方的口袋里摸出来个花里胡哨的骷髅头形状胸针。   原来是血影的人。   也只有他们,才喜欢这么怪模怪样的胸针了。   李禛用拇指摩挲着胸针闪亮亮的表面,最后将它塞进衬衫的口袋中,又环视着房间中的摆设。   角斗场有主题日,许多选手会打扮成各种模样进行比赛,甚至有一些以此为卖点的主题房间。   这个仓库,就是存放这些服装道具的地方,里面堆放着各种奇怪的衣服。   李禛在房间中扫视一圈,目光最终停留在某间黑色兜帽斗篷上。   她披着斗篷,又把宽大的兜帽扣在脑袋上,转头看向师雨楼:“还能认出我了吗?”   师雨楼诚实地点点头:“能。”   “……”   李禛又在边上挑出来个小丑造型的面具扣在脸上。这下去,她的面容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任谁也无法认出她了。   她从拿了件斗篷扔给师雨楼:“你也挡上脸。”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她可不会这么小心。但这里是真武道宗的地盘,据说角斗场就是他们旗下的产业,与真武道宗联系密切。   的确,这种灰色产业没有官方的默许和支持,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开在这些显眼地带的。   李禛可不想被真武道宗那些人盯上。   他们杀不死她,但能烦死她。   一把火烧掉了地上的尸体,成功毁尸灭迹后,伪装好的两人就穿过走廊,朝着抵押品仓库走去。   前往抵押品仓库的必经之路设立了许多关卡,还有众多拿着枪、穿着厚重装备的安保人员在走廊内巡逻。   这些人训练有素、武器精良,寻常人根本没有办法越过他们进入抵押品仓库。   李禛抽出刀,一具尸体应声倒地。   她回过头,在她身后,原本整洁的走廊上已经一片狼藉,穿着统一制服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鲜血汇聚成一条条河流。   师雨楼一边脱手套,一边从边上的监控室里走出来,闻到浓厚的血腥味皱了皱眉,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监控室里的人解决了。”   李禛走到他身边,探头看了眼监控室。里面的几名安保人员栽倒在椅子上,他们的伤口很小,都是一击毙命,没有留下太多血迹,远远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和她这边血流成河的惨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禛耸耸肩。   她这也是习惯了。   以前她总对付那些皮糙肉厚的修士,更喜欢大开大合的打法。即使现在的敌人不再抗打了,她也没有放弃这种战斗风格的意思。   目光越过那些尸体向前看,便能看到一些虚空浮着的屏幕,透过这些屏幕,可以看到各个楼层的情况。   看来,这里就是总监控室了。   李禛想了想:“医生,你留在监控室观察其他楼层的情况。”   周围的安保人员被两人杀了个干净,而开锁窃取东西的事她一个人就能做到。不如让师雨楼留在这里,以备不测。   师雨楼对她的安排没有异议。   这条长廊不只有一个抵押品室,还有其他存放现金和筹码等物的地方。李禛扯了扯斗篷,从一扇扇紧闭的门前走过,终于来到了存放钥匙的那个房间。   用老办法打开门,毫无阻碍地走到房间中。李禛在存放物品的架子前穿梭着,最终停留在其中一个盒子前。   装在盒子里的,正是装着钥匙的盒子。再用强硬的办法将这个华丽的盒子撬开,才能得到里面的钥匙。   这把钥匙和月神的钥匙差不多大,通体金黄,钥匙柄端是一个太阳的形状。   掂量了一下钥匙的重量,又对着灯光照了照,确认是日神的钥匙无误,李禛便将它放回那个华丽的盒子,正欲离开,忽然听到灵脑响起。   是师雨楼打来的电话。   “下面好像出事了。”   事情不算大,但也不小。   最开始,是一个连输九局的赌徒心态失衡,从怀里掏出枪向观众席上的其他人射击。   周围的观众沉浸在比赛的结果中,并没有防备周围的人。于是,不少人都惨遭毒手,甚至没来得及抵抗。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换做往常,很快就有安保人员出面控制凶手,毕竟角斗场也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类事件了。   但今天事情一出,其他观众纷纷向外逃离的时候,却发现楼中不知何时燃起了大火。   这下子,无论是安保人员还是观众都乱了阵脚。有人哭喊、有人痛骂、有人不顾一切地向下跑,短短几分钟,一层楼都乱成了一锅粥。   但这还没完。火灾似乎是人为的,不仅在那一层楼燃起,还波及了其他地方。   好不容易赶在没引起大乱子之前灭了火,但恐惧却没有消散,而是以更快的速度向周围蔓延。   在恐慌的人群中,还有一些亡命之徒开始趁火打劫,哄抢周围观众身上的饰品、背包以及筹码。   安保人员分身乏力,纷纷呼叫总监控室,想让他们联络支援,稳住情况。   但此时,总监控室里的安保人员已经躺了一地,只剩师雨楼一人坐在椅子上,看着监控陷入沉思。   李禛走到他身侧,抬头看着监控画面。只见走廊和房间中桌椅倾倒,慌张的客人互相推搡,周围一片混乱。   “巧合?”   她蹙了蹙眉。应该不是。   但不管是不是巧合,这混乱就说明了一件事:   他们该走了。   李禛转过身,正欲离开这片混乱之地,余光却瞄到屏幕右下角的影像。看到屏幕上那一排穿着制服的人影,她动作一顿,微微皱起眉。 第210章 李銮   这些人气息强悍,穿着窄袖的黑色制服,衣襟上钉着金色的扣子。衣服和现代流行的款式有些差别,但与李禛记忆中的模样相差无几。   他们或是背着刀剑,或是持着枪,列成一队气势汹汹地走进角斗场。周围的人见到他们纷纷避让,不敢冒犯半分。   是真武道宗的人。   看着全副武装的模样,应该是知道角斗场出了乱子,特地来解决的。   他们来到角斗场, 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来总监控室查看情况,到时候一定会发现这里的安保人员被她杀了。   李禛看了一眼监控,发现这群人走路很快,短短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进到第一层了。   两人对视一眼,李禛道:“先离开这里。”   外面正下着濛濛细雨,阴沉沉的天空让真武道宗一整队的弟子心情都不太好。   所有人都沉着脸,低气压在这支临时组成的小队中蔓延。而队长李銮更是神色难看,目光活像要吃人一样。   众人都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自从灵格天宿那事之后,真武道宗的高层们就像被吓破了胆一般,开始折腾他们这些弟子。   经常将他们叫到广场上,让他们做这个那个,又是搞什么阵法,又是搞什么结界。   虽然真武道宗自称承袭古制,还将他们称作“弟子”而非员工,但他们也要上班的。   谁愿意加班呢?   尤其是今日忍受了大半天,明明要散场了,结果又接到消息说角斗场那边出了事,需要他们去处理。   弟子们顿时是怨声载道。但埋怨也没有用,他们只能不情不愿地拿上武器,来到了现场。   李銮擦了擦头发上的雨水,停在电梯前。电梯雪亮的金属门映照出他抿着嘴唇的倔强模样,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门上的电子屏幕。   16。   他收回目光。   其他的弟子没有触他的眉头。他们都知道,他心情差不只是因为下雨和加班,还因为一个人——一个死而复生的女人。   李禛。   真武道宗崇尚强者,因此早在此人惹出事之前,真武的弟子就知道她的名字,也隐约听说过她做过的事。   而在他们之中,最清楚李禛事迹的,应该就是李銮。   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对方是李銮祖宗那一辈的,但很显然,李銮不想承认这个祖宗。   在三千年前的那场爆炸中,显赫至极的李家彻底衰落直至灭亡,只有部分提前加入宗门的子弟得以幸存。   李銮的祖先作为旁支,在年少时就加入了真武道宗,幸运地躲过了这场劫难。在这之后,这一脉就扎根真武道宗,一直延续到今天。   实际上,他们并不仇恨李禛。三千年足以抹去一切的恩怨,没经历过那场浩劫的后辈们甚至都不在乎李禛是谁。   但李禛太不安分了,屡次犯下大事,几乎是将天门台的面皮放在脚下狂踩。   先是神衍神天研究所,然后是日神,再然后是挑衅天门台。最近李銮又听他身居高位的奶奶说,李禛毁掉了白塔逃狱了,灵格天宿的事也疑似是她做的。   天门台倒是想怪罪她,但他们甚至都找不到她的人。就算找到了,他们也要经过多次权衡利弊,才能对她下手。   深觉被挑衅的天门台最近颇为苛责李家,毕竟李禛从前也是李家的子弟!虽然他们也没有实际的行动,但总在口头上阴阳怪气,也够让人心烦的了。   李銮的对头也抓住这件事,对他极尽嘲讽。   诸多因素夹杂在一起,让他的心情愈发不妙,面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正郁闷地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身后突然传来弟子的呼唤:“师兄……”   原来是电梯已经来了。   李銮从沉思中回过神,侧目看了眼叫他的弟子,又看向前方。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均是穿着宽大的斗篷,戴着兜帽。宽大的兜帽挡住他们的脸,让他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在角斗场,这种打扮不算少见。很多自诩身份的人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总是藏头露尾。   李銮与那两个人擦肩而过,而后似有所感,侧头看了眼那个人裹着黑斗篷的女人。   对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疑惑地歪了歪头,没有丝毫慌张或是其他情绪。   李銮这才注意到那黑色的兜帽下是一张面具。但他没有在意,只是高傲地收回视线,进到空荡荡的电梯中,按了前往十六层的按钮。   这种人不值得浪费他的眼神。   李禛掀开斗篷,注视着那一队人的身影。电梯门缓缓合拢,最终将所有身影都隔绝到门后,屏幕上的数字变动,电梯开始运行。   她摸了摸下巴:“他们不太聪明呢。”   与其说是不太聪明,不如说是把别人想得太不聪明。   在以前,修真界人才济济,很多穷乡僻壤也能出现真正的天才。即使是大宗大族,也不敢说轻视所有人。   因为天赋足以弥补任何资源上的不足。   到了末法时代,人与人之间天赋的差距远没有那么大,但资源上的差距悬殊。许多天门台的人便开始轻视普通人,觉得他们不足一提。   掂了掂怀里的盒子,她收回视线,对师雨楼道:“我们走吧。”   今天还算是顺利。   而在封闭的电梯里,李銮皱起眉。   不知为何,他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不妥一样。但仔细一想,却不知这种预感来自于何处。   怎么回事?   他抬起头,目光从小队队员的身上一一扫过,眉头越皱越深。   与此同时,失重感传来,侧面电子屏上的数字不断跳动着,电梯缓慢上升。   李銮走到一侧的玻璃前,俯视着下方的情况。   下方是涌动的人潮。雨丝将周围的一切色彩都模糊,几滴雨珠从玻璃上滑落,将远处的灯光晕开。   隔着雨雾,他看到了那两个穿着斗篷的人。   他们走在街道上,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什么。两人没有带伞,只是信步踏入雨雾,任由自己的衣衫被浸透。   仿佛一阵电光穿过脑海,驱散了脑中的迷雾。他倏地扭过身,高声道:“下去!”   周围的队员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那两个人,有问题!”   他抬手按上一边的按钮,可电梯仍旧按着程序缓缓上升着,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   李銮狠狠地拧着眉。几秒后,他抽出身后背着的钢刃,冷冷地看向透明的玻璃。   一楼静悄悄的,受这场混乱的影响,这里没什么人。李禛两人推开角斗场的门,湿热的空气便扑面而来。   “他们恐怕很快就要发现问题了。”李禛道,“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外面还在下雨,细雨如针脚般绵密,静静地落在地上,形成一些彩色的泡泡。撑着伞的行人行色匆匆,从她身边路过。   李禛的长靴踩在水洼中,些许水珠溅到她的鞋面上,又转瞬间消失于无形。   她忽地停住脚步,扭头看向角斗场的方向。   被灯光映照着,天空呈现出暗红色。身后金碧辉煌的建筑依旧灯火通明,隔着灯光的光晕,她看到一侧电梯的玻璃上映照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李禛眯起眼。   “来不及了。”   她将盒子从怀里拿出来,扔给师雨楼:“你帮我拿着这个,我去把碍事的家伙杀了。”   即使话中的内容杀气腾腾,但她的语气却是轻描淡写,丝毫不觉得“杀人”二字有多么沉重。   师雨楼被塞了个盒子,下意识问道:“你一个人?”   李禛笑了声:“足够了。”   真武道宗的家伙虽然烦,但也不是无敌的。她只要一口气将她们全杀掉,就不用担心被这些人缠上了。   又道:“你先回旅馆,我很快回去。”   听她这样说,师雨楼只好点头,将盒子护在怀中,又摘掉斗篷,身影快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看着他听话离开,李禛缓缓转过身。她摘掉兜帽,任由雨丝落在黑色的发上,将发丝染得潮湿。   她将双手拢在袖子中,看着远处的建筑。在昏黄的灯光下,面具下的两只眼也泛出柔和的光晕。   李禛在心里默默倒数。   一、二。   三。   就在这一瞬间,远处电梯上的玻璃忽然被打碎,炸裂的声音在周围响起,而晶亮的碎片如天女散花般,同雨丝一起慢慢落下,引起周围行人阵阵惊呼。   “发生什么了?!”   “玻璃炸了?什么情况!”   而在散落的碎片中,一个黑影从上俯冲而下,如同一只黑色的鹰隼,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径直朝着李禛所在的方向扑过来!   锵!!   锋利的钢刃划破空气,发出一阵爆鸣声,直冲李禛面门袭来。那刀刃极薄极锋利,如同某种猛禽的爪子,一旦被它抓到,必将皮开肉绽!   李禛微微一笑,身体后撤,灵气化作一把蓝色的刀。只见她没有其他动作,只是轻轻一挥手,蓝色刀刃就与钢刃碰撞在一处,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果然是你!”   对方冷冷地看着她,一双眼中满是杀意。   李禛神色未变,嘴角轻轻勾起来,歪头道:“你是哪位?”   对方冷笑一声:“你不需要知道!”   说罢飞快地扭转身形,调转身体的方向,钢刃再度瞄准李禛的脖颈。   他的招式干净利落,出手狠辣且刀刀致命,很明显已经形成体系。李禛不由得想起一个人,当即道:“你是李德的后辈?”   她对这位族人还算是印象深刻。李德最擅长用刀,甚至自创了一门刀法,在修真界也算是颇有名气。   李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攻势却更加凶猛,那一对利刃已经告诉李禛问题的答案。   短短几秒中,两人已交手数十回合。   他的实力的确不错,甚至抓破了李禛的衣角。   但也仅此而已了。 第211章 流火之夜   “轰!!”   树枝状闪电劈开暗红色的天空,并将其分成几瓣,炸雷声随之响起,搅得天地都震动起来。   淡蓝灵气划破空气,留下一道道光弧;钢刃同样在风中穿梭,以各种刁钻古怪的角度袭来,留下一道道破空声。   李銮的双眼红得要滴血。他看着李禛脸上那个颇具嘲讽意味的小丑面具,周围逸散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在憎恨的催动下,他的速度更快了几分,身体轻盈地在空中跃动,像是一只长了翅膀的鸟。   李禛反手挡下对方的钢刃,隔着利刃与他对视。雪亮的刃身映出对方通红的双眼,李禛也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杀意。   她不由得笑了一声:“真是不肖后辈,认出我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动手吗?”   “住嘴!”李銮暴喝一声,攻势如疾风骤雨,愈发凶猛,钢刃被裹在朦胧的灯光鲜红,朝着李禛的喉咙刺去。   李禛向后一撤,包裹了灵气的刀锋擦过李銮的脸庞,对方瞳孔微缩,身体忽地反常向上跃起,侧身躲开了这一击。   “嗯?”   李禛双眸中流露出异色,余光扫过李銮的后背,心下了然。   作为善于研发改造武器的真武道宗的弟子,李銮果然也改造了自己的身体。他的脚底和手臂均做了改造,这些改造让他的跳跃力大大提高,甚至能短暂地滑翔。   李銮盯着她的脸,神经紧绷着,几乎忽视了外界的所有声音,只能注意到李禛手中武器的幽影。   他发现自己低估李禛了。   即使关于李禛的流言在宗门里传得沸沸扬扬,他也并没有过分害怕她。什么炸毁道基、险些灭世,在他看来,都是一些夸大的传说故事罢了。   更夸张的故事都有,这个故事还算不上什么奇闻。那个李禛,也就是生在灵气充足的时代,有点本事而已。   李銮对此嗤之以鼻。   然而时至今日,他真正与她交手,才发现这个女人的可怕之处。   锵!!   只稍微一个走神,对面的刀再次与他的钢刃碰撞。只是这一次,他未能彻底挡住这一击,钢刃在屡次的碰撞下彻底碎裂,只剩下一半断刃。   而她的刀则是畅通无阻地刺向他的胸口。李銮心中当即警铃大作,顾不得多想,以最快的速度躲开她的攻击,尽量避开要害。   刀锋从肋骨间的间隙穿过,带来一阵灼烧般的痛感。李銮一声闷哼,顾不上多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竟扭头,乳燕投林般朝着角斗场的方向跑去。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逃!!   再不逃,就真要死在对方手上了!   这样想着,他双手伸出,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跃上角斗场翘起的屋檐,全然顾不得快速的跑动会撕裂他胸膛处的伤口。   他因为改造的原因,身体比常人轻上许多,能够轻易地跃上高处。李銮相信其他人没有这样的能力,因此决定向更高处跑。   呼……呼……   雨丝浸透真武的黑色制服,长袍的下摆已经开始滴水。血液不断从伤口处流出,将他整个手掌染红,又顺着指尖不断向下滴落。   他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就攀爬了四五层楼!然而还未等他喘一口气,身后就传来灵气划开空气的声响。   什么?!   李銮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正着,身体被冲击力带着,狠狠地撞在古塔的外墙上,将周围的砖石撞得碎裂开来。   感受着背后传来的闷痛感,李銮咬紧牙关,猛地抬头看向前方。   真武道宗半个月前刚过了一个重要节日,围绕在古塔周围的,是一排排拴着红色灯笼、彩色络子与三角旗的细绳。   雨丝浸湿了这些节庆用品,水滴凝成一条,顺着彩色的络子和灯笼滴下。   李禛踮着脚站在这些细绳之上,黑色的斗篷也被蒙上了节日的光泽。   她身体微微前倾,正专注地看着他,就像是一只停驻在树枝上的大号猫头鹰。   “后辈,你没死吗?”   回答她的,是一块被当作武器跑过来的破碎瓦片。   李銮随手将武器抛过去,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张开双臂飞上更高的一层。快逃!要比她更快!   李禛捏住瓦片仔细敲了敲,随后掌心微微用力,那块碎瓦就化作粉末,纷纷扬扬地伴着风雨飘落。   她抬起头,跃到相邻的一根钢线上。随着她的动作,坠在钢线上的灯笼轻轻摇摆,水滴簌簌落下。   两人在空中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追逐战。   李銮慌不择路地跑起来,瓦片随着他的动作而发出轻响。李禛将手伸出斗篷,纵身一跃,身体便朝着他所在的位置俯冲而去,想要抓住他的衣领。   而此时,两人已经来到了最高的塔尖上。   李銮知道他无处可逃了。   知道自己退无可退后,他的眼神反而愈发凶狠起来,也不再退让,扬手朝着李禛拍去。   镶嵌在手心的灵气转换器运作起来,李禛感觉到灵气正在被汇聚着,涌向两人的所在。   而正在此时,李禛的身后传来一道道脚步声,是李銮小队的那些人,他们终于赶来了。   他们一上来,就看到浑身是血的李銮。雨将他伤口处的血冲落,远远看去,他几乎像个血人。   真武道宗的弟子联手袭来了!他们很有经验地结成对敌阵型,开始从各个方向、各个角度袭击李禛。   这些人的配合十分默契,动手也干净利落,舍弃了没用的花架子径直朝着要害袭来,其中不乏脏招阴招,可见其战斗经验丰富。   李禛挽了个刀花,刀尖朝着离她最近的一个少女袭去。那女子防御很弱,猝不及防挨了她这一下,咽喉上当即绽出一朵血花。   另一个年轻男子见状,扬拳猛攻她身后,可一拳打过去,却仿佛是锤在了钢板上,全无人体该有的柔软。   正发愣间,李禛扭转上半身,抬手按住他的头颅,将其猛摔在地。   一片瓦片碎裂之声后,墙面被她砸出个大大的动。那个年轻男子被大力摔进建筑内部,骨骼碎裂,无力再战。   一脸解决两个人,李禛又挥刀劈向第三人和第四人,很快这两人也相继殒命,尸体从半空中滑落,“嘭”地砸在地上。   这些人的死并不能阻挡她的脚步。   天气湿热,雨珠落在地面上,周围升腾起白的雾气。暴雨带走李禛刀锋上的血迹,又裹着水珠,一并从屋檐上溜走。   李銮咳嗽了两声,鲜血从他的口鼻中溢出,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他摇摇晃晃地站在塔顶,用不甘的眼神看着李禛。   李禛背着光,彩色的小丑面具在宽大的帽子下若隐若现。她甩了甩刀上的血珠,轻轻低下头。   “看在你是我后辈的份儿上——有什么遗言吗?”   李銮恨恨地看着她:“遗言?哈哈哈,想好自己的遗言吧!”   他抹去唇边的血迹,冷冷道:“宗门会为我报仇的。到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李禛道:“我等着那一天。”   但很可惜的是,她永远等不到那一天。他也是。   李禛杀了自己这个不知道多少代的后辈。老实说,李德这一脉能延续下来,倒让她有些惊讶。   也是因为想看看这个后辈有几分斤两,她才一直陪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但他似乎没有他的祖辈厉害,实力和气魄只是平平。   可惜了。   李禛垂眼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李銮,又摇摇头,转身俯视着四周。这里已经是古塔的最顶部,站在这里,周围低矮处的建筑一览无余。   从遇到真武道宗的弟子,再到她亲自出手解决李銮,也只花费了不到十分钟而已。   不远方传来鸣笛声,透过那些红灯笼的间隙,李禛看到附近的街道间传来光芒,几辆车驶到现场,缓缓降落。   她跃到一侧的钢线上,低头看着下方的情况。几个穿着真武制服的人下来,拉了黄色的警戒线,让周围的民众都不许靠近。   李禛裹了裹斗篷,灵活地跳跃到另一条彩旗上,身体化作一道黑影。   这件事应该就到此结束了。看到她的人都已经被她杀死,真武道宗……   还未来得及接着向下想,李禛忽地察觉到了什么,倏然转身看向那座金碧辉煌的高塔。   不知何时,一簇火苗在古塔下方燃起,不到两个呼吸间,火苗便飞速膨大蔓延,将整座塔都包裹在其中。   火星四溅,雨水落在火焰中,浇出一片蒸气,更有火顺着拴着灯笼的钢线燃烧,红色灯笼承受不住火焰的焚烧,相继熄灭。   这些钢线纵横交错,几乎覆盖了大半个天空,形成了一个个网兜。   一条线燃起来,便有几条线也被引燃,形成了连锁反应!一时间火网笼罩了半空,有未烧完的三角旗碎片零星散落,坠入到人群中。   又是火!   李禛凝视着被点燃的建筑,面具被火光映成金红色。   是血影干的?   可是这次,她为什么没有感觉到灵气的波动?   不对。仔细感知一下,还是有灵气波动的,只是这丝波动太小太隐蔽,就像是濒死之人的呼吸,那么轻、那么微弱。   加上武神城的火属性灵气本就更多,这丝灵气完美隐藏在自然灵气中,很难被人发现。   李禛简单感知了一下,发现这些火属性的灵气都是一次性的,也就是说,释放灵气之人并不在这附近。   跑了吗?真是狡猾……   底下传来的人声打断了李禛的思绪。   她最后看了角斗场一眼,脚尖踏上燃成火线的钢丝。风将她的斗篷吹得向后飞去,李禛扯住帽子,踩着金红的火焰,朝着远处跳跃而去。 第212章 日神的邀约   沿着起火的钢丝来到无人注意的暗巷,李禛屈膝利落地跃到地面,靴子不慎踩到了污水洼中。   她嫌恶地抖了抖脚,这才抬起头打量着四周。这大概是居民区的偏僻小巷,周围没有什么人。   这样正好。   李禛解开斗篷,又拿下面具,抬手捏出一簇灵火,将这些罪证都烧成灰烬。   虽然她的灵气没有属性,但拟态其他形态还是做得到的。   将这些东西烧成灰后,李禛便走出小巷。站在巷口抬起头,她还能看到远处金红色的火光。   简单辨认了一下方向,李禛便走上街道。夜深了,却有不少人站在路边,讨论着远处发生的火灾。   其实受火属性灵脉影响,武神城发生火灾的频率很高,几乎是其他城市的两三倍。不过这么大规模的火灾,烧的还是角斗场,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李禛从这群人身边路过时,听到他们低声谈起真武道宗和角斗场的事,光是这么一听,就听到了各种离谱的说法。   她目不斜视,淡定地从这群人身边走过,回到了那家来福客栈,然后徒手翻进了师雨楼的房间。   不得不说,要论起翻墙来,武神城的仿古建筑可比其他城市的水泥块要便于攀爬太多。   师雨楼正坐在房间一侧,笔记在他膝盖上摊开,他似乎在研究上面的东西。   然而过了几分钟,他还没有翻页,目光呆滞地盯着笔记的页脚,很明显心思不在笔记的内容上,而是罕见地走了神。   李禛探头敲了敲窗户:“医生?”   听到她的声音,师雨楼愣了一下,才看向玻璃窗,然后就看到了她印在玻璃窗上的脸。   他将笔记合起来放到一边,快步走到窗前拉开玻璃窗:“你怎么……”   李禛一只腿迈进房间,闻言道:“什么?”   “没什么。”师雨楼道,“你没事就好。”   李禛道:“怎么可能出事。”   说话间,她的另一只脚也利索地翻了过来,带着一身雨气进到了房间中,在地板上留下两个醒目的脚印。   她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发丝上的雨滴被她甩飞到师雨楼手上。   师雨楼看了眼手背,无奈地叹了口气,给她找了个干净的毛巾:“外面怎么样了?”   说着又看向窗外,放轻声音道:“我看到那边有火光。”   “是出了一点小事。”李禛看了那块毛巾一眼,把脑袋凑过去,“火灾什么的。不太重要。”   对她来说也确实不太重要,反正也没烧到她。   “人为的火灾?”   李禛含糊应了声:“是人为的……不过不是我干的。”   她特意加上了后面那一句。   不知道何时起,她周围很多人在听到周围有状况发生时,都会下意识地来一句“你干的?”。   这令李禛苦恼不已。   她有这么爱惹事吗?怎么出了事都第一时间怀疑她?   虽然这句话大部分时候都没冤枉了她,但就算100次里有99次没冤枉她,那剩下的1次也让她很苦恼啊!   “我知道不是你。”师雨楼的信任让她热泪盈眶了,“不过这件事恐怕也会对我们的行动产生影响。”   两人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有三个,一是破译笔记,二是拿到钥匙,三是夺取树种。   现在前两个目的已经达到,唯有重中之重的第三个目的还没有达到。   李禛想到蹊跷的火灾,摇头:“不急。”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把火就是剩下那半颗树种的主人放的。只是这家伙比那个不知名的年轻人聪明得多,并没有留下什么破绽。   但不管有没有留下明确的信息,他们都露头了。只要露头,就总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李禛对此并不担心,大不了就在武神城多滞留几天,反正对她来说,在哪里待着都差不多。   师雨楼给她擦着头发,闻言也赞同道:“那就先留在武神城,静观其变。”   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道:“钥匙在我这里,等一下你拿走吧。”   李禛“嗯”了一声。   第二日,武神城就进入了警戒状态。   说是警戒也不尽然,但毫无疑问的是,武神城的安保措施确实是加强了不少,走在街道上,时常能看到真武道宗的弟子在巡逻。   这些人穿着统一制服,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不仅是李禛,连其他普通居民们也不敢凑到他们的面前。   因为真武道宗的人是出了名的傲慢和蛮横,走路两眼朝天看那种,谁也不想惹上他们,自找不快。   幸好他们不检查普通人,只是重点注意大型集会、活动以及鬼鬼祟祟的人,李禛一直都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从来不怕他们查。   也就一直没有被查。   血影那边很明显受到了影响,据穆思鱼所说,最近成员们的联络次数都变少了,甚至有人提议将会议转到线上。   但由于怕被天门台监控网络,所以这个提案不了了之了。   没有了血影的消息,也没有其他的事要办,李禛一时间无事可做了。   整日就戴上墨镜出门散散步,或者和师雨楼一起研究笔记看看书,再或者上网看看资讯,一时间成了真正的社会闲散人员。   这日傍晚,闲得没事的她又走到楼下,去搭讪呆愣愣的小山。   小山的反应总是慢半拍,加上她是个仿生人,过去的十几年里很少有人愿意与她说话。   但李禛很无聊,因此也能忍耐她的慢节奏,与她聊得有来有回。   从小山的嘴里,她得知宋藤并没有死,而是侥幸在那场特大火灾中幸存下来,现在已经被带去调查了。   没了那家伙,小山明显轻松了不少,说话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李禛趴在柜台上,一边拨弄着小山的算盘,一边道:“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家客栈的?10年前?”   小山慢吞吞地说道:“20年前。”   这可看不出来。从外表上来看她很年轻,只是打扮过于淳朴反而显得老气而已。   不过对于仿生人来说,年龄确实没什么参考价值。   李禛又问:“这么说,你是很老型号的仿生人喽?”   “我的型号不符合新颁布的仿生人商品标准细则停产了。已经销售出去的商品被回收处理,统一销毁了。”   这对仿生人来说是件悲伤的事。从人类的定义上来说,同一型号的仿生人们互为兄弟姐妹。   自己的兄姐都被销毁了,当然很令人难过。   李禛想了想:“没关系,我也停产了。”   小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太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禛眨眨眼,正欲再说些什么,忽地身体一紧,脑海中的某条线猛然绷直,令她下意识地直起身,转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   有人进来了。   但她不是来住店的,也没有过来开房间的意思,而是背着光站在门口,金色的眸子平静地瞥向李禛。   李禛放下拄在柜台上的手,默不作声地转过身,与来者对视。   白炽灯的光落在她的身上,渐渐将她眼中所有惊讶、疑惑的情绪吞噬。   “日神。”她叫出对方的名字,像一只猫一样眯起双眼,“不打算玩无聊的捉迷藏游戏了?”   日神的冰块脸上居然露出一个罕见的微笑:“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听到她的话,李禛笑了一声。不愧是姐弟,日神和月神找人谈话时的说辞,都意外地相似。   但李禛没打算推辞。她对日神没有那么深的敌意,从某方面来说,她是个令她敬佩的对手。   “好。”她将手里的算盘放回柜台上,随手打了个响指,“去最贵的酒吧。你请客。”   日神没有纠结谁请客这个问题。事实上,李禛愿意与她单独找个地方交谈,已经说明她并没有敌意。   就这样,两个曾经厮杀不止的人并肩走向酒吧。   酒吧的灯牌刺破黑夜,投下一道又一道彩色的影子,蓝色的光落在李禛脸上,掩盖了她面上的一切神情。   她和日神并排坐着。李禛拿着装了酒的玻璃杯,而日神拿着一本书。   李禛用余光瞟了一眼。是本诗歌集。   两人各自坐在位置上,默默无言半晌。李禛喝空杯里的酒,终于扭过头,分给日神一个眼神。   “你叫我来,就是充当冤大头请我喝酒的吗?”   日神侧头面向她。她脸上的金色纹路在暗色灯光下散发着流光。   她说了句不想干的客套话:“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强。”   李禛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   除了开始见到日神那一瞬的惊讶后,她一直是放松状态,好像并不在意日神会不会对她做什么。   “这是开场前的寒暄吗?”她笑了笑,“一般这句话后面会接一句‘但是’。”   日神摇摇头:“没有但是。”   她没有动面前的酒,而是翻开那本诗歌集,仿佛想要通过诗歌找回内心的宁静。   日神接着说道:“你见过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了吧?”   李禛挑挑眉:“你说月神?你怎么知道我见过他了。”   日神摸着书的页角,轻轻道:“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他会找你、利用你。”   李禛举起杯子,用玻璃杯掩住嘴角的冷笑:“那是我和月神之间的事。”   在没有彻底搞清楚日神和月神的关系之前,她不会和日神讨论太多月神的事。   听到她的话,日神似乎叹了声。   叹气的时候,她的眉宇间涌动着忧郁的色彩,这让她看起来像是梅雨时节天边翻涌的乌云。   叹过气后,她问道:“你想知道真相吗?”   “真相?”   日神第一次举起酒杯:“日月明山覆灭的真相。” 第213章 日神与李禛   有关日月明山覆灭的过程,李禛已经在明如嫣那里听说大半。   不过明如嫣不是亲历者,她祖辈虽说是屠杀事件的幸存者,所知却也有限,提供的大部分信息都是事后推测出来的。   就比如关于日神的事,以及事件的具体过程,明如嫣的讲述都相当含糊。   想要知道真相,没有比询问日神更加方便的了。况且,以她和月神的关系,估计还知道许多隐秘的消息。   李禛将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向下勾了勾,转头看着她。酒吧的暗光落在她眼眸中,那只绿色的假眼折射出一种琉璃般的色彩。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她侧头,“这次请客我可以买单。”   日神身体前倾,将手臂搁在柜台上,眼睛转向前方:“我不要你买单。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不要相信月神。”   她看着酒瓶上的光泽,金色眼瞳微微颤动着,又重复了一遍:“他不可信。”   李禛哈哈笑了两声:“之前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们关系真的很糟糕啊。”   她倒是见过明氏姐妹还有红毛兄妹那样关系好的,却没想到日神和月神关系真的这么恶劣。   弟弟刚谈完大生意,拉了赞助,姐姐甚至都不顾自身安危,就算付出代价也要将对方的计划给搅和了。   日神微微一笑:“糟糕?我并不这么认为。正是因为我们关系不糟糕,我才来找你的。”   李禛道:“其实你不用来找我。我本来就不相信月神,这点他也知道。”   日神说:“这不一样。”   “好。”李禛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和她纠缠下去,而是晃动着玻璃杯,“我答应你的……请求。”   没错,就是请求。虽然名义上来说是“交易”,但无论是李禛还是日神,都知道这是一个请求。   “不过据我所知,日月明山覆灭那天你并不在现场。”   日神摇摇头:“不……当时我就在日月明山,并且围观了全程。”   这事还要从月神的野心说起。   日神和月神一直有个共同的秘密——他们的性格并不是日月明山研究员们看到的那样。   那种乖巧任人宰割的羔羊模样,只不过是他们为了自保而做出的伪装。   很难说日月计划失败了,因为他们两个确实诞生了。只是当时他们植入程序的手段并不高超,并没有从源头上掐灭火苗。   随着姐弟二人“成长”,他们相继挣脱了这种束缚。   但是尚且幼小的二人知道,如果被日月明山发现,等待着他们的一定是销毁。于是他们两个并不交流,对彼此这个唯一同类始终保持着漠视。   研究员果然没有发现他们的异常,对两人的监控也放松了。两名初代仿生人获得了一定程度上的自由后,开始了隐秘的交流。   在交流中,日神彻底认识了月神是什么样的人。   “狡诈。”她说道,“天生富有野心,比创造我们的那些研究员还要聪慧。”   与此同时,他对日月明山具有一种近乎天然的恨意。   在与日神隐蔽的交流中,他曾几次透露出毁灭日月明山这种想法,并想要让日神也参与其中。   李禛目光转向她:“你恨日月明山吗?”   日神摇摇头。   “不。”   日神并不像她弟弟一样具有反抗意识。但她并不是惧怕日月明山或者不敢动手,只是觉得无所谓。   她是一个喜欢随遇而安的人。   于是她拒绝了月神。两人的关系因她的拒绝而恶化,这对姐弟再次成为了互相漠视的陌生人。   不过月神虽然本质上是个阴狠的人,但他并没有对日神下手,因为他知道,日神绝不会告密。   恰恰相反,在动手的前几天,他反而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了日神,并再次请求日神的帮助。   日神依旧没有答应,但也没有置身事外。   那天她的确被分配了任务。走出日月明山不久,日神就反手杀了带自己去执行任务的弟子,夺回了对方手中的钥匙。   当时技术还未完善,日月明山对她的掌控实际上并不强。日神轻易地将钥匙夺了回来,根本不需要借助别人之手。   拿着钥匙,日神赶回了日月明山。   当时月神已经动手,和日月明山的人打了起来。不过日月明山虽然不善战斗,但老牌宗门的底蕴还是有的。   几位主要战力与月神展开殊死搏斗,月神最强,却也架不住大半个宗门的人一起攻击,渐渐就落入了下风。   这时候,日神赶来了。   要论战力,日神比月神要强上一些,只是没有月神那样精明爱谋算而已。所以在日神赶来协助后,殊死抵抗的日月明山毫无还手之力,胜负已定。   听到这里,李禛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参与进去?你不是不怨恨日月明山吗?”   日神道:“我的确不怨恨他们,直到现在,我也不认为自己是因为怨恨而杀死他们的”   她看着远处酒柜上琳琅满目的酒瓶,低低道:“因为月神是我的同类……你或许并不知道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同类有多么重要。况且在当时,月神是世界上唯二的仿生人”   他们两个是一同诞生的。   日与月,白天与黑夜,总是相伴相生又相反的两个概念。日神和月神的关系不能用好与不好来定义。   “即使是日和月,也是能同时存在的。”   月神也没想到日神会来帮助自己。欣喜之余,他将自己的终极理想告诉了日神。   日神没有和他离开,而是作为月神的内应留在了天门台,等待一个和月神里应外合,一起击垮天门台的时机。   为了获取天门台的信任,她甚至没有扔掉钥匙,而是将其留在废墟之中,任凭天门台的人找到了它。   李禛拿起柜子上的玻璃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着浅色的液体缓缓落入杯中,激起一片水花,她慢慢顿住了动作。   的确,以日神的力量,如果想要离开天门台,根本不用蹉跎两百年。就算无法直接伤害监督人,她也能用各种办法卡bug杀掉他们,拿到钥匙。   如果这两百年她其实都在为月神收集情报,所以才故意留在天门台,那就说得通了。   实际上,因为日神的特殊性,这两百年间,许多风云人物都把她当作保镖,并给她安排一些隐秘的脏活累活。   借此,日神确实探听到了很多秘密,帮了月神很多。   李禛啜了一口杯中液体,将杯子慢慢放到桌子上。杯底与柜台相撞,发出“哒”的一声闷响。   “那么。”她掀起眼帘看着日神,“你现在是和月神闹掰了吗。”   话是疑问句,但她的口吻却是笃定的。   日神道:“算是吧。”   这两百年间,她一直与月神保留着联系。当然,两人说是姐弟,实则更像是关系特别的合作者,所以他们联系的内容也都是公事。   在与月神保持私密联络的过程中,日神窥探到了这个男人伪善、狠毒的一面,也知道对方的计划,绝对不是“让仿生人拥有和人类平等的地位”那么简单。   他在谋划着更多。   而其他人,不管是仿生人还是人类,包括日神自己,都只是月神的一枚棋子罢了,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好用与不好用。   “你不也是仿生人吗?”   李禛摸了摸下巴,没有回答。   索性,日神也不是想要她的回答。没等到回复,她接着说了下去。   “关于月神的目的,我隐约知道一些。他的目的与其说是为了‘消灭人类,创造仿生人的国度’,不如说是‘消灭劣等人类’。”   李禛嗤笑一声:“劣等人类。这世界上还存在优等人类?”   这个目标倒是很符合月神的性格。   “日月明山认为世界上存在完美的人类。”日神道,“月神恐怕也是听说了宗门里的一些传言。”   她对此还算印象深刻,因为“完美人类”一说在日月明山中流传甚广。甚至有人说,日月明山正是为了制造完美人类,才开启了日月计划。   只是日月计划的产物远远称不上完美就是了。   日神说道:“因为这件事,我和他产生了分歧,并断掉了联系。没过多久就赶上你从天门台手上劫人,我就顺势……剩下的你都知道了。”   随着飞舟一起坠入荒区,日神受了不小的伤。还好她抗打击能力强,硬是拖着重伤的身体,平安离开了荒区,来到了城市中。   飞舟事件后没多久,日神就看到了针对李禛的通缉令。不过两人已经脱离了各自的立场,再也不是敌人了。   低调地养好伤,她开始在各大城镇中辗转,最终选择定居在武神城,过上了从未有过的平静生活。   与她相对的,同为天门台重点监控人物的李禛却高调得要命,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新闻上总能出现她的身影。   日神没特意关注她,但也总能在电视机上、新闻头条上、商场的大屏幕上看到她的照片。   她一直没在意。直到不久前,她在武神城街头再次看到了她的身影。 第214章 金的消息   再三犹豫后,日神主动找上了她。幸好,她还记得李禛住在哪个宾馆。   提醒李禛和友谊或者其他什么情感无关,只是不想让月神一错再错下去。   日神不知道是什么让月神对所谓的完美人类那么执着,但她知道,这是一条注定通往深渊的道路。   她发现月神的实验越来越过火。她已经不想让月神再继续下去了。   李禛摸摸鼻子,思考着日神所讲述的故事。据她判断,这段故事中大概有八成以上是可信的。   日神的话和从明如嫣那里得来的情报相互印证,甚至填补了一些矛盾的地方。并且目前来看,李禛找不到她有任何撒谎的动机和理由。   但这样也就意味着,日神在来福客栈遇见她只是个意外而已。   她不知道备用钥匙的事?   想到这里,李禛又看了眼日神。日神挤在长脚圆凳上,正低头翻着那本诗集,银白色的短发随着她的动作,从她耳际落下,在半空中轻轻摇晃着。   李禛收回视线:“你今天找我,就为了告知这件事吗?”   日神道:“也许是。”她的话很含糊,刚脱口的瞬间,就同周围的乐声混杂在一起。   “也许?”   “我也不明白。”日神道,“也许我只是想找个人说些话。”   她侧头看向李禛,脸上仍像是覆盖着一层终年不化冰雪,可那双金色的眼眸,却不再如金属一样冷硬。   李禛笑了一声。她的确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   两人再没有说话。   李禛一杯一杯地喝着酒,仿生人的身体让她对酒精并不敏感,根本喝不醉;而日神没有喝酒,只是将那本书摊在膝盖上,近乎虔诚地翻看着。   等最后一杯酒喝完,李禛就站起身:“我要回去了。有人在等我。”   她眼睛上植入的时间显示芯片告诉她,现在已经是21:18了。   日神对她小幅度地点点头:“我会买单。”   李禛微微一笑,转身向后走去。只是没走几步,她忽地驻足在变幻的灯光之中,慢慢转过身。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朝着日神抛去。那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银线,最后准确无误地落到日神手中。   日神微怔。   李禛将手重新插回口袋:“再会。”   她和日神还会再遇到吗?李禛不知道,也不能确定。   毕竟城市这么大,而她们不过是千万人中的两个人。   不过嘛……就算日后两人再度刀剑相向,她并不后悔将钥匙还给日神,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   李禛不想控制谁。   至于月神,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将辛辛苦苦搞来的钥匙就这样还给它的主人,李禛心里反而轻松了一些。她舒展身体,悠然走出酒吧,惬意地感受着夜风吹拂。   沿着已经有些熟悉的路回到来福客栈,结果却听见里面又传来什么碎裂的声音。李禛脚步一顿,步伐快了几分。   果然,刚推开门,就看到里面一片混乱,就像被洗劫过一遍。小山就和之前一样,蹲在地上捡那些碎片,师雨楼站在一边,用手控制着一个男人。   走近一看,被他控制的那个男人正是宋藤。   他此时面色发紫,瘦弱的身体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一般,在师雨楼手底下拼命挣扎着。   但师雨楼可不像小山一样打不还手,任凭宋藤如何叫骂挣扎,他都不动如山,只冷冷地盯着他。   这家伙这么快就出来了?天门台和真武道宗已经审讯完了?   李禛皱起眉,走到师雨楼身边:“怎么回事?”   师雨楼简单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简单来说,就是天门台那边查过宋藤后,确认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赌狗,不是纵火犯,问清楚状况后就把他放回来了。   宋藤对着天门台人员唯唯诺诺,可心里非常不痛快。因为他的宝贝盒子还没赌出去,他押的注还没来得及开,周围就着火了。   现在角斗场也停业了,他的盒子也拿不回来了。他可不敢对天门台有意见,于是气冲冲地回来,把气撒在了别人的身上。   师雨楼正好在原地,就把他制住了。但宋藤的状态好像不太对,活像一只逞凶斗狠的公鸡,根本没有服软的意思,对着他破口大骂不说,还连后面进来的李禛一起骂。   最后骂着骂着,还骂上了他的养父,也就是前任老板。   李禛略一蹙眉,正想着出手帮他物理治嘴臭,忽见前方一道身影冲过去,狠狠一巴掌打在宋藤的脸上。   正是唯唯诺诺的小山。   刚刚还在叫嚣的宋藤挨了这一巴掌,半张脸都肿了起来。打完这一下,小山也不停,反而揪着他接着打。   宋藤也挣脱开师雨楼的束缚,和小山打在一起。   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猛药,力气大了不少,和小山打在一起,居然勉强打了个五五开。   李禛抱胸问道:“他怎么回事?”   师雨楼扫了他一眼:“可能是一些能短暂提升身体素质的药剂。”   顿了顿,又补充道:“这种药一般都是禁药,看他的样子,恐怕服用了不少。”   虽然说是禁药,但这种药一点也不罕见。光李禛知道的,渡魂街的罗一,手上就有这种药的生意。   还有角斗场的选手,有的为了胜利也会吃药。但这些药副作用极强,吃不了几次,身体就会被耗干。   李禛会意,看了眼还在与小山争斗的宋藤,扬手劈在他后颈,将对方劈得直接晕过去。   而后又看了眼小山,才对师雨楼道:“他不会再吵了。我们上楼吧。”   上了楼,师雨楼问:“你刚刚出去了?”   说到这里,他脚步顿了一下。随着风的吹拂,他在李禛身上隐约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她是从来不会使用带香味的东西的。   停顿一瞬,他状似随意地问了出来。   “有吗?”听到他的话,李禛拎起一侧的衣领闻了闻,“没闻到啊。可能是不小心染上的吧。”   她没在意,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更没想和他说自己今天去见了谁。   师雨楼“哦”了一声,抿了抿唇。   李禛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小想法,自顾自上了楼梯,对他挥了挥手就回到了房间。   然后自顾自地关上了门。   回到房间后,她便唤醒灵脑,联系上了穆思鱼。   近几天武神城戒严,血影审判团这群人也不四处开大会了,都在避风头。   穆思鱼也跟着闲了下来,拿着李禛给她的资金缩在租的公寓里,有时候出门购物,爽快地花上一大笔钱。   往常李禛给她打电话,她都立刻接听。不过这次电话响了好几声,穆思鱼都没有接,反而还挂了电话。   难道是在开会?   李禛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她没有急着给穆思鱼发消息,而是又打开其他软件,在上面刷了会最近的资讯。   刚一打开软件,就看到关于灵源城的消息。   自从前不久灵格天宿毁灭,灵源城的热度就居高不下,但随着这座城市被接受,热度也逐渐降了下来。   这又是出什么事了?   李禛点进去,发现原来是灵源城发生了几起有组织的罢工事件,以及针对污水废气排放的游行活动。   那个接手的宗门没有管理大型城市的经验,一时间手忙脚乱,应对不暇,事情发酵得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李禛翻看着事件的详细信息,总有种不法分子返回犯罪现场的即视感,毕竟灵源城的混乱也有她的一份。   又看了一会,灵脑忽然提示来了条消息。李禛以为是穆思鱼,结果切换页面一看,这消息居然是失联许久的金发来的。   很久以前,金一直帮她伪造身份、入侵网络。   不过日环食武器工坊事件之前,她找金调查百弥公司的事,那时候金就失联了。   时隔几个月,她现在给她发消息?   李禛来了兴趣,点进消息框一看,却发现金给她发的并不是什么消息,而是一串字符和数字串联组成的乱码。   她微微皱眉,给金发了个消息。   [这是什么?]   金没有回复。   李禛等了几秒,将那串数字复制粘贴到搜索框里,下面顿时出现各种内容,但她看了半天,都是一些无关信息。   仿佛这些无意义的字符和数字,真的只是随便打上去的。   搜索无果,李禛又去捕蝇草的情报库搜索了一下,仍旧一无所获。   她想了想,又输入一行字:[现在回复我个‘是’,我就给你打10万块。]   对方没有动静。   几秒钟后,第二串乱码打了过来,但并没有回复“是”。   李禛摸着下巴。她觉得金这种比穆思鱼还贪财的人,应该不至于放着白来的钱不赚。   而且乱码都发了,却连个简单的“是”都发不出来。难道真出问题了?   李禛又等待了几分钟。第二串乱码过后,那边就没传来其他消息,无论她发什么过去,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难道这个乱码是她在求救?可若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发求救信息,而是留下这一串意义不明的字符呢?   思忖一瞬,李禛调出联系人界面,给明月川打了个电话。金是捕蝇草的成员,也算是明月川的人,而无论是金还是明月川,都和她打过交道。   她倒是没打算为了金去做什么,不过打电话告知明月川这个情况,也就是举手之劳。   没几秒钟,电话接通了,明月川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李禛?你找我有事?”明月川拧起眉,下意识地拨弄了一下耳边的耳坠,“总不会是炸了真武道宗吧?”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形象吗?”李禛被她的开场白气了个半死,“而且灵格天宿是你炸的!和我没关系!”   “啊哈哈。”明月川打了个哈哈。   说来也怪,她也知道灵格天宿是自己炸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关于这件事的新闻,还是在第一时间想起李禛。   “那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第215章 新首领   李禛道:“你还记不记得,捕蝇草成员里有个代号叫金的?好像是C级成员。”   “金?”明月川重复了一遍,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我记得她。她怎么了?”   李禛道:“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明月川摇头:“李禛,加入捕蝇草不需要提供任何身份证明。”   至少加入外围是这样的,至于更核心的成员,就必须要进行一些审查了。   捕蝇草对外打着的旗号本来就是杀手组织,能干这行当的,多数不会有太正常的身份。   这些人需要一个庇护所,却也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惹来麻烦,所以在捕蝇草内,即使是相熟的成员也都以代号相称。   电话另一头的李禛没有说话。明月川看着远处的街道,轻声问道:“她怎么?出事了吗?”   李禛将金失联许久以及突然发来乱码的事告诉明月川。听完她的讲述,明月川也皱起了眉:“我去找一找她的档案。”   捕蝇草成员还是有档案的,只是大部分人都不会在档案上写真实信息,所以它只能充当个参考。   李禛“嗯”了一声,没有挂断电话,而是坐在床上,一边切换界面到捕蝇草论坛,一边等着她找到资料。   灵脑那头传来明月川浅浅的呼吸声,她聚精会神地盯着灵脑上的一排记录,然后在搜索框上输入金的名字,成功调取出对方的信息。   “找到了。”   明月川眼珠转动,半张脸被屏幕染成了白色。   “填写的姓名就是金,出生日期是0197年。”   李禛讶然:“17岁?很年轻啊。”金和她说话的用词口吻一直很老练,她以为对方怎么也有三十岁。   明月川道:“也有可能是假的。很多成员在报年龄时都会上下浮动几岁。”   李禛点点头:“还有其他信息吗?她什么时候加入的捕蝇草?推荐人是谁?”   “档案记载,她是两年多以前,以自荐方式加入的捕蝇草,处理人是明镜城支部的负责人。”明月川复述着上面的内容,“她截取信息、入侵系统的能力的确很出色,明镜城负责人直接通过了她的自荐书。”   在加入捕蝇草后,金活跃了一阵子,也就是在这时候和明月川合作过。但她的工作内容通常都是伪造信息,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容。   “住址一栏和照片都是空置的,没有更多信息。”   档案上可用的信息并不多,除了加入捕蝇草的时间是真实的,其他情报都难以判断真伪。   想凭这些不像样的消息判断出金的下落,无异于痴人说梦。   李禛将自己和金的聊天记录翻出来,来来回回看了两遍,又把两串乱码发给明月川,让她看看有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紧接着就关掉了和金的聊天界面,也没有立刻去找人的意思。   线索都没有,能去哪里找。   要找也是捕蝇草去找。   明月川收到乱码,回复她会研究一下这两串乱码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不过李禛估计,她也找不到什么结果。   捕蝇草里失联的人太多了,这职业本就有一定危险性在的。   跟明月川说清楚,李禛便挂了电话,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睡觉。   自从上次睡梦中出事之后,她便一直没有做过梦,也没能从梦境中得到任何关于“过去”二字的信息。   对于这个结果,李禛说不上高兴还是失落,不过总算是相安无事。一闭上眼,她就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已是清晨。   随便找件衣服穿上,李禛正打算下楼吃点东西,忽见灵脑上有一个未接来电。   这次的电话确实是穆思鱼打来的,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两个小时前。   见到这通未接电话,李禛立即打消了下去吃早饭的想法,转身坐上窗台,背对着窗外的微光,接通了电话。   这是个视频电话,透过图像,李禛能看到穆思鱼的模样还有周围的环境。她眼镜上有黑眼圈,看起来很疲惫,声音听上去也有些沙哑,像是彻夜未眠。   见到李禛,她张口第一句话就是:“他们要动手了。”   李禛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悠闲地晃了晃腿:“昨天那时候,你在开会?”   穆思鱼回答道:“是的。”   她看着李禛的图像,又简单补充了几句:“本来我是没资格参加的,但现在武神城的人太少了,我也被叫了过来。”   李禛静静听着,没有打断穆思鱼的话。穆思鱼就把昨天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了。   首先,是血影审判团的首领。   她打入血影审判团也有一段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她凭借花言巧语套取了其他成员的信任,也逐渐了解了血影审判团的组织结构。   普通成员分为低中高三级就不必多说,在这三级成员之上,还有九位审判员和正副两名首领。   当然,在参与会议时,这些人都戴着面具,甚至还使用变声器,目的就是不暴露自己的信息。   辨认他们,全靠面具。血影中等级森严,每级别都有对应的不同颜色的面具。面具后的真容,穆思鱼就不得而知了。   上次死在涅槃城的,就是他们的首领,他死后,他的身份已经被公之于众了;现在还在武神城主持会议的,就是那位副首领了。   ——在正首领死后,副首领顺理成章地晋级为新的首领了。   李禛觉得,剩下的那半颗树种应该就在新首领的身上。   她身体后倾,倚着干净的玻璃窗,开口询问道:“他身形如何?是男是女?身上有没有特殊的地方?”   穆思鱼立刻回答道:“身材中等,看不出性别,不过从走路姿势上看大概率是男的。没有什么特殊。”   李禛想了想,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穆思鱼就接着对她说起他们这次会议的事。   和之前几次无疾而终的会议不同,这次会议的组织者明确向着众人说了他们的计划。   真武道宗最近草木皆兵,防守太严密,这些人无法接近。   但众人千里迢迢来到武神城,总不能什么都不干,所以为了挽尊,他们就将目标放在了市中心的购物中心。   他们会在购物中心放置大量的炸/药之类,然后将其彻底引燃。至于这些东西从哪里买,他们倒是没提。   这个计划听着简单,好像确实有可行性,但李禛还是有些疑惑:“那他们打算怎么对付真武道宗?”   购物中心就在真武道宗的不远处,防守虽然没有它那么严密,但附近也有不少真武弟子。   这里出了事,真武道宗绝对会第一时间派人来。   穆思鱼说道:“他们给我们发放了一种药物。”   说着,她坐起身,从一边的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药瓶,然后拧开盖子,给李禛展示里面的药片。   药片只有小拇指的指甲盖大,呈椭圆形,上面沾着一些白色粉末,看着没什么特别的。   “据说这一小片药,就能让普通人的身体素质提升一倍以上,且没有副作用。如果同时服用三片以上,力量就能提升五倍。”   穆思鱼拧上药瓶:“参与这次活动的,每人都发了十片药。”   李禛拧眉。力量提升五倍她信,但吃了没有任何副作用?那是不可能的。   这种猛药不可能没有副作用。不仅有副作用,它的副作用恐怕极强,几乎能摧垮人体的防线。   李禛道:“你不要吃。”   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要参与这次活动了,把准确的地址和时间告诉我。”   穆思鱼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吃这种来历不明的药了。她听到李禛的话,就乖乖把信息告诉她了。   随后李禛又问了她的住址,她也老实说了。   挂了电话,李禛眉毛动了动,思索起这件事情来。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个计划未免太过草率了。   血影审判团的确有点实力,也曾经造成过不小的破坏,也直到现在都没被天门台抓到。   这主要是因为天门台各成员间的各自为政导致的。而且血影攻击的向来都是商业区和住宅区,这种地方人流量大,安保弱,抓不到他们也正常。   但武神城的购物中心?   李禛眼珠动了动。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过她并不觉得穆思鱼背叛了自己,应该是其他什么环节出现了问题。   光凭她掌握的这点信息空想很难掌握事件全貌,从而推测出背后的真相。李禛想了想,决定去找穆思鱼,了解一下更详细的情况再做打算。   这样想着,她随意披上一件外套,从房间走出去。刚一出去,在前台看到了早早起来的小山。   对方看起来状态还不错,见到李禛略有些迟钝地打了个招呼。周围的狼藉已经打扫干净,也没看见宋藤的身影。   李禛对她点点头,随即走出了店门。   穆思鱼租了繁华商业区附近的房子,这边的建筑比较显眼,也很容易找到。   房子不错,安保也很好,需要验证用户信息才能进入。当然在李禛看来,远远用不着这么麻烦。   她站在附近的街道上,伸出手指一层一层数着层数,确定穆思鱼家是哪个窗口后,她找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扯住一边的排水口,轻盈而快速地爬了上去。 第216章 气球   穆思鱼坐在舒适的沙发上,将自己的大半个身体都浸在柔软的记忆海绵中,正看着电视剧。   刚汇报完工作,得到了甲方的肯定,她也是心情愉快,看着电视的时候,还哼起了欢快的小曲。   电视上正放映狗血的情节,穆思鱼聚精会神地看着,忽然听到窗口传来了什么声音,她侧头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是风声?   穆思鱼一点也没有在意,扭过头继续看她的电视剧。当看到男主角草率死了的时候,她不由得努了努嘴,想要张口吐槽——   “什么垃圾剧情。”   对,就是这句话。   等等……   穆思鱼僵硬地转过头,只见沙发侧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道身影。   她斜倚在沙发的一段,手肘拄在沙发背上,也在盯着电视。看到穆思鱼看过来,她还反问道:“你也这样觉得,对吧?”   穆思鱼惊恐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刚啊。”   李禛自然地直起身体,慢慢坐到她侧边的沙发上。沙发垫随着她的重量慢慢下陷,她翘起腿,侧头看向穆思鱼。   穆思鱼终于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对不走寻常路的甲方十分无语。   “你来这里干什么?监督我有没有消极怠工吗?”   沉默一瞬,意识到自己这样说话太嚣张,穆思鱼又挂上笑脸:“我肯定会好好工作的。”   李禛道:“暂时不需要了。”   穆思鱼愣了一下,有些慌了:“什、什么……?”   她下意识地以为李禛想杀了她。   “放心,我不会杀你的。”李禛把电视的声音调大了些,“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会把事先说好的钱打给你。”   穆思鱼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自己会一直卧底到血影审判团的活动结束呢。   不过那件事太过危险,如果参与了的话,就要被天门台一直追杀了……这样想,还是能不参与就不参与了。   说话间,李禛拿起被穆思鱼放在茶几上的面具,随手摆弄了一下。   面具是黑底的,上面绘制着红色的火焰,这种纹路是血影中级成员专属的。   她原本的确是打算让穆思鱼继续当内应的。不过就在来到这里的时候,她改变了主意。   穆思鱼被盯上了。   盯上她的人毫无疑问,是血影无疑。李禛用灵气简单一扫,就发现周围有窃听设备,也就是说,穆思鱼的身份早就暴露了。   之所以不立即处置她,恐怕只有一个原因——请君入瓮。   血影审判团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购物中心,而是她。   李禛发现周围有窃听设备时,第一时间就用灵气扰乱了它们的信号,让它们在正常运作的同时,只能听到她想给出去的消息。   穆思鱼惊讶道:“他们?监视我?”   她一直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想到自己一只小绵羊在饿狼中徘徊,自以为隐秘地探听消息,穆思鱼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心中后怕不已。   幸亏他们别有打算,选择让她当鱼饵,否则她早就死了八百次了。   但她自觉演技很好,行事也小心,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怎么就暴露了呢?   李禛毕竟不是她,也不可能知道穆思鱼是怎么被发现身份的。想了一会儿无果,穆思鱼也不再去想了。   反正任务都完成了,多想无益。   李禛等她从惊愕中回过神,敲了敲面具上的火焰纹路,又道:“你把你手里的药和面具都交给我,我以你的身份参与他们的集会。”   穆思鱼犹豫道:“但你与我的身形不同,很难隐藏……而且,我的身份不是暴露了吗?”   的确,李禛比穆思鱼高太多,走路姿势也不太相同。   她倒是能用灵气简单蒙混过去,但血影审判团中有另一个能操纵灵气的人,伪装估计骗不过对方。   不过……   李禛笑了声:“没关系。要的就是他们看出来。”   对方以为己方在暗敌方在明,但明和暗,两种状态本身就是能互相转变的。   接下来,穆思鱼给她描述了一下一些重要人员的面具样式和身份,以及她认识的几名成员。   李禛一一记下了。   等穆思鱼说完,李禛就爽快地给穆思鱼打了一笔钱,让她尽早收拾东西离开武神城。   在这之后,李禛就打开门,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   不出她所料,在穆思鱼居住的公寓附近,也有人蹲守着这边的情况。   李禛抛着手中的药瓶,将其塞进口袋里,仿佛没感知到这些人的视线一样,目不斜视大摇大摆地从几个监视者身前走过。   几名监视者对视一眼,分出两人跟在李禛身后。   李禛用余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们一眼,唇边泛起微笑。   几个菜鸟,跟踪水平和监视水平都有待提高。   她将手放在口袋里,也不刻意去管这些人,只是慢悠悠地在街道上转悠着偶尔走进某家小店。   就这样消磨时间,一下午过去了。   等到几名跟踪者累得筋疲力尽,李禛才笑了声,不疾不徐地甩开这些人,踏着霓虹灯的彩色光芒,朝着来福客栈的方向走去。   夜幕低垂,街边的灯光相继亮起,周围商店的玻璃橱窗中透出暖色的灯光。   在暖色的光中,一个紫色的心形气球随着风的力道从前方飞来,正好落进李禛的怀里。   她捏着气球的绳子,歪头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哪个小孩子的气球不小心飞过来了。   索性将气球系在手上,继续往回走。气球随着风的方向轻轻摆动着,像是在水中摇曳的海草。   李禛推开门走进旅馆。灯光仍旧是暖色调的,但这颜色老旧又疲惫,看上去没有一丝人气。她下意识地扫了眼柜台的方向。   小山不在原处。   这就有点奇怪了。以她住宿这几天的经验来看,小山可是无论晴雨、不分昼夜地站在这里接待客人的。   她太迟钝了,甚至都不知道“偷懒”两个字怎么写。   但李禛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径直走上楼梯。随着重压,楼梯一如既往地发出吱呀声,只是今天这吱呀声中,似乎还掺杂着别的声音。   李禛站在楼梯上,侧耳听了听,发现那杂音是一个男人微弱的求救声,中间还夹杂几声闷响。   咦?   她辨别了一下声音的源头,发现是二楼传来的。脚步顿了几秒,她便朝着二楼走廊走去。   稍微拐了几次,不多时,她就来到了偏僻处的一扇房门前,求救声就是从里面传来的。   门是半掩着的,一道灯光凝成线落在她身上,照亮她的一只眼。透过门缝,李禛窥见了门内的情形。   小山按着宋藤,手里拿着把菜刀朝他脖颈上砍去。   宋藤一边求救一边无力地挣扎,但他还是没能躲过,很快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小山朴素的格子衬衫上已经沾满了血迹。她拎着还在淌血的菜刀,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凝视宋藤的尸体几秒,又缓缓转过身。   李禛扬起手:“晚上好?”   小山盯着她,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也没有躲避隐藏罪行的意思,好像她刚刚不是杀了一个人,而是杀了一只鸡。   半晌,她才用慢半拍的语调说道:“晚上好。”   李禛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你为什么杀他?”   小山用衣摆擦掉刀上的血迹,僵硬地说道:“他骂老板。”   李禛瞬间就明白了。   看来前任老板就是小山的底线。毕竟她这个劣等仿生人,还是多亏了前任老板,才免遭销毁的。   小山的确不太智能,不过她倒是具备许多人类都不具备的品质。也正是因为这点,她一直不称呼宋藤为“老板”。   “你想怎么处理尸体?杀过自然人的仿生人,可是要被送去处理厂销毁的。”   小山歪头,似乎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处理尸体?”   李禛耸耸肩,给她出了个主意:“扔到黑街那边吧。”   反正黑街尸体多了。而且宋藤这种赌鬼,欠债多了被人打死不是很正常?   小山还是不太清楚她的具体意思,但点点头,表示自己会照做。   李禛这才对她挥挥手,拽着手腕上那只气球,转身上了楼。   走过一段楼梯,穿过一条走廊,前面就是她的房间。李禛验证了ID卡,打开门,正欲进去,忽见隔壁的房门也打开了。   师雨楼道:“你回来了?”   李禛笑道:“你的耳朵这么灵吗?”   师雨楼没回答。   李禛也不急着进去,见状就站在走廊,和他随便聊了两句,又含糊地说起过几日的安排。   师雨楼不赞同道:“你总是冒险。”   他是个比较谨慎的人,但李禛却总是想什么就去做起,某些时候甚至有些鲁莽。   他不会干扰对方的决定,更不会觉得自己的想法就是对的,但也难免为此感到担忧。   “如果错过这次,可再没有抓住他们尾巴的好机会了。”李禛眨眨眼,勾起唇角,“冒险也意味着收益嘛。”   当然了,如果冒险失败的话,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虽然至今为止她只失败了一次——那次的代价是她的性命。   师雨楼虽然没有反驳她,但还是忧心忡忡的,看上去很是担心。   李禛摇摇头,见他这副模样,从手腕上解下气球的绳子,将气球递给他,然后扬眉示意他接过去。   气球随着她的动作飘动,慢慢飘向师雨楼的方向,紫色的表面上洒着的金粉在灯光下看着亮晶晶的。   师雨楼愣愣地接过绳子:“给我?”   “特地给你带的礼物。”她又开始说鬼话,“你看这个紫色,很好看吧?”   师雨楼沉默半晌才“嗯”了一声。   但李禛没听到。因为她早已经离开了。 第217章 “新首领”   LA购物大厦位于武神城商业区的正中央,是整座城市最热闹繁华、同时人流量最大的地带。   商厦附近常年灯红酒绿,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都灯火通明。   五颜六色的光芒冲天而起,缠绕着彩灯的气球飞在天空中,在楼梯之间时不时绕过蝴蝶的虚拟影像。   李禛吹着泡泡糖,随意地伫立在街边,侧耳听着街上的车呼啸而过,带起一片风声。   即使她在这里驻足许久,也并不引人注目。因为这里是陆上行车区,有不少人都站在这里等车。   耳边的通讯器中传来师雨楼的声音。他的声音中掺杂着风声,显得有些沙哑:“看到他们进去了。”   李禛扶着通讯器:“现在进去多少人了?”   师雨楼道:“大约50人。”   李禛又问:“他们戴着面具进去的?”   “直接戴面具太引人注目了。”师雨楼摇头,“是便装打扮,进到电梯后才换上的面具。”   李禛心中将他给出的信息过了一遍,随即微微点头:“我现在过去。”   对面静了几秒,李禛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几秒后,他说道:“注意安全。”   之后切换成了静音模式,连呼吸声都没有再传来了。   今天就是血影审判团动手的日子。   他们的口号是“让美丽的烟花在武神城的市中心绽放”,但漏洞百出又含糊不清的计划以及对穆思鱼的监听都证明这场爆炸只是一个诱饵。   至于真正的目标,或许是李禛,或许是其他的什么。这些她都不在意。   她的目标是树种。   为了防止中间出现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动,师雨楼想办法得到了商厦监控录像的控制权,帮她监视对应楼层的情况。   李禛欣然接受。   她自己虽然也能通过调动灵丝追踪和观察,但那要花费一些能量的。   理清当前状况,李禛扯了扯身上这件花哨的度假风衬衫,抬头看了眼对面大厦上的巨幅广告屏,迈开脚步走到对面。   伴随着吵闹的音乐声,她进入到商场之中。   控温大厦隔绝掉周围的一切燥热,闪耀的灯光照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上,让它们看上去闪闪发光。   智能导购系统从她面前强制弹出,喋喋不休地介绍着周围这些东西,竭尽全力想要让顾客买上那么一两件。   实际上,导购系统能够通过私人资产数据来确定自己该把什么东西卖给什么人。   李禛冷酷地拒绝了:“不买。没钱。”   “我们这里也提供分期业务哦~”   李禛观察了一圈,没发现有关闭系统的按钮,就当作没听见它的话。   简单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后,她便乘上电梯,设置了目标楼层。   李禛转过身,对着楼梯间内的镜子弯了弯嘴角,随即掏出斜挎包中的面具扣在脸上。   面具上的火焰熊熊燃烧着,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燃尽。她侧头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随后将灵气覆盖到体表。   几秒后,镜中人的身形有了些许变化,先是身体变得更苗条瘦弱了,头发变长了,手臂上微微隆起的肌肉线条被遮掩,身高也进行了适当的调整。   现在她的体型已经更靠近穆思鱼了。   不过这种改变不是真的,更类似于一种障眼法,就好像黄瓜上刷了层绿漆一样,改变的并不是本质。   如果有人去摸她的手臂,照样能摸到上面的肌肉和战斗留下的细小伤疤。   对着镜子侧了侧头,又调整了一下头发的蓬松度,电梯正好也发出了开门的提示音。   李禛转过身,朝着外面走去。   目标楼层并不是购物中心内的某层,而是一个地下停车场。   这里没有什么人来,里面一片死寂,只有冷光照在周围五颜六色的车子上,留下惨淡的白芒。   李禛一只手拎着包,朝着更深处的地方走去。七拐八拐后,面前终于出现几道身影。   那两人也戴着面具,看上去和穆思鱼级别一致,见到她便询问她的身份。   李禛出示了从穆思鱼那里搞来的证明:“代号是‘鱼’。”   两人检查过她的信息后,其中一人便带着她朝着另一边走去。   李禛没有反对,老老实实地跟在那个人身后。   那人带她在周围绕来绕去,最后来到了地下车库角落的一处楼梯前。   楼梯是废弃的,尽头的路被堵死,平时少有人来,甚至连保洁人员也不来打扫,周围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再边上,是一个人为隔出来的小仓库,应该是以前一些商家使用后来废弃的。   这里十分偏僻,不会有人来,用来当血影众人开会的地方刚刚好。毕竟现在真武道宗查得严,他们也不敢在其他地方光明正大地聚会。   正如师雨楼所说,在李禛来到这里的时候,周围已经来了不少人。这些人穿着各异,不过脸上都戴了个遮挡真容的面罩。   见到李禛过来,有些人对她点头示意,有些人不理不睬。李禛从脑海中调出穆思鱼对这些人的描述,与在场众人一一对应。   正在此时,周围一个穿着紫色紧身T恤和牛仔裤的女子走了过来,对李禛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并且叫出了她的代号。   “鱼,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李禛查找出她的信息。女子的代号是“紫”,是一名高级成员,性格开朗温和,算是穆思鱼在血影中最熟悉的一个人。   她学着穆思鱼的态度亲热地打了个招呼:“午睡睡过头,不小心就起晚了。”   紫轻轻笑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发现熟悉的面具下已经换了一个人:“没关系,来了就好啦。而且也不算太晚,首领还没有来呢。”   闻言,李禛环视四周,的确没有在周围看到戴着红色面具的人。   她眸光微动,却没有表现出异样,随后应和道:“那就好。”   首领没到,血影的成员们就三三两两各自攀谈起来。紫将李禛拉到一边的角落,两人随意寒暄了几句后,她忽然神神秘秘道:“那个药,你吃了没?”   李禛看了她一眼。   她将药拿回去后给师雨楼看了,师雨楼说这种药和角斗场选手吃的像是一种。   角斗场选手吃的药,看似是从专门的药贩子那里买来的,但实际上,这些药贩子只是中介,若是没有角斗场的授意,他们必然卖不了。   但不管这药是什么药,李禛必然都不会吃的。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反问道:“你吃了?”   紫摇头:“我没吃。”   顿了顿又道:“你也没吃吧?”   李禛点点头,但没有透露太多。   两人没有继续谈这件事,而是又聊了些其他。李禛一边学着穆思鱼的模样糊弄着她,一边观察着四周,想要从其他成员的举止中窥探出什么异样。   但他们都挺正常的。或者说,都挺不正常的。   看了一圈,还是那个没有到现场的新首领嫌疑最大。   李禛心中暗自思忖,面上不动声色,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到来。   时间就在这样的嘈杂中一点点过去,晚上七点左右,远处终于出现了他的身影。   就像穆思鱼对她描述的那样,血影的新首领一看就是个男人,但气质和身材都平平无奇,连穿衣服的品味也平平无奇。   李禛没在他身上找到树种存在的痕迹,但这也很正常。剩下这半颗树种最擅长的,就是隐藏自己的踪迹。   和她的淡定不同,其他人对这个平凡首领的反应很大,几乎他一露面,周围就响起热烈的掌声。连李禛身边的紫也开始鼓掌。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突兀,李禛也跟着鼓起了掌。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想要准确无误地锁定目标再做打算。   那名首领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即,他便开始了一场冗长而空洞的演讲。   其他成员听得群情激奋,李禛却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打哈欠,深觉自己与这群精神病是多么格格不入。   她换了个姿势,目光继续看向前方的首领,却与他正好对上了视线。   那名首领正好也在打量着她,即使隔着面具,李禛也能感觉到他的惊骇神情。   他甚至连演讲都卡了一瞬间,但又很快恢复了正常,只是眼神依旧不断瞄向她的方向。   这模样……难道这家伙就是树种的宿主,并且看透了她的伪装吗?   总觉得有些奇怪啊。   李禛想摸摸鼻子,却只摸到了脸上冰凉的面具。她收回手,微微蹙起眉。   穆思鱼被监听,按道理来说,血影的高层应该都知道她,不至于露出这种反应。   而且他的反应有些夸张了吧?是怎么回事?   出于直觉,李禛没有立刻对他动手,而是继续站在原地。   紫原本还在和其他人一起仰头听着演讲,见状凑过来:“你今天好像不太对啊?我怎么感觉你心不在焉的?”   李禛扭过头:“有吗?”   “当然有!你之前听演讲可是最积极的一个!”   李禛含糊回应道:“只是昨天没睡好而已。”   紫还想追问什么,但李禛却倏然抬起头,目光如电光,射向还在滔滔不绝的新首领。   在刚刚那一瞬间,她分明感觉到有一股熟悉的能量自对方身上涌起。但只过了一瞬间,那能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218章 追逐   李禛感受到的,正是那半颗树种的能量!   与她体内的树种同根同源的能量太过明显,就如同黑暗中的明灯,她绝不会认错!   果然就在对方身上?不对……   李禛微微拧眉,静静地思考起来。   不过……无论如何,对方的确是最大的嫌疑人了。   想到这里,她心念一动,不着痕迹地调动着体内的灵气,将其汇聚于掌心。   对方看样子应该是知道她的存在,所以也会对她进行防备,加上有树种加持,李禛恐怕要和对方纠缠一会。   但这里距离真武道宗太近,纠缠久了容易引起那边的弟子,最好要速战速决。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机会,一击必杀!   肃杀之意自她脸上一闪而过,李禛后退一步,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其他人身后,用余光打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时不时鼓起掌,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见到她这样,新首领果然放松了一些,手臂上绷紧的肌肉也放松下来,动作也更加自然。   李禛掌中积蓄着灵气,如同潜伏在树丛中的资深猎人,正在静静地观察着自己的猎物。   她在等他演讲完毕。那时候,应该就是他最放松的时候,也是她最容易得手的时候。   新首领的演讲虽然冗长枯燥,但也总有讲完的时候。李禛听着感觉演讲已经来到了尾声,便将全部心神凝成一线。   演讲结束了。   话音在空旷的场地中落下,掀起一小片回声。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周围爆发出如同海啸般的掌声。   新首领的背彻底松了下去。而就在这一瞬间,一道身影“噌”地一下,如利箭一般穿过拥挤的人群,化作灯光下的幽影,以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冲向前方!   嘭!!   是拳头触及血肉的声音!   李禛的头发被风吹得向后飞去,连带着她的花哨衬衫,也只剩下模糊的色块!她俯着身体,朝着演讲完毕的新首领攻去,霎时间,拳头便穿向她的腹部。   没想到自己会被攻击,新首领瞳孔猛缩凝成一个小点,来不及说话就一头向下栽去。   与此同时,另有一人扬起手掌,转眼间便来到了李禛的背后,提剑朝她毫无防备的后背袭去!而其他九道身影也来到了李禛的附近,各自对她发动攻击。   “果然……”李禛眯起眼,“是针对我设的一个局吗?”   她收回满是鲜血的手掌,扭身握住那把朝她刺来的锋利长剑。那把由灵气组成的长剑十分锋利,刚一接触到她的手掌,就割破了皮肤。   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朝下滴去,些许的刺痛感爬上她的手掌。感受着久违的痛感,李禛竟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看向持剑的紫:“你才是真正的首领?”   “答对了。”紫的声音再无之前的热情,所剩的只有冷酷和憎恨,“但为时已晚。”   说话间,几道稍慢的身影已经从四面八方袭来。李禛的视线从他们的面具上一一掠过,扬手格开紫的利刃,反身两掌打退两道攻击。   两具尸体应声而倒,他们的包围圈破出一个缺口。李禛飞退两步,停在一堵墙面前,看着站在她对面的这些人。   刚刚的一连串事件发生得太快太突然,许多人都没有弄清具体情况,只能呆愣愣地看着事情发生。   现在回过神来,看着泾渭分明的两边,他们自然该信任谁。   反正不信任杀掉首领的李禛就对了。   人群中有人愤怒地瞪着李禛,紫抬起手,制止了蠢蠢欲动想要一拥而上的成员。   紧接着,她伸手摘下面罩,露出面罩下那张美丽的脸。几乎是同时,一股能量自她的身体中发散出来。   紫是新任的首领,也是剩余半颗树种的主人。这件事不难理解。   刚刚那个假货,只是她为了迷惑李禛而找出来的一个倒霉诱饵,而他那过于浮夸的表演,也是演给她看的。   正如她所料,根本没有什么爆炸,也没有什么行动。这只是一个幌子,他身上那丝树种的能量,也是紫搞的鬼。   至于穆思鱼为什么暴露……或许是因为,她根本骗不过拥有树种的紫。   李禛抬起手,在众人警惕戒备的眼神中鼓起了掌。响亮的掌声在寂静中回荡,她这个掌声可比刚才拍的无数次手都要真心实意。   “说真的,”她看向紫,“这场戏,可比什么演讲有意思多了。”   紫盯着她。   李禛接着道:“但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你明明可以一直隐藏下去。”   这半颗树种所有技能都点在隐藏自身上了,如果紫不主动露面,她很难找到它。   但她还是出现了。这其中固然有心怀侥幸想要偷袭杀掉她的原因在,但李禛觉得,促使她做出行动的,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   “没错。”紫没有否认,“我要杀了你为他报仇。”   这下李禛差不多明白了。   “他”指的应该就是她杀过的那个年轻人了。李禛不知道他的姓名,虽然事情过去了没多久,但她甚至连对方的长相都忘记了。   “你就那样杀了他,你根本不知道他为其他人付出了多少努力!”提起他,紫有些泣不成声,“他救过我,也帮助过其他的许多人……”   听到她的话,周围所有人的眼中都露出哀色,连带着看向李禛的目光也愈发不善。   忽地,她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抹去是泪水,目光如利箭一样射向李禛,身上蓦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能量。   “我要你偿命!!”   大量的灵气凝聚在一起,掀起一阵狂风。有些体重轻的人已经被风吹得后退,几乎保持不住自己的位置。   在运用灵气的天赋上,紫比之前那个年轻人要强许多。她算是初步掌控了树种的能量,而不是成为一具傀儡。   李禛迎风而立,不动如山,手掌中灵气飞转,扬手击上由紫御使的狂风!   两道极强的能量猛烈撞击在一起,掀起一阵冲击波,将周围的所有人和物撞得倒飞出去。   血影审判团的其他人根本抵御不了这股能量,有心攻击李禛,但纷纷被吹飞,狠狠撞在周围的水泥柱子上。   一时间,闷哼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   紫见状目光微沉,灵气凝成长剑朝她袭去,李禛反手抽刀对战,刀刃与剑刃撞击在一处,发出锵锵的悲鸣。   对方灵气的质和量都不如李禛,没过几招,剑刃便被她削断,攻击显露了几分颓势。   李禛乘胜追击,反转刀身袭向对方腰腹,而紫眸光一闪,竟伸出手掌,掌中凝聚出一条灵丝。   只见灵丝的那一段附着在周围一辆车上,她微微缩紧灵丝,身体便轻盈地朝着远处飞去。   想跑?   李禛俯身前冲,刀光朝着她前方劈去。蓝色的弧光从车辆上划过,随着一声巨响,一辆车的车身被劈成两半,同样被斩断的,还有紫的半条手臂。   断臂重重地砸到地面上,紫却只低头看了一眼,灵气便顺着肩膀爬上断臂处,拟态出一条新的手臂。   随即她看也不向后看一眼,转身就朝着远方逃去。   李禛可没有让她顺利离开的意思。   一是错过这次,就不知道还能不能搜索到这颗树种了;二是紫也算是比较有天赋的人,一旦离开,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冒出来使坏。   念及此,李禛抬脚追了上去。   两人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轰鸣声、撞击声在地下停车场中响起,很快,这附近已经是一片狼藉。紫很聪明,战斗能力也不弱,甚至能一边逃一边回击。   又是一声巨响!   紫猛然掀起周围停着的一辆车,朝着李禛砸去,想要借此拖延时间。   李禛毫不犹豫,抬刀将迎面而来的斩成两截,却见不远处紫已经乘上电梯,而电梯门正快速合拢。   她扬手劈出一道灵气。那灵气径直朝着紫的方向钉去,却被她拦截在半空中。眼见着电梯门合上,李禛微微一顿,随即调整了一下通讯器。   “她去哪里了?”   通讯器中传来师雨楼的声音:“地上一层。”   他一直在监控着这边的战况,第一时间记下了紫去的楼层。   李禛勾起嘴角,扭身朝着楼梯的方向赶去。她的速度极快,肉眼几乎只能捕捉到一道残影。   一个转弯快速冲出楼梯间,从无数行人之中掠过,李禛直奔电梯出口。   离得远远的,她便见到紫从电梯中冲出来,如鱼般灵活冲进商厦内购物的人群之中,刹那间就融入其中。   师雨楼道:“在你三点钟方向。”   “谢了。”   李禛毫不犹豫地按照她的指示向三点钟方向追去,果然没过几步,就看到了紫匆忙逃离的身影。   追上去!   紫的动作很是灵活,并且她对大厦的结构也十分熟悉,像条滑不溜手的泥鳅,在这栋大厦中肆意地逃窜着。   两人在人流量很大的大厦中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奔跑,很快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甚至有人打开摄像头,对准两人的背影,想要拍下她们奔跑的模样。   但无论是紫还是李禛,都顾不得这些了。她们御使灵气,尽可能地加快自己的速度,将自己彻底融合在风中。   在此时的她们眼中,只剩下了追和逃。   不到几秒的时间,她们就一前一后从商厦中蹿出来,暴露在城市的黑夜之中。   现在是晚上八点左右,天已经彻底黑了。街边的路灯相继亮起,招牌上的彩灯勾勒出夜晚的轮廓。   外面的风有些燥热,似乎有一股热气从地底下钻了出来,将天地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令人难以逃离。   紫没有犹豫,径直地冲入夜色,朝着广场的方向逃去。 第219章 结果   广场被各大商厦包裹在其中,呈现出规则的八边形。这里占地面积不小,官方花费了不少资金来维护这片区域,甚至找人手工制作了树形摆件摆在四周。   正值夜晚,广场上灯火辉煌,如临白昼,璀璨的烟火虚影自广场的天空上绽放,照亮行人的面庞。   而就在此刻,正在广场边缘休息的行人,忽然听到在模拟的烟火发射声音中,夹杂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声响。   那声音并不大,就像是什么东西划破了空气,由远及近。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角落的一个银色大树雕塑倏地发出一声巨响,上面射出一丛真实的火星,随即“锵”地崩裂开来。   紫在雕塑周围绕了一圈,巧妙地摆脱了这道攻击。感受着自身边传来的强大冲击力,她咬紧嘴唇,身体中涌上源源不断的疲惫。   差太多了。   她和对方差太多了。   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早在行动前,紫就想过自己可能打不过对方,但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几招之内便被对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不仅仅是力量方面的,还有技巧方面的。这种压倒性的差距无疑给了她沉重的打击,让她心中绝望。   手臂断了一只,在逃跑过程中她还伤了一条腿,能逃到这里,完全是因为她不顾自身安危,燃烧了体内所有的能量。   即使如此她也只能拖延一时。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她抓到的。   因过于用力地咬着嘴唇,她的口腔蔓延着一股血腥味。心底忽然听到一个带着蛊惑的声音:“你打不过她的……”   紫装作没听见,拖着疲惫残破的身体,继续向前跌跌撞撞地跑去。   这个声音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了。不只是她,她的男朋友,也就是同样死于李禛之手的前任首领,也能听到这个声音,并对其还算听从。   但紫不一样,她从来不信祂的。她觉得这个声音也好,身后追赶的李禛也好,都只是不同种形态的魔鬼。   那个声音似乎能感知到她的情绪波动,停顿几秒后,再次发出缥缈的引诱声。   “你不可能打得过她的。照这样下去,你没等到中心点,就会被她杀掉。”   紫顿了顿,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惨白。她知道,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声音说的是事实。   即使以自身血肉为养料,她也撑不到目的地,很有可能在到达之前就死在李禛的刀下。   她不怕死。但她不想就这么死去!!   紫咬紧牙关,第一次给了那个声音回应:“你有什么办法?”   说话间,身后路灯的灯罩相继爆裂,玻璃碎片横飞,割伤了她的脸颊。紫向后看了一眼,目光微凝,继续向前。   李禛跃到明亮的路灯上,半蹲着查看周围的情况。   这里灯光繁多,太过明亮,反而不利于她的追踪。李禛闭上右眼,左眼的视野变成一片莹绿色,而在一片绿茫茫之中,仍能看到一个明亮的红点。   通讯器中传来师雨楼的声音,他听见这边的响动,正在低声询问李禛的情况。李禛睁开眼,俯冲向下,一边回应道:“我没事。”   说话间,身形已经冲出去数十米之远,手中高举长刀,朝着紫离开的方向顺势一挥!!   霎时间,她周围产生一阵极强的冲击力,以她为中心,所有的灯罩寸寸碎裂,碎片横飞,连带着风也随着她的动作聚集起来,同她的刀光一同向前追去!   就在此时,前方正在奔跑的人影蓦然转身,动作间展现出一种与之前表现不符的灵活来。   只见她身体飞速后撤,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攀上一旁的雕塑,而后抬手迎击!能量呈放射状从她体内逸出,纠缠在李禛的灵气上,制住了她的攻击。   虽说如此,从紫的脸色也能看出来,她的动作十分勉强。   鲜血从她的唇边溢出,她分不出精力擦去,只有那一双眼中,透露出非人的光芒。   祂被逼出来了。   对于这件事,李禛早有预料。紫根本挡不住她,想要活命,就只能切换自动战斗模式,把这颗狡猾的树种放出来。   冷哼一声,李禛没有和这颗树种继续叙旧,只是扬刀再次挥出灵光,蓝色光芒贴着地面飞出,瞬间将地面砍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沟壑顺着前方蔓延,眨眼间就来到了祂的脚下。   那座雕塑被从中劈成两半,轰隆隆地砸在地上,砸起一片灰尘,而紫眼疾手快地从上方跃下,几个后翻躲开裂缝和斩击的追击。   与此同时,几道灵气组成的丝线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身后袭来,缠绕住李禛的双腿和持刀的右手臂。   “嗯?”   李禛眼睑跳动,抬起手臂握住缠绕她的丝线。这些灵气组成的线通体透明,入手冰凉,像是蜘蛛丝一样,却比钢丝还要坚韧。   丝线似乎察觉到她的动作,瞬间收紧,将她的皮肤表面上勒出不少血痕来。   血痕道道交错,鲜血顺着丝线滴落在地上,将透明的灵丝染红,看着尤为可怖。   丝线看着柔软,实则锋利,若非李禛体魄强健,恐怕在接触到这些丝线的一瞬间就要被切成平滑的碎块了。   “有两下子嘛。”   李禛咧出一个笑容,手掌覆上锋利灵丝,随即狠狠一拉!!   她的手掌上顿时多了一片血痕,鲜血顺着手臂向下流淌,但李禛没有丝毫在意,反而如摧枯拉朽般拉扯着它们。   经受不住她的力道,灵气丝线寸寸崩断,而吸附在其上的血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片片飞舞。   短短几秒钟,这个丝线陷阱就被她彻底捣破。   几乎是同时,抓紧时间朝着远处逃去的祂被反噬,狼狈地吐出一口血,只觉得身体一阵刺痛。   祂余光向后一瞟,只见身后一道身影出现在祂的视野中,飞快地朝着祂的方向追来。   没一个呼吸的时间,她的身影就越来越近,近到祂能隔着明亮灯火,看得清她的表情。   只见她黑发散乱,身上遍布血迹,仿佛刚从刑场中走出来一般,衣衫被割破,露出其下苍白的皮肤。   但她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灯光落在她脸上,只能照亮她脸上冷酷的微笑。   祂转过身,目光投向更远处,也就是广场的正中央。   那里有一个被楼梯环绕的圆台,原本上面有一个喷泉,但喷泉被关闭,因此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高台了。   目测了一下到广场正中央的距离,祂绽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将更多的灵气注入到脚上,身体形成了一道紫色的虚影。   时至此刻,两人一追一逃,已经花去了将近20分钟的时间。广告屏的图案变幻了无数次,有行人跟着两人的动作向前,似乎想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也有更多的行人选择逃离。   位置越接近广场,越能感受到四周凝聚的燥热感。   燥热源于地底,作用于心肺,令人浑身如同被灼烧一般,可周围的行人兀自不觉,没事人一样站在周围,将整个广场中央包围。   李禛微微皱眉,脚下动作却没有停。这半颗树种,她势在必得!!   两道身影逐渐接近,眼见祂已经在攀爬高台,李禛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跃上楼梯,随后动手蓄满灵气,朝着对方后心处拍去。   这一击用了她十成的力,如果被她打了个正着,无论是谁都要殒命当场!   好似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危机,只见祂身体一扭,也提掌与她相撞!两掌相击,李禛身形巍然不动,而祂的手臂中却传来一连串的脆响。   紫未经打磨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种力道,即使有大量灵气护体,也筋脉断裂,骨骼尽碎,身体轰然向后飞去,最后重重地撞向楼梯。   祂反应很快,强忍疼痛飞速从地上爬起,想要跳下楼梯朝远处跑去。   可就在这一关头,祂的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动作竟失去了之前的灵活,变得有些僵硬。   祂眉宇间染上怒意,试图夺回身体的掌控权,交集呵斥道:“你放——”   还未等和紫协商完毕,李禛便欺身而上,手掌穿过脆弱的腹部,毫无阻拦地掏出那半颗种子。   这一击相当利落干脆,遍体鳞伤的对手毫无反抗之力,只闷哼一声,微微睁大了眼,眼中流露出恨意。   李禛不知道此时掌控身体的究竟是紫还是树种,但也无所谓,反正他们都对她恨之入骨。   她攥紧手,将那颗树种慢慢掏出,又伸手朝着对方的尸体推去。   人死去,失去了支撑的力,那具尸体被她这么一推,便重重地从高台上坠落,如流星般划过半空,最后发出“砰”的一声。   这张战斗的胜利者,终究还是李禛。   她拿着树种,缓缓站直身体,朝着四周看去。烟花虚影从她脚下升起,又在高空中绽放,红绿色的焰火顺着天空边缘滑落,最后滑入到黑夜的边际中。   远处的几块广告屏忽地熄灭了,广场在这一瞬间变得黑暗。   几秒后,上面显示出时间来,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阵欢快却诡谲的音乐。   李禛看了眼时间。   8:29。   最后一位数字跳动,转瞬间变成了8:30。伴随着时间变换,李禛的心中忽地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她心头微跳,扭身想要尽快离开高台。然而就在这一刻,几道火红的灵气从广场边缘冲出,瞬间拷在她的手腕和脚腕上,将她扯回原地。 第220章 生与死   李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和脚腕。   此刻缠住她的也是线,但并非普通的灵气丝线,而是火属性灵气压缩而成的、红色的丝线。   它们缠绕在她的身上,短短几秒就飞速变幻模样,眨眼间,就由红色的丝线变换成一副镣铐铁锁,紧紧地束缚着她。   李禛垂眼盯着这些镣铐,神色保持着平静。她的视线顺着铁索缓缓向上、再向上,最终停留在灵气锁链的源头。   地下。   这些锁链并不是连接在谁的手中,也没有固定在特定的某处。它们是从地下伸展出来的,谁也不知道它们的另一头系在何处。   李禛看着它,突然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绝对发自内心,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又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到不能再好笑的笑话。   伴随着她的笑声,周围升腾出一片红色的灵光。   光芒自地底涌出,在地面上勾勒出粗细不一的线条,就好像有一支毛笔蘸着鲜血,在地上静静勾画。   只一眨眼的工夫,红色的线条便首尾相连,勾勒出一个阵法图案的轮廓。   随着阵法有了雏形,热量进一步攀升,原本的高台像是一个被架起来的蒸笼,连空气都热得扭曲。   那支红色的笔还在动,一笔一画认真地画着。李禛垂眸看向阵法的边缘,那里已经围满了人群。   什么人都有——穿着普通T恤短裤的、打扮精致时尚的、衣衫破旧的。什么年纪的都有,什么相貌的人都有。   但此时此刻,他们都站在阵法的边缘,金红色的光芒挂在他们的脸上,所有不同的面孔中,出现的是相同的狂热。   他们伸着双手,像是在触摸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而他们的灵气像是红色的墨水,静静地注入到空气之中,被空气稀释得淡薄。   李禛盯着他们看了几秒,又看向她正对面的一个老者。他仙风道骨、发须皆白,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在输入灵气的同时,也在看着她。   真武道宗的人。   这些都是真武道宗最核心的弟子。和外围那些名为弟子实为员工的人不同,他们是传承者,也是宗门的内核。   那名老者说道:“李禛道君,我们为了杀你,可是谋划了三千年。”   李禛重复道:“为了杀我?”   老者笑了。他指着地上的红色纹路,对她说道:“这阵法建在这条灵脉灵气最活跃的地方,即使三千年依旧不减。”   又指着周围的弟子:“而我们在过去的三千年中,也从未中断阵法开启方式的传承。”   李禛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老者接着说道:“我们真武道宗,从未忘记道君曾带给我们的耻辱。杀掉你,是我们整个宗门的目标,也是所有弟子的追求。”   李禛说道:“可是我已经死了。”   老者说道:“没错。但我们坚信,你还活着。”   李禛微阖双眼。   这件事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局。   紫,明显爱前任首领更甚于团队。为了报仇,她不惜与真武道宗结盟,最后竟以身为饵,将李禛硬生生钓到了阵法的正中央。   当树种想要逃跑时,她竟凭借自己的意志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压下了想要逃离的本能。   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逃跑,而是借真武道宗之手杀掉李禛。   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角斗场事件之前?   还是说,角斗场事件就是个幌子,是紫和真武道宗联络的幌子,或者是为了避免李禛猜疑到二者关系而打的幌子?   李禛不得而知。事到如今,真相到底如何,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就在李禛思考的时候,这个准备了三千年的阵法,也终于开始了它的蜕变。   似乎是因为抽去了过多的地脉灵气,周围的火苗震颤起来,连边上的高楼大厦也摇摇欲坠,竟有了倒塌的迹象。   红色的灵光从墨痕中逸出,像是一只只深红色的萤火虫,又像是燃烧的火焰被风吹动时四散开来的金红火星。   每一只萤火虫、每一个火星都很轻盈地随风而动,雪花一样飘落到周围。   它遇物即燃,无论是落到水泥地面上,还是落到雕塑、路灯上,都会在瞬间燃起高大的火苗,将所有东西都吞噬。   热浪扑面,李禛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血迹已经被烤干,将衬衫紧巴巴地黏在她的身上,束缚着她的身体。   一簇火光落在她的手臂上,将她手臂灼烧出一个血点,紧接着便蹿起一簇火焰!火焰从她的手臂向上灼烧,金红火光映在她的脸上,为她镀上一层钢铁的冷硬。   火焰没能伤害她,因为她事先在体表覆盖了一层灵气,阻挡了火焰的侵蚀。   然而,这种从地脉借来的火焰能够燃烧一切,包括灵气。在李禛阻碍着它的同时,它也在吞噬着李禛的灵气,不止不休。   人力有限,而自然之力无限。若一直任由它灼烧,迟早会烧干李禛的所有灵气。   阵法外,真武道宗的人也知道这件事。他们尽全宗之力,将所有灵气都注入到阵法之中,像是给火焰增添了助燃剂,让它越来越旺。   通讯器滋啦滋啦响了两声,师雨楼焦急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那头传来:“你……怎么……没信号……”   李禛用灵气将通讯器包裹住,以免它被烧坏了。   然后她笑了声:“医生,我感觉我要死了。”   对面愣了一下,几秒之后才道:“你在哪里?”   李禛又笑了声:“骗你的。”   对面还想说些什么,然而李禛已经抬手将通讯器摘下来,扔到了火焰之中。   看着指甲盖大的通讯器转瞬化为飞灰,李禛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周围的人,又抬头看着远处因震动而倾斜的高楼大厦。   死?   李禛嗤笑一声。   死和生,是离她最遥远的两个字眼。   她散去身上的灵气,任由火焰灼烧她身上的衣物。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或许抽取她身体全部的灵气也不够,所以从现在开始,她不会浪费一分一毫。   即使这些灵气是用来防身的。   可对李禛来说,毫无意义的防护,就是一种浪费。   感受着灼烧带来的刺痛感,李禛的身体反而放松了许多。   痛苦这样的情绪在这一瞬间都离她十分遥远,李禛闭着眼,忽略了将她覆盖的火焰,心神在刹那间变得极轻,轻到能飘上宽阔的苍穹。   所有的灵气都倾巢而出!   无所谓防御,也无所谓防护!所有的灵气凝聚在她身边,开始与灼灼燃烧的烈焰抗衡!   火焰不知道她会有余力反抗,猝不及防之间被她压倒。可下一个瞬间,深藏于地下的灵脉提供了更多能量,更高的热量席卷了周围,又夺回了优势!   李禛眉目微凝,毫不犹豫地再次抽取更多的灵气,无论是骨骼还是血肉,无论是经络还是内脏,所有微弱的灵气都在这一刻被榨取出来,朝着外部冲击而去!   “她取消了所有防御!”   “她疯了?!”   “快!叫第二批弟子过来!”   眼看李禛和地脉开始对冲,真武道宗的宗主连忙叫人接替第一批灵气已经抽干的弟子,继续作为辅助助长火势。   得了他们的帮助,地脉之火果然更加张扬,如同火焰的恶魔般左右摇动着,想要趁此机会将李禛一举拿下。   李禛的半个身体已经被它灼烧!只是由于她体魄极强,这些火焰未能完全将她烧成灰烬,只是在她手臂和胸腹部留下了一些灼烧的伤疤。   她眉头微动,在紧急关头,神志反而愈发清明。   这样下去就会陷入持久的拉锯战,状况对她极为不利。   仅仅思索了两三秒,李禛眉头便逐渐舒展,却没有收回灵气,而是保持着灵气的输出。   但她转换了灵气的状态!不再是她习惯使用的无属性,而是拟态成了其他属性。   冰霜从她脚下的高台上蔓延,驱散了周围的火焰,给周围留下一片冰冷的净土。   火焰不甘示弱,卷土重来,而冰霜得到了持续的灵力供应,也不甘示弱,与周围的火焰相撞!   李禛双手捏诀,盘坐于高台之上,一侧身体被火焰覆盖,一侧身体覆盖洁白冰霜,远远看去,她像是一尊永远也不会动的雕像。   温度降下来了。   她的呼吸化作白气,逸散在空气中,冰霜覆盖了她的大半面容,连她的眼睫,也沾染了一层洁白的霜。   灵气……输出……   调动能调动的所有能量,精神,身体,渐渐地,冰雪占领的地方越来越大,只是地脉之火仍在负隅顽抗,不肯退后一步。   “呼……呼……”   不知何时,原本还算晴朗的夜空突兀地布满了浓云,周围起了风。   风助火势,火焰愈发嚣张,源源不断地从地下涌出,而地脉能量的过量抽取又影响了地势,四周已经有一些雕像随之倒塌。   而更高更恐怖的摩天大楼,也被这股能量吸引,渐渐向着李禛所在的方向倾倒。其中就有真武道宗的总部大厦。   一旦被他们砸中,被锁在原地难以行动的李禛势必要重伤。   可她没有在意,甚至没有看一眼那高高的大楼。她的心跳正带着某种韵律跳动着,带动所有的灵气与血液转动。   李禛体内所有的灵气都被抽走了,但场面仍旧僵持不下。   即使她的身体并不脆弱,也在大量灵气的运转下显得疼痛,而体内的经脉更是产生了细微的裂痕。   李禛倏然睁开眼。   瞬间,所有灵气飞速运转,带着难以抵御的疯狂之意,排山倒海般朝着火焰压去!   嗞——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猛烈的震动自周围传来,附近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此生中听过的、最刺耳的噪鸣!   尖锐的声音刮蹭着所有人的耳膜,让所有人的双耳都短暂失聪,世界仿佛成为了一部巨大的默片。   他们睁大眼,看着冰霜组成的海浪压倒火焰,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周围延展、吞噬!   远处又传来接连不断的轰鸣,大楼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冲击,飞速向下坠去!彩灯倾斜,广告牌倒挂,只在地下投出一片巨大的黑影。   可冰霜的速度比它们更快!   它冻结了熊熊烈焰,又冻结了那些真武道宗的弟子,雕刻出一尊又一尊透明的冰雕。最后,它继续扩展,攀爬上倾倒的摩天大楼,将其定格在原地。   世界都寂静了。无论是弟子们惊讶的呼喊,还是广告牌发出的杂音,所有都被凝固在冰霜的世界。   浓云凝聚,天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雪花纷纷扬扬,很快在地上积起半人高的一层。   李禛站起身,扯落手腕上被冻结的镣铐,环视着周围。   四周静静的,除了她的呼吸声,便只剩下雪落的声音。 第221章 风与梦   “呼……”   六角雪花从云中飘落,被风卷着,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将城市装点成一片冷白。   以李禛为中心,周围几百米都覆盖上了厚厚的冰层,透过冰层,还能看到被冻结的烈焰燃烧的姿态。   无论是倾倒四十五度的大楼,还是在战斗中幸存的路灯,都被冰雪连接成一体,形态各异的晶莹冰刺从地面与建筑上穿出,悄然散发着寒意。   武神城本以燥热的天气闻名,但此时此刻,这座古老的城池俨然成了一座寒冰之城,正在无声无息间吞吐着寒气。   李禛站在原地,轻轻呼吸着,身躯仿佛也要融入到冰天雪地中,同倾倒的大楼和精英的冰花化为一体。   她受了些伤。   在冰火两重天中挣扎的滋味并不好受,两股相互排斥的能量盘踞在她身上,以她的体表为战场互相撕扯,将她的皮肤划出一条又一条的裂痕。   鲜血从裂痕中溢出,将她大半个身体都染得血红,还顺着手臂向下流淌着。几滴血花坠入雪地中,看上去分外刺眼。   不只是皮外伤,最糟糕的是,她的骨骼和经络也因冲击而碎裂了一部分,再加上灵气消耗过度而产生的疲惫感,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轻轻呼出一口夹杂着冰霜的气,李禛运转着体内仅剩的一丝灵气,让其在体内简单过了一遍,暂时稳住了伤势。   但此地不宜久留。   虽然真武道宗的弟子已经被她冻成冰雕,他们的总部也在她的攻击范围内,估计难逃一劫,但她的敌人可不只有真武道宗一个。   李禛从布满冰刺冰锥的高台上站起,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缓缓朝着下方走去。   冰面有些滑,上面铺了一层薄薄的雪,她走在雪上,留下两行浅浅的脚印。   李禛拂去鬓上的雪花,正驻足辨认方向时,身后就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驻足回头一看,原来是师雨楼匆匆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他走得很匆忙,发丝间尽是没来得及抖落的雪。   见到李禛还没死,他稍微松了一口气,赶紧快走几步追到她身边扶住她。然而刚一动手,就摸到了一手血。   师雨楼瞳孔微缩,顾不得其他,连忙道:“你怎么样?”   李禛咳了两声,抬手摸去唇边的血丝:“死不了。”   轻伤也是死不了,重伤也是死不了,这又算什么回答嘛!   师雨楼身体稍稍后倾,推着眼镜扫描着她身上的伤口,发现她的伤确实如她所说,还处于可控范围内,心头松了松。   见周围温度极低,天空中还飘着雪花,他又脱了外套裹在她身上:“先回去再说。”   这次李禛没有反驳。她伸手勾住他的肩膀,同师雨楼一起穿过冰雕组成的森林,又乘上事先备好的车辆,顺利地回到了旅馆之中。   小山还坐在前台算账,见李禛被搀扶着进来有些惊讶地看了过来。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给找了一些店内常备的药物,让师雨楼拿了上去。   师雨楼轻声道谢。   李禛右手勾着师雨楼的脖颈,还扬了扬左手对小山打招呼:“哟~”   小山僵硬地回了个笑容。   见李禛受了伤还是这副肆无忌惮的模样,师雨楼叹气:“快上去吧,万一伤口撕裂,会流更多血的。”   说罢半拖半拽,将她给带上去了。   两人来到了师雨楼的房间。来武神城前,师雨楼出于谨慎带了不少药物,现在这些药都在他的行李箱中。   李禛坐在床上,扫视着四周。虽说是暂时下榻的旅店,但师雨楼仍旧习惯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所有东西都收拢得十分整齐,就像是没有人住过一般。   不过在床头柜上,她看到了那个她顺手捡来的紫色心形气球。   气球搁置了几天,已经有些扁了,但师雨楼还把它拴在那里,没有把它当垃圾扔出去的意思。   李禛问道:“我以为你早就把它扔掉了呢。”   师雨楼停顿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那个气球。他若无其事地说道:“放在那里也没什么不好。”   说着,又拿出一卷绷带:“这里没有仪器,无法判断你的伤势具体如何……你感觉怎么样?不要敷衍我。”   李禛伸手按了按胸口:“有肋骨断了,但没伤到内脏,肌肉可能有部分撕裂?”   师雨楼道:“这样的话,或许要去正规的医院治疗。”   李禛摇头:“不用在意,先帮我把外伤包扎好吧。”   至于其他的,用不着那么在意。她毕竟有灵气这种堪称bug的手段,这些伤势养一段时间就能自愈了。   听到她这么说,师雨楼脸上忧色一闪而过。但他也知道,去医院对现在的李禛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李禛直接略过这个话题,接着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广场动静那么大,很难不引人注意。”师雨楼将一杯温水和药盒递给她,“一天三次,一次两片,记得准时吃药……我当时离得比较远,去的时候有些迟了。”   不过就当时的情况,他就算即使到了,也很难产生太大影响。   李禛挖出两颗红白相间的胶囊塞进嘴里,又拿起水杯一饮而尽。   师雨楼盯着她把药吃了,又问:“当时发生什么了?那些冰……”   “我弄出来的。”李禛简单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他们借由地脉之力布下阵法,想要……”   正说话间,外面警笛声大作。急促的声音划破了宁静的夜空,光芒也穿透窗帘的缝隙,在李禛脸上划下一道彩色的光影。   她止住未尽之语,身体微微前倾,伸出一只手掀开窗帘边缘。与此同时,师雨楼也走到她身边,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窗外。   今日的武神城街道远没有往常的热闹,路上行人寥寥,连灯光相较以往都黯淡得多。   在因行人稀少而显得格外宽阔的马路上,几辆涂画着天门台标志的车一闪而过,朝着广场中央的方向飞驰而去。   两人对视一眼,李禛放下窗帘,冷静道:“看来他们的反应还算快。”   现在距离两人离开广场,也才过了不到十分钟而已。   师雨楼道:“真武道宗现在怎么样?”   李禛道:“应该死得不剩几人了。”   师雨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李禛又掀开窗帘一角看了眼,忽地想起了前几天她和师雨楼初次来到旅馆时,碰到的那几个真武道宗弟子。   当时那几人在谈话中,就隐隐透露出他们最近时常训练的信息。真武道宗弟子大规模行动,天门台应该不会不知道。   还有广场一直是人流量比较大的地方,但李禛和师雨楼一起回来时,却并没有看到冰雕里有普通的行人。   是天门台事先让他们撤离了吗?   李禛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又很快敛起思绪。   算了,事已至此,再考虑太多也没有必要。不如抓紧时间将伤养好,尽快恢复行动能力,好离开武神城。   师雨楼拿了绷带和工具,给她简单处理了手臂和后背的伤口。   药水接触到皮肤,发出轻微的刺痛感。刺痛一闪而逝,紧接着钝痛的感觉便从伤口处蔓延开,让人的精神也跟着发麻。   李禛趴在床上,有些困倦地微阖双眼。   对修士来说,抽干灵气会对身体产生极大的负担,它对修士的重要性,不亚于血液对普通人的重要性。   况且李禛还经历过一场大战,刚刚夺取的那半颗树种也在影响着她的精神,令她疲惫不堪。   师雨楼注意到她的困倦,低声道:“你累了吗?”   李禛含糊地“嗯”了一声。   “你休息吧,我会注意周围的情况。”   李禛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见她好像真睡过去了,师雨楼放缓了动作,连涂抹药水的力度也轻柔了起来。   上完药后,他又将伤口简单地用绷带包扎了一下,给她盖好被子,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看着熟睡的李禛,渐渐陷入了沉思。   李禛意料之中地做了梦。   她以前就怀疑梦境和树种之间有某种特殊的联系,每次进入梦境的时机,都在她得到树种后不久。   因此轻车熟路地进入梦境后,她并没有慌张,而是继续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仍旧是营养舱、作用未知的机器、机器上跳动的数字。但李禛觉得周围的环境和前几次有所不同。   并不是摆设出了问题,而是这里看上去比前几次要崭新一些。如果她的梦境或者回忆有时间上的先后顺序,那从时间线上来说,这次的顺序无疑比前几次都要靠前。   这也算是一个新的发现。   也许是由于树种的力量逐渐集齐,也许是因为其他的什么,总之,这次梦境也比从前清晰一些。   现在,她的视角终于不再受限,而是能够像探出神识一样,将自己的意识放出观察。   当然,这种观察仅限于实验室内。有厚厚的墙壁阻拦,李禛无法窥探到外界的情况,也无法借此推测出现在所在的具体位置。   这已经足够了。   她肆意查看着实验室内的设施,将所有机械设备上的图案和数字都记住。虽然她不认识这些设备,但师雨楼一定认识。   他说不定能在其中找出什么线索。   将设备挨个观察一遍,记住了上面的数据,李禛的意识停驻在一个大型设备前,慢慢打量着上面虚浮着的按钮。   还未等她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就感知到侧边角落那扇防御严密的机械门拉开了,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先后在门口响起。 第222章 研究员   有人来了?   李禛眼瞳动了动,旋即将意识收拢。   虽然已经做过很多次梦,但她每次获得的信息都有限,还没有搞懂到底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到她的意识。   保险起见,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老实点,以免再像上次一样,伤上加伤。   想到此处,李禛的意识缩了回去,与此同时,因意识体而产生的特殊视角也关闭,她耳中只剩下一片混沌的水声。   很快,那道更轻盈的脚步声就走到她刚才驻足的大型机械前,开始查看上面的数据。   “数据总体还算正常。”对方说话了,是个女人的声音,“但血液一项有些不达标。”   另一个男人道:“有些排异反应也是正常现象。”   女人叹了口气:“照这样下去,我们不可能成功的,一定是缺少了什么。”   说完这句话,她紧抿嘴唇,沉默无言。男研究员走上前去,揽住她的肩膀:“会成功的。”   女研究员摇摇头:“就算成功了又怎么样?无论成功与否,他们都不会让我们离开的。”   说着,她又叹了声,来到营养舱前。绿色的液体弥散出光芒,光晕打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眼中的惆怅。   她似乎无法感知到她,李禛心中猜测道。于是她的意识体动作起来,一点一点地从束缚中脱离,再次恢复了那种能够观察一切的视角。   正在进行这番动作时,她听到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女研究员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本笔记,拿起钢笔在上面记录着什么。男研究员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营养舱。   半晌,他忽然道:“我想我们的孩子了。”   李禛心头一跳,连忙将意识体移过去看女人的笔记。   只见那不大的本子上,赫然是密密麻麻的符号和古文字,其中两个古文字上还标注了一个红色的重点号。   她只来得及看一眼,女人就合上了笔记本,低声道:“我们见不到他了。”   伴随着幽幽的声音,李禛又移动身体,去看那名研究员。他三十岁左右,戴着金丝眼镜,看着文质彬彬,一双狭长的眼闪烁着光芒。   看清这个男研究员相貌的一瞬间,李禛便大皱眉头,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然而就是这一步,像是踩进了万丈深渊一般,失重感极速传来,让她倏然惊醒。   李禛已经睡意全无。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房间里没有开灯,却不是全然的黑暗,而是呈现出一种泛白的墨蓝色,时间仿佛来到了某个寂静的清晨。   李禛眨了眨眼,看向雪白的天花板和在墨蓝中显现出些许轮廓的灯。   “怎么了?”昏暗中传来师雨楼的声音。   他一直坐在床边没有离开,在李禛醒来的第一瞬间,他就发现了情况。   李禛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认额头普通温热、没有发烧后,才侧过头,双眼精准地捕捉到师雨楼的身影。   就在黑暗中这样看了他几秒,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燥沙哑:“医生,我好像……看见你父母了。”   师雨楼愣了一下,而后绽出一个很浅淡的笑:“你睡糊涂了吗?还是出现幻觉了?”   无论是师雨楼还是李禛都知道,她不可能见到他的父母,无论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她是三千年前的人,复生也是去年的事;而师雨楼的父母早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与她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李禛沉默了一下。实际上,她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太过在意梦境,这些天又和师雨楼一起破译笔记,才做了这个奇怪的梦。   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她否决了。   李禛缓缓直起身体,倚坐在床头,手里拿着师雨楼递过来的玻璃杯,开始复盘梦境中的所见所闻。   女研究员手里画着古文字和符号的笔记,上面熟悉的自己;男研究员的话,以及那张熟悉又略有不同的脸。   加上这两人也是研究员,和师雨楼的父母年纪吻合……这绝对不单纯是巧合!   见李禛神色变换不定,师雨楼轻轻蹙眉,正想试一试她是不是又发烧了,却不想她忽地侧过身,猛然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眼中突兀地迸射出明亮的光芒,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连脸上的疲惫也随之一扫而空了。   “不是。”她抓着他的手,一字一顿道,“不是幻觉,医生。”   那样真实的体验以及具体的相貌,绝对不是幻觉或普通的梦境。   但若不是假的,那李禛的梦境或许还和师雨楼的父母有着紧密的联系。   也就是说,即使两人已经把师雨楼父母的死亡往复杂了想,但却还是离事件的真相相去甚远。   师雨楼也沉默了。   他知道李禛虽然总是一副不靠谱的模样,但紧要关头,她比谁都靠得住。   她不可能拿这件事来开玩笑。可是……   看师雨楼陷入沉思,李禛松开他的手,打开灵脑,回忆脑海中关于那两人的图像。   随着她的回想,灵脑捕捉到了信息,上面逐渐显现出人形,最后形成了一张清晰的图片。   师雨楼朝着灵脑方向看去,随即瞳孔猛缩,手指不由得攥紧,欣喜和惊骇两股情绪同时冲击着他理智的阀门。   怎么会?   怎么可能?   他的神色来回变换,表情复杂程度更甚于刚刚的李禛,竟盯着图像,沉默良久都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这也很正常——任是谁遇到这种事,都会难以平息自己的情绪。   半晌,他逐渐理顺了思路,找回了理智,用干涩的声音道:“这两人……的确是他们没错。”   李禛点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在梦境中,遇到现实中知道的人。这不仅对师雨楼来说意味非凡,更给李禛破解梦境之谜提供了一点思路。   只要顺着师雨楼父母的踪迹向下查,是否就能查到关于她梦境的更多线索?这对毫无头绪的李禛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而她也不打算对师雨楼隐瞒细节,因为她也有事情需要问他。   “你能不能看出他们现在的年纪?”   师雨楼又看了眼照片。这对他来说,是惊喜的同时,也是一种折磨。   “和他们……死亡时差不多,不过看起来更憔悴疲惫一些。”   和死亡时差不多,也就是三十多岁。光凭这个信息,很难判断梦境里场景的时间段。   李禛皱了皱眉。   在只知道模糊时间的情况下,有两种可能。   一是,这段梦境发生于研究员夫妻死亡之前。师雨楼曾经说过,他们在那段时间经常早出晚归,有时一连好几月不回家,直到他们最后被雪藏,才彻底闲了下来。   二是,这段梦境发生于他们“死亡”之后,所谓的死亡其实是假死,他们被某方势力盯上被迫假死,最后不得不为他们研究。   在两种猜测中,李禛更倾向后者。   因为在梦境中,她听到女研究员,也就是师雨楼的母亲说了句“无论成功与否,他们都不会让我们离开的”。   这句话也能从侧面印证二人被软禁的猜测。   的确,这种绝密的研究,一旦掺和进去,就不可能脱身。   在猜测一中,这两人后来是回到了家中的,和常理不太符合,是以李禛更为倾向猜测二。   当然,也有可能发生了异常情况,让那方势力不得不放弃他们二人,他们这才回家。   顺着这条线索向下想,李禛又想起了更多被她抛之脑后的细节。   比如在白塔监狱时,她做过的一个梦,曾经在其余研究员的对话中,听到过关于“那对夫妻的笔记”的关键词。   当时她还不十分清楚师雨楼父母的事,因此并未将这条线索与他们联系起来。   现在看来,“那对夫妻的笔记”极有可能就是指师雨楼父母留下的笔记,他们也的确有记笔记的习惯。   他们重要的笔记落入他人之手,其他研究员只能按照他们的记录一步步推进实验,也就是说,他们两人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了。   李禛侧头看了眼师雨楼,见他也蹙着眉,一脸凝重,便知道对方也在思索二人存活的几率。   片刻后,师雨楼微微摇头。   对他来说,这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过往的十几年,他都生活在这样的既定事实中,如今只不过是再来一次。   见他情绪还算稳定,李禛摩挲着手中的玻璃杯,开始思考另一件事。   软禁师雨楼父母的那方势力是谁?   “日环食”三个字无比自然又丝滑地滑入李禛的脑海中。   于情于理,她都有怀疑他们的理由。   按照日神所说,月神追求成为完美人类,而仿生人想要变得“完美”,绕不过灵根二字。   师雨楼父母研究人造灵根,专业对口,日环食完全有理由绑架他们。   其二就是,李禛曾经在梦境中听到有人提起“生命之轮”,当时她就对日环食有所怀疑。   结合这两点来看,日环食的可能性自然最大,不过也不排除其他势力作案的可能。   但无论到底是谁做的事,最核心的问题还没有解决: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她频频梦见这样的片段,却又从来找不到更多信息,甚至还会遇到危险?   一个问题解决,然而更多的问题随之而来。李禛觉得太阳穴一阵钝痛,不由得停止思考,将身体塞进被子里,微微闭上眼。   太麻烦了。   比起探索这种未知的事,她倒更愿意杀去日环食,把他们的总部扬成灰。   不如就这样吧,等她确认天门台手中树种所在的位置,就反手解决日环食,再向月神逼问具体情况。   简单,粗暴,且有效。   这才是她该干的。 第223章 休整   又短暂地睡了一会儿后,时间已经来到了上午七点。此时,距离广场中央冰封事件,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个小时。   武神城这场罕见的雪没有停,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鹅毛大雪从窗前飘过,将寒意带进房间中。   这座建立在火脉上的城市终年炎热,从不下雪。因此,在异常天气出现的一瞬间,武神城就引起了各方的注意。   幸而,随着科技的进步,大多数住宅已经安装了自动控温系统,不用担心大雪造成太多的伤亡。   李禛坐在窗边,冷眼看着街道上巡逻的警察。这些人穿着统一制服,配着枪,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神情严肃。   这些是天门台政府的人。虽然李禛造成的灾难毁灭到了整个真武道宗,但天门台政府及其他机关并未设立在那附近,因此并未受到波及。   在发现异常的第一时间,他们就派人封锁了所有街道,并且以广播、电视等方式,警告武神城居民不要外出。   那一队人威武地从街道上走过,另有一排车开在道路中间。   一名不知状况的路人经过,立马被警察拦下来盘问,即使他出示了身份证明,他们也没有让他通过。   并且有了灵格天宿事件的处理经验,天门台立刻封锁了消息,现在整个武神城都没有信号,无法向外界传递任何情报。   李禛打了个哈欠。即使已经休息了一段时间,但她的灵气仍旧没能恢复,还处在疲惫状态中,说话的语气也是懒洋洋的。   “天门台难得忙起来了嘛。”   师雨楼道:“武神城的事瞒不了多久,如果不尽快抓住犯人,届时一定会引起恐慌。”   天门台支柱成员就五位,现在却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接连覆灭了两位,这足够让他们威信扫地了。   李禛道:“神衍神天和琉璃净宗关系一向不好,现在他们都失去了强力盟友,外患之下,说不定会团结起来。”   元气大伤的两方估计没什么心情挑事了。他们最想做的,就是保住自己,以及尽量接受盟友的遗产。   至于星照海,这一势力向来神秘,甚至没人知道他们的总部在哪里。他们行事也很低调,习惯保持中立。   这些各怀心思的宗门,大概也只有在拥有共同的强敌时,才会团结起来了。   警笛持续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李禛推开窗,一股雪顿时便顺着风吹入房间中,在她皮肤上化出几滴雪水。   她将半个身体探出窗户,凝神朝外看去。   只见街道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队人,他们穿过街道,没有停留,而是径直走向远处的一家店铺中。   那是一家卖工艺品的店铺,规模不大。那队人进去只待了几分钟,便列队走了出来,走到了边上的另一家商铺中。   “他们应该是在搜捕。”   师雨楼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李禛侧过头,只见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窗前,正透过上了霜的玻璃遥望着远方,神色凝重。   李禛略一思索,便想清了其中关窍。   但她非但没有着急,反而坐回椅子上,身体放松些许,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来,一边把玩着,一边侧眼看着窗户,若有所思。   此时,那一队人已经从第二家店铺中走了出来。他们身上披着统一的黑色人造皮革披风,长靴踩着地上的积雪,在雪地上留下一列整齐的脚印。   几秒后,这群人径直朝着李禛所在的来福客栈走来。   按照顺序,该搜查到他们了。   李禛看着这一行人走入来福客栈,慢慢耸耸肩。师雨楼站起身:“我去看看。”   他明面上是神衍神天的高级研究员,这身份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见李禛同意,师雨楼就披上外套,推门下楼。他的神色十分镇定,好像真的只是碰巧下去查看情况一样。   刚一下楼,便见到那些警员站在小山面前,正沉声询问着什么。再走近点,他们的对话便暴露在他耳中。   “我们是执法部的。”为首的警员说道,“现在需要检查这里的住户信息,请你配合出示。”   小山看了他们一眼,温顺地把住客信息调了出来。警员调取了信息,现场核对了一番,却什么也没能检查出来。   李禛这次用了另一个假ID,这个ID登记的样貌和她本人的样子没有任何共同点。   要怪也只能怪天门台的人口登记部门。原本还算严密的登记体系,现在已经被某些只认钱不要命的蛀虫蛀成筛子了。   现在,驻扎于武神城的天门台执法部,就被这些人给坑了。   没有找到线索,警员关闭了入住信息系统,又盘问道:“我看到旅馆经营者登记名是宋藤,他人呢?”   小山一板一眼地回答:“他不在。”   警员大皱眉头:“他去哪里了?”   “不清楚。”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亲爱的顾客!如有意见或建议,欢迎登录售后服务系统提交!”   小山太过迟钝,别人问一句话,她往往要反应3-4秒才能回答上来,还经常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见她这样,警员的神色愈发不耐,正欲呵斥她,忽然听到楼梯上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这家店的老板常年赌博,”师雨楼走下楼梯,“很少管理旅馆的事情”   见有人插嘴,警员面色有些不好,但当他看到师雨楼的时候,这丝不悦又被他很好地掩盖在面皮下了。   “你是……”他翻了翻入住记录,“神衍神天的研究员?”   “没错。”师雨楼道,“请问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警戒何时能解除?我需要立刻返回涅槃城参与一个项目。”   他身份很有欺骗性,警员并不介意给他提供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   他在灵脑上录入了检查结果,便道:“是一起比较严重的袭击事件,为了不造成更多群众的伤亡,这才封锁全城。”   顿了顿又接着说:“等抓到真凶,自然就能解除警备了。”   师雨楼紧接着问:“那凶手有消息了吗?”   警员道:“请恕我们不能透露。”   见他态度坚决,师雨楼没有继续追问,以免引起对方的戒备。而那些警员碰见了他,也没有再为难小山,做好记录后就走了。   一群人呼啦啦地离开,原本因人多而显得逼仄的旅馆瞬间就宽敞了起来。小山抬起头:“她怎么样?”   师雨楼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小山给他拿了些食物和水,让他带了回去。   “搜查不算严格,只是索要了住客信息。”师雨楼关上门,“他们什么也没发现就走了,我担心之后还会有第二轮搜捕。”   李禛撕开面包包装,咬了一口:“那么,一起逃吧。”   离开现在的武神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想要离开武神城去往其他地方,需要乘坐列车越过荒区。   但事发后,天门台第一时间拦截了所有列车和飞舟,现在没有其他手段可以离开。   李禛想了想:“那就抢一个吧。”   反正停运,也只是禁止列车离开,而不是关闭灵轨。   她是想到哪里就马上去做的性格,所以脑海中出现这个念头后,就立刻调出了之前保存过的武神城地形图。   武神城有三个车站,这三个车站分别位于三个方位,其中一号车站是李禛二人来时乘坐的那辆,能够通往涅槃城。   这个车站李禛坐过两次,对它的地形比较熟悉。   二号车站离李禛所在的位置太远,在城市的另一头,现在不做考虑。   剩下的三号车站,也就是离来福客栈最近的一个车站,去那里只需要穿过几条街道。   李禛两人速度不慢,到达那里用不上30分钟,因此这个车站在两人眼中也是最优选。   但还有一个问题——这个车站并不直通涅槃城,如果选择去三号车站,两人恐怕要在沿途的城市中,重新寻找一个落脚点。   除了较远的二号车站,一号和三号都各有利弊,需要综合考量。   李禛拍拍手:“好了好了,你想向哪边逃亡呢?”   师雨楼看着地图,思索片刻,正色道:“我觉得三号比一号更适合当前状况。”   李禛侧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师雨楼放大灵脑上的路线图,在上面标记出一道红线:“一号路线会经过这里……这里是天门台政府所在地,比起其他地方,防御力量会强上不少。”   思考了一下,他又道:“除此之外,一号路线还途经其他比较大的城市,天门台可能事先通知地方拦截。”   李禛瞟了眼路线图上显眼的建筑,又看了看一号灵轨途经的城市,微微点头,表示他说的有道理。   她这次可不想故意挑事。天门台这种地方,还是尽量绕开比较好。   涅槃城也不是非回不可,反正她浪迹天涯惯了,对哪里都没有归属感,换个地方也没什么。   既然如此,那么路线就定位三号车站了。   两人又调取出周边城市的地图,商讨了一下去处,最后划定了一座小城市,作为临时的目标。   从目前来看,设备不完善的小城市更适合两人藏身。   神衍神天这些大势力可能有危机感,但小城市的小势力都秉持着“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理念,就算在天门台的安排下搜捕,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至于行动的时间,两人都不想耽搁,干脆就把时间定在了当晚。   紧接着,李禛又给伤口换了一次药,两人各自休息了一下,将状态调整好,以应对不久后的作战需要。   做完这些,夜幕正好降临。天光自地平线落下,灯光自路口逐渐亮起。   李禛换好衣服,将头发束在脑后,轻轻歪头:“时间到了,该我们出场了。” 第224章 逃亡   微黄的路灯映出旋转的飞雪,在周围打出一小片光晕。   在被封锁后,整个武神城失去了以往的繁华和热闹,透过漆黑的夜幕,只能看到远处扭曲如怪物的檐角。   师雨楼从窗口翻出来,快速落在地上,谨慎地环视着四周。目光穿过飞雪,他只看到了一片死寂的夜。   李禛双手撑着窗沿,轻盈地落到他身边,用一只手拂去落在鬓角上的雪。   巡逻的人有限,不可能管制住整个武神城。一支队伍管理一条街道,本就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师雨楼在窗边观察了一天,很快就找出了巡逻规律中的漏洞。   据他计算,警员队伍下一次来到旅馆附近巡逻,是在五分钟之后。   五分钟说多不算多,说少却也不算少,但足够两人离开了。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默契地朝着远处奔去。   雪夜寂静无人,夜幕下,只有两道身影从路灯下飞速掠过,留下一片被搅动的雪花。   很快,他们就穿过这一片区域,来到了下一个路口。离得远远的,两人就看到在路口附近有一列人影朝着这边走来。   李禛眸光微动,身体一扭,和师雨楼一起,侧身躲到路口边缘一个石狮子后,静静地观察着那队人的情况。   那队人正沿着道路照常行走。周围很黑,两人动作又轻又快,并没有被他们注意到。   看着沿街巡逻的队伍逐渐远去,李禛从雕像后转出来,拍了拍石狮子冰冷的狮子头,快速穿过街道,继续向前。   两人速度比预想中还要快,没过十分钟,就走完了小半的路程。   冷空气随着呼吸钻入鼻腔,让人的头脑也清醒几分。   在一个路口拐了个弯,看着巡逻队远去,两人正欲继续向前,李禛的动作忽然一顿,随即微微皱起眉。   她似乎听到了警笛声。   那声音本就刺耳,在本就寂静的黑夜中更加引人注目——不对,那声音比平常响亮无数倍,还十分嘈杂,就好像有无数声音叠在一起,嗡嗡地响个不停。   不只是一辆车来了!   李禛目光一厉,从口袋中掏出一把短刀。   她灵气透支严重,暂时无法使用灵气,更无法将灵气凝成刀刃驱使。   幸好她早有准备,提前带了一把刀。虽然这刀品质只是一般,但也能当作武器使用。   李禛横刀挡在胸前,与师雨楼背靠背防御着周围,同时道:“小心。”   师雨楼也拿出武器,静静地看向周围。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车灯便自四面八方穿破大雪,照射到两人身上,那强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些车如同一只只钢铁巨兽,在满街白雪上碾过,毫不留情地将周围拦了个水泄不通,挡住了他们的去处。   李禛眯了眯眼,车灯照在她眼中,让她的眼睛呈现出另一种颜色。她伸出一只手挡住光芒,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这些钢铁巨兽的车门同时开启了,许多人从车上下来,各种型号和样式的武器同时对准了李禛两人。   只要他们有任何异动,他们就会同时开枪,将他们射成两个浑身是孔的马蜂窝。   面对此情此景,李禛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轻轻笑了起来,以一种玩笑的语气说道:“我们的计划……这是失败了吗?”   师雨楼道:“或许是失败了。”   在这一路上,两人都足够谨慎,没有留下任何破绽。计划的失败不能归咎于两人的能力,只能说是个偶然。   偶然间,有人在楼上观测到了两人的身影,又或者偶然间,一队警员临时改变了巡逻路线。   原因没那么重要了,现在事件的重点只有一个:两人被包围了。   李禛挑眉,看着持枪围住她的警员:“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吗?”   没人回答。他们不敢回答,生怕分心回答这么个简单的问题,会让自己松懈,从而成了包围的突破口。   空气凝滞,陷入诡异的沉默。望着离自己最近的枪口,李禛动作微顿,随后猛然提起刀。   与此同时,一枚子弹带着些微火光,朝她的眉心袭来!   李禛眸光转动,以极快的速度提起刀,随即扬手一斩。   只见一道刀光闪过,那枚高速射出的子弹碰上刀光,竟自中心被劈成两半,无力地摔入到厚厚的雪地之中。   这声枪响仿佛一个动手的信号,就在这一瞬间,更多的枪声响起。李禛身体前倾,再次舞动手中刀刃,她的动作刮动附近的飞雪,扰乱了它们飘落的轨迹。   砰!!   一具尸体倒在地上,鲜血从尸体颈部漫出,浸红了一片雪地,这是围攻行动出现的第一位死者,也是第一个朝着李禛开枪的人。   鲜血映红了每个人的双眼,让他们的攻击愈发猛烈。李禛毫不退却,仅仅是身体力量,也足以让她游刃有余地应对进攻。   灯光照在刀刃上,映出一片雪亮的光。她手掌一翻,刀刃一扯,便拉扯出几颗飞舞的血珠,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呼叫支援!呼叫支援!”   “地点在天武路461号……请求支援!”   在这样激烈的厮杀下,半个城市都被行进中的车灯照亮,急促的警笛声惊扰了沉睡中的居民。许多人偷偷拉开窗帘,想要查看外面的情况,却只看到车辆呼啸而过的黑影。   “呼……”   李禛刀锋一转,成功解决了最后一个人,然而此时,已经有更多的车辆朝这边驶来,更多的人开始朝她射击。   忽地,紧急刹车声响起,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倏然动了起来,“砰”地撞向朝她开枪的人群。   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那些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即乱了阵势,也顾不得再攻击李禛,纷纷避让。   师雨楼飞速从人群中驶过:“快上车!!”   李禛扬起唇角,双手扒住车窗上方用力一翻,立刻跳跃到车子的顶部,同车子一起快速驶向前方。   其他人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跑了!”   “快追!!”   顿时,又有几辆车追在后方,紧咬着他们不放,有些人甚至将手伸出窗口,抬枪射击。   李禛站在车顶面对着他们的方向,因超速行驶而产生的疾风自后颈吹着她的头发,让她看上去有些飘忽。   她凝视着自夜色中追来的几辆车,从口袋里掏出枪,而后平举枪支向后射击。   只听几声脆响,后面车的挡风玻璃被击出几个大洞,顿时玻璃碎片横飞,几辆车慌忙改变方向,撞上了马路边上的路灯。   漫天大雪中,李禛露出一个隐约的微笑。   自动驾驶系统速度不快,因此师雨楼关闭了它,选择手动驾驶,将车速飙到最快。   李禛半跪在车顶上,对着每一辆即将追上二人的车子开枪,很快就将那群鬣狗甩开了一段距离。   见后面再没车子追过来,李禛拂了拂头发,倒挂着从车窗钻进车子,安然坐到后座。   “暂时没问题了。”   师雨楼道:“他们应该猜到了我们的目的地,有可能在三号车站直接拦截。”   李禛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如果真是这样,把他们杀了就是。”   语气虽平淡,其中蕴藏着的杀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师雨楼反而微笑了一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他的速度又快了几分。顺着车窗看过去,只能看到窗外的店铺和街道以难以看清的速度向后倒飞,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残影。   在这样的速度下,两人很快就到达了三号车站。   这个车站是个小车站,因为规模小,平时人流量不大,装修也就一般般。   准确来说,两人的目的地不是车站,而是距离车站不远的车库,那里停放着大量列车,这才是两人此行的目标。   师雨楼停下车,打开了车门:“应该就在前边不远处。”   李禛点点头,快速向前跃去。   他们事先知道车库的位置,因此目标明确,没有在寻找上花费太多的时间。   然而刚到车库附近,便听一声巨响,一道攻击朝着李禛射来。   李禛目光一变,灵活地向侧面一个翻滚,顺势抽出刀,对着发出攻击的方向劈砍而去。   不出师雨楼所料,他们的确算到了两人的目的地,直接抄近路在这边拦截。   或许是伤亡惨重后,他们不敢再轻视李禛,所以这次用上了更强的武器。   这种子弹口径更大,穿透力却更强,被李禛躲过后直接射到墙上,直接“嘭”地一声掀起爆炸,将坚固的墙壁炸出一个可怖的孔洞。   这样的话,如果李禛再用刀劈砍子弹,子弹就会在半空中炸裂,到时候掀起的冲击波也会波及到她自己。   李禛挽了个刀花,笑容比冰雪还要冷上几分。她扭过头,对师雨楼道:“你去开车。”   车上应该有锁,但对于师雨楼来说应该不算问题。   而挡住这群乌合之众,对她而言也不是问题。   李禛扬手击杀几名得知她二人意图想要阻止师雨楼的人,伫立在风雪之中,静静抬起刀尖。   似乎是被她的镇静刺激到,更多的子弹朝她飞来!   子弹的速度极快,但李禛的速度更快!只见她眼角微微上扬,紧接着刀芒如流星划过,竟直接朝着子弹劈砍过去!   只听连续的几声响,那些子弹在出膛的瞬间便被她破坏,发生了连环爆炸!火光在雪中亮起,照亮了黑夜,却又在短短几秒中,相继寂灭。   与此同时,鸣笛声划破寂静,在黑暗中尖锐响起,像是在提醒她快些上车。   李禛回眸看了眼倒地失去战斗力的众人,轻轻抖落附着在刀刃上的雪,而后头也不回地向前方奔去。 第225章 列车   雪越下越大,很快将打斗的痕迹全部覆盖。李禛快步走到轨道附近的路灯下,在锋利的冷气中,她看到一束灯光穿透黑暗。   巨大的鸣笛声响起,在隧道的彼端,一个庞然大物从夜晚中穿出来,朝着李禛所在的方向驶来。   列车型号为TE1694,是近年新出的型号。车身总体呈白色,上面用红漆刷了武神城的标志,从远方看去,飞驰的列车宛若一只白色的幽灵。   它快速从轨道上划过,扰乱了雪花飞落的轨迹。李禛抬起一只手,在列车经过的时候猛地向前一跃,随即单手扣住车身,反身跳到车厢的上方。   列车发出一声嘶鸣,就这样载着她,朝着更遥远的长夜中驶去。   李禛迎着风走向车头,俯身打开车门,灵活地翻入驾驶室,随后反手关上门,将鹅毛大雪隔绝在门外。   按照天门台标准,列车采用双驾驶制,李禛扫了一眼,就在一侧看到了另一个座位,随即走过去坐下。   师雨楼坐在驾驶座上,手动操控着列车,见她顺利上车,略微舒展了眉头,问道:“伤口怎么样?”   比起被那些人打伤,他倒更担心李禛原本就严重的伤在打斗过程中恶化。   李禛左手牵住右手腕上因运动而松动的绷带,在牙齿的辅助下,成功打了个更紧的结。   她转了转手腕,确认绷带没有脱落的现象,才道:“没有撕裂。”   说话间,前方虚空中出现了两条红色的灵轨。这些细线横亘交错于天空中,在夜色中泛着暗红色的光芒。   师雨楼面色微凝,操纵着列车向上攀爬。在他的努力下,列车越爬越高,终于冲上灵轨,开始沿着这条架设在半空中的轨道向前方飞速冲去。   列车现在还未能驶出城市,仍在武神城的近郊穿行。顺着车窗向后看去,便能观察到两侧建筑死气沉沉的幽影。   李禛舒展了一下身体,随即打开地图,研究两人接下来要走的路线。   从地图上来看,列车即将要进入荒区,而进入荒区后,两人就彻底脱离危险了。   天门台的人再莽撞,也不可能将车追进荒区抓捕两人。荒区条件恶劣,有太多不可测的危险,将普通的车开进去抓人无异于送死。   按照李禛和师雨楼两人的规划,列车在荒区行驶两个小时和三个小时的时候,会分别路过两座城市。   它们都是中型城市,发展得还不错,但因为距离武神城太近,所以不是李禛二人的目标。   从这两座城市穿过,就会到达第三座名为地湖的城市。若无意外的话,两人就会在这里下车,在地湖城中躲避一段时间。   因车内外的温度差,车窗上被蒙上一层白色的雾气。李禛伸手将雾气抹去,正打量着窗外的情况,忽觉车身一阵颤动。   与此同时,还有金属刮蹭的声音响起。声响发出后,空气中稍微寂静了几秒,随即更明显的震动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李禛戴上手套,打开车窗:“我去看看。”   刚一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隙,便能感受到周围温度瞬间下降。   狂风卷集着风雪,穿透单薄的衣裳,带走人体的温度,李禛翻越到车顶,只见在列车后方的车顶上,早已经站了一个人。   他的身体同样做过改造,膝盖以下不是人类的小腿,形状更类似鸟腿,金属指甲向内弯曲呈弯钩状,正是这个特征,让他稳稳站在车顶,并未被大风吹走。   见李禛出来,他佩戴着防风镜的脸上划过明显的紧张。但这抹紧张只是一闪而过,短暂的慌张后,他很快恢复了镇定,朝着李禛发动了攻击。   或许是知道枪打不中她,他没有带枪,而是选择用自己的鸟爪攻击。   只见他张开双臂,特制的衣裳被风鼓动,瞬间就化作一个巨大的风筝,“咻”地朝着李禛所在的方向扑过来,脚掌上的利钩对准李禛的胸口。   以这样的角度,李禛能更清晰地看清这双利爪的模样。它由金属打造,钩尖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寒光,显得极为锋利。   若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它抓到,顿时就要皮开肉绽、血流不止,严重时甚至会危及生命。   李禛抽刀挡住向她袭来的钢爪。金属相撞,发出锵然声响,顿时火花四溅,随风飞舞。   利刃与钢爪相持,双方谁也不肯退让。正逢此刻列车再次攀爬,车身狂风呼啸,车子猛烈地颠簸着,几乎要将僵持在列车上的两人从高空中甩下。   李禛稳稳踩着地面,顺势加大力道,将敌人逼退,随后脚尖轻踏车顶借力,如同一只蝙蝠,持刀朝着对方扑去。   察觉到自己的力量没有她大,敌人很明显乱了阵脚,见她乘胜追击,慌忙应战。   可惜他的攻击太过仓促,加之身形尚未稳定,这一回击竟失了准头,被李禛抓住身形的破绽,扬刀朝他心口处斩去。   敌人还没调整姿势,便见刀光带起飞雪,朝着自己斩来。   他下意识抬脚一挡,攻击倒是挡住了,只是他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身体化作一道流星,快速脱离了列车顶部,朝着下方坠去。   李禛转了转刀,扭头朝着后方望去,随即危险地眯起了眼。就在她打斗的这一会儿工夫,身后的夜色中冲出几辆车,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列车追击而来。   一般来讲,为了避免发生危险,列车专用的轨道是不允许其他车辆行驶的。   不过天门台可没什么顾忌。况且眼见二人就要离开城市前往荒区,现在恐怕是将他们当场拦截的唯一时机了。   此时,趁着李禛与那个鸟爪争斗,这些车辆纷纷追了上来,距离列车最近的只有不到十米。   又是一声金属相撞的脆响!   最近那辆车的窗口处突兀出现一支枪,枪中射出的却不是子弹,而是一条可伸缩的铁索。   铁索一头连接在车上,另一头却钉在列车上,将洁白的车身刮掉一层漆。   这样的铁索却不止有一条,刚刚李禛二人在车内听到的声音就来自于它。   随着铁索架设完成,许多带着武器的人跃上铁索,朝着列车奔袭而来。李禛嗤了一声,扬刀砍断其中一条锁链。   只听“乒”的一声,铁链应声而断,连带着在上面的人一同,坠入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也就是在同时,另一人以极快的速度冲上列车,挥舞着拳头朝着李禛袭来。李禛身形矫健躲过袭击,反身将其拍下列车,又回过身,开始应对其他人的袭击。   后面追了不少车,里面也不知道坐了多少人,这些人如同蚂蚁一样,驱之不尽,杀之不绝。   总算又赶退了一波人,李禛用脚扫过地面上的雪,忽地感觉到了什么,目光一动,微微皱起眉。   这列车上,还有除她和师雨楼之外的、其他人的气息。   刚才那一波烦人的攻击只是掩护?目的就是拖住她,让她无暇发现这个偷偷潜入的人?   这可真是……   李禛轻轻垂下眼帘,视线仿佛能穿过厚厚的车顶,看向内部的一切。   在她的感知中,那只侥幸躲过她侦查的老鼠,就在她脚下的车厢内,朝着驾驶室的方向赶去。   她嘴角扯出冷笑,将刀插回腰间,同样疾速在车厢上奔跑着!李禛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动作,鞋底重重地踩在车顶,发出沉闷而急促的脚步声。   这声音无疑让车厢里的人紧张起来。在李禛的感知中,他的呼吸急促了许多,但还是没有停止动作,反而加快了速度。   阻止列车离开,这就是他的任务!为了这个任务,他什么都会做,即使代价是他的生命!   李禛不会驾驶列车,而列车的自动驾驶系统因种种原因而无法使用,只要干掉师雨楼,她就无法再通过这种方式离开武神城了。   而驾驶室,近在眼前!只要再穿过两节车厢,再多走过一段路程……   越是逼近目标,他的心跳就越快,速度也越快,甚至顾不得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地隐藏行踪。   马上就要到了,再坚持一下……   “砰!!”   也就是在同时,车子像是突然遇到了气流一般,剧烈地摇动起来。他受到这震动的影响,不由得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前方栽去。   而就在这震动发生的同时,一声巨响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   他倏然抬起头,便见前方车顶在这瞬间破出一个大洞,风声呼呼灌入车厢内,周围的温度快速降低。   也就是在同时,一道身着黑袍的人影从洞内跳入车厢,径直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李禛。   她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正静静地看着他。风和雪从她头顶正上方的洞中落下,被灯光一照,雪花也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   “你要去哪里?”她轻轻问道,那甚至不是质问的语气,但任由谁听到,心中也要泛起无比的惊惧。   他没有回答,只是后退一步,攥紧手中的枪,戒备地看着她。几秒后,他忽然抬起手射击,子弹意料之内地没有射中。   见状,他竟撇下手/枪,扭头朝着车尾的方向跑去。李禛心头一动,也抬脚朝着他离开的方向追击,两人一前一后,路过两三个车厢,如同猫捉老鼠般奔跑着。   终于,在李禛已经玩腻了这种追击游戏之时,那人缓缓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看着站在车门口的人影,露出一个决然的冷笑。   在他身后的车厢中传来“嘀嘀嘀”的机器鸣叫声。对李禛来说,这声音不算陌生。   那发出嘀嘀声响的,是布满一个车厢的定时炸弹。 第226章 地湖   刀锋穿过血肉的声音响起,李禛将刀从那人身体中抽出来,快步走到离她最近的一个炸弹前。   上面显示了时间——距离爆炸还剩五秒。   这些炸弹的爆炸时间应该一致,也就是说五秒后,这些炸弹将会同时爆炸,届时产生的强烈的冲击波,足以将整辆列车掀飞。   对方显然算好了。以五秒的时间,或许足够将其中两三个炸弹扔出车外,却不足以解除全部危机。   就在李禛思索这一秒,定时炸弹上的数字一动,变成了四秒,嘀嘀的响声似乎也感知到了危险,愈发急促起来。   这是何等熟悉的处境。   李禛嘴角一动,重新翻回车顶,在光滑的列车上向前飞奔,同时在心底默数着时间。   耳边传来师雨楼的声音。为了方便联络,防止意外分散,两人都配备了通讯器。   “后面出什么问题了?”他问道,“要不要我过去帮忙?”   “不用。”李禛转身,一个后撤,“稳住车子,加快速度。”   似乎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师雨楼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照她所说,将速度调到更快。   列车穿过风雪,就像是一道白色的闪电,撕裂整个夜空。呼呼的风声将李禛的耳朵填满,她注视着累赘的车厢,双手持刀奋力一斩。   霎时间,雪亮的刀光喷薄而出,照亮大半个黑夜。刀锋朝着列车车身斩去,眨眼间火花飞溅,车身与斩击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响。   新列车材质很好,车身用最坚固的材料制成,可即使如此,它也未能抵御李禛的斩击。   爆鸣声响起,在刺眼刀光之中,车身与前方断开连接,随着风雪一起朝着后方沉沉坠去。   风吹起李禛的衣角和发丝,雪将她的眼睫染成一片霜白。她站在残留的一小段车厢上,静静地看着那截装满致命炸弹的车厢坠入黑夜。   刀光消失,世界好像安静了一瞬。下一秒,那半截车厢忽地发出“轰”的一阵震鸣,一团耀眼的金红火光突然从空中爆开,将整座城市从沉睡中唤醒。   一些零件外部包裹了红色的火焰,顺着爆炸冲击产生的力道,朝着四面八方弹射而去,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排排绚丽的烟火。   高楼中灯光一排排相继亮起,金红色的火球溅落到城市之中。   几秒后,那团因爆炸产生的火焰彻底熄灭,只剩下灰黑色的浓烟,缓缓随风散落在夜晚之中。   李禛收起刀,屈膝坐在列车上,一只脚耷拉在被砍得只剩一半的车厢上,静静眺望着远方的夜色。   风雪落在她裸露的肌肤上,转瞬间便融化成水珠。   她用牙尖咬掉右手的手套,露出绕满绷带的手。刚刚还洁白的绷带此时已经满是鲜血,连带着飘落到上方的雪,也被染成血红。   李禛将手套扔到一边,又解开层层缠绕的绷带,露出伤痕累累的右手。   刚刚她虽然没有使用灵气,但动作幅度依旧很大,右手也用了力。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原本已经好了不少的伤口再次崩裂了。   她看了眼伤口,忽略了那点疼痛,若无其事地对师雨楼道:“后半个车厢上藏了炸弹,被我砍掉了。列车的运行会不会出问题?”   师雨楼道:“这款列车在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脱离后车厢后仍然能正常驾驶。”   又问:“你动用灵气了?”   李禛答道:“没有。”   说话间,她把染血的绷带扔下列车,看着它落入黑暗后,虚抓空气活动了一下手掌。   更多的血从伤口中涌出来,她甩了甩右手,从口袋里掏出绷带,又粗暴地将手缠绕了几圈,掩盖了上面的血迹。   做完这些,她又在列车上吹了会儿冷风,这才顺着那半截车厢,回到了驾驶室。   一见她过来,师雨楼就问道:“你受伤了?”   李禛举起右手对他扬了扬:“没有啊。”   而后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盯着那些花花绿绿的按钮和图像显示屏看了一会儿,问道:“现在开到哪里了?”   师雨楼思索了一秒:“快到荒区了。”   也就是说,两人彻底脱离了武神城的范围,短暂地从天门台的追捕中逃脱了。   李禛看了眼灵脑,还是没有信号,只是不清楚是因为武神城的屏蔽没有信号,还是因为荒区本身就没有信号。   被她砍得只剩小半截的列车身残志坚,还在平稳地行驶着。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天空中飘着的雪花逐渐消失,四周开始出现一些细碎的沙砾。   又过了几分钟,沙砾越来越多,碎沙拍打着车窗。   在这些沙子的遮挡下,能见度几乎为零,无法通过肉眼判断情况,只能通过电子仪器来观察列车所在的位置。   这也就意味着,列车已经来到了荒区。   脱离了追击后,两人安静了下来。师雨楼专心驾驶着列车,在不熟练路况、又无法通过双眼观察的情况下,他需要更加小心,才能保持列车不脱离轨道。   李禛就有些无聊了。她先是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景色,但很快就对千篇一律的黄沙感到厌烦。   于是,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本列车操作说明书,开始饶有兴趣地对照前面的按钮。   就这样对照了一会儿,她伸手拧开其中一个按钮,又看了眼操作手册,将某块屏幕上的数据调节成指定数字。   一通操作下来,屏幕中传来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她拿着手册,半蹲在原地等了几秒,里面终于传来有些模糊的说话声。   荒区没有信号,这个装置是用来接收城市中信号的。   【今日凌晨一时三十七分,武神城有居民目睹不明物体于空中爆炸。爆炸地点位于杜鹃路红心大楼正上方,□□疑似列车残骸】   【天门台尚未对此作出回应,事故详细原因还在调查中】   刚一打开信号接收装置,李禛便听到了一条关于两人的新闻。然而直到现在,距离事发才过去了不到二十分钟。   “播报的速度可真快。”她感叹道,“我以为天门台会把这件事也瞒下来。”   “瞒不下来的。”师雨楼摇摇头,“虽说事故发生地点不在城市正中,但目击者太多,大半个城市都看见了。”   对天门台来说,这无疑是最坏的结果。   真武道宗没了,李禛跑了,跑的时候还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天门台封锁城市那么久,居民本就有怨言,现在出了这些事,他们更是顾不上封锁消息了。   察觉到天门台显露疲态,一些记者也忙活起来了,所以这个消息才能在短时间内被报道出来。   李禛坐回原来的位置,将操作手册抛到一边:“他们自找的。”   其实她在购物中心与真武道宗战斗那日,他们为了出现不必要的错漏,提前驱离了普通人。   被她冰封的都是真武弟子,他们可一点都不冤枉。况且她还费力将那些因地脉运动而倒塌的建筑冻结,四舍五入也算是救了不少人。   天门台封锁城市,根本不是为了保护民众。   他们想捉住她和群众无关,实际上只是为了除掉她这个影响他们统治的人,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李禛讥笑一声,却也没有换台,而是继续听着接收到的内容。   之后的内容无非就是一些对目击者、相关人士的采访,听多了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有了其他声音,驾驶室内的氛围总算是轻松了一些。   李禛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忽听一侧师雨楼道:“你为什么要说谎?”   “嗯?什么?”   师雨楼道:“你手上的伤口,不是崩裂了吗?为什么说没受伤?”   “……你怎么知道?”   “绷带的绑法不一样。”   “……”   李禛同时将双手举到眼前。   左手的绷带很有条理,服帖地缠绕在手上,完全不影响行动;   而右手……是她自己绑的,因为绑得匆忙,加上她也没耐心因为这点小伤口费精力,所以手法相当简单粗暴,缠上就敷衍了事了。   之前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的确能看出来不是出自于一人之手。   李禛撂下手,打了个哈哈:“就是觉得有点麻烦而已……”   师雨楼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因为她这不在乎的态度叹息,还是因为她伤口裂开这件事而叹息。   “等经过这段路,我帮你重新处理一下。”   李禛耸耸肩,理所当然地说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不想被你发现啊。医生,我觉得你该反思一下。”   听到她这推卸责任的话,师雨楼额角蹦出十字路口,都不想再和她说话了。   不过李禛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也没有拒绝他的提议,老老实实地任由他重新包扎了右手。   两人乘着破旧的半截列车继续前行,穿过漫漫黄沙,又越过两座中型城市。花费几个小时之后,眼前终于出现城市的轮廓。   此时,真武道宗毁灭、嫌犯劫车逃跑的事已经在各大城市传开,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而随着消息传开,更多隐秘的信息也被人扒出来。   白塔监狱的沉没、灵格天宿的灭亡、涅槃城纵火事件中出现的神秘身影、真武道宗被冰封,所有零零散散的消息汇聚在一起,逐渐拼凑出一个可怕的真相。   无论是大型城市,还是小型城市,都议论纷纷。居民们惶恐不安,无论是网上还是现实生活中,都能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联系上了吗?”   明月川摇摇头:“没有,灵脑一直没有信号。”   明如嫣道:“别是真死了吧?”   虽然语气轻松,但从她频繁拂头发的动作能看出来,她的内心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不会。”明月川想起灵格天宿必死之局都被她跑了,便觉得她不可能出事,“应该只是躲起来了。”   只是,现在所有城市的街头巷尾都张贴了通缉令……她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第227章 内乱   随着一阵鸣笛声,失重感传来,飞扬的黄沙顺着车窗朝后掠去,仅存的列车头缓缓减速,朝着下方落去。   师雨楼紧抿着嘴唇,双手控制着操作杆。因为失去了后半截车厢,列车有些失衡,降落的时候被冲击得有些颠簸。   幸好,颠簸只是暂时的。在沙砾敲击玻璃窗的声音后,载着二人的列车平稳降落,缓慢地陷入到柔软的沙地里。   李禛推开车门,探头朝外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黄沙,天地间渺无人烟。   她之前和周昀昀一起在荒区行走过。但那片荒区危险性要稍微小一些,两人走了一段时间,就找到了城市。   与那片荒区相比,这里的条件却更为恶劣。   李禛记得,在三千年前,这一代由于靠近地火灵脉的原因,就是寸草不生的沙漠。   这里常年弥漫着异常的灼热气息,遍地都是危险的流沙,还有妖兽横行,是名副其实的人类禁区。   现在妖兽不一定有了,不过环境应该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可能因为灵气衰弱变得更加恶劣了。   如果有选择的话,两人不会在这片荒区降落。   这也是件倒霉事。明明已经能看到远处城市的影子了,但就在刚刚,灵轨忽然开始消失。   列车在没有轨道的情况下,只能在半空滞留几分钟。在这几分钟内如果不采取有效措施,就只能坠毁了。   情急之下,师雨楼只能将列车降落在这里。   李禛用手挡住黄沙,从指间的缝隙中,窥视着远处的天空。在混沌的半空中,灵轨若隐若现,颜色越来越淡,直至消失在黄沙之中。   她反手关上门,坐回到驾驶室中:“彻底消失了,有点麻烦。”   师雨楼道:“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可能和前几天地火灵脉的变动有关。”   每个区域都有每个地方的灵气结构,山、水、地势乃至一些天材地宝,都是这个结构的一部分。   武神城地下这条地火灵脉,就是最重要的部分。   现在它蕴藏的灵气都在与李禛的对抗中消散,武神城的结构大变,而适应结构而架设的灵轨也支撑不住消失了。   “那条地火灵脉辐射的范围远比我想象中要广。”李禛摸着下巴,“稍微有点麻烦了。”   她原本以为地火灵脉只能影响武神城区域的结构。但现在看来,荒区也在它的影响范围内。   荒区内的灵气状态本就不稳定,现在结构改变,它的危险程度要更上一层楼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幸好两人早有准备,李禛在背包里翻找了一会儿,最后拿出一件黑色的防护服。   这些东西是从小山那里拿到的。两人要去的地湖城终年黄沙弥漫,环境不太好,里面的居民常年穿着繁琐的连体防护衣。   正好,防护服配备一个过滤嘴面罩和橙色镜片的防风镜,还能起到遮挡面容,逃脱追捕的作用。   李禛两人套上防护服,将面容遮挡起来,便分别从两侧下了列车,遥望着远方。   在弥漫的黄沙中,风显现出形状,抛动沙砾朝着两人扑来。   这些沙砾形状不规则,棱角分明,有些甚至带着尖角,且数量极多、防不胜防。一旦撞在人的身上,便会将人的皮肤拍出小小的血坑。   幸而防护服材质不错,挡住了这些致命的攻击。   师雨楼将背包从车内取出来,清点物品后背在身上,李禛对他点点头,两人一同朝着前方走去。   在能见度极低的地方行走,需要花费十分的力气。加之沙地虽柔软却并不平坦,两人需要时常注意脚下,行进的速度被拖慢了不少。   幸好两人降落的地方虽然处于荒区,却隐约能看到城市,不至于在茫茫沙漠中迷失了方向。   “还有多久?”   师雨楼估算了一下距离:“再走两三个小时,差不多就能到了。”   对两人来说,在沙漠中行走两三个小时倒也没什么难的。   因为地火灵脉消散,沙漠中倒是没了那股逼人的灼热之气,只是危险的流沙仍需要防备。   李禛避开一处流沙坑,走到师雨楼身边,正欲和他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不远处似乎传来隐约的人声。   师雨楼明显也听到了这声音,也驻足在原地,视线同样朝着声源处抛去,却只见到了飞扬的黄沙。   人声?寻常人避之不及的荒区,怎么会有人?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站在原地,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仔细听着这随风传来的声音。   声音不大,混在沙子里隐隐约约的,离得远些,只能听到似乎是一个男人在叫“救命”。   叫了几声没得到回应后,那声音逐渐微弱下去,好像真的只是在呼救的遇难者。   难道是专门的“荒区探险者”?还是因什么事故而意外落入荒区的遇难者?   声源似乎就在附近,离两人不远。李禛思索一瞬,道:“过去看看。”   师雨楼没反对。两人循声向前,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走了大概两分钟,那声音就愈发明晰。   终于,李禛在沙坑中见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那个人也发现有人过来,呼叫声越来越大。   离得近了,眼前的场景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眼前是一片危险的流沙,这些沙子质地极软,若是不小心踩进去,沙子就会不断下限,直至将整个人吞没。   流沙在荒区中十分常见,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其中、丢掉性命。而发出求救的这个白衣人,正是踩入了这样一片流沙之中。   他应该陷进去一段时间了,腹部以下都被沙子掩埋,只露出上半身苦苦支撑。他戴着面罩,光从外表看不出是男是女,但听声音应该是男的。   见到有人来,他眼中忽然迸射出光亮,忍不住大声叫喊,情不自禁的挣扎起来。然而这一动弹,他的身体顿时又向下陷了一截。   “救命!救命!求你们救救我!”   李禛用眼睛扫了眼流沙的范围,在稍远一点的位置蹲下身,双手放在膝盖上,与被困在流沙中的人平视。   “好了好了,安静一点。”她看着对方,“你是谁?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   对方见她不打算立刻救人就有些慌了。   但他却没有马上回答问题,而是看了眼李禛两人的打扮,又看看两人来的方向,才吞吞吐吐道:“是……意外……”   李禛本来以为这人只是误入,见他这副模样,眉头微挑:“既然你不打算说实话,也没必要浪费时间了。”   说罢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医生,我们走吧。”   “哎等一下!等一下!”没想到她说走就走,对方立马慌了,“我说!我是天门台的人!”   李禛顿住脚步,慢慢回过身,意味深长道:“哦?天门台的人?”   见她果然停止,陷在沙坑里的人松了口气:“对,我是水利部的人。”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是出来去其他城市求援的。”   余光瞄到李禛没有动作,他咬咬牙,将知道的事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原来,就在真武道宗出事的同一天,地湖城也恰巧出了事。   起因是管理地湖城的颐元山想要建立一个气派的宗门总部,所以在不久前颁布政策提高税金。   地湖城因环境原因,居民的收入不高,加税更是让本就不富裕的生活条件雪上加霜。   本来群众畏惧天门台,都敢怒不敢言,但前阵子灵格天宿毁灭的事传开,凶手至今未能抓到。   这就给一些人灵感了:原来这些高高在上的势力,也不是如同他们宣传的那般坚不可摧!   被高税收影响的群众闹了起来,颐元山不以为意,选择暴力镇压,地湖城内的其他势力加入混战,双方冲突愈演愈烈。   就在两天前,一群人截断了内部通讯,又将天门台和颐元山付之一炬。   这个城市本就又偏又小,加上有武神城的事吸引了天门台的注意力,通讯被截断后,天门台总部竟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天门台和颐元山幸存的人都被关了起来。看着地湖城局势紧张,他们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也难逃一死。   他们决定冒险离开地湖城求助。   地湖城的列车也被监视,想通过这种方法离开是不可能的。聚在一起商量后,他们发现穿越荒区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于是,在其他人的掩护下,他骗过了守卫,连夜离开了地湖城。   但由于走得匆忙,他甚至没带照明工具,一不小心踩入了沙坑,只能被动地等待救援。   之后,运气好又不好地遇到了李禛两人。   说完这些,他抬起头,恳切地看着李禛。   在他看来,李禛两人敢什么也不带就穿越荒区,多半是其他宗门派来探查情况的人。   只要他们肯提供帮助、将这里发生的事情上报,他们就一定能夺回地湖城的控制权!   李禛目光微动。   地湖城一片混乱?这对天门台来说或许是个噩耗,但对她和师雨楼来说,是好到不能再好的好消息。   不过在这之前,她需要了解一下地湖城的最新状况。   “现在地湖城的情况怎么样?”她看向这个倒霉蛋,“控制权在谁手上?城内的居民呢?”   对方一听,更肯定心中猜测:“控制权在黑色势力手上,他们有枪,其他人不敢反抗。但是这几天内,他们已经经过了数轮火拼,具体是谁获胜我也不知道。”   说完这些,不等李禛再问,他便想到自己还不知道李禛两人的所属,立刻急切地反问道:“你是哪个势力派来的什么人?”   “我?”   李禛指了指自己,露出微笑:“我是天门台的敌人。” 第228章 到达   流沙缓缓下陷,将尸体彻底吞没,再次恢复成一片极具迷惑性的沙地。   李禛抬起头,再次眺望天际,地湖城就伫立在不远处,静候着他人的到来。   “走吧。”她没有再看沙地一眼,“去地湖城。”   师雨楼收起枪,跟在她身侧,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地湖城走去。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地湖城已经十分近了。随着两人的前进,城市的轮廓不断放大,最终,地湖城的灰白色外墙终于出现在李禛的眼前。   外墙是用特殊石料建造而成,因常年遭受风沙侵蚀,原本平整的石料已经坑坑洼洼。   为了防止风沙进城,地湖城的外墙十分高大,底部设立着进城的小门。此时正值晌午,进城入口处却无人把守,只有黄沙漫漫,分外寂寥。   李禛穿越飞沙,走入城市中,现代化的街道和楼房顿时呈现在眼前。   地湖城虽然是个小城,但也楼房高筑、商铺林立,看上去和饱经风霜的灰白色外墙格格不入。   李禛走在街道上,侧头打量着两边的景象。   靠近城门的地方还有些破旧,但越向前走街道便越宽阔,商铺也越来越多。摩天大楼上高悬着广告牌,明亮的光透过黄沙,将沙子也染成彩色。   看上去,和其他地方也没太大区别。   若说不同,那就是这街道上的行人太少了。   李禛两人向前走了一段路,期间见到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这些路人都穿着厚重的防护服,闷声从两人身边走过,匆匆赶向远方,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一样。   “看来他没有撒谎。”李禛看着萧条的街道,“这里的确被控制了。”   师雨楼道:“只是不知道具体状况怎样。”   李禛笑了声:“等下就知道了。”   两人继续向前,又穿过一条街道,眼前的景色忽地一变。   本该整洁的街道上乱糟糟地停着一些车。车子有的完好无损,有的则是濒临报废。在车子的边上,则是横七竖八地躺着些尸体。   尸体粗略一数便有几十人之多,鲜血从他们身上的伤口中涌出,染红了地上的沙石,将整条街道衬托得如同炼狱。   李禛停顿一瞬,随即走上前查看情况。这些尸体分别穿着蓝色和黄色的防护服,大部分都是死于枪伤或刀伤。   他们的血已经凝固,看着死去有几个小时了。血液喷溅得到处都是,连附近一些门户大开的商铺之中,也能看到干涸的血迹。   李禛做了判断:“是他所说的帮派成员。”   枪虽然不是违禁品,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搞来的,至少普通居民肯定是没有。   能大规模持有枪支的,是那些原本就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帮派无疑。   现场这情况,也很符合帮派争斗现场的模样。   李禛继续翻找,想要在尸体身上找出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忽然听到附近传来突突突的枪声。   这些声音十分急促,且都交织在一起,如狂风暴雨般袭击了整座城市。   从枪声的音量和持续的时间来看,开枪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至少也要三四十个人同时拿着枪,才能打出这种枪林弹雨的效果来。   师雨楼放开尸体,看着右边的街道:“那边打起来了。”   李禛也站起身:“去看看。”   穿过一条满是尸体的街道,枪声便离得越来越近了。离得还有一段距离,李禛便能看到几道穿着蓝色防护服的模糊身影。   李禛抬手示意师雨楼停下,两人躲在角落,将楼体充当掩体,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场战斗。   和刚才的尸体一样,交战双方分别穿着蓝色和黄色的防护服作为区分。从远处看,穿蓝色防护服的人更多,武器也更先进一点,很快就占了上风。   穿黄色防护服的人自觉不敌,快速撤退,朝着一条小路跑去,蓝色防护服提枪便追,双方一前一后,穿过弥漫的硝烟,朝着远处跑去。   很快,还停留在原地的就只有尸体。   李禛在隐蔽处旁观了这场战斗,却没有插手的意思。   直到正在战斗的双方都离开,她才看着战场上遗留的尸体,沉吟道:“一天之内街道上就发生两次大规模械斗,这还不是全部,看来地湖城的局势的确不妙。”   师雨楼没说话。索性李禛也不是想要什么答案,只是想要拐出角落,余光却瞄到一道身影从对面另一条巷子里鬼鬼祟祟地跑出来。   那是一个中年妇人。她先是探头看了看外面街道上的尸体,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将脑袋缩了回去,像是在犹豫什么。   几秒后,她又探出身子,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小心翼翼地朝着街上的尸体跑去。   女人来到尸体前,伸手摸了摸尸体的口袋,最后从里面掏出来一块压缩饼干。   她面色一喜,挪动身体又摸向另一具尸体,可还未等指尖碰上口袋,她便感觉后脑勺被什么东西抵住了。   “胆子很大啊,居然敢偷我们的东西。”   女人战战兢兢地回过头,紧接着便看到了一个穿着蓝色防护服的人影。   是那群人!   她不知道这些帮派具体叫什么,只简单粗暴地将蓝防护服称之为“蓝派”,黄防护服称之为“黄派”。   对普通群众来说,蓝派和黄派确实也没太大区别,都是会滥杀无辜的黑恶势力罢了。   第一次直面这些人,女人吓得身体发抖:“对不起,我只是……想找些吃的……”   在城市刚陷入混乱的时候,这些势力就带走了食物和水这种珍贵的资源,普通居民想看到这些东西都难。   但也没人敢出门,生怕被这些人当作袭击目标。可是人饿极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蓝派的人听到她的辩解,非但没有心生同情,反而一脚踹在她的肩膀上。女人痛呼一声,摔倒在地上,但一只手仍旧死死地攥着那块饼干。   见状,蓝派人眼中闪过一丝恶意,抬脚踩上她的指尖,狠狠用力。   女人哀嚎一声,疼得说不出来任何话,只能哀求地看着他。   蓝派人似乎在她的无助中体会到了某种快感,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愈发用力,甚至从腰间拿出了匕首,对着女人的脸比量了一下,好像在享受她脸上的惊恐神色。   锋利的匕首距离她的眼睛越来越近,女人猛烈地挣扎起来,却怎么也甩不脱他的钳制。   眼看着刀尖就要戳入她的眼睛,女人瞳孔紧缩成一个小点,几乎认命地睁大眼。   可下一秒迎接她的,却不是剧烈的痛感,而是“砰”的一声枪响。   随着枪声响起,刚刚还一脸嚣张的蓝派身体倏地失去了力气,猛然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很快就失去了声息。   女人蓦然扭过头,看向枪声响起的方向。   那是一个隐蔽的角落,若不特意去看,几乎很难注意到。此时,一女一男两个人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师雨楼沉默地放下枪。李禛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微微抬起,有些轻佻地对女人招了招手。   女人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很快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她再次恐慌起来,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更不知道他们找自己干什么。   他们难道是也是某个组织的人?可她没听说过周围有以黑色为标志的势力。   虽然不知道这两人要干什么,但很明显,他们不是好惹的。女人紧绷后背,忐忑不安地来到李禛面前,自以为隐蔽地用余光打量着他们。   李禛看了女人一眼,确认她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普通人。   “带我们去你家。”她毫不客气地命令道。   “什、什么?”   李禛耐心地重复道:“不想死的话,就带我们去你家。”   说话间,她的右手抚上腰间佩戴着的长刀,似是蠢蠢欲动。   女人只看了那把刀一眼,就吓得飞快收回目光,连声应是。   说罢,见李禛放下手,她松了一口气,转身带着李禛两人,提心吊胆地朝着一条小巷里走去。   李禛见她老实了,便收回目光。   去女人家也是临时起意的。按照她和师雨楼原本的打算,二人应该是找个黑旅馆暂时安顿下来。   不过地湖城都这副模样了,估计也不会有旅馆还在营业。为了不引起过多关注,李禛临时决定先随便找个地方住下来。   这女人也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就被她正好碰上了。   从外表就可以看出来,这个女人的生活水平尚可。她居住的地方在一条略有些偏僻的小巷的内部,好像还是一家小店铺。   一进门,就能看到地上摆放着一个机器部件,另一侧的桌子上满是机油和螺丝钉,从摆设就能看出,这是一家机器维修店。   女人打开门,让两人进来,随即有些局促地说道:“两位……额,这就是我家。”   李禛道:“有没有空房间?”   女人道:“楼上有两间。”   那些本来不是空房间,已经被她租出去了。不过两位租客前几天就死了,房间也就空置下来了。   李禛可不在意房间有没有死过人。   她在背包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两块还未拆封的巧克力,便扔给对方权当房费,之后便和师雨楼上了楼,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   “天门台等抽出手,估计就会注意到地湖城的异样了。”   李禛道:“地湖城里的势力也不会乖乖等死,应该还会反抗的。”   这样算来,地湖城的混乱要持续好一阵子了。就算本地势力敌不过天门台,也能给她争取一段休养时间。   况且,天门台也不知道她的准确位置,以他们的效率,估计要找好久才能找到她。   “就让那群家伙找去吧。” 第229章 月神的请求   在迭起的枪声和惨叫声中,两人安稳地度过了在地湖城的第一夜。   这周围并不太平,谨慎起见,李禛没有离开居住地,而是留在这里养伤。   直到第三日,她的外伤好得差不多了,李禛才找来被她救下的女人,询问起有关地湖城的事。   她问的都是比较简单的问题,对方作为原住民,多少都能回答出来。把想问的东西问完,李禛就放开她,让她离开了。   女人离开后,李禛就套上了在外面行走时必穿的防护服,又戴上了防风镜,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师雨楼问道:“你去哪里?”   “日环食。”李禛找了个皮筋把头发绑起来,“顺便找个理发店。”   距离上次剪发还没多久,她的头发又有些长了。   “这个时候不可能有理发店开门吧……”   李禛想了想:“说得也是。那就算了。”   停顿几秒,她又道:“你跟我一起去。”   一边说着,她一边拉上防护服的拉链,朝着窗外远远看了一眼。只见街道上行人寥寥,天色也如末日般昏黄。   师雨楼也穿上了防护服,两人一起下了楼,走在街道上。一出门,沙子就扑面而来,吹得两人的防护服沙沙作响。   按照女人的描述,李禛朝着日环食支部所在的方向走去。   在弃灵者和仿生人遍地的时代,日环食无疑拥有大批量的信徒,它的分部已经开遍了各地。   地湖城也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分部,它屹立在城市的角落,凭借其特殊的性质,在这场战争中幸免于难。   现在地湖城内的信号被切断,李禛无法联系外界或从外部获取信息。不过她觉得,日环食一定有办法。   至于日环食会不会出卖她……答案是“会”,但不是现在。   两人大剌剌地走在街道上,很快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但这些人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悄悄确认着他们的身份。   过了一会儿,确认这两人不属于城内的任何势力,只是两个势单力薄的外来者后,终于有人将他们拦住了。   李禛站在街道的一端,站在她对面的,是一群穿着黄色衣服的人,应该就是所谓的“黄派”。   他们盘踞在这片街区,就在这附近活动,时而去隔壁街道和蓝派打一架。   此刻,黄派正因为和蓝派战斗失利而不悦,李禛两个陌生者正好撞在他们枪口上了。   两方相对而立,李禛掀开眼帘,平静地打量着对方。   半晌,她才带着师雨楼绕过那群人,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李禛慢慢抬起右手。   随着她的动作,众人脖子就仿佛被锋利的钢线切割过一般出现血线,随即身首异处,尸身相继倒地。   就在几秒内,刚刚还趾高气昂的众人瞬间成了一具具再也不能开口的尸体。   李禛放下手指,上面悬挂的灵丝也就随之消散。黄沙覆盖到满地尸体上,风摧毁了能证明她曾出手的一切痕迹。   将灵丝变得无比坚韧,既能杀人于无形,又能减少灵气的使用,这还是她从紫身上学到的小手段。   从尸体边上走过,李禛又走了几分钟,便来到了日环食的门口。   若说外观,日环食在地湖城的支部远没有涅槃城支部豪华大气,再加上最近的混乱,白色的建筑前门可罗雀,一片萧条。   但它没有关闭,仍是开着门。透过透明的门廊,能够看到有不少身着白色衣袍的人在室内缓慢走动。   李禛没有犹豫,径直走入其中。   她的到来让白袍人们有些惊讶,毕竟局势动荡,普通居民可没胆量跑过来。况且她进来后目的明确,看起来像是来找谁的。   其中一个白袍女人见状走到她面前,对她行了个礼,轻声问她有什么需要。   李禛道:“告诉你们支部的负责人,就说李禛找她。”   她这个名字不说家喻户晓,也是赫赫有名了。白袍女人显然听说过她的事,惊讶从她脸上飞快掠过,随即她低下头,缓慢道:“请稍等。”   说罢,她转身穿过走廊,朝着建筑的另一端走去。   见白袍人离开,李禛环顾四周,在身侧找到了一个供信徒休息的椅子,便随意地坐在上面,一边等着见日环食负责人,一边仰头看着绘制了精美图案的天花板。   图画是用一种特殊的颜料绘制而成的,上面绘制了日月、树木、山川,在隐约的灯光下,这些图案闪烁着彩色的流光,看上去如梦似幻。   李禛盯着树木的图案发了一会儿呆,身边的师雨楼便凑到她身边,低声提醒道:“他出来了。”   闻言,她收敛思绪,朝着侧边的长廊处望去,果然见那个身着白袍的女人出现在长廊尽头,正快步朝她走来。   她步伐很急,没过几秒,就来到了李禛身前,神态恭敬道:“灵司要见您,请跟我来。”   说完,她迟疑地看了李禛身后的师雨楼一眼,看样子有些犹豫。   “不用在意。”李禛轻笑,“他是我的‘自己人’。”   听她这样说,女人点点头,也不再多问,转身走在前方,给两人带路。   三人一同穿过走廊,路过一个又一个的房间,李禛注意到长廊两侧的墙壁上,也有着精美的壁画,上面似乎绘制了上古战争的场景。   和涅槃城支部比起来,地湖城支部还是太小了。李禛很快就被带到一个空置的房间,白袍女人对两人行礼后就转身离去了。   房间似乎是专门待客用的,里面有沙发和矮桌,矮桌上还放了一个茶壶。沙发一边空着,另一边坐着个同样穿着白袍的女人。   她侧对着两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巨型画作,仿佛没有意识到二人的到来。   而以现在的角度,李禛也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那一袭绣着金线的柔软白袍。   李禛挑起眉,反手关上门,快步走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又大大咧咧地翘起二郎腿。   “不是要见我吗?”她拿起一个白瓷茶杯,毫不客气地倒了杯茶,“怎么不说话了?”   茶水注入瓷杯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挑拨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听着水声越来越弱,李禛才拎起茶壶,将装满水的茶杯推到师雨楼面前,又拿起另一个空茶杯。   女人慢慢回过头,露出一双漂亮的猫眼:“你还是老样子,4号。”   李禛放下茶杯,静静抬起头,看着这个穿着华美长袍的女人,几秒后嗤笑一声。   “孙曼英,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见到这个旧相识,李禛非但没有提高警惕,动作反而愈发随意起来:“怎么?你不在神衍神天当研究员了?”   孙曼英道:“生命之轮都拿到手了,还留在那里干什么呢?”   说着又扭头看了眼师雨楼:“我说得对吧?师兄?”   师雨楼看了她一眼。   他和孙曼英没什么交情,对她也不甚了解,只是恰好都是曲妍的学生罢了。   李禛逃脱后,他被神衍神天雪藏,也没太关注研究所的事。孙曼英则是事发后过了一段时间才离开的,她走正规流程递交了辞呈,就顺利离职了。   她重新回到日环食,没过多久,日环食的灵司之位就出现了空缺。   聪明谨慎的孙曼英顺理成章地填补了上去,成了地湖城支部的负责人,又阴差阳错地与两人见面了。   说来也好笑,曾经在鼠场中的两名研究员和一名实验品,居然都离开了神衍神天,并且在一个不受天门台管辖的地方再次相遇。   孙曼英接着道:“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们两个会掺和在一起。”   李禛哈哈笑了两声,抬手圈住师雨楼的肩膀:“你没想到的可太多了。好了,废话可以放到后面再说,先来聊聊我们的事吧。”   孙曼英道:“大灵司已经在等着你了。”   话音刚落,三人面前的空地上突兀出现了一道虚影。虚影由没有实体的白光组成,只有一个隐约的轮廓,还在逐渐凝实,几秒钟后,白光顺利地凝结成一个长发男子的模样。   来者正是月神。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像是月光落下给檐角披上的一层轻纱。只是透过电子设备,原本柔和的声音有些失真,凭空多出几分阴冷来。   李禛喝了口茶水,这才侧头看着他,就像是看一位多年不见的好友:“最近过得还好吗?月神?”   “托你的福。”月神坐到她对面,“天门台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你身上,不再全力追查我们了。我过得还不错。”   李禛笑了声,意味不明道:“是么?”   “当然是。”月神低垂眼眸,“不过也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关于天门台?”   “没错。”   李禛将茶盏放下:“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我呢,只是想借用一下你们对外联络的设备。”   她想要联系和她关系最紧密的明月川姑侄说一下情况,还想看一下武神城事件的后续。   天门台对她的处理是什么?武神城现在是谁接手?这些她都有必要了解。   月神微笑:“当然没问题。现在我们可是盟友。”   至少在此时刻,日环食与李禛休戚与共,他们的利益是一体的,月神自然不会拒绝她的“小请求”。   同样的,李禛也不会拒绝他。   “说一说吧。”她抬起眼,“你哪里需要我?事先声明,我重伤未愈,如果你让我对付整个天门台,我只能遗憾拒绝了。”   重伤未愈是她瞎掰的。她虽然受了伤,但怎么也称不上重伤,况且经过几天的休养,伤势已经好多了。   她本身有实力,倒也不怕别人小看她。恰恰相反,她倒是乐意让日环食轻视她一些呢。 第230章 不存在的城市   月神道:“不会让你只身对抗天门台的……你知道星照海吧?”   李禛道:“怎么,你盯上他们了?”   说话间,她观察着月神的表情,暗自思忖着对方的目的。   月神盯上了天门台五大成员中最为低调的星照海?   天门台剩下三个宗门中,最强的是神衍神天,如果她是月神,在真武和灵格双双毁灭的情况下,一定会先对付神衍,而非星照海。   是什么促使月神做出了这个决定?难道是……树种?   李禛心念百转,很快就想到了最有可能的答案。而就在她想明其中关窍的同时,月神也淡淡开口:“树种。”   果然。   见她脸上露出了然神情,月神顿了顿,接着道:“星照海中有一颗种子,剩余的三颗被保管在天门台的其他地方。”   也就是说,算上星照海的这一颗,天门台总共拥有四颗树种,这个数量远比李禛之前推测的要多。   李禛想着想着,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她蹙眉问道:“你们手里有几颗?”   听到她的问题,月神又是停顿一瞬,似乎在思索。半晌,他才回答道:“两颗。一颗是生命之轮,另一颗是在某片荒区中找到的。”   他对李禛和盘托出,倒也不是因为信任她。   日环食手里的树种少,既是劣势,也是优势。优势就在于,以李禛的性格,她不会立刻抛掉占据树种更多、更强大的天门台转而对付日环食。   所以月神没有刻意隐瞒。   然而听到他的话,李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眉宇间也划过一丝疑惑。   因为她发现,目前所知的树种数量,似乎和她推测的不一样。   她手里现在有四颗,分别是不知来历的树种、矿洞树种、白塔树种以及血影手上的两个半颗的树种。   天门台手中四颗,加上日环食手中两颗,这就是十颗树种,比她预估的九颗树种要多了一颗。   李禛紧紧皱起眉,又算了一遍,数目果然还是对不上。   的确是多了一颗树种。   现在,三种可能摆在她的面前。   一是月神说谎了;二是她估测错误;三是出现了什么未知的变故。   念及此,李禛又抬头看了眼月神。月神银色的眼瞳中只有疑惑和不解,像是不明白她的神色为什么变得凝重起来。   李禛摸了摸下巴,暂时否定了这种可能。月神暂时还没有理由在数量上说谎。   那么,估测错误?   不对。树种应该就是九颗没错,李禛相信自己的判断。   那么就只有第三种可能了。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接着问道:“你的消息来源可靠吗?”   月神点头,很笃定地说道:“绝对不会出错。”   既然情报没有出错,那难道在这已知的十颗树种中,有一颗是假的?   她自己身上的四颗肯定是真的,但是天门台和日环食,应该不会眼拙到把假货当成真货吧……   这样想来,事情变得愈发扑朔迷离起来了。   月神在她变来变去的神色上看出了些许端倪,跟着皱起眉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禛思索一瞬,也将多出来的那颗树种的事告诉了月神。   听她这样说,月神神色微变,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看起来不像演的。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回忆自己得到的情报。半晌,他才开口:“至少日环食手中的两颗树种不是假的。”   说完,空气再次陷入到漫长的沉默之中,众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良久,李禛打破了近乎凝滞的氛围,将走偏了的话题重新引回来:“这件事之后再说。星照海怎么了?”   被她这么一说,月神也回过神,想起今日来找李禛的目的,微微点头,绕开了真假树种的话题。   “那颗种子存放在星照海,而星照海以特殊的方式存在,相比其他宗门更势单力薄,也是目前最方便我们下手的目标。”   李禛笑了声。   方便下手?若真是如此,日环食绝对会吃独食,才不会带上她呢。   李禛对星照海的情况只是一知半解。三千年前,这个宗门就很低调,几乎从不对外交流。   以她的性格,别人不招惹她,她也懒得招惹别人。所以直到她死,也没和星照海打过交道。   复生后倒是听说过这个宗门的一些信息,却也仅此而已了。   不过月神这样表现,恐怕星照海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特别之处,才让日环食不甘不愿地拉她入伙。   心中思绪如潮,李禛瞬间想清其中关窍。她也不计较月神言语中的小漏洞,只是抱胸靠在沙发背上,静静地听着。   “不过想进入星照海,也有难度。”果然,月神的下一句就是这个,“因为星照海所在的流光城,是‘不存在的城市’。”   流光城是一座“虚拟之城”。   整座城市都存在于服务器中,一砖一木都由数据构成,它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中。   生活在流光城之中的人,可以说是数据,也可以说是真实存在的人类。   为了逃避痛苦、为了摆脱死亡,总有人选择在生前将自己或家人的意识备份上传,这些数据就被上传到虚拟之城中,永远地存在着。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被上传的意识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个人了。   但对于人类来说,能与去世的家人沟通、更作为意识永生、能摆脱现实的痛苦,是与不是有那么重要吗?   星照海逐步构建着这个世界,现如今,流光城的规模已经极为庞大。   同时,正因为这个世界是由数据构建的,所以在规则方面相当不完善。   服务器的管理者,也就是星照海的人,能够光明正大的开挂,利用数据构建出常人无法抗衡的力量。   “我大概明白了。”李禛沉吟几息,“也就是说,在流光城中,他们是近乎无敌的。”   怪不得月神找上她了,原来是这么麻烦的事。   想了想,她又问道:“那树种在哪里?”   月神道:“或许在星照海的最深处。”   “或许?”   月神的虚拟影像站起身,面向窗外的黯淡天光,淡淡道:“日环食曾经派过无数人进入流光城,但他们一个都没有回来。”   这不能归咎于日环食成员的能力不足。   从进入流光城起,所有人的所有数据都被星照海检测,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任何一个试图反抗的行为,都会被标记。   被标记后,星照海的执法队立刻就会派人处理,而日环食的人根本打不过开挂的执法队。   被抓住后,这些人的数据要么被篡改、要么被删除,总之,他们回不来了。   就这样,光是潜入流光城都足够困难,更别说进入星照海打探消息了。   日环食派出了许多人,甚至包括一位大灵司和两位灵司,可他们进入流光城后都杳无音讯了。   “怪不得星照海从不拉帮结派。”李禛暗自思忖着,“从目前的情报来看,就算天门台彻底覆灭,星照海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想要消灭星照海,就要进入对方的领域;可进入对方领域后,星照海就是无敌的。   这个问题,几乎无解。即使是李禛,也没有把握在这么诡异的机制下取胜。   介绍完星照海的情况,月神就沉默下去,一双银色眼瞳紧紧盯着李禛,想要从她脸上寻求出一个答案。   李禛坐直身体,盯着茶杯里已经不再温热的茶水,沉默几秒,终于绽出一个笑容。   “这个任务,我接了。”   倒不全是为了树种——实际上树种只是一部分原因,真正的原因更简单,也更疯狂。   因为李禛,还从没体会过被人碾压的感觉呢。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最顶尖的强者,即使偶尔力有不及,也从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她只是想感受一下那是什么感觉。   无敌?   光想到这两个字,李禛脸上便情不自禁地露出期盼的微笑。   月神没有注意到她异常的情绪。他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稍稍松了口气,接着对李禛道:“这次任务,我打算让阿左跟你去。”   李禛扬眉:“阿左?”   孙曼英轻咳了一声:“我的代号是左偏食。”   李禛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流光城处处危机,普通人也帮不上她什么,况且月神派人,除了帮助她,也有监视她、制衡她的目的。   不过这些李禛通通不在意。   想监视她?那就监视个够吧。   想制衡她?只要有那个本事,她随时欢迎。   只要日环食不派出废物拖她后腿,她就没什么意见。   而孙曼英嘛……实力算不上很强,但这女人蛮聪明的,也善于隐藏和谋划,不一定有用,但不至于拖后腿。   见她同意,孙曼英的猫眼望向她,语调上扬:“再次合作,请多多关照了。”   李禛道:“合作愉快。”   合作的大概情况确定下来,但其中的细节还需要细细谋划,倒也不急于一时。   李禛和师雨楼走出会客室,被日环食成员带入了一个休息室。   甫一进门,师雨楼便有些担心地问道:“去那样危险的地方,你的伤没问题吗?”   “放心。”李禛半靠在沙发扶手上,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本书,“如果我没猜错,那地方录入的应该是神识。”   这样说其实也不贴切,毕竟玄学和科学是两种东西。不过这个说法,倒是能让人简单理解情况。   流光城录入的是人的意识,不包含身体上的伤口。也就是说她进到里面,非但不会被削弱,反而能恢复前世全盛期的实力。   确实没有人比她更合适进入流光城了。   师雨楼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我和你一起进去。”   李禛从扶手上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你别去,留在外面。”   她打了个哈欠,在师雨楼皱眉前堵住了他的所有理由:“我的身体在外面,需要你看守。我不相信他们。” 第231章 李四道君   不相信他们,也就是相信他了?   师雨楼脸上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但很快,这缕笑意又被担忧所取代。   “你要小心孙曼英。”他低声道,“我与她共事过一段时间……此人城府颇深,性格狡诈多疑,很难对付。”   李禛道:“不用担心。”   她哗啦啦翻着随手拿起来的书,冷静地说道:“如果她敢搞小动作,我会杀了她。”   虽然和孙曼英合作过,她也肯定对方的能力,但李禛对日环食所有人的信任度都不高。   即使暂时因特殊原因成了盟友,但说到底,双方的利益也是冲突的。   李禛和日环食间必有一战,区别只是早或晚罢了。   想到这里,她神色自若,又翻了一页书。这是日环食传教用的小手册,上面写了些半真半假的东西。   她翻了翻,觉得太无聊,就将它扔在一边,转而给明月川打了个电话。   日环食的信号虽然能用,但也不太稳定,明月川的声音里夹杂了电流声,听着有些刺耳。   “李禛?你果然没死?!”   “放心,你死了我都不会死的。”   李禛的手像直升机一样在茶几上方盘旋,最后落在插在花瓶里的假花上。   “涅槃城的局势怎么样?”   明月川叹道:“也在戒严中,一点也不好。”   沉默了几秒,忽然又笑道:“但天门台比我们更不好。”   光是一个灵格天宿,都足以让天门台焦头烂额了。现在灵格的事还没能按下去,武神城又事发了。   见天门台管不过来,捕蝇草也趁火打劫,趁乱控制了一些中小型城市。   天门台也发现了异样,但人手严重不足,还要照顾舆论,根本腾不出手,只能暂且将这些事搁置了。   明月川叼着烟,将烟头凑到打火机前。“噌”地一声,打火机上冲出火焰,将烟彻底点燃。   “不只是涅槃城,其他地方也很乱。”她吐出一口烟圈,“天门台将灵格天宿和真武道宗的事都按在你头上了,你的通缉令已经在商厦挂了好几天了。”   说到这里,明月川又有几分歉意。毕竟灵格天宿那件事是她们两人一起做下的,结果现在锅全让李禛一个人背了。   李禛倒是不在乎,反正债多了不愁。坏事她没少做,也不差那一件。   “天门台开出了17亿的巨额赏金,全世界通缉你,捕蝇草没有接你的单,但其他据我所知,不少佣兵组织都开始行动了。”   明月川语气更凝重了几分:“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不过这些天你最好还是不要露面。”   李禛应道:“我明白。我现在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明月川点点头,没有问她的藏身之处,转而提起了另外的事。   “关于金的事……”她停顿了一下。   李禛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回事:“她怎么了?你联系上她了?”   “还是失联状态。”明月川轻轻摇头,“我找专业人士查找了她的IP地址,却没能找到关于她的任何信息。”   “金这么厉害吗?”   “她的能力在捕蝇草中本来就是数一数二的。不过这件事,我更倾向于她所在的位置特殊才没能查到地址,而不是人为干扰了查找。”   “位置特殊?”   “就比如这个人脱离了身躯,正存在于一个虚拟服务器之中。”   李禛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地坐直了身体,若有所思。   特殊的位置……定位不到……   这个描述,倒是让她想起了月神刚刚和她说过的流光之城。   不过那座城市很难主动和外界联络。况且金所做的,并不只是和外界通讯,她甚至还帮李禛伪造了假身份,调查了许多重要的资料。   总之,目前没有直接证据表明金就在那座城市中。   李禛眨眨眼,按下心中思绪:“我知道了。”   随后她便转移话题,和明月川聊了些琐事。   明月川自灵格天宿事件后,精神状态好了不少,虽然说话的语气和以前差不多,但再没有之前的颓废感觉了。   简单聊了几句后,李禛便挂断电话,转而唤醒灵脑界面,想要看看天门台官方发布的通缉令,结果灵脑刚一开启,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点进去一看,是红毛的。   消息发过来的时间是四天前,但由于李禛这些天辗转于荒区和地湖城,信号都被屏蔽,居然直到今天才看到。   红毛一向怕她怕得要死,怎么会突然给她发消息?难道是他妹妹出事了?   李禛挑起眉,点开消息,粗略阅读起来。可刚看了两行字,她就拧起眉头,又从头开始仔细地看了一遍。   红毛给她发的,与其说是普通的消息,倒不如说更像是遗书,上面简单交代了他的打算。   原来就在几日前,宁宁的身体状况愈发恶化,甚至几度休克,好在都撑了下去。   红毛想到李禛所说,非常害怕。   他与宁宁出身困苦,一直以来都是相依为命。好不容易在渡魂街站稳脚跟,宁宁却遭遇意外,还有可能危及生命。   这时候真武道宗出事,李禛也联系不上了。红毛虽然总是一副窝囊样,但他也深知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于是也积极寻找能救宁宁的办法。   他运气还真的不错。之前找了那么久都没线索,结果就在前些天,他搜寻信息时,意外在灵脑上刷到了一个全息游戏的直播。   自从宁宁出事后,红毛就再也不看游戏相关视频,不过这次,他却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刚一进去,他就在直播的画面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宁宁的身影。   红毛又惊又喜,甚至奢侈地充了钱,看完了整场直播。但可惜的是,在之后的镜头中,宁宁再也没有出现。   虽然只是一道一闪而过的影子,但红毛不觉得自己看错了。那眉眼,那模样,分明就是他妹妹无疑!   宁宁不应该被困在百弥公司的游戏废墟里吗?怎么会出现在另一款游戏中?   来不及多想,红毛立即筹备进入游戏。   他花高价买了质量最好的游戏舱,犹豫再三又给李禛发送了消息,对她之前的帮助表达了感谢和祝福,并且表示他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偿还她的恩情。   李禛:“……大可不必。”   她脑补了一下自己牵着一匹红毛马的场景,顿时有些恶寒。   不过红毛会发这样的消息,就说明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未知的敌人和危险。   而他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年轻人,一旦进去,就是十死无生。   虽说如此,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进去了,因为在他看来,有些东西远比生命重要。   这封告别信就到此为止了。在信的最后,红毛郑重地标注了自己的姓名,李禛也第一次知道了这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的名字。   他叫金安。   李禛盯着他的名字看了几秒,狠狠皱起眉。这个姓氏……是巧合吗?   见李禛神色凝重,师雨楼问道:“怎么了?是涅槃城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李禛道,“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她又仔细读了一遍红毛发来的消息,点击随着消息一同发过来的链接,随即进入了一个直播间内。   这应该就是红毛所说的发现宁宁的直播。   李禛没有看直播的内容,而是在角落中找了这款游戏的名字。巧的是,这款游戏就叫做《流光之城》。   流光之城……是她想的那个流光之城吗?   她手指微动,打开搜索界面输入游戏的名字。在确认搜索的一瞬间,就有诸多关联广告弹出来,而显示在最上方的,就是这款《流光之城》。   点进去,《流光之城》的完整资料就显示在她的眼前。看到上面的信息,李禛眯起眼。   这个名字果然不是巧合。   《流光之城》正是星照海在去年七月份推出的一款全息游戏。在这款游戏中,星照海开放了流光城的一部分,任由玩家自由探索。   而那些上传了数据的流光城原住民,将作为NPC与玩家互动,成了《流光之城》游戏的一部分。   李禛慢慢将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她站起身,靠在沙发上,开始思索起金就是红毛妹妹的可能性。   红毛姓金,他妹妹宁宁大概率也姓金。明月川那里的资料显示金只有17岁,和宁宁的年龄确实也对得上。   而且李禛回想起宁宁身体恶化的时间点,也有金失联的时间点对得上。   宁宁落入游戏废墟,下落不明;而金同样可能陷入虚拟世界中,联系不上了。   这么多巧合撞在一起,金是红毛妹妹的可能性大幅度提高了。只可惜,无论是红毛还是金,现在都已经联系不上了,李禛的猜测也无法得到验证。   那么问题又来了,星照海在宁宁失联这件事上,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如果金真的是宁宁,那她发给她的那几串乱码,是不是想告诉她什么消息,只是意外被截断,没能成功发出来?   李禛关闭灵脑,望着天花板上的吊顶,逐渐平复了心绪,冷静下来。   她和孙曼英早晚都要进入流光城。流光城没有别的通道,两人大概率也是通过以玩家身份进入《流光之城》的方式潜入进去。   李禛垂下眼帘。   如果红毛兄妹能活到那时候,她说不定还能再见到他们。届时,所有疑惑都能得到答案了。   正想着,休息室的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李禛和师雨楼对视一眼,师雨楼走过去开了门。   孙曼英站在门外。她的个子其实不高,不过总是站得笔挺,因此显得气势很足。   此时,她正笑眯眯地看着李禛二人,轻声道:“我们该谈谈进入流光城的事了,四号。”   李禛走到门口,闻言微微侧过头,斜睨着她:“我更喜欢我的名字。”   孙曼英道:“你的名字当然很好,但在进入流光城之后还是不要用了。”   她脸上露出有些可恶的笑:“你也不想引起星照海的注意吧?嗯?”   李禛盯着她,半晌才轻嗤一声,移开目光:“你可以叫我李四。”   孙曼英歪头,轻飘飘地叫道:“好啊,李四道君。” 第232章 流光之城   李禛跟在她身后,来到了孙曼英的办公室。   和日环食地湖城支部神秘的装修风格不同,孙曼英的办公室简洁利落,看不出任何日环食的痕迹。   她坐在办公桌前,抬手示意李禛坐在对面。   “此次任务是机密行动,只有你我二人参与,计划也由我们两个制定。”   李禛靠在椅子上:“你有想法了?”   孙曼英点点头,抬手一挥,两人面前就出现了一个电子屏。   “流光城没有其他已知的入口,只有星照海最新发售的《流光之城》游戏可以进入。”   果然,和李禛推测的大差不差,两人要通过正规游戏入口进入其中。   但走正规的玩家通道也有弊端,那就是两人在游戏中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监视,这对打探消息来说是十分不利的。   “游戏舱已经事先买好,假身份也准备好了。”孙曼英没注意她的表情,接着说道,“接下来,就要说明一些游戏内需要注意的点,以免不慎暴露,引起围攻。”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中回荡着,语调中多了几分严肃,缓缓说出日环食成员用生命总结出的经验。   首先,就是在游戏中不能直接交流情报。《流光之城》拥有一套完整的智能检测体系,一旦检测到不利的言论,立即就会标记上报。   所以想要交流的时候,必须要使用事先商量好的暗语,以免被捕捉。   然后就是表现得和其他玩家一致,尽量不与其他人冲突。不要相信“原住民”,谨慎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最后就是,一旦发现有身份暴露的可能,就要在被锁定之前立刻下线。   “我们派出去的人都没有回来,我们也不知道星照海内部是什么情况。”孙曼英道,“计划还有不完善的地方,需要我们探查具体情况再做决定。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李禛想了想:“没有。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孙曼英道:“明天。”   李禛比了个“可以”的手势。   又对其中细节进行了补充,天色渐暗。李禛两人离开了日环食支部,并肩走在回程的路上。   李禛对师雨楼道:“明日我和孙曼英一起在日环食登入设备,你注意防范其他人。”   师雨楼道:“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李禛微笑:“我当然知道。”   思索几息,她又补充道:“不只是日环食,还可能有别人……”   “你是说天门台?”   李禛耸耸肩:“也不一定是具体的谁。反正我的敌人怎么也称不上少。”   说话间,她抬手放出灵丝,坚韧的丝线穿过周围一个持枪想向两人射击的人的心脏,又放下手。   她继续说道:“嗯……还有,也注意你自己的安全。如果你死了,我就只能再找一个新医生了哦。”   “然后会忘了我吗?”   “会。”   她的确会忘记。   既不会刻意记得谁,也不会刻意忘记谁,无论是亲人、敌人,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她有一颗能遗忘一切的“修士之心”。   不过她到底没忘记树种的事,第二天一早,给暂居地的那个女人留下一些物资后,她就带着师雨楼来到了日环食。   在这里,她见到了孙曼英花高价买来的两个游戏舱。   游戏舱通体呈银灰色,同样被做成了胶囊形状,里面有椅子和维持营养的设施,还有负责连接信号的设备。   日环食不差钱,也没必要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省钱。孙曼英买到的,是市面上流通的最昂贵高级的游戏舱,它能够确保两人不在重要时刻断联或者卡顿。   游戏舱被安置在一个隐秘的房间内,为了保障两人的安全,周围有不少日环食的成员看守。   李禛给师雨楼使了个眼色,见孙曼英已经进去,便也跟着进入游戏舱中,按照说明书,将大大小小的管子插在身上,最后将一个半圆形设备连接到太阳穴处。   随后,见右手边机器的指示灯亮起,她闭上眼,将自己沉浸于黑暗之中,静静等待着游戏的启动。   几秒后,黑暗中出现彩色的光芒,一个四角星的标志逐渐出现在眼前,闪烁几下后,彩光越来越明亮,倏然间将整片黑暗吞噬。   与此同时,提示音在耳边响起。   【亲爱的16758843号玩家,您已成功登录】   李禛睁开眼,只见出现在眼前的,不再是黑暗的游戏舱,而是一片浅绿色的草地。   草地?   她半蹲着摸了把草地。触感潮湿冰凉,摸起来确实很像真实的植物,而非死板的数据。   李禛眸光微闪,动了动手指,感受着体内充沛的能量。   果然,这个人为构筑起来的世界捕捉的是神魂的力量,现在她已经摆脱了躯体的限制,能够将能量尽情释放出来了。   这可真是……一件了不得的好事。   她勾了勾唇角,余光瞟见几米外一个彩色的虚影渐渐凝实,最终凝出孙曼英的模样。   孙曼英显然不是第一次玩这种游戏,看到茂盛的草坪后没有惊讶,只是飞速地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而后与李禛对了个视线,轻轻颔首。   李禛没有立刻和她交流,扭过头看向在自己身前跳出来的系统提示,上面正提醒她取名、捏脸。   名字就叫李四好了。   脸不能直接用自己的,否则她通缉犯的身份分分钟暴露。   李禛想了想,将眼睛调成简单的浅褐色,又微调了一下脸型,让自己看起来更靠近前世的模样。   调整完看了看,又觉得和现在还是有点像,索性搞了个横亘在脸上的伤疤。   有伤疤这么一挡,如果不仔细观察,肯定不会将她与通缉令上的人联系在一起。   简单调整完容貌,那边孙曼英也调整过了,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朝着前方走去。   李禛一边向前走,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附近都是平坦的草坪,随处可见正在登陆的彩色虚影,这里应该是专门的初始登入地点。   她观察的意图很明显,但夹杂在其他东张西望的玩家中并不突兀,反而显得很正常。   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平平无奇的玩家。   李禛目光掠过草地遥望远处,便能隐约见到一个小镇的轮廓。   孙曼英低声道:“那个就是最初的任务点。”   李禛往她头上瞄了一眼,看到上面的名字是【阿左】。她笑了笑,就像是一个普通玩家一样回应道:“去接任务吧,把等级提上来吧。”   但无论是李禛还是孙曼英都知道,这任务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走过草地,再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与一群结伴朝着山里去的玩家擦肩而过。   这一路可是相当风平浪静,没遇到任何阻碍,很快,两人就到达了目的地。   《流光之城》的时代背景设定于末法时代来临前,里面的建筑和服装都是仿古制造。   看着牌坊上的“金雀镇”三个字,李禛不由得一阵恍惚。她记得三千年前的确有这么个小镇,她还曾经去过。   风云变幻,随着时间流逝,这个小镇应该已经被埋葬在荒区的滚滚黄沙之中了。   只怔忪恍惚了一瞬,李禛就回过神,和孙曼英一起进入小镇中。   比起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岭,金雀镇显得热闹得多。   街道上人来人往,奇形怪状的玩家穿着稀奇古怪的衣服,拿着亮瞎人眼的华丽武器,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大路上。   除了这些打扮得金闪闪的玩家以外,还有一些穿着朴素的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小镇里的原住民。   两人没有急着接任务,而是在镇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走,观察着附近的建筑和人群。   李禛眼尖地瞥见一侧的墙壁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纸,周围还围着一群人,她便也凑了过去。   离得近些,还能听到路人的议论声。   “悬赏7亿,她做了什么啊?”   “这你都不知道?她就是灵格天宿和真武道宗覆灭事件的罪魁祸首啊!”   “她是不是全民追缉那件事的犯人?我怎么记得她被抓起来了?”   “这都几百年前的消息了,她毁掉了白塔监狱,带着大批囚犯越狱了!”   “什么?!”   李禛:“……”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挤进人群,探头朝着那张泛黄的纸张一看。果然,上面用水墨绘着她的画像,底下标注了她的名字和悬赏金额。   ……好啊,通缉令居然都张贴到游戏里了,看来天门台是真的很想抓住她。   她拢了拢衣袍,又整理了一下衣裳,悄然从人群中退出,然而没走几步路,忽听一个人大声叫道:“她在那里!!”   哈?   这都能认出来?   李禛一愣,转身欲走,却见人群呼啦啦地从她身边路过,仿佛没看见她一样,朝着另一侧涌去。   嗯?   李禛又停住脚步,看着骚动的人群,有些摸不着头脑。   现场一片闹哄哄的,有人说“抓住了”,也有人说“不是她”。   不一会儿,一个和李禛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便被人按着走了出来,大声喊冤:“我不是,我就是捏了张脸而已!快放开我!”   但秉持着宁可杀错、不肯放过的原则,她还是被送去“官府”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她身边过来,又浩浩荡荡地从她身边过去,手里还押着个假的通缉犯。   没有人注意到,真正的犯人就驻足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安静地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孙曼英不知道何时走到李禛身边,笑眯眯地问道:“有人替自己背锅的感觉怎么样?”   李禛顿了顿,轻轻摸了把自己的脸。阳光下,她的嘴角扬起一个愉快的弧度:“说实话……还不赖。” 第233章 独尊第一剑   或许是因为她倒霉,又或许是因为她存在感很高,李禛总是替别人背锅。   这可是第一次有别人替她背锅呢,这感觉还蛮爽的。不过她倒是不明白那群人明知道她被通缉,还捏脸成这样的意图是什么。   孙曼英走到她身侧,含糊道:“毕竟你现在风头正盛,可是名人呢。”   只要是名人,不管是美与丑,还是善与恶,都会吸引一群追捧者与模仿者。   即使她与他们素不相识,但总有人公开支持她,甚至冒用她的身份对天门台发恐吓邮件。   除此之外,巨额赏金也为天门台带来了相当大的麻烦。甚至有人会运用科技手段整容,然后冒充李禛,让家人去领取悬赏金。   尽管天门台对这些人做出了惩罚,但还是经常有人铤而走险。   这个小插曲就这样过去,两人在小镇打探一圈,确认没有什么异常后,领取了猎杀妖兽的任务,想要尽早把等级升上去。   在《流光之城》的游戏设定中,人物等级到达50级后,就有选择宗门的机会。而对两人来说,这是唯一一个能合理进入星照海的办法。   所以就算再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两人也只能遵从设定,各自领取了新手装备,按照系统指引前往后山猎妖兽。   “轰——”   李禛抱臂靠在一棵树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孙曼英使尽浑身解数与形似狼的妖兽做斗争。   孙曼英虽然不是战斗人员,但身手还不错,但即便如此,她与妖兽缠斗在一起,仍旧有些吃力。   见李禛就靠在边上看热闹,完全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孙曼英咬咬牙,持剑扭身,用最快的速度朝着咆哮的妖兽击去。   一人一兽又扭打起来,溅起一片尘土,郁郁葱葱的树在他们的争斗间受到冲击,树叶纷纷落下,像是下了一场树叶雨。   李禛抬手捻住一片落叶,将其放在眼前打量着。   明知道整个世界都是虚拟的,但她还是无法将它与虚假联系到一起。   就像这片树叶,无论是触感、气味,还是上面的两个米粒大小的虫洞,都与真实的植物无异。   她捻着树叶的叶梗,认真端详了片刻,随即放下手,任由树叶重新落回地上。   嘭!!   就在她出神的这么一会儿,孙曼英便被妖兽轰飞出去,狠狠地撞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发出一声震响。   因为痛感被调制最低,所以孙曼英并未感觉到太过疼痛。但她的情况仍不容乐观,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自己到底了的血条。   在游戏里,死了也能复活,但这也就意味着,她好不容易刷上来的等级要清零了。   孙曼英磨了磨牙,快速站起身,盯着妖兽的血条——要命的是,就算她刚刚磨了许久,这只妖兽的血条也还剩一大半。   她退后一步,捏紧了手中的武器,目光死死地盯着妖兽的双眼。而这只逼真的狼形妖兽仰天长啸一声,便再次朝她所在的方向冲来。   好快!   孙曼英瞳孔微缩,心中暗骂一声,正想着要不要跑到李禛那边逼她出手,忽听“咻——”地一声破空声划破天空,一支羽箭如流星般朝着妖兽飞去。   只听一声穿破血肉的闷响,羽箭径直刺入妖兽的颈部,箭头穿破喉管,从后颈的皮肉处穿出来。   那只凶兽猝不及防被射穿,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哀鸣,便倒在地上,化作一堆经验值。   孙曼英倏然侧过头。只见李禛正平举长弓,平静而冷酷地凝视着倒地的妖兽,弓弦还在轻轻震动着。   见她看过来,李禛放下手里的弓箭,戏谑道:“经验值我收下了。”   孙曼英一时语塞。   进入游戏后,每个新手都可以自选一个新手武器,一般都是刀、剑、鞭子、长弓之类的。   没有孙曼英惯用的枪这种现代化武器,她就选择了一把长剑。   她原本以为李禛会选择刀,毕竟据她掌握的情报,李禛无疑是更擅长用刀的。   可没想到的是,李禛在新手礼包里挑挑拣拣,居然选择了一把弓。   无论是在游戏中还是现实中,弓都是有些鸡肋的武器,孙曼英一直不太理解李禛的选择,直到现在。   她只用一把弓、一支箭,就轻松地杀死了这只难缠的妖兽,获得了大量的经验值。   短短这么会儿工夫,李禛就连升了三级,等级已经比累死累活一天的孙曼英都高了。   孙曼英:“……”   李禛露出无辜的笑容:“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   孙曼英收回目光:“如果我不是和你一起进来的,一定会觉得你开挂了。”   李禛刚领取了任务的奖励——一些不知道有什么用的丹药。听到孙曼英的话,她关掉背包界面,淡淡道:“你要这么说也没错。”   不过事实正好相反——这个虚拟世界里的所有人都借助了游戏的力量,只有她没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才是那个没开挂的老实人。   两人为了尽快升级,扫荡了附近的妖兽,终于升到了20级。   20级之后升级所需经验值越来越多,光猎杀妖兽已经不足以继续升级。   合计了一下,她们决定去城里接一些经验值更多的任务。   穿过金雀镇,再往前就有一座大型城池,这座城池的名字叫做“望仙城”。巧的是,李禛很久以前也来过这座城池,并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   对望仙城的城市布局,她可以说是如数家珍。   “这边是东坊,买一些吃食;那边是居住区。再往北边走,有一条修士集市,有不少修士会在那边摆摊。”   说着说着,两人已经走到街道的尽头。李禛指着远处的角落道:“我记得那边有一家包子铺,不过……”   不过《流光之城》就算能将千年前望仙城的布局还原得大差不差,也不太可能把一家平平无奇的包子铺还原出来吧。   可远远一望,李禛的后半句话就像是被卡在了嗓子眼里一般,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那边还真有一家包子铺。而且看招牌,好像就是她所知道的那一家。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见李禛不说话了,孙曼英从她身后走出来,往远处望了一眼,狐疑道:“还真有啊,你对这里这么熟悉吗?”   李禛拧起眉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索性孙曼英也不是非要得到个答案。李禛不说,她也不问,两人一起从包子铺前走过,走入汹涌的人潮之中。   进了大城市,两人就可以在任务发布点接取些其他任务。这些任务一般都是针对人的,大部分都是击杀/逮捕被悬赏的原住民和玩家。   李禛拿着通缉令,一张张翻找起来。通缉令看着是泛黄的纸,实际上只要点击,就能跳出系统框,上面记载了详细的信息。   她随手翻了翻,发现针对玩家的任务要比针对原住民的任务经验更多。   不过两个人来的时间不太好,现在剩下的任务等级都比较低,只能说聊胜于无。   李禛挑挑拣拣加了两个,又往后翻去,随即眼睛一亮。   一个SSS级任务,标记着超高难度,经验值大笔,赏金丰厚,只要这个任务完成了,达到50级不成问题。   她没有丝毫迟疑,抬手就把这个任务也接下来了。   看李禛一直不停地接任务,孙曼英不赞同道:“你接那么多,做得完吗?”   又看了眼她手上的通缉令,顿时眉头皱得更深:“这人我有印象,是个96级的玩家,在玩家天榜上排前三……我们打得过他吗?”   李禛摇摇头,拿着一打通缉令,朝着前方走去。   孙曼英连忙跟上:“打不过?打不过就完不成任务了啊?”   李禛忽地顿住脚步,扭过头,拿着通缉令在她面前晃了晃:“不是我们打不打得过,是我打不打得过。”   孙曼英对付个妖兽都费劲,还能对付谁啊。   孙曼英被她的话气得半死,但又无力反驳,毕竟对方真的很强。和李禛比起来,她本来还不错的水平也显得很菜了。   李禛拍了拍手里的通缉令:“现在分头行动吧。”   这是两人一开始就商量好的。打探情报阶段,她们分头行动,既能打听到更多的情报,还能减少暴露的可能。   绝对不是她嫌孙曼英菜。   孙曼英点头。两人约定明天(游戏里的明天)中午十二点在望仙城任务点见面汇总情报,之后就各自离开了。   和孙曼英分开后,李禛研究了一下通缉令,独自前往东坊市,先杀了几个玩家,完成了三个不大不小的任务。   但这些任务给的经验值不多,远不够她到达50级。李禛只能在城中游荡,想要找到更有价值的目标。   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荡了几个时辰,她终于在靠近湖泊的一处枫树林里,找到了肥羊的身影。   正是那个96级的玩家。   这个玩家的名字叫【独尊第一剑】,等级很高,在游戏中也有一定知名度。   不过他人品就不太行了,经常戏弄新人、恶意击杀其他玩家等等,终于惹了众怒。一众玩家凑了些赏金,把他的悬赏挂上了任务点。   面对愤怒的玩家们,独尊第一剑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将悬赏令当成了一种荣誉,行事愈发嚣张,惹得其他人怨声载道。   偏偏他确实有实力又很鸡贼。单独一两个玩家打不过他,如果见到来的人多,独尊第一剑就会立刻跑路。   这一套动作下来,其他玩家没办法拿他怎么样,追杀他失败的还要被他羞辱一番。   时间长了,他的任务一直没人完成,悬赏令都要落了灰,这才被李禛接了下来。 第234章 最佳新人   李禛发现独尊第一剑的时候,他正在枫树林边的河岸上,和一群玩家吹嘘自己的光荣事迹。   说是光荣事迹,其实无非也就那些——比如怎样震慑一群新人玩家的、怎样在玩家的围攻中全身而退的、怎样羞辱不自量力追杀他的人的。   “这你就不懂了……”   “什么?你去过那个秘境?那我可得考考你。”   李禛将身形隐藏在枫林中,遥遥望着岸边的几人,而后唤出那把新手弓,手中凝出一支箭来。   独尊第一剑还在吹嘘自己,其余玩家崇拜的目光让他飘飘欲仙、得意至极。谈起在外界声名大噪的李禛时,他更是大声道:   “那个李禛?”   李禛将箭搭在弦上,箭尖对准独尊第一剑的头颅,而后牵动手臂,拉动弓弦。在阳光的照射下,箭尖闪烁着冰冷的铁光。   “我承认她很厉害,但是,如果换成我,我肯定——”   “咻——!!”   箭尖凝成一道流光,附着了十分的灵气,朝着正在吹嘘的独尊第一剑激射而出。只听一声巨响!!   箭矢准确地穿过其他玩家,没有误伤任何人,径直射穿独尊第一剑的头颅,带起一片血花,并在射中的瞬间,就引动了一场小型的爆炸!   第一剑毫无防备,被射了个正着,当即就被击杀,掉落一堆物品。   而其他玩家还沉浸在第一剑的吹嘘中,完全没能反应过来,只能看着他倒在地上,又怔怔地将目光瞥向箭射来的方向。   一个穿着系统默认蓝色道袍的女人,一张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面孔,她手里拿着的,甚至是没有任何额外效果的普通弓箭。   独尊第一剑……就这样被击杀了?   还是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甚至只有二十级的新手玩家给击杀了?   真的假的?   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李禛斜着眼,“没见过新人玩家?”   “……”新人玩家见过,但这么猛这么狠的还是第一次见。   李禛可不管他们在想什么。   她看了眼任务面板,确定独尊第一剑已死,只要回任务点提交任务就能获取经验值后,她便伸手拨开挡在前方的枫树树枝,抬脚想要返回到城中。   而就在此刻,异变突生!   电光石火间,一道剑光划破空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袭来,那外溢的剑气,几乎将周围的一切都染成白色,决然刺向李禛的后心。   李禛目光一凝,灵气于掌中汇聚成长刀的模样,随即扭身格挡!“乒”地一声,金戈碰撞,刀与剑摩擦处迸射出耀眼的火花。   独尊第一剑只觉得对面仿佛有千钧之力,压得他抬不起手来。他咬紧牙关,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后悔。   刚才李禛那一箭正中他要害,他血条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极速清零,独尊第一剑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击杀了。   等反应过来后,他立刻就选择了使用复活丹。   复活丹十分珍贵,即使是他这种等级的玩家,也只得到过一颗,使用后会无代价复活。   按理来说,他应该在敌人离开后再使用复活丹,以免二次死亡。   但独尊第一剑觉得,那个人能杀掉他,靠的就是偷袭。   现在他有防备了,对方怎么可能还能得手?这样想着,他使用了复活丹。   李禛眼中划过一丝兴味。体内充沛的力量久违地唤醒了她的战意,让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生活。   “很好。”她双眼微眯,愉快地看着对方,“实力勉强可以嘛。”   对她来说,这已经算是很高的评价了。但对于独尊第一剑来说,这就是羞辱。   他面色涨红,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些许。却见李禛神色不变,刀锋向前迎击。   随着一声脆响,独尊第一剑那把豪华的剑便被拦腰斩断,断成两半,而李禛的刀却没有任何破损,仍旧是锋利无比。   独尊第一剑瞳孔微缩,眼疾手快地发动了灵气,召唤出了许多巨剑的虚影。这些虚影拱卫在他周围,随着他的动作,直直地朝着李禛的所在冲去。   这是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   李禛蹙眉看了看。那些虚影速度不快,至少在她眼里不算快,外面附着着灵气,还带着一些古里古怪的花哨符文。   虚影巨剑上也有灵气,不过或许是为了显得美观华丽,灵气大部分被故意溢出而非凝聚于一点,导致招式威力大大降低。   这拙劣又花哨的招式也不知道是谁设计出来的,看着很强实则不堪一击。李禛眉头动了动,扬手劈出一道刀光。   刀光一出,便带着披风斩雨之势穿过枫林,径直朝着巨剑虚影的方向冲去。   “轰隆”一声巨响,如同暴雨前的雷鸣,又好像有电光从两道攻击相接之处漫出,连周围的空气都被强烈的能量冲击得扭曲,发出一声声鸣叫。   附近的湖水、枫树连带着红叶都被这个能量波及,一时间地动山摇,见者无不惊骇。   这样的动静持续了几秒,没过一会儿,那几道花架子虚影就被她的刀光劈开,破碎在半空中。   而她的刀光却没有卸了力道,仍旧按照着原来的路线,朝着独尊第一剑的方向冲去。   该死!!   独尊第一剑现在是真的慌了。   他可没有复活丹了!   现在被击杀,就意味着重新练级,从新人当起。他被人追捧惯了,怎么可能愿意从头来过?   该死……这哪里来的新手?!   不对,新手怎么可能这么强!绝对不是他技术有问题,一定是对方违规开挂了,绝对是!   “你等着举报封号吧!!”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刀光已经近在眼前。   一阵耀眼的光芒过后,独尊第一剑被她二度击杀。这次他没能掉落任何装备和奖励,只留下一段威胁性的话语。   李禛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举报?什么封号?”   难道对方知道她潜入星照海的目的了?   或者是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了?不能吧?   那个独尊第一剑,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聪明啊……   她站在废墟中思索了片刻,这才散去手中的灵气,拂去落在肩上的红叶。   见战斗停止,湖岸边那群玩家立即凑了过来。   “姐姐求带~”   “大佬太强了,要不要一起组队?”   “姐妹刚才用的什么技能啊?”   因为是游戏里,杀人也没什么,这群人倒是一点也不怕她,还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问东问西。   李禛从人群中挣脱出来,悄悄地离开了。她要低调……低调……   大概是低调不了了。   因为20级新手反杀96级大佬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游戏世界。   开始玩家们还以为是谣言,直到任务点的独尊第一剑的任务真的换了完成状态,再加上有目击者信誓旦旦地表示是真的,这才有人相信。   由于独尊第一剑太过人嫌狗憎,听到此消息的人无不拍手称快,也有更多的人对击杀独尊第一剑的新手玩家【李四】产生了好奇。   而这些,因为嫌吵而屏蔽了聊天系统的李禛一概不知。   她回城的路上,正好碰上其他几个任务的目标。   说来也巧,这些人其实是听到“20级新人”的传言才打算出城看热闹的,却和李禛撞了个正着。   送上门的人头不要白不要。   李禛欣然接受这些相当于白送的经验值,愉快地回到了望仙城内,打算再在城中转一圈,等待和孙曼英汇合。   她之后一直老老实实没有动作,奈何其他地方已经因为她这个“新手玩家”闹翻了天。   光几个小时内,系统后台就收到了无数关于她的举报,举报人都是被她顺手干掉的倒霉蛋,举报内容都说她“开挂”“违规操作”。   虽然都说“越级战斗”,但越10级8级就算了,越70级就有点过分了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智能系统先是检查了她的设备,却并没有发现任何违规操作。   但举报的人越来越多,智能系统——或者说星照海方面,只能安排游戏中的执法人员去处理。   此时游戏时间21时48分,距离李禛二人进入游戏已经过去了11个小时,离两人分头行动也已经过去了5个小时。   李禛叼着根狗尾巴草,随便找了个屋顶仰躺着,惬意地微阖双眼。   皎洁的月光静谧地落到她的身上,给她的面孔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就在不远处,两道身着浅紫色制服的星照海弟子正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快逼近。   突然,李禛坐起身,视线移向某个方向。她感受到了某种气息——被刻意遮掩过的气息。   而在她平静的目光中,对面更高处的屋顶上忽然多出两道人影来。他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地说道:   “玩家16758843,请配合系统调查,和我们走一趟吧。”   说是“请”,可他们态度倨傲,全无请求之礼,比起请求更像是命令。   当然,他们傲慢有傲慢的资本。   他们是星照海的弟子,也是游戏世界的执法者。他们掌控着所有玩家的生杀大权,拥有其他人无法拥有的权限和力量。   他们是流光之城的掌控者。   他们无需对任何人客气。   月光下,星照海弟子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李禛看着他们的身影,吐出嘴里的草根,缓缓站起身来。   “为什么找我?”   星照海弟子冷冰冰地回答道:“系统显示,你的账号有异常,需要配合调查。”   李禛抬起眼,闻言轻轻一笑。   “如果我不配合呢?嗯?” 第235章 玩家李四   随着话音落下,周围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连柔和的月光也多了几分凉意,而那几名弟子,早已经面如寒霜。   “配合调查是玩家的义务。”为首弟子说道,“如果你拒绝配合,我们将对你采取强制措施。”   李禛看着他们,眼瞳中闪烁起颇具挑衅意味的光辉:“抱歉,我拒绝。”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暴露了……不过束手就擒,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在她拒绝的瞬间,对面几人目光一狠,手腕一转,手中出现了一个炮筒,里面蓄积了耀眼的能量,轰然间凝出一道光柱,向她所在的方向轰去。   光柱速度极快,眨眼间就来到了李禛的面前,周围的空气甚至都被这股强大的能量扭曲,形成肉眼能够捕捉到的弧度。   李禛见状扬起手,灵光从她掌中迸出,狠狠撞击在光柱之上。   霎时间,周围风声大作,屋顶的瓦片都被这股冲击波击碎,灵气卷动树叶,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风暴。   星照海几名弟子见此,脸上都流露出惊骇神色。   他们用的武器和普通玩家用的武器根本不一样,而是经过了史诗级增强,游戏中根本没有人能抵御它们的力量。   可现在……他们管理游戏的最大倚仗,就这么被挡住了?!   不对劲!   来不及多想,几名弟子当机立断,再次举起枪炮,朝着李禛所在的方向连续开火。   连续的撞击声听着吵闹,却让他们心安了许多。为首弟子回过头,对她身边的另一人道:“看看她有没有下线。”   这个女人太过奇怪,虽然暂时没有检查出什么问题来,但星照海弟子觉得,她多半使用了外挂。   处理这种问题时,他们一般让人强制下线后,再进行调查和封号处理。   而这时,李禛的数据又出现了问题,怎么也无法删除或改动,星照海只能将她暂时锁定,用执法队手动解决。   不过为首弟子这么问,也只是习惯而已。她不觉得有人能在这种程度的攻击下活下来——就算开了挂也不行。   可下一秒,队员惊恐万分的声音便在她的耳边响起:“她没下去!”   同惊呼声一起响起的,还有什么东西快速穿过空气所产生的爆裂声。   白光与蓝光交织产生的光团逐渐散去,一个身影猛然从其后冲出来,她手中的光照亮了大半个夜空,以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决然朝着众人袭来!   她的速度太快,众人几乎躲无可躲,只能任由光团撞在自己身上。   刹那间,震鸣声响彻城市,众弟子所在的建筑轰然倒塌,灰尘与砖石被冲击波掀起,如同极具破坏力的子弹,呼啸着朝其他方向冲去!   在这样强度的攻击下,几名弟子被远远掀飞。即使他们在游戏中被设定为“不可杀死”的,但这道攻击仍是冲破了游戏的设定,短短几秒便让他们死伤无数。   李禛落在废墟中,环视四周,只见远处已经出现许多道人影,正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赶来。   她眸光微动,知道自己拒捕行为必将引来新一轮的关注。   想到自己有任务在身,最好不要再与他人争斗,李禛散去手中灵气,随便找了把剑,施展御剑的口诀,朝着城外飞去。   然而刚飞出去不到一里地,便听系统发出一阵尖锐的鸣叫,天空中更是隐隐出现红光。   不只是她,所有人都听到了来自系统的警报声。   有知情人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消息比较落后的则是抬头望向天空,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   李禛心感不妙。   果不其然,这个念头刚升起来,一个声音便在耳边响起,短短几秒,就响彻整个游戏世界。   【玩家16758843违反游戏规则、实行违规操作、攻击执法人员,系统现已发布特殊任务】   【任务内容:击杀逃亡者-玩家李四(ID:16758843)】   【任务时限:无】   孙曼英坐在酒馆里,目瞪口呆地听着系统播报。   和李禛分开后,她去了另一个方向,一边隐晦地打探消息,一边完成任务升级。   谁知道还没来得及打听到什么情报,就听到了这么个消息。   对于想要隐藏身份的二人来说,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孙曼英呆愣了几秒,赶紧打开任务界面。   果不其然,原本空荡荡的任务栏中多了一个任务,这个任务被系统默认置顶,还用鲜红的字标注了,挂在任务栏里分外显眼。   任务详情一栏中,系统还提供了导航。打开导航,眼前就出现了红箭头,一直指向李禛所在的方向。   酒馆里传来其他人的议论声。   “这人谁啊?”   “赏金很丰厚嘛,还有特殊称号。”   “我觉得天榜上比较厉害那几位都要动手了。”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追过去看看。”   孙曼英闭了闭眼,又重新阅读了任务详情。可就是这么一看,她发现了疑点。   违反游戏规则、实行违规操作、攻击执法人员……感觉不太像是身份暴露引起的通缉啊。   而且如果星照海发现了李禛的真实意图,还会大张旗鼓地找人追杀她吗?   可若不是,李禛又做了什么,才引发了如此大规模的通缉?   孙曼英重重地叹了口气,对此感到十分无奈。   虽然知道她有时候不太靠谱……但这未免也太不靠谱了吧!   没想到行动还没开始,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幸好她的身份还没暴露,有李禛吸引视线,她也能稍微轻松一点。   至于被追杀的李禛会怎么样……她会为她祈祷的。   系统的话重复了三遍,几乎每一个游戏中的人都听到了通知,甚至还不断有玩家闻讯上线,一时间,原本清冷的街道上都挤满了人。   李禛御使飞剑降落,钻进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中。幽暗的森林暂时阻挡了其他玩家的追踪,她微微叹了口气,动作重新变得从容。   直到现在,她也没想明白,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现了错误,才让她的身份暴露。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最开始事发的时候,李禛就尝试下线,但状态已经被锁定,根本下线不了,连带着道具栏和系统商城在内的所有系统栏都被锁了。   也就是说,她已经被困在《流光之城》中了。   走又走不了,留又留不下,事情仿佛就这样陷入了死局。   发呆的这么一会儿工夫,身后已经有一些等级较高的玩家追了上来。   他们见了李禛,一句话都不说,抬起那些华丽的武器就对着李禛一阵输出。   一时间,森林中亮起各种颜色的光,光中还带着诸如火焰、雪花之类的特效,主打的就是一个华而不实。   李禛不甘示弱,扬袖回击,两方的攻击狠狠撞击在一起,将四周树木冲击得寸寸折断。   一众玩家被她击杀,纷纷下线,第二波玩家紧随其后,被她如砍瓜切菜般击杀。   但无论她的手段多么残忍、力量多么让人恐惧,总会有人源源不断地涌上来,采用各种办法想要拖住她的脚步。   “……麻烦。”   游戏里的玩家总是如蚂蚁一般杀之不绝的。他们要么有复活道具,要么就是死亡后立刻冲来,坚信着“蚁多咬死象”的道理,悍不畏死地对她发动自杀式袭击。   想要的,却只不过是完成任务后能得到的那个虚拟称号。   不能再这样和他们纠缠下去了。   李禛击退追着她向前的玩家,简单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朝着某处奔去。   如果这个游戏世界真如她所想的那样真实,那么她知道的那个地方一定还在。   她说不定能在那边躲躲风头。   想到这里,她加快了脚步。   其实李禛的速度本就不慢,若非有那个系统导航为其他玩家指引了方向,那些人根本追不上她。   趁着后面没人追上来,她飞快向前,转瞬间就穿过了大片森林。   这片森林有许多妖兽,它们见人就会袭击,李禛一刀劈开一只吼叫着朝她抓来的熊,从飞扬的血珠中穿过,继续向前。   穿过大半个森林,眼前就出现了一条小溪。沿着小溪向上游走,就能见到一处断崖。   断崖下的灵气十分紊乱,还会与接近者身上的灵气碰撞,产生危险的漩涡,稍不注意,就会伤人性命。   离得远远的,李禛便看到了那个断崖。她双眼微亮,竟放缓脚步,并主动散去了身上的所有灵气。   眨眼间,她已经来到了断崖附近,而后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跃入混乱的灵气之中!   灵气狰狞地吹刮着她的身躯,吹得她的衣袍猎猎作响,甚至衣角被锋利的风刃割出几道口子,看得人触目惊心。   李禛似无所觉,身体扭转成一个更容易保持平衡的姿势,随后蹬着断崖崖壁几个跳跃,终于稳稳地降落在山崖的底端。   山崖底部满是乱石,灵气趋于平稳。向前走大约十米,就能看到一个小小的水潭。   水潭不深,潭水很是清澈,俯身看去,能看到水潭下方的鹅卵石。月光照亮整个水面,清风吹拂,在水面上带起粼粼波光。   果然有!!   李禛眼中划过一丝了然。   没有犹豫,她跃入水潭中,朝着下方游去,很快,李禛的手臂就触碰到了那些光滑的鹅卵石。   李禛没有停止游动,反而继续向下。   随着一道微光闪过,潭底竟多出了一片透明的屏障,而她的身体就穿过屏障,转瞬间便消失在了潭中。   只剩下水面上泛起轻盈的涟漪,而这丝涟漪越来越大,最终也消失在明亮的月色之中。 第236章 金宁   水潭藏在危机重重的森林深处,外观极具迷惑性,因此很少有人知晓。   不过李禛,就是知道这水潭存在的人之一。   她拨开两侧的水,身体穿过那层透明的保护罩,双手用力一撑,整个人便从外部脱离,稳稳地落在水潭下的密室中。   这是一间光秃秃的石室,里面什么都没有。   倒不是因为游戏开发者吝啬奖励——而是数千年前,这间深藏于水下的密室就是空无一物。   这是一位修士的隐居之地。他崇尚清修、苦修,以至于他坐化后,没能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李禛施展了个法诀,弄干身上的水,眉宇间闪过深思。   望仙城中那家包子铺还可以说是巧合,但这间密室的出现就有点奇怪了。游戏的开发者连这都知道吗?   还是说……   她看着地上投映出的莹白水纹,正出神地思考着,忽然抬起头。就在刚刚那一刹那,她感知到不远处的小石室内,出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这气息很微弱,称得上气若游丝,但怎么也不能看成没有。李禛掀开眼皮,看向传来其他人气息的小石室。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小房间是那位隐修士的修炼室。   会是什么人在这里?   李禛转过身,朝着修炼室的方向走去。她的靴子踩在石室地面上,发出轻轻的响声,像是注意到了外人的到来,那人的呼吸变得愈发粗重起来。   水下石室并不大,走了几步,她就来到了修炼室的面前。修炼室的石门正紧紧闭着仿佛在拒绝着外人的到来。   但这可难不倒她。   李禛手指动了动,灵气随之凝聚成丝,随着她的操控冲向石门,瞬息间便将坚固的石门切割成不规则的几块。   破碎的石门倒塌,门后突兀出现一个人影。他手持一把砍刀,想也不想地便朝着李禛冲过来。   李禛本想直接动手,余光却瞄到袭击者的头发,当即“嗯?”了一声,收了手中的杀招,改换成其他招数,一招便制服了来人。   她擎住袭击者的肩膀,令他动弹不得,又垂头看了眼对方的头发。   没错,的确是红色的。这发色她可太熟悉了。   被她抓住的红毛还没认出来她,哇哇大叫着死命挣扎起来,想要摆脱她的钳制。   李禛没好气道:“别叫了,是我。”   还在挣扎的红毛听到熟悉的声音,马上就停止了反抗动作,不敢置信地扭过头:“四四四四姐?”   李禛松开他:“你怎么在这里?”   “我进来找宁宁啊……”这一刻,红毛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了。他站起来,脸上又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四姐你看没看到我留的消息啊?”   李禛走到修炼室中,坐到一边的石桌上:“看到了。”   红毛道:“那你……您来这里,难道是专门来找我的?”   “想多了。”   红毛讪讪地闭上嘴,将地上的碎石块踢到一边,腾出一条路来。   李禛单手支着下巴,打量着红毛的样子。   分别了一段日子,他外表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头红毛似乎重新染过,变得更鲜艳了些。   此时,他穿着和她差不多款式的新手白板套装,鲜红的短发和古朴长袍格格不入,看起来有些滑稽。   长袍有几处破损,他脸上和裸露的皮肤有几道血痕,应该是从山崖上下来时摔的。   正好在这里碰到,李禛索性将心里的疑问都问出来了:“你不是进来找你妹妹的吗?怎么会落在这里?”   扫了红毛一眼,又道:“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可能与你妹妹有关。”   一提起“妹妹”两个字,红毛就有些失魂落魄的:“宁宁……我找到她了。”   这个回答有点出乎李禛的意料。她看红毛孤身一人,还以为他没找到人呢。   听她这么问,红毛忧愁地叹了口气,简单给她讲述了事情的原委。   给她发过消息后,红毛已经做好进入游戏的准备了。   他购买了最好的游戏舱,又在灵脑上找了许多攻略和直播,对《流光之城》有了一定了解后,便和李禛两人一样,以玩家的身份,进入到了游戏中。   红毛的目标和两人不一样,他只想找人,因此没有管升级的事,直奔曾出现过金宁踪迹的地方,在那里蹲守。   一连蹲了两天,也没找到人。   于是红毛开始在那座城市中四处寻找金宁。   或许是因为运气好,或许是因为兄妹之间的某种感应,反正还真让他找到了。   金宁的打扮和他意外看到的视频里的差不多,红毛很确定那就是金宁,绝对不会有错。   但不知为何,金宁见到他,非但没有欣喜激动,反而非常生气厌恶地大声斥责他,还说他找错人了。   红毛坚信他不可能找错人。直觉告诉他,金宁说不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才说出这些伤人的话。   他没有独自离开,而是继续观察着金宁,终于发现她似乎是在躲着什么人,处境很危险。   在金宁某次差点被那些人追上时,躲在暗处的红毛给那些追踪者使了个绊子,带着金宁跑了。   兄妹二人在局势复杂的渡魂街长大,对跑路这种事轻车熟路,所以很快逃脱了追捕。   暂时摆脱追兵后,金宁就将红毛带到了这个秘密地点,这是她的藏身之处,十分隐蔽。   路上,金宁和红毛解释了她被追杀的原因。简单来说,就是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并且试图向外界求救并传递情报,因此被星照海盯上了。   李禛敏锐地捕捉到了红毛话中的几个字眼:“不该知道的东西?”   “她是这么和我说的。”不该知道的东西到底指什么,或许是不想把哥哥也牵扯到危险和阴谋中,金宁没有细讲。   至于她是如何进入流光之城的、又为何知道了星照海的机密,因为时间原因,她也没来得及说。   说完这些,就又有追兵过来,这些人很明显是冲着金宁来的。   金宁想让红毛独自逃,红毛当然不愿意,但金宁告诉他,星照海抓住她之后,不会立刻杀了她。   她让红毛到水潭下的石室中找她留下来的东西,然后退出游戏按照纸条上的联系方式找人求救。   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活下来。   红毛无法。毕竟他不说一无是处,但也无法以一己之力对抗星照海,只能按照宁宁的指示,来到石室中。   结果刚到达地点,还没来得及找到东西,就听到系统面板传来警报声。   红毛还以为是金宁被抓后的示警,吓得赶紧查看消息,却发现消息和金宁无关。   他现在对任何消息都不感兴趣,只想尽快找到金宁留下的线索。就当他关掉通知,打算继续寻找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的响动。   紧接着,李禛就进来了。   “也就是说,你现在还没来得及找到她留下的线索?”   红毛点点头:“她没说具体藏在哪里,只说在石室中,是个纸条。”   李禛皱了皱眉。直觉告诉她,金宁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听红毛说,星照海为了抓金宁也出动了许多人,这本身就能说明问题了。   而且金宁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之下,还能坚持躲藏了这么久,也不是一般人。更别说她以前还能同外界保持联络。   说不定,她掌握的情报事关星照海的最高机密。   心念百转,李禛眨了眨眼:“我和你一起找。”   红毛以为她想要帮忙,欣然答应。   李禛的存在,让他脑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稍微松了一些,也不再像之前一样六神无主。   石室是苦修之地,只有几个小房间。修炼室已经被红毛找过了,没有任何线索,李禛便进到了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就稍微丰富了一点,还有一个书架,上面有一些书本之类的。   李禛回想了一下,走到书架的侧面,手指从上面一路摸索,最终摸到一处凹陷。   她眼中闪过异色,手指轻轻一按,书架中央就立刻弹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抽屉,抽屉正中塞着一个被卷成卷的小纸条。   红毛见她仿佛能未卜先知般找到暗格,顿时惊讶道:“不愧是四姐,这都能知道!”   李禛笑了笑,不置可否。   而红毛,则是迫不及待地走到小抽屉前,用手指捏起纸卷,小心翼翼地打开它。   随着纸卷被打开,上面用黑色笔写着的一行数字出现在两人眼前。   红毛将数字念出来:“这就是宁宁说的联系方式?这人这能救她吗?话说这号码怎么有点熟悉?”   “……这是我的号码。”李禛无奈道,“看来,她想找的人已经来了。”   这样看来,幸亏她巧而又巧地在水下石室中碰到了红毛,否则就算红毛出去拨打了电话,想来也是找不到她的。   不过这个线索也不是全无用处的,至少让她确定了一件事:金就是金宁。   若将这二人联系在一起,很多事就能说得通了。不过同样的,也有更多的谜团产生,令人格外困惑。   李禛靠在一边,缓缓思索起金宁这样做的用意。   金宁为什么知道她一定会帮忙?两人合作过一段时间,她一定知道,李禛可不是什么爱心泛滥的人。   当然,她也一定知道,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就能让李禛出手。   看来,问题还是出在星照海所谓的机密上面。   见李禛陷入沉思,神色一会儿一变,红毛不敢打扰,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   他知道,没有任何人能改变李禛的主意,无论是通过祈求还是威胁,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坐在原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半晌,李禛收回思绪,瞥了眼忐忑不安的红毛:“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第237章 见到孙曼英   李禛的意思很明显:她打算找到金宁,看一看对方手里,究竟握着怎样的秘密,才让星照海如此穷追不舍。   听她这么问,红毛喜出望外。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他也不知道金宁在哪里。   “……”   李禛在石室里踱着步子:“你好好想想,真不知道她被抓到哪里去了?”   红毛哭丧着脸,也十分懊悔:“我真不知道……”   他也就比李禛早来了几天而已,对流光之城的大部分了解,都来自于网上的攻略视频。   事情再次陷入僵局。   不知道金宁的位置,就算两人想去救她,也有心无力。   李禛靠坐在石桌上,用指尖点了点下巴,一边思索一边道:“也许是被带到星照海内部了。”   星照海的人,应该也不会让她有机会逃出来。   闻言,红毛的肩膀也垮了下去,但很快,他又直起身体,强迫自己振奋起来,又道:“四姐,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嗯?”   “你不是被通缉了吗?”红毛道,“我在系统上看到了你的通缉令。”   “那个啊。”李禛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是有这么回事。”   那些人也没办法拿她怎么样,但确实大大阻碍了她调查的进度,让她很是困扰。   不过这个水下石室有暂时掩盖气息的作用,也能挡一段时间。   现在打探消息是不可能了,之后……之后就想办法去找一下孙曼英吧,不知道她有没有暴露。   李禛打了个哈欠。她对这种任务可是一点劲儿都提不起来。   “至于你。”她掀开一只眼皮,瞥向红毛,“你现在还没被盯上,趁这个机会先离开流光之城吧。”   红毛愣了一下:“离开?”   “对啊,你现在留在这里,可是很危险的。”李禛难得耐心起来,“你和金宁,还有我都有联系,星照海早晚会注意到你的。等到时候被他们锁定,可就没办法下线了。”   她说得很有道理,但红毛仍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走。”   “那你去哪里?”   “我跟着四姐,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跟着我?”   李禛挑起眉笑了一声,正欲拒绝,忽地心头一动,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她现在被通缉,只要一露面,就会被那群玩家缠上,甚至还有可能连累孙曼英一起暴露。   在这种情况下,她出去联系孙曼英的风险很大。   但红毛不一样啊。他现在还没被发现,只是一个普通玩家而已。   既然如此,何不让红毛去传递消息。届时,她只要在石室里等着就好了。   李禛立即咽下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拒绝之语。   她从桌子上跳下来,拍了拍红毛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可以啊。既然如此,我们就是同党了吧?正好,我这里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见她态度反转,红毛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救出宁宁还要靠她,况且就算不说宁宁,李禛也帮了他很多次,于情于理,红毛都不会拒绝。   于是他糊里糊涂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任务很简单,主要就是通过系统,发布一个个人任务,任务内容是采摘某种草药,报酬是4游戏币,截止时限是明早6点之前。   然后红毛就在明早6点的时候,准时去李禛指定的酒肆前等着——在那里,他就能找到孙曼英。   这一套,就是李禛和孙曼英事先制定好的暗号,以防两人意外失散。   只是没想到进到流光之城还不足24个小时,这套暗号就派上了用场。   李禛亲封的传讯兵——红毛,发誓自己一定会完成任务,之后就满载着她的殷切期盼离开了水下石室。   他一走,石室里再次变得空荡荡的。微弱的光从水面上投下,四周一片死寂,只能听得到自己轻轻的呼吸声。   李禛的笑容逐渐变浅,终于消失在脸上。她在昏暗之处坐了一会儿,忽地站起身,朝着另一侧的书架走去。   她先是翻了翻书架上的几个竹简。竹简上的内容和她三千年前见到的没有区别,写了一些辨别草药的技巧。   李禛蹙眉,又朝着另一边的石桌上走去。桌子上摆放了一些笔墨,还有一幅没写完的字。   她拿起那幅字,只看了一眼,就了然地轻嗤了一声。   这是一封信,上面写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勉强算是一封不太用心的情书吧。   情书上的字迹龙飞凤舞,桀骜不驯。正是她的字迹。   信的内容可不是她想的,是郁非白非要缠着她,他念,她写下来的。   当然,她写的原件应该已经被郁非白毁掉了,现在的这封,只不过是游戏模拟出来的一模一样的虚拟物品。   “对这事记得倒还挺清楚的。”   李禛低低自语,随即将那封没写完的情书团成一团,用灵火点燃了。   火焰晃动,瞬间便将信纸吞噬殆尽,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灰。李禛拍了拍手,坐回原来的位置,脑海中飞快地闪过那个名字。   郁非白。   她的好师弟。   她和郁非白曾经一起游历至金雀镇、望仙城,并在那里居住过一段时间。一次意外,两人发现了水潭下的石室。   这件事大概率没有其他人知道了,就算有人在他们之后找到水下石室,也不可能知道她写下的信件中的具体内容。   再结合望仙城的一些细节,李禛笃定《流光之城》的构建大概率有郁非白的参与,甚至可能就是他主导的。   她的师弟,比她想象中还要能干得多啊。   所以,他建造流光之城的目的是什么呢?   为了报复她?为了建造没有她的理想乡?   李禛低沉的笑声在狭小的空间中响起。   只是可惜,她似乎又要与他为敌了。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出现了一瞬,便被李禛抛之脑后。郁非白也好,其他人也好,似乎都不会影响故事的结局。   因为李禛,望仙城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红毛躲在人群中,顺着人群流动的方向向前走,离得远远的,他就看到远处酒肆飘扬的红色灯笼。   就是这家。   他眼前一亮,走到酒肆中。此时天刚亮了不久,还差几十分钟才到六点。   红毛坐在座位上,焦急不安地等待着。   他想要四处张望,看有没有符合李禛描述的人,但又担心太过引人注目会暴露身份,只能压制住心底的不安,盯着系统面板上的时间。   在焦急的等待中,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终于来到了六点,而在酒肆前的街道上,也出现了符合李禛描述的行人。   “嗯?”   孙曼英眯了眯眼。她看到坐在座位上的不是李禛,而是另一个有着红头发的年轻人。   她稍微动了动脑筋,立刻就猜到,这人是李禛的传声筒。   不过孙曼英也没有贸然接近,而是谨慎地和红毛对了对暗号,又隐晦地询问了李禛现在的情况,这才和他一同离开。   两人一路上掩人耳目,顺利地来到山崖下。一进水下石室,孙曼英就听到李禛正哼着小曲,翻着竹简,看上去颇为闲适。   见有人进来,她才放下手里的东西,随意道:“你们来啦?”   “你很惬意?”   李禛支起身子:“都成通缉犯了,还能怎么办呢?只能苦中作乐了。”   “我可看不出你有什么苦。”孙曼英坐在她对面,“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李禛看了眼跟在孙曼英身后,略显局促的红毛:“找他妹妹。他妹妹被星照海抓起来了。”   “我以为你很铁石心肠。”孙曼英走到她身后,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没想到这么喜欢做善事?”   李禛拍开她的手:“他妹妹知道一些秘密,很有可能是关于……那个的。”   孙曼英的动作一顿,侧目看向红毛。红毛有些不明所以,只能露出一个尬尬的笑。   “他妹妹。”   “嗯。”李禛道,“你知不知道,一些涉及内部机密的犯人,会被带到什么地方?”   孙曼英看了她一眼。   巧得很,她还真知道。   日环食派出了那么多人进到游戏里,这些人有一部分就被抓起来了。通过一些隐秘的手段,他们也知道了关押这些人的大致位置。   不过那些人很快就被杀死了,因此他们也知道个大概,没能获取到更多情报。   孙曼英从石桌上扯了张纸,又拿笔在上面简单画了两下,画出了个地图,又在图上某个位置圈了个圈。   “这里。”   李禛接过纸张,仅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在星照海内部?”   这就有点麻烦了。   她和孙曼英选择隐姓埋名、慢慢升级,就是想要稳妥行动,先进入星照海,探明种子的具体信息后再动手。   如果现在闯入星照海救人,就相当于直接把计划提前了。如果她猜测有误,金宁手上的消息和种子无关,那就相当于直接失去了一个机会。   “不是星照海内部。”孙曼英解释道,“这里距离星照海的本部,其实有一定距离。”   她指了指一个地方,又将手指挪到另一个地方:“在这里。”   李禛视线随着她所指的方向移动,目光愈发幽深。   在千年前,一些规模较大的宗门都会将关押凶犯的地方与弟子生活区隔离开。   这是因为以前的凶犯多为修士,一旦逃跑,会给宗门带来极大的破坏,所以牢狱都建造在离宗门核心较远的地方。   即使是游戏中,星照海也遵循了这一传统,将牢狱建在了比较偏远之处。   这倒是让暴露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   李禛看着那块被做出标记的地方,轻轻点了点头。权衡过利弊后,她做出了决定:   “劫囚。” 第238章 强制下线   天色大亮,距离系统发布系统任务通缉李禛,已经过去了12个小时。   在这12个小时中,几乎所有玩家都在找她。他们运用了各种道具,在荒郊外、城市里进行了地毯式搜索,但终究还是没能找到她的任何踪影。   连系统导航也停止了指引,这让玩家们大为不满,纷纷质疑这是官方搞出来的一个幌子。   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星照海的内部人员也受到了影响。连一些不知内情的弟子,也开始怀疑了。   “一个玩家,能对付执法队?”   负责在关押处巡逻的巡逻队即将换班,看守们明显轻松了许多,气氛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凝滞。   “不是吧,他们再强也顶多100级,但我们可是没有等级限制的!”   “对啊,我感觉是假的。”   “不是假的吧?我认识那个执法队里的人。”   “难说……”   众弟子议论纷纷,各抒己见,正讨论到激烈处,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刺耳的警报声。   众人立即精神一震,同时闭上了嘴,谨慎地看向远处。   关押点附近设置了结界,一旦有外人闯入,就会发出提示。现在这声音,很明显是警报被触发了。   弟子们从道具栏中掏出武器,冷冷地看向远方。武器是特制的,只一刀,就足够砍掉一位满级玩家所有的血。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触发了警报,但因为手里有武器,所以弟子们并不害怕,反而有点看好戏的意思。   就在这种目光下,天空中渐渐出现了一个黑点。那个黑点远看像是一个鸟类,却在短短几息间快速放大,显现出人类的轮廓。   再下一秒,她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对着他们扬起手中刀。   一道灵光从她刀上飞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地上众人冲撞而去!众人瞳孔紧缩,甚至来不及还击,近乎本能地朝着周围躲去。   当然,也有几人对她的攻击嗤之以鼻,毫无躲避的想法,反而也拿出自己的武器,迎击而上!   刀光划破空气,如流星般坠入地面,竟于刹那间就将地面切开。   灰尘扬起,草木摧折,刚刚没有躲避的弟子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便被刀光击中,顷刻间湮灭无形。   如雷车卒鸣,巨大的声响几乎要撕裂在场所有人的耳膜,令其余人下意识地捂住双耳。   随着声音散去,一道宽大的裂痕赫然出现在地面上,仿若一张巨口,正嘲笑着众人的弱小无力。   “——什么?!”   亲眼见到这如同世界末日般的伟力,众人无不惊诧,更有甚者,甚至失去了所有战意,在这样强大的力量下,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她来势汹汹,是敌非友,那一道斩裂大地的攻击,绝对不包含一点善意!   李禛散去脚下的灵气,朝着地面一个俯冲,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四处飘扬。她微阖双眼,感受着冷风吹拂面庞,最终露出一个凛然的微笑。   轰!!   刀光肆虐着这片土地,每一次挥舞,就会将土地斩出一道裂痕。闻讯赶来的玩家们见到此情此景,也都睁大眼,忘记了一切动作。   几分钟前,完全找不到李禛踪迹的玩家们惊喜地发现,她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系统地图上了!   之前是系统故障?亦或者是她失去了某些有时限的隐藏道具?   玩家们没有思考。他们摩拳擦掌,就朝着系统标记的方向追了过去。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   系统地图上标记的红点,竟高速运转起来,几秒钟的时间,就越过了两条河流、三座山脉,目的明确地朝着某个方向赶去!   这个发现令玩家们面面相觑。   即使是天榜第一、近乎满级的那位玩家,恐怕也达不到这个速度。   而且看她这个路线,也不像是用了传讯符道具的样子……难道,她纯粹是在使用自己的力量赶路吗?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尽管心中有诸多疑问,但玩家们还是各展神通,有的用道具,有的用传讯符,甚至有人预判了她的目标,以最快的速度追了过去。   然后,一些速度最快的玩家,就目睹了这令人此生难忘的一幕。   她……究竟是谁?她要做什么?   这样的力量,即使是在游戏里,也太过令人震撼了。她到底要做什么?   李禛一脚踩在一棵倒塌的树木下,听到身后的声响,慢慢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   她没任何威胁的话。但谁都知道,她眼中蕴藏着的杀意有多么令人毛骨悚然。   玩家们在游戏里也杀人——与其他玩家对抗、杀原住民,但即使如此,他们面对那样的眼神,也感到了十足的惧怕。   就好像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女人,真的是某个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魔头一般。   见赶来的玩家迟迟没有动作,李禛弯了弯嘴角,从树上跳下来。她挽了个刀花将刀收起,随后穿过地上的沟壑,从容地走到面前的关押处之中。   关押处并不是人为的建筑,而是一个天然的山洞。洞口有一个巨大的铁门,拦住了来人的脚步。   李禛一脚踹开铁门,走入湿冷的走廊之中,环视着四周的监牢。   这里主要是用来关押重要犯人的,但这种犯人几乎都被星照海处决了,因此此处牢房虽然多,但犯人却极少。   目光从空荡荡的牢房中扫过,李禛继续向前,终于在靠近尽头的一间牢房内,发现了一个人影。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头……呃,红毛。   等等,红毛?红毛的妹妹是红毛吗?   她怎么记得不是?   或许是李禛盯的时间有些久了,那个垂着头坐在稻草上的女子缓缓抬起头,不爽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红头发吗?”   好好好,还是个暴躁老妹。   李禛撇撇嘴,打量了一下她的打扮。嗯……红毛爆炸头,脸很白,画着烟熏妆,穿着全是铆钉的皮衣和松松垮垮的裤子……   她在红毛家里见过金宁一面,印象不深但隐隐记得对方好像挺乖巧的……这也不太像啊?   不对,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金宁的影子的。   见她一直看不说话,对方更不爽了:“你谁啊?看我干什么?你——算了,外面怎么了?”   李禛蹲下身与她平视:“你是金?”   “正是我!”金宁好像也意识到什么了。她目光一变,上上下下扫了李禛几眼,试探着问道:“树?”   “树”正是李禛在捕蝇草中的代号,她之前就是顶着这个代号和金交流的。   不过嘛,她曾经找金伪造过ID,想来金也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   “真是你啊!”金宁高兴得蹿起来,身上的铆钉铁环随着她的动作撞击在一起,哗啦啦直响,“我老哥这么靠谱,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你了!对了,我有事和你说。”   李禛伸手掰开她面前的栅栏:“有什么事,出去再说吧。”   只听几声脆响,栅栏断裂开来,露出一个容人行走的空间。   金宁兴高采烈地走出来,出来的时候还踢了一脚栅栏:“啊哈哈,总算出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向出口走去,离得远些,只能看到洞口中射入的阳光。   李禛伸出一只手,遮住有些刺眼的光。   几缕日光穿过她的指缝,落入她的眼中,李禛眯了眯眼,便看到远处的山坡上已经站了不少人。   刚刚还开开心心说个没完的金宁忽地闭上了嘴,视线掠过装备齐全的一众人,面色微沉。   “不妙啊。”她看着众人,目光闪动,“这么多人?”   说话间,她余光瞄到附近有一把死亡弟子掉落的灵剑,就随手捡了起来。武器就算不顺手,也总比赤手空拳要好。   两人站在洞口,在对面,就是刚刚集结完成的玩家。就在李禛进入关押处的几分钟内,不断有玩家到来,很快就形成了一支大军。   不过见到这附近的一片狼藉,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隔着废墟,与李禛两人遥遥相望,战斗一触即发。   李禛伸出手指,虚空点了点他们的人头:“1个对……1000个?”   金宁“啊?”了一声:“1个?你不打算上吗?”   她一个人上的话,胜率无限接近于0了啊!!   李禛冷笑一声,随即拽住她的衣领,猛然向上跃起,同时御使灵气托着二人,朝着远处飞去。   也就是在同一时刻,五颜六色的灵气和攻击朝着两人的方向袭来!这些攻击有刀光剑光、有箭矢,甚至还有几个封印法阵。   玩家们朝着两人一股脑地扔出技能,所有灵气都汇聚在一起,灵气所产生的光芒几乎能将太阳淹没。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玩家们最齐心协力的一次,可站在他们面前的boss,却是永远不会输的大反派。   李禛弯起眉眼,蓄起灵气朝着下方奋力一击!她的招式十分朴素,没有任何特效,只有灵气最简单的光辉,在诸多技能特效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寒酸。   然而就是这样朴素到寒酸的一击,如摧枯拉朽般将花哨的光海击碎,掀起一阵极强的力量。   霎时间,白光大作,发出爆鸣之声,在场的所有玩家耳中齐齐流出鲜血,脑海中同时响起系统的警报声。   【注意!注意!您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可能存在未知风险】   【三秒后,您将强制下线…】   【3…2…1】   彩色的画面快速消失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   游戏舱里的指示灯倏然亮起,给舱内染上一片血色的红芒,而连接端已处于烧毁状态,再也无法登录。   无数被强制下线的玩家睁开双眼,如梦初醒似的坐起身,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直至现在,那种逼近死亡的恐慌感仍旧停留在每个人的心头……一个问题在所有被强制下线的玩家心中升起。   流光之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239章 碍事   爆炸所激起的白光还未能完全散去,尘土与树叶、砂石在半空中飞舞,爆炸所产生的巨响吞噬了一切人声。   一击将大量玩家带下线,李禛拎起金宁光速跑路,沿途顺便将紧追不舍的玩家击落,终于避开了所有追击,回到了水下石室中。   金宁进到水潭的时候不小心呛了水,此时弯下腰剧烈咳嗽着,烟熏妆已经在脸上晕开,留下两个乌青的眼圈。   红毛听到人声,像是一只黄鼠狼一样,激动地从房间里蹿出来:“宁宁!你真的被救出来了!”   金宁嫌弃地看着他:“老哥,你别这么肉麻好吧?我都说了肯定没事的。”   红毛这才回过神,看向站在一边的李禛,眼泪汪汪道:”四姐……”   李禛同样嫌弃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别这副样子。我还有事和你妹妹说。”   金宁也知道李禛要问什么,因此也点头附和道:“我和她说几句话。”   说着,她看了眼李禛,眨眨眼:“走吧……四姐?”   李禛看着她乌黑的眼眶,咧嘴笑了笑,和她一起走进了内室。   内室的门关闭,挡住了外界的光亮和声音。李禛指尖升起灵气火焰,点燃了一边的烛台。   摇曳的火光顿时将整个室内照亮,也照亮了金宁的面庞。李禛吹了吹指尖,一缕青烟随风远去:“可以说了吗?”   金宁点头,开始了讲述。   百弥事件后,她被卡住无法下线,只能和其他被困住的人一起待在游戏废墟中,等待着救援。   她以为救援很快就会到来,结果一连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来救他们,他们仿佛就这样被世界遗忘了一般。   又过了几日,众人的数据被强制转移,从那个废掉的游戏中转移到了《流光之城》中。   不过那时,这款游戏还未建成,也没有被对外开放,居住在游戏中的,只有一些自愿上传数据的人。   金宁等人被迫进入到半成品游戏中,开始在其中生活,成了所谓的“原住民”,度过了一段还算安宁的日子。   在游戏中的城市里生活了一段时间,金宁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一群人也不是唯一一批受害者。   她从中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他们在城市里待了一年,原本满心绝望的众人也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流光之城中的生活环境要比外界好很多,这里有蓝天白云、花草树木,且没有生存压力,完全是人们心中的“理想乡”。   许多人乐不思蜀,但金宁惦念自己的哥哥,还是想要出去。   况且,她是在渡魂街艰难长大的。或许她没那么有见识,但金宁在很久以前就意识到,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有可能是谎言。   她觉得流光之城太过超现实,让人心中格外不安,因此想尽一切办法想要离开这个令人不安的理想国。   金宁运气还不错。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遇到了一个神秘的老太太。   老太太自称“本世纪最伟大的盗贼”,她说自己曾潜入到防护最严密的电脑窃取机密,还曾经取得天门台的机密文件而不被发现。   金宁凭借着与生俱来的自来熟,和老太太打好了关系。   她在老太太身上学习到了很多,包括绕过星照海的监控与外界通信、以及伪造ID、窃取情报等技能。   结果还没等她出师,老太太就找准机会,卡bug溜之大吉了。   她离开得匆忙,连金宁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跑的。她发现自己被拘在这里,想要顺利逃走,只有一个办法——将整个服务器都毁灭。   为此,她开始了时间长达三年的筹划。   因为从老太太那里学了一些使用技能,所以金宁最初行动还算顺利。她成功绕开了星照海,加入了捕蝇草,并借助这层关系,接触到了许多平时接触不到的消息。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她没有选择向任何人求助,而是持续搜集相关情报。   买情报需要钱——大量的金钱。金把挣来的钱都花在了购买情报上,在捕蝇草内也是出了名的吝啬无比。   期间,流光之城的原住民不断增加,终于形成了一个独具特色的小世界。又过了一段时间,游戏正式发售,大批外来者涌入游戏中。   趁着外来玩家涌入游戏的档口,金宁冒了险,终于找到了关闭服务器的办法。   但与此同时,她出格的行为也被星照海盯上,他们开始追捕她。   金宁有点技术,能够篡改自己的部分数据,躲避星照海的追捕。就这样躲躲藏藏,竟然一直躲到现在。   可惜的是,她躲避星照海追捕已经用尽全力,根本无暇摧毁服务器。她想过求助李禛,但消息也被升级后的系统拦截篡改,没能求助成功。   这就是那两串乱码的来源。   “所以你为什么想到求助我?”李禛于金宁对视几秒,又移开双眼,“我似乎没和你说过我要对付星照海?”   金宁直言道:“但这事确实和你有关。”   她闭起眼,回忆了一下从前看到的场景,双眼再次睁开:“我看到了你的名字。”   李禛:“我?”   金宁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一间密室,里面的墙壁上刻满了你的名字。”   她看到的时候也十分惊讶。李禛的名字她是知道的,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李禛和星照海会产生这样的关联。   于是她仓惶逃离,却也在后续的追捕中受了伤。这段时间她过得苦不堪言,连在外界的身体也受到了影响。   “所以你也不知道是谁写下的字喽?”   李禛背过手,在房间里踱步转了一圈:“万一是我的旧情人,你找我岂不是自投罗网?”   金宁笑了声:“你没看到那个场面。写下那些字的人,绝对对你恨之入骨。”   “这么笃定啊。”李禛摇摇头,“不过那的确是我的仇人……”   尾音越来越轻,逐渐消散在空气中。李禛没有接着说下去,更没有解释她与写字者的关系。   见她如此,金宁凝眉思索几秒,便从怀里拿出一张纸,而后蹲在地上,将这张纸在地板上展开,小心翼翼地抚平纸上的褶皱。   李禛凑过去看了一眼。这纸上绘制的不是别的,正是星照海的地势和建筑分布图。   地图十分详细,甚至标注了星照海弟子巡逻的路线,以及是否有结界关卡,上面还有数道更改涂抹的痕迹,可见绘图者的用心之处。   “你画的?”   “没错。”金宁看着自己的作品,也露出骄傲神色,“这一幅地图我画了两三年呢。”   只有通过无数次的探查与冒险,才能绘出这么详细的图。她眉飞色舞地指了指地图最中间的位置:“这个游戏的‘核’就藏在这里。”   “核?”   “这是我的老师给它取的名字。”金宁挠挠头,“据她所说,有一股能量支撑着服务器,这才让这个庞大的世界没有崩溃。这股未知的能量就被她称作游戏的核心。”   她的老师,也就是那个神秘老太太,传说中最伟大的盗贼,正是为了偷取这股能量冒险进入游戏中。   不过后来发现《流光之城》的水太深,远不是一般人能掺和,她又非常识时务地溜了。   李禛看着她指着的位置,目光愈发幽深了几分。   金宁和她的老师不知道那股能量是什么,但她可清楚得很。   那不正是她心心念念要找的树种吗?   她低头垂下眼帘看着地图,眼中多了几分势在必得。   见她果然感兴趣,金宁又给她仔细讲述了一下发现树种的位置。   “那里有点像是一个祭坛,我没见过那种建筑……能量形成了一个漩涡,外面有很强的冲击力,我很难接近。”   说到这里,金宁忧心道:“你打算怎么进去?”   潜入进去?总觉得有些难啊。经过她上次闯入之后,星照海应该再次加强了防范。   李禛按了按手指:“怎么进去?当然是打进去啊。”   正好她也想见见郁非白,与他彻底来个了断。   确定目标位置后,李禛和其他三人在水下石室开了个简短的作战会议。   四人虽然身份阵营各有不同,但目标都是一致的。金家兄妹想要毁掉服务器彻底离开,而李禛和孙曼英则是瞄准了树种。   会议其实没什么内容,就是讲了树种所在的大概位置,随后就是商讨行动计划。   “我今天路过星照海,看到他们在通缉你。”孙曼英身体后仰,轻轻靠在椅背上,“有人扒出你的身份了。”   李禛摸了摸脸上的疤痕:“这也能扒出来?”   孙曼英耸耸肩:“人类总是无所不能的。”只是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却带了几丝讽刺。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李禛放下手,“至于通缉……他们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该抓不到,不还是抓不到?   见她不在意,孙曼英顿了顿,又说了另外一件事。   “星照海的幕后控制人……我听传言说,是一位千年前存活至今的修士。”   李禛“嗯”了一声。   “他也许就是我们此次行动的最大阻碍。”   “他的确是。”   孙曼英猫眼瞥向她:“你认识他?”   “认识。”李禛道,“他确实很强。”   郁非白的实力毋庸置疑。   他的天赋也不错,又有很好的修炼资源,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现在三千年过去,他也不知以什么方式存活至今,实力比起以前,应该只强不弱。   说他是最大阻碍倒也没错。   “不过没关系。”李禛盯着石壁,轻描淡写道,“如果他碍事,我会杀了他的。” 第240章 愤怒的玩家   挡她路的人都要死。这就是李禛的信条。   即使那个人是郁非白也不例外。   她这样想着,感受着体内如海浪般源源不断的灵气,慢慢阖上双眼。   孙曼英商量完作战计划就走了,红毛在修炼室和金宁许久,两人久别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要说。   按照刚制定好的计划,他们三个也会参与行动,负责在李禛引起混乱之时浑水摸鱼前往存放树种的“祭坛”。   无论是金家兄妹,还是孙曼英,都没有对这个危险的计划提出任何异议。   他们知道,这个计划最危险的部分已经由李禛承担,她即将要做的事,要比他们还危险万分。   李禛双手枕在脑后,紧闭着双眼。不过她没有睡,只是在思索着什么。一时间,周围静得只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身后传来金宁的声音:“四姐?”   李禛鼻腔中发出一个爱搭不理的单音节:“嗯?”   金宁贼兮兮地笑了两声:“你和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李禛倏然睁开眼,坐直身体看着她。   金宁倒是很自来熟,龇着牙顶着熊猫眼还笑得很开心,完全不怕她。   李禛忽然有些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能在流光之城中度过四年却还坚持了。这种乐天派的性格,还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她假装听不懂金宁的话:“哪个人?谁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见她回应,金宁更是得寸进尺:“就是写了你名字的那个人呀!你不是认识他吗?他怎么这么讨厌你?”   李禛道:“怎么会有人讨厌我呢,一定是你感觉错了。”   停顿一下,又自恋道:“就算有,也肯定是因爱生恨。”   金宁又蹲在她身边,挤眉弄眼:“但是我听我哥说……似乎还有别人也……?”   李禛拍了拍她红色的脑袋瓜,淡淡道:“你再说下去,你哥的舌头就不用要了。”   金宁赶紧闭上嘴,又瞟了她一眼,见她没真的动怒,才松了一口气,笑嘻嘻道:“我就是好奇,好奇。”   李禛抱臂,闻言扭过头看着她:“好奇什么?”   “就是好奇你到底更在意谁?”   李禛低下头,俯身看着她:“这么想知道啊?”   金宁小鸡啄米式点头。   李禛笑了声:“这是秘密。”   没听到想要的答案,金宁的脸立即垮了下来。她残念地看了李禛一眼,没得到答案,只能离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李禛露出一个微笑。不过很快,这丝笑容就变得很浅,最终消弭无形。   脑海中想着作战计划,李禛不知不觉睡着了。   在游戏中睡觉和现实中似乎没太大差别。只是恍惚间,她似乎听见师雨楼在叫她的名字。   或许是受到游戏中紧张的氛围感染,第二日游戏中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滴拍打在水潭之上,发出一阵嘈杂的声响。   尽管如此,进入游戏中的人也越来越多,原本空旷的街道上都挤满了人。   昨夜围攻李禛时,几名主播正好使用插件直播,灵脑记录了他们被强制下线的全过程。   在那之后,视频就在灵脑上疯传,越来越多人关注到了流光之城的神秘女人。   很快,就有人指出,这个名叫李四的玩家很可能与现实中的通缉犯有所关联。   大量玩家涌入游戏,想要参与围攻她——现实中,他们不敢惹这种杀神,但是游戏中如果能趁乱抢了人头,到时候说出去也是吹牛的资本。   甚至还有一些记者也闻讯赶来,参与本起事件的报道。   “我们现在就在《流光之城》之中,大家可以看到,现在周围已经挤满了人……”   “被通缉的那名玩家在昨天后已经失去了踪影。”   “这里就是她攻击所留下的痕迹。一条巨大的裂口,几乎将两座城市分割开来。”   “让我们采访一下这位玩家,请问您对这起事件有什么看法?您认为玩家李四使用外挂的行为是否属实?”   记者举起麦克风对准一位玩家,这位玩家开始夸夸其谈,认为这只是官方故意放出的噱头。   而就在镜头的角落,三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人正好路过。   其中一人正巧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脚步一顿,微微侧了下头。   她的头顶没有游戏名,只有一串乱码。   李禛看了眼记者和被采访的路人,伸手压了压头上的斗笠。雨水汇聚成水流,顺着斗笠的边缘流淌,形成一片雨幕。   在流光之城中,这样的打扮并不稀奇。由于捏脸的特性,玩家们更喜欢通过头上顶着的游戏ID辨认人,而不是通过脸。   而李禛的游戏ID被金宁用技术手段干扰,已经变成了一串乱码,系统导航也被暂时性地屏蔽了。   周围的行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心心念念想要捉住的通缉犯李四,正光明正大地走在街道上,于不经意间与他们擦肩而过。   金宁小声道:“他们都在找你呢。”   “没关系。”李禛的声音穿破雨幕,“他们很快就能找到我了。”   金宁了然地笑了笑。   穿过城市,再翻过两座山脉,就离星照海很近了。   李禛站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将斗笠掀起一角,遥遥望着前方。星照海的影子出现在朦胧的山雾之中,建筑间散发出比山雾还要朦胧隐约的光。   《流光之城》中所有建筑都保留了三千年前的模样,星照海宗门也不例外。   由白色玉石建造而成的大殿高耸入云,古意盎然的建筑中散发出些许光芒,庭院中栽种着满园草木,像是吸引着外人的到来。   李禛跳下树:“走吧。”   再向前走不到十分钟,面前就出现蜿蜒的山路。顺着山路往上,就是星照海古朴的山门。   金宁和红毛两人已经离开,山门前的疾风骤雨中,仅仅伫立着李禛一人。   两名守门弟子见有人来,提起戒备,抽出手中武器:“什——?!”   然而话还未说完,一道裂痕就出现在山门前,将高耸的大门削去一半。   仿佛世界都在此刻坍塌,两名弟子还没来得及反击,身躯便在这样的攻击中湮灭,只有山门轰然倒塌,门上悬挂的巨钟落地,发出锵然巨响。   “铛!!!”   巨大的钟声仿佛在宣告一场战争的开始,转瞬间便响彻整个世界。   李禛摘下斗笠和蓑衣,露出一身黑衣和苍白的脸。她将蓑衣扔到一边,迎风而立,那句话才刚刚说出口:“是我。”   然而守门人被她杀死,没有人能听见她这句话了。   李禛顺手捡起其中一名弟子落下的刀,放在手中掂了掂,露出笑容。   她丝毫没有遮掩身形的意思,只是拎着刀,以一种闲庭信步般的姿态,悠然迈上最后一阶台阶。   也就是在她迈上台阶的一瞬间,仿若有万道雷声同时响起,闪耀的电光裹着一道身影,以一种雷电般的速度朝她袭来。   咣!!   李禛抬起手。她的动作十分简洁,不紧不慢,却恰到好处地挡住了来者的奔袭。   两道光芒交织,电光形成树杈状,在空气中张牙舞爪地蔓延着。电光交织处,露出袭击者堪称年幼的脸。   “小孩子?”李禛弯了弯眉眼,“我们现在玩的,该不会是什么青少年模式吧?”   “少废话!”   似是因自己被小看而不爽,对面加大了力道,快速挥舞着手中武器,雷电朝着她的脖颈袭来。   面对对方的攻击,李禛玩味地笑了笑,缓缓抽出刀锋,从容向前。   几滴殷红鲜血顺着她的刀滴落,在她身后,一具无头身躯怦然倒地,手中雷电轻闪几下,最终归于寂灭。   李禛甩了甩刀上的血,继续向前走。   因为钟声的缘故,星照海的弟子已经知道了她的到来,纷纷拿起武器,挡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只是他们的阻挡也只是杯水车薪,甚至无法阻挡她前进的脚步。   她身后的尸体越来越多,一具具、一排排,鲜血随着雨水一起渗入土地,几乎要凝聚成一条由鲜血凝成的河。   所有人都倒下了,只有她独自站在暴雨中,踏着敌人的尸体向前。   蓦然间,李禛听到远处的天空中传出一声鸟鸣。她抬头向苍穹中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雨丝中,逐渐出现了一连串闪亮的身影。   是闻讯赶来的玩家。   他们穿着防御力点满的衣裳、拿着有特殊效果的武器,还骑着华丽的坐骑,正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赶来。   “不要靠近她!!”   “嘶……她杀了这么多人?”   “在天上攻击,注意躲避!”   显然,他们吸取了上次围剿失败的教训,知道不能在地面上与她缠斗。   于是他们乘坐了速度最快的坐骑、御使了速度最快的飞剑,以空袭的办法开始围剿她。   只是本以为她会和星照海的人打得难舍难分,却没想到她取得的是近乎压倒性的胜利。   即使是在游戏中,这样大的差距、这样具有冲击力的场面,也让许多人都感到不适。   “好。”   李禛吐出一个字,举起手中刀,用刀尖对准天上的人们。   “——动手!!”   不知道是谁下了命令。总之,在这声近乎凄厉的叫喊后,所有的攻击便从各个方向,朝她一股脑地砸了下来。   天穹都要被这些技能遮蔽,无论是哪个方向都有攻击袭来,躲无可躲。李禛仰头看着漫天剑雨,脖颈也被这些光芒映照得雪白。   玩家们显然是有策略的。他们知道不能让李禛出手,于是打的就是先发制人、让她无法躲避的主意!   攻击随着雨丝一起落下,甫一落地,就形成了一个颜色驳杂的巨型光罩,若非流光之城有树种支撑,这些特效足以让整个服务器卡死。   玩家们没有掉以轻心,反而持续输出。直到每个人的灵气条都见了底,才终于停止攻击,静静地看向爆炸的中心,眼底满是希冀。   就在这希冀的目光下,白光逐渐散去,露出满目疮痍的地面。在这一波不间断的、持续几分钟的轰炸下,原本平整的山地已经被炸出一个巨坑。   而在巨坑之中,一个人抬起头,迎向他们的目光。 第241章 复仇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她没有死。   不仅没有死,还称得上毫发无损。她的存活,无疑是对玩家们的挑衅。   半空上的人越来越多,新来的玩家接替了已经力竭的人,不断对其发动进攻。那个被砸出来的巨坑越来越深,光芒也越来越耀眼,灵气相撞产生的攻击声震耳欲聋。   忽然,有人在这巨响中听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声音。   声音就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每响一次,就如同利箭穿过人的耳膜,将耳朵震得剧痛,发出蝉鸣一般的噪响。   就仿佛有一阵人眼无法捕捉到的能量自巨坑周围散开,将现场的所有玩家都笼罩在其中。   忽地,一个玩家的身体毫无预兆地炸开,化作一团血雾。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声声惊呼响起,原本信心满满的围剿大军顿时陷入混乱。   很快,天穹中弥漫起鲜艳的红色,鲜血将云朵也染成赤红。   失控的灵剑纷纷从天上掉落,直挺挺地插在地上,风将暴雨吹得歪斜,冲刷着血水,远远看去,天地间只余一片红。   大批量玩家被击杀强制下线,也只是在这一瞬间的事。   李禛敛起眼中思绪,灵气继续朝着远方伸展,将还未来得及到达现场的玩家也一一抹杀。   做完这一切,天地间寂静下来,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和雨声,外加失控坐骑的凄厉鸣叫。   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让本就阴沉的气氛多了几分肃杀。   雨丝落在脸上,带来些许凉意。   李禛伸出拇指抹去脸上的血珠,从地上捡起一把玩家掉落的油纸伞,抬手撑开,继续向前走去。   她和这些玩家倒没有什么仇怨。   不过他们太碍事了,总是如飞蛾般前仆后继地撞上来,时间一长,也让她有些厌烦了。   说到底,她找上星照海,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吗?   耽搁的这么会儿工夫,山间的雾逐渐散去。   雨丝洗过山路两边的树,将叶子冲刷得愈发青翠,李禛拨开挡在她面前的树枝,抬眼瞧了瞧高耸的建筑。   紧接着亮起的,便是耀眼的灵光。   没人能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   当星照海弟子意识到的时候,那栋由白玉石建造的华美建筑已被拦腰斩断,上半部分失控地朝一侧栽倒,有几道流光从建筑中飞出,朝着李禛攻来。   代表警报的钟声在风中漾起,形成一阵又一阵的声波。在洪钟声下,更有无数道光芒冲向李禛,星照海的弟子倾巢而出,只为了杀死这名奇怪的入侵者!   倾盆暴雨中,一场战斗一触即发!   红毛听着远处传来的轰鸣声,伸手掩住嘴,避免不小心发出什么声音。   那声音似是雷声,又似是战斗中发出的撞击声,每一下都重重敲击在他的心上。   走在他前面的金宁回过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纵然心中紧张,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不由得他们不小心。他们是来偷树种的。   从建筑之间狭窄的通道中钻过,映入两人眼前的,是一座巍峨的宫殿。   孙曼英打听好了巡逻时间,加上星照海的人都被李禛绊住,这里空无一人。   风吹过宫殿,发出哀伤的呜咽声,金宁两人穿过广场,来到宫殿门前。   金宁改动了数据,带着红毛一路畅通无阻。走过宫殿,在某房间的某个角落中找到密道。   密道十分阴暗潮湿,砖缝间甚至长满了青苔。空气中带着一股泥土和腐烂的味道,甚至能听到滴水的声音。   两人皱了皱眉,没有停住脚步。   沿着密道走大约五分钟,面前豁然开朗。金宁攥紧拳头,走出通道,两人一同抬起头,看向室内的场景。   这也是一间石室,由青色石头建造而成,房间很大,却极为空旷。   或许是因为长年无人打扫,青蓝色的石头上已经爬满了藤蔓,藤蔓上小小的白花散发出微弱光芒,一派萧条之感。   而在这空旷的石室正中,正摆放着一个八边形的石坛,石坛上篆刻着上古文字,这些符号呈现出神秘的白色,在它们的中央,拱卫着一个同样明亮的光球。   光球散发出的光如月光一般静静铺洒在石室中,照亮了石室里的一切,也照亮了墙壁上一笔一划重重刻下的人名。   红毛伸出手,扒拉开附近墙上盘踞的爬山虎,露出被其遮挡的文字,随即倒吸一口冷气。   那上面密密麻麻刻着的,正是他十分熟悉的人名。   那痕迹有新有旧、有大有小,甚至有些名字被人狠狠划去,划得几乎辨认不出。   刻痕很重,从自己上就能看出,在墙壁上刻下人名的人心中似乎填满了千万种愤懑和不甘。   看着这一整面刻满名字的墙壁,红毛瞳孔微缩,不过下一个瞬间,他就想起正事来,将目光投向祭坛。   金宁已经走到祭坛前,伸手触向那个光球。   白光将她的脸照得惨白,连那头鲜艳的红发,也在这种光芒下多了几分黯淡。   她的手指缓缓向前,想要触碰那只光球,却碰到了一层透明的屏障。这屏障似乎与光芒融为一体,坚决地捍卫着内部的光球。   红毛走了上来,他拎着一个狼牙棒,毫不犹豫地朝着透明屏障上砸去。   只听一声闷响,狼牙棒撞上屏障,却像是陷入到某种流体之中,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   很快,那丝白痕也逐渐消失,屏障恢复原样。   金宁摇摇头,示意红毛不要轻举妄动。随后,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的光团,将光团按在屏障之上,那光团顿时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开始在屏障上游走吞噬着。   这是李禛给她的东西,由她的灵气凝聚而成。   因为吞噬过白塔监狱那颗树种,所以她的这丝灵气也拥有了那颗树种的部分特性——吞噬与转化。   只不过,这道屏障设置得十分巧妙,强度也很高,她需要多一点时间才能将它彻底抹除。   蓝色光团慢慢展开,像是蜘蛛一样用丝线缠绕着它的猎物。   金宁和红毛用期待与好奇的目光看着它,倏然间,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   “不小心把虫子也放进来了呢。”   两人汗毛倒竖,近乎反射性地扭过头。只见不知何时,爬满爬山虎与青苔的角落中忽然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他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看了多久。   “哦?”那人挑起尾音。他的视线轻蔑地扫过两人的脸,最后落在正在吞噬着屏障的那团灵气上,“是那个女人找的帮手?”   兄妹二人没有回答。他们戒备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手紧紧地攥着武器,指节因太过用力而泛白,仿佛希望从武器中汲取到几丝力量。   郁非白从阴影中走出。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神越发阴鸷,语气沉沉,近乎自言自语道:“她的眼光越来越差了……”   说罢,竟也不给两人反应的机会,身体如同一只白色的巨鸟,飞快掠到两人面前,手中长剑朝着红毛的喉咙刺去!   金宁瞳孔紧缩成一个点,眼疾手快地扯开红毛!却见对方穷追不舍,手腕一转,那把剑封锁了两人的去处,再次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向红毛!   他好像和红毛有仇一样,对边上的金宁熟视无睹,盯着红毛一个人打。   眼见着剑就要刺到红毛身上,红毛表情几乎定格,眼中倒映出剑尖的模样。   然而下一刻,只听金戈相撞,一把刀从远处飞来,准确无比地打偏了郁非白的剑锋。   郁非白一怔,红毛和金宁眼中露出一丝欣喜,趁机快速躲远,将身体藏在祭坛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局势。   “稍微有点过分了吧?”   平静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扩散,更添几分冷意。李禛站在黑黝黝的密道口处,手臂还保持着扔东西出去的姿势。   她刚刚扔出去的刀,正钉在青蓝色的墙壁上。上面附着的锋利灵气斩断了墙上的藤蔓,照亮墙上的字迹。   郁非白冷笑:“过分?”   李禛走出密道口,置身于白光之下。白光照亮她的面容,也照亮她沾染了鲜血的手臂。   她的衣袖还在向下滴着血,声音也比平时低沉许多。   郁非白知道,她只有在刚杀完人的时候,语调才会这么低。   她杀光了星照海那群阻拦她的人,就如同三千年前一样。   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她都强得近乎无解。   但郁非白觉得无所谓。他不在意星照海,这个宗门、这个世界,都只是他复仇的一个完美工具。   他盯着她,一字一顿地反问道:“我过分?”   李禛使了个除尘诀,除去身上的血迹,空置的手上凝聚出一把新的刀。   她扫视着周围的墙壁,视线最后又转回到郁非白身上。他长得还是那么俊美漂亮,那张美丽的皮囊和三千年前没有丝毫变化。   “好师弟。”她语调上扬,“你为什么要在墙上写我的名字?”   郁非白不语。   “难道是想记住你仇人的名字?”   李禛挽了个刀花,将刀尖对准郁非白,“这么恨我的话,怎么不来找我呢?我可是一直在等着你啊,师弟。”   听到她的话,郁非白阴冷地笑起来:“你等着我?不对——”   尾音还未消散在空气中,他的身体便猛然动了起来,雪亮的利刃化作一道影子,带着绝强的恨意与愤怒,朝着李禛的身体劈去。   “是我一直在等着你!!” 第242章 相反之爱   面对愤怒的郁非白,李禛只是动了动眉头,扬手挡住他的攻击。   两道攻击相撞,在附近掀起冲击波,甚至有砖石被卷起,在房间中横冲直撞起来。   金宁兄妹二人惊呼一声,连忙躲到更不容易被波及到的角落,但他们的目光,仍旧紧紧盯着那颗树种。   衣袖被风卷起,隔着交错的刀与剑,李禛与她曾经的师弟漠然对望。半晌,她才轻笑一声:“不得不说……你有些长进嘛。”   至少比她从前认识的那个满脑子儿女情长的郁非白强多了。   郁非白冷冷地勾起嘴角,另一手捏起一个法诀。随着他的动作,尖锐的冰刺从四面八方袭来,同时刺向李禛的后心。   李禛双眼微眯,扭身躲开攻击,身体后跃避开自脚下朝她刺来的冰刺,一直跃到一面平整的墙上,持刀自上而下朝着郁非白斩去!   刀光切开石壁,连同整座宫殿都被她的灵气切割开来。砖石横飞间,天光从上方的裂缝中照下,宫殿被从中一分为二,轰然倒塌在暴雨中。   郁非白疾速后退,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雨滴。他视线微凝,竟操控着这些雨滴,朝着李禛的方向弹射而去。   嘭!!   雨滴落在废墟中即刻爆炸,爆炸的余波甚至引来了天边的云。   李禛欺身而上,侧头躲开那些会爆炸的雨滴,毫不留情地释放出全部的灵气,一股脑地朝着郁非白砸去。   她的灵气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目,此时一出,竟搅动天地变色、风云汇聚,将朝她飞来的雨滴砖块尽数吞噬。   面对压倒性的力量,郁非白咬紧牙关,单手虚抓空气,竟也调动出一股灵气,如同利剑般刺向她。   利剑击穿灵气防护,径直朝着李禛眉心处刺去,目的很明显:取她性命!!   李禛果断举刀迎击,两种武器散发出各自的灵光。   两种不同的光芒彼此攻击又纠缠在一起,竟引起了一场风暴。   在狂风暴雨中,黑白两道身影正在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对抗。这场对抗极为危险,光是无意中飞舞而出的灵气,就足以削平几座小山。   李禛神情漠然,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灵气。她打法大开大合、悍不畏死,仿佛是一个全凭杀戮和本能战斗的机器。   很快,鲜血就染红了她的身躯。这其中有她的血,也有他的血。   嘭!她的手掌击中郁非白,将他打得倒飞出去。郁非白的身体撞上远处的一座小山峰,将那座小山撞得土崩石裂。   他吐出一口血,面色愈发难看。然而还不等他说什么,李禛的身影已经从远处飞来,一掌拍向他的肩膀。   郁非白不躲不闪,竟生生受了这一掌。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他忍住剧痛,持剑袭向她的腹部,选择的竟是以伤换伤的打法!   这倒让李禛大感意外——郁非白出身世家,从出生开始就顺风顺水。他身上虽然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的臭毛病,却也缺少狠劲。   具体表现就在于,他在战斗中比起攻击更倾向于防守,从来都很讨厌受伤。   李禛与他截然相反。只要能获胜,她什么都做,包括一些阴损的招数以及以伤换伤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长剑刺穿她的腹部,发出一声闷响,转瞬间,雪亮的剑锋上就漫出血色。   郁非白没想到自己会真的刺中她,竟愣在原地。而李禛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转手拍向他的胸口。   这一击打了个正着,郁非白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眼中盛满了不敢置信。   李禛表情不变,反手拔出插在腹部的剑。长剑的剑锋一寸一寸被抽离血肉,涌出一阵翻涌的血花。   她眼角一动,将灵气附着在剑上,朝着郁非白飞走的方向掷了过去。   灵剑划破空气,朝着郁非白激射而出。   郁非白身体绷紧,用尽全身力气向着侧边一躲!“铛”地一声,剑尖划破他的脸颊,钉在他身后的山壁之上。   他瞳孔颤动,伸手摸了摸脸颊,果然摸到了鲜红的血。   只差一点。   只要他的动作再慢上那么一点,他就要身死当场了。   她真的……要杀了他。再一次。   李禛站到他面前的废墟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腹部的伤不深,在灵气的帮助下,很快就止住了血。   倒是郁非白,连中她两掌,每一掌都用了十分的力。虽然看上去没她凄惨,但受的伤却比她严重许多。   郁非白抬头看着她。她的眼中没有多余的感情,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她的心更冰冷。   他咬了咬嘴唇,直到嘴里都出现血腥味,才扶着山壁站起身,目光却一直盯在她身上。   李禛道:“就算你现在哭出来,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歪了歪头,伸手擦去脸上的血,又补充道:“毕竟我们现在可是敌人。”   郁非白惨然一笑:“你从不曾放过我。”   李禛自爆,他侥幸活了下来,自此开始调查她自爆的真正原因。   世家几乎死光了,剩下的人根本无法阻挡他的调查。很快,他就知道了血肉天梯计划的实情。   可悲的是,无论是家族还是李禛,都从未对他提起过这件事。直到事发,他才以如此狼狈的姿态获取到真相。   而更令郁非白恐惧的是,或许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自己也成了世家计划的一环,充当了影响她的最有力的棋子。   所以李禛是怎么想的呢?   愤怒?怨恨?怨恨世家,还是怨恨他?   不。都没有。   他倒宁愿她多怨恨一点。杀了他也好,折磨他也好,至少不是那样对他一视同仁。   郁非白至今都不觉得她自爆是为了报复谁。他深知,李禛所掌握的力量,足够在不伤及自身的情况下杀掉所有算计她的人。   她一定还有着别的目的。   但越是这样,越衬得他可悲。她既不恨他、也不爱他,待他与其他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她不会特意抽出手来杀了他,也不会因为他与她的关系就放过他。   因为他的师姐所向往的,一直是他不理解、也触不可及的世界。   郁非白抬起头看着李禛。李禛垂下头,静静地看着她。暴雨中,他与她的脸上都多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他曾经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离她最近的人。但实际上,他离她的距离比其他一切人都要遥远。   郁非白恨上她了。   无关家族,无关其他的谁。那些都无所谓了,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的。   他怨恨甚至可能都不是她本人,而是她与他之间那段看似接近、实则遥远的距离。   抱着这种扭曲的情感,郁非白接手了部分世家留下的财产,开始酝酿一个看似天方夜谭的“复仇计划”。   因为修真界大多数高手都被她的自爆波及,有的当场去世,也有的伤到根基,在接下来的几年中陆续因伤重而身亡。   修真界局势动荡,他倒是在这种动荡中发展得不错。几年后,他脱离了原本的宗门,加入了星照海。   星照海同样擅长神魂方面的研究,尤其擅长一种特殊的、能困住神魂的结界。郁非白加入这个宗门,开始研究神魂方面的秘法。   终于有一天,他意外得到了一颗树种。从树种的叙述中,他终于窥探出她野心的冰山一角,并得知了她还活着的消息。   在她身上,有一颗隐藏的树种。这颗树种平时处于未被激活状态,难以感知,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但是一旦有足够的能量,树种就会被激活,保护着她的神魂逃之夭夭,并且跨越时间与空间,在整片大陆上游荡。   她还没有死!!   只要有适合的容器,她就随时有可能被唤醒。   最后,他选定神衍神天来制造容器。   不过郁非白知道,天门台绝对不愿意复活她这么个危险人物。为了唤醒她,郁非白命令安装在神衍神天中的钉子篡改了实验数据。   于是,神衍神天的复生者实验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出了一名参与者。   那就是她。   他曾经隔着玻璃器皿看着她未苏醒时的模样。那时候她紧闭双眼,神色那么平静,就像是在做一个罕见的美梦。   她的梦里有没有他?   记忆中那张平静的沉睡中的脸再次与眼前的人融合了。郁非白看着熟悉的脸,竟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李禛挑眉:“好师弟,你想起谁了?”   她明明知道这个答案。   郁非白垂下拿着剑的手。他看着她,露出一个一如往昔的笑容。   “你走不了了。”   李禛眯起双眼:“哦?”   郁非白闭了闭眼:“我派人去杀你了。”   一旦游戏舱中的躯体死亡,玩家的数据就会永远留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中,自动成为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这是写在登录协议上的内容,也是他建造这个世界的目的。   郁非白知道自己打不过她。   也无所谓。   他不想取得什么胜利。她杀了他也好,放过他也好,那有什么重要的呢?   他什么也不想要,他只想和她留在一起。永远。   “他们已经在地湖城了。”郁非白接着道,“有人挡住了他们,但我派出了许多人。几十个?几百个?”   李禛看着他,眼瞳中映出奇异的光芒。她没有说话。   郁非白道:“我承认你比我强……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还有余力,能与她争斗几分钟。而他派出的那些人,用不了几分钟,就能杀掉游戏舱内的她。   从她进入到游戏中的那一刻,就已经来不及了。   看着郁非白的模样,李禛忽地叹了口气。   她的师弟,永远这么固执,这么骄傲,这么自以为是。   然而从一开始,他就和真相走到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第243章 双手   在这天,地湖城这座偏远的小城市迎来了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沙暴。   苍穹被黄沙遮盖,沙砾拍打着玻璃窗。街上行人寥寥,偶尔有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也是低着头从路边匆匆走过。   师雨楼坐在窗边,正隔着玻璃窗,凝视着窗外末日般的昏黄景象。   在他的不远处,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游戏舱,游戏舱上意味着“正在使用中”的绿灯正静静地亮着。   这个小小的房间中,仅有一把椅子和那个游戏舱,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而他在这几天中,也没有食用日环食提供的任何食物,更没有休息。   窗外的黄沙中,几只破烂的废弃塑料袋飞舞着。门外适时传来敲门声,师雨楼抿了抿唇,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刀。   他将门打开一条缝,看向敲门者。来人友好又狡黠地笑了笑,正是孙曼英。   “你出来了?”师雨楼拧起眉,心中提起十分的警惕。   孙曼英看他一脸戒备,也没提出要进去,只是站在门外,耸耸肩膀:“她那么强,我留在里面也帮不上什么忙嘛。”   那种战斗已经不是她能插手的了。   师雨楼不置可否。在他的印象里,孙曼英不是那种觉得自己没用就会离开的人。   但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他都不会把她放进来的。   想到这里,他扶了下眼镜,用身体不动声色地将门堵住,问道:“战况怎么样?”   “很好。”孙曼英点头,“谁也伤害不了她……对了。”   她抬起头,眼中闪过暗芒:“她似乎认识星照海的实际操控人。”   师雨楼道:“她不会因为认识对方就手下留情。”   孙曼英回答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两人一时间无话可谈。稍微聊了几句,孙曼英就想要离开,而师雨楼抬起头,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等一下。”   孙曼英回过头:“怎么?”   “曲妍是不是你们的人?”   孙曼英似乎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个问题。她扬起下巴,上下打量他几个来回,这才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说道:“老实说……我没想到你现在才发现。”   师雨楼的目光冷了下来。   “好了,别用这样要杀人的眼神看着我。”孙曼英笑着说,“说是我们的人也不准确……”   她侧头看着走廊上的华丽壁画,语调微扬。   “这世界上有野心的人很多,有能力的人却很少,曲妍就是这种人。不过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很幸运。”   孙曼英不疾不徐道:“因为她有一颗为达目的抛弃一切的心,以及两个天才却像绵羊一样天真无害的同事。”   师雨楼攥紧拳头,修剪圆润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起伏的心绪,这才慢慢松开手。   而说完一切的孙曼英,已经转身离开了这条华美中透着古旧气息的走廊。   师雨楼吐出一口气,关上门回到那把孤零零的椅子上,陷入沉思。   他的思绪很乱,一直整理了近一个小时,还未等他理出什么头绪,外面就传来一阵枪响,与此同时,走廊上突然出现急促的脚步声。   师雨楼下意识地看了眼游戏舱,见上面的指示灯还是绿色,便飞快站起身拉开门。   几名日环食成员快速从走廊一头跑过来。他们身上都装备着枪械,冷硬的枪管和柔软神圣的白袍组合在一起,看上去分外怪异。   几人奔跑着从他身边路过,敲响了孙曼英办公室的门,离得远远的,师雨楼只能听见他们打报告的声音。   还未等那几人出来,日环食的宫殿外又是一阵激烈而急促的枪声。   师雨楼反射性地向着一侧看去,而在他身后,孙曼英的身影如同一只幽灵般忽然出现。   她沉声道:“有人闯进来了。”   枪声和叫喊声交织在一处,李禛侧了侧耳朵,像是幻听到了来自外界的声音。   郁非白正在看着她,他的目光褪去了仇恨,只剩下计谋得逞的喜悦与快乐。   在这独活的三千年中,他再也没能感受到这样纯粹的喜悦之情了。如果这种陌生的情感再次涌上心头,令他产生了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李禛拂开他伸过来的手,神情还是那样冷酷,并未因他的话而产生任何动容。   她后退几步,站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定定地看着他,忽地一个旋身,身体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树种所在的方向冲去!   两人刚刚在那个祭坛边打斗,但随着高楼倾塌,他们现在距离树种的位置已经有了一段距离。   但对于李禛来说,这段距离算不得什么。   她身体冲破空气的阻碍,在呼啸风声中向前,朝着目标,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向前冲去。   而在她身后,郁非白似乎早有所觉,眼神一厉,竟强行拖着残破的身躯,使尽余下全部力气,朝着李禛的方向冲去,而后挥剑便挡。   剑气斩断云层,在空中与地上同时断出一道天堑,连带着附近的建筑与草木都遭了殃,连带着被强大的力量碾为尘土。   李禛眸光闪烁,感知到攻击的接近,身体一个后撤,生生顿住脚步。那道攻击便在她眼前划过,削去她额上几缕碎发。   一击未中,第二道、第三道攻击已经向她袭来,剑气割裂空气,径直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刺去,可见郁非白下了狠手。   李禛几个跳跃躲开攻击,徒手翻上陡峭的山崖,继续向前奔去。郁非白的攻击紧随其后,将整个山崖劈成两段。   终于,她回到了最初的祭坛附近!那里是两人最初的战场,受创最为严重,远远看去,只能看到一片废墟。   李禛跳上埋在废墟中的尖角屋檐,朝下方扫视而去,果然见到一处废墟中闪烁着朦胧的光,两个红色脑袋正鬼鬼祟祟凑在那附近,像是在研究着什么。   金宁余光看到李禛的身影,当即抬起头,冲她挥动手臂。   李禛顺着屋檐滑下去,倏然侧过头,只见下方一道剑气如长虹破天,带着将一切都斩断之势,朝着两人所在之处冲去。   同那道长虹一起袭来的,还有郁非白的身影。   李禛快步来到金宁二人前,持刀劈开攻击,再次与郁非白纠缠在一处。   郁非白的身体上出现了无数伤口,最严重的几道深可见骨,鲜血将那身白衣染成了血红色。   在红毛兄妹的身边,她的灵气团已将树种的防护罩吞噬打扮,过不了一分钟,就能将其尽数吞噬。   而就在流光之城外,郁非白派出的人也终于攻破了日环食,冲到了狭窄的走廊中。   地湖城作为一个小城,经济状况、人口以及防守的严密程度与其他大城市相比,都有着不小的距离。   而地湖城的日环食支部,作为一个小支部更是如此。虽然孙曼英继任后便开始着手提高支部的防御水平,但时间太短,收效甚微。   日环食成员将门反锁,用身体压住门板,以免房门被袭击者破开。   房门一关上,枪声就被隔绝在外,世界仿佛重新恢复了安静。   然而这种安静只是暂时的。在外面,仍有大量袭击者源源不断攻入,甚至有些人运用科学装备从楼体上向上攀爬,想要从窗户进入到房中。   师雨楼走到游戏舱前,一只手按在游戏舱上,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叫醒她。   毕竟目前情况实在危急,无论是日环食还是他与李禛,都没有想到会凭空出现这么多人。   而且这些人装备精良,很明显受过专业训练,在与日环食的对狙中屡占上风。如果再这样下去,众人很快就会支撑不住。   孙曼英举着枪,枪口对准门口的位置,见到他的动作,她冷笑一声:“别白费力气,她现在出不来。”   李禛的数据,已经被提前锁定了。   她没法主动下线,也就是说,她想要醒来,只有一个办法。   夺走服务器的核心。   届时流光之城这个庞大的世界没了能源支撑,自然就会崩溃。   停顿了一下,孙曼英给枪换了子弹,又道:“放心,我们还有人手过来增援。”   然后还未等孙曼英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听门口处传来“嘭”的一声,几名堵着门的日环食成员径直飞出去,狠狠撞在墙上。   几个穿着黑色防护服、手持枪械的人冲进屋子里,同时持枪对着屋中一阵射击。   孙曼英只朝着对方开了几枪,便应声倒地。师雨楼寻了个掩体挡在身前,竭尽所能拖延着对方的时间。   只是对方的人实在太多了,往往是杀掉一茬,又很快冲上来一茬。屋内众人勉强挡上被踹开的房门,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心头微沉。   真的……能等到吗?   不过正如孙曼英所说的那样,日环食似乎还有增援,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外面的声音虽然吵闹,却始终没有人再冲破防线。   而正当师雨楼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枚子弹忽地蹭过他的太阳穴,打碎他的眼镜,“铛”地击中到厚实的游戏舱上。   师雨楼猛然侧头,看向子弹射来的方向。那里却没有其他人,只有几名日环食弟子,他们正拿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的额头。   与此同时,枪管自后方抵在他的头上。   不知何时,中枪倒地的孙曼英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右胸口处的弹孔还流着血,但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般,举着手臂持着枪,神情冷酷。   “不要动。”   随着她的话,几名日环食成员一拥而上,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将他制住。   事到如今,师雨楼哪有什么不明白的?   日环食的守备根本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薄弱。之所以作出那副无力抵抗的模样,不过是想放松他对他们的警惕。   想到这里,他眼神微冷,扭头看了眼身后三人,飞快从袖中抽出那把薄薄的刀。   刀锋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那三人没想到事到如今他还能反抗,松懈下被他打了个正着。   一串血珠落在他的脸上,师雨楼顾不得擦,伸手去阻止孙曼英的动作。   而孙曼英趁此机会,已经伸手打开游戏舱。游戏舱内,李禛正紧闭着双眼,胸口处正闪烁着浅绿色的光芒。   孙曼英目光一动,伸手朝着绿色的光芒抓去。然而就在此时此刻,一前一后两双手搭在了她的身上。   后面那只手是师雨楼的。他按住她的肩膀,以此牵制住她的动作,面上罕见地带了怒色。   而前面的那只手来自游戏舱中。   李禛攥住她的手腕,倏然睁开双眼。 第244章 再别   透明屏障被尽数吞噬,露出树种的浅绿色光芒。红毛伸出手攥住树种,只觉得掌心灼热,随后传来剧烈的痛感,就像是被岩浆烫伤了一样。   他瞥了眼还在与郁非白缠斗的李禛,咬了咬牙将树种攥起来,“噌”地站起身,还未来得及告诉李禛,就见是一道耀眼的光芒朝他袭来。   是郁非白!   他在和李禛打斗时,也在时刻关注着树种这边的情况,甚至派出了几波人前来抢夺,不过这群人都被红毛和金宁拦住了。   此时树种脱离掌控,他第一个发现异常,甚至短暂地放弃了与李禛继续搏斗的想法,快速朝着红毛所在的方向冲去。   红毛反应很快,见他过来,忍着手心处传来的疼痛,捏着树种转身就要跑。   然而他根本跑不过郁非白,没走几步就被他击倒在地。郁非白踩住他的手腕:“给我!!”   在死亡的威胁下,红毛仍旧紧紧攥着树种,咬紧牙关挣扎着。只是他的力量太过弱小,根本挣脱不开,正一筹莫展间,忽见身侧出现了李禛的身影。   他目光当即一亮,虚晃一枪后将树种朝着李禛所在的方向掷去。   只见那颗树种被抛到空中,同时被两股灵气捕捉到。两方谁也不让谁,各自使用灵气牵绊着树种,想要将树种拉扯到己方。   李禛加大灵气的输入,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对手,而郁非白更是毫无退缩之意,毫不动摇地与之对视。   “好师弟,这东西你就不要和我抢了吧?”   郁非白冷笑:“现在说这些太迟了。”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将李禛杀死并困在这个为她精心打造的世界之中!   说话间,两人又同时加大了灵气的输入。两种互相冲突的灵气撞击在一起,再加上第三方树种的能量,这个世界被冲击得摇摇欲坠,天幕上甚至被撕碎出一个巨大的黑色裂口。   暴雨从天幕中倾泻而下,裂口处涌出彩色的代码与数据。这些字符在虚空之中环绕,看似飘渺无影,却引得大地慢慢震动起来。   郁非白的双眼红得几乎要滴血。他低下头,轻轻呢喃了几句,然而那几句话很快就被风吞噬,未能落入到李禛的耳中。   而说完这几句话,他就像是做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眉宇间闪过一丝决然。   伴随着这丝决然,周围的砖石、草木都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朝着李禛席卷而来,连那倾盆大雨也变换了形态,化作无数锋利的刀刃朝着李禛所在的方向飞去。   他调动了这片世界的全部力量!   李禛则成为了这股力量攻击的对象,原本正常的世界,顿时变得危机重重。   无论是风还是雨,都被赋予了足以置人于死地的力量,连废墟上,也同样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他这样做,无疑是切断了他与她的最后退路。   和失去能量而崩溃不同,如果虚拟世界因人为因素而崩溃,那被留在游戏中的人不会醒来,反而会永远沉入废墟,甚至可能丧生。   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   只是郁非白什么也顾不上了。生也好,死也好,他都不在乎,他只是偏执地想和李禛在一起!   “你根本没有办法阻止我。”   他的衣袂随风飞舞,脸色随着力量的过度抽取而变得愈发苍白。但他看着李禛,神情是那样的愉快和得意。   “就像是你从来不曾放过我。”   李禛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忽地伸出一只苍白且骨节分明的手,像是在触碰那锋利的雨。   然而她什么也没触碰到。那只手就在暴雨中翻转,食指和中指并拢,捏出一个诀。   灵气输入到双指的指尖,微微发亮。也就是在同一时刻,郁非白感受到怀中有什么东西,正散发出滚烫的热度。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朵白色的花。   这朵花是由灵气捏成的,与法诀保持着同一频率,散发出些微光芒。这是她送给他的,时间就在她自爆前的那天晚上。   纵然她死去多年,但这朵灵气组成的花仍未消散。   “师弟,你应该知道……”她轻声道,“我是能控制灵气爆炸的。”   嘭!!!   话音刚落,那朵灵气花就以极快的速度膨胀,眨眼间就爆炸开来!白光逸散出极强的灵气,这些灵气短短几息间就蔓延开来,以郁非白为圆心,将附近所有废墟石块碾为齑粉!   霎时间,尘土飞扬,散发出梦幻而又神秘的光晕,将天地照得只剩黑与白。   李禛站在倒塌的白玉宫殿上,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抬头看着一波一波如海浪般自爆炸中心传来的巨响。   爆炸所产生的冲击力扬起她的头发,也照亮她无悲无喜的面庞。直至爆炸停止,声浪消失,她才缓缓放下手臂,看向一片平坦的战场。   她曾经能杀了郁非白的。   当时他离她那么近,还毫无防备地带着她送的那朵灵气花。   她本可以在自爆的时候将花一起引爆,或者不将那朵花交给他,任由他和其他那些人一样,死在三千年前。   但她没有。   因为她不想。   可三千年前的灵气花终于在三千年后爆炸。或许自从他走上错误的道路、与她为敌开始,这世上就产生了那样一种奇妙的轮回。   李禛捡起遗落在地的树种。   它也受到了爆炸的冲击,光芒看上去微弱了些许。她没有嫌弃,将其收入囊中。   也就是在她拿走树种的那一刻,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就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自天空正上方出现了一道虚无的口子。   破口快速放大,悄然吞噬着世界的边际。李禛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神魂传来一种拉扯的感觉,像是有谁在牵动风筝的线。   她没有理会那种拉扯感,而是走到郁非白的面前,静静地望着她。   郁非白也在望着她。   他的表情与其说是不甘和遗憾,倒不如说是解脱。而这借助秘法存在的三千年,他甚至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对他的一种惩罚。   李禛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郁非白道:“反正你也不想听。”   李禛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看在你是我师弟的份儿上,我还是会听一听的。”   郁非白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闭上眼。天穹塌陷,暴雨骤止,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脱离身体,步入到永恒的虚无。   而在这种从未体验过的虚无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痛苦还是幸福。   李禛看着他,直到游戏世界彻底塌陷,黑暗将她与他一同吞噬。然后废墟、天地、他的尸体都消失不见,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游戏舱前显眼的红色指示灯   【您已登出】   【您此次游戏时长为62小时14分】   她吐出一口气,闭目坐在黑暗中定了定神。游戏舱外传来打斗的声音,其中还有枪声,隐隐还能听到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有人走近了。   她伸手打开她的舱门。独属于外界的新鲜空气灌入鼻腔之中,些许人造光穿过舱门,照在李禛的脸上。   一只手朝她的胸口伸过来。李禛倏然睁开眼,伸手攥住对方纤瘦的手腕,尾音上扬。   “孙曼英……你要对我做什么?”   孙曼英猝不及防间被她捉住手腕面皮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臂。   然而李禛的手十分有力,像是一只巨大的铁钳,狠狠地钳制住她,令她挣脱不得。   与此同时,肩膀上的重量也愈发沉甸甸。前有狼后有虎,随着李禛的苏醒,形势立刻逆转,日环食方刚刚的优势瞬间转化为劣势。   孙曼英顿了一顿,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我只是查看一下你的情况。”   李禛挑挑眉:“哦?”   她目光穿过孙曼英和师雨楼,落在倒地的三个日环食成员上。他们都被利落地割断了喉管,看伤口,凶器是一把很小很薄的刀。   师雨楼就喜欢用这种武器。结合他现在的站位以及他脸上的血迹,那几个人是他杀的无疑。   看来在她没醒来的这段时间,外界也发现了不少事啊。   李禛的语气意味深长,孙曼英说起谎话来却是脸不红心不跳:“不知道是什么人忽然进攻日环食,我看情况有些危险,才打算提前唤醒你的。”   她知道自己骗不过李禛。但她也知道,在没得到天门台其他树种的下落之前,李禛不会和日环食撕破脸。   这就是孙曼英的狡诈之处了。   闻言,李禛勾了勾唇,松开孙曼英的手腕,整理了一下因久坐而起了褶皱的衬衫,淡淡道:“下次叫醒别人的时候,可别目标明确直奔胸口。”   孙曼英毫不尴尬地“嗯”了一声,又问道:“怎么样?这次行动可还顺利?”   李禛挑眉:“还不错。”   她从游戏舱内走出来,拍了拍师雨楼的肩膀,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轻笑道:“合作愉快。”   孙曼英看着两人的背影逐渐远去,目光微动,却没有再提种子的事。   她知道,最好的动手时机已经错过,现在找李禛要树种,她绝对不会给。   已经吃掉的东西,哪有再吐出来之理?   直至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孙曼英才收回视线,唤醒灵脑,拨通了一个电话。   如芒在背的感觉彻底消失,李禛随手拿过师雨楼的枪,击杀了两个还未被日环食成员解决的袭击者,又将枪放回原处。   师雨楼敏锐地感知到了她的异样:“你心情不好?”   李禛道:“是有一点不好……”   正说着,灵脑忽然响了起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原来是红毛打来的。   “四姐,宁宁醒了!她真的醒了!”   李禛将灵脑挪远了一点:“废话,我当然知道她醒了。”   红毛有些不好意思:“哎,我只是太高兴了……四姐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没受伤。”李禛转了转手臂,“好着呢。”   又和他说了两句,李禛才挂掉电话,看着满是黄沙的天空,目光愈发幽深。   日环食……不能留了。 第245章 臭名昭著的通缉犯   套上防护服回到落脚点后,李禛暂时忘记在流光之城中发生的事,开始思考剩下会与她为敌的几方势力。   日环食,以及天门台剩下的神衍神天和琉璃净宗。   本来她打算和日环食先联手解决了天门台,再想其他的。不过现在看来,日环食的人比她想象中还要不可靠。   孙曼英那个动作……看来是想在她拿到树种的那一瞬间将树种夺走,并置她于死地。   李禛眼睛动了动。   天门台五去其三,剩下的神衍神天和琉璃净宗战斗力一般,就算联合在一起,也不足为惧。   倒是日环食,她不知道对方握着什么底牌,稍微有些棘手。   就这样思索着,李禛放松地靠在躺椅上,慢慢睡了过去。她最近吸收的能量太多,一时间消化不完,因此总是很懒散困倦,即使是白天也很容易陷入沉睡。   她蜷缩在躺椅上睡了一会儿,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震动感传来,一阵地动山摇,房间内的家具随着震动倾倒落下,地湖城内似乎发生了一场罕见的地震。   李禛豁然睁开眼。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窗外因黄沙呈现出一种荒芜的昏黄色调。屋顶的灯因震动而四下晃动,在墙壁上投下不安的灯影。   她冷静地扫了眼身边,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条毯子。李禛指尖顿了顿,随即将毯子掀开,来到窗前。   因为风沙的原因,地湖城建筑的窗户普遍修建得不大。她凑到窗口,眺望着远处的街道与天空。   被改造过的左眼穿过暗黄的沙与云层,捕捉到了天空的影子,那似乎是几架小型飞舟,它们英勇地穿过沙子,正缓缓降落。   李禛看到飞舟的身上印着天门台的标志。她定了定神,看了眼时间。   晚上五点多,距离她离开流光之城,也只过了不到三个小时。   “天门台注意到地湖城的异样了。”师雨楼推开门,从后面走过来,“他们派出了一些军用飞舟以及战斗人员。刚才的震动就是他们在空袭蓝派和黄派那些人。”   李禛坐在窗边,将身体靠在玻璃上,看着那些像苍蝇一样在半空盘旋的飞舟,懒懒道:“他们打扰我睡觉了。”   幸好两人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被轰炸的地方有一定距离,否则现在,可就不是“被打扰睡觉”那么简单了。   面对官方的袭击,好不容易才控制城市的几派人当然不服。他们罕见地团结在一起,对天门台派来的人予以回击。   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就能听到远处传来交火的声音,其中时不时还掺杂着高声的叫骂。   李禛将窗户拧上,一点也不好奇这场战斗的结果。   天门台装备精良,人员训练有素,而那几个本土势力嘛……在地湖城菜鸡互啄倒可以,面对官方却是不占一点优势。   溃败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果不其然,这场交锋没过两个小时,本土势力就败下阵来。且由于原本驻扎地湖城的宗门全军覆没,天门台暂时接管了这座无主之城。   不过本土势力人员众多,被天门台抓住的也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人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开始流窜到城中,想要躲避天门台的追捕。   夜晚时分,楼下又响起枪声。所有居民都关紧门窗,以免逃犯流窜进来。   被枪声吵醒,李禛睡意全无。她坐回原来那张躺椅上,又裹紧毯子,示意师雨楼坐到对面。   师雨楼坐下后,她又从一边的抽屉里掏出上一任房客留下的飞行棋铺在面前。   离开日环食的范围,灵脑就不能用了,又没有电视机又没有书,她只能手动找点乐子了。   “你好像有什么想说的?”她捏着棋子,撑着脸,斜睨师雨楼。   师雨楼掷出骰子,运气很好地掷了个六点。闻言,他捏着棋子,轻声问道:“你要对付日环食?”   李禛拿走骰子:“对啊。我可是很记仇的。”   师雨楼道:“我问过孙曼英,她说曲妍的确和我父母的离开有关。她似乎和日环食保持着某种合作关系。”   李禛漫不经心地掷出三点,听到他的话,只是点点头,好像对此一点也不惊讶。   师雨楼又道:“你打算怎么样?”   李禛道:“还没想好……”   沉默了几秒,她接着说道:“过不了几天,月神就会主动来找我吧。”   或者……她去主动找月神?   日环食的本部在什么地方来着?   李禛歪头想了想。   为了方便计划,他们并没有将本部建立在大宗门的眼皮子底下,而是选择了一座小型城市。   当然,那是一百多年前的小型城市了。在日环食的长年经营下,小型城市早已变成了中大型城市。   她正想着,那边师雨楼掷出一个六。李禛收起思绪接过骰子,然后运气很差地掷出一个一,直接输掉了比赛。   气得她差点跳起来:“不玩了不玩了!”都玩了好几轮了,每次师雨楼运气都比她好,太欺负人了!   师雨楼浅浅地笑了笑,将棋子连带着地图一起收进盒子里,正欲对她说些什么,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拿着盒子的手一顿,扭头看向门外。   而李禛也蹙起眉,倏然看向门外。   就在刚刚,楼下传来很轻微的撞击声。   两人对视一眼。   这栋住宅楼建造时使用了劣质板材,加上年久失修,隔音十分不好,楼上楼下的各种微小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们听到的,却绝非正常的撞击声。   那撞击声是连续的,撞击之后却没有痛呼或是闷哼,直接就安静了下来。连带着其他移动的声音也消失了。   李禛挑起眉,拎起外套披在身上,眼中闪烁出愉快的光芒:“走吧医生……乐子找上门来了。”   若是往常,她根本不想理会这些找死的人,不过现在,她正无聊着呢。   师雨楼对她将“危险”说成“乐子”的行为感到很是无奈,但也只能跟上。   而正如她所想的那样,此时一楼的状况十分危险。机械维修铺的女主人,也就是被李禛和师雨楼救下的那个女人,正惊恐地靠在墙边,一把枪抵住了她的额头。   在她身旁不远处,是一张摆满各种机械零件的桌子。在桌子的边上,是一个婴儿车,一个孩子在婴儿车里熟睡着。   持枪抵着女主人的人问道:“有没有找到吃的?”   他的同伴爆了句粗口,不爽地回答:“什么都没有。”   持枪者又说:“有没有医疗包?”   同伴暴躁道:“什么也没有!”   他们两个没有穿戴防护用具,衣服的褶皱上、发丝间全都是细沙,像是刚从沙洞里钻出的老鼠。   这两只老鼠不仅狼狈,还受了伤。   持枪者伤在左臂,他的同伴则是腰腹部中弹,失血过多产生的眩晕感和疼痛感让他愈发暴戾。   天门台的飞舟袭来时,他们两个正和黄派的其他人一起,准备进行一场针对蓝派的突袭。   然而还没等他们出手,攻击就从天空降临。其余的人都被炸死,只有他们两个幸运地躲过一劫,但身上仍然受了伤。   但天门台没有放过他们这两只小老鼠的意思,还在穷追不舍。无奈之下,他们只好钻进小胡同里,随机挑选了一户人家。   与同伴不同,持枪者还保持着基本的冷静。他用枪指着女主人,压低声音威胁道:“不想死的话就闭上嘴。告诉我,医疗急救包在哪里?”   女主人眼中蓄满惊恐的泪水,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在……在那……”   还未等她说完,一阵脚步声就突兀地接近了。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个凶徒的思路,也让女主人身体一顿。   凶徒把枪向前探了探,低声质问道:“楼上有人?!”   “是两个……外来的人。”   其实女主人也不知道那两人到底是什么人。不过听他们说话的方式以及对地湖城陌生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本地人。   说话间,他的同伴也听到楼梯上的声音,快步走到他面前:“外地人?”   凶徒眯了眯眼,让同伴躲在视觉死角内,用枪指着婴儿车,而后又用眼神示意女人背对着楼梯坐到桌子旁,不许乱动。   做完这一切,脚步声离得也近了。很快,楼上的两人就走下了最后一阶台阶,站到了楼梯前的空地上。   李禛环视四周,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看似没有任何异样的女人。   她乍一看和往常没什么不同,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女人的后背僵直,看上去很不自然。   李禛动了动眉毛,像是毫无所觉般,露出一个笑容:“咦?这么晚了,你还没有休息吗?”   女人后背更僵硬了。她沉默几秒,才道:“想再待一会儿。”声音中有着不明显的颤音。   “是吗?”李禛道,“最好早点休息啊。我听说天门台正在追杀那些人呢,搞不好,他们就会想办法进入居民家里。”   说话间,她向前走了几步。以两名持枪歹徒的角度,甚至能看到她小半个侧脸。   女人颤抖着点点头,没再说话。   房间中六个人、六道呼吸,但谁也没有发出声响。空气寂静得诡异,只能听到狂风从窗缝中刮进来,发出悲戚哀伤的呜咽。   忽地,闪电穿过云层,雷声乍然响起。而在雷声中,突兀地出现了几人的声音,他们正目标明确地快步朝着这家狭小又破旧的机械修理店走来。   是天门台的人。   很快,两位臭名昭著的通缉犯、两名正在躲避追捕的歹徒、两名运气很差的无辜人士,以及几名天门台的人员就要齐聚一堂。 第246章 与歹徒的游戏   与兴致勃勃的李禛与满脸希冀的女主人不同,在听到脚步声的一瞬间,两名凶徒就有些慌了。   他们都受了伤,一旦被天门台发现,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不行……至少要把这关蒙混过去!   较为冷静的那名凶徒眼珠滴溜溜地转起来,头脑以超乎想象的速度高速运转,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这或许也是唯一一个破局的办法。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忽地冲出拐角来到李禛面前,下一刻,他的枪口已经对准她的额头:“不许动!”   又对师雨楼道:“你也不许动,不然我就杀了他!”   李禛耸耸肩,听话地举起双手。而师雨楼也没有动作。   怎么说呢……逃生的方式有那么多种,他却偏偏选择了死亡率最高的那种,勇气和运气都令人十分敬佩。   凶犯却不知道二人心中腹诽,见他们这么配合,他不太明显地舒了一口气,又对师雨楼道:“你,走去前边。”   师雨楼听话照做。   他又看着李禛:“你,向后退……一直退,退到楼上……”   凶犯指着李禛,又指挥同伴抱走婴儿,挟持着他们上了楼。   临上楼时,他们还威胁师雨楼和女主人,让他们将天门台的人搪塞过去,否则就杀了手里的人质。   李禛对师雨楼眨了下右眼,师雨楼叹了口气。   这两人,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手里的是一个比天门台还要危险千百倍的人物啊。   四人一起来到二楼的房间。这里的房间临街,透过窗户,能观察到外面的情况。   其中一名歹徒十分机灵地关了灯。灯光一灭,房间中便只剩下一片黑暗,外面无法再通过窗户发现屋内的异常。   做完这一切,已经有几个人来到了楼下。   李禛看了眼歹徒,将灵丝顺着开了一条缝的窗户伸出去,悄悄观察着楼下的情况。   天门台的人穿着统一的白色防护服,白色的身影在黑夜中很是显眼。   他们来到楼下,推开了小店的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子前的女主人和低着头的师雨楼。   “天门台搜查。”领头的人道,“有没有发现举止异常的人以及异常情况?”   说着,视线从女主人和师雨楼身上一扫而过。只是两人身形和两名歹徒不太符合,所以他们只是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女主人的声音微弱:“没、没有……”   虽然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但她声音颤抖,明显很不对劲。天门台成员狐疑地看了眼女主人,对身后的队员道:“上去搜搜。”   实际上,他们也不是无凭无据就找到这里的。   他们的武器是特制的,弹片里有定位系统,其中一名歹徒被射中后,没来得及取出子弹,他们就是根据子弹发出的定位追踪过来的。   下达继续追踪的命令后,几人就顺着楼梯快速向上,眨眼间就来到了二楼。   李禛被按到椅子上,面对着窗户。听到天门台进入店内后,她微微侧了侧头。   她的动作引起了歹徒的不满,对方当即呵斥道:“不许动!”   另一名歹徒则是向着窗户的方向伸出手。随着他的动作,窗户被彻底推开,黄沙与大风顿时像洪水决堤一样,猛然冲进房间中。   很明显,他们是想通过这个窗户逃走。   歹徒二号问道:“这两个人质怎么办?”   冷静些的歹徒一号道:“小孩留下,女的杀了。”   那个小婴儿体重很轻,背着他也不碍事。倒是李禛出乎意料地重,带上她不利于行动。   听到他们要杀了自己,李禛弯了弯眼睛:“你们千万别杀了我,把我也带着吧。”   歹徒看了她一眼。   李禛道:“我很有用的。”   歹徒没好气道:“你有什么用?”   李禛笑眯眯道:“和我一起下楼的那个男人,是神衍神天的研究员哦。那边包里有他的证件。”   她倒也没撒谎,师雨楼的确是神衍神天的研究员,他包里也的确有证件。   当然那是以前。现在他作为她的共犯,一起被通缉了。   这事外界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地湖城消息封锁,里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就像这两个狠毒狡诈的劫匪也不知道,这个被他们劫持的女人,是一个比他们凶狠百倍的特大通缉犯。   听到她的话,歹徒的手一顿。   如果只是一个小婴儿,天门台可能真的不会在乎。但是若他们劫持的,是神衍神天研究员的同伴,那结局也许就有不同。   想到这里,他咬咬牙:“别管那个小孩了。把她带上!”   说着率先翻出窗户,他的同党从后面用枪威胁着李禛,威胁她翻出去。   三人前脚刚离开房间,天门台的人后脚就追了上来。他们粗暴地踹开门,就看到了窗边被风吹成波浪形的窗帘,以及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再凑到窗口向远方看去,就能见到三道人影穿过街道,正朝着远方跑去。   “追!!”   粗糙的风沙拍打在李禛的脸上,带来微凉的温度。   地湖城的沙砾锋利,稍有不慎,就会将人的皮肤刮出血痕,这也是地湖城居民常年穿戴防护用具的原因。   李禛皮厚血也厚,加上有灵气防御,沙子拍打在她身上,没有造成任何的伤害。   那两个歹徒可就惨了。   他们没穿防护服,身体防御力不强,还受了伤。一些风沙被血液濡湿,湿哒哒地粘在伤口附近,这对人来说无疑是一种酷刑。   在这样的折磨下,他们的体力消耗得极快,就算明知身后有追兵,也有些跑不动了。   三人中,体力最好、跑得最快的居然是李禛。   这是两名歹徒死也想不到的。   她被捆了手,却丝毫不受影响,仿佛感受不到风的阻力一般,始终游刃有余,还偶尔回过头看他们,像是在催促他们跑快点。   不知不觉间,两名歹徒的节奏已经彻底被她控制,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完全是在跟着她的方向奔跑。   身后传来枪声,有人发现他们了。两名歹徒只能咬咬牙,重新提起精神,和李禛一起向前跑去。   看着两个歹徒以及身后追着的若干名天门台成员就这样被自己溜着走,李禛目光划过一丝笑意,抬头辨别了一下方向。   这条路她来过,对这里的地形还算熟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面右侧200米处有一个死胡同,正好方便她结束这场追击。   念及此,李禛眼瞳微亮,控制着两个歹徒的方向,径直冲入到那个死胡同中。   两边高楼遮挡了外面的风沙与霓虹灯光,小巷中昏暗无比,只能借助一侧孤零零的一盏路灯照明,环境看上去很是幽暗。   李禛停下脚步。   她的速度根本不是一般人能跟得上的,两名歹徒已经疲惫至极,失血过多更是让他们头脑昏昏涨涨。   现在停下来,他们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但静下来后,这两人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   “你……”   李禛反问道:“我?”   她伸出被捆在一起的双手,笑容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意味深长。   也不见她多么用力,只见她轻轻一挣,那结结实实捆着她的绳子,就如同面条一样疲软,竟悄无声息地脱落了。   两名歹徒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寒意来。   他们这时才发现,面前的这个女人长得十分眼熟。   熟悉的脸、高大的身材,还有标志性的异色眼瞳……她无疑就是那位最臭名昭著的通缉犯!   可她不是被关进白塔监狱吗,怎么会出现在地湖城这个偏远的小城?该不会是……   一瞬间升起无数个想法,每种猜测都令他们汗毛倒竖。脑中警铃声大作,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两人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逃!!   两人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甚至顾不上身后的天门台追兵,转身就要逃跑,然而李禛岂能让他们就这样离开?   她仍旧保持着笑容,身体却像一只大雁向前冲去,带起一片凉风。   歹徒中有一位腹部受伤,跑得慢些,自然就落到了后面。他焦急无比,冷风吹过身上的冷汗,让他遍体生寒。   他咬紧牙关,忍着疼痛向前,然而不经意间,他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了风声,与此同时,一只手似乎从他腰侧抽走了什么东西。   是他的枪!   他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想要躲避。然而为时已晚,冰冷坚硬的枪口已经抵上他的后脑上,恍惚间,他听到身后传来女人冰冷的声音。   “到此为止了。”   嘭!!   枪声从身后的小巷内传来,歹徒一号扭过头,没见到同伴的身影,他便知道,对方肯定落入那个女人手里了。   该死……该死……   明明原本计划实行得还算顺利,明明他们就要躲开天门台的搜捕了。   为什么偏偏这么倒霉,遇上了那个人……   他咬着嘴唇,感受着嘴里传来的血腥味,以最快的速度朝前跑去。忽然,远处传来几点光亮,看着像是手电筒的光。   是天门台的巡逻队!   前有狼后有虎,根本无从逃脱……他心念转动,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竟停下脚步,面朝天门台巡逻队的方向,好像想要说些什么。   天门台的人也看到了他,疑惑地朝他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他张了张口,然而还未等他说出什么,一声枪响就自他身后传来。   他应声倒地,失去了声息。   天门台巡逻队的人被突如其来的枪声吓了一跳,手电筒连忙转移到子弹射来的方向。   然而那里黝黑一片。开枪的人早已失去了踪影。 第247章 通缉犯劫机事件   师雨楼走进房间,只见窗户开着,狂风在房间中肆虐,床上还放着个放声大哭的小婴儿。   女主人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抱走,快步离开了,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门重重地被风吹上,屋内的寒意稍微散了些许。师雨楼走到窗边,正想关上窗,忽然瞥到风沙中出现了一道人影。   她灵活地穿过街道,快速跳跃到窗前,双手撑着窗框行云流水般丝滑地钻进屋里,然后又反手拍上窗。   窗户被重重地关上,厚重的设计让它完美隔绝了外界的风。李禛抖了抖身上的沙子,又拉长声音道:“今天的风可真——大啊。”   她可太讨厌地湖城了。漫漫的黄沙到处都是,天空总是黄的,比涅槃城季节性的酸雾还要讨厌几分。   师雨楼道:“那两个歹徒呢?”   李禛道:“被我杀了。”   她又甩了甩身上的头发,对着满地的黄沙长吁短叹,半晌又道:“医生,要不我们走吧?”   师雨楼道:“去哪里?”   李禛拧眉想了想:“去高云城怎么样?我记得日环食的总部就在那里。”   她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掰着手指头算道:“我们去投奔月神,到时候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不比待在这种地方好多了?”   地湖城环境恶劣就算了,资源也很短缺,尤其是水资源,和终年降雨的灵源城简直是两个极端。   高云城就不一样了。那里环境是数一数二的优美,更不会出现资源短缺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那里由日环食把控着,天门台掌控力较弱,对她和师雨楼来说比较安全。   师雨楼坐在她身旁,安静地听她盘算着去高云城的事,轻轻点了点头:“那我们怎么去呢?”   李禛一下子被他问住了。   对哦。   地湖城通向外部的灵轨已经关闭了,列车是肯定没有。从荒区走过去也不现实,毕竟地湖城和高云城离得太远了,比地湖城和武神城之间还要远得多。   光靠走,恐怕要走几天几夜才能到。   李禛摸着下巴思索几秒,突然想到了天门台开到地湖城的几架小型飞舟。那东西……应该是能飞到高云城的吧?   她向来是说做就做的性格,一旦决定了某件事,就绝对不会翻来覆去地多想。   师雨楼倒是谨慎得很,不过他从来都不会反对她的提议,只会默默地完善计划,让计划更加万无一失。   于是,临时作出去高云城的决定后,两人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等天再黑一点就行动。   李禛回到房间,简单冲了个澡,将身上的沙子和灰尘都冲干净。刚把衣服套好,还没来得及擦干头发,她就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   开门一看,居然是那个女主人。她低着头,见到李禛出来,表情更是局促不安。   李禛靠在门框上,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随意地问道:“你找我?”   她突然出声吓了女人一跳。女人表情有点慌,手里像是拿着两张皱巴巴的纸,磕磕绊绊道:“那个……这个……”   “给我的?”   李禛伸手从她手里抽出其中一张纸,展开一看,挑了挑眉。   这张纸不是别的,正是她的通缉令。   再拿起女人手里另一张纸,果不其然是师雨楼的通缉令。从图片的背景和两人的穿着上看,应该是在武神城劫车时拍到的。   李禛道:“你来抓我?”   “不是的!我只是意外看到,想来通知你们……”   这时候师雨楼已经换好了防护服。他听到走廊上的动静,就出来查看情况。   李禛对他的方向扬了扬通缉令:“医生,你看!他们来抓我们了。”   师雨楼接过通缉令,上下扫了两眼,目光移向那个女人:“这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   “就在店门口,有人从门缝塞进来的。”   她一眼就认出,通缉令上的人正是自己的两位神秘“房客”。面对上面的巨额赏金挣扎了一会儿,她还是上楼来通风报信了。   师雨楼拿着悬赏令道了声谢,女人就快步离开了。只是李禛的师雨楼两人站在昏暗的走廊,低声讨论着悬赏令的事。   “看来天门台已经有所察觉了。”   李禛将脸凑近窗玻璃。在昏黄的夜幕中,她隐隐能看到被风卷起的纸张,那似乎就是两人的通缉令。   “无所谓。”她放下毛巾,“反正我们也要离开了。”   只要跑得够快,天门台就永远追不上她。   等到她头发彻底干透,也差不多到了他们两个商量好的行动时间。两人套上防护服,给这家的女主人留了一些物资当房费,之后就从窗户翻出去。   而此时此刻,几架小型飞舟正盘旋在城区的正上方。探照灯的光芒笔直地垂下,照亮了大半个街道。   李禛躲在探照灯照不到的死角,探头看了看几架飞舟,没看出好坏,便对师雨楼道:“你喜欢哪一个?”   师雨楼道:“左手边第一架,它的型号更新,整体更细长灵活。”   “懂了。”李禛摩拳擦掌,“那就是它了。”   这几架飞舟都属于巡逻型飞舟,线条流畅,飞行状态稳定,速度很快,同时也很灵活,能够毫不费力地穿过大楼之间。   现在,飞舟正在街道上低空盘旋,想要抢一架不算难。   李禛躲在小巷中,用水泥楼体挡住自己的身体,凝神看着几架飞舟。   五架飞舟排成一列从小巷前飞过,探照灯的光快速在李禛比鼻尖上划过,但没能发现她的存在。   李禛看上的那架飞舟,正好排在倒数第二位。   眼见三架飞舟飞过去,李禛脸上却没有任何急切之色。她像一个老道的猎人,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夜色中,静静地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终于,小巷前的空地上,再次出现了一道强光!与此同时,白光照在李禛的鼻尖上,照亮了她的防风镜,几米外传来嗡鸣声,半空中似乎有什么正在接近!   几秒后,流线型的飞舟出现在楼体之间。   它浑身呈米白色,上面印刷着代表天门台的图案,平稳地飞过半空,以李禛的角度,甚至能看到坐在舱内的飞行员。   就是现在!   几道丝线悄然射出,静静地搭在飞舟门上。李禛眸光微动,随即蓄力一跃,身体跳出幽暗的小巷,随着灵丝的牵引,就这样暴露在强光之中。   驾驶员立即发现了异常。她惊叫一声:“什么人?!”说罢反应很快地掏出腰间的枪,对准李禛扣动扳机。   她的反应已经很快了,应该是接受过相关培训。但对于李禛来说,这点速度还不够看。   子弹冲出玻璃,在上面留下几个狼狈的弹孔。李禛操控灵丝躲开子弹,抬手打开驾驶舱的门,顷刻间半个身体就探入其中。   见子弹不管用,驾驶员咬了咬牙,伸手朝着李禛的身体推去。李禛侧身拽住她的一只手,同时灵丝已于不知不觉间袭向对方的脖颈。   驾驶员眉宇间闪过一丝狠色,竟抬脚朝着自动驾驶系统的控制开关踢去,想要解除系统控制,带着飞舟以及李禛一起来个同归于尽。   然而还未等她行动,便发现驾驶位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他正操控着飞舟,让它突兀地转了个弯,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   震惊之下,驾驶员甚至忘记了反抗。李禛打开驾驶舱的门将她扔下去,转头对师雨楼道:“开高点。”   开这么低,很容易成为天门台那些战斗用飞舟的轰炸目标。   师雨楼从善如流地调整了数据,飞舟果然缓缓上升,很快就飞得比周围的大楼还要高了。   但很快,天门台的其他巡逻飞舟就发现了这架飞舟的异常。几缕探照灯的强光从四面八方照来,几乎亮得刺眼。   身后就传来摩擦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飞舟的尾部。随着摩擦声响起,飞舟也开始剧烈地倾斜摇晃起来。   李禛将背包扔到边上,将脑袋钻出窗门,朝后面看了一眼。果然,一架同型号飞舟正紧跟着两人劫下的这架飞舟。   巡逻型飞舟没有攻击手段,它就以自身的重量撞击着两人乘坐飞舟,想要借此将它逼停。   除它之外,还有十数架飞舟紧随其后,对两人穷追不舍。   李禛皱起眉,伸手按住门:“我去把他们解决掉。”   师雨楼道:“不用。”   他操控着飞舟一个调头,顺利摆脱身后飞舟的自杀式袭击,随即一个摆尾,飞舟的尾部就狠狠地撞在身后飞舟的玻璃上。   只听一声巨响!那架飞舟便被撞飞,在空中不受控制地翻转,像是受到了很重的伤害,再也无力追击。   师雨楼趁此机会,再次加快速度,朝着一边的街道飞去。   他行动之前已经看过地湖城的地图,将地湖城的城市布局稔熟于心,知道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大街小巷。   暂时地与其他飞舟拉开距离后,他便操控飞舟,调转方向,十分狡猾地钻入一条隐蔽的街道中。   这条街道狭窄逼仄,普通飞舟根本进不来,也就李禛两人乘坐的这种型号的飞舟才能勉强蹭进来。   不少飞舟追到街道的入口,就只能停下来,只有少数飞舟才能够继续追击。   沿着这条街道一直向前飞行,再过不远就是荒区。等到了荒区,那些飞舟就基本上无法再追到两人了。   飞舟穿过狭窄的街道,不小心剐蹭掉街道两边的阳台与霓虹灯招牌,呼呼的风顺着玻璃上的几个弹孔吹进来,发出骇人的声音。   李禛从背包里翻找出两卷胶带,将破损的玻璃胡乱贴上,就觉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荒漠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第248章 日神大灵司   离开地湖城,再解决掉闻讯追过来的几架战斗型飞舟,两人就飞进了一望无际的荒区。   高云城的方向与武神城正好相反。   两人顺着荒区一路飞过去,脚下刚开始还是绵绵黄沙,飞了大概五小时之后,这些黄沙就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嶙峋的怪石。   再向前,横亘在两人面前的,就是一条赤红色的江。这条江也不知发源于何地,自上向下看,只能看到波涛汹涌,江流滚滚。   穿过那条江,能明显感觉到地势高了许多,并且还在不断变高。向前看去,便能见到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   高云城正是建立在山脉上的。   再向前飞行差不多两个小时,高云城的影子便出现在天际。离城市近了,灵脑也终于有了信号。   李禛唤醒灵脑,忽略了跳出来的一堆消息,找到了联系列表中的月神,很不客气地给他拨了过去。   铃声响了几秒,月神就接通了电话。   “喂?”   他什么也没说,就说了个“喂?”。   李禛靠在座椅上,眺望着远处的山峦。   “是我。”   月神道:“你不在地湖城了?”   李禛道:“你可以猜猜我在哪里。”   月神听到她玩味的语气,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你在高云城?”   “答对了。”她微笑着说道,“地湖城那边在通缉我,我走投无路只能离开……想必我亲爱的盟友,不会吝啬给我提供一点帮助吧?”   月神动作顿了顿,被对方的厚脸皮搞得有些无语。   什么走投无路……就算全人类都走投无路,她也不会走投无路。   她不仅不会走投无路,还会把所有让她不爽的人走投无路。这可不是偏见,她就是这样的人。   这次她先斩后奏来高云城,指不定是要干什么呢……   月神沉默了几秒,脑中在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但这些念头又很快收拢在一处,他眼神闪动,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   “好啊。”他轻轻说道,“我会找人去接你们的。”   至于天门台的通缉?日环食还不放在眼里。   更别说现在的天门台,已经褪去了从前的威风外皮,变成了一只人人可欺的病猫。   李禛挂了电话:“他答应了。”   或者说,月神根本没有不答应的选项。   师雨楼看了眼导航上的地图,又估算了一下距离,便操控飞舟开始降落。   飞舟降落在城市里太过显眼,两人还是计划像之前一样,将飞舟降落在城市周围的荒区中,然后走到城市里。   这番操作如行云流水,没有发生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整个过程比李禛事先预想的还要顺利。   高云城的环境比地湖城好,连带着外面的荒区危险度也没有地湖城附近的荒区高,李禛两人赶路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没过多久,两人就顺利地进入了城市。   高云城建造在山脉上,地势起伏不定,随处可见楼梯与外置电梯。城市中的高楼大厦多为白色,连街道也是白色,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座云端之城。   街道上行人众多,且大部分都穿着日环食轻薄柔软的白色长袍,看起来是日环食的教徒。   而李禛两人穿着黑色的厚重连体防护服,看起来与本地人格格不入。   也正是因为这种格格不入,即使两名通缉犯没有露出真容,也很快就被月神派来的人找到了。   “请问是月神大灵司要找的人吗?”   有些熟悉的声音。不过说话的语气莫名奇怪……如果非要说的话,就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一样,掌控不好声调。   李禛抬起头,但在看到对面容貌的一刹那,就皱起眉:“初亏?”   初亏是她除乐灵洲之外见过的第一位日环食高级成员。他是涅槃城支部的负责人,不过后来在矿坑下抢夺树种时被李禛杀了。   不,不对……虽然容貌没什么不同,气质也都很温和,但初亏和这个男人身上还是有着微妙的不同。   初亏的气质倒更接地气一点,这个男人看着却很一丝不苟,温和中透着严肃。   “初亏?”男人重复了一句,脸上仍带着笑容,“原来如此……您见过他啊。”   “他是你的兄弟?”   “不。我们是同一型号的仿生人。”男人说道,“但您这样叫也没错。我现在也是初亏。”   或者说,初亏本就是一个代号。原本的初亏死了,自然有新一批的初亏继承这个称号。   在信徒们看来,日环食的许多高级成员几十年都不曾迭代。但事实上,在那张名为“初亏”的面具下,已经换了无数张相同的面孔。   或许就连李禛最开始见过的那位初亏,也不是初代初亏。   “你是月神派来接我的人?”   新一代初亏道:“是的,李禛阁下。请随我来。”   他的称呼让李禛笑了一声。   初亏带着两人上了车,车子顺着灵轨行驶,很快就来到了日环食总部所在的位置。   李禛下了车,抬起头凝望着面前雄伟的建筑。   日环食的总部直接建在一座山上。白色建筑错落有致地盘踞在山脉上,高大建筑的尖角上,雕刻着日环食的标志——一个血红色同心圆。   离得远些,这些标志就好像真的镶嵌在天空与云层中一般,成了日环食所留下的血色圆环。   这样宏伟的建筑群,没点人力财力是建造不出来的。   来日环食的路上,李禛曾远远瞥到官方势力天门台的办公建筑。建筑同样高大,但比起面前的日环食支部,只能说是相形见绌。   由此可见,日环食对高云城的掌控已经达到了某种境地,几乎成了这里的无冕之王。   李禛收回目光,跟着初亏向前。   三人上了电梯,透过电梯的侧面眺望着远处的风景。电梯越爬越高,城市越来越小,站在高处,几乎能够将整座城市收入眼底。   上了电梯,迎接着三人的就是一条走廊。这条走廊沿着山的弧度建成,略有些弯曲,墙壁是白色的水波纹状玻璃,玻璃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红色圆环形的窗户。   走廊上的人不少,大部分也都是日环食的成员。从他们的服饰可以看出,他们都是较为高级的成员。   而在这些行色匆匆的日环食成员中,李禛再度瞥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庞。   她没有穿日环食的衣服,而是穿着常服,在人群中分外显眼,但日环食的人仿佛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并未对她投以任何好奇和打量的目光。   而她也不在意身边的人,只是靠在圆环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似是在享受清晨的微风。   日神。   李禛顿住脚步,眯了眯眼。   她不是在武神城吗?   而且她记得日神对月神和日环食很抗拒,还劝她不要相信月神来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目光太过明显,日神很快就发现了她。她转过头,与李禛四目相对,也很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别过头,就好像不认识李禛一样。   不对劲。   李禛心念微动,却也没有主动过去打招呼。倒是走在前面带路的初亏,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停顿,侧头看了日神一眼。   “咦,您认识日神大灵司吗?”   李禛重复道:“日神大灵司?”   “她是月神大灵司的姐姐。”初亏没有隐瞒的意思,很轻快地给她介绍道,“之前一直在外执行任务,前不久才回到组织中。”   的确是前不久。   李禛算了算时间。从她在武神城接触到日神到现在,时间只过去了不到一个月。   看来这一个月里,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日神此时也直起身来,先对着初亏轻轻颔首,又看了李禛一眼:“月神要见她?”   她的表情不似在武神城时那样舒展,倒像是回到了为天门台工作时的那样冰冷。   初亏道:“是的,日神大人。”   “他见她做什么?”   “这就不知道了……”   日神迎上李禛的目光,定定地看了她几眼,随即又点点头,与三人擦肩而过,身影消失在白红两色的玻璃长廊中。   初亏似有所指道:“日神大灵司很少对谁这么感兴趣呢。”   李禛道:“你不知道吗?”   初亏愣了一下:“您是指什么?”   李禛将手插在兜里,一边向前走,一边漫不经心道:“我以前和日神战斗过,也算是‘老朋友’了。”   初亏好像真不知道两人认识,听到这话有些疑惑。   李禛又道:“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毕竟我和日神认识的时候,你……”   她顿了顿,轻笑一声:“你也许还在哪个制造厂里呢。嗯?对了,你能成为‘初亏’,也要感谢我呢。”   毕竟如果不是她杀了上一任初亏,又怎么有这人初亏顶上来呢。   初亏很显然没能领会到李禛话中的意思。   不过李禛也没心思和他说太多,她的心思全都放在刚刚的日神,以及马上与她见面的月神身上了。   月神就在长廊尽头处的房间中等待着她。   “又见面了,月神。”李禛大剌剌地坐在他对面,很不走心地寒暄道,“最近心情怎么样?和姐姐修复关系了吗?”   听到“姐姐”二字,月神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平静的面孔上多了一道裂痕。   但他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神色重新恢复冷静:“你见到日神了?”   “刚刚,在走廊上。”   月神点点头:“她的实力你清楚的。她的加入,也会成为我们行动的助力。”   李禛不置可否:“你应该知道,我们两个曾经是敌人。你觉得我们会合作?”   月神道:“你也说了是曾经。我们曾经不也是敌人吗?”   听到他的话,李禛淡淡道:“那可不一定。”   但什么不一定,她却没有明说。   反正这世界上,不一定的事太多了。 第249章 住在隔壁的女人   面对李禛意味深长的话,月神只是默默转移了话题:“既然你来了,最近这段时间就留在日环食吧。我们也该趁此机会讨论一下之后的行动。”   李禛目光一动。她注意到月神说的是留在“日环食”而非留在“高云城”。   这两个描述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李禛摘下防风镜,慢条斯理地晃着它,却没有出言质疑,而是顺着月神的话继续向下道:“你有把握对付他们?”   天门台几个成员倒是不足为惧,难办的是他们手上剩余的三颗树种。   他们也很重视树种,说不定就有办法能将树种的能量收为己用。有了树种的附加力量,天门台就不是那么好对付了。   月神道:“你放心。”   他站起身,看向落地窗的方向,像是在俯视雪白的云端和脚下闪耀着无尽灯光的城市。   月神就俯视着由灯光组成的星海,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辉:“我们已经研制出了最强的武器。”   李禛看着他:“比你和日神还强?”   听到她的话,月神眉宇间染上兴奋的笑意:“在它面前,我和日神也只是劣质的模仿品罢了。”   他的语气笃定而飘渺,其中还夹带着几分狂热,就好像真的研制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   李禛坐在沙发上,把弄着手里的眼镜,闻言没有说话。   日神和月神,在她看来已经是了不得的杰作了。比日神和月神还强大?总觉得很不靠谱。   她对此持保留意见。   月神从她的沉默中窥探到了她的态度,扭过头定定地看了她几眼,低声道:“过些天,等它稳定下来,我会带你去见那件完美的作品。”   而李禛,却对月神所谓最强的武器、最完美的作品兴致缺缺。   她将眼镜重新戴回脸上,站起身随意道:“到时候再知会我吧。”   见她的模样,月神也不多说。或许是他对自己的作品太有信心,甚至不想靠言语来说服李禛。   “我让人带你们去休息。”   月神在接到她电话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准备好了住所。他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就在这依山而建的建筑群中。   带李禛两人去房间的,还是那位看着很正派的初亏。   他按照月神吩咐带着两人朝着临时住所走去,路上还很贴心地为两人讲述着附近建筑的用途。   “那座就是正殿了。”他指着最巍峨高大的建筑,“信徒们一般在那里祷告、举行活动和祭典。典籍室也被设立在那边。”   李禛抬头看了眼那气派的宫殿。在宫殿前的白色石阶上,果然看到了如同蚂蚁一样费力攀爬的人们。   “我们刚刚所在的地方是办公区,一般只对中高级成员开放。”初亏带着两人从人群中穿过,“而那边,是住宅区。许多成员都会居住在这里。”   至于还有侧边还有几栋低调的建筑,初亏就没有介绍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连接办公区和住宅区的走廊上。这里人就少了很多,且需要使用特殊的通行卡才能通过。   “这条通道最便利,只对特殊成员开放,住宅区还有其他入口。”   相比办公区和正殿的人声鼎沸,住宅区则显得安静许多。两人跟着初亏,走上电梯,很快就到达了月神安排好的临时居所。   ——一套双人小公寓。   环境还不错,比地湖城好了几倍。至于把两人安排在一起,想来是为了方便监视。   初亏打开门,微笑道:“每天中午,组织会安排专人打扫房间。”   李禛扫了眼这间不算太大的公寓:“打扫房间?”   恐怕是为了方便监控两人动向以及动手脚。   师雨楼道:“不用了,我会打扫的。”   初亏闻言也不失落,他大概早就猜到这项“服务”会被两人拒绝,因此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态度依旧友好。   又简单说明了一下其余注意事项,见李禛没有什么要问的,初亏就很有眼色地离开了。   注视着他的身影上了电梯,直到电梯上的指示灯缓缓亮起,李禛才收回目光回到公寓,并且反手关上了公寓的门。   房间中还弥漫着因长年无人居住而散发的装修材料的味道,闻着令人有些发闷。   李禛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任由微风从山间吹过,吹入房间之中。   她捋了捋头发,将手臂支在窗框上,打量着下方的情况,随即眸光微动。   月神倒是很精明,给她安排的房间虽然称不上偏僻,却有视觉盲区,以正常的角度,无法通过窗户观察到正殿和工作区的情况。   而且还像防贼一样,在建筑外体上隐蔽地安装了密密麻麻的监视器,以免她顺着窗户溜到其他区域。   李禛嗤笑一声。月神还真是了解她。   观察完周边的情况,她便转过身。那头师雨楼正在翻箱倒柜,收拾出一堆监听器来。   各种型号的监视器就堆在一起,几乎堆成一座小山。   它们大小不一,形状更是稀奇古怪,有的像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纽扣,有的则被贴在桌角下,不仔细找根本找不出来。   李禛捏起一枚硬币式样的监视器,讽笑道:“多此一举。”   师雨楼又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才道:“他们事先做了不少功课。”   李禛道:“仅此而已了。”   她伸手聚集灵气,用灵气将这些花样繁多的监视器通通碾碎。   公寓被师雨楼打扫过,又开窗通了风,房中的异味渐渐消散了。   李禛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急着打探高云城和日环食,而是先查看了一下外界的信息。   她长时间处于断网状态,偶尔和外界联系,也是先做要紧的事,已经很久不清楚天门台的局势了。   现在有时间,她正好查看一下情况。   刚一开屏,就见灵脑主界面上花里胡哨的广告弹窗不见了——或者说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悬赏令。   随便点进一个论坛,最先蹦出来的,也都是她的消息。   这下子,她可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人了。   有人甚至整理出了时间线,连最初她从神衍神天研究所逃跑、被内部通缉的事,也被人扒了出来。   网上更是有不少人声称在路上遇见了她,然而大多数都只是摆拍炒作,或者是恰好遇见了和她长得像的人。   不过还是有几个帖子吸引了李禛的注意。   其中一个,是关于《流光之城》的。   星照海虽然也是天门台成员,但毕竟是虚拟之城,人们对它的关心远没有对真实城市的关心多。   只有一些游戏玩家敏锐地注意到,《流光之城》自那天黑屏卡退后,就再也没人能登录游戏了。   开始,玩家们只以为是在修复李四那个bug,但都过去好几天了,官方还是没有动静,就不得不令人起疑了。   加上那天有记者进到游戏中,拍到了“李四”的脸和她战斗的一些视频。这些影像资料发布后,立即就有眼尖的人,发现了李四和李禛长相部分相似。   还有人逐帧分析战斗视频,发现两人在战斗时的习惯、说话时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   现在整容技术成熟,想要模仿一个人的长相并不难,更何况游戏还有捏脸系统存在。但习惯就不是那么容易模仿的了。   此分析一出,网上立刻就掀起轩然大波。   焦头烂额的天门台面对网上的声音,十分实在地选择了装死。于是事情进一步发酵,只要在任何平台上提她的名字,就能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不得不说,看别人一本正经地逐帧拆解自己的每个微表情和动作,并将事情分析到一条偏离真相十万八千里的道路上,还挺有意思的。   但是有的帖子把她吹得跟什么一样,饶是她脸皮厚,也觉得有点怪了。于是她在下面评论:   [有没有可能,她自己也没想那么多呢?]   很快就有人来反驳她了:   [一个点对上是巧合,这么多点对上还能是巧合吗?]   [你又不是她本人,你怎么知道她没想那么多?]   [天门台派来的吧]   李禛:“……”好好好,本人来了也分析不过你们。   正好门铃响了,她就关上灵脑,不和这群眼珠子开了智能滤镜的人争论,转身去开门。   按响门铃的是个日环食成员,她手里拿着几个扁扁的盒子。   李禛拿起最上面的盒子,掀起盒子的一角,看到里面装了一件白色衣服,看布料应该是日环食的制服。   她有些疑惑道:“给我们?”   日环食成员低眉顺眼道:“最近局势动荡,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月神大灵司让两位出门时穿上教袍遮掩身份。”   李禛皱了皱眉,想了一会还是收下了。   月神的要求倒也不是没有道理。高云城路上的人大多数都穿着这种白袍子,不穿确实有点显眼。   见她收下,那名日环食成员就转过身想要离开。李禛看着她的动作,余光正好瞟到电梯似乎正处于运行状态,正在缓缓上升。   几秒后,随着提示音,电梯攀升的速度慢了下来,指示灯上的数字也停止跳动,竟正好停在李禛所在的这一层。   无论是李禛,还是那名日环食成员,都没有预料到这件事。   李禛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公寓,只见房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不知道有没有人。   是对面的住户?   她还以为,月神会将她这个危险人物和其他人分隔开,没想到对面居然还住了人吗?   正思索间,电梯冰冷合拢着的灰白色铁门悄然翻开,一道身影从电梯间中走了出来。 第250章 似曾相识的衣袍   出现在李禛眼前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这是一个相貌清冷的女人。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质,嘴唇紧紧抿着,表情冷漠,看上去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她戴着金边眼镜,白袍上有金色纹路,应该也是日环食的重要人物——至少级别不比孙曼英和初亏低。   女人似乎也没想到原本清冷的楼道中会多出人来,略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漠然地移开目光,刷ID卡打开了对面的门。   门只开了一瞬,便飞快且重重地合拢。   李禛只看清了里面灰白色的装修和摆设。那灰蒙蒙如山间之雾一样的颜色,看上去和这位邻居一样冷然。   她回过神,问那名日环食成员:“她是谁?”   日环食成员道:“那是季小姐,也是组织的成员。”   “纪小姐?”李禛重复了一遍,“她也负责发展信众?像初亏那样?”   但无论是哪任初亏,都很有亲和力,这位纪小姐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倒也不能说不好,但估计很难让别人放下心来。   日环食成员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李禛点点头,也没有为难她,让她直接离开了。日环食成员走后,她站在楼道盯着对面的门看了许久,这才回到公寓中。   师雨楼道:“那位纪小姐有什么不妥吗?”   李禛摇摇头:“这倒是没有……就是觉得有点……”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感觉她不像是日环食的人。”   至于为什么不像,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觉得纪小姐和日环食这个组织不太搭。   就像日神和日环食也不太搭一样。   她们身上没有月神那样的狂热和振奋,反而表现得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十分冷静。   说到日神……日神出现在这里也很奇怪。不仅如此,见到她时,日神表现出的刻意回避的态度更奇怪。   李禛觉得那种态度不能笼统地概括为讨厌或者心虚。   师雨楼坐在她身边,听到了她的困惑,也想了想:“会不会和月神所说的武器有关?”   他一边整理着思绪,一边慢慢说道:“她上次和你会面,有没有提到关于最强武器的事?”   李禛否认道:“没有,这个东西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但很快,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皱起眉:“不对……她确实没有说过最强武器,不过她说过月神想要创造完美人类。”   日神不太能理解月神的想法,甚至觉得他的想法是天方夜谭。在和李禛的谈话中,她对月神的构想也是持不看好的态度。   “你是说,月神的‘最强武器’,就是他创造出的完美人类?”李禛坐在窗前,吹着冷风,感觉思路清晰了不少,“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很多事就能说得通了。   日神实力极强,若非她自愿,谁也无法将她带走。也就是说,她大概率是主动回到日环食的。   那么完美人类,极有可能就是月神抛出来的饵。   “但完美人类真的存在吗?”   师雨楼淡淡道:“或许那只是月神想象中的完美。”   可惜的是,李禛不知道日神住在哪里,千般猜想都得不到验证,只能待在公寓楼里瞎猜了。   但李禛记得月神提到过,过几日要带她去见那个最强武器。想必到时候,就能揭露一部分的真相了。   李禛还在思索,师雨楼则是打开了那些长袍的盒子,检查衣服有没有被做手脚。   前三件的款式没有什么问题。然而刚打开第四个盒子,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怎么了?”   师雨楼道:“这件衣服似乎有些过于华丽了。”   “哦?”   李禛来了兴趣。她跳下窗台,走到师雨楼身边,伸手拿过那件长袍。   长袍衣料轻薄,然而刚一入手,就能感觉到它沉甸甸的重量,其间还掺杂着细碎的声音。   李禛轻轻展开长袍,一般便如同流水般丝滑地滚落,上面点缀着的珠宝撞击在一起,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正如师雨楼所说,这件衣服过于华丽了。   日环食成员的制服样式很简单,男女只有细微的差别,等级也只靠下摆的金纹区分,称得上一声朴素。   这件衣服的样式却和其他成员制服的样式有很大的区别。   版型累赘华丽了许多,衣摆上绣了更大片的金色绣纹,还挂着各种价值不菲的珍珠和宝石,看起来比月神的衣着还要华丽几分。   印象中,李禛并没有见到过穿着这种样式长袍的日环食成员。   “给我的?”   她拎着衣服的领子,思索一会儿后将它放回盒子里,又打开放在一边的一个方型盒子。   这个盒子和其他盒子不太一样,看着不太像是装衣服的。   果不其然,刚一掀开盒子,里面就反射出一种璀璨的光辉。那华丽的光映入李禛眼中,却让她眉毛皱得更紧。   那是一顶发冠,看样子和那件格外累赘奢华的衣服是配套的,上面镶嵌着圆润的珍珠,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李禛动作顿了顿,又打开最后一个衣服盒子。最后一件衣服就很正常了,完全是日环食最常见最普通的那种长袍。   几个盒子里,有两款普通男款长袍,是给师雨楼的;有两款普通女式长袍,是给她的,还有就是那件华丽的衣服和发冠。   她坐在沙发上,托着发冠,陷入沉思之中。总觉得这顶发冠有些眼熟,还有这套衣服,光一看,便让她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师雨楼道:“这似乎并不是日环食已知职位的制服。”   李禛将衣服扔给他:“检查一下有没有……”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的灵脑就震动起来,发出来电时的震鸣声。李禛将发冠放到一边,查看起来电情况。   果不其然,显示来电的人是月神。   她盯着光屏上熟悉的名字看了几秒,才选择了接听。   电话一接通,对面的月神就直奔主题:“你收到我派人送去的衣服了吗?”   李禛不给他任何掌握谈话节奏的机会:“我正想问你。那件衣服是怎么回事?”   月神似乎笑了一声:“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   李禛挑挑眉,走到窗边,一边俯瞰着高云城的全景,一边听他向下说。   月神声音不疾不徐,透过灵脑传入她耳中:“我希望能为你在日环食新设立一个职位。”   “新职位?”   “没错。”月神道,“这也是掩人耳目的好办法。”   李禛道:“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必要。”   况且,她和日环食的合作只会、也只能持续一时。双方之间没有任何感情维系,有的只有利益。   月神道:“接下来的行动需要日环食全体成员的配合。你如果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就很难服众。”   “是吗?”李禛不咸不淡地反问一句,“既然如此,你也可以随便给我个灵司的位置,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灵司这职位虽高,却也没那么高,很合适临时调给她。月神作为日环食的创造者,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但他没有选择这个花费小、争议小的方案,反而选择了最不合适的选项,这不得不让李禛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听到她近乎直白的质疑,月神沉默了许久,终于道:“这与天门台剩余几颗树种的情报有关……”   说到这里,他那边的背景音中出现了敲门声,紧接着就是一个冰冷低沉到熟悉的女声。   “月神,我要和你谈谈。”   是日神。在日环食中,会这么毫不尊敬地叫着月神名字的,只有他的姐姐日神了。   月神似乎站起身,对着日神做了个手势。随后,他又对李禛道:“这件事,我晚些时间会对你说明。总之,衣服你暂且收下吧。”   李禛这次没有继续纠缠,反而很爽快地回答道:“好啊……对了,我打算出去一趟,高云城有什么推荐去的地方吗?”   因为她思维一向很跳跃,月神倒也没觉得她问这个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想了一下,随口道:“总部向右走第三个十字路口边上有一家工艺品店,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李禛道:“我这就去看看。”   说罢,也不给月神回答的机会,反手挂了电话,而后侧头对师雨楼道:“我现在出门,你留在这里,免得有人过来动手脚。”   “现在?去工艺品店?”   李禛笑了声,随手拿起堆放在盒子里的普通女款长袍,慢慢站起身:“去找日神。”   她眉宇间染上愉快的笑意。   她和日神身份都比较敏感,不宜在日环食的眼皮子底下接触,但她又没有日神的联系方式。   既然如此,就让月神充当她与日神联系的中转站,并借他之口,以一个绝不会被怀疑的方式,完成与日神的邀约。   日神胆大心细,李禛相信她一定能察觉到自己借月神之口约地址的用意。只要日神还想与她会面,她就一定能在工艺品店等到她。   想到这里,她轻轻披上日环食的长袍。   衣料丝滑地垂下,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李禛将长袍的扣子扣最上,又将袍子自带的兜帽扣在脑袋上,遮挡住乌黑短发和大半面容。   随后,她与师雨楼打了个招呼,便推开门,乘坐电梯朝着下方走去。离开的时候,她还特意看了眼隔壁。   隔壁公寓静悄悄的,听不见任何声音,也不知那个奇怪的女人到底在做什么。   李禛脚步微顿,但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出了公寓楼后就直接朝着月神所说的那家工艺品店走去。 第251章 纪小姐   按照指示向右走,穿过几条十字路口,李禛果然在街角看到了月神所说的那家工艺品店。   这家工艺品店规模不小,装修精美,里面有一些客人在选购商品,看着并不冷清。   李禛推门走进店内,朝着靠近门的货架走去,并在货架前定住脚步。在货架旁,就是明亮的玻璃窗。   货架上齐齐摆放着大小不一的雕像,它们大部分是由白色石料雕刻而成,主题丰富,形态各异。   李禛站在货架前,似是在打量着玻璃橱窗内的商品,实则用余光盯着身侧的玻璃窗,确保能在日神到来的第一时间捕捉到她的身影。   她就在店内等了许久。幸而店内的客人不少,她掺在这些人中,并不算显眼。   天渐渐染上暗色,对面店铺的灯光忽闪忽闪,照亮了一小片街道。她在这里等了一个多小时,仍旧没见到日神的身影。   李禛将手中的东西放回橱窗中,侧头看着窗外,眉宇间闪过一抹疑惑。   日神没有来?是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还是单纯的不想见她?   还是说,她不能见她?   正疑虑时,远处的街角忽然多出了一抹银色,日神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地平线上。   她银色的短发被风撩起,金色眼眸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冷酷而坚决地朝着工艺品店的方向走过来。   李禛眉毛一动,瞄了眼店内的其他人,随手拿起橱窗内摆放的一个小摆件,结账后便出了门。   夜晚的风有些冷。冷风一直吹透薄薄的衣袍,寒意从脚底攀爬而上,带走体表的温度。   李禛加快步伐走到日神身边,而日神在见到她的第一时间,也停住了脚步。   两人相对而立,相顾无言,任由夜风在她们之间穿行。   而在她们身后,街道边的路灯齐齐亮起,灯火爬上高山,向远处蔓延,一直蔓延到半山腰处的日环食总部。   日神垂下眼,安静地打量着她。当看到李禛身上那身丝质白袍时,她目光颇有些意外地停顿了一瞬间。   “是你。”   李禛重复道:“是我?”这可不是标准的寒暄语。   她又看了眼日神,日神面孔上挂着几乎恒定不变的冷然。李禛看了她几秒,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街道周围。   时值夜晚,行人却出乎意料地多了起来。街道上随处可见穿着白袍的人。   这些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神情姿态也各有不同,都自顾自地朝着其他方向走去,似乎没人注意站在街角的这两个人。   这座城市已经被日环食蚕食殆尽了。   而日神,似乎也并不想在这满是日环食拥趸的地方,随意地坦露两人之间的关系。   李禛收回目光,在诸多视线的注意下,自然地走到日神身边:“我以为你是天门台的人,没想到你会加入日环食。”   日神道:“我只是想看看,月神口中的另一种可能。”   她的声音很低,却又轻飘飘的,好似随意一阵风,就能将她的话吹走。   日神又用这种声音接着说道:“我们不是敌人。我已经不会为天门台效力了。”   李禛目光微动。她知道,日神这句话表面上是在说“不会为天门台效力”,实际上要说的却是“不会为日环食效力”。   日神在使用一种更隐晦、更委婉的方法,与她交流关于日环食的情报。幸运的是,李禛很快就领会到了她要表达的意思。   她深深地看了日神一眼:“但愿如此。”   日神听着她略有深意的话,沉默半晌,忽地轻笑了一声:“不过就我个人而言,还是不想就这么算了。”   她倒映着满街灯光的眼瞳忽地一转,最后停留在李禛的脸上。几秒后,她的眼中染上了几分杀气。   “你最好小心点。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在我的手里。”   李禛表情漠然:“你也一样。”   日神没有说话,而是与她擦肩而过,走到远处的一家商店中。   在她身后,那汹涌的、由朴素衣袍组成的白色海洋再次流动起来,就好像一滩死水在外界因素的刺激下,重新恢复了生机与活力。   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李禛身边路过,他的视线中再次失去了日神的身影。   除了这些对话以外,她们没有做任何交谈,就好像这场会面并非精心策划,而是一个巧合的意外。   李禛整了整长袍,逆着人流,朝着与日神相反的方向走去,同时也开始思索在这短短几秒钟从会话中得到的信息。   首先就是关于日神回到日环食的目的。虽然没有得到更清晰的情报,但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日神回到日环食,就是因为月神所说的完美人类。   其次就是日神虽然见到了完美人类,想法却没有改变。她留下来不是因为赞同月神,否则不会对李禛说出“不是敌人”的话。   还有就是最后那句警告,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在提醒她不要掉以轻心。   日环食随时会对她出手。   对她……出手?   李禛坐在街边长椅上,垂眸沉思。   她还真没想到,日环食已经开始在考虑除掉她的事了。   或许那个最强武器给了月神信心,让他觉得日环食不需要她也能在天门台手中得到树种。   又或许经过武神城事件,月神发现她太不受控制,又没有任何软肋,真对付起来比天门台还要棘手许多。   李禛曲起手指,有节奏地瞧了瞧长椅的扶手,眼眸在路灯的照射下闪过微光。   只是不知道,月神打算怎么除掉她了。   坐在街边思索片刻,整理好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李禛便回过神,打算先回日环食再说。   就耽搁的这段时间,夜幕已然降临,黑夜席卷了整座城市,又被城市通明的灯光所驱逐。   日环食总部的大楼上永远亮着最明亮的指引灯。那耀眼的灯光就像是一颗启明星,随时指引着人们的方向,而即使是夜晚,前往日环食的人也络绎不绝。   李禛没有直接回到公寓楼,而是随着白色的汹涌人潮来到了正殿。   下了一段长长的、铺着红色地毯的台阶后,她便随着这群人来到长廊。附近的几处房间中,隐约传来颂诗的声音。   她路过一扇又一扇门,从半透明的玻璃中窥探着里面的景象,后又渐渐走远。就在路过了无数同样的门后,忽然,她的脚步微微一顿。   在其中一扇门中,她看到了邻居纪小姐的脸。   李禛心念微动,随即毫不犹豫地推开那房间的后门,在后排随意找了个位置。   这是一个有许多座位的大房间,里面坐着的,也不只有纪小姐一人。   此时,在房间的最前面,站着一个中层日环食成员,而台下所有人都紧闭双眼,神态放松,随着他的指示而有韵律地呼吸着。   他们的膝盖上都摆放着一个有着日环食标志的小册子,连那位神色冰冷的纪小姐也不例外。   她还真是日环食的教徒?   李禛没有装模作样地闭眼。她的视线在房间中肆无忌惮地游离着,一会儿看看这里,一会儿瞧瞧那里,偶尔会与台上的日环食成员对视。   然而每次,都是对方先移开目光。   在月神收到李禛消息的那一刻,他就向所有日环食成员分发了关于她的情报。   相貌、性格乃至于行事风格,都被记录在情报中,每位成员都必须记住,以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惹怒了这位杀星。   因此对李禛肆意不守规矩的行为,日环食成员们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最上方的日环食成员不理睬她,李禛有些无趣地移开目光,再次盯住坐在人群中的纪小姐。   很快,冗长的冥想仪式就到达了尾声。随着主持者轻柔的声音,教徒们纷纷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双眼。   行过结束仪式的特殊礼仪后,教徒们相继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那位纪小姐也在其中。   她跟着人群走到走廊中,并未表现出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李禛目光动了动,快步追了上去。   来到走廊后,纪小姐的行动路线就和普通教徒大不相同了。   她先是出了正殿,与日环食其余人擦肩而过,随后又穿过一条荒僻的路,走到少有人去的昏暗角落。   这里十分安静,只有静下心来,才能听到远处正殿中所传来的音乐声和钟声。路灯静静地伫立着,惨白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更令她身上多了几分诡谲。   纪小姐站在路灯下,慢慢转过身,冷冷道:“出来。”   毫无疑问,她发现了身后跟着她的李禛。   这也很正常,毕竟李禛在跟踪的过程中没有刻意隐藏身形,一些耳聪目明的人能发现她也不奇怪。   李禛从一块石头后走出来,灯光顿时照亮她半个身体,让她那身白色长袍在黑暗中亮得刺眼。   纪小姐表情微变:“是你?”   显然,她认出了自己这位新搬来的邻居。   顿了顿,她很快收敛起脸上的那几丝异样,用冷酷的口吻质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李禛挂上友善的微笑:“就是想认识一下我的新邻居而已。”   纪小姐冷笑一声,毫不留情:“抱歉,我没有这种想法,请不要打扰我。”   李禛双手抱胸靠在石头上,闻言挑挑眉。这位纪小姐,看上去戒心很强,好像对任何人都不信任。   当然也可能只是单纯地不信任她而已。   李禛没有继续纠缠,而是靠在石头上,抬头望着城市中凝聚成一条星河的灯光。   纪小姐看了她一眼,很快就移开目光,从她身边往回走。   然而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李禛倏然开口。她的声音没了最开始的轻佻,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沉重冷酷。   “你不是日环食的人。” 第252章 鱼饵   在这句话落入耳中的一瞬间,纪小姐就顿住脚步,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而小幅度地摇晃了一下。   她扭头看向李禛的侧脸,将她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不是日环食的人?”   随即,纪小姐冷漠的脸上, 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轻蔑的笑:“如果我不是日环食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在那栋楼里?”   李禛耸耸肩,相当无赖地说道:“你自己知道原因,怎么还要问我?”   说罢,她摸了摸下巴,又绕到纪小姐身后,一边思索,一边慢条斯理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科研人员?”   她在这个女人身上,嗅到了独属于实验室的冰冷味道。   说来,日环食应该也有自己的实验室吧。毕竟他们甚至都能研究出传说中的完美人类。   说不定那座实验室,就在日环食总部的某处。那里埋藏了一切未知与疑惑的答案,正静静等待着她去寻找。   而这个女人就为实验室工作。所以她级别很高,住在最好的公寓中,却因身份绝密而不被普通日环食成员所知。   纪小姐眯了眯眼:“这似乎也与你无关。”   却并没有反驳她的话。   也就是说,她的猜测基本正确。这个纪小姐就是日环食的研究员,说不定还和最强武器有关。   李禛道:“当然有关了。”   纪小姐一言不发,侧头看着她,双眼在光芒下呈现出一种冷然的琥珀色,仿佛在问她具体有何关联。   李禛停顿了一下,正色道:“你认不认识一对研究员夫妻?叫……”   叫什么来着?她好像并不知道师雨楼父母的明细。   不过研究员、夫妻,又能和日环食扯上关系,这种组合并不多见。   很明显,同为科研人员的纪小姐是知道这两人的。   她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目光又在李禛身上扫了一圈,毫不委婉地说道:“如果你是来找他们的,很抱歉,他们已经死了。”   李禛早有预料,毕竟她梦到师雨楼父母的那次,从他们相貌上判断,时间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但她还是追问道:“怎么死的?”   纪小姐皱了皱鼻子,冷冷吐出两个字:“自杀。”   自杀?   这个答案是李禛没想到的。   她以为,他们会因为知道太多机密而被日环食秘密处决,或者因为逃跑失败被杀死……但她没想过,这两人的死因会是自杀。   “他们为什么要自杀?”   纪小姐冷嗤道:“这你就要问他们自己了。”   “那他们是什么时候死的?”   这个时间点,对于解析梦境以及他们夫妻两个的真正死因,还是很重要的。   纪小姐神色微变,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却忽听另一道声音从不远处道路的尽头传来。   “李禛小姐。”   李禛回头望去,只见一道身影慢慢接近了。他的衣裳被风吹动,下摆呈现出水一般的波纹,这让他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白色飞蛾。   初亏快步走到她面前,清晰而柔和地说道:“月神大灵司让我来找您。”   说着,仿佛刚看到站在一边的纪小姐似的,对她露出一个微笑:“您也在呢。”   纪小姐略有些烦躁地点了点头,将刚刚还未说完的话咽到肚子里,转身离开。   她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顺着夜风,一同传到李禛的耳中。   “总之,这件事与我也无关。你不要再来纠缠我。”   说完这句话,她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在这条荒芜安静的小路上。   初亏也听到了她留下的这句话。他眼中流露出一抹异色,轻声问道:“您有事要问纪小姐?”   对于这条敏锐的鬣狗,李禛无话可说。她笑了一声,搪塞道:“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我对日环食的好奇,可多着呢。”   说罢快走几步,同样快速地离开了小路:“你不是说月神要找我?快带我去吧。”   初亏回过神,收回若有所思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亲切的微笑。   新时代的夜晚没有繁星,甚至没有真正的黑暗,有的只是城市间的灯光与霓虹灯组成的群星之海。   月神就站在落地窗前,默默地欣赏着这片光芒的海洋。   李禛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搭在沙发背上,另一只手从棋盘上捻起一枚温润的白色棋子:“下次有事麻烦一次性说完,行吗?”   总是折腾来折腾去的,让她也颇为不爽。   月神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是我疏忽了。”   他坐到李禛对面,给李禛倒了杯水,状似无意地问道:“我听说你见了日神?”   这件事刚过去没一个小时就传入到月神耳中,可见他对高云城的掌控力。   虽然他知道李禛的实力,没有刻意派人监视她,但在全城都有他“眼睛”的情况下,她的行动也很难绕开月神的监控。   李禛随口道:“见到了。你姐姐还说让我小心点,要杀了我。”   说到这里,她嗤笑一声,笑声中的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见她这么坦然,月神心中的猜疑淡了一些。他轻声解释道:“她的性格就是如此。”   李禛挑了挑眉,将棋子扔回远处,身体微微后倾,做出一个放松的姿态:“如果她能杀了我就尽管来,我不在意。你来找我来就是讨论日神的?”   月神定了定神:“是关于天门台手中种子的事。”   李禛发出了一个疑惑的单音节,示意他继续向下说。   “星照海事件后,那几枚种子的位置出现了未知的变动。”   “未知的变动。”李禛重复了一遍,略有些玩味道,“也就是说,你们现在根本不知道那几颗种子的具体位置。”   说着说着,她都要笑了。   她与日环食合作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拥有种子的情报,她在此基础上出力帮他们对付天门台。   没想到这群家伙空手套白狼,连手里的情报也不是完整的,具体位置还要她再探索。   ……算了,她本来的目的也不全是天门台。没有情报,就拿他们自己手里的种子抵吧。   李禛又捡起一枚黑棋,放在手中轻轻地抛着,目光盯着月神的脸,想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根据我们掌控的情报,天门台已经找到了利用种子的办法。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方法……”月神顶着她的目光,继续向下说,“但如果能将知情者引出来,日环食就有办法能获取他们脑袋里的信息。”   听到这里,李禛明白了:“这种重要人物一般是不会主动出现的,除非有一个饵能将他们炸出来。”   月神道:“所以我为他们精心设置了一个饵。”   她想起那套贵重的衣袍,心中了然。   所谓的新增职位是一个饵,而她,又是另一个饵。   一个在世界各地搅风搅雨的通缉犯,改头换面蒙蔽了日环食,成了他们的重要人物。   只要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天门台,他们就一定会派人来收拾她的。   但李禛可不是容易对付的,如果派出普通人来对付,只会被她轻松吊打,届时天门台就颜面扫地了。   所以天门台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一定会动用树种的力量,派遣相关人员来。到时候只要擒住对方,日环食就能从他们脑子里搜出有用的消息。   这招不可谓不毒。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李禛会和闻讯赶来的天门台成员进行一场死斗。到时候无论谁赢谁输,日环食都可以庄家通吃,最差也就是没好处,不会损失半点。   想清楚这件事中的弯弯道道,李禛看向月神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意。   这家伙,是把她当成冤大头了吗?   月神似乎没察觉到她的想法,还在继续说着他的安排:“为了更好地引蛇出洞,我会举行一个典礼,来庆祝你成为日环食的——祭灵司怎么样。”   至于祭灵司到底是干什么的、又有什么权力,这一点也不重要。反正有个名头能把事情闹大,让天门台觉得重要就行了。   李禛笑了笑,手中棋子被重重地按在棋盘上,发出“哒”的一声:“如果我不答应呢?”   月神胸有成竹道:“你不会不答应。”   李禛挑挑眉。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温和有条理,像是发自内心为她考虑:“你担心天门台?放心,日环食会尽全力协助你对付他们,绝不会袖手旁观。毕竟……”   月神意味深长道:“我们现在,已经不需要顾忌天门台了。”   此一时彼一时,天门台的力量被大幅度削弱,日环食却正如日中天。   他们的实力非但没有因为混乱而削弱,反而趁乱收拢了不少信徒,俨然有取天门台而代之之势。   天门台倒未必没有察觉到这个组织的野心。只是他们已经疲于应对这些事,只能先对付威胁最大的,等抽出时间,再对付日环食。   月神也并不怕他们。   他潜伏多年,不想引起天门台的注意,只是因为他想要用更多时间实现他的目标——可现在,他的目标已经实现了。   “为了让你放心。”月神站起身,“要去看看吗?日环食最强的武器。”   李禛掀起眼帘,看了月神几秒,而后同样慢吞吞地站起身:“好啊。我也很好奇,那到底是什么。” 第253章 第一个   月神打开门,守在门口的初亏立即贴心地凑了上来。   从这些细节不难看出,他并没有像前任初亏一样担任实际职位管理支部,而是留在月神身边,成为了类似秘书一样的存在。   “去21号实验室。”   月神命令道。听到他的命令,初亏就立即着手去安排了。   李禛抿着唇,状似无意地扫过月神和初亏的面容,十分聪明地选择不多说话,只跟在他们身边一路向前。   很快,她就被带到一处隐秘的电梯中。   入口附近装满了监控设备,并且电梯也不是常见的刷卡式。   控制电梯上下行以及目的地的开关在隐蔽且遥远的监控室内,拥有ID卡的监控员负责核对进入者的身份,确认无误后才会帮助他们打开电梯。   电梯门一开,一股冷气就扑面而来。   或许是因为建在地下,又或许是因为特殊性,这里相较外界的确是冷上不少,空气也十分干燥,那些冷气落在肌肤上,几乎有些刺骨。   就在这条充满冷意的长廊上走了几分钟,又配合工作人员进行了搜身,换上了特制的隔离服。   繁琐冗长的事前流程让本来对此事不抱希望的李禛多了几分兴趣。   “抱歉。”月神同样穿上了特制衣服,“这是必要的流程,以免对实验品产生未知干扰。”   李禛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左手,扯了扯右手的袖口,漫不经心道:“也就是说,那个最强武器的状态还没有稳定?”   “实际上,她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苏醒。”   他同李禛并肩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解释道:“不过负责此事的研究员预测,她最晚将会在几日后醒来并投入使用。”   “她?”李禛捕捉到了他话中的某个字眼,“你是说,最强武器是一个仿生人?”   月神严肃道:“她已经脱离了仿生人的范畴。她是人类。”   刚说完,就见到前面走过来一个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她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   月神止住话头,表情又恢复到原来的模样,指着那个走来的女人道:“她叫季思谦,是负责21号实验室项目的人。”   见到来人,李禛眼皮一跳。   纪小姐?   不对……她是季思谦?   对这个名字,李禛还有一定印象。当初她进了白塔监狱,明月川就给了她一个捕蝇草成员的名字,告诉她这个人可能给她提供一定帮助。   然而李禛进到白塔监狱才发现,季思谦早在年初的时候就意外死亡了。   虽然李禛察觉到她的死有些诡异,但这和她又没太大关系,她也就没继续调查下去,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   真是捕蝇草的季思谦?还是说只是重名?   李禛歪头打量了一下,试图把面前这个人和她在白塔监狱犯人档案上看到的照片联系在一起。   但是……总感觉不是很像啊。   不过相貌不同不能代表什么,在这个年代,改变容貌的手段多了去了。   如果这个季思谦真的是白塔的季思谦,那么很多事情就能得到答案了。想到这里,李禛垂下眼,用睫毛挡住眼中的思索。   季思谦也看到了她。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就回过神。   而就在两人默默无言这段时间,初亏同样注意到了她们之间那种莫名的关联。   他不久前刚看到两人私下谈话,早就有所疑惑,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月神。此时看到两人动作,他后退一步,对月神低声说了一句话。   月神会意地点点头。   面对自己的顶头上司,季思谦的态度没有丝毫软化,说话的声音依旧冷淡:“请往这边走。”   跟着她,李禛进入到了第21号实验室中。   如果李禛感应得没错的话,这栋实验楼应该建立在那座山的山腹里,巧妙地用绵延的山脉和鳞次栉比的建筑做遮挡,借此达到掩人耳目的作用。   也正因如此,即使实验室中灯火通明,还安装了精密的输氧通风设备,实验楼中仍然蔓延着一股黑暗的窒息感。   穿着惨白衣袍的研究员们在窒息感中行走着,像是一只只来自地下的可憎幽灵。   季思谦打开了21号实验室的门,带着几人朝内走去。   刚一走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堵什么也没有的墙。   季思谦唤醒光屏操作台,在上面打开了某种开关,那灰白色泛着机械光泽的墙壁就逐渐变成一整面蓝绿色单向玻璃。   透过玻璃,隐隐能看到墙那面的实验室内的场景。   季思谦伸出手臂,示意几人看向玻璃的另一边。   李禛顺着她的指引看过去,只见玻璃里面的房间中,陈列着几个大型的营养舱,里面盛满了浅绿色的黏稠液体。   不过营养舱大部分都是空的,只有最右侧营养舱内似乎装着什么,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人形影子。   隔着蓝绿色的玻璃,那房间中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神秘的颜色,几人站在外面,就像是在凝望一片一望无际的海洋。   仿佛受到某种隐秘的呼唤,李禛向前一步,将手掌放在玻璃窗上,静静地凝视着房间内。   冥冥之中,她感到里面有一股奇妙的能量在涌动。   “李禛……”   “李禛……”   有谁在呼唤她的名字。那声音那么缥缈,又是如此尖锐,几乎如同箭矢一般从她的脑海中划过,只留下银色箭尖留下的暗影。   李禛陡然回过神,目光倏地移到月神的身上:“你叫我?”   月神道:“是我。你在想什么?”   刚刚还是他第一次在李禛脸上看到那种近似茫然的表情,月神的直觉告诉他她的反应有点奇怪。   李禛淡淡道:“没什么。”她将手从玻璃窗上放下,但目光仍旧放在最内侧的营养舱中。   良好的视力让她看清了营养舱中的存在。一个很瘦小的实验品,紧闭着双眼,半张脸被嘴上的呼吸罩挡住。   她皱了皱眉,本能地感觉有些不悦:“这就是你说的杀手锏?”   怎么看都是个平平无奇的孩子,看着就很不靠谱。   面对她的质疑,月神没有生气,只是用柔和的目光看着玻璃窗内的实验品,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注意到了灵气这种存在。”   他凑近玻璃窗,轻轻地说道。   “我和日神很强,但上古时期的修士更强……仿生人与自然人之间,似乎有着一种近乎天然的……”   月神顿了顿,声音忽然加重,像是强调着什么:“力量的差距。”   李禛恍惚了一瞬。   “这个孩子,是从古至今,第三个拥有灵根的仿生人。”月神抚摸着玻璃,像是在抚摸着营养舱内那个孩子的头发,“我相信,她的出生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巨大的变革。”   说话的时候,他特地选择了“出生”这个颇具生命力的词汇,而非更冰冷的“发明”。   “第三个?”李禛眼睛动了动。她看向月神,询问道:“第一个是谁?”   月神道:“是你。”   “那第二个又是谁?”   月神看着那个孩子。他像是不太情愿回答李禛这个问题,又像是在谨慎地组织着措辞。   半晌,他回答道:“也是你。”   李禛听到他的话,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世界上可没有两个我。”   月神低眸不语。   李禛将手插进隔离服那宽大的口袋里,闲适地倚在墙上。她的态度相当随意,好像并不觉得月神所说的话有什么惊世骇俗。   “还是说,你认为三千年前的我,也是仿生人?”   这话一说出口,整间实验室都寂静下来。   季思谦猛然扭头看向李禛,又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慢慢转移了视线;初亏眼观鼻鼻观心,低头不言。而被李禛质问的月神,目光平静得如同一潭沉静的死水。   谁也没有说话。实验室中,似乎只存在机器的嘀嗒声和营养舱运行的嗡嗡声。   时间悄然运转,像是过了十几分钟,又像是只过了几秒。总之,月神缓缓开口了。   他的语调平淡,但说出的内容却仿佛是在挑衅:“你不敢承认这个事实吗?”   李禛反问道:“我有什么不敢承认?”   别说敢不敢承认了……月神会产生这种猜想,才是让她觉得最荒诞离奇的地方。   她现在的确是仿生人,但三千年前?那时候甚至都没有仿生人的概念,更别提制造仿生人所需的材料和设备。   月神疯了吗?这么异想天开?   他怎么不猜她是外星人?   月神看了眼初亏和季思谦,两人十分识趣地朝着外面走去,还顺便关了实验室的门,给两人留下一个隐秘的谈话空间。   李禛视线一扫,在边上找了个椅子,便毫不客气地坐上去:“既然你这么笃定,那就讲一讲吧……你天才一样的推理。”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讽意。   主要是她真的觉得很离谱。   月神似乎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两人谈话的内容涉及惊天发现——这个发现一旦泄露出去,便会引起全世界的震动。   但对两人来说,这反而是最无关紧要的事了。   月神慢条斯理道:“你知道的。我曾经灭亡了日月明山,并且盗走了日月明山的大量机密和典籍。”   “嗯。我知道。”这件事应该不会有假,毕竟她已经从多个角度听说过此事的大致经过了。   其中甚至还有日神的亲历者版本,可信度很高。   月神接着道:“也因此,我知道许多天门台都不知道的秘密。比如说——关于日月明山研究仿生人的目的,以及我和日神诞生的最主要原因。” 第254章 一个离谱的猜想   说到这里,月神停顿了一秒,似是陷入了回忆的漩涡。冷然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看着蓝绿色玻璃,银色的眼瞳像是上了一层霜。   在人工智能与仿生人渗入日常生活的现在,有相当一部分人对它们感到恐惧。   但在很久以前,初代仿生人刚诞生的时候,日月明山研究者心中更多的是欣喜和激动。   于是,他们并不阻止日神和月神获取知识。在当时,他们反而更希望他们能通过阅读等行为不断完善自身,成为更优秀的作品。   而月神天生就擅长从微小的细节中察知到真相。在日月明山宽松的管理下,月神窥探到了世界的一角。   “日月明山观星一脉的先祖,曾经看到过一位‘完美的人类’。”   李禛双腿交叠,默默听着他的叙述,没有发表任何见解。   “这位完美人类是谁已不可考。但这位先祖留下了笔记,并详细记录了这位修士的完美过人之处。”   月神看着她,声音低沉了许多。   “举世罕见的天赋、天才般的领悟力、以及令人难以想象的身体素质,甚至在冥冥之中摆脱了命数的纠缠。”   自那之后,日月明山的几脉就联合起来,想要复刻出这样一个完美的、专为飞升而打造的人类。   然而在什么信息也没有的情况下,这种研究注定是缓慢的。一直到神树毁灭、灵气逐渐开始衰落,日月明山的人也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   不过日月明山的人相当执拗。他们不愿意与其他宗门争夺资源,也不发愁如何在末法时代保全自己。   他们只想研究出先祖所记录的“完美人类”,即使随着时间不断被拉长,他们甚至无法确定,所谓的完美人类究竟是否存在。   对这一课题的执拗融入到他们的骨血中,让他们朝着一条不知前路与终点的路摸索着前行。   时间来到几百年前。这两千多年来,日月明山已经将能使用的办法都试过了,但还是没有太大进展。   在完美人类计划停滞之时,外界已经开始了日新月异的发展。   在末法时代来临后,人类研究出了各种新东西。这些新东西不需要灵气,或者只需要少量灵气就能运转。   人类似乎已经克服了末法的阴霾,正在逐步朝着新世界迈进。   而就在此时,日月明山的研究员脑海中忽然多出了一种天才般的构想。   在千年前的修真时代,就有炼制人傀儡的秘法,那为什么日月明山不能尝试造一个,并在此基础上加以改进呢?   很难说这个想法究竟是掀开了欲望的魔盒,还是创造了新的奇迹。总之,在研究员们的共同努力下,日神和月神诞生了。   而阴差阳错间,月神又知道了日月明山创造他们的缘由。   但他不觉得自己和日神是完美人类。原因很简单——他们没有灵根。   “很好的故事。”李禛将手拄在身侧的椅子扶手上,“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月神垂头看着她,“日月明山先祖所看到的那个完美人类,就是你。”   李禛捻起一缕头发,放在指尖把玩,闻言勾了勾唇:“我三千年前的确见过观星一脉的人,他们也的确留下了某种谶言。不过凭借着点,就说他们指的是我,未免太过草率。”   “况且……”她放下手指,“就算说的是我,难道就不能是我生得太完美了?”   月神摇摇头:“不。”   这件事还和乐灵洲有关。   说实话,因为日月明山先祖留下的信息不全,一部分消息还在千百年的传承间意外丢失,所以他并不知道对方指的人就是李禛。   直到乐灵洲确认“死亡”后,他在对方的研究中,发现了一些异样。   她竟然在研究李禛的精神体与仿生人导入的数据间的共通性!   月神最开始也对她的研究感到意外,甚至觉得她简直是疯了。然而看到乐灵洲的部分研究成果后,他又改变了这种想法。   简而言之,一些优质仿生人和人类虽然在外表以及大部分时候的反应上看不出差别,但在记忆的模糊程度上有很大区别。   真实的记忆是不稳定的。时而特别清晰、时而特别模糊。   但仿生人植入的数据不同。他们没有模糊的记忆,只有特别连贯清晰、却又不宜被想起的记忆。   乐灵洲不可能拥有李禛的记忆,但她有办法探查她记忆以及情绪的稳定性,借此来模拟她是仿生人的可能性。   至于这套隐蔽、先进、不易被发现的设备嘛……就被安装在了一只被遗弃的机械夜莺的眼睛里。   幸运的是,虽然经历了一系列波折,但这只机械夜莺仍旧阴差阳错地完成了任务。   “夜莺……”听到这个消息,李禛暗骂道,“吃里爬外的臭鸟。”   回去就让师雨楼把它拆了扔进废品回收站。   不过月神的话倒也解释了,为什么乐灵洲被她关起来之前,说了那么一番意味深长的话。   原来她觉得她是仿生人?   见她没什么太大反应,月神继续向下说:“看到她留下的资料后,我开始查找关于你的信息。”   李禛挑起眉:“从天门台?”   月神道:“从天门台。”   天门台都要漏成筛子了。   “如果资料无误,你应该是在9岁回归世家的。”   “没错。”   “之前呢?”   李禛这次倒是没有故意搪塞:“和我母亲在一起生活。”   “更之前呢?”   李禛顿了一下。   月神见她顿住,笃定道:“你没有更之前的记忆。”   李禛道:“是又怎么样?即使是普通的孩子,也有可能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吧?”   月神乘胜追击:“我查阅典籍,发现在你出生年龄,李氏曾出现过一些异动。你生父不详,甚至连出生年龄都是未知……如果你是被李氏秘密制造出的仿生人,那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李禛并未被他说服,反而感觉他的逻辑和推测好笑到荒诞的程度。   “好好好……就算你假设得有道理。但你假设之前,总要考虑一下时代背景吧?”   李禛将视线从月神的脸上移开,瞥向安置在玻璃另一侧的营养舱上:“李氏如果掌握了这种技术,至少不会毫无反抗能力地消失在修真界里。”   听她这么说,月神抿了抿嘴唇。实际上,这也是他最想不通的一个点。就好像一个玉环,因为缺失了其中一小部分,怎么也连接不起来。   “与其猜测那些不着边际的事,倒不如讨论一下眼前的事来得实在。”   李禛站到玻璃窗边。她的一对异色瞳孔始终盯着营养舱内的人,仿佛对方身上有什么魔力。   就这样定定地看了几秒,随即她转过头,继续打量着玻璃窗另一侧的情况。   她大概能判断出,这一大块墙面大的玻璃是单向玻璃,也就是说,对面无法透过玻璃窥视这边的场景。   靠近玻璃墙的方向,有一扇单独的门供人通行,此时这扇门紧闭着,需要特殊的通行卡才能打开。   房间内除了营养舱外,还有一些机器。李禛余光瞄到其中一个制氧设备上,目光停留了一瞬。   这里面的机器和营养舱、以及房门的陈列位置,都让她感到有一些眼熟。再仔细回想,便能发现这些摆设与她梦里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有些设备更换了品牌,有些设备变得旧了一些,原本站在她面前讨论的研究员夫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年轻的季思谦。   其他倒也没有太大差别。   要这样说的话……以她梦里的视角,她所在的位置应该是……   李禛的视线落回那个营养舱上。营养舱内的瘦小实验体漂浮在绿色液体中,并未对她的关注作出任何回应。   她将手放在玻璃上,比划了一下大概的角度,皱眉沉思了几秒,忽然道:“我能过去看看吗?”   月神回过神,看着她所指的方向。听到她的问话后,他断然拒绝道:“不行。”   语气坚定,毫无商量的余地。他不放心李禛进去。   “好吧。”   得到了拒绝的回答,李禛也不纠缠。她将手插回兜里,语调再度变得轻松起来:“话说你让我看的也看完了吧?我该回去了?”   说带她来看最强武器,实际上她只看到了一个瘦弱的小女孩;   信誓旦旦地说她有秘密,结果是离谱倒不能再离谱的猜想。   不过这一行……倒也不能说是毫无所获吧。   至少她从月神口中得知了一些隐秘的消息,这些消息是她不可能从别处得到的。   月神也被思绪绊住了,不想和李禛继续纠缠。听到李禛这么说,他便点点头:“我让初亏带你回去。”   说着,就和李禛一起朝着实验室外走去。   刚离开封闭的实验室,冰冷的空气就钻入鼻腔中,让人鼻子发酸。   李禛迈出实验室,猛然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窥探感。她眉心微凝,扭过身体回望实验室中,却只见到了实验室那惨然的灯光。   窥视感在她回头的那一刻,便骤然消失了,就好像从不曾存在一样。   不过李禛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觉。   她的感知一向很敏锐。况且那窥视感不算弱,她肯定不会出错的。   眼珠微转,李禛最后瞄了这房间中唯一的生命体一眼。这位划时代的仿生人仍是沉在黏糊糊的液体中,没有任何异样。   门外的初亏叫了她一声。李禛回过头,嘴角挂上了一种难以形容、难以捉摸的微笑。   “不好意思,有些走神了。”她摘下脸上戴着的面罩,“我们走吧。” 第255章 季思谦   走出山中实验室时,天色已然全黑了下来。站在半山的山路间,隐约能够看见远处五颜六色的城市街道。   月神没有跟着几人一起离开实验室,现在站在宫殿与宫殿之间的,只有李禛、初亏以及季思谦。   初亏看了看季思谦,似是没想到她也会跟出来。季思谦不急不忙地摘下手套,深吸了一口山间的冷空气,语气倒是一如往常。   “我也要回去。”   初亏这才想起,两人出于某种原因,被他安排成了邻居。   他顿了一下,随后笑眯眯说道:“原来是这样,那季小姐也一起吧。”   虽说“一起”这两个字让三人的关系听上去好像是同伴一样,但他们其实无话可说。   寂静的沉默在三人间蔓延开来。在被灯光网络起来的黑夜中,一行人心思各异、各怀猜疑,一起沉默无言地走到公寓前。   李禛路过初亏,走到前边,同时回过头对他道:“就到这里吧。我自己上去。”   初亏点点头,微笑着离开。现在,清凉的山风间,就只剩下李镇和季思谦二人。   电梯缓慢而平稳地运行着。忽略了轻微的失重感,李禛抬起头,在上方扫了一圈,果不其然看到了好几个监控器。   从监控器的新旧程度来看,应该是她来之前就安装了的。   李禛侧眸看了眼站在另一边的季思谦,只见对方也在默然打量着她。   两道视线对碰,季思谦率先移开目光,却听李禛道:“季小姐是什么时候来日环食的?”   季思谦心中警铃大作。   她当然是知道李禛的,在见她第一眼时,她就认出了眼前这位声名大噪的通缉犯。   不过她现在虽说勉强成为了日环食成员,但也只能接手一些研究项目,是无法参与决策的。   她也不知道月神和李禛有什么关联,更不知道月神找她是要策划什么。因此,对于目的未知的李禛,她也前所未有地警惕起来。   斟酌几秒,她还是没选择冒险:“这似乎与你也无关。”   李禛奇异地瞥了她一眼,耸耸肩:“倒也不能说无关。”   说话间,电梯到达目标楼层,李禛率先一步踏出电梯,刷开了公寓的门,快步走了进去。   季思谦站在电梯间门口,看着她的动作,慢慢皱起眉,被李禛的反应迷惑到了。   然而还未等她刷卡回自己的公寓,便见临近的门又被推开,李禛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   还不等多问,季思谦就捕捉到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飞到了自己的手里,其速度之快,恐怕连监视器都难以捕捉。   她捏住那东西,隐隐能感觉出来它有棱有角,像是铁制的,入手冰凉,上面凹凸不平,好像还绘制着什么纹路。   季思谦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到袖子里,又微微抬头看了李禛一眼——只见她倚靠在门边,神情似笑非笑。   手中那东西愈发冰冷起来。季思谦攥紧拳头,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没有再和李禛说话。   她表情看着镇定,实则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回到公寓,找了处监视器拍不到的死角,她才缓缓展开手掌。只见躺在掌心的,正是一只绘着捕蝇草图案的耳坠。   这只耳坠本该是长方形的,却不知被什么锋利的刀剑斜着斩去一半,只剩下孤零零的小半个,令人看着分外心惊。   她居然是……捕蝇草的人。   季思谦重新握紧捕蝇草的吊坠,心绪翻涌,竟久久没能回过神。   见季思谦已经离开,李禛关上门,回到公寓里。   师雨楼向外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刚才是怎么了?”   李禛坐到沙发上,一手打开电视,另一手在桌子上的果篮里摸索着,挑挑拣拣挑出一个苹果:“只是把正确的东西交给正确的人。”   苹果是实验室培育的,难吃得要命,甚至不如三千年前山上没人摘的野果子。   但即使如此,在这种植物大量灭绝的时代,这一颗充满科技与狠活的苹果也是普通人接触不到的奢侈品,十分珍贵。   师雨楼道:“是隔壁那位?”   “嗯。”   李禛摸了摸耳朵,想起日神削去她耳坠的那一剑。幸好那个耳坠她还没扔,现在还能交给季思谦当信物。   想必过不了多久,她就会主动来找她了。   伴着无聊电视节目发出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声音,李禛趴在沙发上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电视已经关了,她身上多了张毯子。李禛打了个哈欠,从沙发上爬起来。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早上九点。”   “九点……”李禛低声重复了两遍,“她居然还没来找我吗?”   季思谦倒是比她想象中要谨慎得多。   不过李禛也不着急。她还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直到月神谋划的所谓祭典开始。   时间长着呢,她有的是办法,从季思谦嘴里撬出目前的情况。   想通这点后,李禛反而有些无所事事起来。   季思谦不主动见她,她又找不到日神。连月神也在那天会面后,行踪诡秘起来,很少再主动联系她。   倒是初亏,总会在各个地方神出鬼没,每次见到她都一副惊讶且人畜无害的模样。但李禛一点也不想遇到他,因此每次和他说不了几句话就转身离开。   这样枯燥无味的日子过了两三天。终于某天晚上,她在回公寓的路上遇到了季思谦,对方表示要和她谈一谈。   “在这里?”   “这里是监视器的死角。”季思谦冷静地说道,“你应该也不想被日环食注意到我们之间的联系吧?”   提到“日环食”三个字时,她的语气有些微妙。   李禛挑挑眉,默认了她的说法。   两人一起走到黑暗处。这里没有行人、没有声音,连城市斑斓绚烂的光芒也没能波及到此处,唯一的光源,就是远处路灯那惨白的灯晕。   季思谦没有像之前一样被动地搪塞李禛的询问。两人一来到角落,她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捕蝇草的人?”   李禛将手臂放在护栏上:“那个耳坠不足以证明我的身份吗?”   停顿了一下,见季思谦没接话,她又报出一串数字:“这是我在捕蝇草的ID。我的代号是‘树’。”   季思谦没有贸然相信她的话,仍旧谨慎盘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   “明告诉我的。”李禛侧过半个身子,面对着她,眼神毫不躲闪,“你应该知道我曾被关押在白塔监狱。去之前,明告诉了我你的名字。”   听到熟悉的名字,季思谦眼中闪过几分怀念:“明……她还好吗?”   李禛道:“比以前还好。”   仔细想了想,她又接着说道:“听说她打算戒烟了。”   季思谦松了口气,再看向李禛的目光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冷漠。很显然,李禛初步获取了她的信任。   “你为什么会在日环食,又为什么会成为日环食的成员?”   听她这样问,季思谦摇着头,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和李禛讲述了一遍。   原来,她确实在白塔监狱服刑了很久,并且因为自身体质还算不错,在厮杀和虐待中活了下来。   并且季思谦和明如嫣一样,发现了白塔岛的异常。她开始研究这种力量并试图借此脱困。   直到去年年初,也就是李禛进白塔的大半年以前,魏云山调任白塔监狱长。   这个人李禛知道,他表面是个二世祖,实则是日环食的人。   他调任后,意外发现了季思谦对树种能量有所见解。他不知道季思谦是捕蝇草的人,只以为她是个普通犯人,于是就伪造了她的死亡,并借由货船将她偷渡了出去。   季思谦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离开了白塔监狱。但她没得到自由,反而陷入了日环食的魔爪中,只能按照他们的指令研究树种和什么最强武器。   至今,已有一年多了。   最开始,日环食对她的监管很严密,季思谦用尽手段想要联系捕蝇草都没成功。   后来日环食的看管松了不少,季思谦已经能够联系外界了。   但此时,她意识到日环食要做的事很可能危害整个世界。权衡利弊后,她放弃了逃跑的机会,决定留下。   再然后,她就见到了李禛。   听完她的叙述,李禛暗自点头:“果然如此。”   季思谦问道:“我听说白塔已经沉没了。是你做的?”   李禛回答道:“是我做的。”   她看向遥远的天际线,在天际线上,伫立着几道高楼的黑色影子。   季思谦也靠在栏杆上,想着想着,她突然道:“你之前问我师光宜和东秋纹的事,是要干什么?”   李禛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两个名字可能是师雨楼父母的。   她没有回答季思谦的问题,只是道:“他们到底怎么了?真是死于自杀?”   季思谦推了推眼镜,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半晌,她到底还是开口了。   “这点我没骗你,他们真是自杀。”她凝望着天空,“但要说是被日环食逼死的,倒也不算错。” 第256章 死因   “哦?”   季思谦摊摊手,先给她打了一剂预防针:“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死很多年了,我知道的事都是从其他研究员那里听来的,还有就是从他们留下的笔记中推测出来的,不一定准确。”   李禛点头:“我知道,你说吧。”   不管准确不准确,季思谦知道的,肯定比她和师雨楼知道的多就是了。   见李禛没有异议,季思谦便轻轻开口,开始了讲述。   据她所知,那两人和她一样,也是被日环食半强迫地绑来的。   他们本是神衍神天的研究员,两人能力出众,平时也兢兢业业。当时神衍神天正在着手开发赋予仿生人灵根的项目,并指定这两人去研究。   两人研究了一段时间,出了一点成果。然而此时社会上大规模出现天生没有灵根的弃灵者,神衍神天意识到这个项目如果成功,所带来的弊是远远大于利的。   他们紧急叫停了这个项目,甚至因此雪藏两人很长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日环食不知从何处听说了两人的研究,打起了他们的主意。   他们先是搞出两个以他们相貌为母本的仿生人,又命令这两个仿生人开车策划了一场自杀式车祸,伪造了两人的死讯。   与此同时,他们潜入两人家中,将他们绑架到地下实验室,要求他们为日环食研究拥有灵根的仿生人。   两人这时候已经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为了保住性命,他们不得不按照日环食的要求进行研究。   但很快,他们就和季思谦一样惊恐地发现,日环食让他们研究的,可不是有灵根的仿生人那么简单。   那东西一旦诞生,极有可能改变乃至毁灭整个世界。   两人决定不再为日环食研究了。但他们知道,如果他们摆明了不研究,日环食说不定会通过迫害他们的孩子来威胁他们。   因此,他们选择了自杀。   这无疑是一个沉重的决定,但两人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死亡。   他们的死亡还是有效果的。两人一死,日环食的实验进度就立刻停滞了下来。   幸好日环食曾强迫两人写实验报告和进度分析,这些资料还算有用。月神又找了一些人顶替他们的位置,虽然效率大不如前,但进度终于不再停滞了。   比原定的多花费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经过多位研究员的努力,最强武器还是诞生了。   “那个孩子,真有那么厉害吗?”李禛坐在栏杆上晃了晃腿,有些不解。   在她这个外行人看来,那只不过是个还未长开的小孩子而已,怎么看也构不成威胁。   季思谦站在她身旁,将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捋到耳后。   “她的成长性很强,比普通人类还要强许多。”季思谦叹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想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师光宜和东秋纹才宁愿死,也不愿意研究下去。”   实际上她也不想研究。   但她到日环食的时候,这个研究只差最后几步了,就算她死,也不会对项目造成什么影响。   “如果这个孩子能顺利长大,一定会把整个世界的风云搅动。她天生就是超脱的存在。”   李禛冥思苦想几秒:“总感觉你是在形容我啊。”   “……”   即使刚认识没几天,季思谦也被她的自恋和厚脸皮无语到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理直气壮地……好吧,仔细一想,刚才那些话用来形容她也没什么大问题。   更奇怪了好吧!   季思谦“噗”地笑了一声,脸上的冰冷褪去了几分,她的神情终于多了几分生动,这抹生动让她看上去不再像是冷冰冰的雕塑,反而更类似一个活人。   “就当我是在形容你好了。”季思谦道,“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李禛道:“我要杀了她。”   “嗯?杀了谁?”   “那个孩子。”   这不是因为李禛和那个可怜的小实验品有仇,更不是因为她想维护世界和平。   如果她真的是那么向往和平的人,三千年前就不会惹出那么大的乱子来了。   可以说,现在世界变成这样混乱、专制的模样,她脱不了干系。   李禛之所以想杀了那个孩子,只是因为她在身上嗅到了树种的味道。   不止一颗。   按照月神的说辞,应该是两颗。   她蠢蠢欲动了。   当然,想夺取树种也不是非要杀了她。如果有余裕的话,李禛会尝试着下手轻一点,这样那孩子说不定能保住一条命。   这可是她为数不多的仁慈了。   “树种……”听到她的话,季思谦陷入深思,“原来你也想得到那东西。”   她若有所思地转动眼珠,思索了半晌,继续道:“你的感觉没错,它的确在那孩子的体内,是我亲手注射进去的。”   李禛道:“一支?”   “两支。”季思谦道,“那两支由树种提炼出来的试剂基本算是完成实验的最后一步。没有那两支试剂,那孩子根本不会醒过来。”   李禛忽然想起多出来的那颗树种的事,便问道:“那你有没有感觉到两支试剂有什么不一样?”   尤其是那支让她有种排斥感的生命之轮,李禛非常怀疑它有问题。   季思谦皱起眉:“不一样?是指?”   “无效,或者副作用明显之类的。”   季思谦斩钉截铁道:“没有。两支试剂作用都很显著。”   这就很奇怪了。   看来时至今日,虽然大部分问题都得到了答案,但还有一小部分秘密没有被她参透。   但没关系。   只要继续向下收集树种,她总能把有问题的那一颗给拎出来。   想到这里,李禛也不多纠结这件事,和季思谦又谈了接下来的安排。   季思谦现在是不想离开日环食的,她想要看到这件事的结果,并且想办法让日环食彻底消失,以免节外生枝。   虽然根本目的不同,但她和李禛的想法还是不谋而合了。   “实验室建在山中,防守十分严密。有些地方甚至布下了一些经过改良的阵法,想要强攻并不容易。”季思谦道,“我有权限进出,可以帮你进去。”   李禛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又问起日环食的高层人员有哪些。   “像是初亏这样的人有七个,他们分别掌管日环食的财务、武器、人员调动等。这些人的思维被人为调整到最适合当前岗位发展的方式,但相对的武力水平并不高。”   季思谦瞄了她一眼。   “我觉得对你来说,这些人不足为惧。”   李禛微笑:“我想也是。”   “日环食同样制造了一批悍不畏死的钢铁士兵。这些士兵虽然个体武力水平不突出,但聚集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李禛晃了晃腿:“还有呢?”   “还有就是日神与月神。”季思谦轻轻介绍道,“日神最近才来,我不了解她的真实水平……至于月神嘛,据说他比日神更强。”   这一点都不奇怪。   日神和月神同一批诞生,又是姐弟,按理来说差距应该不大。   但他们是科技产物,自然需要不断升级和保养。日神待在天门台,天门台生怕她太强会逃脱掌控。   毕竟谁也不想落得日月明山下场。于是日神的力量被限制,很少有机会升级。   月神却隐藏在暗处当个体户。没人管着,他想怎么升级改造就怎么升级改造,时间长了,力量超过日神也不足为奇。   “稍微有点棘手啊……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李禛喃喃道。   盯着天空发了一会儿呆,她决定还是要想办法找到日神,就像找到季思谦一样,和她商量好联手的事。   还有,她手上还有一把月神的钥匙,这把钥匙说不定会在这场战斗中,起到关键的作用。   她望着天空,眼神愈发幽深暗沉起来。   该掌握的信息都已经掌握了,两人又约定了联络的信号,便决定离开了。   临走前,李禛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回头道:“那对研究员留下的笔记,能给我吗?”   季思谦拧眉想了想:“记录了实验报告的那本不行。还有一本是日记,倒是可以给你。”   李禛点点头:“足够了。”她猜师雨楼也不想知道害他父母死亡的实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好。明天我想办法把笔记送到你那里。”   说完这句话,她便潇洒地转过身,朝着西侧走去。   李禛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上,才扭过头,朝着与她相反的东方走去。   得到情报后,她没有急着回公寓,而是先到街上绕了一圈,又绕到月神推荐的那个工艺品店转了转。   路上正好看到有卖气球的小贩。她在别人摊位前驻足几分钟,最后还是买了个气球带回去。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确定季思谦早已回到公寓,她才上了楼,轻车熟路地刷卡打开公寓门。   地板似乎刚被擦过,她每走一步,就会留下两个可笑的脚印。李禛看了一眼,很自觉地顺着墙边走。   “医生……你在吗?”   没人回答。看样子是不在了。   她有些无趣地解开手上的气球,任由它飘到客厅,随后踮着脚走回自己的房间,开始整合收集到的信息。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门锁“咔哒”一声,像是有谁回来了。 第257章 典礼开始   师雨楼回来了。   李禛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从房间中走出来:“你去哪里了?”   “去外面打探了一下消息。”他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在茶几上,见到那个气球的时候愣了一下,“你带回来的?”   李禛道:“给你的。”   她凑到他拎回来的袋子前,从里面挑出来一包糖果,随意地撕开包装袋。   “你可以把上次瘪掉的那个扔掉了。”   她也是无意间才发现,师雨楼居然一直将那个瘪掉的气球塞在包里——这让她并不存在的良心隐隐作痛了。   那个气球就是她恰巧捡来的而已。   师雨楼站在原地,虽然脸上保持着一贯的冷静,但以旁观者的角度,仍能从他身上看出几分无地自容的窘迫感。   幸好李禛没有注意他。她哗啦哗啦地剥开糖纸,将里面薄荷色的糖果塞进嘴里。   “你在外面打听到什么了?”   师雨楼这才回过神,正色道:“祭典的消息在高云城里传开了,我看见更远处的街道上已经开始准备典礼用品。另外,还有一些明显是外来者的人进入了一家酒店。”   “天门台的人?”   “是的。”   月神也曾告诉她,这几日天门台派遣的人会陆续到来,说不定还会有一些记者和媒体会闻讯赶来,让她尽量低调些。   李禛也很听话,只偶尔在日环食附近逛一逛。因此,她并未看到其他人。   师雨楼又道:“领头的人我认识,是神衍神天的一位高层,他掌管整个神衍神天的防御部门,凶名赫赫。”   “他带了多少人?”   “具体不清楚,但至少有几十人。”   主要是那人感知敏锐,他只看了一眼,就险些被发现踪迹。虽然有心继续探查,但他担心提前暴露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因此还是按下了探查的想法。   “几十人。”李禛又拆开另一块白色的糖果,“不可能就这些人。应该还有一批人没有到达。”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禛没有把这些风尘仆仆赶到高云城只为刺杀她的家伙放在心上。   在她看来,别说只有几十人,便是整个天门台倾巢而出,对她来说也只是“有点棘手”而已。   李禛走到窗前,朝着窗外凝望了一会儿,忽地双手撑着窗框,灵活而快速地翻了出去。   翻窗、攀爬高楼,这种在普通人看来十分危险的动作,对她来说也只是家常便饭而已。   身体探出屋子,春日的风便从她发间穿过。李禛侧头看了眼就安装在窗户边上的监视器,微微一笑,仍是灵活地攀上高楼。   她知道他们看见了。   但那又怎样呢?   她可不是他们的囚犯,理应有随意行动的自由。   李禛在风与灯光中穿梭,很快就攀到了高楼的顶端。   日环食的建筑没有宽敞的天台,最上方是一个四棱锥形状的顶,正殿的顶上则是安装了一个漂亮的金色钟表。   她站在住宅区的顶上,腿部发力一个跳跃,便跳到对面正殿的巨型时钟上。李禛托腮坐在时针上,静静地看着远方。   随着树种收集进度加快,她能感受到体内愈发汹涌的能量。   李禛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吸收和压制这些能量,以免他们外溢对本就残破的世界造成什么难以避免的损伤。   这些能量大部分时候都很安静。即使被她吸收的时候有所挣扎,但也很快都沉寂下来了。   有时候,李禛会觉得自己的身体是一个天然的泥沼,会悄无声息地吸收着一切被她夺取的能量。   可随着吸收树种的进度像是开了加速器一样不断加快,不知不觉间,李禛的心仿佛蒙上了一层可憎的阴霾。   这一切,大概都与那个被赋予了“最强武器”名号的小实验品有关。但可惜的是,即使李禛自己,也说不清这二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她眨了眨眼,抛去这些不详的疑虑,重新梳理了一遍计划。   祭典上与月神联手端了天门台的人,然后她顺着季思谦给出的方位,强行进攻实验室。   日神那边不用担心,而月神……也不用担心。   将所有可能遗漏的地方都回想了几次,李禛长出一口气,心情明朗了几分。   倏然间,她察觉到被自己坐着的时针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与此同时,她身后的古老时钟中,传来一声巨大的钟鸣。   铛——   空灵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在这样的巨大声响中,连城市间的灯光仿佛都黯淡了一瞬。   此时,正是晚上九点整。   钟声似乎是发出了什么信号。在它的余音消散的那一瞬间,远处街道的交错之地骤然出现了一支长队。   李禛眯了眯眼,认出了这些人身上所穿的,正是天门台统一的行动制服。   一般来讲,神衍神天的人只会穿着神衍的制服,而当他们穿上天门台制服之时,就意味着从此刻起,他们要为天门台整体而非自己的私利战斗了。   天门台的人行动整齐划一,动作训练有素,正缓缓朝着日环食的方向走过来。为首的人是个高大的男人,他神情严肃,脸上带着骇人的刀疤。   这些人没有注意到坐在时钟上的她,还在朝着日环食的正殿走去。   李禛拂了拂耳边的头发,在时钟边缘站起身。微风吹过柔软的衣摆,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阵白色的风。   她低垂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来围剿她的人。   一队人走到正殿前便停住了脚步。几名日环食的成员出来,对他们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将他们带了进去。   是来找月神的?   李禛微微拧眉,但又很快放松下来。她坐回原来的位置,安静地遥望着远方。   在谁也没察觉到的时候,蜘蛛网一样轻盈的灵丝随风飘落,落在某位天门台成员的头发上。   她可是很好奇,这些人大晚上来找月神,究竟是要做什么。   两方谈话持续了三个小时,她的窃听也持续了三个小时。直到将谈话的内容全部听完,李禛的脸上才露出笑容。   她回收了灵丝,勾了勾唇,轻盈地跳下钟塔,随即大摇大摆地顺着住宅区的电梯上了楼。   而就在她离开后不到五分钟,天门台一行人推开紧闭的大门,从建筑中走了出来,脸上同样带着心满意足的笑。   很显然,三方都对这场谈话十分满意。   之后的两天,不断有或重要或不重要的消息传来。   先是月神找到李禛,并告知了祭典的大致流程;然后是季思谦告诉她,她已经对门禁程序做了手脚,到时候她可以畅通无阻。   师雨楼则是发现在高云城外,驻扎着更多天门台的人。这些人已经将高云城彻底封锁,以保证李禛无法逃离。   除此之外,他们还在大大小小的街道上都设置了关卡,方便更快捉住李禛。   李禛对此嗤之以鼻。   而在祭典的当天凌晨,一位不速之客敲响了公寓的门,并吵醒了还在睡梦之中的李禛。   听到对方的话,李禛挑起眉。   她懒散地抬起胳膊挥了挥手,目送着来者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师雨楼站在身后,蹙眉道:“她的话可信吗?”   李禛打了个哈欠:“可不可信都不影响结果,姑且信一信好了……现在几点了?”   师雨楼道:“三点。”   “我再去睡一会儿。”   可惜的是,还没睡多久,她便再次被吵醒了。是日环食的人,她们要带着李禛戴上一系列华而不实且累赘的配饰,然后参加祭典。   沉甸甸的发冠压在头上,上面坠着的珠链哗啦啦地垂下,像是一条银色的溪流。   李禛晃了晃头,那珠链也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晃起来。   这华丽的礼服不仅累赘,下摆还格外局促,让她有些迈不开腿,可惜又无法将其挣破。   李禛套上外袍,趁着那两名日环食成员不注意,偷偷将月神的钥匙塞进了衣服里。   按照流程,她需要乘坐纯白的车,在信徒的簇拥下穿过整个高云城。   李禛端坐在车中,透过纱帘观察着街道上的一切。空气中充斥着人造花瓣与彩带的绚丽颜色。   隔着窗帘,她看到信徒们激动和喜悦的神情,就好像在迎接着新世界来临一般,狂热的欢呼和尖叫在她所到之处响起。   在这一过程中,她甚至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像个木偶一样端庄地坐着,就能收获无数的欢呼。   李禛压低声音:“还有多久绕完?”   站在她身边的人恭敬地回答:“还有一小时。”   “……可真够无聊的。”李禛忍住自己想要瘫在座椅上的冲动。   车子以一种缓慢的速度驶过街道。终于,李禛看见不远处出现了日环食的影子,也是在同一时间,她在街边的信徒中,看见了一道尤为高大的影子。   对方用金色的眼眸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李禛目光与对方交汇几秒,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继续看向前方。   几分钟后,车子停到了日环食的正殿前。李禛穿着那身累赘的衣服下了车,走到日环食的正殿中。   此时在华美的殿堂中,有无数特别的嘉宾前来观礼。这些人要么是各界政要,要么是新闻记者,要么是各界知名人士。   当然,里面还夹杂了天门台的杀手们。他们虽然散落在观礼者之中,但神情警惕,像是在隐隐期待着什么事件的来临,倒是与其他人格外不同。   月神站在高台上,温柔地注视着一切。那些不为人知的阴郁好像都在他脸上消失了,他现在成了神在人间的代行者。   这场枯燥无聊且古板的典礼,将由他主持。 第258章 典礼上的疯狂袭击   月神先是颂唱了一段古老而奇异的咒语,那语调顿时吸引了所有观礼者的注意。   李禛站在他身侧,双眼穿过发冠上碍事珠链间的间隙,冷静地打量着每一位观礼者的位置与神态,并将天门台的人一一挑选出来。   这些人中,有一位格外引人注目。   他身形壮硕,相貌平平,最令人瞩目的,便是一双紫色如水晶般的双眼。   经过吊灯的照射,那双眼正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辉,像是由某种人工材料制成的。   这个男人坐在她右手边观礼席最靠前的位置。这个位置离她最近,一旦某个时刻来临,他就能立刻对她展开突袭。   李禛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人,又比对了一下前几天她晚上看到的天门台带队人,确定他就是那个人。   也就是师雨楼所说的那位天门台高层。他的名字应该是天虹。   此人坐这个位置,看来就是此次被派出来对付她的主力军了。李禛垂下眼,谨慎地感应了一下,发现对方体内的确有着不算微弱的树种能量。   不只是他,天门台派来的其他人也有,能量虽远不及天虹,但也使他们的棘手程度向上升了一个层次。   李禛推测,在场所有天门台成员体内的能量加起来,有一颗左右。   这倒也不是天门台抠门。只是未经改造过的身体仓促间很难容纳太多树种能量,像血影那两人有树种的主动配合,也顶多能融合半颗而已。   半颗,已经是一般人的极限了。   感受着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已经从礼堂各个角落中飞过来的不怀好意的视线,李禛轻轻垂下眼,珠链挡住她脸上的一切神色。   月神的吟唱也就在此刻结束了。他指引着李禛向前一步,然后将一把镶嵌了华丽珠宝、剑身有红色圆环标志的长剑交到了她手上。   李禛举起长剑,剑尖在灯光下绽放出闪亮的光芒。在她身后,舒缓的音乐声奏响,神圣的歌声响彻整个礼堂。   月神站在她身后一步处,低声颂念着什么。观礼席上所有目光都注视着她,锋利的、惊叹的、充满敌意的,所有视线都在此交汇。   更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通过直播,观看着这神圣而又史无前例的仪式。   当然,场外也有人对她的身份提出了质疑。   “这人看起来怎么那么像通缉犯?”   没错,新任祭灵司等于头号通缉犯的消息只有天门台知晓。其他观礼人员以及记者,来这里纯粹是为了看热闹的、报新闻的。   日环食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派,他们新设职务,自然也是个不小的新闻了。   但很快,不和谐的质疑声音都被冲散了。没人注意到李禛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暗芒。   一片寂静中,她看到天虹的一只手伸进座椅下,那下面似乎藏着一把枪。而其他人更像是即将弹跳的毒蛇一样,蓄势待发。   他们在等待一个动手的时机。   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在合唱结束后,就会有三分钟的冥想仪式。在这段时间中,殿堂内的所有人都要闭上双眼,包括站在台上的李禛。   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李禛嘴角浮起并不明显的笑容,但她很快就拉平嘴角,这丝笑容也就随之消散了。   身后的音乐声先是舒缓,再是激昂,如同风云涌动、海浪翻腾的歌声高昂地响起,几秒钟后再度归于平静。   合唱结束了。冥想开始了。   随着月神的声音落下,来观礼的人们都闭上了双眼,任由自己的视线被遮蔽,心灵沉醉在一片无知无觉的黑暗之中,像月神所说的那样,寻求内心的宁静之地。   大殿静了下来,只有人们的呼吸声均匀且有规律地响起。然而在这一望无际的黑暗与寂静之中,忽地传来一声枪响。   “砰!!”   观礼者们起先并未能意识到这是枪声,只是本能地睁开眼,想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异动。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看到观礼席最前排的男人站起,他手臂绷直,掌中还握着一把枪。   是枪!是袭击!   一瞬间,尖叫声充斥着整个礼堂,恐慌在空气中蔓延,人们夺路而出,想要逃出这里。   当然也有不怕死的记者,随便找了个花瓶当掩体,还在兴致勃勃地拍摄着现场画面,心里还在惊叹这次来得值!   日环食新灵司授权仪式,哪有仪式当场发生枪战、疑似有人袭击来得有价值?   李禛不懂这种执着。实际上,她已经顾不上那些没离开的人是怎么想的了。   天虹射出一枪后没有停止,还对着她连续打了好几枪。   李禛伸手释放灵气,这些灵气平稳均匀地在她面前展开,形成了一块半圆形的透明防护罩,将她紧紧地护在身后。   子弹击过来,纷纷陷到防护罩中,就像是陷入到泥沼里,难以继续向前,只能停滞在半空中。   她只靠这一招,便挡住了对方朝她射来的枪林弹雨。   李禛站在原地,甚至颇有余裕地伸手拽下遮挡视线的珠链,露出华丽珠链下的面孔,任由自己的脸毫不保留地保留在水晶吊灯的七彩光芒之下,她的脸上甚至还挂着堪称肆意的笑容。   这一幕被躲起来的记者的镜头捕捉到,并直播到世界各地。此时此刻,所有认出那张脸的人都沸腾了。   “我没看错吧?!!”   “是那个女人!果然是她!”   “不是,谁能告诉我她为啥成日环食的人了?”   “逃避追捕吧?”   “重点难道不是那些开枪的人吗?好像是天门台?”   很快,又有人在网络上发起了投票。   【你最希望谁获胜】   【通缉犯最强】   【官方必胜】   【都不是好鸟,都输】   【其他】   其中选项三居然得票最多,50%的人都选择了这项,还有27%选择了李禛,选天门台的反倒少而又少,可见其平时确实不怎么当人。   李禛却不知道网络上自己还有一批赛博追随者。现在的她,正在与天门台的人交战。   她双腿蹬地,从高台中央激射而出,持着那把华而不实的圣剑,以一种如鹰隼般的姿态,快速而凶狠地朝着天虹的方向飞去!   见到她的动作,天虹不急不慌,竟在她起步的一瞬间就闪身躲开了她的攻击,而后从斜角朝着李禛袭来。   李禛的一击扑了个空,长剑划破观礼席,在拼接着彩色图案的地板上劈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她扭过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躲开了?   看来这家伙……有两下子嘛。   她不以为意,反身挡住他的攻击。正在此时,其余天门台成员也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这群人战斗能力不错,有了树种的加持,更是如虎添翼,联起手来到真能拖住李禛几秒。   最奇怪的,还是这些人的反应速度。   他们实力虽然尚可,但速度比起她来还是有所不如的。但最令李禛诧异的,就是这些人好像能预判她出招的方向一样,总是能险而又险地避开她的攻击。   但看他们的样子,又不像是有这种能力的人,这种反差让李禛来了兴趣。   只见她抬剑朝着其中一人袭去,那人像之前一样,快速躲开。然而在见到对方躲开的一刹那,李禛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竟身体一转,剑锋一抬,又换了个角度朝着对方刺去。   这次对方却能躲开。李禛的剑自下而上刺穿了她的喉咙,只听一声闷哼,对方彻底失去了声息。   果然!!   李禛抽出剑,又故技重施杀死另一名成员,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后,嘴角多出了一抹笑意。   这群人根本不是未卜先知。   据她推测,天门台的人应该是安装了先进的义眼。   这种义眼具体还有什么功能她不得而知,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义眼植入了某种人工智能系统,它们能够通过数据库分析出她下一步行动的轨迹。   李禛猜,这些人来之前应该搜集了与她相关的所有资料,包括她的战斗视频,并将这些资料全都塞进了数据库里。   所以,这些洞察力和速度都不如她的天门台成员才能屡次躲开她的攻击。   想到这里,李禛不由得感慨起来。时代可真是变了啊,从前她那时候,想要判断敌方的下一步,全靠自己的领悟力,后代人却能想出这种办法来作弊……   一边想着,她再次挥剑斩落一颗人头。   这种作弊的方式虽然好用简单易上手,但还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不能随机应变。   在他们相信智能分析结果的时候,就没有任何能力应对敌方不按套路出牌的情况了。   这时候,他们的一只脚已经踏上死路了。   李禛又轻易地砍了两个人,这些人都被她随心所欲的招式震慑到,直到死都想不通智能分析为什么不管用了。   但李禛很快就厌倦了。   天门台的人太多了。   细数会场内的人,远不止师雨楼所看到的几十个,李禛粗略一数,便感觉有一百个了。   其中一部分人先前没有进入正殿,而是藏在街道边的人群中,听到里面传来行动信号,才闯了进来。   且不说杀人,便说切菜,切这么多菜也要花一段时间了。李禛很快便对这种没有工资的枯燥无味的重复性劳动感到厌烦了。   她甩掉剑上的血迹,不顾自己被染上血的衣摆,后退一步躲开再度袭来的攻击者,微微思忖几秒,决定以破坏力最大的方式将这群人一窝端了。   至于日环食的宫殿怎么办?那关她什么事。   没看月神那狗东西都跑得没影了吗? 第259章 持圣剑的邪神   铛!!   子弹擦过剑柄,发出锵然响声,两者相接之处迸射出几丝耀眼的火花。   反震力顺着剑身震到李禛的手腕上,却不能撼动她的动作分毫。她的手臂仍如同铁拳一样,死死地攥着剑柄,如同暴风一般袭击着周围。   她的剑在空气中挥舞而过,剑上镶嵌的华贵紫水晶在半空中留下一道圆弧状的幽影,远远看去,就像在室内掀起了一场紫色的风暴。   以围观者的角度来看,这场战斗无疑是一场天灾。   灵气不分对象地袭击了屋内的每个人。选择留下的记者们早有先见之明,选择躲在门最近的角落,放大镜头试图录下她的每一次攻击。   李禛跃上沾满血迹的高台,高举把柄神圣之剑。这把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的剑早已被鲜血染红,血珠顺着剑刃,轻轻地落在她的皮肤之上。   她缓缓抬起头,一手抚摸着染血的剑刃。随着她的动作,四面八方的灵气都汇聚在她身上,并顺着她的指尖,注入到华丽的装饰剑之上。   刹那间,高云城的正上方出现了浓黑的积云,街道上掀起阵阵狂风。这些风极强,几乎要将路上的行人掀飞。   人们纷纷驻足,按住头上戴着的帽子与发冠,下意识地握紧附近的电线杆等物避免自己被吹飞,不约而同地看向高云城的最高点。   那里是日环食!   被灵气鼓动的风从各个方向吹向这座高耸百年的建筑群,一时间,日环食成了所有风与云的汇聚之处。   而日环食建筑群的情况现在并不好。   站在日环食的正殿之中,就能听到外面的轰然风声。这些风朝着正殿内部挤压着,无论是门还是窗,都发出阵阵不堪重负的哀鸣。   终于,左侧的一扇玻璃坚持不住“啪”地一声绽开一道裂纹。这道裂纹成了第一个突破口,几秒后,白红两色玻璃组成的玻璃窗彻底碎裂,狂风肆意地顺着裂口灌入室内。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狂风将所有玻璃窗都碾碎成粉末,朝着礼堂内的人袭去。   李禛微微一笑,加大了灵力的输入,下一刻,那风暴愈发骇人,竟将雪白的墙壁也冲击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裂痕。   房间中已然传出惊呼声,滞留在这里的普通人意识到事情不对,顾不得再获取什么新闻,夺路而逃。   幸好现在的风虽强,但也不是让人无法逃脱。记者们带着专业的装备,逆着风飞速逃离这栋不再安全的建筑,然而还没等他们逃出去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该怎么形容那声巨响?!   那大概是在场所有人一生中所听到过的、最强最可怕的声音。   他们甚至无法辨别这声音来自风、来自雷,还是来自一场惊世骇俗的大爆炸。   他们只知道,当他们回过头时,身后那神圣而精致的建筑,就这样被风吹得四分五裂,在不可抗力的撕扯下,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在空中解体。   天光柔和地照在光滑的地板上,被卷在天空中的白色砖石化作巨大的影子,朝着地面坠落。   就像是一场天灾。   可这些石料还没等落到地面,就再次被卷到风里,被切割粉碎成细小的粉末。这次不需要多么强大的风,只需微风一吹,粉末就在城市里洒落。   李禛站在高台上,手中还举着那柄长剑,袖子上的装饰飘带被风牵动飘起。   正上方的云层被冲出一个小小的洞,几缕罕见的日光穿过云洞,静静地照在她的身上,将那些飘落的建筑粉末也镀上金光。   而在她的脚下,是一片血红的土壤。   由钢筋水泥和特殊岩石建成的建筑尚且在她的攻击下显得不堪一击,更别提血肉之躯的人类。   大多数袭击者的身体都被这场针对性的袭击搅碎,甚至都没留下尸体。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与这圣洁的一幕融合在一起,衬得她如同地狱中攀爬而上的邪神。   有些记者立即反应过来拍摄,将这一幕彻底定格。可以预想到,这一幅画面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会成为人工绘画家的灵感源泉。   李禛放下手臂,将手掌从剑刃上挪开,垂眸瞥向废墟中,似乎是在捕捉幸存者的身影。   地上尽是血红色,与断壁残垣融合在一起。李禛向前走了一步,忽地耳尖一动,猛然扭身扬起剑。   砰!!   又是金戈相撞的脆响!李禛微微一顿,架住自身后而来的袭击,对上了一双紫色的眼眸。   是天虹。   李禛估计,天门台所有人身上加起来有一颗树种,这人就占据其中的半颗,能挡住她的攻击确实不让人意外。   但即使如此,他也受了不少伤,几乎浑身是血,半个侧脸也被风刃削去,露出下面的金属骨架。   若非那双紫色眼睛,李禛甚至认不出来他是谁。   天虹没想到她能架住他的偷袭,脸上闪过一丝狠色,快速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运用灵气与李禛角力。   实际上,天虹对灵气的运用,已经属于佼佼者了——即使在三千年前也是如此。   他已经学会了顺应自然的气息与节奏,将自己完美融入到环境中。   这种技巧在人均不会灵气的时代用出来,堪称降维打击,也难怪他能做到高位,并被派出来对付李禛。   然而他这招对付别人还好说,却没法对付李禛。   李禛对这种技巧同样精通,甚至比他更熟练。她曾经就通过这种办法偷袭了日神,此时必然不会被这点小花招迷惑。   她神色自若,感受到对方的反抗后,同样加大了灵气的输入。很快,她就在天虹的脸上看到了令人满意的吃力神情。   “该死……”   天虹暗骂一声,眼中闪过一抹狠绝。只见他忽地放弃了手中的武器,竟身形一转,手指化为刀刃,朝着李禛的腹部袭击去!   这无疑是十分冒险的举动,因为他在攻击李禛的时候,同样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了对方的视线下。   一旦他的速度不如李禛,或者李禛提前反应过来,他的后背就很容易被她袭击从而致命!   天虹当然知道此举的危险性。   但他同样也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了!   力量不如人、灵气不如人、战斗经验不如人。唯一占优势的就是人数,可那么多人却在她的一招下全军覆没。   这种实力的差距,不得不让人心底发寒,然而他能怎么办呢?   不去拼命,难道对方就会大发慈悲放过他吗?   带着心中的悲恸,他拼尽全力,调动此生最快的速度和力量,以孤注一掷的心情发动这次袭击。   “气势很不错嘛……”   李禛盯着对方那泛着锋利光芒的指尖几秒,眸光倏然一转。她非但没有闪避,反而迎上对方的刀锋,同时剑尖也调转了个方向,刺向天虹的后背。   两道声音同时在寂静中响起!   一道是皮肤撕裂、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而另一道,却是刀锋戳到剪影物体体表发出的钝响!   两人的身影就在这一刻交错、停顿,像是凝固成了一尊永恒的艺术品。   废墟后,灰头土脸的记者们仍旧举着设备拍摄。   在忘记关闭的直播间中,屏幕上所有的留言都凝滞一瞬,随即又如井喷一般飞速爆发。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谁赢了?是天门台的人赢了吗?”   “同归于尽了”   “急死人了怎么不动啊!是不是卡了?”   “刚从另一位的直播间出来,看角度剑好像是捅进去了”   两人看不见直播间观众们的呼声。他们保持着这样的动作,一直持续了十几秒。   直到有记者忍耐不住,偷偷地从一块碎石挪到另一块更近的碎石时,他们终于动了。   李禛抬起手臂,缓缓抽出剑。   或许没人能想到,这样一把没开刃的剑能造成这样的伤害。   迟钝的剑身以巨力从背后刺穿天虹的颈椎,又从前胸刺出,长剑的剑尖钉入废墟中,落下几滴血珠。   现在,它又被轻缓地从他的身体中抽了出来,每被抽出一寸,就带出一寸的血。这些血汇集在一起,被阳光照得几乎刺眼。   剑柄中央镶嵌的那颗紫色水晶也早被蒙上了鲜血的阴霾,在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不知是红是紫的光辉。   天虹的尖锐指尖也的确触碰到了李禛的腹部,然而只刺破了一点皮。他的利刃只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白色的划印,李禛甚至一滴血都没流。   随着李禛缓慢地抽出剑,天虹像是被抽出了脊梁一般,彻底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随着身体前倾的方向跪倒在血红色的废墟上,彻底失去了生息。   这场角力,到底还是李禛赢了。   天门台众人死亡,他们体内的树种力量便逸散在空气中。若无人收集,他们就会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再次凝聚,重新变回树种的最原始模样。   既然这些树种现在是无主的,那她也就不客气啦。   李禛站在原地,用灵气将树种能量捕捉回来。   确定没有遗漏后,她便拿着那把不太顺手的剑,轻轻地挽了个剑花,从那具倒落的尸体旁信步走过,离开时还不忘瞄了眼周围围观的记者。   感受到她眼眸中的漠然之意,所有人同时打了个寒颤,害怕得低下头,不敢再看第二眼。   然而李禛仿佛真的只是随意一瞥,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她正站在由自己亲手打造的废墟之上,凝望着还剩下的白色建筑与微弱阳光,微微蹙起眉。   接下来该去哪里呢?   难得打得这么爽快……趁着余兴未消,就将日环食也一窝端了吧! 第260章 拦路人   说起来,李禛并不知道月神去哪里了。   在典礼开始前,月神向她承诺说日环食会全力协助她。然而天门台的人一动手,他连带着日环食的其他人,都悄悄溜了。   若说他们是因为害怕才溜,那纯属是无稽之谈。害怕的人可不会造反。   要李禛说,日环食一开始就没打算帮忙。   早在几天前的晚上,她便坐在高高的时钟上,窃听了天虹与月神谈话的全过程。   月神感知敏锐,她没离太近,就在附近听了听。不过即使是这样,李禛也通过对话,推测出了月神的一些打算。   简单来说,在她将日环食的优先级提高到天门台前的同时,月神也决定先搁置对天门台的计划,先解决掉她。   不过她与日环食的区别便是,她是因为日环食太没用而决定先干掉他们;而日环食想解决她,却是因为她太有用了。   她的强大,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更可怕的是,随着她收集的树种越来越多,她还会进一步变强,直到成长到日环食无法对付的地步。   正好现在天门台中能扛事的只剩神衍神天和琉璃净宗,日环食有日神月神和实验室里的最强武器,缺了她也不是对付不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日环食决定先干掉她。   该说不说,日环食并非没有作出努力。在观礼堂的墙壁上,早已被涂上了无色无味的有毒物质。   这些物质是随着灵气渗入的,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全身瘫软,失去意识。   但开战没多久,整个正殿便都被李禛整个毁掉了,她压根都不知道墙壁上还有毒。   日环食在这场战斗中取得的作用微乎其微。   当然,就算他们派了人来,也不会影响事情的解决,反而会导致更大的损失。   在结果既定的情况下,很难说他们的选择是明智的还是愚蠢的。   或者说,从他们打算与李禛对抗的那一天起,就做下了一个愚蠢的、毫无退路的决定。   李禛踩过废墟,忽略脚下沙石发出的细碎响声,确定方向后便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那里,便是日环食实验室的位置。   虽然很讨厌日环食,但她可没忘了,毁灭日环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支线任务,而她的主线一直很明确——寻找树种。   树种就在实验室。   正殿被她整个毁灭后,便露出连接在后方的洞口。这悬空的洞口正是实验室的入口之一,但可惜的是,连接洞口的楼梯随着正殿的坍塌而毁坏,只剩下洞口前孤零零的一小截。   这可难不倒李禛。无论是攀爬山峰,还是御剑飞行,她都擅长得很。   稳稳落在残留的一小段楼梯上,李禛收起剑,回过身看向残留的废墟。   无数居民被刚刚的打斗所吸引,朝着日环食正殿的遗址走过来。当看到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废墟的光秃秃地面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渐渐地,人越来越多。他们抬起头,仰望着站在半截楼梯上的她,从高处看,这些人就像是爬在白色棋盘上的黑色小甲虫,交头接耳地骚动着、涌动着。   李禛凝视了他们几秒。几秒后,她才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入到深邃的山洞之中。   洞——或者说走廊中并不黑暗。走廊顶部亮着长条状的灯,惨淡灯光将周围渲染得有些阴森,阴冷的氛围如影随形。   这条路和李禛第一次走的路不是一条。但有了季思谦给出的路线图,她对这里也不算陌生。   对比着脑海中的地图,李禛放缓了脚步。不出所料,在拐过一个弯后,眼前就出现了第一道关卡——一扇电动门。   这种门都是特制的,比起日环食的正殿还要坚硬,常规手段很难击破。   李禛没有着急。她站在门前,几秒后,门自己就打开了。   这就是季思谦的成果了。   有内应在日环食里,就是比较好办事。   李禛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再向前走约几百米向右拐,面前就会出第二道关卡,这一关卡一般都会设置专人看守,一旦发现不对,就会立刻拉动警报。   普通的日环食成员是拦不住她的,她自然也不需要担心。   但出乎意料的是,等在第二道关卡前的,不是什么普通的日环食成员,甚至不是初亏这样普通的大灵司。   日神抱着巨剑,靠在铁制墙壁之上,金属盔甲在墙壁上倒映出模糊的影子。   她的神情总是充满忧思的,金色的眼眸中同时装满了冷漠与悲伤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看上去格外特别。   “月神让我在这里等着你。”日神感应到她的到来,微微侧过头,“你果然来了。”   李禛拿起装饰剑。和日神那把真正的剑相对比,她这把钝剑简直像是小孩儿过家家的道具。   “什么?”她夸张地故作惊讶,“他难道能未卜先知吗?”   日神抿起嘴唇。她拿起巨剑,剑尖对准李禛的方向。   看到她的动作,李禛笑了起来;“那他也该知道你挡不住我。”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已经动了!   没开刃的钝剑在空气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李禛持剑朝着日神的方向刺去!   日神的眼中映出她的影子,只见她巨剑一横,便挡住她的来路,随后单手一挥,以强大的力直接逼得李禛向后退去。   大半年不见,她的力气还是那么大,甚至比以前还有所增强。   李禛不以为意,手掌扶住地面以止住惯性后撤,又猛然自原地跳开。   下一刻,日神的巨剑已经抡在刚才她停留的位置,在上面砸出一个巨坑。   李禛跳到另一个角落,双腿借力,灵气凝聚在剑上,同剑一起顺着她的力道向着日神所在的方向压去。日神神色微冷,持剑相迎,竟靠着蛮力劈散了这一招。   灵气的余波冲击在走廊上,走廊顶端的灯连着灯罩瞬间破碎,光源瞬间消失。   然而无论是李禛还是日神,都拥有极强的夜视能力,在这种场景下战斗对她们而言,不过是小儿科。   李禛发丝微动,手腕一转,向前刺去的剑便调转方向,朝着斜后方劈去。只听刺啦两声响,日神变幻招式,拳头穿透黑暗,已到她眼前!   轰!!   李禛举拳迎击,眨眼间,两人便来回过了数十招。整个空间都被两人交战的声音填满,其间还夹杂着剑刃撞击盔甲的声响。   日神眼睫微颤。她的手臂已经血肉模糊,盔甲也碎了一半。   她不得不承认,李禛的力量已经完全到达了一个远超她预估的程度。   即使她用上全力……恐怕也只能拖住她的脚步而无法杀死她。   “怎么?”李禛扬拳朝着她头颅挥去,拳头带起的劲风将她发丝吹起,“被我打得道心破碎了吗?”   日神躲开她的攻击,声音还是很平静:“我从来不想战斗,自然也无所谓被谁击败。”   作为武器诞生,又作为武器工作了几百年。尽管日神的实力已经属于当世最强的那一批,但她从未因此而感到开心。   当然也没有难过。   既不难过,也不开心,剩下的自然就是无所谓。   李禛道:“死了也无所谓吗?”   日神道:“死了也无所谓。”   说话的时候,她们仍在交战。   因为实验室的位置在挖空了的山体中,为了避免太过强大的冲击导致山体崩塌进而摧毁实验室,两人打得已经十分克制。   但战斗还是愈发激烈。克制的打法没有让她们对彼此手下留情,反而使她们的手段愈发凶狠。   在小空间战斗的所有技巧都被用上了,一旦彬彬有礼的谦让便是对自己生命的轻视,谁也不肯退后半步。   渐渐地,两人身上都挂了彩,其中日神的伤势尤其严重。   本身实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身材高大,战斗风格比李禛还粗犷,乍然换到狭窄的走廊上,动作处处受限,很快就落了下风。   最严重的一处伤将她右侧脖颈的皮肉全部划开,再偏一点,就会直接割断她的喉管和头颅。   这巧合的位置……日神不得不怀疑,这是李禛在报昔日的一剑之仇。   但不管李禛是不是刻意寻仇,这道伤都的的确确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危害,让她在之后的战斗中彻底落入下风。   视线捕捉到黑暗中的一点寒光,日神眼神微顿,身形向一侧躲开,以免再被她来一次割喉。   然而她的躲避却让李禛寻到了可乘之机,毫不犹豫地挺身向前。   她手掌中蓄了十分的力,神不知鬼不觉地侧身来到日神的身边,以一种闪电般的速度,飞快地拍到日神的胸口。   这一掌像是下了杀手,在被击中的那一刹那,日神便倒飞出去。   她的身体穿破空气,狠狠地撞在走廊墙壁上,一阵轰鸣之后,留下一道蛛网状的大坑。   在这撞击下,日神的银色铠甲完全破损,露出下面的柔软衣料。她高大的身体倒在地上,没有下一步动作,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李禛视线从她身上扫过,却没有过多停留。   她走到角落处,俯身捡起因太过没用而被她扔在地上的剑。这把装饰剑的质量出乎意料地不错,这一番战斗下来没有折断,也没有出现任何裂痕。   李禛看了眼剑,这才站起身,踏过一丝的鲜血,穿过半敞着的门,朝着下一个关卡走去。   而在她走后,刚刚还倒在地上的日神忽然睁开眼,凝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几息后,她从地上爬起来,同样捡起那把巨剑,静静地注视着几乎化为实质的黑暗,金色眼眸像是日光一样明亮。 第261章 月神的信念   李禛垂下眼,敛起眼底的若有所思。   在刚刚的争斗中,她受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伤,但伤势对她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再向前穿过一段阴冷无人的走廊,就能进入下行的电梯。在电梯里等待几秒,叮当的悦耳提示音就在耳边响起来。   电梯门应声而开,镶嵌在内部的按钮闪了几下后就彻底熄灭。李禛朝着电梯的两边望了望,走廊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人。   是没发现她的到来吗?   不对。   如果是那样的话,月神就不会将日神派出去阻拦她。很显然,他了解她的性格,也清楚她在解决完天门台的人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李禛走出电梯,鞋底踩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发出几声闷响。她转了转手里的剑,辨认了一下方向,就朝着21号实验室的方向走去。   穿过一道毫无阻挡作用的门,几道拿着武器的身影便倏然出现,并以一种难以防备的速度朝她奔袭而来。   李禛双眼一动,灵气从身体中释放,将短短几秒间便已来到她身侧的几位杀手震出去,手臂则随心而动,毫不手软地开始反击。   这几人都是日环食的成员,应该和日神一样,是被月神派过来拖延她脚步的。   在袭击者中,李禛甚至看到了初亏的身影。   他和上一任初亏不一样,比起枪械,更喜欢使用刀剑一类的武器,尤其是灵活的、能随着他意念变幻形态的武器。   他就是用着这种武器袭击了李禛,并想要从后面勒住她的脖子,以此彻底钳制住她。   李禛攥住他那变化成锁链的武器,面色冷然:“月神给你布置了什么任务?”   初亏一语不发,操控着那根锁链,变换着它的模样。见她攥住锁链的尾端,他眉心一动,将武器变成一把双面开刃的利剑。   原本圆润的锁链忽然多了锋刃,李禛却丝毫没有撒手的意思。她稳稳地单手攥住刀锋,同时躲避并反击着其他来袭者,随即慢慢用力。   初亏甚至能感觉到,一股难以匹敌的力道,正随着她的动作,缓缓朝着他翻涌而来!   他眉头皱起,眼中多了几分狠厉,操控武器变换成满是尖刺的状态。   李禛忽视了他的小花招,终于伸手一拧。刚刚还坚固锋利的武器瞬间被她拧碎,锋刃寸寸断裂,任由初亏如何变形,也无法修复。   做完这一切,她俯身朝着初亏冲去,手中已经抄起那把装饰剑!   初亏大骇!面对着来势汹汹的袭击,他甚至想不出任何躲避或迎击的办法,只能徒劳地朝着身后退去。   然而没退几步,他的后背就抵到了墙壁上,已经退无可退!   李禛掐住他的脖子:“月神在哪里?”   初亏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李禛眯起眼,重复了一遍,“他在不在21号实验室里?”   初亏还是艰难地说道:“我不知道。”   李禛收紧手掌,手指狠辣地嵌入对方的脖子中。她能感受到,对方有着坚硬不似常人的金属喉管,这喉管正能说明对方的异于常人之处。   受到致命的威胁,初亏拼命地挣扎起来,但仍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李禛顿觉无趣,伸手扭断对方的脖子,扫了眼满地的死尸,又朝着远处走去了。   虽然初亏碍于程序,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无法回答她的问题,但李禛还是认为,月神很可能就待在21号实验室里,和他的宝贝实验品为伴。   再向前走了一段路,陆续有日环食的人来杀她,这也基本上验证了她的猜测。   李禛拢了拢身上的衣袍,持剑快步向前。这次她没有换上隔离服,只是信步穿过几道防护墙,来到了山体中的研究所中,最机密的所在。   月神就站在那里。   他隔着海洋一样的玻璃,凝望着里面陈列的营养舱,就像是在站在水族馆里,看着里面肆意遨游的鱼,神情变幻莫测。   而营养舱内那个格外瘦小的孩子,仍旧毫无知觉地漂浮在维生液体中,对外面因她而起的争斗毫无所知。   “你终于进来了。”   月神说道。因为离玻璃太近,他的衣服也被染上了海洋般的蓝光。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李禛嗤笑一声:“怎么会呢?”   她走到月神的身边,和他并肩看着漂浮着的实验品:“你收集树种,就是为了她。”   月神淡淡道:“看来你知道了。”   他没有反驳,也不觉得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无论两人现在的谈话有多么平静,他都知道,他们的结局在这一刻起就注定了。   无关正义,也无关其他的什么,只是为了利益——这没有什么不好。利益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反而是世界上最纯粹的东西。   月神说道:“我相信,她会成为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李禛道:“也许如此。”   说话时,她的一只手已经执起长剑,飞速朝着月神的心脏部位刺去。而月神目光一凝,倏然躲开,只剩下一道白色的衣角划破空气,留下一道影子。   在躲开攻击的同时,月神也出手了!他身形灵活,速度极快,抬手间只能留下白影,光凭肉眼,甚至看不清他的动作。   这就是月神。   他的力量或许没有姐姐日神强,但在灵活性方面,要更胜一筹。站在李禛所在的地方,只能见到衣袂飘飘,俨然刮起了一阵白色的风暴。   而这阵白色的风暴还能更强!   小小的实验室变成了交战的主战场,李禛眯着眼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月神似乎真的化身为风,变得无形无影无踪了。   砰!!   骤然间,一只手从身后的空气中突兀地穿刺出来,狠狠地拍向李禛的背部,那手掌中甚至带了凌厉的掌风。   离得很远,那掌风就如寒芒般落在她的背上,刺得她皮肤生疼,足以见其威力。   李禛瞳孔微缩,以最快的速度回击,两掌相撞,空气中顿时出现一阵因巨力而产生的波纹,连带着附近的所有设施都震动起来,地面同样出现两道裂纹。   不仅如此,连蓝绿色的玻璃窗发出不堪重负的哐当声,几欲碎裂。只有窗户对面,那孩子还在平静地沉睡着,感觉不到任何异样。   李禛收回手掌,掌心的皮肤上出现了几道血淋淋的划痕。   她用大拇指轻轻扫了下伤口,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感觉,眉头轻轻蹙起。   一般的划伤不会出现这种痛感。那并非尖锐或者撕裂的痛感,反而带着些许灼烧感,那感觉深入骨髓,即使她从来对疼痛都不敏感,也觉得这伤口有些过于疼了。   昔日她被刺穿,被火烧,被险些砍断手脚都没这么疼。   视线谨慎地在周围扫过,刚刚还和她对峙的月神再次失去了踪影,如彻底隐形了一般,甚至连气息都不泄露分毫。   这家伙隐藏气息的水准出乎意料地高超,再配合他那恐怖的速度、刁钻的出招方式,像是天生的刺客。   李禛视线毫无遗漏地扫过地板,最后落在自己的右手上。此刻,她的右手掌心已经鲜血淋漓,鲜血覆盖了她大半只手,李禛看了眼手掌,果然某处伤口中捕捉到一抹黑色丝线状物质。   这家伙,果然用了毒。   这毒也和月神一样,无知无觉地渗入到伤口中,即使用灵气也探查不到丝毫异样,若非疼得太过异常,她甚至发现不了。   她不知道这毒是什么时候下的——至少肯定不是刚刚对掌的那一瞬间。   更糟糕的是,她也不知道这毒除了让人更疼痛之外,具体还有什么作用。目前来看,她身体情况一切正常。   李禛眸光闪动,却没有因此而沮丧。有灵气护体,这毒素不太可能给她带来太大的伤害。况且就算有伤害,她也完全可以赶在药效发作之前,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斗。   正思索间,她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已经来到了她的身侧。   而下一个瞬间,月神的拳头就像是一道闪电,已经来到了她的眼前。   李禛扯出一个笑,抬起手臂格挡,同时屈膝朝着月神所在的方向踢去,然而出乎意料地踢了一团空。   月神身体、拳头再度消失,空气中恢复了寂静。这抹寂静让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可怕起来。   李禛稳住呼吸,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分析月神的动向。   光从现在的表现来看,她觉得,月神这招比起躲藏技术好,更接近隐形。否则在刚刚那么短的时间,他不可能就这样快速地消失。   但令她意外的是,灵气也完全探查不到月神的行踪,就好像对方真的与空气融为一体。   在李禛的所知中,只有将自己与自然通话,才能隐藏的这样完美。但月神是仿生人,他没有灵根,真能像修士一样,领悟这个过程吗?   还是说,这种手段也是高科技的一种?   她想了想,又很快将探查的念头抛之脑后。月神怎么会的不重要,该怎么想办法抓住他才是重点。   李禛动作微顿,调动体内的灵气,将大量灵气铺到室内,试图捕捉月神的踪迹。然而刚做完这一切,她心念一动。   不对啊。   她来这里,不是要找树种的吗?   月神愿意玩这种低级的躲猫猫游戏,就让他自己藏去好了。   至于树种……她就笑纳了。   念及此,李禛将灵气灌入剑中,猛然朝着蓝绿色玻璃窗袭去企图以暴力方式撬开玻璃窗。   下一秒,厚实的玻璃窗正中央便传来一声炸响!玻璃碎片被巨大的冲击力冲得向外溅开,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第262章 日月之间   这种玻璃窗质量并不差,是日环食专门采用的玻璃,硬度可以说更胜普通的墙壁一筹。   但无论多么坚硬的玻璃、石头乃至墙壁,都挡不住李禛的一击。在她的攻击下,玻璃完全炸开,一面墙顿时变得空空如也。   失去了蓝色玻璃的防护,营养舱内的样子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李禛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透明胶囊内试验品那泛着青蓝色的血管和正在轻轻颤动的眼睫毛。   而随着最后一层防护网彻底被打破,房间内树种的气息也愈发浓郁起来。   两颗树种合在一起所产生的能量较之以往要高出太多,然而这浓郁的气息中,甚至还隐藏着什么让人厌恶的征兆。   李禛抛去心中杂念,快步向前跃去,想要伸手去夺那实验品体内的树种。但她刚动身,就感觉身后一道袭击陡然袭来。   她反应极快地向右一滚,同时在地面上站稳脚跟,凝神看着攻击袭来的方向。月神站在那里,眼中满溢着怒火。   “不许对她动手!”   被阻止住了。   这衣服还是太累赘沉重了。想必月神找人特地制作了这么一件不方便行动的礼服,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她抬手撕开衣服最紧绷的部分,动作顿时方便了许多。此时此刻,月神的攻击已经来到了眼前。   李禛冷嗤一声,俯身持剑朝他斜斜劈去。剑锋刮过月神的身体,狠狠地击在金属墙壁之上。   顿时,如同洪钟鸣响之声穿过了整座山体,又冲破山峦的阻碍,直冲云霄。   不管是在地下实验室内待命的日环食成员,还是在高云城内惶惶的居民,都听到了这声直击人心的钟鸣。   李禛双手持剑,不顾右手掌心传来的刺痛感,再次朝着月神所在的方向刺去!月神面色冷然,不闪不避,扬手回击,银色眼瞳中同样盛满了坚定之色。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肯相让。李禛下手尤为狠辣,月神比起她的狠辣却也丝毫不逊色。两人扭打在一处,一招一式之间尽是凶险。   在这样的凶险中,月神忽然笑了。   “你没有动用全部树种的力量。”他眉眼弯起,连话语中也带了几分可憎的笑意,“否则你不可能和我缠斗这么久。”   面对他的挑衅,李禛罕见地没有言语,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加果决几分,抬手就朝着月神的锁骨刺去。   “和你争夺了这么久的树种,我还不知道你要树种做什么。”月神微笑。   李禛冷冷地说道:“这是秘密。如果你肯将那两颗树种乖乖地交出来,我就告诉你。”   闻言,月神高声大笑起来。他一向以温柔圣洁的姿态示人,很少这样癫狂大笑。   此时他笑起来,就好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连那头柔顺的黑发,也随之变得癫狂且张牙舞爪。   他一边抵御着李禛的攻击,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在某个瞬间,他收敛了脸上全部的笑容,就好像从不因此觉得好笑。   月神冷冷道:“我已经知道了。”   说话时,他的身体如同被空气吞噬了一般,想要再次隐藏起来。李禛眉头微皱,猛然伸手攥住对方左手瘦削的手腕,用力向前一拉。   月神似有反应,右手手腕一转,掌中多了一把匕首。只见他攥着匕首,狠狠刺向李禛的手臂。   李禛不躲不闪,仍旧拉着他的身体。匕首落在她手腕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随着她继续用力,鲜血在她手臂上流淌,最终轻盈地落在地上。   “你知道什么了?”李禛眯起眼,“月神?”   月神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冷笑了一声。他的笑容中带着几分“一切尽在掌控中”的意味,转了转手中的匕首,剜去她一块血肉。   李禛毫不在意他的威胁,扭身肘击月神的下颌骨。   月神说的没错,她并没有使用全部的树种能量,反而将它们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储存了起来,只留下了非常少的一部分。   但那又怎样呢?   难道她会因失去树种的帮助而失败?   激烈的打斗掀起附近的器械,连带着给营养舱内提供营养物质的机械也被卷起,随着两人的动作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响声。   听到这响声,月神扭过头,看向远处的营养舱,像是要看一看舱内沉睡的实验品有没有被打扰。   而李禛,却皱眉低下头。她看见自己手臂伤处的皮肤下,竟也多了些黑色的丝状物,且这种毒素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着手臂上方蔓延。   不对。刚刚月神使用的匕首上应该没有毒。   是空气中!   这种毒素事先被投放到空气中,或许正是通过血液中蕴含的灵气传播。一旦她受伤,毒素就会顺着伤口进入。   而月神是仿生人,身体中根本没有灵气,自然也不怕这种毒素。所以两人虽然处于同一空间,且他也受了伤,却并没有中毒。   或许是由于这次伤口范围大,毒素量也大,李禛很快就感觉到了这种毒的作用。   简单来说——眼花耳鸣,胸闷气短,灵气运行不畅。   暂时对她的影响没那么大,她可以压下这一切的敷面效果。不过这也提醒着李禛,她该尽快结束战斗了。   趁着月神的注意力全都被营养舱吸引,李禛扭身闪到他身后,从他毫无防护的后背袭去。   与此同时,她的掌中出现了一把手臂长的钥匙,钥匙闪闪发光,最上方有着一个显眼的月亮图案。   月神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迅速反应过来,身形一转。李禛变换角度,再度尝试着袭击,然而还没等她攻击到月神,身体就被一柄巨剑架住了。   日神道:“你没事吧?”虽然这样询问,但她的语气冷冰冰的,不带任何人情味。   月神同样冷冰冰地回答道:“没事。”   来者正是闻讯赶来的日神。   原本1v1的战斗变成了1v2,三人都没有轻举妄动。李禛看了眼日神,短暂地与她对视几秒后,便移开目光。   三人无话可说。   对峙几秒后,三人同时动了起来。这次的主力军仍是月神,在之前的战斗中受了伤的日神负责打辅助,两人合力围攻李禛。   而此时,日环食正殿的废墟上已经站满了人,还有更多的人正朝着这边赶来。   所有人都看着被诸多建筑环绕在最中间的那座光秃秃的山,甚至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仿佛想要听到任何来自山里的声音。   没让他们等多久。自那道巨钟的声音后,又是一声巨响。   这次的声音更大,更令人震撼,仿佛什么东西撞击在山壁上,令群山都发出可怖的悲鸣。   离得近的人,甚至能感觉到脚下在颤动。而依附于群山而建的日环食建筑群则是在这震颤下摇摇欲坠,令人触目惊心。   “你疯了!!”   月神看着墙体上的裂缝,再感受着脚下的震动感,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疯子。   就在刚刚,李禛释放了体内能调动的所有灵气,朝着他劈砍而下,丝毫不顾山体塌陷的可能。   “你还不明白吗?”李禛微笑,“你要她活,但我不在乎……我只在乎自己活。”   只要能拿到树种,被埋了就被埋了呗?   月神的神情更冷,他跳到李禛的身前,用那种即使是她也不能完全捕捉到的速度,想要进行最后一博。   却没料到,李禛顺势一闪,闪到他的身后,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将钥匙插入到他的背后。   她知道钥匙孔在哪里。   月神的动作忽地顿住了。他在那一瞬间,似乎变成了一个只会听从命令的木偶,眼中失去了一切光泽。   日神没有动。   李禛莫名地看了月神一眼,轻声道:“不许动。”   月神就听话地站在原地,低下头,长发顺着脸颊垂下,挡住了脸上的一切神情。   李禛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日神一眼,转过身朝着营养舱的方向走去。   但刚走了没两步,异变突生!刚刚还被定格在原地的月神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身体猛然前倾,几乎化为一抹白色的闪电,朝着李禛的后背袭去!   也就是在同时,站在一侧的日神也忽然动了!她双手持着巨剑,同样向前一跃,手中剑竟朝着月神所在的方向袭去!   噗!!   剑锋刺入血肉,月神感受到腹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的半个肩膀被巨剑钉在地上,白色长袍被沾满了血迹,连乌黑的长发,也被浸入到猩红的血中。   他吐出一口血,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在他的身侧,日神正双手握着剑柄,银色盔甲反射出冷然的光辉。   这一系列动作仅仅发生在短短几秒内,他甚至没能认清日神背叛自己的这个事实。   “日、日神……”   “日神决定帮助我哦。”刚走出一步的李禛忽地扭过头,“说到底,还是你太招人恨了。怎么样,被背刺的感觉怎么样?”   仔细算算,她都被日环食的人背刺多少回了。   最开始的合作,孙曼英隐瞒关键信息;乐灵洲借她手进入虚拟空间还想干掉她;又合作,孙曼英又背刺她。   现在连月神这家伙,也装作被控制的模样,想要趁她不备搞偷袭。   不过这一次,她可不打算轻轻放过,而是选择和日神同谋,一起阴了月神一把。   没错。钥匙根本就没用。   或者说,原本有用。但经过两百年的研究,月神早已摆脱了古老钥匙的控制,彻底解决了这个弱点。   这也是他明明在白塔有棋子,却不杀了明如嫣的原因。   而告诉她这个秘密的不是别人,正是日神。 第263章 营养舱内的人   祭典当日,凌晨2:21。   一位不速之客按响了公寓的门铃。   睡梦中的李禛被急促而又尖锐的声音吵醒了。她将头探出房间的门,睡眼惺忪地朝着公寓的门口看去。   师雨楼同样被吵醒,穿戴整齐走出房门,疑惑地看向门口。   这个时间了,他实在想不明白会有谁过来。   难道是日环食负责梳妆打扮的侍者来了?但这时间,未免也太早了点。   两人对视一眼,李禛放出灵丝感应了一下,见到来人的身影动作微顿,随即懒洋洋道:“让她进来吧。”   见她如此说,师雨楼上前打开门,门后便露出日神的身影。   她踏着夜色而来,身上还带着夜晚特有的水汽,银白的头发像是洒落的月光。   见到李禛,她先是礼貌地微笑了一下,仿佛想展露些许善意。但她这个笑容有些僵硬,看上去倒像是有所图谋。   “李禛……”   “去客厅说吧。”   李禛披上一件衣服,将日神带到了客厅。日神跟在她身后,落座前先扫视了一下附近的情况。   “放心,那些监视器已经被销毁了。”   李禛拎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已经冷透了的隔夜茶:“将就一下吧,我可不舍得让我的医生半夜给你烧水。”   虽然以公寓内的设施来说,烧水也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日神冷硬地说道:“不必费心。我不是来喝茶的。”   李禛打开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一场时装秀。她盯着那些模特身上的亮片装饰,漫不经心道:“是为了月神?”   “是的。”日神没有绕弯子,而是直白地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我会帮你。”   李禛身体后仰,倚靠在沙发背上,脸上还带着几分没睡好的困倦。她没有对日神的表现作出任何回应,反而问道:“你为什么会回到日环食?”   日神垂着眼眸,看着自己在茶杯中的倒影,给李禛描述了事情的经过。   在武神城遇到李禛之后第二天,她就很有先见之明地预料到了武神城即将发生的事。   所以她以最快的速度买了车票,去了武神城旁边的城市,并在那里听到了李禛逃亡的消息。   她本打算隐姓埋名继续躲藏,结果没过多久,月神就联系上了她,并要求日神回到组织。   日神本来不想回去,毕竟她和月神关系如此,就算拒绝,月神也不会强迫她或者派人抓她。   但月神告诉她,他研究百年的完美人类计划步入了尾声,成品已经制造出来,只等待唤醒了。   听他这么说,日神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大不了看完再回来。   然而看过那个孩子后,日神却改变了想法。这个还没有苏醒的实验品,再次让她见证了月神的疯狂和野心。   她感觉到,事情开始失控了。   实际上,日神是很讨厌变化的。变化固然会带来好的发展,但更多的时候,变化会让人类与世界滑入更黑暗的深渊。   就像是至今为止,日神也不觉得自己和月神的诞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眼看着弟弟月神也即将打开魔盒,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控,她决定留在日环食,寻找机会阻止月神。   但可惜的是,月神并不相信日神。他只带她见了实验品一次,并且还派遣了大量的人来监视她。   日神则是一直想寻找一个动手的机会。然而没等她动手,她就意外地和李禛再见了。   月神不知道她们两个曾经交谈过,为了避免引起怀疑,日神只能装作对李禛有敌意的样子,暗中传递一些信息。   然后就是今天。因为祭典的缘故,日环食的成员都忙起来了,月神也对她放松了警惕,日神得以找到机会和李禛独自会面。   听着日神的叙述,李禛喝了口难喝的茶水,声音淡淡:“我大概猜到你的来意了——月神也会在祭典上动手,对不对?”   不过日神也算了解她的性格和实力,不至于因为这么个消息而慌张上门。看来其中还有其他情况。   “没错。”日神接着道,“不要小看月神。我知道你手里有他的钥匙,但我必须告诉你……”   她顿了顿,神情无比严肃,连语气也沉重了几分:“古老的钥匙已经对月神无效了。”   “哦?”   “你知道,月神是个聪明且固执的人,他不可能容许自己身上存在这么大的弱点。”日神放下茶杯,“这只是个小小的情报,就当作你把钥匙还给我的感谢吧。”   李禛笑了一声。   不得不说,日神的这个消息很有价值。它让李禛提高了对月神的戒心,同时也让事情有了更多的安排空间。   “真是感谢呢,日神。”   日神道:“客气的话就不用说了。”   她像一个冰冷的机器一般,再次吐露着月神的安排。   “我会在通往21号实验室的必经之路上拦截你,而月神大概率会守在实验室中等着实验品的苏醒。”   李禛点了点膝盖:“她要醒了吗?”   “可能就是在今天。”日神道,“我不知道她醒来会产生什么异变。月神可能想借着那女孩的力量来对付你。”   李禛耸耸肩,不置可否。她凝眉思索片刻,忽然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轻声道:“如果我让你和我一起除掉月神,你会做吗?”   日神反问道:“你会杀了他?”   “也可以不杀。”李禛道,“看情况喽。”   日神沉默半晌,似乎在思考什么。李禛也不打搅她,只是将头靠在沙发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仿佛那上面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这样过了半晌,日神终于开口道:“我帮你。但我不想杀了他。”   李禛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容。   “那就要看你了。”   她意有所指地说道:“毕竟按照计划,会给他最后一击的不是我,而是你。”   “日神……”   感受着臂膀处传来的痛感,月神紧咬牙关,扭头瞪视着日神,因过于用力,眼白处已经攀爬上几缕弯曲的血丝。   他从没想过,日神会选择以这种方式,狠狠地给他最后一击。   按照人类的说法,她和他是血亲,是彼此在这荒凉世上的最后牵绊,不是吗?!   可直到此刻,日神的脸色也没有变。至少月神没有从她脸上看到类似愧疚、悔恨之类的神情。   她轻描淡写地持着剑,以一种超然的姿态俯视着他,那事不关己的态度让他无比憎恨。   面对他的恨意,日神没有回答。   看着她那张机器人一样冰冷的脸,月神咬着牙,直至口中漫出血腥味,他才忽地扭过头,身体猛然向前一冲!   巨剑彻底豁开他的肩膀,鲜血随之溢出,他的半个臂膀几乎断落,只倚靠着仅存的些许皮肉连接着,再也无法作出任何动作。   但月神不在乎!   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前方爆冲,完好的那只手攥成拳,狠狠地袭向李禛的背后。   可疼痛虽未能阻碍他的动作,却也让他的速度大不如前。就在他拳风挨上李禛后背的一刹那,李禛忽地扭过身,按住她的手腕,反手将他摔在地上。   她可没有对月神手下留情,完全没有收敛力道。在月神被摔在地上的那一刻,山体就快速地震动起来,李禛甚至感觉到它有所倾斜。   灰尘和碎石从头顶簌簌落下,连顶灯也在剧烈的震动下摇摇欲坠,光芒似隐似现。   她继续向前,距离透明营养舱只剩下不到几米。在这个距离,她能够更清晰地看到营养舱内的实验品的模样,更能感受到营养舱附近汹涌的能量。   地面的震动加剧了,无论是里面的人还是外面的人,都知道这座已经被挖空的山即将倒塌。   李禛凝视着对面的孩子。在这一刻,她再次感受到了那股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好像相斥的磁铁被强行按压在一起所形成的排斥感。   与此同时,不知是因摇晃的灯光的缘故,还是因为地面震动的缘故,她隐约看见那孩子的眼皮似乎短暂地抽动了一下。   李禛不由得有些迟疑。她站在原地,远远看着那个孩子,心中的排斥感反而越来越重。   不对。   一定有什么不对。   日环食到底造出了谁?   正在思索间,她忽觉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月神被摔在地上的那一刻,便清晰地听到自己身体里传来断裂的声音,恐怕是骨头断了,剧痛也在身体中的每一处传来,痛感让他的意识都有些缥缈朦胧。   在这朦胧中,他恍惚听见了日神在叫他的名字:“月神……”   然而他没有一丝一毫放弃的想法。   见到李禛不知为何停在了距离营养舱几米处,他目光一闪,用尽身体最后的力量,上半身奋力向前一跃,像一只在陆地上挣扎的鱼,用仅剩的那只手臂,死死地抓住了李禛的裙摆。   她的裙摆太过累赘且有一定的重量,被点缀在上面的珠宝光芒四射,被他薅下来了几颗。   被月神这样一扯,李禛瞬间从刚刚的怔忪中回过神来。   狭小封闭的空间加重了她的烦躁感,李禛不想再和月神纠缠下去。   她冷笑一声,装饰剑脱手而出,化作一道紫色的闪电划过半空,穿过月神的手腕,如同刀削豆腐一般斜着插入地面。   灵气从不算锋利的剑刃上漫出,利落地切断了月神仅剩的那只手。在一片鲜血中,李禛转过身,将刚刚的所有犹豫和决绝都抛去,伸手抓向那个神秘的营养舱。   眼看着她的手已经要碰到营养舱的玻璃,李禛眯起眼,身体反而愈发紧绷起来。   也就是在此时,异变突生! 第264章 过去即是未来   李禛身体前倾,指尖随着惯性向前,甫一接触到营养舱,就能感觉到那冰冷坚硬的触感。   而在她指尖触碰到营养舱的那一刻,安然泡在淡绿色营养液中的实验品的身体,忽然以一种难以察觉的幅度动了起来。   这种抖动只持续了一个呼吸便停顿了下来,下一刻,浸泡在营养舱里的女孩倏然睁开了双眼,隔着营养舱与营养液,和李禛双目交汇!   李禛瞳孔微缩。   那是一双棕色的双眼。   当灯光照射在她的眼中,棕色的眼瞳就会呈现出琥珀般的浅色,剔透却幽深。或许是因为刚刚苏醒,还没有任何如人类一样的认知,她的神色漠然,只是静静地打量着李禛。   乒!!!   指尖随着李禛的力,进一步戳碎营养舱,霎时间玻璃碎片横飞,营养液顺着缺口流淌到地上,像是蛋壳打碎后流出的黏稠蛋液。   李禛触碰到她了!   她的体温也像是爬行动物一样冰凉滑腻,苍白的皮肤上横亘几道发青的血管,李禛几乎以为自己触摸着的,是一具死去多时的躯体。   李禛的手掌触碰到对方的腹部,没有任何犹豫,便御使着灵气,想要将树种从对方的体内吸出。   她成功了。   或者说,成功了一半。   那个孩子太过年幼,甚至无法对她的攻击产生任何反应,像是完全不在乎一样。李禛成功接触到了她体内的那颗树种,但也就是在此时,她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海啸一样尖锐的声音。   李禛无法确定,这声音究竟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在这狭小空间中的。   而在同时,她与那女孩接触的右手掌心中,陡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白光。这道白光穿越空气、穿越墙壁,穿越一切有形和无形的物质,穿越时间与空间,呈放射状朝着周围废墟。   高云城内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自山上迸发出的光芒。他们驻足在原地,凝望着这未知的力量,几乎屏住了呼吸。   在这样近乎虚无的光芒与自然的伟力中,被波及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白色的泥沼,短暂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又是一阵鸣叫!   在鸣叫声响起的刹那,白色的光芒中骤然生出一股相斥的力,这两股力如此之强,不到一个呼吸间,便将实验室、高山、以及周围的一切都撕裂!!   随着鸣叫声的响起,山体再度惨烈地摇晃起来,这一次的摇晃和震动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强得多。   闪电状的裂痕在山腰上蔓延,碎石不断从山上掉落,日环食的大楼轰然倒塌,连同那修建整齐的街道也裂开道道深渊般的黑暗巨口。   一瞬间的宁静被黑暗打破,街上所有人都惊慌地回过神,企图逃离那道还在不断延展的裂痕,朝着远处跑去。   可是那白光仍未止息,反而迸射出更强的能量。这些能量一波强过一波,连同山体塌陷崩落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灰尘在天空飞舞,场面愈发混乱。   就像是末日一般。   这两个字甫一出现,就将人们的心神彻底占据。有人害怕地大喊大叫,有人放声咒骂,也有人恐惧地闭上眼,企图通过祈祷来躲避这场灾难。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就连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李禛的身体浸在白光之中,一身白色的衣袍已经被染成了红色。鲜血不断在她的身上滴落,然而一落在白光里,就像是落入了大海中,转瞬间便消失不见。   像是受到了什么引导,她的识海难以控制地翻涌起来,不断有记忆涌上心头,又快速划走。在这样翻滚的记忆海浪中,李禛回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   “我是谁?”   “你是我的孩子。”   “我是你的孩子?”   “没错。你的名字叫李禛。”   不。   在更早之前。   在踏上收集树种的旅途之前;   在复生于陌生时代之前;   在作为李如青的女儿成长之前;   在穿着单薄衣裳,凭空出现在雪地上之前;   她早已见过自己。   因两颗相同树种所引起的时空乱流就这样袭击了实验室内的一切,也将这一座本就摇摇欲坠的山冲击得四分五裂。   幸运的是,在几个瞬间后,那足以绞杀一切的乱流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营养舱中漂浮着的人,也彻底失去了踪影。   李禛半跪在地上,微微垂着头,手中仍旧死死攥着那枚树种。   时间仿佛也在此刻停止了,只有血珠顺着发丝落下,在地上积攒成黏腻的一滩。   半晌,她忽然放声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恍惚间的怪梦、多出来的树种、幼时的流言蜚语、消失的命数、完美的人类。   圆环缺失的那部分找到了。她终于在此时此刻,寻得了一切的答案,即使这个答案并不能让人十分满意。   但人世间,又有什么是能令人完全满意的呢?   李禛漠然站起身。不知何时,她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然与沉默。   房间内静悄悄的,日神和月神都不知所踪,实验室内只有满地的鲜血以及她掷出的那把华丽长剑。   经历了那样强大的冲击,这柄剑依旧□□,剑上不曾出现任何裂痕。只有剑柄上那颗耀眼夺目的紫水晶被震得破碎,被风轻轻一吹,就化为四散的齑粉。   她胡乱扯下头上的华丽发冠,将其随意扔到地上。发冠落到血泊中,在里面滚了几圈,也被染成了鲜红色。   李禛从它身边踩过,穿过一片狼藉,来到了光秃秃的走廊上,在地上留下两排轻飘飘的血脚印。   就耽搁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山体的震动愈发强烈了。李禛几乎站立不稳,身体随着震颤而摇动。   终于,在一声炸雷般的声响中,山体终于不堪重负,如泡沫破碎般,迅速溃败倒塌!   这倒塌也只是发生在一瞬间!   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山顶或是山脚滚落,发出轰然巨响,连带着附近日环食的建筑也尽数倒塌。   山倒之势难以阻挡,附近人群只能以一种最快的速度跑离山崩的范围。   幸而,因为之前骇人的白光,再也没人敢站在这附近凑热闹,都离了老远,并没有人在这场事故中丧生。   塌陷一连持续了几分钟。几分钟后,日环食的标志彻底被埋在乱石之下,所有建筑都化作一片废墟。   日环食的百年经营和野望,就这样消失在这一场由人导致的天灾之中。   除了在场的三名当事人,没人知道山崩是怎样引发的。当山崩彻底停止,确定没有任何危险后,人们才终于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那高高的废墟。   “去看看有没有人!”   忽然有人叫喊道。一些热心居民纷纷上千,拿着探测仪在废墟上试探着,想要营救出任何活着的人。   但所有人都知道,不可能有人在这样的灾难中幸存。   那可是山崩。   且有别于一般的山崩,这次山崩太过迅速彻底,还有一些倒塌的建筑压在崩塌的山体上。在这样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有人存活。   果然,在废墟上查找了十几分钟,探测仪上都没有发出任何有生命体征的提示,人们也没能听到任何意味着幸存者的声音。   都死了吗?   普通的居民都沉默了。而日环食的信徒不乏有人崩溃大哭——是什么,能让一个教派遭受如此大的天灾呢?   难道是谁的信仰不够虔诚?抑或是这个接纳弃灵者的教派,才是纯粹的异端?   所有人都陷入了迷茫。但很快,随着一声兴奋的呼喊,这种迷茫很快就被驱散了。   “这底下好像有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顾不上整理复杂的情绪,连忙扭头朝着发出声音的人看去。只见那人站在一块大石头旁,正高举着探测器,兴奋地叫喊着。   于是,无数人涌向前去,开始撬开巨石,掀开废墟,想要将被压在碎石下的人释放出来。   然而还没等他们怎么动作,下面就传来一阵冲击力,将附近的石头全部碾碎,连附近其他废墟也被波及到,微微向下陷去。   救援者纷纷后退,面面相觑,有些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一小片废墟通通化为碎屑。一只鲜血淋漓的手突兀地穿破巨石,搭在了地面上。   这场景可谓十分惊悚。刚刚还很兴奋的居民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而那只手,似乎也不是很需要别人的帮助。   它在上面摸索两下,随即抓住地面,微微用力。几秒后,一个女人的身影从地下钻了出来,得以重见天日。   她头发散乱,微垂着头,手臂还在流血。每呼吸一次,鲜血就随着胸膛的起伏落下。   宽大的白袍罩在她的身上,却已经失去了底色,血迹斑斑,就好像刚从凶案现场走出来的凶鬼。   她爬上地面后,先是在原地站了几秒,身形似乎有些不稳。几秒后,有一个年轻的女孩不顾旁人的劝阻,走过去扶住了她。   李禛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天际。那里一片绯红,罕见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几点了?”   好心的年轻人轻轻道:“五点了。”   回答完之后,她就听见李禛笑了声,颇有礼貌地低声道了谢,然后拂开了她的双手。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他们的目光中充满好奇、疑惑和恐惧。   他们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只怪物,亦或者是一位天神,目光随着她移动,却不敢有丝毫动作。而她坦然走在众人的视线里,像是漫步在美丽的花园。   然后,她穿过灰白色的废墟、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在染红天空的夕阳里,一步一步,朝着远方走去。   随着风,似乎有人听到了轻盈如泡沫的呢喃。   过去……是……   她轻声道。   过去即是未来。 第265章 生命的轮回   没人敢阻止她。   也没有人能想到,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表情看着她离开的。总之,当众人从群体性的恐慌中回过神来,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李禛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她躯体表面覆盖着的鲜血已经被风吹得干涸,僵硬地凝结在衣袖上。   而她的伤口,已经在体内灵气的不断驱动下,在这短短几刻间愈合,只有中了毒的右手部位,仍旧传来些许刺痛。   李禛拖着满是鲜血的身体穿过街道和人群,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荒区中。望着荒区裸露在外的灰白色岩石,又被风一吹,她骤然从迷茫和朦胧中解脱出来。   飞舟就停在荒区前端,像是在等待这谁。见她摇摇晃晃从城区中走出来,师雨楼跳出驾驶舱,快步上前搀住她:“你怎么了?”   他也被李禛这满身的血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扫过她身体,想要找出她哪里受了伤。   但李禛身上的血太多了,自己的、其他人的,所有的血都混杂在一起,他根本判断不出伤口到底在哪里。   他确实没想到李禛会受这么重的伤。当然比起她的伤,更令他担忧的,是李禛的表情。   他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一时间很难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这种表情。   李禛握住他的手。她的指尖因失血过多而微微发凉,甫一碰到他,就将他冰得瑟缩了一瞬。   “走吧。”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先离开这里。”   师雨楼什么也没有询问。他知道对方现在或许更应该休息和放松,而不是回答他满肚子的疑惑。   所以虽然很在意,但他还是将李禛带上了飞舟的休息室内——没错,考虑到战斗后的休整需要,这次他抢的是私人飞舟,虽然比起载客飞舟仍然不算大,但有能让人放松的空间。   李禛对他挥了挥手,给他展示自己血淋淋的手臂:“我中毒了。”   师雨楼抬起她的手臂:“有什么感觉?”   “似乎会放大痛感,让人浑身麻痹。应该不是什么致命的毒素。”   师雨楼凝眉想了想:“我带了解毒剂,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现在黑市中流行的毒有很多种,他带的这种解毒剂只能解一部分。他也很难确定对李禛有没有效。   李禛用上体内所剩的最后一点灵气,勉强施展了个有清洁作用的法诀,身上的血迹终于被祛除,衣袍重新恢复了圣洁的颜色。   衣服被清洁干净,师雨楼才注意到她没受致命伤,部分有些严重的伤口也已经愈合了。   他稍微松了一口气,便听李禛道:“不用管我的伤。先离开这里。”   停顿了几秒,她又说道:“月神没死。”   时空乱流爆发后,她在原地呆怔了片刻,再回过神,日神和月神就都不见了,地上只剩下月神的断臂。   她推测是保留了战斗力的日神趁她不备,将已无再战之力的月神给救走了。   李禛倒不觉得这两人会来攻击自己。日神不可能,月神受了重伤,更不可能了。   但高云城的动静闹得太大,不管怎样,早点跑路总没错。   师雨楼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从她满身的伤痕中窥出了几分不妙。   他低声应道:“好。”   说罢,便朝着驾驶舱走去。   在他的操作下,半分钟后飞舟缓缓起飞。从窗口向外俯瞰,便能看到高云城交错的街道、耸立的建筑、街上蚂蚁一般的居民,以及市中心那一片残破的废墟。   师雨楼不知道她又闹这么大,见到化为废墟的日环食后神情微怔。   李禛对自己的杰作毫无兴趣,只是静静地趴在休息室里。   身体上的劳累和精神上的疲惫同时袭击了她,但她却睁着双眼,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睡觉,而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睡不着。   无论是谁,得知了这样巧合又可怕的真相,也会像她一样睡不着的。   李禛感觉太阳穴上的青筋突起来,连同心跳也快了几分。她的眼眸动了动,最终落在自己的右手指尖上。   这里受伤最严重。因为她当时就是用这只手触碰了营养舱的缘故,在时间乱流出现的瞬间,右手的指尖便首当其冲地被卷入其中了。   直到现在,指尖还血淋淋的,上面满是刀痕,伤口向外绽开,鲜血顺着她的手,滴到休息室内的地毯上。   李禛盯着那抹红色,将刚刚不甚清晰的所有发现和怀疑都捏合在一起。   月神受到日月明山“完美人类计划”的启发,收集了两颗树种,成功制造出了“她”。   她袭击了实验室,见到了“她”也就是过去的自己,从“她”体内得到了其中一颗树种,并引发了时空乱流。   “她”在乱流中失踪,被“生命之轮”保护着,意外穿梭时光来到了三千年前,成为了她。她没有记忆,被李如青捡到并养大,在李如青死后进入了李家。   李家倒未必不知道她非李如青亲生,但他们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血亲,而是血肉天梯计划的棋子,也就无所谓了。   在此期间,李禛遇到了日月明山观星一脉的人。对方发现她命数异常,并针对此事研究千年,终于研发出了日神和月神。   在血肉天梯计划中,她与神树对抗并炸毁了神树……此时,遗留在她体内的那颗生命之轮与神树的能量冲突,再度掀起了时空乱流。   她的神魂再度被“生命之轮”保护住,穿梭了三千年的光阴,在郁非白的筹谋下,在神衍神天的实验室中醒来。   她发现自己脑海中多出了一颗树种,其实就是被激活的“生命之轮”。   至此,因时空乱流的存在新世界上已经多出了一颗树种。   也就是在这时,李禛开始频繁做梦。这些梦境,其实就是她还在21号实验室之时所留下的记忆碎片。   她的记忆里的师雨楼父母、一些不着边际的呢喃、奇怪的声音,都只是在实验室内的所见所闻。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这个玻璃缸里的小实验品已经有了部分意识,无意间将听到、看到的所有信息都刻在脑中。   也就是说,她的诞生和死亡、她的一举一动,其实都是一场生命的轮回。   思路被一点点捋清,长期盘踞于脑中的迷雾尽数消散,李禛长出一口气,在床上坐直身体。   这滑稽的真相没有让她感到过多的悲伤。李禛心头只是涌上了几分近乎惘然的感慨。   她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不远处就响起师雨楼的声音:“你怎么样了?”   “还可以。”李禛道,“飞舟没问题吗?”   “开了自动驾驶。”师雨楼找出那支解毒剂,“把手伸出来……你怎么中的毒?”   李禛听话地将手拿过去,闻言回答道:“对方将毒散在空气里,一时没注意。”   师雨楼点点头,给她做了消毒:“有点痛,你忍一下。”   随后,便将细如蚊虫口器的针尖扎入她的血管中,手指抵住针管,将注射器内的液体注入其中。   “如果解毒剂有用的话,两个小时左右就起效了。”   “可以。”反正不起效也无所谓,所有药物治疗不了的疾病和伤,她都能通过硬扛的方式解决,“带吃的了吗?我有点饿。”   师雨楼翻了翻背包:“有营养液和饼干。”   那种难吃的东西。聊胜于无了。   他拆开营养液的包装递给她:“你不需要休息了吗?”   “不需要。”李禛喝了营养液,感觉精神振奋了不少,疲惫感也随之消失了,“现在飞出多远了?”   “刚离开高云城不久。”   李禛缓缓点了点头,开始用稍微清醒了一些的大脑盘算之后的去向。   也是直到此时,她才注意到了一个先前被她忽略了的问题。   ——她还不知道剩下的树种在哪里。   原本应该是由月神告知她的,但是月神也不知道,于是他商讨和她做局把天门台的人骗出来。   但事情已经明了。这局分明是月神针对她设下的,李禛不假思索马不停蹄地干掉了天门台派来的人和日环食,整个过程堪称如行云流水,毫不手软。   事情进行得太过顺利,以至于她忘记了自己的根本目的之一——得到天门台剩余树种的相关情报。   没错。她忘了。   天门台那群人甚至连全尸都留下,现在残骸都被埋在废墟里,她就算回去挖,也不可能得到任何有效信息了。   所以,她现在又回到了最初那种一头雾水的状态,甚至连情报源都失去了。   李禛第一次恨自己杀人这么干脆利落。   反正,现在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要不去问捕蝇草?   但他们现在正在忙着和天门台抢地盘,应该没有精力去探查这种消息吧?   找金宁入侵系统调查?算了算了,金宁虽然厉害,但还真不一定能探查出这种机密。   所有想法都在李禛脑海里转了一圈,又都被她一一排除了,直到此时,她才发现没有稳定的情报源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但像流浪者一样一直在天上飞也不是个办法。李禛想了很久,终于一拍脑袋,选择了一条简单高效又没有任何弯弯道道的道路。   “为什么不一座座城市平推过去呢?”   师雨楼:“啊?” 第266章 感染源   前天夜里下了一场雷雨。巨大的雷电横亘在天空上,罕见的暴雨侵袭了涅槃城,损坏了城市的供电设施,连灵气设备也被干扰。   加之最近工人纷纷罢工,没人去修理设施,导致了这场大规模停电持续了一整天,直到现在供电都没有恢复。   也正是因此,当李禛回到阔别已久的城市时,见到的就是一片黑暗颓败景象。   交通要道处无人守卫,两人一路畅通无阻,缓步走到街道上。习惯了城市的光亮,对于这种深沉纯粹的黑暗,李禛反而有点不适应起来。   她耸耸肩:“看来他们还没有做好迎接我们的准备。”   高云城内虽然有人目击到两人上了飞舟,却说不明白他们往哪里走了,自然也没人知道,两人拐了个大弯,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说话间,李禛不小心踩到一个水洼里,发出“噗”的一声。她停住脚步,扶住师雨楼的肩膀,嫌恶地抖了抖鞋面上的污水。   “涅槃城的排水系统还是这么差。”   师雨楼道:“据说前天下了场特大暴雨。”   李禛站稳身体,避开那个讨厌的水坑:“前天?是我们离开高云城的那天?”   “那是大前天。”   “哦。”   李禛不太清楚时间。她因为太累,在飞舟上睡了很久,直到师雨楼叫她,她才清醒过来。   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的,睡一天还是睡两天也都无所谓了。   重要的是,现在两人终于再度站在这片最初的土地上了。   至于选择涅槃城的原因嘛……因为李禛想收拾收拾那只乐灵洲的爪牙、泄密的叛徒、唱歌难听的臭鸟。   另外再见见明月川她们,说说季思谦的事,顺便解决一点遗留问题……   反正虽然没有明确的目标,但杂七杂八的待办事项堆在一起,好像还挺多的。   李禛将手背在身后,一摇一晃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夜幕像是一只怪兽,几乎将她的身影全然吞噬。   师雨楼道:“我们去哪里?回渡魂街吗?”   说到“渡魂街”三个字,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来,忍不住提醒道:“那里恐怕有人盯着。”   在事情没闹大的时候,李禛的藏身之处没有被发现,主要是因为天门台太傲慢加灯下黑没有找到她,倒并不是她的躲藏技术有多么高明。   后来事情闹大,天门台也终于正视了她的力量,开始仔细搜索了。毕竟是统治势力,加上后来那段时间李禛没隐藏行踪,他们找到渡魂街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找到就找到呗,反正能找到和能抓住我是两码事。”   李禛搂着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医生,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真胆小。”   “……我没怕。”   “没怕就回去吧……说起来离开也有几个月了,我的衣服应该都发霉了吧……”   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向前走。   因为停电的缘故,街道上很少有人。黑暗中没有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更没有吵闹的广告声和说话声,寂静中蔓延着别样的氛围。   一直到两人穿过街道,来到渡魂街的范围,周围仍旧是静悄悄的。   路边颓然的小摊上站着瘦骨嶙峋的人,破旧的酒吧中,偶尔传来酒水倾入杯中的声音,隔着一层薄薄的门帘,便能看到烛火闪烁的灯影。   李禛奇道:“渡魂街以前这么安静的吗?”   师雨楼扶着眼镜:“有问题。”   渡魂街一点也不安静。正相反,这里一直都是杂乱、无序、吵闹的。每当夜幕降临,渡魂街的骂街声就能冲破云霄,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说完这句话,他又看了眼那几个坐在帘子后的高脚凳上喝酒的人。压低声音对李禛道:“这些人恐怕有问题。”   李禛顿了顿,轻声猜测:“瘾君子?”   “有可能。”   瘾君子在渡魂街不少见。有人无法逃离这烂泥一样的生活,自然就选择了精神上的逃避。   不过这群人很少结伴出行,更很少会光明正大出来喝酒。迎着寂静的风,李禛愈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思索了几秒,她对师雨楼道:“去酒吧里看看。”   这酒吧说是酒吧,其实比捕蝇草还要破烂一万倍。从外表看,它十分逼仄狭小,里面只有一个脏兮兮的吧台,周围围绕着一圈掉了漆的黄色高脚凳。   酒吧应该还有一盏昏黄的灯,不过现在灯不亮了,几根蜡烛立在吧台上,火苗轻轻摇曳着。   李禛掀开看不清颜色的门帘,她行走时带起一阵利落的风,将火苗吹得摇晃起来。   她坐到其中一个疑似瘾君子的人身边,对柜台后的人说道:“一杯酒。”   那几个人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她的到来没有反应。   老板也垂着头,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去拿酒。见老板走出去,李禛侧过头,用很不礼貌的目光打量着她身边坐着的那个人。   一个男的。很瘦,脸上泛着铁青色,皮肤上有一些紫红色的斑点。   那个人感受到她的目光,也没说话,只是坐在原地,捏着玻璃杯的把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李禛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仍旧直勾勾地看着对方。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怎么了?”说话声嘶哑又虚弱,语气很冲。   李禛道:“渡魂街怎么了?”   “能怎么,还是那样呗。”那人不耐烦道,“你是第一次来这烂地方吗?”   李禛又道:“你脸上的斑点是怎么回事?”不止是她身边的这个人,边上其他的几个人身上也有深色斑点,只不过没那么明显。   听到她提“斑点”两个字,对方很明显地暴怒起来,“腾”地从高脚凳上跳起来,怒声道:“关你什么事?!劝你少管闲事,不然——”   愤怒的声音戛然而止。蜡烛映照出他惊恐的脸,黄豆大的汗珠从他鬓角流出,短短几个呼吸间,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   “你是……你是……”   显然,他认出她了。   这也正常,毕竟天门台对她的追捕称得上是铺天盖地,几百几千人里才有一两个不认识她的。   渡魂街信息相对封闭,但很明显,没那么封闭。   酒吧里空气的流通都停滞了,那个瘦弱的男人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个凶恶的罪犯,谁都知道她的危险性。   也就在气氛趋于凝固时,酒吧的老板回来了。他觉得酒吧内的气氛有些奇怪,所以微微抬起头看了李禛一眼,然而也就是这一眼,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李禛余光瞄到,房间一侧的墙壁上还挂着她的通缉令。   她笑了笑,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随即摩挲着杯沿,随意道:“我只是想问个问题而已。你会回答我吧?”   即使是傻子,也不会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说“不会”。   男子老老实实地说:“我也不知道这些斑是什么,反正就是有一天开始,大家身上都开始长了。”   “哪天开始?”   “记不清了。”   这时,坐在一边的师雨楼问道:“有没有痛感或者刺痒感?”   “最开始没感觉,但后来就开始疼……非常疼。”说到这里,男子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站在一边的老板,“我来这里,就是来买……止痛药的。”   老板连忙赔笑道:“就是一点小生意,您……”   李禛敲了敲吧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天门台,你用不着和我解释。”   所谓的“止痛药”和“小生意”,其实就是违禁品。天门台并不禁止这种生意甚至会参与其中,毕竟他们能通过此种手段榨取更多的钱。   他们禁止的,是未经官方许可和授权,擅自售卖违禁品。   当然无论是哪种,李禛都管不着。这世界哪需要罪犯来监管别人犯不犯法呢?   李禛接着问道:“有没有去看医生?”   男子“额”了一声,下意识地看了师雨楼一眼,李禛这才想起来,渡魂街唯一的医生被自己拐走了。   不需要他说话,师雨楼已经走上前查看对方的情况。   这种斑点状伤痕已经在对方身上蔓延开,连手指上也有不少。师雨楼抬起对方的手臂,眼镜镜片上闪过幽蓝色光晕。端详几秒后,他放下男子的手。   “情况怎么样?”   师雨楼皱起眉:“情况似乎有些复杂,想要确定感染源,需要更多的样本并进行进一步的检查。”   他极少这样说,李禛有些意外。她侧过头,看了师雨楼一眼,见他面露深思,就知道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而且如果她没听错的话……他说的“感染源”?   李禛挑挑眉,似乎像是在想些什么。几秒后,她将杯子放在柜台上,将一些随身携带的现金拍在桌子上。   “结账。”   听她这么说,在场除二人之外的所有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李禛在这里给他们带来了极强的压力,光想想自己正和这位杀神坐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几人就觉得十分窒息。   但李禛却不管这几个陌生人想什么。她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和师雨楼一同走在黑暗的大街上,这才轻声问道:“什么情况?”   师雨楼道:“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不过我见他身上的斑,也不像外伤或疾病,倒让我想起了以前看过的病人。”   刚说到这里,两人已经穿过蚯蚓洞,回到了诊所所在的街道。放眼望去,这里全无从前的热闹,只余一片凝滞的黑暗。   李禛顿住脚步,抬头看看已经生了锈的楼梯,又看了看因长时间无人打理而变得灰扑扑的玻璃。   师雨楼打开门,两人走了进去。出乎意料的是,室内一切完好如初,那只内奸夜莺还停留在柜子上。见两人回来,它拍拍翅膀,兴奋地唱出了一段鬼哭狼嚎般的调子。 第267章 分别与死亡   夜莺扑腾扑腾地飞过来,李禛飞快伸手,钳住它的双翅,将它拎到自己的面前。   夜莺的双眼也不知是用什么工艺打磨而成的,随着角度的变换折射出流光。李禛和它对视了几秒,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她拍了拍夜莺的头:“它眼睛里真有什么奇怪的装置吗?”   师雨楼略有些低落道:“没发现是我的疏忽。”   “和你有什么关系,要羞愧也是这只死内奸羞愧。”   李禛找了一会,没找到什么装置,估计就是装在眼睛里了。她也懒得把那东西取出来,随意撒开夜莺,将手插进口袋里,打量着周围。   几个月没回来,诊所的柜台上都落了一层灰。不过奇怪的是,玻璃门上却没有打砸的痕迹,室内也和离开时一样,没有变化。   渡魂街的家伙可没有这么强的道德感,更别说诊所里的药品那么昂贵。李禛估计,在两人离开的这段时间,应该有个人照拂了诊所。   这个人是谁,她略微一想,心里就有了数。   师雨楼向来爱干净,根本忍受不了这种满是灰尘的环境,立刻清扫起来。   但他离开太久,扫地机器也因为潮湿损坏了,他只能先手动清扫一下重要位置了。   李禛看他清理积满了灰尘的柜台:“酒吧那几个人,你看出什么了?你觉得他们是中毒了吗?还是某种皮肤病?”   师雨楼正在擦拭着柜子的手顿了顿:“有可能是工业污染导致的。”   不管是涅槃城还是其他城市,毗邻工厂的居民都饱受污染的困扰,甚至会因长期生活在污水废气中而生病。   虽然大部分城市工厂区的位置尽量选在城市的边缘、靠近荒区,但这些地方通常也会生活着一些贫困的居民。   涅槃城倒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但师雨楼曾经听说过工业污染导致的大规模伤亡事件。   那是在一座小城市,某一天,城市边缘的部分居民身上相继出现浮肿、瘀血等症状,但因为经济原因,这些没有引起重视。   没想到不到一个月,瘀血处开始溃烂且不见好,且越来越多人受影响,当地政府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派了专人来了解情况。   师雨楼就参与其中。   后来调查发现,是居民区附近一家工厂违规排放有毒污水,导致水源污染。结果出来后,当地群众大规模抗议,最后工厂赔偿了一笔钱,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次事故死亡三百余人,受损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而赔偿款分到这么多人头上,每人得到的钱甚至不够去医院的路费。   李禛道:“所以你怀疑,刚刚那几个人也是这种?”   师雨楼道:“我不能确定,因为症状并不完全相符。但他们描述的伤口恶化的过程,倒是很符合那次的情况。”   “说起来,这里确实离工厂区比较近。”李禛摸了摸下巴,“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之前也没听说过渡魂街有什么污染。如果真相真像是师雨楼猜测的那样,那要么是工厂区搬来了新工厂,要么是旧工厂改了新排污制度,或者开始研究什么新东西。   李禛想了想,暂时没有头绪,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比起这个……”   她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像是斟酌了一瞬。随后,她伸手打了个响指,用法诀将周围的灰尘清除干净,才道:“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师雨楼从她语气中听出了几分不同寻常:“怎么了?”   李禛叹了口气。   她感觉自己拎着背包袋子的手还有些僵硬,想到背包里的笔记,她的面色也变得前所未有地僵硬。   见她脸色不妙,师雨楼走过来:“怎么了?是旧伤复发了吗?”   “那倒不是。是你父母的笔记。”   在典礼的前一晚,季思谦将这本笔记交到了她手上,但李禛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交给他。   现在回到了诊所,两人也暂时安全下来,李禛也就再次想起了这个烫手山芋。   师雨楼沉默了一下,伸手接过笔记本:“……你没事就好。”   他没有立刻翻开笔记,只是将它捏在手里。苦苦追求多年的真相现在就摆在他的面前,但他却还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个故事。   李禛是真的无法应对这种场面。   她自己倒是洒脱得很,即使当初抚养她的李如青去世,她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悲伤。也许当初日环食创造她时,给她的就是这么个性格吧。   反正李禛没办法开口安慰师雨楼,她觉得自己如果说话,一定会弄巧成拙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沉默无言半晌,师雨楼终于颇觉疲惫地摇了摇头,将笔记放到了柜台上。   “你不用在意。”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早就接受他们去世的事实了。”   童年时的所有悲恸和恐慌都涌入心中,他垂着眼,慢慢道:“人总是要接受分别的。”   这是每个人都早晚要学会的。他唯一的可悲可怜之处就在于,早在他没能做好心理准备时,就被迫明白了这个道理。   实际上,他父母死得太早了。支持师雨楼走到现在的,更多的是自己的痛苦与执念。   现在,这种执念也随着真相的解开而消散,他也不再为回忆过去而感到痛苦。从她手上接过笔记的时候,比起悲伤,他更多的是感到茫然和无措。   李禛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抛着一枚硬币:“接受也是好事。你之后打算做什么?”   师雨楼摇头:“我还没想好。”   “继续经营诊所?”李禛皱眉有些苦恼道,“不过以你的能力,在这里经营诊所多少有点浪费了呀。”   毕竟这里的伤患大多都是械斗受伤的,还有些小毛病什么的,甚至都不用诊断,买点药就行了。   “要不回神衍神天?当研究员也没什么不好的。”   师雨楼失笑:“我已经是通缉犯,被解雇了。”   “对哦。”李禛这时候才想起来这回事,“抱歉抱歉,我害你丢了工作~不过这也蛮好,昨天被解雇,明天就不用被解雇了。或者我把你介绍给捕蝇草?他们应该很乐意接收你。”   师雨楼道:“我可以继续跟着你。”   听到他的话,李禛反而笑了起来。她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不。就像你说的,人总要接受分别。”   “你要离开?现在?”   李禛耸耸肩:“早晚。我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的。”   师雨楼精准捕捉到了她话里的意思:“是指你收集完树种之后吗?你要去哪里?”   说起来,他算是最早接触李禛的人,也一路和她一起寻找树种。但他始终不知道李禛寻找树种的目的,也没有问过。   李禛道:“我也不知道。说不定那时候,我会先走向死亡……”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慵懒,好似什么也不在乎一样,又好像只是在开一个玩笑。   但师雨楼知道,她是认真的。   他坐到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你会遇到危险?连你也解决不了?”   将所有可能会对她造成威胁的人在脑海中筛选了一下,他问道:“是天门台吗?”   “连我?”李禛嗤笑一声,“你别忘了,早在三千年前,我就死过一次。”   说实在的,她可从来不是什么不会失败的人。   师雨楼道:“和三千年前你的死亡有关?”   李禛却没有和他明说的意思。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稍微严肃了些。   “不要在意。死亡是每个人的归途,但如果我成功了,便将得到真正意义上的生命。”   说到“真正意义上的生命”这几个字,李禛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又笑了一声。   是呢。   虽然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仿生人的真相,但却敏锐地感受到了自己与真正人类的不同。是什么原因?身体?灵魂?   李禛甚至不知道,这种差异是源于仿生人与人的不同,还是源于人与人的不同。   但这些都没什么必要了。   她为了追求活着而活着、又为了追求真正的生命而死亡,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遗憾或者懊悔。   重来一次,她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谁也无法改变她的想法。   师雨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没有立即说话。李禛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站起身:“我回去睡觉了。”   这段时间休息得一点也不好,真让人疲惫啊。   踩着楼梯走过露天的拐角,再顺势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还是走时的模样,安静的氛围让李禛颇有些怀念。   她反手关上门,趴在床上,看了眼灵脑的信号。幸好,停电并没有影响灵脑这类灵气设备。   李禛翻着联系人列表,目光从一众人名上掠过,最终落在了其中一个名字上。她勾起嘴角,给对方拨了过去。   响铃几秒后,对方接通了电话:“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李禛微笑道:“当然是感谢你这段时间照顾诊所了,阿兰。”   听到她的话,对面呼吸一滞,紧接着立刻反应过来:“你回渡魂街了?”   “对呀。怎么样,有没有给我办接风宴的想法?我一定出席哦。”   兰大婶笑了声:“神衍神天到处在搜查你,你居然敢回来,真是胆大。”   李禛撇撇嘴。   反正天门台的通缉令已经张贴到全世界了,她回不回来也没什么差别了。况且,李禛觉得真实情况不是她躲避天门台,而是天门台害怕碰见她。   她正欲说话去,却听电话那头兰大婶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我劝你尽快离开。现在回来,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听到她的话,李禛立马精神起来了:“哦?这么说,渡魂街果然出事了吗?” 第268章 末日的征兆   兰大婶抛着手里的宝石,拉长声音:“这个嘛……很难说。”   李禛敏锐道:“难道是和渡魂街里面的那种‘斑点病’有关?”   因为不知道斑点产生的原因,所以她直接用“斑点病”代替了。   “嗯?看来你已经见到了?”   “回来的路上见到过几个买药的。”   兰大婶换了个坐姿,侧头望向窗外。因为停电,街道一片昏暗,再也没有了热闹的模样:“这事要说起来,两三句可说不完。”   “我可以去找你,详细听你说说啊。”李禛拉开窗帘,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又把窗帘合上了,“我们不是很久没见了吗,阿兰。”   听到她的提议,兰大婶沉默了几秒,然后也笑呵呵地回应道:“那你就过来吧。我现在就在粉红夜晚。”   李禛拎起外套:“我这就来!”   她随意将外套披在肩上,犹豫一瞬,就干脆利落地从窗户翻了出去,稳稳地落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朝着粉红夜晚的方向跑去。   李禛以前来过几次粉红夜晚,还没有忘记路。但是比起以前,这片区域冷清了许多,霓虹灯牌也熄灭了,只有楼上亮着昏暗的光。   门口没人把守,李禛大步走进去,没走多久,就见到了张熟悉的面孔。   “哟!小春!”   小春似乎比之前长高了些,也不再那么瘦小了。   但她仍旧是沉默寡言的,这点没有改变。小春用那双灰色的眼睛盯着她,忽然道:“你身上的气味变浓了。”   “气味?”李禛闻了闻自己的衣领,“有吗?我很讲卫生的。”   小春道:“是力量的味道。”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过身带李禛上了楼,一点多说的意思都没有。   李禛耸耸肩。小春或许是闻到了树种能量的味道吧。   两上了楼,兰大婶就在靠窗的房间等待着她。这个房间的灯还亮着,像是使用了什么备用电源。   李禛拖出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随口道:“阿兰,很久不见,气色很不错嘛。”   兰大婶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认真的?”   在不甚明亮的灯光的照射下,李禛这才发现,原本丰满的兰大婶缩水了一大圈,面色也十分憔悴。   李禛打着哈哈:“我是说……减肥很成功。”   说完这句话,她立马又岔开话题:“所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现在能说了吗?”   兰大婶掌控东街多年,就算不知道斑点病到底是从何而起,但掌握的情报也肯定比那几个路人多多了。   听她这么问,兰大婶也没有推拒,直接给李禛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   大概就在武神城事件之后没多久,渡魂街就相继有人身上多出了紫色斑点,后来越发展越严重,现在甚至有人丧命。   身为渡魂街的无冕之王,兰大婶自然不会不管。于是她请了人暗中调查,最后发现这些紫色斑点更类似灼伤产生的伤痕。   然而还没等她找到源头,患上怪病的人就越来越多,各种流言也席卷了渡魂街。   面对生命的威胁,渡魂街原本不老实的人也老实了,甚至不敢出门,再加上前几天雷暴导致断电,更没人出门了。   所以渡魂街才落得这么萧条。   兰大婶也因这事发愁,整个人瘦了一圈,看着也憔悴了不少。   李禛想到了师雨楼的猜测:“会不会是工厂?”   “工厂那边也调查过了,确认不是。但临近渡魂街的贫民区没有这么严重,只有少数人有轻微症状,所以我怀疑,那个源头就在渡魂街不远处。”   兰大婶接着道:   “不过现在还没有更多消息。我贿赂了神衍神天的人想让他们调查,但那群蛀虫拿了钱,就只会含糊其词……”   说到这里,她皱起眉,脸上闪过几丝怒意。   李禛毫不怀疑,这个看着温和朴实实则心黑手狠的女人,一旦抓住机会,就会狠狠坑那几个蛀虫一把。   李禛耸耸肩。神衍神天的人能做出这种事太正常了。   不过含糊其词倒是有点意思。一般来讲,这群人收了钱也会好好办事,方便下一次收钱。   这次却没有给兰大婶反馈,恐怕其中还真有什么不得了的事。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兰大婶道:“第一批药还在实验中,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即使有用,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她将宝石整整齐齐排在桌面上,一边抚摸着它们璀璨的切面,一边道:“我还会继续派人寻找源头,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李禛挑眉,凑近道:“如果是天门台,你也要彻底解决?”   兰大婶冷嗤道:“一只被拔掉了爪子和牙齿的老虎,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从她的态度里,李禛算是知道天门台如今的地位不稳到什么程度了。   她坐直身体鼓掌:“我在精神上支持你。”   至于她自己……就别去掺和了吧。她还有事要做呢。   想到树种,李禛又询问了一些神衍神天的动向。但兰大婶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注意其他的事。   两人说话间,外面传来巨大的雷声。   李禛来粉红夜晚时,天色就阴沉沉的,隐有落雷闪电的光在暗夜中亮起,看上去分外吓人。   她走到窗口,将上半身探出去,抬头看着闪电将天空一分为二。闪电的光劈在她眼瞳中,将她的面庞照得雪亮。   李禛歪了歪头,恍然觉得闪电就落在渡魂街中。   最近涅槃城的天气这么差吗?   这样奇怪着,李禛也就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兰大婶也站起身,遥望着远处的天空:“最近的天气确实很反常……虽然说也该到雨季了,但这些雷电……”   她拧了拧眉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最后只能道:“可能和世界性的气候变化有关。”   李禛道:“世界气候变化?”   兰大婶道:“你没看新闻吗?就是最近气候反常,有专家预测灵气会在近几年彻底消失。”   届时,灵气消失就会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像是山崩、干旱、酷暑等极端气候也会同时出现,到时候人类要面临的,是真正的末日。   末日不是普通的枪械就能对抗的。   虽然官方很快就对其进行了“辟谣”,但这个消息仍旧引起了民间的震动和恐慌。   “或许异常的雷暴,也只是末日的一个先兆。”   李禛仰头看着天空上的光亮,心里很清楚所谓的末日是由什么造成的。   简单来说,还是因为她。   她一口气吸收了太多树种,这些树种聚集在一起的能量,足以造成世界范围的生态结构失衡。   当然,这还是李禛压制着它们,不让它们大量外泄的结果。若她将体内的能量彻底放开,那所带来的影响将难以估量。   盯着雷电看了几秒,李禛这才收回目光,喃喃道:“我觉得末日不会到来。”   兰大婶道:“或许吧。”她这种务实的人,其实并不喜欢关于“明天”或“未来”的话题。   紧接着,她就颇为热情地挽留李禛:“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你就留在我这里休息吧。”   停顿一瞬,她又补充道:“而且外面说不定会下雨。”   李禛想了想,欣然接受了她的邀请。   粉红夜晚这边还有她住过的房间,李禛不用准备什么,直接休息就可以了。兰大婶照例让小春带她上楼,自己则是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禛跟着小春上了楼,驻足在熟悉的房间门前。一道闪电倏然而逝,照亮两人面容,倾盆大雨紧随其后,凶狠地击打着玻璃窗。   离窗户近些,隐约还能听到狂风呼号的声响。   小春安静地站在闪电的余晖中,如同一只毫无生气的木偶。半晌,她猛然抬起头,对李禛说道:“我感觉不到你了。”   这句话很怪异,但熟悉小春本领的李禛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露出微笑:“我就在这里。”   小春道:“你要消失了吗?”   李禛摇摇头:“不。我没有消失。”   一张白纸上有一个黑色的墨点,人们总是在第一时间注意到。   一张白纸被涂满了黑色的墨,却容易被当成一张黑色的纸,从而让人忽略了墨水存在的痕迹。   墨从来都没有消失,只是变得更多、更不易察觉,甚至影响了自己周围的环境,并完美融入其中。   小春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她什么也没说。   她抬头又看了李禛一眼,这才转身下了楼,只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看着她的影子,李禛眯了眯眼,直至再也听不到脚步声,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扭身进到房间中。   雨越下越大了。而这个没有电的黑夜却是那么漫长。   暴雨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上还没有停息。   排水管处流出大量的积水,窗户缝间也冒出雨天的寒意,潮湿的气息让李禛很早就苏醒过来。   她穿戴整齐走到窗边。随着天亮,楼下终于有了寥寥的行人,李禛一眼扫过去,果然见到许多人撑伞的手臂上都有着紫斑,有些已经很严重了。   兰大婶所说果然不假,斑点病已经入侵了渡魂街,如果再不想出办法,事情就要滑入到难以挽回的境地了。   但无论真假,李禛都没有再逗留的意思。她披上兰大婶友情赞助的黑色雨衣,扣上雨衣的帽子,拒绝了兰大婶的挽留,推开门走入暴雨之中。   按照计划,她今天要和师雨楼一起,去神衍神天的总部见一个人。   一个或许知道剩下两颗树种的下落,并且曾和日环食有着密切联系的人。   ——曲妍。 第269章 一起去死   “你确定她住在这里?”   李禛踮起脚,跳到干净的地面上。她回过身,看了眼旁边还在流着积水的排水管,皱了皱眉头。   据师雨楼说,曲妍就住在这附近。   这里环境不能说十分差,只能说是一般。但对比曲妍的身份,就显得很不相称。   她在神衍神天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却住在这种平凡的居民楼里吗?   师雨楼道:“我确定。”   他看到李禛的一缕发丝被浸湿,就把伞往她的方向倾了倾。   “以前……我小的时候。”他说道,“我被父母带着拜访过她。”   李禛大步跨过水洼,靴子踩到平坦的地面上。旧楼的保安大叔躲在门卫室里抽着烟,大门就这样大剌剌地敞开着。   两人光明正大地走进门,顺着旧楼一侧锈迹斑斑的露天楼梯走上去,然后按照师雨楼的指引,找到了曲妍的家,以不道德不友善的方式打开了门。   见到他们,曲妍没有任何惊讶,反而表现得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虽然时间很早,但她穿戴整齐,白衬衫被熨得一丝褶皱也无,端正地坐在书房中。   她就这样看着两名不速之客,目光落在师雨楼身上:“你来得比我想象中还要晚。”   师雨楼道:“你不跑?”   曲妍冷笑:“我能跑到哪里?”   大难临头,她却表现得不慌不忙,好像即将英勇就义的义士一样。   “是你出卖了我父母,在他们离开后接收了其他有价值的实验。”见她如此模样,师雨楼的面色也冷了下来,“他们以前视你为好友,但你背叛了他们。”   曲妍站起身,以冷酷且严肃的姿态面对着师雨楼的诘问。   “我没什么好羞愧的。”她说道,“动物会为了生存咬死更弱小的动物,人自然也会为了生存咬死人,天性使然。”   师雨楼凝眉看着她,曲妍却躲避开他的视线,看向李禛:“那么你呢?仿生人,你又有什么想问的?”   李禛挑眉:“仿生人?”   “不是吗?”曲妍道,“我曾经做过一个实验,将一个仿生人婴儿伪装成人类,并潜移默化影响他的认知,引导他仇视仿生人……你猜结果怎么样?”   两人同时看向她。   曲妍轻描淡写地接着说道:“还没等实验出结果,你就杀了他。”   李禛耸耸肩:“我杀了他——天性使然。”   她的视线扫过书架上那些虚拟书籍,最终落到曲妍花白的头发上。李禛道:“树种在哪里?”   之所以笃定曲妍会知道树种的下落,正是因为曾经那支生命之轮就归属于她负责的实验室。   “原来你们是为了这个来的。”曲妍眯起眼,用戴着手套的手优雅地拨弄了一下发丝,“但是,无可奉告。”   李禛左手支在书桌上,懒散地托着下巴,右手则是从怀里掏出一把枪。她抬起枪口,指着曲妍的眉心:“现在呢。”   “也无可奉告。”曲妍侧了侧头,“我从不做多余的事。”   她的态度十分坚决。   李禛对这种比石头还坚硬倔强的人没辙。她叹了口气,将枪扔给师雨楼:“杀了她吧。”   师雨楼道:“不再逼问一下吗?”   李禛有些意兴阑珊。她一边推门走出书房,一边道:“没那个必要了。你看着办吧。”   说完这句话,她就反手关上门,坐到了客厅,等待师雨楼将她解决掉。   说到底,曲妍也间接害死了师雨楼的父母,他有这个权利亲手报仇。   等了大概两三分钟的时间,书房里传来枪声。几秒后,师雨楼推开虚掩着的门,将枪还给她:“她死了。”   李禛点点头,将枪别回腰间:“走吧。”   两人沉默地走入雨中。保安仍在吞云吐雾,烟灰缸里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烟灰。他没能注意到这两个嚣张的杀人犯。   李禛道:“我打算去临近的几座城市看看。”   涅槃城周围还是有不少城市的,天门台总部也就设立在附近,想要平推过去,从这附近开始找无疑是个聪明的选择。   两人都不是什么爱拖延的人,确定计划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直接朝着列车站走去。   列车站还没有停运,但受局势影响,乘客显而易见地少了许多,站在候车牌下,只能看到寥寥几个人。   在暴雨的冲刷下,天色显得十分朦胧。列车四点多才到站,但现在还不到下午三点。   李禛坐在椅子上,无聊地盯着天空中闪过的车灯。那些灯光随着飞驰的车辆一闪而过,照亮了整个天空。   “雨好像要停了。”她握着师雨楼的手,忽然问道,“医生,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呢?”   明明——她也没有付钱。   师雨楼沉默不语,尽管那个原因并不难以理解。   但他能够感受到,她并不属于这里。就像她说的,她早晚有一天要离开,他担忧自己的感情会成为负累。   虽然他也知道,对于面前的这个女人来说,一切感情都不足以成为她的枷锁。   良久的沉默。只有雨滴从站台落下来,与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融合在一起。   在这样的沉默中,李禛忽然一拍巴掌:“我懂了!你一定从最开始的时候就暗恋我了,对不对?”   师雨楼:“……”倒也没那么早。   见他不说话,李禛颇为自恋地在站台的玻璃牌处照了照自己的脸:“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毕竟谁能不喜欢我呢?”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可是千万少男少女的梦中情人,无数人对她求而不得……当然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番自我欣赏后,她将手搭在对方肩膀上,一副“我理解你”的表情:“你喜欢我,再正常不过了嘛,如果你不喜欢我,才是真的出问题了。”   师雨楼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呢?”   “我?”李禛道,“我当然也喜欢自己啊!”   正巧在此时,列车的声音伴随着风声一同响起,两道昏黄的灯光冲破了雨幕。李禛看了眼车号,正是两人等的那辆车。   她没有再接着说下去,拽着师雨楼走上车。两道验证通过的声音响起,李禛找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列车在站台停靠了半个小时。拖着行李的乘客纷纷走上车,很快,车上就坐了不少人。   一片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坐在最后排角落处的两张熟悉面孔。时间一到,列车就缓缓驶离涅槃城,朝着最近的一座小城市行驶而去。   上了车,大部分的乘客们都开始小憩,李禛靠在窗户上,也昏昏欲睡,好像已经忘记了刚刚的小插曲。   她的确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不觉得这有必要单独拎出来商讨。不过恍然间,她倏然想到了以前的事,一个激灵便睁开眼。   “怎么了?”   李禛没有回答。她睁开眼,慢慢坐直身体,盯着前面的椅背,陷入了沉思。   就在刚刚半梦半醒中,她想到了郁非白,他原来也很好,不过在她死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她可不想师雨楼像郁非白一样,因爱生恨,又做一些多余的事。   “所以你不会的吧?”李禛侧头看着他,“不会因爱生恨,忽然就来挡我的路吧?”   师雨楼笃定道:“不会的。”   李禛歪歪头:“那如果我死了,你该怎么办?”   师雨楼看着她,半晌才露出一个微笑:“一起去死。”   他不清楚这是不是她要的回答,但她很显然是满意了。   因为她倚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很轻盈,像是羽毛一样划过他的耳畔。   笑过之后,李禛将小拇指伸到他面前晃了晃:“好医生,我可不会让你死……不信的话,一言为定?”   师雨楼看了她几秒,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一言为定。”   列车飞快向前行驶,掠过荒区,穿过片片黄沙,新城市的霓虹灯穿过车窗,落在两人的脸上。   李禛随着人流走下车,然而刚走出站台,就被包围了。   她歪歪头,有些不解:“嗯?什么情况?”   师雨楼冷声道:“我们的行踪被泄露了。”   李禛转过身,看着同样慌张的乘客们:“难道有人出卖了我们?”   师雨楼吐槽道:“……那根本不叫出卖吧。”   对于列车上的这群人来说,他们两个是随时会暴起发难的恐怖分子,天门台虽然不靠谱,却也是还算正直的官方势力。   傻子才会选择包庇通缉犯不选择告发。   “我差点忘了。”李禛打了个哈哈,又扭过头,“所以……”   她看着周围对准她的枪口,还有紧绷着身体,随时准备射击的警员:“所以他们想逮捕我们?就凭他们?”   这个小城市的守备力量显然不够,这些警员虽然手持武器,看着却也没什么底气,甚至比他们两个手无寸铁的人还要战战兢兢。   这样的敌人,对李禛来说太过无趣了。   “不打算杀人的话,就麻烦让一让吧。”她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牵住师雨楼的手,无视警告继续向前走,“打扰别人谈情说爱,是很不道德的事。”   随着她的向前,身着黑色制服的警员如同潮水一般向后涌动,如同在玩什么游戏一般,她向前一步,他们就后退一步,越退越远,最终竟让出一条小路来。   李禛环视四周,只见这些人浑身颤抖,脸上甚至因紧张流出豆大的冷汗,看起来可怜极了。   这样的反应让她彻底失去了动手的兴趣。   她挥挥手,和师雨楼就这样走过一整条街道,最终消失在黑洞洞的枪口下,只留下一句“谢了”,轻飘飘地消散在风中。   而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人敢对她开枪。 第270章 祂   李禛站在研究所的废墟上,举目四望。   在不久前还十分整洁气派的研究所,现在只剩一地瓦砾。这不是她破坏的第一个研究所,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实际上,在离开涅槃城后,两人就一路向西进发。   大部分时候,她乘坐的都是比较普通的交通工具,而天门台的警务人员都选择了摆烂,都只是在车站做做样子,就让她离开了。   这种开摆行为也引起了舆论的讨伐,但再多的质疑和批评也起不了根本上的作用。   李禛就这样畅通无阻深入腹地。只是比起路上的顺利,寻找树种的过程就不是那么顺利了。   这已经是她捣毁的第十三处研究所了。同样的一无所获,只有一些常规的资料。   李禛在这附近,也没能感受到任何与树种能量相关的东西。   她坐在废墟上,将手臂支在两旁,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师雨楼走过来,给她看地图:“这座城连接其他三座城市,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李禛瞥了眼地图,指了指角落的一个标志:“去这里吧。我记得天门台总部就在这里。”   师雨楼收起地图,把手递给她。李禛拉住他的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走到他身边。   她皱起眉,神色看起来不太好:“天门台到底将祂们藏到哪里去了?”   这就是她目前最想知道的问题。只要知道树种的地点,以她现在的实力,不愁抢不过来。   现在却是一点消息也得不到。   虽然末法时代后,人类为了生存聚居在城市中,世界地图缩水了一大截,但还是有很大范围的,就这样找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师雨楼安抚道:“明天我们就能到天门台总部,那里说不定有线索。”   说完这句话,他斟酌了一下,才问道:“你最近情绪不太对?”   李禛道:“是有些着急。”   她把手插进风衣口袋里,迎风走上街道。春天已经到来,气温逐步回升,距离她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也有一年了。   想到最后两颗树种,李禛深吸一口气,将体内蓬勃的灵气压制住一些,语气再度轻快了起来:“但那都是小事,不用担心。”   师雨楼对此表示怀疑:“是吗?”   “对啊。”李禛耸耸肩,“走吧。”   时间有些晚,最后一站列车的票已经售罄。两人决定明天再去天门台总部,今天先休整一下,于是便来到了旅店。   旅店老板认出了这两个名声在外的通缉犯,因此没有收钱(主要是不敢),于是两人成功省下一笔住店费。   师雨楼打开窗通风,李禛将外套甩在一边,坐在椅子上给明月川打电话,想问问捕蝇草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   自从武神城事件后,蓄谋已久的捕蝇草也开始出击,短短几个月间,就从天门台手中抢走了几座城市的控制权,这些城市里的研究所自然也在他们掌控之中。   李禛就是想问问在这些研究所里,有没有树种存在过的痕迹。   明月川道:“我帮你打听了……暂时没有在那些研究所里找到你说的东西。”   李禛将手勾在椅子背上,拨了拨鬓边的发丝:“那其他线索呢?书面资料什么的?”   “也没有……”说到这里,明月川却好似想起了什么,“不过前段时间,我们在东边找到了个地下研究所。”   “地下研究所?”李禛直起身,“研究什么的?”   “这个就不清楚了,我们找到它的时候研究所已经被搬空了,设备啊资料啊,什么都没留下,就有个空房子。”   李禛思忖几秒:“在哪里发现的?”   明月川报了个名字,李禛在灵脑上打开地图搜索了一下,发现那个小城市居然离涅槃城不算太远。   她盯着地图上的红点看了一会儿,摸了摸下巴,这才答复道:“好,我知道了。”   明月川那边有人叫她,她又匆匆忙忙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灵脑亮了几秒,就自动熄屏,李禛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忽听身后传来师雨楼的呼吸声。   她没有在意,继续思考。几秒后,师雨楼的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用手指触碰她的脊背。   他指尖的温度十分冰冷,像是一块冰。   李禛思绪从无尽的猜想中抽离出来,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然而还不等她回过头和师雨楼说点什么,便听到他向来平静的声音中带着颤抖:“你的身体……”   “嗯?什么?”   李禛扭过头,只见师雨楼瞳孔微颤,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是什么?”他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她的后背。   李禛什么感觉也没有,甚至没感觉到师雨楼的触碰。但看对方小心的动作,她就知道肯定有什么不妙的事发生了。   她目光一凝,探出灵丝查看后背情况。然而灵丝刚探出去,她就狠狠皱起眉。   在她脊背正中央的地方,长出了一条树枝。   它大概只有食指长,枝条呈浅褐色,上面还有未生长完全的绿芽,光从枝条形状和树叶形状,无法判断出到底是什么植物。   从表面上看,这枝条像是拥有生命一样,正随着她的呼吸上下颤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生长成参天大树。   李禛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她将手伸到背后,摸了摸这根枝条,枝条柔软富有韧性,的确是活着的。   师雨楼道:“明明昨天还没有……你的身体出了问题吗?”   说着,就要去拿设备给她做检查。   李禛眼睫微垂,挡住眼中的思绪,见状低声制止了他:“不用了。”   而后,她拽住那根野蛮生长的枝条,手臂狠狠向上一拉,硬是用蛮力生生将枝条从血肉之中连根拔出。   那枝条看着不大,实则扎根极深,将她后背处的皮肉翻卷而起,甚至露出了森白的骨骼。   一瞬间,她的后背便血流不止,看着分外骇人。   师雨楼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甚至顾不上询问那到底是什么,连忙拿出绷带和消毒药品给她包扎。   拔出树枝后,李禛的面色更苍白了几分。她捏着那根被拔出来的树枝,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   树枝的根部并不像其他树的根部,反而通体呈青蓝色,像是营养舱的输液管一样的颜色。它没有真正的实体,是由灵气凝聚而成的。   被迫脱离了宿主,树枝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枯萎下来,转瞬间就变成了一根深褐色的枯木,上面尚未舒展的绿芽也萎缩干枯,被风一吹,就化作尘雾消散在灯光下。   这时,师雨楼终于将她背后的血止住。   李禛身上的伤口愈合很快,这种皮外伤几乎很难在她身上存在超过一天,平时也少有止不住血的事。   但这次却不同。树种造成的伤口不断流血,光是绷带,师雨楼就用光了一卷,这才勉强把血止住。   止住血,他总算能腾出精力询问关于树枝的事了。   “这和树种有关?”师雨楼也不傻,很快就猜到了真相,“还有你身后那个红色的印记,也和树种有关?”   李禛手中燃起一团火焰,将剩下的那小半截枯木燃烧成灰。   紧接着,她转过身,趴在椅背上看着师雨楼:“你想知道吗?”   师雨楼坐在她身边,用冰冷的指尖握住她的手:“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   如果她不想说,那即使被担忧折磨困扰,他也不会多问。   “好吧好吧。”李禛怜爱地摸摸他的脸,含糊道:“确实和树种有关……简单来说,就是它在吞噬我。”   “吞噬。”   “没错。”李禛道,“祂们可不是死物,恰恰相反,祂们比世间大多数活物都要狡猾得多。”   毕竟这世界上,除了祂们,还有哪个家伙能活成千上万年呢?   不。准确来说,不止成千上万年。   千万年也只是人类认知的“长”罢了。在树种——或者说神树看来,亿万年的光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比人类存在更早、比生物存在更早、在这个世界、这颗星球诞生的时候,祂们就随之诞生了。   人们不能用活着来形容祂们,因为祂们就是存在本身;人们也不能用死亡来形容祂们,世界因为有了祂们,才有了死亡。   祂们是有限与无限,是规则本身,也就是神树。   用修真时代的说法来命名,祂是“天道”;用更未来一点的词汇描述,祂是“星球意志”。   曾经,李禛拒绝了祂抛出的飞升橄榄枝,选择自爆冲击祂的根基,想要趁祂损伤之时吞噬抢夺祂的权柄。   但她失败了。在强烈的冲击下,她与神树同归于尽。神树的权柄散落,化为了一颗颗树种,而她——   她运气那样好,竟然被这样的冲击阴差阳错地激活了埋在她体内、成了她神魂核心的树种。   那是一颗已经被驯化的、彻底属于她的树种。   虽然在生死边缘游走,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因何而生、为何而活。重来一次,李禛并不打算放弃自己的野望。   附在她身上的霉运大概随着她的死亡而消散了。   总之,收集树种的进程异常地顺利,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树种被她逐个击破,这可比对抗全盛时期的一整棵神树要简单多了。   直到现在。   她体内已经有了七颗树种。这七颗树种中承载了太多的能量,这股未被完全驯化的能量正在冲击着她的身体,想要将她变成一具力量的傀儡。   现在,树种的能量已经冲破她的皮肤,在她的身体上长出一棵棵枝条。   李禛知道,如果再不采取措施,找到剩下的两颗树种,再过一段时间,她将被迫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中。   自始至终,她的敌人都不是日环食和天门台,而是体内的这几颗树种。 第271章 斑点病   “如果被吞噬,你会死吗?”   李禛笑眯眯地说道:“也可能生不如死呢。”   但那都是之后的事了。   在旅馆休整一夜后,两人乘上了前往天门台总部的列车。   这天温度适宜,李禛心情不错,但师雨楼却忧心忡忡,不用问,就知道他肯定是在担心树种的事。   下了车,两人无视了虎视眈眈的警卫和其他人,直奔天门台下设的研究所。幸好师雨楼曾经隶属于神衍神天,也知道天门台研究所的大致范围,倒让李禛少费了些工夫。   但命运似乎并不眷顾李禛,将天门台的十二个秘密研究所捣毁后,两人仍旧没能找到任何有效情报。   而师雨楼所知的研究所只有十三个。   “走吧。”李禛神色坦然地对他伸出手,“去第十三个。”   之所以将第十三个研究所放在最后搜查,是因为这个研究所占地最小、设备最旧,规模也不大,并且还建在主城区之外、靠近荒区的地方。   从外表上看,它墙体上贴着的米白色瓷砖已经剥落发灰,看着分外凄凉。研究所外部没有看守,也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中有几捆断了电的电网,和一个破烂的门。   门上写着“天门台第二实验室”几个斑驳的大字。   “第二”这个序号,足以证明这座研究所的古老之处。   李禛伸手拨开断了电的铁丝网,利落地进到研究所的旧楼中。研究所像是早就被废弃了,里面满是灰尘,却一个人也没有。   师雨楼推了推眼镜:“这里不像有线索的样子。”   李禛摇摇头,没有赞同他的话。   虽然这栋楼破旧不堪,但她敏锐地从满是灰尘的空气中,捕捉到了一股似有似无的微弱能量。   “在那边。”她对师雨楼说了一句,就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没有任何犹豫。   师雨楼见状连忙跟上,两人的影子逆着光,被拉得很长很长。   李禛顺着那股微弱的能量一路找过去,终于来到了走廊的尽头。   她没有停顿,径直走到一扇房门前,推门的同时下意识地看了眼门牌上的字。   “停尸间”   下一秒,门被推开,门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房间只有普通的办公室大小,屋内十分阴冷,声控灯随着两人的进入而倏然亮起,幽冷的光照在银白色的冰柜上。   这些冰柜里存放的,都是姿态各异的尸体。   尸体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小孩。有些被好好地收在冰柜中,有的则是躺在灯光下的手术台上,上面蒙了层白布。   李禛走到一具平躺在手术台上的尸体前,抬手想要掀起覆盖在上面的白布。   师雨楼止住了她的动作,自己戴上手套,慢慢捏住白布的两角。   随着他的动作,白布被慢慢掀开,露出下面尸体的面容。   这是一具男尸。   死者也不知道死去多久了,但面目还宛若生人,没有出现一丝腐烂的迹象,除了面色惨白外与常人无异。   就在白布被揭开的瞬间,李禛感觉到树种的灵气浓郁了一个度。她眯起眼,视线投向男子□□的上半身。   与没有任何异样的面孔不同,男子的上半身已经像个纸盒子一样瘪了下去,皮肤也枯萎地皱起,呈现出蜡黄色。   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他胸膛中生长出的几根树枝。   这些树枝和李禛昨天扯下来的那根差不多,只是更长、更多,扎根于男子的尸体之上,吸取着他体内的养分,至今仍未枯萎。   绿色的嫩芽还随着白布被掀开而微微颤动着,散发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勃勃生机。   见到这诡异的一幕,李禛却神色不变。她快步走向另一具尸体,伸手一把掀开白布,果然,这具尸体上也缠满了树枝,只是比上一具尸体更多。   李禛将白布盖回去,没有再掀其他的尸体。师雨楼也放下手中白布,低声道:“这是他们做的实验。”   “大概是为了掌握树种的力量。”李禛道。   树种的力量不是能随意吸收和掌握的,强行吸收,只会死得很惨很快。在日环食总部看到天虹的瞬间,她就知道天门他为了这份力量,肯定做了不少实验。   而且实验品还不能是没有灵根的仿生人,必须得是自然人才行。   被天门台的残忍和不择手段震惊后,师雨楼沉吟道:“这些事如果被外界知道,天门台就要身败名裂了。但即使如此他们仍然没有将这些资料带走,足以说明他们离开得很匆忙。”   那么,什么东西能迫使天门台连收尾都不做,直接离开了呢?   李禛走出停尸房,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研究所内的能量情况。   半晌,她开口道:“这里树种能量浓郁得不正常……考虑到天门台可能已经离开很久了,树种能量在这些天内消散了不少……”   因为某种上不得台面的研究,这个设施老旧的研究所内的能量,或许早已突破了临界值,在危险的边缘反复横跳,甚至可能已经带来了负面的影响。   所以树种才被迫转移到设备更齐全的实验室,这个危险的研究所也成了一个空壳子。   “找一找,这里说不定会有关于他们下落的线索。”   于是,两人又开始在研究所内翻找起来。一直找了许久,师雨楼终于在一间空荡荡的办公室内找到了线索——一支钢笔。   钢笔上刻着曲妍的名字。   李禛叹了口气:“所以说,他们很有可能搬到了涅槃城或者涅槃城附近的城市?”   那她和师雨楼走这么远,不是白走了吗!   但这也有些说不通。涅槃城附近的正经研究所,要么被捕蝇草搜过了,要么被两人搜过了,李禛根本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线索。   而涅槃城,她也在第一时间找过,同样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不对。   昨天明月川似乎和她说过,捕蝇草在涅槃城附近的小城市里找到了个秘密研究所。   也许树种的研究地就从这里搬到了那个秘密研究所,然后又因为未知原因,再次选择了搬迁。   但那座地下研究所同样被搬空,她的猜测是否准确,终究也无从知晓了。   李禛抱臂垂头站在一边,用指尖点了点手臂,慢慢思考着什么。几秒后,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道冷芒。   “回涅槃城。”   就这样,绕了一大圈,收集了一些情报后,两人再次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李禛将头靠在列车的窗户上,看着外面的灯光。   彩色的霓虹灯和广告屏虽然绚丽,看久了却让人心头发腻,她看了一会儿,便回过头,忽然觉得手背有些刺痛。   将手臂举到面前,就在她冷静的注视下,一根树枝破土而出,短短几秒钟便钻出她的皮肤,舒展着嫩绿的叶片。   这根树枝的生长仿佛什么信号,第二根树枝也钻破了李禛的手臂,肆意生长。   不到一天的时间,她的身体就被进一步侵蚀。最可怕的是,这种侵蚀的速度会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要不了多久,她就会与研究所中的尸体落得个同样下场。   李禛神情淡淡,灵气化为匕首,像昨天一样,毫不迟疑地将两根树枝挖出来,只留下一片血肉模糊。   但将它们拔出来也是治标不治本,明天——甚至要不了明天,这些树枝就会卷土重来。   她散去手中匕首,又看向窗外。窗外灯火通明,广告屏投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这光芒落在她身上,却无论如何也照不亮她的双眼。   列车到站了。   李禛下了车,没有回诊所,而是带着师雨楼直奔捕蝇草。   捕蝇草酒吧还在原来那个位置,并且因为局势影响,酒吧生意萧条。当然,捕蝇草的生意绝对还不错,甚至称得上红火。   明月川不在酒吧,也许在和她真正志同道合的伙伴在哪里做任务。看店的是明如嫣,天门台的失势让她容光焕发、分外得意。   “要什么酒?”   李禛道:“如果你请客的话,我要最贵的。”   明如嫣道:“那你只有最差的酒了,毕竟我现在很穷的。”   想她叱咤风云了一辈子,现在工作还要侄女给找,谁见了不要说一句可怜呢?   李禛不咸不淡地说道:“是吗,我看你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明如嫣耸耸肩:“比起东躲西藏的全民公敌通缉犯,肯定是要滋润不少。”   李禛“嘁”了声,还没等接着说什么,就有人颓然地走进捕蝇草酒吧,站在吧台前买酒。   明如嫣转身拿酒,李禛拿起酒杯,余光不经意间瞟到来者。   来人把衬衫袖子挽起,露出一截手臂,而在他的手臂上,也有几个醒目的紫红色斑点。   这位客人没有多留,拿着酒就离开了,没有和明如嫣交流什么。李禛放下酒杯,看着客人离去的方向,挑眉道:“渡魂街的人?”   从那位客人说话的语气上,她判断对方应该和明如嫣认识。   明如嫣抬头看了眼:“不是啊,他住在商业区那边。”   说着朝某个方向努努嘴:“就是那边。”   不是渡魂街的人?   李禛盯着玻璃杯中自己的倒影,缓缓陷入深思。   如果不是渡魂街的人,又怎么会患上只有渡魂街的人才得的“斑点病”?   难道这病会传染?还是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未知污染源的变化,斑点病辐射的范围……变大了?   李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利落地站起身,朝着明如嫣摆了摆手,在对方莫名其妙的目光下,与师雨楼一同走出酒吧,大步朝着渡魂街走去。   直觉告诉她,这个所谓的斑点病,一定与树种和秘密研究所有关。 第272章 元凶   踏出捕蝇草酒吧的那一刻,炸雷就将整座城市从寂静中吵醒。李禛顿住脚步,任由雷电的光落下自己身上,几秒钟后才继续向前。   她在路边随意拦了辆车。   师雨楼问道:“去哪里?”   李禛道:“神衍神天。”   车子载着二人,平稳地来到了神衍神天的总部。李禛站在门口,抬眼望着高耸入云的大厦,静静地伫立几秒,随即转过身。   师雨楼道:“不进去看看吗?”   李禛摇头:“人已经走光了。”   几天前,她和师雨楼去过神衍神天的研究所。就是曾经研究她的那个研究所,但和其他地方的研究所一样,这里也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安保人员。   李禛本来还以为他们是怕她报复,跑路了。   只是没想到,总部的人也跑光了。她低头思索了一下,又带着师雨楼去了天门台。   果然不出她所料,天门台也空荡荡的,只剩下最基层的行政人员在处理文件。   这些人见了她,也不慌张,就从工位上举起手,完全没有抵抗的想法。   李禛也不为难这些人,只是问道:“你们的上级呢?”   “出差了。”   “什么时候出差的?”   这些工作人员也说不明白,毕竟上级做事也不会特意告诉他们。想了一会儿,他们只说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上个月吧。”   “他们怎么和你们说的?”   “什么也没说。”   看来,天门台是铁了心要隐瞒这些最底层的工作人员了,明明知道接下来有危险,却也不告诉他们,任由他们继续在这里兢兢业业地工作。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李禛就只能离开了。   走出办公楼时,外面正下着雨。随着雨季即将到来,涅槃城连日阴雨绵绵,没有干燥的时候。   “天门台在躲着你吗?”   李禛摇头:“不是我。也许是要有别的大动作了。”   两人没有再去别的地方,径直走向渡魂街。   回到诊所之后,李禛立马拨通了兰大婶的电话,向她询问斑点病的事,主要是问病人的分布。   兰大婶果然掌握了不少情报。这些情报也不是什么机密,听到李禛问,她也没打算隐瞒。   “你知道西街不在我管辖范围内。”兰大婶事先给打了个预防针,“所以西街的情况我虽然知道一点,但不一定准确。”   李禛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望着灰扑扑的天空:“你放心,消息的真假我自己会判断的。”   听她这么说,兰大婶就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和她说了。   之前李禛虽然也和她聊过,但知道的都是些皮毛。这次看了兰大婶发来的资料,再听她描述,李禛才知道斑点病已经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影响。   怪不得兰大婶不惜动用大量人力财力物力,也要把怪病的源头给查出来。   根据兰大婶描述,东街病人的数量和身体状况都比西街要好上不少。   而且东街的统治者兰大婶也还算尽责,不断督促手下研究解药,倒是勉强把病给控制住了。   但西街就没这么幸运了。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染上了斑点病,而剩下的一两成健康的人,染上怪病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之前的情况。”兰大婶道,“这几天,情况又恶化了。贫民区,乃至一部分商业区,都开始出现感染者。”   李禛敲了敲阳台的栏杆:“你觉得这种扩散是出于什么原因?”   “我不知道。”兰大婶道,“但我认为,污染源或许就在西街。”   李禛道:“西街的罗一知道吗?”   “他知道,但他似乎不是很想管……”提起老对头,兰大婶有些无奈,“我前段时间找过他,他一听我说这件事,就警惕起来,说什么也不肯管。”   “那看来他不太聪明。”   兰大婶叹了一声:“我本来想着,既然斑点病已经影响到商业区,天门台肯定会管的,但谁想到都过去好几天了,那边也没有动静。”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原本就憔悴的脸更憔悴了几分。   她是个目光长远的女人,当初食脑之蛛事件时,她就知道那东西流出去是个祸患,因此选择了拒绝。   现在,她再次预感到斑点病——或者说斑点病的源头,是个不得了的大/麻烦。   “天门台的人已经搬走了。”李禛道。   “什么?!”   “不要等着他们解决了。”李禛挽起袖子,语气冷淡而笃定,“这次的事,就是他们引起的也说不定。”   没等兰大婶彻底消化掉这件事,李禛便又接着说道:“你那边有斑点病晚期的患者吗?或者斑点病患者的尸体也行。”   她在街上看到的病人还能行走出门,本身症状就不严重。也正是因此,李禛最开始忽略了斑点病和树种间的联系。   现在,她想亲眼看看真正的斑点病症状,好验证自己的猜想。   面对她的请求,兰大婶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反正让她看看又不会损失什么。况且李禛向来神神秘秘的,说不定有办法解决斑点病呢。   于是当晚,李禛就又去找兰大婶了。不过这次约定的地点却不是粉红夜晚,而是换成了一个独栋的研究所小楼。   “我特地带来了医生~”李禛拍了拍师雨楼的肩膀,“私人医生哦,治不好陪葬的那种。”   兰大婶看了师雨楼一眼,对李禛戏谑道:“你的医生比其他医生的病人死亡率都高。”   不过从两人的举止间,她也发现这二人关系不同寻常,就也没有多说,把李禛领进去看病人。   “她是现在斑点病最严重的人。”兰大婶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女人,“比她严重的人都死了……她也快了。”   实际上,“快了”两个字,已经是十分委婉的说法了。   这个女人瘦骨嶙峋、气若游丝,胸膛几乎没有起伏,要不注意观察,很容易就会被当作一具尸体。   女人瘦得可怜的身上插着各种输液管,脸上也戴着呼吸器,病床旁机器上显示着很不妙的数值。   师雨楼走过去看了眼,对李禛轻轻摇了摇头。   没救了。   “前段时间,她的情况还能控制住,但几天前她的病情忽然恶化,我们专门研制出来的药也没用了。”   兰大婶抱胸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几秒后接着说道:“她已经昏迷了一个星期,只能靠着设备维持生命。我们这边的医生也判断,她活不过明天了。”   李禛慢慢走到女人的病床前,凝视女人瘦得脱相的面庞,几息后忽然伸手掀开她的被子。   坏死发黑的皮肤映入她的眼帘,皮肤上坑坑洼洼的腐烂伤口让人触目惊心。   李禛神色不变,目光下移,果然对方小腿的一处溃烂中,看到了类似笋尖一样凸起的东西。   兰大婶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发现了那东西。她“咦”了一声:“这东西以前好像没有。”   李禛伸出手,灵气凝聚成锋利匕首的形状。在兰大婶惊恐的目光下,她握着匕首狠狠向下一剜,将那根致命的幼苗从病人皮肤上挖了出来。   昏厥中的病人闷哼了一声,似是被痛得恢复了一部分意识。李禛放下手,淡淡道:“没了这东西,她也许还能多活两天。”   兰大婶道:“那是什么东西?”   “树苗。”李禛接过师雨楼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手,又对兰大婶歪了歪头,“现在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兰大婶被她突然转变的态度搞得一愣,下意识顺着她的话回答道:“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斑点病产生的元凶找到了。”   “那坏消息呢?”   李禛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微笑道:“是天门台。”   兰大婶瞬间愣在原地。   李禛没有管她复杂的情绪,也没有开解她。她擦过手,将纸巾扔在垃圾桶里,脑海中出现了一条线,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在武神城事件,或者更早之前,天门台就开始研究树种。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最开始选定的地方,是远离城区的天门台第二实验室。   也许是因为这座实验室太旧,设备老化,逐渐无法支撑研究,所以天门台实验室转移了地点,换到了涅槃城附近的一座小城市中。   但出于某种原因——可能是场地问题,也可能是捕蝇草阴差阳错占领了这座小城市,反正他们再度搬迁。   这次,他们搬到了涅槃城。并且这个研究所,很可能就在渡魂街。   树种的能量随着研究扩散,给渡魂街毫无防护的居民造成了伤害。   李禛猜测,在几天前,他们的研究应该有一次突破,这次突破导致树种能量越发强烈,让辐射范围进一步扩散,也让病床上这个可怜的病人的病情恶化。   至于她为什么没能感受到渡魂街逸散的树种能量——可能是她大部分精力耗费在压制体内的树种上,感官也被体内的树种能量迷惑,从而忽略了这一点。   想到这里,李禛眼神微微冷了下来。   天门台为什么将新研究所选在渡魂街,官方人员又为什么提前撤离涅槃城?   他们害怕斑点病进一步扩散?   还是说,为了对付她,他们要牺牲整座涅槃城?   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有了线索,她终于可以顺藤摸瓜,找到研究所的踪迹,从而赶在天门台动手之前,将剩余的两颗树种,全部收入囊中。   想了想,李禛朝兰大婶要了一张斑点病患者分布图。有了这张图,她就有可能通过患者症状强度,分析出研究所的所在。   想到这里,李禛的脸上,终于再次露出一抹笑容。 第273章 葬礼   天历0213年06月25日。雷雨天。   从兰大婶那边回来后,李禛的身体状况进一步恶化。树种仿佛也感知到了什么,愈发躁动不安,挣扎着想要冲破她身体的桎梏。   李禛伏在桌子上,静静地闭上眼。   在她身边,师雨楼不断翻找着资料。这些资料有的是兰大婶给他的,有的是他这几天走街串巷,亲自收集来的。   而李禛,因为和树种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无法再大量动用灵气,更无法再铺展神识,像往常一样寻找树种的下落。   同时,因为日益激烈的斗争,她时常不可避免地陷入沉睡状态,以借此减少能量的消耗。   不过她相信师雨楼,虽然身体每况愈下,却一点也不着急。   和她正好相反,师雨楼就非常急切,日夜不停地翻找线索,已经几日几夜没有合眼。   “你不急吗?”在师雨楼翻找资料的时候,李禛的脑海中出现了除两人之外的第三个声音,“你要死了。”   这个声音很冷硬,像是AI合成的,语调也很怪异,就像是一个未知物种装上了人类的嘴和喉咙,并使用它们干涩地说出陌生的语言。   李禛听到这个声音,并不觉得意外。   她趴在桌子上,睫毛微微颤动,用异常冷静的语气在心中回复道:“着急的该是你吧。”   与此同时,她的意识沉到承载了她全部记忆的识海之中。在那里,她看到了祂。   祂不是人类,没有四肢和五官,只有一个发着光的轮廓。   以她的角度看,祂是一团没有固定实体的光,这团光的边缘是彩色的,一会儿变成人类的形状,一会儿又变成树的形状。   祂很了解人类,但祂不是人类。   两人相对而立。那团光说道:“你知道,你禁锢不住我。”   往一个完好气球里不断充气,气球的结局就只能是爆开。而向一个人的身体里灌输难以驾驭的能量,那这个人的结局不会比气球好很多。   “你也吞噬不了我。”李禛目光移到另一侧翻涌的海面上,“少威胁我了。”   祂的声音虚无缥缈,听到她的话,语气沉了不少,又多了几分恶意。   “威胁?我只是说出了事实。”李禛觉得祂如果有五官,那祂的表情一定恶意满满,“承认吧,你所想的一切都只是痴心妄想。”   李禛笑了一声,轻蔑地看着那团光,像是在与一个滑稽而不自知的小丑对话。   “你忘记三千年前是怎么求我的吗?”她的语气比祂更恶劣,“你求我别对你动手,求我飞升,甚至愿意放我离开这方世界——怎么,时间过去太久,忘了?”   祂沉默下来。不知听到李禛这番话,祂心中更多的是羞愧还是愤怒。   李禛毫无就此放过祂的意思,还在乘胜追击:“哦对了,你当初是为什么不愿意让人飞升来着?我知道了,你怕那些强者去了别的世界,削弱你的整体能量对不对?”   说来也可笑。世家大族们一直在意的“飞升天梯断绝”问题,实际上并不是由神树衰败直接引起的。   当然也不能说毫无关系。   几千年前世家间的战争导致神树力量衰弱,正是因为力量衰弱,祂担心自己被取代,所以才阻断了天梯,将力量都集中在此方世界内部。   而祂这种胆小鬼的行为又引起了谁也没想到的连锁反应,从一开始,就锚定了整件事的结局。   “你知道什么?”   李禛的话点燃了祂的怒火,也踩到了祂的痛点。祂的声音因愤怒陡然变得尖锐起来。   “我是在保护他们!那群井底之蛙,他们以为飞升之后,就像他们想的那样成神成仙、万事大吉了吗?不是!根本不是!”   刺耳且歇斯底里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宛若掀起一片惊涛骇浪让李禛有些耳鸣。   李禛只觉得手臂一阵刺痛,一棵幼苗又随着祂的声音穿破皮肤,肆意生长,与此同时,她其他部位的皮肤上也多出了刺痛感。   说话时,祂的力量也如同海浪一样,席卷着她的身体,用爆裂的能量冲刷着她的五脏六腑以及血液,仿佛想用尽一切方法,宣泄自己的怒火。   李禛揉了揉耳朵。她用身体中属于自己的力量将祂的愤怒彻底击溃,两股灵气就这样,在她体内展开了拉锯战。   虽然主战场是她的身体,但主场优势是没有的。李禛喉头涌上一股血腥味,她神色不变,运用灵气将其压了下去。   识海内,两人充满火药味的对话仍在继续。   “那他们该谢谢你喽?谢谢你把他们圈禁在这里?”   “难道不该吗?”祂继续尖锐地说道,“我是在保护他们!”   “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大一点儿的养殖场。”李禛淡淡道,“你没有保护谁。你只是圈养了所有人类。”   祂没有理会她的挑衅:“等他们出去了就会知道,死亡只是人类最微不足道的敌人。你以为你是在帮他们、救他们?你只是在加速世界的灭亡!”   李禛觉得很有意思:“你觉得我是为了帮他们才这样做?”   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慢条斯理地说道:“才不是。他们怎么样,被像猪一样圈养,还是离开这个世界,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如果把她的所作所为,归咎于“为了某某”,那就大错特错了。   从始至终,李禛都不曾为谁做过什么,即使偶尔会惠及别人,也只是利益相关,或者一时兴起。   当涉及最核心的问题时,李禛甚至都顾不上自己。她总是将自己的生命看得和别人的生命一样轻。   如果她真的那么在乎自己或者别人的命运,大可以在三千年前,就接受祂抛出的橄榄枝,拿着飞升通行证冲往宇宙,而不是在胜算极低的情况下选择自爆。   但要是真的较真算起来,她选择飞升,那神树就不会毁灭,末法时代就不会这么快到来,而她就不一定会被日环食研究出来。   或许从她在日环食实验室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一切就是注定的。   不,她并不信所谓的命数。人类总把时间看作立体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但或许,时间只是一张扁平的纸,所有的故事都在同一张纸上书写。   至于“为了全人类”这种崇高理想,不能说不好,只能说不适合她。   听到她的回答,树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即使是祂,在天地间轮回、从未有过死亡的祂,也无法完全理解她的想法。   半晌后,祂终于评价道:“你就是个不顾一切的疯子。你迟早要毁灭自己、毁灭一切,你的诞生就是个错误。”   李禛微笑道:“多谢夸奖。但这话你该和他们说。”   两人这一轮交锋到底还是没有分出胜负。她和祂都知道,事到如今,无论是心理上,他们都没有了和解的可能。   要么死,要么被取代。   树种不说话了。祂收回了正在与她拉锯的力量,龟缩在她身体的某一处,伺机出手。   李禛也没有穷追猛打,在剩余两颗树种找到之前,她能做的只有防御。   想到这里,她的神魂下沉,终于离开了识海,回到现实生活中。刚一回到躯壳里,李禛就感觉有人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   她睁开眼,师雨楼的脸就出现在她的眼前。他的脸上,还带着未能褪去的激动和欣喜。   李禛看到他表情就知道,剩余两颗树种的位置找到了。   “你这次睡得有点久……有没有事?”   李禛活动了一下脖子:“完全没事。树种在哪里?”   师雨楼微笑了一下。他对比了渡魂街患者的症状,列出了重症患者活动场所,几度排列后,终于确定了研究所的位置。   那是一个他和李禛都去过,但谁都没有怀疑过的地方。   ——矿洞。   拥有一颗树种、以及一棵枯死老树的矿洞。在那里,李禛获得了除体内生命之轮以外第一颗树种。   那里离西街很近,同时也靠近商业区的边缘,一道断桥分割了商业区和贫民区,而废弃的洞穴以及周围的古怪传闻,也成了秘密研究所选址的最佳选择。   但由于灯下黑,以及矿洞附近本就因树种而能量异常,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它。   李禛深吸一口气,似是感叹,又似是无奈。她站起身,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轻声呢喃道:“在那里……”   所有的思绪在一瞬间理清,她伸手扯起椅子上搭着的风衣,甚至来不及多说什么,快速转过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师雨楼同样跟上。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走到二楼露天楼梯处时,李禛忽地顿住了脚步。   她皱了皱眉,来到满是铁锈的暗红色楼梯前,朝着天空望去。   一道霹雳击碎天空与云层,闪电将整座城市的上空都覆盖住。她分明感受到,在那天空中,聚集起了一部分能量。   最重要的是,就在她走出房间的那一刻,她就感觉有一股黏糊糊的能量散布在空气中,悄无声息地裹在人身上,就像是给人上了一层厚厚的蜡。   不只是她,许多人都感受到了这种异常,纷纷走出家门查看情况。城市间蜂巢一样的大楼上,探出了无数个疑惑的脑袋,而血红色的电光,在同一时间将所有人的脸都照亮。   不对劲。   看着外面的景象,李禛心中暗道。   她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蔓延,正随着灵气一起,逐渐将整座涅槃城都包裹在其中。   这座城市,以及城市里所有的人,都从天门台治下的公民,即将变为她的陪葬品。   而这,就是天门台为她量身定做的豪华葬礼。 第274章 穿过黑暗   三小时前。   研究所内一片寂静。   在所有人都没有发觉的时候,天门台的研究所已经在矿洞下悄无声息地建设完成。对掌握了尖端技术的天门台政府来说,这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不过在这个未知能量超标的地方,研究员们仍旧需要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戴着面罩,才能确保自己不受侵蚀。   一道道白色的身影穿过实验室的门,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庄严和肃穆的神情,近乎虔诚且有条不紊地穿梭在房间与房间之中。   外界雷声轰鸣,穿过厚重的墙壁,传到每个人耳中。轰然的巨响让每个人心中都是一沉。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走进实验室,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助理。一走进实验室,他就问道:“怎么样了?”   一名研究人员走出来,低声回答道:“已经能够正常运行。”   听到研究员的话,老人非但没有满意,反而狠狠地皱紧眉头:“仅仅是正常运行?!”   研究员低下头,似是在恐惧他的责骂。   这个老人叫做尚予德,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他掌控着神衍神天,也曾被推选成为天门台第十八任主理官。   退位后,他仍旧将神衍神天牢牢把持在手中,任何人都无法忤逆他。   听到尚予德的诘问,研究员汗如雨下。   这可不是她不想研究出来,实在是时间有限、设备有限,课题又难。现在能确保那东西能用,就已经很不错了。   “太慢了……成功率多少?”   “18%”   结合本次实验的难度来看,18%的概率已经很不错了。但显然,尚予德不会满意。   他深吸一口气,听到外面的雷声,又想起这座城市即将发生的事,心中颇为烦躁。   “将成功率提起到70%以上。”他冷冷地威胁道,“我们放弃了整座涅槃城,要的不是连五分之一都不到的成功率。”   说罢,也不管对方作何反应,他冷哼一声,又看了实验室最中央的那一颗按钮一眼,扭头离开了实验室,只剩下身后的研究员擦着冷汗,不知所措。   实际上,放弃涅槃城的命令早就下达了。   高官、高官的家人以及参与此事的研究员,早就知道这个计划的目标就是“同归于尽”。   这个计划被命名为“葬仪计划”。   而被迫同归于尽的人,当然不可能是这些天生就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人……不过嘛,现在站在这座矿洞下的人,都已经有了和涅槃城一起沉沦的觉悟。   这么一个人,居然能逼得天门台放弃涅槃城,不惜用一切代价将她诛杀。   研究员只在新闻上看到过她的样子,却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此时此刻,她也只能感慨对方的强悍和危险程度。   不管怎样,为了已经平安转移到其他城市的亲人,她会竭尽自己所能,去完成这个葬仪计划,即使自己也是牺牲品的一部分。   这样想着,她转过身,想要再研究一下如何提高成功率。然而还未等她完全回过身,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传来的,就是一片地动山摇。   出事了。   这是所有人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当然,“所有人”里面不包括李禛。   她将肆意飞扬着的短发捋到耳后,双脚平稳地踩到铁丝网上,俯视着前方。   距离她和师雨楼上次来这里已经过去了小半年。在这小半年的时间里,本就不牢固的铁丝网上多出了一层又一层的锈,警示牌上的字也剥落得更严重。   光从外面的落寞景象来看,谁也看不出在这片贫瘠荒芜的土地下,竟藏着一个危险的研究所。   李禛将刀从腰间抽出。在她身后,是倒塌的废弃楼房和一地断壁残垣,在废墟中隐约能见到人类的肢体。   那些是研究所的人。他们零星分布在废楼中,紧密监视着周围的一切情况,在她出现在附近的瞬间,就将她的行踪报告给了地下的人。   但李禛并不在乎。   也就是在她打量着周围情况时,朝她涌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手持先进的枪炮,毫不犹豫地对她开火,被她杀死后又前仆后继地涌上来,想要将她逼退。   李禛伸手扭断一人的脖子,又将刀捅入另一人的胸口,回身躲开朝她击过来的子弹。   她没有使用灵气,但随着她的动作,体内灵气不断翻涌,不老实的树种也蠢蠢欲动,缓缓吞噬着属于她的灵气,想要试探她的底线。   噗!!   似乎是被矿洞附近剩余两颗树种散发出的零散能量引诱,一根树枝穿破她的皮肤,从她的颈部延伸而出,且飞速成长着。   “碍事。”   李禛目光一冷,伸手将碍事的树枝连根拔出,将它狠狠扔在地上,自己则是顶着脖颈上的血洞继续战斗。但即使如此,她仍能感觉到,树的根在自己的血液中流淌蔓延。   祂找到机会了!   事到如今,再压制体内的灵气已经没有任何作用。李禛狠狠闭了闭眼,下一秒,大量的灵气从她身体内部涌出,转瞬间就在附近搅起狂涛巨浪。   一颗树种的力量就足以酝酿一场风暴,而她体内足足有七颗树种,这七倍的能量汇聚在一起,能产生的破坏可想而知。   轰!!   最先对她动手的,却不是地面上的任何人类,而是天空中盘旋不去的雷电!   落雷的速度极快,在她体内能量跳动的一瞬间,就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径直劈上李禛的后背。   强烈的痛感自背后传来,与之一同传来的,还有可怕的焦糊味,李禛后背皮开肉绽,然而在体内能量的高速运转下,这伤口只出现了一刹那,便迅速愈合。   然而天上的雷电还未停止,地上天门台成员的反击也没有停止!   李禛扯掉断掉一截的袖子,冷眼扫视着四周。倏然间,她一跃而起,径直朝着矿洞之下奔去。   “抓住她!!”   “不能让她过去!”   天门台成员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然而他们甚至无法凭借肉眼看清李禛的身体,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   雷电却比李禛更快。   眼看着面前出现矿洞的影子,李禛嘴角微勾。但还不等她到达,后背忽地紧绷,下意识地向后一跳!   一道雷电擦过她的前额,在地面上击出一个巨坑。李禛快速后撤,那雷电就如同盯紧了她一般,竟追着她一路劈去,有好几次,都险些将她劈个正着。   李禛吐出一口气,她似乎听见了脑海中树种的窃笑。   这雷电不是普通的雷电,而是对妄想窃取权柄的强盗的惩罚。   “惩罚。”李禛冷笑一声,“惩罚我?”   下一个瞬间,她没有躲避,而是立刻回击!强大的灵气在她体内凝聚成型,与下一道落雷击在一起。   只听闷响和轰鸣声不断,以她所在位置为圆心,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恐怖的落雷之中。   即使是傻子,也知道了今日的不同寻常。   随着灵气的逸散,李禛的体表不断长出树枝,这些枝桠环绕着她的身体,想要将她彻底包裹。   她与落雷的斗法只持续了几秒,几秒后,她手中的灵气构成一个彩色如泡沫般的灵气漩涡,随着她的动作击碎雷电,冲上云霄!   霎时间,积云被她穿出一个巨洞,仿佛天穹上睁开了一只暗红色的眼。刚刚还在针对她的雷电瞬间消散,而天门台的成员也大多被战斗波及殒命,再战不能。   刺痛感席卷了体内每一条经络和每一寸皮肤,并且愈来愈强烈,仿佛随时就会占据她的大脑和心脏,让她变成一个傀儡。   李禛嗤笑一声,散去手上灵气,扭身朝着矿洞的方向奔去,随即一跃而下!   呼呼的风灌入她的耳中,冷气让她体内刺痛感消散了许多。李禛身体向着黑暗中沉去,在这最后的时刻,她闻到了黑暗矿洞下属于死尸的腐烂气味。   她像雪花一样,轻轻地落下了。   树枝与藤蔓已经将她身体的大半部分缠绕,一条细小的藤蔓缠绕在她的脖颈上,甚至开出了一朵小小的白花。   李禛毫不犹豫,抬脚朝着右侧赶去。即使离得很远,她也能听到那里传来的隐约的说话声。   “什么?!”   “她来了!该死,准备如何了?”   实验室内已经一片兵荒马乱,不少研究员都被外界的情况吓住,开始怀疑自己的计划是否真的有18%的成功率。   尚予德推开慌乱的研究员,站在那个红色的启动按钮前。他的表情比其余人都要镇定许多,但也难掩其中焦急。   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尚予德什么也顾不上了,他狠狠按下了按钮,心也随着动作高高悬起。   “启动还需要时间,去拖住她!”他对其余人等怒斥道,“才18%的成功率,一群废物!”   然而他的命令似乎有些迟了。   “哦?”女人的声音从实验室外传来。下一个瞬间,实验室原本坚不可摧的大门急速破裂,她的身影出现在实验室门口。   那是怎样的一道身影?   明明她的脸并不狰狞,身材也并不高大得离谱,可当她出现的刹那,所有人都感到由心底生出的寒意。   更别说她身上缠绕的藤蔓、树枝,那些不知名的植物在她血肉上扎根,肆意生长着,更衬得她如同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而面对恐惧的研究员,她笑意盈盈地扯开阻挡视线的藤蔓,微微挑了挑眉:“那岂不是说,我的成功率是82%?”   她可从来没这么幸运过诶! 第275章 生命的永恒   她的速度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没人知道她是如何以这么快的速度,从最上方来到研究所的。但不管是怎么做到的,她的出现就已经说明了一个事实。   没人能拦得住她了。   尚予德快速反应过来,高声道:“拦住她!拦住她!”   可是事到如今,还有谁能拦住她呢?   李禛劈晕朝她袭来的人,步步逼近。她的神色从容,而在她的对面,尚予德瞳孔紧缩,但仍旧挡在按钮的面前。   那是个圆台形状的装置,伫立在实验室的正中。圆台上有个玻璃罩,玻璃罩下面就是那个按钮。   李禛能够感觉到,这个陌生装置的下面,正隐藏着浓郁的能量。   她双眼一眯,抬手朝着装置抓过去,正在此时,异变突生!!   只听“咚”的一声,好像一个沉闷的鼓点响起。在这之后,属于树种的力量如火山喷发一般,从地底喷薄而出,狠狠击穿地板,形成一道能够撕裂一切的白光。   事实证明,她高兴得太早了。   李禛一直不算幸运,从她和师雨楼玩飞行棋十轮输了九轮这点就能看出来。   赢的那次还是她趁师雨楼不注意作弊了。   而现在,这份不太幸运就导致,仅仅只有18%的成功率,但这个装置还是顺利启动了。   一声包含痛苦的短促呼喊在控制台边响起,尚予德的表情凝固在惊恐上。   由于他离控制台最近,也最先被白光波及,身形就像是被橡皮擦去的字迹一般,转瞬间就化为尘土回归天地。   吞噬他之后,白光没有停止,反而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周围蔓延。   光芒如同潮水,转瞬间就将整座实验室覆盖,而它所到之处,所有的人和物品都被扯碎,速度之快,甚至令人难以捕捉到全过程。   这就是他们制造出来的东西。   它的力量源自两颗树种,一旦被放出去,就足以毁灭整座城市。在这股力量彻底消散之前,没有任何手段能让它停下来。   这光芒是如此闪耀,它划破天空,穿破黑夜,将城市的夜晚照得亮如白昼。它就像是一颗人造的太阳,也如同太阳一样危险。   整个世界都看到了它,就如同很久很久以前,整个世界都能看到太阳。   渡魂街的歌舞厅中,兰大婶攥紧了手中的宝石;捕蝇草的酒吧里,所有酒鬼都停住手里的动作,看向遥远的天际;师雨楼坐在矿坑边,正紧握着药瓶,静静地凝望着下方的黑暗。   而李禛,已经与全部的黑暗和光明融为一体。   能量冲刷着她的身体,李禛能够感觉到灵气雾气一样在身边环绕。有什么东西穿破她的胸口,向上成长着,紧接着,更多的刺痛感相继传来。   体内的树种、外面的树种。两股出于同源、又不尽相同的能量裹挟着她,想要从两个方向将她吞噬。   在这股强烈的能量下,李禛的身躯显得如此单薄。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闭上双眼,操控着所有能力,与树种的能量纠缠着。   灵气随着她的心念与树种的力量混作一团,李禛的神魂摇曳,开始与神树争夺最终的控制权,也就是在这时,白光朝着四周蔓延,几息间就吞噬了实验室,朝着外部蔓延出去。   李禛眉心微动,尽全力释放出自己体内的一切。一道蓝色的光亮从她体内传出,覆盖住潮水一样的白色光芒。   与此同时,天地间的所有能量都因她的神魂汇集在此处!乌云堆叠成厚重的山峦、狂风将矿洞附近的碎石卷上天空,一场浩劫即将来临!   李禛只觉得,自己的神魂像是要被撕裂了。   躯体和灵魂的双重痛感如同风暴,将她整个人卷起,而她的身体,就是一切风暴的中心,最危险的风暴眼。   而她与祂之间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李禛的神魂已经抢夺了大半树种的控制权,而树枝也占据了她的大半身体。   她要祂的权柄,祂要她的躯壳,白色和蓝色的光芒交织,谁也不肯相让,谁都知道,只要怯懦了一瞬间,等待自己的就是失败和死亡。   这就是最后一步。   千年前,她就输到了这一步上,没能将全部的力量掠夺,才落了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而这一次,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李禛忽视了一切嘈杂、光亮,忽略了身体传来的一切痛感,也将全部的情绪抛之脑后。现在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争抢!掠夺!吞噬!   她要活着。不只是存在,而是真真正正地拥有生命。   她要拥有永恒的生命。   她要成为永恒!!   李禛倏然睁开眼,周身环绕的灵气变得更加狂暴,凶猛地朝着一切发起进攻。   在她的丹田内,已经积攒出了灵气的漩涡,这些灵气肆意地破坏着她的躯体,短短几个呼吸间,就将她伤得鲜血淋漓。   这些灵气随着她的控制而翕动着,还在不断膨胀。而她的脑海中适时传来尖锐的叫喊。   “你要自爆!!你疯了!你明明知道!!!”   是的,她明明知道。   她明明知道这是最凶险的一招,一旦失败,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她明明知道,这个世界已经脆弱不堪,根本经不住她再次折腾。她如果不成功,整个世界都会为她陪葬。   她当然知道!因为三千年前,她就是这样做的!!   李禛扬起头:“我当然知道!”   祂崩溃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祂以为上次的事已经让这个狂妄的女人吃尽了苦头!   “因为我嫌天门台给我的葬礼不够格。”李禛歪了歪头,异色眼瞳中闪过冷酷的光晕,“一座城就想赌我死,未免太天真了……不如加大筹码。”   在强烈到能融化一切的白光中,李禛抚摸着被树枝缠绕的脸庞,放声大笑:“——这才是我的‘葬仪计划’!!”   话音未落,轰鸣声已经席卷了整个世界!   刹那间,地动山摇,她自爆产生的蓝色光辉将树种的白光全部覆盖!光芒直冲天际,驱散了整个世界的黑暗,所有人都惊骇地抬起头,震撼地看着这罕见的天明。   这究竟是末日的风景,还是代表希望的黎明?   温馨的公寓里,周昀昀抱紧雪花,紧紧盯着天空;废弃的小旅店中,天光穿透粗糙的窗帘,照亮日神的双眼;昏暗的小酒馆中,乔珠珠推开狭小的窗,遥望照亮苍穹的光辉。   她的敌人,她的朋友,所有认识她或不认识她的人,都凝望着世界的中心,心头同时闪过一个名字。   李禛。   这就是她的名字。   世界就要因这个名字而崩塌。   神树尖啸着,想要调动所有灵气阻止她的自爆,然而为时已晚。   只听一声巨响,她所在的位置猛然爆开,只见土石崩裂,天翻地覆,爆炸产生的声音覆盖了一切,让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耳鸣。   世界好像陷入了平静之中。   神树的尖叫声就在这样的平静里戛然而止了。李禛的身体爆炸,祂失去了凭依,终于像泡泡一样四散,大量的灵气凝聚成练状物,环绕在山石之中。   一片死寂。   震动却没有停止。世界摇动起来,本就摇摇欲坠的它承受不住第二次冲击,开始崩裂。   可周围还是寂静的。不,与其说是寂静,不如说她失去了听觉、失去了一切看、听与感知的能力。   她已经死了。   她的身体在爆炸中化为齑粉,现在模糊存在于此处的,只是她剩下的意识。而这缕比晨雾还要稀薄的意识,也很快就要随风消散。   李禛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弥留之际。在修真时代,修真者们将这种体悟称之为“溯游”。   三千年前那次,她并没有体会到“溯游”。那次她死太快了。   不过死得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就像现在,她以一种无知无觉的姿态飘浮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四周只有虚无和寂静。   李禛操纵着这缕残存的意识,凭着直觉穿过废墟。她的神魂比蒲公英的种子还轻,轻易地越过厚厚的土层。   她找到了师雨楼。   对方大概也看到了她。   他沉默了一下:“李禛,你死了吗?”   李禛坐在废墟上:“对不起,医生。即使是你,应该也没办法把尸体都没有的人救活吧。”   而且就算把她救活了,这个世界也撑不了多久了。   师雨楼苦笑一声:“是我学艺不精。现在是我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李禛道:“你不必这样。”   她看着已经出现黑色裂痕的天空,轻轻道:“反正世界就要崩塌了,到时候你也活不了。”   “没关系。”   他拧开药瓶,吞下事先准备好的药。   “至少此时此刻,我能为你而死。”   他没有再说什么。她也没有。   两人只是静静地坐着,一直到他失去了呼吸。   不。她没有悲伤。   她也没有爱。   她只是有些想念他,即使距离他死去只过了一秒。   天地陷入了寂静。   就在这样永恒的寂静里,李禛却恍惚听到了许多声音。   她听到了世界不堪重负的声响,听到师雨楼的最后一丝呼吸随风飘扬。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只抓住了一缕风。   最后,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与身体撕裂留下的、如同烙印在神魂中的剧痛相比,这心跳显得尤为平静和缓。无论是自爆产生的冲击、还是树种被她击溃的能量,都无法让它产生任何波动。   咚。   她听到了。   咚。   宛若鼓点的声音。   咚。   不只是她,所有人都听到了那来自地脉的声音。那像是心跳、又像是种子发芽所产生的微弱声响。   她想起来了。   她吞噬了种子。   全部的九颗。   九颗树种化作一棵幼苗,扎根在她的心脏上,破土而出。它开始只是一颗小小的树苗,却果决地顶开碍事的砖石,越长越高、越长越高。   大量的灵气从她脚下涌来,与她的神魂缠绕在一起。李禛感到自己的神魂越来越强,肆意生长,一直成长到包裹了整个天际。   她像是站上了云端,以一种奇特的视角俯瞰着这世界。她看到了惊恐的人群、拥挤的街道,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她看到了天地山川,看到了日月星辰,看到一缕游魂正在缓缓消散。她什么也没想,只是伸手捉住他。   然后她变成了一棵树。   她扎根世界,褐色的树干永远以挺拔决绝的姿态,冲向云霄;她的树枝向远方伸展,撑开了陷落的苍穹;而她的树冠,则是徐徐展开,绿色的枝叶覆盖了褐色的躯干,投下一片幽幽的绿荫。   世界的崩塌停止了。   世界改变了。   大量的灵气从地脉与天空中涌出,缓慢地铺向整个世界;树木一夜之间生长,覆盖了危险的荒漠;藤蔓爬上钢铁铸成的大楼,驱赶了笼罩在这世界的几个世纪的阴霾。   当震动过去,人们走上街头,亲眼见证着这一场灵气复苏,惊叹着一夜之间改变的世界。   但是很快,欣喜的人们就发现,这世界上多了什么东西。   说发现并不准确,因为基本没有人能无视她的存在。   那是一棵树。   她伫立在废墟里,她伫立在亘古的日月与崭新的天地中。   她即是世界。   她与世界共在。   她从未孤独,她永远存在,她绝不死亡。   当微风吹过,树的叶子就会发出沙沙的轻响;   当太阳初升,树的躯干也会染上金色的曦光;   当细雨濛濛,雨滴就在叶子上汇聚,顺着叶脉流淌。   人们经过林叶之间,抬头仰望着她。一个时代过去了,一个时代开始了,这棵知晓一切的巨树,终于有了属于她的传说。   有人曾在树下看到一个神秘的女人,她倚靠在树干上,微笑着观察新世界的一切;   也有人看到她身边跟着另一个男人,两人站在树下,同树干一起,逐渐消失在傍晚的薄雾之中。   没人知道这传闻的真假。   一个时代过去,一个时代开始,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传说。   只有她是不变的。   日落月升、沧海桑田。废墟变为城市,河流变为山峦,四季更迭,人间变幻,只有树永远伫立在此地,凝望着这个世界。   是的。李禛知道。   她已经拥有了永恒的生命。